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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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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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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23:21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夜行火車中

  31日傍晚,搜查本部的松田刑警從津奈見村帶回來奇怪的消息。
  松田去津奈見,主要目的是偵查曾住在宇津美莊的假博士等人的蹤跡。他首先去了黑谷久次家裡,調查久次的漁業協會會員證是否被人拾到給送了回來,結果沒有這回事。松田返回時,順便又到那個位於米店跟前的派出所去了一趟。
  攀談中,宮內巡查說了這樣一件事:
  「出了件怪事。聽說,一個自稱通產省資源調查官的四十多歲的人,到湯浦的石灰石採掘場來過,調查了一天爆破操作啦、石灰質量啦,然後回去了。後來一打聽,那個人好像是冒充的。」
  「哦,通產省的官吏?」松田說。他直盯盯地瞅著這位愛說話的前輩凹陷的眼睛。「可是,他出於什麼目的這麼干呢?」
  「既沒丟什麼東西,也沒受什麼損失,只有石灰石山的工人們跟他東扯西拉,高高興興地過了一天。但事後有人說,這樣的調查官隻身一人跑到山裡來,實在稀奇。我覺得這話有道理,就給該公司的葦北石灰石場掛電話詢問,結果他們全然不知……」
  「要是真的,縣廳一定會事先通知的。」
  「縣內石灰石採掘場有幾十處,就連水潟也有好些屬於東洋化工的石灰石山,甚至津奈見的妙高石灰石場我也問了,但都說不曾接到過通知。」
  「果真是那個人撒謊嗎?」
  「不過,說他確實拿出了名片,要求會見採掘場場長,還解釋了一通炸藥的處理法和石灰岩層的變化什麼的,真是怪呀!」
  「是個可疑的人。他到底做什麼來了呢?」
  「是啊,真叫人提心吊膽!打那以後,就開始警戒了。要是把炸藥偷點出去,可不得了。」
  「只要轟隆一響,眨眼工夫就全都報銷了。」
  「即使不那樣,眼下漁民為怪病補償問題鬧得正來勁兒,萬一炸藥落到漁民中的過激分子手裡,不知會利用它幹什麼呢!」
  「我先報告給署長,管區內都必須留神。」
  松田是個年輕而心細的人,因為本部的關鍵工作沒有進展,所以他帶回來這個消息,也算是一個收穫。署長聽了他的報告,立刻激動地說:「提醒管區內所有派出所!鬼知道漁民會幹出什麼來!如果被他們佔據了石灰石山,那裡有炸藥,事情就麻煩了。」
  漁民情緒的惡化把署長弄得神經過敏了。昨天,瀧堂村的鵜籐治作瘋狂而死,緊接著今天早晨,相距三公里的角道村又死了一個女人。在此前後,米浦有十三頭豬四肢打顫,都說它們大概也是得了怪病。
  有情報說,在20日誓師大會上決議的事項中,組成水潟國會調查團一事,本縣出身的革新黨眾議院議員米村喜作回去以後,已得到中央批准。甚至連調查團一行將以突然襲擊的形式抵達水潟的謠言也傳來了。目前的態勢是,漁協的幹部們主張,為了敦促對怪病不大關心的縣當局和中央,有必要在這裡掀起浩大的聲勢;漁民們也擁護這種意見。
  可是,東洋化工廠毫無反應。據說一億日元補償問題,也要等公司經理從東京來了以後再協商,而目前尚無消息。到了夜裡,污水依然汩汩流入水潟川。
  作為署長,阻止暴動是至關重要的。石灰石山的炸藥倘若被利用,那可不得了,自然要大加防範。
  署長的這一指令已經遲了。當松田在津親見派出所的時候,與葦北隔海相望的天草列島上,一處叫垂見澤的採掘場發生了炸藥失盜。據說是去了個紳士,拿著和出現在湯浦的男子同樣的調查官名片,調查企業情況。他在工人面前大講一通炸藥老化,呆了三個來小時。他走之後,發現二十二公斤的炸藥箱裡有五根棒狀炸藥丟失。
  等到這個報告送到水潟市,已經時過境遷。
  11月1日,木田民平參加了鵜籐治作的葬禮。本田參加患者喪禮是少見的。但這次,除了他曾給治作醫治胳膊傷的原故外,還因為如果沒有治作家作橋樑,木田就不會捲入結城宗市的案件之中。他是到瀧堂村前面一條山谷裡的袋山出診,回來時順路去的。
  葬禮結束後,木日駕駛摩托車離開瀧堂村,耳邊響著石灰石山爆破的炮聲。正走著,後面傳來一輛摩托車的突突聲。那摩托車以飛快的速度追上來,木田回頭看了看,打算把它讓過去。
  「喂,先生!」
  對方滿面笑容地打著招呼。原來是木材店老闆橫井。
  「怎麼樣,近來有長進嗎?」
  橫井一邊放慢速度一邊說;他指的是下圍棋。
  「這陣子忙得不可開交,連圍棋也顧不上了。」
  「是嘛!」說著,橫井靠近木田的車。「先生,前些時候在站前見過的那位美人是誰呀?真個如花似玉啊!」
  他說的是郁子。
  「是東京的熟人。」
  「喲,是東京人嗎?我還以為她是熊本的哪。」
  木田握著車把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
  「我在水前寺公園見過她。當時她進了動物園旁邊的旅館。我還捉摸,她是不是旅館的老闆呀。」
  本田猛然煞住車,大聲喊道:「橫井,這當真嗎?」
  作為熊本市旅遊事業的一環,熊本城中心的重建工程正在進行,這是木田也知道的。縣管轄的木材商們決定以每人向這項工程捐贈一根珍貴木材的形式來支援旅遊事業,是大約五天以前的事。橫並木材店的老闆是縣木材聯合會的水潟支部長,他28日早晨去熊本開會。會議結束後,聯合會又召開全會。晚上舉行宴會,地點在水前寺公園的「雙葉」酒店。
  六點鐘開始的宴會從7點鐘前後亂起來。近百名木材商雲集一堂,稱得上是空前盛況。7點30分的時候,一個跟橫並熟識的八代市的木材商招呼他,邀他再赴另一處宴飲。橫井好久沒來熊本了,而且乘著箱興,便欣然奉陪。八點來鐘,他和那個人溜出了宴會廳。
  「雙葉」是個相當大的酒店。水前寺公園的地勢非常低,所以也被叫作湧泉公園。「雙葉」在公園北側的高地上,後面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是座茶室式建築。一出大門,公園便呈現眼底。
  正當橫井要上車時,一輛從公園方向開過來的小型汽車停在了面前。車上坐著一男一女。橫井醉眼朦朧,漫不經心地看了看二人,心裡不禁吃了一驚。那女的好眼熟!原來是十來天以前在水潟車站跟木田醫生說話的、穿一身黑色西服的女人。男的是位紳士,四十多歲,削瘦身材,穿了件深灰色大衣,一副公司董事的派頭。二人下了車,拉開有一步的距離。女人走在前頭,經過「雙葉」門前,進了旁邊一幢房子。
  「你們這兒也作旅館嗎?」橫井問出來送行的女傭人。
  「另一幢樓也兼營旅館。」女傭人答道。
  「不會錯,先生!」
  「橫井,那個男人很瘦嗎?」
  「不算胖。對啦,像你這樣。年紀似乎也和你差不多。是個挺漂亮的男子漢……」橫井說,他的眼角堆起了皺紋。
  「女人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嗎?」
  「就拿了一隻手提包。喏,大概是要在那裡住吧。先生,你見過那個男人嗎?」
  木田只默默地搖了搖頭。郁子住在熊本的旅館裡!木田想:如果這是事實,那麼,結城郁子的影子第一次進入具體的圈內來了。但他又覺得橫井的話難以完全相信。陌生人面貌相像的事不是沒有的。不過,醉醺醺的橫井認準了跟他擦肩而過的女人也不無可能。結城郁子長得那麼漂亮,惹起橫井注意是很自然的。木田重新加大油門,他決心要弄清真相。
  木田乘下午2點5分開出的內燃機列車,經兩個小時到達熊本。
  水前寺是熊本市東端的公園。因為細川藩候經營茶室的庭園還一如往昔地保存著,所以頗有名氣,是熊本的古跡之一。以前木田來熊本不曾遊覽過這個庭園。公園內有據說是仿照東海道名勝的假山、水池、林木;清冽的泉水沖開池底沙石,噴湧而出。
  木田在公園入口處下了汽車。他事先向橫並打聽了去雙葉旅館的路,知道穿過公園、經過出水神社前面,是一條近道。
  公園裡景色迷人,但此時此刻本田卻無心賞玩,草坪、假山、石塔、以及修剪齊整的樹木,都和他的心境毫無關係。木田橫穿公園,不由地想到,竟不曾帶孩子來這裡玩玩。他甚至一邊順著小土丘的坡道往上走,一邊想像:等上了年紀,說不定自己也會對這種山水之美如醉如癡的。登到頂上,就看見了高地上動物園和旅館的一角。
  寫著白色大字的茶色招牌在樹林的映襯下非常顯眼。木田走進主樓旁邊那幢樓房。客人一到門口,便立刻過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傭人。
  「一位從東京來的叫結城郁子的婦女住在這裡嗎?」
  本田邊說邊拿出警醫的名片。女傭人說了聲「請稍候」,便走了進去。大約兩三分鐘之後,出來一個年過四十、老闆模樣的女人。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說:
  「結城太太已經走了。」
  果然住在這裡!木田覺得自己的眼界驀然一亮。
  「什麼時候走的?」
  「昨天。」
  「昨天?」
  用自己的真名真姓在這個旅館裡一直住到昨天……膽大包天的女人!
  「她說去哪兒了嗎?」
  「去處嗎?說是去人吉。」
  「去人吉?」
  是郁子讓誰在人吉溫泉等候嗎?木田心煩意亂。
  「看見過一個男人來結城太太這兒吧?」
  「哎,見過一回。」女傭人答道。
  「請詳細講講那個男人的相貌和你的印象。」
  木田從衣袋裡掏出筆記本。
  結城郁子在25日投宿「雙葉」。到離開那天為止,她在熊本、而且始終是在這家旅館住了七天。她有時整天呆在房間裡,有時早出晚歸。她對女傭人說,是來熊本遊覽,看看阿蘇、天草。
  郁子住在這裡的第四天傍晚,那個男子來找她。她叫帳房送來兩人的菜飯。男子喝了兩瓶酒,9點來鐘走的。
  照女傭人看來,男子像是郁子的親戚或後盾一類的人物。她說,不論是談話的情景,還是郁子的表情,都給人一種郁子非常尊敬對方的印象。
  「男的叫什麼名宇?」
  「那不知道。」
  「請說說男人的長相。」
  「細高挑兒,大概有五尺四寸,不算太高。說話的聲音很低,沙啞。對啦,年紀剛四十上下吧。」
  木田憑直覺感到,這個男子就是住在奈良屋的島崎的同伴戶村。木材商橫井看見的人也是個瘦削的美男子。他說好像有四十多歲,但年齡上的出入,橫井的話是難以準確的,因為他醉了。
  「男的來訪者只有這一個人嗎?」
  「嗯。」
  「你還記得四、五天以前,在這裡的主樓,木材商們搞過宴會麼?」
  「縣木聯的全會嗎?是28日。」
  「是的,那天,結城郁子外出了嗎?」
  女傭人對這個問題記不清了。這時一個胖乎乎的女人邊解下圍裙邊從這裡走過。
  「喂,阿敬,你28日看見梅間的客人在房間裡嗎?」
  「梅間……是東京來的那位?很漂亮的人?」說著,胖女人死死地瞅著木田。「28日那天好像是不在。我打掃過房間,還記得的。」
  「謝謝。那天晚上8點鐘左右客人回來了吧?有個男人跟她一起嗎?」
  「嗯……」胖女人看了看同事的臉,似有疑問地說,「是一個人回來的呀!」
  可是,橫井說看見男女兩個人進了這家旅館。如果女傭人的話是真的,那橫井的話就有問題了。然而,正是橫井的話把自己引到這裡來的。結城郁子的確在這裡住了七天之久……這麼說,從車上下來的男子沒有進旅館,在大門口跟郁子分了手。他把郁子送到這裡便返回了。那個男子到底和郁子是什麼關係呢?……
  郁子身上的謎越來越多,木田決心要追根究底。
  當然,郁子在熊本一定會讀報紙,一定會讀過報道丈夫死去的消息。郁子從東京失蹤以後,與神秘的男子會見、不在水潟露面……她似乎在為某種活動而奔走。恐怕寺野井正藏也加入其間了吧。郁子從奈良屋打了電報就急忙返京,而寺野井卻在熱海。他們在哪兒取得了聯繫……郁子再次來熊本,幹什麼?這是個謎。不來水潟,只是在它附近轉來轉去。而且昨天去了人吉……莫名其妙。但是,這堵牆壁即將被打破,知道郁子在搞什麼名堂,那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木田跑進帳房,拿起電話,要水潟警察署。因為是傍晚,線路很擁擠,他便要了加急。過二十來分鐘,本部好歹算要通了。
  「請叫一下勢良刑警!』木田煩躁地喊道。
  「是主任嗎?」
  聲音很遙遠,混入了雜音,聽不清楚。
  「是的,給叫一下主任。我是木田。」
  「哦,喂喂,是木田先生嗎?」
  大概是年輕刑警,聽口氣好像是正在那裡等著。
  「讓我告訴木田先生,主任去鹿兒島縣的出水了。」
  「什麼?去出水了?」
  「是的。在出水發現了他殺屍體。喂,喂,是男屍。主任推測,是住在宇津美莊的助手。」
  木田的臉色刷地變白了。
  「喂,喂,請說得再清楚些!」
  「聽說,屍體被埋在火山灰堆積的山丘上。是在從出水往裡走很遠的地方,叫今木場。主任讓我轉告,要是木田先生來聯絡,就趕快往出水署聯繫,讓你去那裡。」
  木田的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轟轟地奔騰。他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疼。
  死掉的男人,助手。錦織季夫……
  現在是6點鐘。去鹿兒島的快車6點半從熊本開出。10點鐘到出水。
  哪兒錯了呢?……
  木田從列車的窗口眺望著鋪向天際的不知火海的茫茫暮色,心裡嘀咕著。那邊是天草的島嶼,被挖取了石灰石的群山在夕陽輝照下呈現出橙色。山影倒映的大海蕩漾著灰色微波。
  結城郁子為什麼不在水潟露面呢?為什麼置丈夫的死於不顧,卻去了人吉溫泉呢?
  木田閉上眼睛,任憑身體隨列車搖晃。無論如何要解開這亂成一團的蛛絲。
  郁子不在丈夫死去的水潟露面,其原因是什麼?是她知道殺害丈夫的兇手,還是自己也參與了罪行?二者必居其一。可是,她為什麼竟然在熊本潛伏了一個星期呢?在東京或其它地方不行嗎?莫非在東京有危險,或者有緊迫事情非來熊本不可嗎?……橫井老闆看見的男子和郁子是什麼關係?這個男子很像假工程師中那個叫戶村的人。但奈良屋的女傭人民江說,戶村是三十七八歲。島崎有四十四五,雖然年歲相仿,可他是個矮胖子。那麼說,水前寺的男子又是另一個人了?在郁子周圍究竟有幾個男子呢?……第一個謎是浦野幸彥和錦織季夫。這倆人從9月28日到10月8日住在宇津美莊,8日早上謊稱檢測水質,從津奈見村借走黑谷久次的船,便去向不明。第二個謎是自稱島崎和戶村的、與土木建築有關的兩個人。他們從4日到7日住在奈良屋,8日以後哪兒去了呢?也是去向不明。第三個謎是7日晚上把結城宗市叫出去的穿淺黃色工作服的男子。他的年紀、相貌很像浦野,但還不能肯定。逃亡的浦野為什麼來叫走結城呢?這也不清楚……
  這時,木田再次發覺,在這些人物當中,見過面的只有結城郁子,而住址明確的只有那個寺野井正藏律師。寺野井正藏與這一事件有什麼牽連呢?這個人也同樣是在重重迷霧之中。
  事實是結城宗市在森林裡被殺害了。從足跡來看,兇手是兩個人。就知道這些……
  木田睜開眼睛,出神地凝視著夜幕沉沉的窗外。火車出了八代,在丘陵腳下奔馳。黑黝黝的山劈橫在前方,已經看不見大海了。
  木田目不轉睛地看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蒼白面孔。這時,喇叭裡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這裡是諸位的日本餐廳。本次快車將運行三個多小時抵達終點站鹿兒島。餐廳裡,以可口的簡易飯菜為主,也備有冷飲、糕點、水果等,恭候諸位光臨。另外,在餐廳旁的小賣部出售始發站的各種旅行名產……」
  少女的甜潤聲音中斷了,但「始發站的旅行名產」這句話還縈迴在木田的耳畔。他一時沒明白自己為什麼對這句話如此在意。
  不一會兒,車廂內出現兩個繫著白色酒吧圍裙的少女,拎了個籃子走過來。
  「您買旅行名產嗎?」
  聲音細嫩,與剛才喇叭裡的腔調不一樣。少女們一起拎著淡黃色扁平大籃子,正要從木田身邊走過去,他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一瞬間,他幾乎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榮次郎糖!籃子裡的羊羹、薄餅、甜豆、炒豆、八橋薄餅等各式各樣的特產都包在包裝紙裡,只有榮次郎糖和其它兩三樣東西是盒裝的。一盒盒擺在那裡,上面的圖案很好看。
  「喂,給我那個榮次郎糖!」木田一邊趕緊掏錢包,一邊繼續說,「這是東京的名產嗎?」
  「是的。」
  「從東京上的貨嗎?」
  「是的。」
  一個少女覺得本田問話唐突,神色嚴峻得有點兒滑稽,便微微一笑。
  「喂,這個上面沒有包裝紙嗎?」
  「那邊有,您要的話,就去拿來。也有包好的。」少女回答。
  「要包好的。」
  少女出了車廂,兩三分鐘的工夫又回到木田這兒。是包在非常眼熟的紅綠兩色包裝紙裡的糖盒!
  木田把它貼到鼻子上。上面並沒有伽南香的氣味,只是鼻尖兒感到一絲涼意。但不知為什麼,木田的臉上卻露出神采奕奕的微笑。
  什麼人在火車上買了榮次郎糖,然後把它給了結城。或者是結城自己買的。郁子說不知道結城從東京是帶糖走的。這種糖,即使不從東京買來,在九州也買得到。是的,也許是來九州之後轉到了誰的手裡,那以後便沾上了伽南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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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24:11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又一具屍體

  鹿兒島縣出水市是個普通城鎮,離熊本縣境大約五公里。從那裡乘北薩線的公共汽車往南顛簸二十來分鐘,就到一個叫個木場的村莊。它是沿公路一帶建成的村子,僅有六十戶人家。南面,紫尾山遙遙在望,那緩緩起伏的地方是相當大的火山灰台地。所謂火山灰堆積地層,是由櫻島和霧島噴出的火山灰凝固而成的丘陵。土壤的酸度非常高,不要說莊稼,甚至連耕作都不可能。這種丘陵地被稱為死地,在鹿兒島縣到處可見。
  在今木場村,近年來開墾火山灰台地很盛行。縣裡也予以支持。力工們成群結隊地進入台地,從早到晚鏟消山丘,把灰色的土壤裝車運去填海,然後把開出來的土地弄平整,造成種植甘薯和麥子的旱田。
  鏟削山丘,那可是相當費力氣的。在廣闊的火山灰台地上,單憑人力,怎麼開發也不見進展。但這項工作卻一直在繼續著。力工們去台地作業場的沿途,那一片片甘薯田,原來都是火山灰台地,是他們的前輩開墾的。
  灰色粉塵隨風翻滾,力工們在粉塵中汗水淋淋地揮動鍬鎬。
  這時,一個年輕力工抬起頭,仰望台地上被去年的大雨削蝕成的斜坡的一角。突然,在灰一色的視野裡,小伙子發現一塊像西服似的發黑的東西掛在那裡。
  「真稀奇!西服……」
  他彎腰朝陡坡上的獵物走去。堅硬的土壤像岩石一樣隆起。走近一看,那裡是一片不算淺的窪地,堆積著從上面滑落的沙土。小伙子用鐵鎬尖兒把布鉤住一拽,便輕易地掀開了。從底下露出一隻人手!他哆哆嗦嗦地朝夥伴們喊叫起來。
  人們一陣騷動。屍體是三十五六歲的男子,穿一套茶色的西服。面部被石頭或木棍之類的鈍器打破了,血和土糊住了傷口。歪斜的臉孔已辨認不清,但看上去像是城裡人。
  顯然是他殺。可能有些日子了,埋在土裡的腿和腹部已開始腐爛,生了蛆,臭不可聞。屍體在火山灰堆積地層中腐爛了。
  接到力工的緊急報告,出水警察署的警察們急忙趕來。現場在火山灰台地的開墾處,城裡人是不會特意到這裡來辦什麼事情的。是被人蓄意叫到這裡的呢,還是在別處殺害,然後把屍體運到這裡,從上面拋下來的?
  「一定是從台地上邊扔下來的。」
  一個警察說。那個力工爬到這裡時,窪坑裡有很多從上面滑落的沙土,屍體被埋上了。
  「是熟悉本地地理的傢伙搬運來的!大概他萬萬沒想到,開山墾荒會這麼快進展到這兒來。」
  抬頭看,這裡離台地的上部有五十來米。犯人是從什麼地方登上去的呢?要登到台地上面,非經過與作業場相對的北邊村子不可。
  經過嚴格的現場勘查,在台地頂上發現了來自村莊方向的足跡。窪坑的正上方被踩得一塌糊塗。
  「在這裡格鬥過嗎?」
  「頭顱的後部受到猛擊,破裂了。」
  從屍體傷痕和現場踐踏的情況來推斷,兇手可能是一個人。大概在這裡,犯人狠狠一擊,被害者當即死亡,然後把屍體扔下來,又從上面踢落些沙土。如果火山灰蓋住屍體,就不易被發現;弄得好,甚至會不露一絲痕跡。
  「是個相當熟悉情況的傢伙幹的。他估計,來一陣大雨馬上就會把沙上衝到屍體上。手段很高明哩!」
  屍體運到出水署。從鹿兒島趕來的鑒定人員觀察後認為,屍體大約已過了四天。沒有被害者格鬥反抗的跡象。是先從背後一擊,昏倒之後又用凶器打死的。當場死亡。只辨別出年齡有三十七八歲,瘦體型,像是公司職員。從西服口袋裡沒找出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衣服上沒繡名字,也沒有洗衣店的標記。除了像外地人這一點之外,偵查工作一開始就在推斷被害者的身份上碰了壁。
  一位從阿久根市來的警察認為。兇手可能是熊本縣警通報的、在水潟市湯王寺殺害保健醫的嫌疑犯,是騙走津奈見村漁船的浦野幸彥和棉織季夫二人當中的一個。他的發言幾乎和出水署刑警在今木場村所探聽的情報相符。
  今木場村的公路,從村東頭沿水田向漸漸聳起的紫尾山腳下延伸。路邊有一家煙鋪。「今木場」停車站在距離這家煙鋪百米遠的十字路口。
  五天前的黃昏,有個男子曾在這家煙鋪買和平牌香煙。他問過店裡的人,「去流合的公共汽車在哪兒等」。據煙鋪的女老闆說,這個男子年過五十,紅臉膛,聲音沙啞。可能是浦野幸彥!若是五天以前,在時間上就和屍體的經過相吻合。而且,被害人穿茶色西服這一點,也符合熊本通報的裝束。
  出水署立即緊急通知水潟市。雖然是兩個縣,但出水市和水潟市只相距大約二十五公里,當天就用電話取得了聯繫。
  這天傍晚,勢良帶上宇津美莊那個肥胖的女傭人,駕吉普車趕到出水署。出水署是幢陳舊的木結構建築。在刑警室裡,看見屍體的女傭人顫抖地說:
  「沒錯兒,這個人就是助手錦織先生!」
  她對死者穿的豎條紋襯衫和茶色西服記憶猶新。警察掀開殭屍的上唇,門牙上包著金。
  「沒錯兒,也有金牙。」
  事態由此急轉直下。浦野幸彥十有八九是犯人。看來是浦野殺死了保健醫結城宗市,而後又慘殺了結伴來到這裡的錦織季夫。
  晚間,在出水署召開搜查會議,一位沒見過的年長警察,跟阿久很署的刑警一起出席。會議一開始,他就用低沉而穩重的聲音說:「我是東京警視廳的來棲。」
  大家一齊瞅著他的臉。是一張瘦長的臉,塌陷的眼睛裡略露出疲憊的神色。
  「在這裡,向諸位報告一下,我是從東京追蹤走私犯古前要藏來的。古前要藏很像住在湯王寺宇津美莊、詭稱水質檢測的浦野,但今天在這裡發現的屍體,從相貌和裝束來說,似乎並不是我正在搜尋的古前要藏的同夥。殺死此人的浦野是不是古前要藏呢?我看恐怕不是的。假如清野是古前,很難想像他會如此殘忍地殺害自己的部下。他不必再搞什麼名堂,就完全能逍遙法外,又何苦跑到這近在咫尺的城市二次作案呢?今天,我到阿久根市警察署之前,聽到一件怪事。離阿久根市兩公里的赤崎哪有個叫高口的村莊,那裡出了一個目擊者。說是在十天前,有兩個男人把二噸級的機帆船停靠在海哪邊上。這肯定是津奈見村黑谷久次的船。可以斷定,浦野和錦織在那裡棄船登岸了。我估計,浦野同錦織二人潛入阿久很,來到出水,然後沿北薩線道路奔紫尾山。在途中,浦野又殺死了錦織。」
  「他倆不分頭逃亡,可真是奇怪!」出水署的刑警說。
  「他們也一定知道自已被通緝了。鑽過警戒的羅網,二人一起跑到這裡,是何道理呢?」阿久根署的刑警說。
  來棲仍然用低低的聲調回答:
  「二人不能各自行動,這可以考慮有兩點理由:一是,還有必須兩個人去完成的任務;上是,如果分開,一個人就有背叛的可能。」
  「若是走私集團黨羽,在水潟鬧了那麼大的亂子,還駕船來鄰市,就來免大冒失了。來棲認為不是同一個人,是可以理解的。」出水署的刑警說。「就是說,這二人不能遠走高飛,恐怕是因為必須在這附近的某地集合,或者被指定了等待聯絡的地點。」
  「浦野殺掉了錦織,只是由於他成了累贅嗎?可能他們之間發生了內訌吧。」
  「當然,可以這麼想。分贓啦,向上司邀功啦,從常識上講,都會成為原因的。不管怎麼說,這是令人費解的兩個人。」
  「在高口村海岸發現的漁船,後來從現場消失了嗎?」其他刑警問道。
  「消失了。」阿久根署的警察立即回答道。
  「真怪喲!」人們面面相覷。
  「鹿兒島的海上保安部巡邏船,在笠沙半島海面上發現了像是在海上拆零碎的船板和器械等。保安部說,那碎木塊也許是黑久丸的。但還在調查中,所以什麼都不好斷定,還沒有做出結論。」
  「這是阿久很署的推斷。也有人說,也許浦野幸彥把黑久九丟在高口村岸邊。任憑它漂向海裡了。不過,這誰也沒看見。有謠傳說,一個赤畸岬的漁民深夜在海上聽到了爆炸聲。但只是謠傳而已,並沒有確證。也可能浦野為了消滅船的痕跡,在船上放了炸藥,然後讓它漂進海裡自爆了,」阿久根署的年輕警察興致勃勃地講述時,大家都緊張地盯著他那激動的面孔。
  「總之,應該追蹤那個自稱浦野的人,希望諸位進一步協助。為取得聯繫,我現在就乘直達列車去宮崎縣警察署,諸多關照。」來棲說完,大概看火車到點了,便匆忙跨出了房間。
  會議最終還是按來棲說的那樣,決定盡快追查浦野的去向。由於來棲的奔走,鄰縣主要城市都發出了兩個犯人的繪影。但估計浦野仍然潛伏在熊本或鹿兒島縣內。出水署署長拿出地圖,大體上重新制定了搜查方案。
  以今木場村的煙鋪為出發點,沿北薩線公路到肥薩線的宮城,人出水沿北薩線的北面橫貫大口市內,再沿山野線經薩摩布計到水潟的鐵路幹線,從薩摩大口出菱刈、栗野沿肥薩線到人吉市,再到八代的鐵路線,將這些線路連結起來,就畫出一個地域圍繞熊本和鹿兒島縣境的宮尾山、國見山、大關山這三座山巒的三角形。犯人也可能是潛入國見山系的山嶽地帶了。
  「在這一範圍裡有大小幾個溫泉村,一般來說,潛伏一定是偽裝成療養者或旅行者,不會是別的。根據證言,在宇津美莊,看樣子犯人是帶有很多錢的,所以也可能長期躲藏。請把搜查重點放在溫泉旅館。」
  大家認為出水署署長的意見是妥當的。兩縣警察署本部取得聯繫,破例地組成聯合搜查隊。
  當警察們正圍著地圖確定搜查地域時,木田民平趕到出水署。一見到勢良,似覺得分外親近。木田走上前去,聽說屍體被斷定為錦織,不免吃了一驚。
  「為我引見一下,我想向諸位說幾句。」
  本田低聲給勢良講了在熊本水前寺公園調查來的郁子的情況。勢良馬上介紹了本田。
  「我今天去熊本市查明了結城郁子住在水前寺公園的雙葉旅館的事實。郁子雖然知道丈夫宗市被殺了,卻不去水潟,仍然呆在熊本,這真是咄咄怪事。郁子在熊本潛藏了一個星期,這期間她還會見過一個神秘的男人。昨天她離開了雙葉旅館,說是去人吉溫泉。」
  本田的意外報告使大家都瞪大了眼睛。
  「不管怎樣,請趕快與人吉警察署聯繫,我覺得查清郁子是這個案件的鑰匙。」
  「請說得再詳細些!」出水署署長往跟前湊了湊,說。然後他又吩咐一個部下去給人吉警察署掛電話。
  「結城郁子在上月的19日來過水潟,還到了我家。現在看來,應該說她委託水潟署尋找丈夫是這一案件的開端。我認為,假如郁子不請求搜查,就不會發現宗市的屍體,也不會懷疑浦野、錦織。當初,我和勢良君只簡單地認為這不過是一個保健醫生下落不明,以此開始了調查。但是,七日的傍晚,也就是宗市去向不明的晚上,曾有一個穿淺黃色工作服的五十多歲的男人去奈復屋找過他。從這一事實,我們懷疑是誘拐,抓到了線索。宇津美莊的假博士二人能夠被發現,也由於這個原因。不用說,騙取黑久丸事件也是這樣,正如報紙所報道的。在發現宗市屍體的同時,浦野、錦織之所以作為嫌疑人被注意,只是出於很像穿淺黃色工作服的男人這一點。至於這倆人為什麼要殺害宗市,還不清楚。從東京駕臨熊本的來棲,似乎認為這兩人就是正被通緝的走私集團裡的古前要藏及其同夥。如果他們有嫌疑,就應當考慮結城宗市在搞怪病研究的過程中,與這兩個傢伙有所接觸。他們借了黑谷久次的船,從3R到7日這期間出海幹什麼,是不清楚的。恐怕他們並沒有搞什麼水質檢測吧。五天的時間裡幹了些什麼呢?……他們一直是乘船出海。結城宗市在筆記上留下了記錄,是從2日到5的詳細的水潟怪病探訪記錄。和走私集團的黨羽在哪兒接觸過,筆記上連一個字也沒有,這是不可理解的。而8日以後,他被那兩人殺害。發案現場,正如報告的那樣,有那兩個人的痕跡。這裡我要回顧一下結城郁子的情況,她請求我和勢良君尋找丈夫的下落,然後就失蹤了。她搬出東京富阪的寓所,沒將去向告訴任何人。首先這是可疑之點。調查的結果,郁子從奈良屋往東京拍過電報,是發給叫寺野井正藏的律師的。電文是『有急事相商、務乞一晤』。郁子於22 R到東京,立即去了鞠町的寺野井律師事務所。她聽說寺野井不在就走了。此後,便杳無音信。竟然出人意料地又來到熊本市。是住在我開頭說的水前寺的旅館。當然,她不論跟我,還是跟勢良君,都沒有任何聯繫。這就是不能不認為郁子屬於嫌疑人一方,是在為某種目的而奔走。我是把郁子假設為嫌疑人的同夥的。她為什麼連丈夫的屍體都不來認領,卻直奔人吉呢?恐怕是有什麼刻不容緩的事情吧!在貴署管區內發生的錦織季夫被殺,已經推定為四、五天之前。如果說十有八九是浦野干的,那麼,郁子是不是和這個浦野串通的?或許浦野在人吉吧?希望跟人吉署盡快聯繫上。」
  木田的說明使室內陷入異常的沉悶和緊張之中。他環視了一下大家的臉色,又開口說:「這裡我還要補充一點,那就是,來棲追蹤的古前要藏二人,果真是浦野、錦織嗎?是不是另外的兩個人呢?」
  「另外的兩個人?」出水署的刑警說。
  「我指的是曾在結城宗市住宿的奈良屋住過四天的島崎、戶村這兩個偽裝者。他們假稱上木工程師,但與附近的東洋化工廠耐火磚車間並沒有關係,而旅館裡曾目擊這兩人被秘書科的汽車接送過。不過,據我調查,這兩人從哪兒弄的汽車,來路不明。我覺得,這形跡可疑的兩個人曾住過奈良屋,也有必要追查一下。說不定結城宗市的死因與他們有關係,要真是那樣,可就不得了啦!」
  「可是,不是去過一個穿淺黃色工作服的男人嗎?」
  「是的。女傭人說,那個男人是陌生人,如果是住在奈良屋的客人,一定會認出來的。從這一點,或許可以認為他們是清白無辜的,但六尺漢子思假名住店,就值得懷疑……另外,結城郁子去東洋化工廠打聽這二人,也令人奇怪。在這之後,她打電報給東京的寺野並氏,並即刻出發。我總覺得在郁子的背景上映著這二人的影子……」
  這時電話鈴聲刺耳地響起來。出水署署長踢開椅子,抓過了聽筒。但不是人吉署,而是水潟署來的。
  「勢良,是署長來的。」
  勢良跑過去,馬上把聽筒貼到耳朵上。署長尖銳的聲音震響著。
  「麻煩啦!國會調查團明天早上來,突然襲擊……」
  「乘白天的霧島號直達列車來。他們一行有國民黨的北大路介造、三田秀吉,革新黨的米村喜作、木村千代、英和吉,參議院的龍造寺市太,還有六名隨行人員。縣知事以及部長、科長們也要來。好像今天午後在縣廳召開了意見聽取會。」
  「那麼,漁聯方面是什麼態度呢?」
  「根據目前的情報,葦北漁聯開了緊急會議,而天草漁聯總是向葦北看齊的,所以明天這一南一北兩個漁聯又要煽動會員啦。喂,也許明天早晨歡迎調查團時,他們會大鬧特鬧的。我已經請求縣警支援五百名警察……可是,你那兒怎麼樣?」
  勢良心裡明白,署長不過是隨口問問而已,他的腦袋裡恐怕早被從天而降的調查團塞滿了。掛上電話之後,勢良對木田耳語了幾句。
  「過後有幾句話要對你說。怎麼樣,一起坐吉普車回去吧?我畢竟是結城宗市案件搜查本部的主任喲。」
  木田看見勢良的臉在異乎尋常地微微抖動。
  一坐上吉普車,勢良就向木田講了署長電話的內容。
  「木田兄,萬沒想到這麼快就來調查了。」
  「是啊,但只怕調查團也不好辦。縣當局對水潟怪病根本是無能為力的。」
  「知事全都交給當地市長了。」
  「已經過了四個年頭,從來沒聽說知事去看望過水潟怪病患者……說是委託給當地市長,可你也知道,水潟市議會裡原東洋化工廠工會委員佔了一大半。現在嘴上說跟化工廠斷了關係,但當選的票數哪兒來的!化工廠的人口是二萬五千,那夥人就是撈到這些選票當上議員的。他們能輕易無條件地答應漁民的要求嗎?」
  「調查團裡好像除了米村先生之外,還有革新黨的,一定會來一場暴風雨。對於怪病研究,在過去的四年裡,縣當局只作了每人每年二萬日元的預算,南九州大學靠自籌資金和捐款才研究至今。病因調查不見進展是因為缺少資金的原故,這無可否認。相反,工廠也為此暗自高興。聰明的工廠只把慰問金發給本地的漁民,這就是市長調停的結果。而知事卻沒有覺察到,問題是關係整個不知火海沿岸漁民的。瞧著吧,調查團視察了實際情況,必然要斥責知事。」
  「你對漁民暴動的說法怎麼看?」
  「弄不好就可能一哄而起。關鍵要看工廠方面接待調查團能表現出多少誠意。」
  「嗯。」
  「問題是水潟這個市政治腐敗。由工廠形成的市,要是工廠關了門,相關的商業不就坐以待斃了嗎?因怪病死亡的,到今天已有三十幾人。漁民夠慘的,但數以五萬計的市民的生命要為要緊,這一問題極難解決。也許由於國會調查團的視察,水潟市的政治會好起來吧。一定還要鬧一兩場風波……」
  「唔。」
  「遺憾的是我是醫生,你是警官,都是對政治不能多嘴多舌的角兒。我們的職責是盡力叫他不出犯人和傷員,一旦出了,就救死扶傷、追蹤破案,如此而已,你我不是大可不必多慮嗎?我們還是明天一早去人吉吧。喂,勢良君,要抓住結城郁子!」
  勢良回到水潟署時,署內籠罩著騰騰殺氣。電話不斷地打來,署長不得不—一對答。從東洋化工、市政廳、熊本本部打來的電話,鈴聲此落彼起。隨著不絕於耳的電話鈴聲,署長在一樓與二樓之間沒有扶手的窄樓梯上上來下去,忙個不停。勢良插空兒報告了出水署之行的情況。
  「這麼說,怎麼辦哪?」署長露出心不在焉的目光,忙亂地問道。
  「我帶松田刑警和高井刑警去人吉。出水署已經給人吉署掛過電話,告訴了結城郁子的相貌及其它情況。如果郁子潛伏在他們的管轄區內,那逮捕她就已經是時間的問題了。人吉署長勁頭兒很足,今晚一宿要搜通市內所有的溫泉旅館。」
  「那你要怎麼幹呢?」
  「我在這兒等一個來小時,聽聽出水署的聯絡情況。鹿兒島縣警部署了遍及薩摩布什、薩摩大口、栗野、青松、矢竹的緊急警戒。等報告一來,我必須也馬上趕到人吉,所以……」
  這時電話又響了,署長慌忙拿起聽筒。他聲音尖銳,使勢良覺得署長好像帶著一股火。
  「……勢良君,認為浦野去人吉了這一點,是從郁子的人吉之行推測的嗎?」
  「是的。但不管郁子在不在那裡,大。附近的溫泉那麼小,容易被發現,要潛伏的話,還得是人吉。」
  「但是,也可能是從大口進入栗野、小林和宮崎縣呀。」
  「在兩縣交界的古松,自從來棲聯絡以來,一直在拿著浦野的繪影嚴密地警戒。我想他絕不會去那裡。但來棲已經趕往宮崎,而出水的署長也是這種見解。」說著,勢良像要仔細觀察署長似地往前探著頭。「署長,國會調查團的突襲調查連縣裡也不知道嗎?」
  「可能不知道吧。今天早上來的通知,真叫人手忙腳亂。這次調查是革新黨的縣議員根據縣漁聯的要求活動成的,所以始終會帶有革新黨的色彩。勢良君,要知道,眾議院議員木村千代,可是個不能小看的女中豪傑。反正是早晚必來的調查,突然襲擊也罷,別的什麼也罷,能弄出個結果也不錯……這下子水潟怪病也成了全日本的問題嘍!可能東洋化工廠今天一大早就在開始挖空心思地研究對策呢。」
  「工廠能如實地讓他們看嗎?能讓看排水口嗎?」
  「那必須給看。然後,在市公共會堂前的廣場召開漁民大會,還舉行調查團和怪病村代表的協商會,對工廠代表進行質問。漁民將如何舉動,就看工廠的答覆了。上次暴力事件的八名漁民被告問題還掛著,究竟取消不取消對這一夥人的起訴呢?要是取消,就會留下禍根,以後還要出煽動者。真叫人左右為難!我也跟熊本的島本部長商量了,他說,傷害罪歸傷害罪,還是按現在這樣受理起訴的好。照縣裡的命令辦,但願萬無一失。眼下這邊的情況還可以,你去越人吉吧,拜託啦!」
  刈谷署長說完,就靠在椅子上,顯得精疲力盡。勢良以目致意,走出房間。這時,松田刑警從樓下大聲招呼道:「主任,出水署署長的電話!」
  勢良著急忙抓起聽筒,唯恐聽漏了出水署署長連珠炮似的話語。
  「喂喂,收到兩個情報。一是三天前的傍晚,在白木川內住過一個像浦野的男人。這是從川內派出所傳來的。次日早晨,這個男人拿著黑皮包出了旅館。是個矮胖子,年紀與浦野也基本符合。據說還戴著眼鏡。」
  「眼鏡嗎?大概有時候也戴吧,是喬裝改扮!另一個是什麼情報?」
  「薩摩布計前面的木地山派出所打來電話,說有一個穿茶色西服、灰色褲子的男人很像浦野,年紀正相仿,在村子的煙鋪裡打聽去牛尾金山的路。但煙鋪的人告訴他之後,他卻沒往那邊去,而是朝布計方向走了。是乘公共汽車去的。另外還有一個目擊者,是自行車鋪的。
  「乘公共汽車……這麼說,進入我縣境內了?」
  薩摩布計位於兩縣交界處,靠近鹿兒島,是宮尾山中的偏僻城鎮。從那裡搭乘北去的公共汽車就進入熊本縣。莫非浦野先到布計,而後進入水潟?勢良難以相信。或者是從布計進山了吧?
  「署長,那樣的話,下面就是我的管轄範圍了。好,我馬上跟中小場派出所聯繫,讓他們搜查那一帶。不管怎樣,我們也去一下久木野。」
  勢良放下電話,三腳兩步地上了二樓,報告給署長。正在這時候,松田刑警走了進來。
  「主任,浦野肯定是去人吉了。他肯定是從大川抄國見山和大關山的近道。」松田緊張的聲音裡充滿信心。「這條道是通往肥薩線的一勝地的國道。道路在國見山中變窄了,但是從大川沿水潟川逆流而上,就能走到它的起點。」
  「有這麼一條路嗎?」
  「啊,我去釣過一次蟬魚。路很險,但能跑單人摩托車。」
  「摩托車能直穿過去?」
  勢良又跑下一樓,馬上給本田醫院掛電話。
  「木田兄,我現在要順著山野線去大川,打算從那裡沿國見山繞到人吉。」
  「啊,那條路!」
  「怎麼,你知道嗎?」
  「豈止知道!有個叫寺床的村子,是以前在我這兒的一個護士的家鄉,我還去釣過一次魚呢。」
  「聽說單人摩托車能通過?」
  「沒問題!」木田頓了一下,「喂,我也一塊兒去吧!」
  「你也……」
  木田又強硬地說:「你想讓我坐等明天暴動後的傷員嗎?」
  「那倒不是,可你自己的本行要緊呀!」
  「明天的大會上將發生暴亂,那是署長估計的。最好不出那種事。我要逮結城郁子!」
  勢良無可奈何,他知道木田是個說一不二的人。這個案件從一開始就是他倆經手的,現在到了尾聲,自己獨攬過來,也有點過意不去。
  「那,隨你的便吧。你的行當怎麼辦呢?」
  「有我老婆呀!她代替護士,已經跟我一起干了十年啦,不會的就是盲腸手術吧。」
  「等著你,馬上來吧!」說完,勢良嘻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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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24:45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湯山溫泉

  國見山脈聳立在水流湍急的球磨川南部,橫亙熊本、鹿兒島、宮崎三縣。球磨川發源於九州三山之一的市房山,在人吉盆地形成釣鉤狀,流入八代灣。從北起,市房、牧良、白髮、陀術水、大平、禿岳、津賀尾、國見、宮尾、大關等海拔千米上下的群峰如波濤起伏,構成南部台地。山山崢嶸,從葦北平原流過來的球磨川,兩岸不再是坦坦蕩蕩的平地。
  啃咬奇巖怪石的激流如瀑布一般飛瀉而下,這麼說並非誇張。人吉溫泉位於球磨川中游,恰好在來自遙遠的肥後山脈的川邊川注入球磨川之處,那裡是一個狹長的盆地。
  從溫泉沿溪流兩公里長的街道,到處都熱鬧非常。人們在人吉溫泉洗浴的歷史已經很久了,江戶時代被稱作相良,即使在九州也算是有名的療養地。
  勢良與本田、松田、高井等一行四人,出了水渴市大約一個半小時,便到了山野線的大川,從那裡進入國見山。這時,正是11月2日凌晨兩點來鐘。
  滿是碎石的上坡路非常陡峭。松田一馬當先,四個人都打亮前燈,在沙本、扁柏等蔥鬱的大樹間箭一般疾馳。月亮懸掛在兩峰當中。摩托車的響聲驚起巢中的山鳥,眼前不時有松鼠飛奔而過。溪谷流一水聲,車輪展石聲,山鳥啼叫聲,交織在一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騎摩托車進入夜色沉沉的深山老林,對於這四個人來說,都是頭一回。夜靄山霧籠罩著小路。在這凸凹不平的道路上摩托車和身體一起上下劇烈顛簸。
  從水潟坐火車到八代,再換車去人古,需要四個小時。走這條路,據說三個小時就能跑到。
  從國見山的高處跑了三十來分鐘,就漸漸下坡了。四個人穿過黑白村、岳本村後,都疲憊不堪,休息了好幾次。他們擦著涔涔的汗水,回顧身後的山巒,不禁大吃一驚。遮斷視野的山勢像一堵黑壓壓的城牆橫在頭上。
  從一勝地町開始,道路好起來,是稍加鋪整的平坦公路。3點鐘的時候,他們到了肥薩線鐵路近旁。開往鹿兒島的列車呼嘯而過;車窗都關著,旅客們正在夢鄉。
  已經從水潟署用電話跟人吉署聯繫過,所以當四個人好不容易到達時,有兩名警察在迎候。從坐落著溫泉旅館的大街在南去,警察署在官廳街上,那小巧而整潔的木結構房屋,給他們一股別有天地般的溫暖。熱水在蒸蒸湧動。
  四個人擦淨了汗水,這時,彷彿見過面的中年巡查部長清野走進來,告訴他們一個意外消息。
  「正恭候諸位。在本管區的湯山發現了那個被通緝的結城郁子。」
  勢良和木田不由地相互看了一眼。
  「是從湯前派出所來的消息。這個女人和另一個男人一起住進湯山的旅館。」
  「和浦野嗎?」
  「那邊電話聲音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浦野。好像說是東京的刑警,但……」
  「東京的?」
  「是的。湯前派出所在監視那兩個人,但總覺得他們似乎沒什麼問題。我這兒就這麼些消息。本打算詳細問一問,往哪裡掛電話,說是巡查剛剛跟那兩個人有急事去湯山了。真是活見鬼,也沒個下文。現在湯前派出所連一個人也沒有。」
  「電話是什麼時候來的?」勢良探著身子問。
  「12點左右。本來往出水署和水潟署聯繫了,但晚了一步,諸位已經出發了。」
  清野嗓音嘶啞,一個勁兒眨動著昏昏欲睡的眼睛。勢良和木田又互相看了看。然後,木田咄咄逼人地說:「你說的湯前派出所……那裡只有一個巡查嗎?」
  「是的,只有一個人。一個叫竹野的老巡查,似乎有什麼事情,深更半夜去湯山旅館了。聽他老婆說,他跟東京的那個客人奔湯山去了。」
  奔湯山去了!從人吉市乘支線火車到市房山麓,再沿球磨川上游往北二十來公里,就是湯前,再前面是湯山。是從終點站往山裡走大約五公里的一個小溫泉所在地,是肥後山脈懷抱中的幽靜村莊。這裡只有三、四家旅館,供那些登市房山的遊客住宿。
  結城郁子和一個像是東京的刑警的男子正住在那個溫泉地,而且湯前派出所的巡查也跟他們一起奔湯山去了!
  「勢良君,很可疑呀!無論如何,我們得趕快去。清野,去湯前的火車幾點鐘開?」
  「始發車是6點。」
  「六點?」
  木田遺憾地嘟噥了一句。才剛剛過四點鐘。一陣疲倦的感覺向他襲來。
  「6點之前,在旅館稍微休息一下吧。6點鐘發車,一個小時就到那裡。」清野挨個兒看了看四個人的臉色,安慰似地說。
  來到外面,只見一輪將近滿月的月亮正要墜入溪谷裡。四個人拖著腿朝巡查介紹的溫泉旅館走去。是一家離警察署三十來米遠的公共浴室,一棟柏樹皮葺頂的孤零零的房子。似乎巡查已經事先聯繫好了。
  「我還不曾在人吉的溫泉洗過澡,這回舒舒服服地沖一衝汗水吧。」木田看著勢良說,「在這兒整理一下思路。」
  「你在浴池中的推理大概是有準兒的。」
  勢良說,臉上也露出疲憊的神色,疑惑之壁將在前方三十公里處的深山裡崩塌。
  浴室裡安放著寬大的方浴桶。天棚又高又暗。溫熱的洗澡水刺激著困乏的身體。四個人跑了四十公里山路,屁股像腫了似地疼。失去感覺的腳趾很快就恢復過來,而木田的頭腦裡卻塞滿對郁子的疑惑。
  「不奇怪嗎?說是東京的刑警,你相信嗎?」
  說著,木田轉過頭看了看勢良。勢良閉著眼睛,把頭枕在浴桶上。
  「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
  「我在熊本聽說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是警察嗎……真奇怪!木材店的橫井看見的男人在『雙葉』門前消失了。這個人去過『雙葉』一次,並且喝了酒……」
  「就當他是警察吧。但既然是警察,為什麼不跟我們聯絡呢?這倒值得懷疑。來棲也一點兒沒提過這個人介入的事呀……」
  「就算他是警察,但郁子為什麼在這種地方轉來轉去呢?」
  「也許在等候浦野。」
  「如果等浦野,那個警察怎麼不跟人吉署聯繫呢?」
  「要是在等浦野的活,他是警察的說法就不可信了。」
  「越弄越糊塗了!」
  木田把布手巾搭在額頭上。郁子那張高鼻樑、白皮膚的面龐從昏暗的天棚上浮現出來。
  「反正一去就清楚啦。」勢良喃喃地說。
  「我只知道現在總算到了最後一幕了。」
  四個人上了更衣處,這時,後面的玻璃門開了,露出清野黑瘦的面孔。
  「勢良,剛才從湯前來了電話。」
  「有消息了嗎?」
  「在湯山有一家叫平屋的旅館,好像浦野幸彥潛藏在那附近。」
  勢良和木田拎著褲衩呆站在那裡。
  「誰來的電話?」
  「是湯前的竹野,他讓馬上支援。」
  「結城郁子呢?」
  「在湯前派出所。」
  「東京的男人……」
  「他也在一塊兒。」
  水蒸氣從玻璃門飄散出去,外面的夜空泛起一道白色。
  「別磨蹭啦!剛才已讓巡查去叫起出租車站的人,張羅了三輪卡車和出租汽車。請你們準備好就馬上來吧。」
  老巡查部長的眼睛在熱氣中閃著古怪的光芒。
  出了人吉二十公里,梯田層層的山坡沐浴在月光中。汽車向北奔馳,沿著球磨川的溪澗進入山裡,右側的峽谷時而遠離,時而逼近,水流越來越細。
  經過兩個小時,他們到了湯前。派出所在鎮中的商店街上。下了車,清野走在前頭。
  一打開陳舊的方形房舍的玻璃門,木田就倒吸了一口氣。結城郁子正坐在那裡。在窄小而昏暗的房間裡,她輪廓分明的面龐很陰鬱,顯得更白皙。旁邊站著一個四十五六歲的女人,大概是竹野的妻子。郁子馬上從椅子上站起身。
  「木田先生……」她的嗓音嘶啞了,「勢良先生也來啦!不過,晚了,阿久津死了。」
  「……」
  木田和勢良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剛才時任先生和竹野先生直奔湯山去了,我也想馬上就去。
  「時任?」
  「嗯,是警視廳三科的。」
  警視廳三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木田又看了看勢良。
  「我不明白,結城夫人。阿久津是誰?就是浦野幸彥嗎?」
  「啊,浦野是化名,真名叫阿久津。前面的湯山是他的家鄉。阿久津服毒自殺了……總之,快些吧!估計你們會來,所以我在這兒等著。」
  浦野,就是阿久津,為什麼在湯山自殺呢?而且郁子居然知道此事。木田的腦子裡亂作一團。但不管怎樣必須趕快去。木田看了一眼郁子有點憔悴的面容,讓她上了出租汽車。松田刑警換到卡車上,郁子坐在木田和勢良中間。
  「阿久津出生在一個編竹簾的家裡,他在我的朋友寺野井先生手下工作。」
  「夫人怎麼認識了阿久津呢?」
  「從很早以前……我就認識阿久津。」
  不知為什麼,郁子說得吞吞吐吐。木田的眼睛盯著郁子的頭髮。
  這個女人不是犯人,但……有什麼隱情!
  染成褐色的、波浪式的濃密頭髮有點蓬亂。
  「阿久津在湯王寺溫泉殺害了宗市,然後又……」郁子用平靜的語調繼續說,「……他把河野先生也殺害了。」
  「河野?」
  「啊,就是自稱錦織季夫的男人。河野在阿久津手下工作,是個安分守己的人。」
  「在出水市今木場村火山灰台地上殺死的吧?」勢良問。
  「是的。大概阿久津發覺自已被包圍,認為逃不脫了,在這種情況下,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他回了家鄉。」
  不出我們所料……這是什麼意思?
  木田衝動地問:「浦野,不,叫阿久津吧,那個阿久津為什麼回到家鄉……那不是馬上就會被抓住嗎?」
  「是的,但這裡面有緣故,我想以後時任先生會給你們解釋的。」
  郁子說完,用手攏了兩三下耳朵上的頭髮。汽車沿著球磨川細細的溪流邊疾馳。那溪流忽左忽右,汽車一連駛過幾座橋樑。右邊,巍峨的市房山拔地而起。
  「勢良君,」木田捅了捅一直坐在旁邊注意傾聽的勢良的肩頭,「我的推理到底還是差了一籌呀!」
  說著,木田沖郁子爽,決地笑了。
  「夫人,我懷疑過你哩。你是在熊本吧?」
  「嗯。」
  「在雙葉旅館見過的男人是時任刑警吧?」
  「是的,我為了躲避阿久津他們的注意,按時任先生的命令,不公開露面,東躲西藏。後來,和時任先生一起到了熊本。」
  「可是,為什麼你來水潟時,對浦野幸彥的事情隻字不提呢?」
  「想要解釋,可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呀!那時木田先生告訴我,住在宇津美莊的客人其實不是什麼博士,而是形跡可疑的人。我一聽說是個矮胖的五十來歲的男人,就嚇了一跳,猛然想到結城是不是被他帶走了。我在回東京之前,問遍了可能與結城有接觸的地方,奈良屋啦,東洋化工廠啦,宇津美莊啦,越來越懷疑假博士二人好像是阿久津他們。木田先生問過我是否使用伽南香水,更使我加深了這一想法」
  「伽南?」
  「是的,就是沾上伽南香水味兒的包裝紙。」
  「為什麼?」
  「因為在阿久津的身上,我聞到過伽南香氣……」郁子的話噎住了,像吸氣似地張著嘴。「我來到熊本的時候,本打算先去水潟警察署,認領丈夫的遺骨,但時任先生說,逮捕阿久津是當務之急,把我藏在了雙葉,因為只有我認識阿久津的相貌。我執行了時任先生的命令,擔任和東京的各種聯繫工作……」
  汽車上了坡道,流水聲越來越響。繞過不高的山脊,便駛進平緩的田間道路。前方有燈光忽明忽滅。乍明還暗的天空煙霧迷濛。
  「可是……」這時,勢良插言說,「夫人怎麼知道河野在出水的火山灰台地被殺了呢?」
  「聽時任先生講的。」
  「但,屍體是昨天才發現的呀!」
  「時任先生跟來棲先生有聯繫啊!」
  勢良猛然把向前彎屈的上身朝後一仰。木田也一下子結巴了:「來棲……」
  「他是時任先生的上司,在熊本和宮崎。時任先生是按來棲先生的指揮活動的……哦,已經到湯山啦!那燈光附近就是阿久津的家。」
  說著,郁子用手指了指在遠山中閃爍的一點燈火。
  東京的來棲派部下時任潛入熊本追捕阿久津和河野?來棲不是在追捕古前要藏等走私團伙嗎?複雜的背景使木田和勢良的頭腦裡更加混亂。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問問時任就會霧消雲散吧……
  木田和勢良巴不得立刻弄清楚這件事。疲憊的身體不時東搖西晃,昏昏欲睡。他們打起精神下了車,大步流星地跟在結城郁子身後。
  那棟房子在村北頭,幽暗的溪谷橫在房後。挺拔的樣樹聳入灰濛濛的雲空,低矮的房屋好像是匍匐在地。這就是阿久津出生的地方。
  打開沉重的柵欄門,只見一盞沒有燈罩的燈泡亮著微弱的光芒。隔著三平方米有餘的土地房間,是低矮的下房,再裡面是很寬敞的木板地房間。那裡有一堆成捆兒的細竹,其中一捆已經解開了,橫七豎八地散放在靠板窗立著的有四五種刀具的架子前。這大概是編製竹簾的工作間。
  木田直挺挺地站在發暗的土地房間裡,環視工作間。突然,他聞到一股奇異的氣味。
  伽南香!
  木田和勢良進了木板地房間。穿灰色西服的四十多歲的男子和大概就是竹野的穿制服的巡查,從一道破拉門隔開的裡屋,嘰嘰喳喳地談論著走出來。
  「辛苦了。」巡查衝勢良身後的清野說。
  「怎麼樣,情況如何呀?竹野君!」清野低聲招呼道。
  「情況如何嘛……就那樣啊,他本人死了!」
  光線昏暗,在門檻旁邊坐著一位年近七旬的禿頂老人。他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這些不速之客,馬上又恢復了原來的神態,一言不發。
  「太香啦!」竹野說。
  穿灰色西服的人縮著脖子,安慰似地看了看木田和勢良,然後微微點一下頭,沒有說話。
  他是時任。
  松田帶頭兒進入裡屋,隨後本田、郁子、勢良魚貫而入。這裡也亮著暗淡的電燈,草蓆上,仰面朝天地躺著一個男子,蓋著又髒又薄的被子。伽南香味兒充滿窄小的房間,直衝鼻子。
  「太香啦!」竹野在後面又念叨了一句。木田掀起被子,審視了一番阿久津的屍體。
  阿久津大約在四點鐘以前氣絕身亡,是喝下了相當數量的砒霜。面部稍有點歪斜,唾液沫兒在張開的上嘴唇上閃光。不是泰然自若的樣子,強烈地呈現藥物反應。鬍子拉碴的下巴黑乎乎的,像一把破刷子。木田在松田刑警打亮的手電光環中,觀察了開始僵硬的死人的手,隱約發現右手指甲裡塞有火山灰台地的沙土。
  「他真是嫌疑人。」木田回頭對身後的勢良嘟噥道。
  勢良點點頭。
  阿久津攜帶的拇指大小的香水瓶空了,可見,伽南香氣是他死前灑在身上的。
  「他是殺害結城先生和河野的兇手。」這時,穿灰衣服的人忽然從後面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說。「伽南香在殺害河野時和在殺害結城先生時都起了麻醉作用。請看衣袋裡的手帕,上面浸有這種可怕的麻醉劑。」
  在嗆人的香氣中,七個人屏息位立。站在後面的郁子猝然分開勢良警部補和松田刑警,走近屍體旁邊,彎下腰定睛看著阿久津的臉。聽不清她嘴裡喃喃地說了些什麼,但是在半明半暗中能看清:她直起身,一動不動,面頰像紙一樣枯槁。
  「剛才沒做自我介紹,我是東京警視廳的時任伊三郎。」穿西服的人說。
  木田民平詳細檢驗了屍體。哪怕是自殺,法醫也有責任對屍體做慎重的觀察月久津純屬自殺,這是確定無疑的。
  一直坐在門檻旁的老人是阿久津的親哥哥,叫重次郎。他住在這個村莊,是孑然一身的編簾工匠。昨夜12點左右,弟弟突然回來了。渾身汗味,褲腳很髒,一進門就問:「東京來信沒有?」只說了這麼一句話。重次郎很納悶,弟弟許久沒回來了,為什麼卻只說出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告訴弟弟沒有信來。隨後,阿久津進到裡間,就再也沒出來。大約一個小時以後,他服毒了,除了「東京來信沒有」這句問話之外,沒有什麼遺言。
  阿久津留下的話意味著什麼呢?在水潟市殺了結城宗市、又在出水市外殺了河野光夫的阿久津已經死了。勢良等人晚了一步,那些非從本人嘴裡盤問則不得而知的難解之謎,包括其殺人動機和罪行,現在都只好憑推測來解開了。
  惦記東京的信,說明阿久津在等待誰的聯繫,這一點毋庸置疑。阿久津於10月8日從水潟市附近的津奈見村騙走黑谷久次的船,然後在海上消逝,22、3日,又在靠近鹿兒島縣阿久根市的海濱攏船上岸。這期間,他和河野在何處是不清楚的。大概是從阿久根市前往出水市,到了今木場村,阿久津在那裡殺了河野,之後來到薩摩大口;再經過布計到八代,或者是徒步橫越國見山,來到人吉市;又從那裡到了湯前,最後摸到了湯山的生身之地。行蹤大體上推斷出來,但是,膽大包天地殺了兩個人的阿久津,在由於報紙的披露而沸沸揚揚的地域附近轉來轉去,是何原因呢?除了警戒網嚴密的理由外,若認為他還負有返回老家等待「聯繫」的任務,也不無道理。這樣,他打聽東京有沒有來信,就可以得到解釋了。因為聽了哥哥重次郎說沒有信來後,他便自殺了。
  和東京聯繫什麼呢?勢良和木田民平一直在想像浦野即阿久津是帶有什麼任務從東京來到水潟的。他們判斷,阿久津是在完成了任務的途中殺害給城宗市的。與東京相連的線是什麼呢?勢良和木田一無所知。但是,現在結城郁子似乎知道東京的背景,那麼,時任和來棲大概也知道。勢良是搜查本部的主任,必須跟這些從東京追蹤而來的警察及結城郁子當面談談,盡快弄清事件真相。
  不久,由勢良領頭,一行數人朝湯山派出所走去。這時,市房山的上空已泛起朝霞,細碎的雲波染上了橙色。
  木田感到疲憊不堪,但頭腦裡卻在興奮地打旋。他看看馬不停蹄的勢良的側臉,不禁感慨系之。這傢伙真像個破案閻羅。勢良毫無倦意,黝黑的臉上反而神采奕奕,說起話來勁頭十足。當他大步跨進派出所的大門時,從裡面傳出先回來的竹野的聲音:「主任,電話!是水潟來的。」
  刈谷署長尖銳而激動的聲音透過雜音飛進勢良的耳朵裡。
  「人吉的署長傳來了消息,嫌疑人死了嗎?」
  勢良把情況大致說了說。署長用一種你那邊可算完事了的口氣說:
  「不得了啦!聽說天草、葦北各村組成船隊,今天一大早就向水潟進發了。據拂曉時從湯浦岸邊目擊的人說,天草海面上火把通明,大約有五百隻船。有報告說,彙集的漁民多達四千人。船已經到了不知火海啦!」
  勢良握著話筒的手劇烈地抖動了一下。預料的時刻來到了……這麼想著,署長的聲音又嗡嗡震響:「阿久津的屍體由湯前警察來監理,直到命令處置為止。你無論如何要趕快回來!」
  「明白了。」勢良把電話咯堂一聲掛上。不知為什麼,一股無名火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燒。他輪番看了看竹野和清野,說:「這裡交給你們啦,我們要火速趕回去。處置方法隨後用電話聯繫。打算今天弄清案件,所以麻煩清野,請你陪同結城夫人和時任去水潟。木田,你也一起回去吧。」
  從湯山派出所出發,到達人吉後,一行人在車站分為兩路。時任、郁子乘肥薩線經由八代去水潟,勢良、木田、松田、高井等四人騎摩托車二次越過國見山。
  從一勝地町經過岳本村、黑白村,駛上沿山麓迂迴的坡道時,四個人又想起深夜的艱苦行程。清晨的群山與夜裡大不相同,晨風撲面,潮乎乎的,濕潤的雜木枝葉纏繞著車輪。過了大關山麓的寺床村,來到水潟川上游的時候,朝陽噴薄而出。穿過大川、中小場、久木野,沿山野線通往水潟的公路,在深渡瀨一段略呈上坡。石灰岩山崖上開鑿的斜坡,是東洋化工廠從遙遠的阿蘇山麓引到水潟市的動力線的通道。一座座高大的送電塔,由山頂上通過疏林、橫過坡路,消逝在遠方。
  前面的山丘被道路劈開,一衝上去,茫茫大海便暮然展現在眼前。跑在前頭的松田刑警突、突、突地來了個急剎車。
  「船隊!」
  展現在山峽之間的扇形海面上,有點點螞蟻般的船隻在漂動。白色的,褐色的。船頭都插著白旗,乘風破浪,向南進發。
  「勢良君……」木田用一隻腿撐地,支著摩托車。「你別想制止這種事啦!因為誰都不設身處地替漁民想想,所以才發生了這種事。」
  木田的眼睛佈滿血絲。
  海面如同鑲嵌在山谷之間,船隻絡繹而入,然後又飄飄而去。因個人一直默默眺望著浩浩蕩蕩向水潟灣進發的漁民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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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25:20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憤怒的街頭

  國會調查團在11月2日上午9時30分抵達水潟站。團長是革新黨的米村喜作,團員有國民黨的北大路介造、三田秀古,革新黨的英和吉、木村千代,參議院的龍造寺市大,隨行人員有六名秘書官,還有縣衛生、水產兩部的部、科長,達二十六人之多。調查團一行受到水潟市議會議員、市長、東洋化工廠廠長的迎接,隨後便前往離站百米遠的東洋化工廠。前一天,調查團在熊本市召集南九州大學、縣當局、縣漁聯及其他代表開了意見聽取會,已經瞭解了本地情況。
  他們不能不作出這樣的結論:「對於水潟怪病,縣當局、縣議會迄今為止未採取任何對策」;「東洋化工廠的廢水處理,與其它工廠相比,也不能說是萬無一失的」;「縣當局對救濟漁民也未施行任何措施」。在會議上,南九州大學的掘教授作了說明:「根據工廠發表的資料,該廠從1932年到現在總計向水潟灣排放了六百六十噸汞,其中約半數流到灣外。由於海流的作用,結果,最北限是葦北郡津奈見村,南至水潟市角道地區,都被汞污染了。」米村團長髮言說:「據我所知,這樣一塌糊塗的工廠,在全國也是少見的。」
  到水潟之前,調查團認為問題不過是縣當局和漁聯幹部對水潟怪病處理不當而已。現在,漁民們被棄置不顧的印象強烈地震撼了調查團成員的心,他們執意要親眼觀察事實。
  參觀了廠內、特別是古幡地區和百卷的排水路徑及排水口之後,調查團同意在廠內會議室與工廠方面會談。調查團首先提出如下質問:
  1南九州大學和工廠在怪病問題上互相對立是不適當的,病因的探明不是非雙方共同努力不可嗎?
  2現在急於裝設的廢水淨化裝置為什麼不更早些辦呢?
  3公司方面是否缺乏道義感?
  對此,工廠方面由負責該方面事務的部、科長作了回答。
  首先分別說明了製造醋酸時和製造聚氯乙烯時廢水中的汞含量。然後,舉外國的同類工廠為例,提出反駁:東洋化工廠的汞含量反倒是低的。昨天,南九州大學掘教授在意見聽取會上說流出了六百六十噸汞,這是多說了一位數。南九州大學的有機汞論點就是如此杜撰的,其證據、方法都值得懷疑。
  於是,在調查團中也被稱為激進派的北大路介造對工廠特設怪病研究所所長大喝一聲:掘教授發表的六百六十噸是依據工廠的資料逐年合算得出的數字。那麼說,工廠提出的資料是弄虛作假的嗎?所長沒有回答,默默地坐在座位上。調查團以客觀態度對待一切,提出:
  1希望工廠不要一味追求利潤,非難大學。
  2南九州大學在預算不足的情況下,不計報酬,為探明病因而鬥爭,直至今日。工廠反而拒絕向他們提供資料,禁止進入排水路徑,採取不合作態度。這一事實,也令人懷疑工廠對怪病是否認真抓了。
  3去年,因東京近郊發生的本莊造紙廠有毒廢水事件而制定了「水質保護法」。由於相信企業家的道義感,同時照顧到不加重企業負擔,所以規定得並不嚴,希望東洋化工廠也響應此法規的精神。
  4問題日益嚴重,而東洋化工廠的宇佐見經理卻無意常駐水潟市設法盡早解決問題,實屬玩忽職守。
  5說排放的汞量較少,那麼,對海洋環境做過與日本其它工廠的比較研究嗎?水潟灣是二重灣,與外海潮水交流較少,條件特殊。
  對這些質問,工廠方面再次解答。
  1工廠方面打算和南九州大學戮力協作,推進研究,但希望學術界不要因政治壓力而帶有偏向。
  2關於排水與海洋環境的關係,並沒有說是調查了國內所有的二十一處同類工廠的結果。待全部調查後將報告其比較結果。
  這次答疑在午後1點鐘結束。調查團一行吃完已經誤了時間的午飯,便立即到水潟醫院探望怪病患者,並指定要視察角島、星浦、瀧堂三個患者村,因為那裡患者人數最多,現在還有在家裡療養的。
  察看醫院裡的患者時,所有的議員都為那難以想像的慘狀而變色。患者們被丟在一邊,無人過問。例如,有一個三十七歲的理髮店老闆,罹病後,妻子賣掉了店舖,成天護理臥床不起的丈夫。這位妻子嚎叫說:「要是當家的死了,我也一塊兒去死!」革新黨的木村千代詳細詢問了她一家的情況。
  「我丈夫來水潟市的古幡區開剃頭鋪已經六年了。他最喜歡魚,經常吃生魚片。我不吃,只讓他吃。去年春天,他被怪病纏上了,手哆嗦起來。這樣的理髮師,誰敢讓他剃頭刮臉哪!店裡一下子就冷清了,終千變賣起東西來,今年春上便盤出了。如今這醫院的病床是我的家。恐怕他是治不好了,得怪病痊癒的人沒有啊!我要在這裡伺候到他死……。
  她說完,把手帕捂在眼睛上。她的丈夫在露出金屬零件的病床上袒胸裸腹,枯瘦而燻黑。肋骨、膝蓋、踝骨,都枯瘦如柴,已經沒有人樣,不禁令人聯想到蟲子,只有腦袋顯得很大。他仰著黑裡透綠的臉,直瞪瞪地望著天棚,下巴劇烈地抽搐著。
  調查團一行視察完角島村和星浦村,由水潟市漁聯代表引導,走下瀧堂村的坡道。大家目睹了患者村的貧困,腳步都沉甸甸的。木村千代沿著蜜橘樹掩映的石牆走在前頭,轉過傾斜的道路時,她突然站住了。
  一個大約有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正在地上到處亂爬。塵土乾燥。他的長袖線衣很髒,在胳膊肘兒上補了塊大補丁。那黑布補了也幾乎破成碎片,忽扇忽扇的。孩子的膝頭在地上蹭來蹭去,像塗了一層漆。嚴重浮腫的皮膚很蒼白,看上去簡直像大人一樣。他瞇縫著眼睛,朝腳步聲方向揚起下巴。牛奶似的口水淌下來,在沙土上拖出一條長線。
  「是怪病孩子。」市衛生科人員取出文件,翻看著說:「鵜籐安次,十三歲。患病,1958年8月3日。」
  木村千代把手貼在下擺收窄的黑地裙褶上,茫然地站在那裡。
  「為什麼不入院呢?」
  「啊,因為他父親有遺言。他硬說,入院也是死,還是在家的好,橫豎一死。他前些日子剛剛在家裡去世了。這孩子的姐姐也死於怪病。」
  「母親不在嗎?」
  患者互助會的代表從衛生科人員身後走到前面來,說:「啊,在家裡吧。」
  順石牆往上看,在架著煮豬食大鍋的爐灶前,一個面孔烏黑、頭髮散亂的老太婆正朝這邊探頭探腦。她像鼬鼠似地瞪著眼睛,隨後丟下抱著的劈柴,急忙跑進正房。砰然一聲,傳來關上拉門的響動。
  「治作的死使她精神錯亂了。一見女人。就嚷嚷神官來偷麥子了,趴在門檻旁磕頭作揖。」互助會的漁民在木村千代身旁說。
  這時,躺在地上的安次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路邊向陽的角落裡擺著十來個消炎膏盒子。
  午後3時左右,調查團總算結束了對怪病村的訪問,而後,在水潟市醫院前傾聽縣漁聯會長和其他人代表漁民的陳情。
  這天早晨,攏在百卷港的漁船多達四百隻,上岸的漁民約有三千人。葦北、八代、天草等不知火海地區的漁民集結來一大半。午前10點多種,正當調查團與工廠方面爭論不休時,這三千人在市內舉行了示威遊行。漁民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人還在頭上纏著白地紅道的布帶子,尤其顯眼。他們人人手裡都舉著標語牌或長條旗。
  議員先生,必須禁止排放有毒廢水!
  議員先生,救救因可怕的疾病而面臨死亡的漁民!
  議員先生,還我毀掉的大海!
  在市立醫院前,向國會調查團陳情之後,漁民聲勢浩大地進行之字形示威遊行。從午後2時開始,在水潟站前舉行總誓師大會。吼聲震天,叫罵聲此起彼伏。背著孩子的女人也混雜其間。水潟站前廣場並不怎麼寬廣,浩浩蕩蕩的人群一下子就站滿了道路和工廠前面。
  「因為從工廠流出的毒,魚死了!吃了這種魚的漁民發了瘋,正在死去!為什麼工廠不停止放毒水?我們去工廠問問吧!上次遊行示威,工廠告了八名漁民,它必須撤回對他們的起訴。大家去工廠吧!」不知是誰呼喊著。剎那間,隊伍鴉雀無聲了。排頭走起來,先掉頭轉彎,再轉身朝原來的方向。那隊伍如同巨蟒爬行,駭浪起伏,向工廠湧來。大會突然結束了。
  工廠大門緊關著。裡面,三百名頭戴鋼盔的警察機動隊正待機行動。漁民一湧而上,奮力撞擊大門。伴隨嘿喲、嘿喲的吆喝聲,人們不停地推擠。
  一個繫著抹額的小伙子撲到十來米高的木頭大門前,踩著別人的肩頭攀登而上。跟著又一個系抹額的男子爬了上去。隨後,又一個,又一個。
  五六個系抹額的人跳入大門裡不見了,傳出來「哎呀」一聲驚叫。大門吱吱作響地敞開了,是小伙子們摘下了門栓。人們歡呼著蜂擁而入。警察早已無影無蹤了。
  不管特殊研究室、守衛室、配電室、辦公室,也不管電子計算機、電傳打字機、打字機、電話機、文件櫃,通通被手持棍棒、鐵錘的漁民搗毀了。他們瞪著充血的眼睛瘋狂地奔跑,異口同聲地呼喊著「砸爛!」「砸爛!」
  不久,縣警的支援機動部隊趕到了。喇叭裡呼叫著。怒吼的漁民們向吉普車投石頭,頓時玻璃全碎了。
  「幹到底吧!」
  這一聲呼喊,漁民聽見了,警察也聽見了。衝突持續到下午6點鐘。
  漁聯會長去領回被警察逮捕的兩名漁民,卻一去不復返。這消息一傳來,怒不可遏的漁民再次衝進工廠。電線斷了,廠內一片黑暗。叫聲四起,鮮血飛濺,玻璃破碎。渾身是血的警察和漁民被抬進吉普車裡。
  「還我大海!還我大海!」
  被警察拖走的年輕人在吉普車裡還一個勁兒地喊著。
  這場熊本縣史上慘狀空前的暴動,第二天就在全國見報了。
  這天,木田民平在診療室裡給四名警察和三名漁民治療。受傷的人幾乎都傷在頭部,大概只是挨了木棒或石頭。其中,一個漁民右臂骨折,一個警察被砍掉了耳朵。
  他們在本田醫院的候診室裡等候的時候,都默不作聲。本田不時從投藥口的圓窗看看候診室。受傷的人在乖乖地接受靜枝的緊急處置。他們都是慈眉善目,那股暴動的騰騰殺氣已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傷是怎麼弄的?」
  木田不高興地問年輕漁民。那個漁民沒有回答。警察也默默不語。
  「真是混蛋透頂!」
  傷員們都走了之後,滿腔憤慨的木田一遍遍翻來覆去地自言自譜:這是誰的罪過呢?
  工廠可惡嗎?……工廠排放著可怕的汞廢水,卻不想承認。海裡蓄積著無法疏浚的污泥。魚不能捕撈了。吃了打上來的魚,就會被絕症纏身。可是,工廠也不能封閉排水口。或許汞不是原因。這是尚未解決的問題。維持二萬五千名職工、支撐水潟市的龐大經濟的工廠不能輕易關掉。如果工廠倒閉了,那麼,這個城市大概就立刻會倒退,再變成荒涼的漁村。不,會更加淒慘吧。那就會成為一個靠著已經死掉的大海的荒村。工廠冒煙、製造氯乙烯、產量年年增加、城鎮蒸蒸日上,這是五萬市民所希望的……然而,如今在這繁榮的背後,卻有八十名患者要被拋棄……漁民怎麼辦?不知火海的魚賣不出去了。葦北、天草的漁民怒氣衝天,這也是一個原因。只有水潟灣漁民從工廠領到三百萬日元。可是,境遇相同的天草、葦北的漁民卻沒有得到任何補償。即使拿出一億日元補償金,又會怎樣呢?三千戶漁民,不是每戶只能分到三萬日元嗎?為這點錢捨棄祖輩傳下來的漁業,靠什麼活下去呢……是政治的過失!是因為沒有人充當連結工廠和漁民的橋樑。但誰也沒有對這個問題置之不理。議員們來了,他們會滿懷早日結束這不幸的熱忱而歸吧!將向國會控訴吧!要相信這一點。那樣的話,縣漁聯、市議會、縣議會也都會再接再厲吧……然而,這流淌的鮮血是怎麼回事兒?砍掉了耳朵,打破了腦袋,折斷了胳膊,是為了保護生命?是為了保衛工廠……是大海的罪過嗎?那已經被毀掉的大海……
  木田合上眼睛,在他的頭腦裡浮現出沉積在深深的藍紫色海底的污泥。他想像著垂死的貝、餌蟲、鮑魚、黑綢魚,這些海中生物在污泥上東倒西歪地痛苦掙扎。
  是的,從這大海……從這幽暗的海底,有著人們看不見的什麼東西正瞅著僚牙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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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背景

  次日,在勢良9點鐘來電話之前,木田一直睡得像死人一樣,真是沉沉酣睡。電話裡,勢良低沉的聲音嗡嗡作響:「現在就開始在搜查本部訊問有關人員。出水署和阿久根署都來了警察,東京的來棲也來了。當然,結城郁子夫人來了。你也來吧。」
  「好,馬上就去!」
  木田放下話筒,讓靜枝拿出西服。步行去警察署需要十二三分鐘。從土堤上放眼望去,城市上空天高日朗,彷彿已忘掉了昨天的暴動似的,化工廠的煙囪噴吐著縷縷黑煙。那煙雲貼著路旁鱗次櫛比的屋頂輕輕流動著。
  來到水潟警察署,有關人員已聚集在調查室裡。桌子被搬到刑警部的房間去了,這裡簡直像個會議室。木田坐在松田和高井中間,與勢良隔著三個人。作為兼職法醫,木田手頭有死在湯山的阿久津自殺現場的驗證報告。在木田的上首坐著時任,他旁邊是一個穿灰色西服、瘦高個兒、長臉的男子,大概是來棲。結城郁子坐在清野旁邊,她習慣地低垂眼瞼,從窗戶射進來的光線照在她白皙的半邊臉上。她沖木田略微點點頭,馬上又恢復了原來的神態。
  木田一坐到椅子上,像是已在等待的刈谷署長便用演說的腔調首先發言。
  「結城宗市被殺案件,搜查本部到昨天為止,一直在追蹤兩名嫌疑人阿久津和河野光夫,發現他們已經死亡。現在,要最後弄清本案的真相。一直秘密進行偵查的東京的來棲先生、時任先生出席,不勝欣幸。本會議是最終查明案情,與此同時,也是解散本部的會議。有勞諸位,實在抱歉。首先,由勢良主任從發端起報告一下事實經過,而後進入正題。」
  說完,署長坐下了。勢良不時看看準備好的筆記本,詳細報告了所調查的自10月2日結城宗市到水潟以來的情況。他在椅子上坐下來之後,又說:「來棲先生,我有許多不明白的問題。為什麼阿久津殺了結城宗市、接著又殺了河野?請你先談談這個問題吧。」
  松田刑警在一旁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阿久津是受人之托。」來棲用沙啞的聲音先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他瞅了一下松田做記錄的筆記本,笨嘴拙舌地開始說明:「不然的話,我也無法理解這一案件。據我所知,阿久津在東京的寺野井正藏律師手下工作。寺野井律師,諸位也許知道,他曾當過戰敗後不久的第二屆茂田內閣建設大臣氏家源吉的私人秘書,也擔任過建設委員。看樣子,阿久津是在他手下干保鏢的差事。律師這一行非常了不得,在有些案件上,甚至要與有勢力的人抗爭,說不定也會幹出恐嚇的事情來。總之,我推測阿久津帶領河野光夫到水潟來,是寺野井正藏的命令。阿久津與東洋化工廠的水潟怪病問題有瓜葛,估計是負有某種重大使命而來的。說出來令人吃驚,我認為,恐怕是『炸掉工廠』的命令吧!」
  「炸掉工廠……」
  不知是誰發出低低的叫聲。勢良朝木田這邊看了一眼。
  「無法相信,這種事……」
  木田嘟噥著。大概來棲聽見了木田的聲音,略微瞇起眼睛,朝他那裡看了看,又繼續說:
  「上月20日,在水潟舉行了不知火海沿岸漁民誓師大會,那時,大家都認為漁民可能會衝進工廠,引起第二個不幸事件,縣當局也把警察都動員起來。幸而沒發生暴動就完事兒了,但這對於阿久津他們來說,卻是個失敗。為什麼是失敗呢?不,還不如說,為什麼他們來執行如此重大的命令呢?我先從這個問題講講我所調查的事實和推測……」
  說到這裡,來棲把話頓了一下,看了看時任。
  「寺野井正藏現在當著三家公司的顧問,其一是佐木川化學公司。這是一家大公司,在東京丸之內擁有五層的總公司大樓,在三重縣和巖手縣建有兩家大廠,都生產聚氯乙烯。它們的規模和水潟的東洋化工廠不相上下。這樣,東洋化工廠自然成了佐木川化學公司的競爭對手,不,是多年的仇敵。諸位也許知道,東洋化工廠製造聚氯乙烯和可塑劑。這種可塑劑,在日本只有東洋化工廠一家大量生產。可塑劑是聚氯乙烯變成日常生活中的塑料布等二次產品所不可缺少的粘著劑。大概也可以說,有了可塑劑,聚氯乙烯才能有價值。要說東洋化工廠怎麼把可塑劑生產壟斷的,或許有各種理由,但不言而喻,該廠也有篳路藍縷之功。如今,它領先一步,其它聚氯乙烯公司不管怎樣努力,製造可塑劑也無法達到東洋化工廠的生產成本。與其製造,還不如購買。佐木川化學公司、山邊化工廠、日田工業公司等日本有名的同類二次產品工廠都是從東洋化工廠購買可塑劑。東洋化工廠是越來越肥了……當人們對水潟病問題議論紛紛的時候,佐木川化學公司自然不會不聞不問。在九州南端發生的這一不幸事件,罪魁禍首是自己的競爭對手東洋化工廠;如果事態惡化下去,就很可能導致它倒閉。佐木川化學公司現在生產的聚氯乙烯可塑劑占日本總產量的百分之三,它是不會丟掉對可塑劑工業的野心的。一旦東洋化工的水潟工廠倒閉,佐木川化學公司的三重工廠就會一下子盛況空前,這是毫無疑義的。寺野井正藏雖說是顧問律師,但據我調查,當佐木川化學公司在1951年建設三重工廠之際,他似乎曾利用身居政府建設委員職務的機會,為它大開了方便之門。寺野井和該公司的檜枝常務有聯繫。在董事室裡聽閒談的寺野井也得跟其他出入該公司的顧問律師們競爭。不知寺野井是出於對檜枝常務的忠誠,還是從常務嘴裡受到悄悄暗示,反正他得到近一千萬日元的活動資金是事實。可以推斷,領了這筆錢的寺野井找來部下阿久津、河野,教給他們水質檢測的詭計,讓他們潛入水潟。他們看中漁民誓師大會的時機就是這個原因。這裡必須注意的是,結城宗市也是奉寺野井之命來水潟的。」
  木田頓時大吃一驚,而且猛然想起自己對結城宗市探訪怪病的理由的重重疑問。他看看勢良。勢良也臉色發白,驚訝不已。來棲坐在椅子上仍顯得很高,從他的口中下面將傾瀉出什麼話呢?勢良由於期待和不安,把眼睛幾乎都瞪圓了。
  「結城過去曾得到寺野井律師的資助。戰後,他從陸軍士官學校進了T大學醫學部神經科。那時的學費和生活費全是寺野井出的。畢業後,結城到江戶山保健所工作。他對寺野井律師一直感恩戴德,所以他奉命去調查水潟怪病實情,是毫不奇怪的。自然是為了向佐木川化學公司的檜枝常務提供資料嘍。結城先生本來不打算在保健所消磨一生。作為醫生,他有自己開業行醫的抱負。寺野井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水潟怪病的實情,在報紙雜誌上只作了一點浮皮潦草的報道。工廠發表本廠的研究,南九州大學則發表與之對抗的獨自研究。報紙只報道了這兩方面,至於聽取當地漁民意見、調查工廠的排水歷史和生產形態、探討怪病根源等資料,實際上哪裡都沒有。因此,寺野並叫來結城,問他對這個水潟怪病是否感興趣。結城專攻神經科,是醫學科班出身,對於這種因吃魚引起的腦神經疾患,不會不關心。我推測,除了記錄水潟怪病的實際情況之外,寺野井還要求他辦一件事……」
  說到這裡,來棲又歇了一口氣,看看勢良和木田,又看了一眼郁子,然後繼續說:「這是我的想像,還請諸位聽聽……弄工廠的示意圖。寺野井估計,結城宗市以一名保健醫的身份去調查,大概工廠也會敞開讓他參觀。不過,結城即使畫成了草圖,也不知道它將被用於什麼目的。結城訪問了怪病村、漁聯、大學,有了點眉目之後便去了工廠,把變電室、研究室、辦公室等分佈情況裝進腦子裡。他11有約在先,要把示意圖交給寺野井派來的人。這個人就是阿久律。阿久津一直住在宇津美莊等候20日的漁民大會。當然,他巧妙地使用了水質檢測這一計。在約定的日子,阿久津喬裝改扮地出現了。那就是7日的晚上。他是去看結城的示意圖畫好了沒有。但是,示意圖沒有完成,也許結城說了句再稍等一下,便在筆記本上畫草圖。阿久津編造了一些理由,跟他約好會面地點,然後就走了。二十來分鐘以後,結城也出了奈良屋,其原因就在於此。他是帶著畫完的示意圖出去的。」
  「阿久津要使用那個示意圖的目的是炸毀工廠嗎?」出水署的刑警緊張地插了一句。
  「是的,是炸毀。大概阿久津打算乘漁民衝進工廠之機潛入。就是說,暴動一發生,他就混進去,把炸藥放在工廠的要害部位。如諸位所知,東洋化工廠自從2日的小衝突以來,加強了警戒,四周圍上了森嚴的防柵。所以,除了利用漁民蜂擁而入的空子之外,是無機可乘的。而且,便宜的是,炸完了還會被認為是殺氣騰騰的漁民干的。真是一個周密的作案計劃……然而,這個計劃卻流產了。」
  來棲的聲音漸漸激昂起來。署長等人都把眼睛盯在桌子的某一點上。
  「這是我的推斷,但捨此推斷,殺害結城的動機就不明顯……我想,那是結城宗市和阿久津會見時,阿久津不留神說出了目的。他接過筆記本,撕下上面畫的示意圖,放進衣袋裡。此後,他們嘮了些什麼呢?這是可以想像的。阿久津以前就認識郁子夫人,但是跟結城卻是初次見面,可能他認為彼此是同志而疏忽大意了。然而,結城反對炸工廠。他萬萬沒想到會有這麼無法無天的陰謀。結城搞怪病調查碰了壁,就是說真正的病因尚未查明。他不能不同意漁民的說法:工廠方面強硬起來的理由就在於病因不明這一點。所以,結城考慮到,現在炸掉工廠,探查病因的辛苦及今後的研究必然都將化為泡影。他相信這是十惡不赦的犯罪行為。應該說,這像個學者的態度。結城本來性情溫和,但似乎也具有固執、不妥協的一面。這在搞科學的人身上是常見的性格。聽了這位結城出乎意外的反對意見,阿久津跟待命的河野計議,頓起殺機。」
  來棲繼續著明晰的推理。木田喜然想到自己讀結城宗市的筆記時也曾有所感觸。可是,來棲在哪裡調查的呢?木田抬頭瞟了來棲一眼,然後又側耳傾聽從他嘴裡滔滔流出來的話語:「……要是計劃告吹,從寺野井那兒就領不到錢了,所以必須破釜沉舟。而且,如果殺了結城,那麼……也許阿久津另外還有什麼企圖吧。如今想來,他帶著伽南麻醉藥,也讓人覺得他好像早就懷有殺害結城先生的心思。」
  來棲說到這裡把話停下了。大家都把視線投向郁子。一直低頭聽著的郁子的頭髮在微微顫動,過了一會兒,她慢慢揚起臉,把手帕輕輕捂在嘴唇上。她就以這種姿勢開口了。
  「來棲先生說的可能差不多。結城從寺野井那兒接受了叫人膽戰心驚的命令去水潟,當然是瞞著我的。但是,要找出結城為什麼被阿久津殺害的理由,我覺得剛才說的是對的。阿久津以前就有伽南,在他死掉的房間裡也滿都是。他為什麼如此嗜好伽南香呢?我不知道。不過,從他暗藏著麻醉藥這件事,像先生說的那樣,也可以認為他出東京時就已經懷有殺機。阿久津和我是在寺野井法律事務所相識的,在他身上我看到一股子凶暴的稟性。他殺了宗市和河野,對我來說,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阿久津是想跟寺野井先生要錢,實現奢望啊。他精心策劃,把成為累贅的宗市和河野殺害了。」
  郁子說完,嘴唇哆嗦得很厲害。她低下頭,把雙手放在膝蓋上。一身黑色西裝像喪服一樣攫住大家的目光。她滿面悲哀。但本田感到,郁子並沒有把話全說出來。那是什麼呢?此刻,木田也不瞭然。不過,彷彿解開它的時刻即在眼前。看著郁子的肩頭,木田覺得的確如此。他把視線慢慢地轉向來棲。
  「你調查的事實和你的推理,我大體上能夠領會。不過,至於佐木川化學公司,它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公司,在報紙的股市版上時常出現。那樣的大公司,儘管說經濟競爭,恐怕也不會指使如此毒辣的陰謀吧。假如把它作為事實公佈出去,就將是一個大事件,一個可怕的大事件。」
  「不錯。可是,現在日本那些引人注目的資本雄厚的工廠或公司,要是仔細地觀察其內部,那你就會發現,它或多或少都蘊藏著不合理的東西。在東京,曾有一件發生在銀座的江湖藝人被殺案件。一偵查,發現與議員有關係,之後線又引到東京都的官吏身上,繼而牽連到大臣。我覺得本案也與此相似。看一下六天前的報紙,寺野井正藏突然作為經濟同仁新葉會的代表,從羽田起飛,前往歐洲考察去了。我已經從宮崎給東京打電話,讓調查此事,但這是事實。我推測,寺野井迫不及待地去歐洲,是擔心九州的事件波及到自己身上。提到六天前,就是阿久津殺了河野的日子。阿久津從報紙上得知寺野井啟程了。跳一步想,這也許是把事前講定的報酬正匯往熊本縣阿久津家鄉、即湯山的阿久津重次郎處的信號。阿久津運氣不佳,觸上了我們從東京追捕別的犯罪嫌疑人一走私嫌疑人古前要藏的羅網。我最初是摸一摸住在宇津美莊的人物是不是古前要藏,但漸漸發覺他是另外一個人。不過,我對他卻非常感興趣,所以一回到東京,就去富阪署打聽了結城失蹤的原委。經調查,覺得那個人好像是阿久津。雖然同在寺野井的門下,但利令智昏,也可能產生殺人的動機。他殺了結城宗市,把屍體扔在烏鴉群聚的辯天山,是想把案做得天衣無縫。他算計屍體一被烏鴉吃掉就蹤跡全無了,因為誰也不會進入那座森林。他放心大膽地騙了船,順順當當地出海,在阿久根附近上岸。阿久津從報紙上看見自已被當作走私嫌疑人追捕的消息,一定大吃一驚。他考慮二人結伴逃亡是不利的,便讓河野各奔出路。但河野不同意。這也合乎情理。因為河野知道寺野井將把錢寄到阿久津的家鄉,他懷疑阿久津如今想獨吞這筆錢。我估計,他倆之間為此曾三番五次地爭執。阿久津把不熟悉地理情況的河野光夫騙往白木川內溫泉。來到今木場村,他又要走近道,把河野誑出村子,給他聞了伽南香。與殺害結城宗市的伎倆完全相同。他把河野拖到台地邊上勒死,然後扔進火山灰窪地裡。但這裡有一點阿久津無法發現,那就是,他是從村子方向登上台地的,誤以為把屍體拋在了台地的最裡邊,其實,為解決失業問題,這個台地最近被指定為開墾區,力工們已經從對面的方向開進來了。工程從遠離村莊的北端開始,這樣搬運沙土很方便,然而,對於阿久津,這卻不能不說是莫大不幸。河野的屍體在第四天就被發現了。」
  這時,一直默默聽著的勢良插言道:「那麼,寺野井把錢匯到湯山了嗎?」
  「我派時任把郵局全問遍了,哪兒也沒來匯款。為了這筆錢的事,時任和郁子夫人在人吉溫泉一帶不知跑了多少家郵局。不論是航空郵件,還是普通信匯,都沒有從東京寄出的。」
  「這麼說,是寺野井言而無信了?」
  「是吧……作為活動經費可能寺野井已經給了阿久津一些。在屍體的裡面衣袋裡裝有四萬日元現金,由此也可以判斷阿久津已得到相當一筆錢。但我估計,除此之外,還約定由寺野井匯寄事先講妥的錢。否則,阿久津是不會賣命的……然而,阿久津沒料到,教給他水質檢測和冒充博士等詭計的寺野井在這裡為他設下了另一個圈套……此時,寺野井著是踐約,把錢寄給楊山的阿久津重次郎,豈不就留下了解開這一可怕案件的鑰匙。不能不考慮,寺野井本來就不打算寄這筆錢,不管阿久津他們炸工廠成功與否。他的目的都落空了,因為從報紙上得知20日沒有發生暴動。」
  「來棲先生,假如佐木川化學公司已經把錢支給了寺野井,那麼,寺野井不會再另外往水潟市派人嗎?」
  勢良的這個問題使大家都緊張地屏住氣息。
  「可以這麼想。」
  「來棲先生,」木田又接著播言道,「那另外行動的人不就是住在奈良屋、與土木建築有關的島崎、戶村嗎?」
  來棲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與此同時,刈谷署長聲調尖銳地說:「啊,那清楚了,木田君。他們是昨天從東京來的國民黨議員先生,叫什麼來著……啊,想起來了,是北大路介造秘而不宣地悄悄派遣的秘書。」
  「怎麼?北大路議員……」
  「這是我昨天調查的。查問了穿著及攜帶物品,果然都和奈良屋民江說的相符。」。高井刑警說:「那兩人是奉議員之命,要查明工廠一到夜裡就排放廢水、一到白天就關閉排水口這一事實,並且直接會見漁民,查看怪病的病態,探查沉積污泥的地域。」
  「看來也有相當熱心的議員先生,要知道,這筆經費可是他自己掏腰包啊!」刈谷署長洋洋得意似地說。
  高井又繼續說:「我想,或許早栗村的木元又次和泊京的巖見金藏看見的就是這兩個人。茶色對襟毛衣是那個自稱戶村的人穿的。」
  木田聽了署長和高井的這通解釋,無話可說,只感到出乎意外。他看看勢良。勢良笑嘻嘻地點了點頭。木田對他的微笑頗感討厭,但另一方面也覺得有些痛快。木田方才聽了來棲的說明,注意到案件的背景,同時心裡還有兩三點疑惑。
  首先,結城郁子怎麼知道了阿久津呢?其次,來棲怎麼和結城郁子相識的?這一要緊之處也甚為曖昧。
  「來棲先生,你在哪裡認識郁子夫人的?」
  來棲瞟了郁子一眼。說:「是夫人到警視廳來了。富阪署的大裡刑警後來也給我看了你們的信,感到夫人身邊有危險,就派時任另外追查這一案件。因為不知寺野井要幹什麼哪!」
  「的確,可是,既然寺野井可能加害於人,為什麼不在那裡發出逮捕證呢?」
  「因為沒有確鑿證據。只憑懷疑,警察是無可奈何的……夫人去鞠町的事務所找過寺野井一次,當時寺野井不在,說是去熱海了。一調查便知道這是扯謊,原來他在急如星火地辦理出國手續。寺野井手下並非只有阿久津,還有其他嘍囉,難以預料他會幹出什麼來。我從郁子夫人的報告中知道了連結寺野井和阿久津的線,認為也許像她說的那樣,便急忙派出了時任,去查證水泥的假博士是否是阿久津。我也來到熊本,向刈谷署長詳細打聽了情況。據時任調查,阿久津的家在世田谷區的經堂,是三間小房子。他沒有老婆,當然也沒有孩子。看門的老太婆作證說,他從一個月以前就一直沒有回家,這更加深了我的懷疑。」
  「來棲先生,」勢良說,「你的說明確實和我們調查的事實相符,只一點有出入。」
  來棲和時任對視了一下,然後把臉轉向勢良。勢良繼續說:「那就是阿久津從宇津美莊化裝去奈良屋取示意圖這一點。你說阿久津那天跟結城宗市是初次見面,可我認為並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他們在東京就已經認識了嗎?」時任第一次插言。
  「不,不是在東京。剛才郁子夫人的證言也提到過,或許阿久津跟結城沒見過面。但來到水潟市之後,他們見過一次或兩次。」
  「是從2日到7日之間嗎?」
  「是的,這有物證……就是木田醫生發現的東京名產榮次郎糖的糖盒子。宗市把這種糖送給患者鶴籐治作,那天是10月5日。本田證實,宗市確實是5日傍晚帶去這種糖的。可是,郁子夫人以前作證說,宗市1日從東京出發時,她去送行,那時宗市沒有帶那樣的盒糖什麼的。這就只能視為是誰把糖給了宗市。」
  「可那樣的糖在旅途的火車上無論多少都買得到啊!」時任反駁說。
  木田默默不語。他靜靜地回想起從熊本坐上火車時,餐車少女賣土產品的扁平籃子。時任調查得真細緻啊,木田不禁肅然起敬。他繼續傾聽二人的話。
  「……即使是在火車上買的,那也是由阿久津攜帶的,這一點有十拿九穩的證據。那就是,糖盒的包裝紙上浸透了伽南香水。就算是偶然的,也除非有人把糖盒放在香水旁邊,否則不會熏染上香氣。這是木田醫生實驗過的,無庸懷疑……這樣,就可以推測出一個事實:經常攜帶伽南香水的阿久津在行囊裡帶著糖盒,後來把它給了宗市。」
  「如果是伽南香的氣味兒,就可能是那樣吧。」來棲說。時任默不作聲。
  「如果5日以前阿久津限宗市見過面,那麼,他起碼從那時起就在籌劃作案了。」
  勢良說完之後看了看本田。
  從鹿兒島縣的阿久根署和出水署出差來的警察,發言證實了阿久津在阿久很管轄的海邊攏船登陸以後的行蹤。二人所講述的內容大致和本部迄今為止的調查結果吻合。不過,阿久根署刑警關於炸藥一事的報告引起大家的注意。
  「看樣子阿久津是把黑久丸停靠在本署管區的赤崎岬附近。可能是第二天,有漁民出船去笠沙半島的一個小島平瀨,夜裡聽見海上有什麼東西爆炸的隆隆響聲。把這個情報與縣警各署核對,便判明是只二噸級的漁船在海上被炸毀。也跟海上保安部聯繫了,他們仔細查驗碎木片,發現了炸藥炸壞的痕跡。得到這個情報之後,大約過了三天,又接到熊本本部關於天草石灰石山炸藥被盜事件的通告。估計在天草出現的自稱通產省資源調查官的男人就是河野光夫。」
  「這麼說,在本署轄區湯浦出現的男人也值得懷疑咯。他是未得手,便銷聲匿跡了。他們離開宇津美莊,借了黑久丸,在某處漂蕩五天,就是為了弄炸藥嗎?」松田刑警說。
  「證明這一點,由本部負責吧。一有結果就馬上通報給有關各署。」勢良看著署長的臉,幹勁十足地說。
  以上推理使案件的全貌豁然開朗了,唯有木田民平還陷在某種疑惑之中,那就是阿久津殺害結城宗市的動機。是因為反對炸工廠的計劃嗎?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原因嗎?但是,這個疑問,在木田看來是微不足道的。
  當天午後,結城郁子由時任陪伴把丈夫的屍體火化了。在水潟市北方山麓的火葬場,結城宗市化為灰燼和煙塵消逝了。郁子把骨灰包在白布裡,乘4點鐘的快車霧島號離開了水潟。木田終於沒有會見郁子。
  但是,四天之後,木田民平收到結城郁子寄來的厚厚的親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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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26:38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新的事實

  

  拜啟 東京的秋空雲需沉沉,竟日不
  開。從我房間窗口,能看見即將通車的地
  下鐵工程高高的腳手架,聳立在灰色的雲
  天之中。時交初冬,涼風吹拂著街樹枝頭。
  為設置宗市的靈牌,我在屋角擺了一張桌
  子,蒙上白布。宗市就在我寫這封信的便
  箋旁,已變成寫在二十來公分長的白茬木
  片上的名字……
  
  木田先生,我沒有拜見先生就返回了
  東京。本打算從水潟動身之前,跟先生再
  談一次。我對同去火葬場的時任先生也說
  過,想拜見先生之後再走,但不知為什麼
  卻這麼就回來了。看著丈夫的軀體從那山
  上蜜橘田層層的火葬場化為硝煙飄散,我
  不禁傖然涕下。城市上空,工廠煙囪裡冒
  出的濃煙黑壓壓一片,把我丈夫的淡淡青
  煙逐漸吞沒。我眺望著,恨不能立即逃離
  這個水潟。我是沉浸在淒淒感傷的心情裡
  回來的。
  
  水田先生,
  
  在先生注視我的眼睛深處時,您有一
  種對我懷疑的目光。它總使我感到痛苦。今
  天,在這裡,我把一切都告訴先生,希望
  會解除先生那種深深的疑惑。
  
  我丈夫乘10月衛日的夜車從東京出
  發,確於2日抵達水漏市。他從那裡給我
  寄了三張明信片。我在14日第一次投書貴
  地,後來於19日前往水潟。當時曾勞駕木
  田先生到車站迎接。一下車,先生就問了
  我兩個問題:我丈夫帶的榮次郎糖是不是
  我給帶的?我是不是使用伽南香水?剎那
  間,我想起了阿久津,因為在我對阿久津
  的記憶中,不,在我的心中,有伽南香水
  和榮次郎糖。
  
  阿久津這個人是在我丈夫從年輕時就
  承蒙照顧並稱之為老師的寺野井律師的事
  務所裡工作的。我是和宗市結婚之後才認
  識寺野井先生和阿久津的。阿久津在寺野
  井事務所裡也是資格最老的,年歲又大,所
  以分配他什麼工作時,寺野井先生總是親
  切地招呼:「喂,你……」我丈夫跟這個阿
  久津沒見過面。現在想來,或許我丈夫早
  就覺察到他和阿久津日後必將成仇為敵。
  結婚以後,我丈夫就不怎麼到寺野井事務
  所露面了。婚後不久的一天,阿久津登門
  來訪。那天恰好我丈夫去保健所了,不在
  家裡。阿久津是拿著紅盒裝的糖作禮品到
  我們公寓來的。我以為他是為了事務所的
  工作來找我丈夫,但看看表。情,卻不是那
  麼回事。他裝作無意中隨便來的。突然,阿
  久津外我說什麼「我愛你,見到你以後,就
  不想跟任何女人結婚了。在這個世界上沒
  有使我如此思戀的女性」。快五十歲了,偌
  大年紀竟喋喋不休地說些簡直像年輕人的
  話。我覺得脊樑冷森森發冷。我想他是在開
  玩笑吧,就只當沒聽見。不料,他猛然湊
  了過來,把手帕捂在我的臉上。一瞬間,我
  聞到一股不可名狀的伽南香味兒。我彷彿
  感到神志恍惚,渾身無力,想要嘔吐似的,
  頹然坐下了。阿久津卑鄙無恥地使用了麻
  醉藥。後來……過了一個來小時,我全明
  白了。從那天起我就變了一個人。在那以
  前,正像丈夫所喜歡的那樣,我是個瘋丫
  頭,性格開朗,卻一下子變得連丈夫也覺
  得莫名其妙了。
  
  向丈夫坦白一切嗎?要是裝作若無其
  事能混過去,那當然好,可萬一心胸狹窄
  的丈夫從別處知道了,會怎麼樣呢?太可
  怕了……我心裡一天到晚思慮這件事,惶
  恐不安地打發日子。然而,天曉得是怎麼
  回事啊!我對阿久津提心吊膽的同時,竟
  又有點戀戀不捨。從那以後,他常來常住
  了。那時候,我們住在大森的公寓,阿久
  津便覷我丈夫值夜班時來。我讓他趕快走,
  他只是默不作聲,一動不動,然後就一個
  勁兒要求我。他一來總是帶著榮次郎糖作
  禮品。帶這種東西來,過後我無法向丈夫
  解釋,所以我在阿久津走了以後,不知多
  少次把那些糖扔進垃圾箱裡。可怕極了!阿
  久津根本不把宗市這位丈夫放在眼裡,他
  瞪著眼睛說:一看見我,眼裡就只有我,我
  背後的宗市就沒影兒了。他為什麼如此蠻
  橫,為什麼如此一廂情願地出現在我的面
  前並要求我?我提心吊膽,甚至想一死了
  之。可是,與此相反,我一掉進阿久津的
  陷阱裡,就像束手就擒的動物,光嘴上嚷
  嚷「我想死,我想死,殺了我吧。」
  
  水田先生,我想先生是知道的:在權
  威和暴力面前,女人身上有一顆動搖不定
  的異心。況且對我來說,反抗像阿久津那
  樣性格的男人,似乎連一丁點力量也沒有。
  所以唯有要麼死,要麼屈從。阿久津從第
  二次來過之後就幾乎是天天登門。我憎恨
  他,卻又總是把他放進屋裡。真叫人膽戰
  心驚!因為被公寓管理人和鄰居發覺了,弄
  得我抬不起頭來。再說,我仍然深深愛著
  丈夫。我終於忍受不了這種二重生活,為
  逃避阿久津,搬到了富阪二段。我們要改
  善生活,盡早過上能和丈夫天天在一起的
  日子。
  
  當然,宗市很討厭作保健醫,「想快點
  獨立」這句話經常掛在他的嘴上。但沒有
  資本的我們卻一籌莫展。遷居的事,誰也
  沒告訴,阿久津便漸漸疏遠了。
  
  這時候,寺野井先生委託宗市對水潟
  病作正式的調查。至於讓他一面調查怪病,
  一面畫東洋化工廠的示意圖,這件事他並
  沒有對我實說。我沒想過丈夫是以什麼條
  件不上班去水潟的。後來,時任先生調查
  了寺野井事務所和佐木川化學公司的背
  景,推測我丈夫可能是負有那種任務前往
  水潟。我現在覺得,這個推定一點都不錯。
  你問為什麼嗎?那就是因為他被阿久津殺
  害了,而且,阿久津也死了。
  
  殺害宗市的動機是由兩個因素構成
  的。反對炸工廠,對阿久津來說,我丈夫
  成了絆腳石。但在我看來,阿久津殺害我
  丈夫的主要動機,莫如說是為了我這個女
  人。
  
  我無法忘掉那死在湯山竹簾鋪裡屋的
  阿久津的面孔。這個世界少了個惡魔的喜
  悅和難以名狀的悲哀一同壓在我的心頭。
  木田先生,對我來說,一生中再沒有比那
  湯山之夜更悲喜交加的了。
  
  我從先生那兒聽說了榮次郎糖和伽南
  香水的事,又打聽了住在宇津美莊的五十
  歲左右的男人和三十七八歲的助手,便產
  生一種直感:他們不正是阿久津及其同夥
  河野光夫嗎?(河野是個脾氣非常好的人,
  已經在寺野井事務所工作多年,卻突然辭
  職了)這二人難道和我丈夫的失蹤沒關係
  嗎?我抵達之日,先生告訴我:曾有一個
  穿淺黃色工作服的人在七點來鐘到奈良屋
  找過我丈夫。於是我獨自去了奈良屋,向
  女擁人打聽了丈夫逗留期間的詳情,然後
  開始東奔西走地訪查。最初,我懷疑住在
  奈良屋的搞土木建築的客人,後來瞭解到
  住在宇津美莊的那兩個人很像阿久津和河
  野的模樣。便急忙返回東京,去了寺野井
  事務所。寺野井不在,向辦事員們打聽阿
  久津的去向,也一無所得。我去熱海找寺
  野井,可他們說的那個旅館裡沒有他。我
  感到丈夫的下落一定和阿久津有關係,於
  是求警察方面的熟人帶我上警視廳,在那
  裡第一次遇見了來棲先生。以後的事情都
  是照來棲先生的指示做的。只有阿久津和
  我的關係,在那次會議上我沒有勇氣當場
  告訴諸位。
  
  木田先生,
  
  此時此刻,我由東京的天空聯想起那
  南九州天高日朗的蒼穹,白雲像波浪一樣
  蕩漾、漁火閃爍的大海,煙囪聳立的水潟
  風光。驀然,我又想到,倘若那個東洋化
  工廠不把造成水潟怪病這種可怕疾病的毒
  排放到海裡,我的丈夫宗市也就不至於身
  遭橫禍,難道不是嗎?這也許是只顧自己
  的念頭吧。如我剛才所寫的,糾纏我的惡
  魔死掉了。恕我直言,虧得水潟怪病,阿
  久津這個人才從世上消失了,這種喜悅也
  迴盪在我的心底。我知道,先生對我這樣
  的人一定會大加斥責的,但,我是生活在
  如此悲哀境遇之中的女人,還請先生宏宥。
  
  我想,先生今天也在明亮的診療室裡
  為患者醫治吧。祝您安康!謹上

  收到這封信的第二天,勢良信步來到本田醫院。患者已經走光了,治療室裡靜悄悄的。木田從病歷盒上拿起郁子的信遞給勢良。
  然後,木田一邊吸煙,一邊看著埋頭讀信的勢良,只見他的四方臉上不時露出緊張、沉思的神情。
  一會兒,勢良讀完了,他一面慢慢地把信折起來,一面說:
  「不錯,我的疑問也一下子解決了。對於阿久津因為工廠示意圖,爆炸計劃被結城宗市反對,就頓起殺機這一點,我本來是有懷疑的。」
  「你也……可是,就這麼點感想嗎?」
  「不,還有,就是郁子的那種心情,怪病一事奪去了結城的生命,而可憎的人也一同消滅了。」
  「哦,」木田把煙蒂丟進煙灰碟裡。我讀了這封信也曾有所感觸……第一點,阿久津7日傍晚把結城宗市叫出去,真的是為了要化工廠的示意圖嗎?我覺得這裡面有假。」
  「有假?」
  「聽說來棲和時任是警視廳出類拔萃的干將。寺野井的歐洲旅行、與佐木川化學公司的關係、還有事務所的線索,他們把這些事實一湊,便將謀殺跟炸毀工廠聯繫起來考慮了。然而,7日晚上,帶著筆記本、換上淺茶色西裝出了奈良屋的結城,在什麼地方和阿久津會見的呢?那天的會議卻沒有觸及這個問題……」
  「反正沒叫到宇津美莊去。」
  「這樣,阿久津就是在外面等著。假如等在外面,那究竟是什麼地方?你也知道,湯王寺在奈良屋那裡就走到頭了。在這家旅館的前面等候,似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儘管客人稀少,但7點鐘,才剛剛黑天。奈良屋大概是等最末一班公共汽車的客人來了之後才關門。旅館前面鋪了瀝青,不怎麼寬敞,而且燈火通明,站在那裡就會被人發現。我想,一定是阿久津在結城的房間裡已經指定了地點,『你到某處去,我在那裡等著』。」
  「唔,你以前也說過這一點。」
  「你跑直了腿,查遍了整個湯王寺溫泉,但公共汽車的售票員、土產商店的女人們、旅館的女傭人,都沒有看見他倆的身影。這樣看來,他們不就是從奈良屋沿海邊奔辯天祠了嗎?」
  「在漆黑的夜裡?」
  「我調查了,那天晚上是5點鐘滿潮,天氣也很好,是星斗滿天吧。不過,就算夜空朗朗,海濱道路很分明,可問題是結城為什麼獨自一個人去那樣生疏的山崖呢?再有,阿久津怎麼知道湯王寺的盡頭深處有那條近路呢?他是怎麼把結城宗市叫到那裡去的呢?」
  勢良默不作聲,本日接著說:「可能阿久津以前來過水潟,詳細瞭解了當地情況。可是,不論怎麼熟悉,能把結城叫到那樣黑夜茫茫的陰森去處,也令人不可思議。要是結城討厭那地方,不肯去,豈不就枉費心機了嗎?」
  「是的。」
  「現在,結城郁子的這封信把它解開了……」
  木田重新燃起了一支香煙、悠悠然地吸著。
  「喏,對阿久津來說,工廠示意圖那樣的東西無關緊要,他是一心想殺死結城宗市。阿久津想要得到郁子。如果宗市去向不明,郁子就有可能落到他的手裡。阿久津知道郁子討厭自己,但讀讀這封信也可以看出,郁子被阿久津的奇妙追求迷住了。不然,她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委身於他。所以,只要宗市不在了,郁子是會歸順的。阿久津這趟水潟之行,是想除而代之,暗暗把主意打在殺掉結城上。勢良君,就連我們都不知道的山林裡烏鴉群聚的地方,阿久津怎麼會知道的呢……」
  說到這裡,木田吸了一口香煙。勢良一直默不作聲,雙眼盯著木田。
  「這裡有個理由。從津奈見村騙了船之後,3日至7日之間,阿久津他們在哪裡呢?用什麼來填補這五天時間的空白才好呢?當然,大概也有盜竊炸藥的勾當,但還有另一件事兒。我想,結城宗市先—一走訪了怪病村,而後又是去熊本,又是訪工廠,這期間,阿久津一直在尋找把結城騙出來的機會和隱藏屍體的場所。依照我的推理,充分研究了地理情況的阿久津可能對結城說,寺野井在會辯天山的途中等著他。說寺野井到水潟來了,在等他,那結城是不能不去的。哪怕黑燈瞎火,也必須去那裡。阿久津一定說了許多話:工廠示意圖畫完了嗎,先生說要親自拿到它。我來接你,他在海濱等著,換件衣服去吧,走的時候別忘了筆記本……過了二十來分鐘,結城宗市出去了。他來到海邊。星空朗照,波光閃耀,細細的小道清晰可辨。在隧道裡,冷不防阿久津出來了。他是只要能殺死結城就行。二人鑽出隧道。阿久津的同夥河野正站在那裡。因為是夜晚,從背影認不出是寺野井還是河野。『在那兒,結城,先生在等著哪!』這麼說完,阿久津就轉到結城的身後,使足勁兒猛擊他的頭部。結城昏倒在地。阿久津把那伽南手帕給他捂上,讓他吸進麻醉劑。然後,和河野一起,穿過事先調查好的樵夫走的小道,摸到那片森林裡。以後的事就像我們所看見的現場那樣了。只要讓烏鴉把肉吃了就萬事大吉,真是策劃周密呀。」
  勢良目不轉睛地瞧著木田的臉,深深地吸了口氣,說:
  「的確啊……那麼,3日至7日的空白,是在尋找作案地點咯?如此說來,估計他們出遠海是不對了。」
  「或許也出海查看過。為炸藥的事他們曾去過天草,可能同時也在捉摸拋棄屍體的場所。最後他們打定主意,讓森林中的烏鴉來啄光吃淨。恐怕誰都首先會想到用船把屍體丟進海裡,但這個海是內海,每天潮流撲岸迴旋,如果把屍體拋到這種地方,馬上就會露餡。沒有更好的棄屍場所嗎?沒有不露痕跡的埋屍方法嗎?為此,阿久津謊稱水質檢測而天天出海……有一天——也許我的推理過頭了—在村頭或者島上月久津看見了群聚在死貓上的烏鴉。我去大泊村患者家時,也曾見過烏鴉襲擊貓哩,而且貓還活著。那情景真可怕!烏鴉飢腸轆轆,羸弱垂死的貓正好是香餌。目擊這種情景的阿久津便找尋烏鴉棲息的森林。出海。烏鴉飛翔。這些烏鴉黃昏時飛回哪裡呢?可能阿久津在海上弄清了這一點……是辯天山深處的森林。他事先查看了那片森林。果然,烏鴉成群。對那些得了怪病的烏鴉,大概阿久津嘻嘻一笑,不勝感謝吧。這些將為他啄食宗市屍體的烏鴉……」
  勢良似乎在心裡描繪著木田所講述的情形,後來他慢吞吞地開口說:「明白了……那麼,在這封信中,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嗎?」
  「有的……」木田說,他的眼睛裡露出彷彿有點難以啟齒的神色。「勢良君,你對結城郁子的性格是怎麼想的?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啊。我認為,委身於阿久津,並不是這個女人軟弱,相反,她是剛強的女人。我曾說過她來水潟時給我的最初印象吧?我聽到她那低低的、有些世故的聲音,很覺奇怪。她那身黑色西裝和灰色女帽很適稱。你我都是鄉巴佬,對服飾考究、有大城市派頭的女人,總要不由地想多看幾眼。你對我說過,湯王寺的藝妓蘭子因為還不上僱主的債,所以去熊本掙一陣子錢。這個蘭子只是看了報紙上的消息,便跑到水潟署來。要知道,她是靠賣身掙錢生活的藝妓呀!可是,她具有讀了報紙就飛奔而來的純樸。而郁子怎樣呢?當初,她把丈夫去向不明的事托給你我,此後就不管了,連丈夫的遺骸也棄而不顧,而且又跑到湯山去。還記得那個溫泉村夜晚嗎?我至今忘不掉她凝視阿久津屍體的表情。在信上,她說沒有比那個晚上更高興的了。但一定不止於此吧。郁子說水潟怪病殺了她市議會議員也如此。勢良君,大家不是都在蒙受怪病之災嗎?想想吧……除非人們為這個問題絞盡腦汁,否則,水潟怪病作為日本最醜惡的黑點,將永遠存在。我現在就正在思考它……」
  「是啊,確實如此。」
  「勢良君,我們的當務之急是什麼呢?是毫無怨言地認真給患者治療?是為杜絕犯罪而日夜奔跑?這些都是有益的吧,但是,只要怪病的真正原因不早日弄清,只要國家不顧及不知火海沿岸漁民的生活保障,也許就還會下起第三場、第四場血雨……」
  「我也有同感……你努力行醫吧,別再干偵探行當啦!」勢良微笑地說。
  「不,這可不是業餘愛好喲!只要有警醫這個名譽頭銜,我就繼續幹下去。」
  「甚至於把醫院交給夫人嗎?」
  「唔,是的。」
  這時,木田好像想起了什麼,沖裡面招呼妻子。靜技立刻從半開的門裡露出圓圓的臉龐。
  「靜枝,把圍棋盤拿來!」
  她微微一笑,把頭縮了回去。與此同時,電話鈴刺耳地響了起來。不一會兒,靜枝大聲喊道:
  「喂,星浦的患者受傷了……」
  「怪病患者嗎?」
  「好像是吧,派出所打來的。」
  「又不能穩穩當當地下棋啦!勢良君,別忘了是我讓你兩個子兒的決戰喲!」木田看著勢良,聲音朗朗。丈夫,也為她除了惡魔,這完全是言不由衷。勢良君,我認為,這次兇殺的動機,恐怕蟄伏在郁子那令人難以捉摸的軀體之中的東西也含有幾分吧。她說會遭到我的叱責,但……」
  木田說到這裡,又扔掉了第二個煙蒂。他的沉靜表情跟往日大不相同,勢良出神地盯著他,似乎深有同感。
  「勢良君,這次殺人案件和水潟怪病有關,不,簡直是難解難分。怪病就像是擁有東洋化工廠的水潟市在十幾年的歷史中長出來的膿瘡。從表面上看,殺人案件是結城郁子這個女人夾在中間的愛憎之爭,似乎只是由於他們選擇了水潟這個舞台,才偶然聯繫在一起的。但事實上,在另外的地方,有人正張著獠牙……那就是寺野井正藏和佐木川化學公司。多麼令人心驚肉跳啊!它告訴你我,今後必須更深入地思考這個問題。城市不幸的事實。對怪病束手無策的可悲事實,不僅水潟的、九州的人們要思索,作為國民現實問題,任何人都應該思索。何況在複雜的資本主義結構當中,公司也處於與個人愛憎相似的撲朔迷離的鬥爭漩渦裡。國會議員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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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1:27:06 |只看該作者
終章 死掉的大海

  又一年過去了。1960年2月12日,東洋化合工業的宇佐見經理就寺井知事居中斡旋的漁業補償問題,在熊本縣東洋事務所表明了態度:首先拿出一億日元,作為保障葦北、天草兩海區三千戶漁民生活和恢復生產的資金。全國各報的角落裡都登載了簽署經過。
  當天,宇見佐經理對記者團發表談話,說「水潟病問題尚處於政府各省廳正在研究的階段,但工廠方面考慮到,與漁民們對立會導致暴動事件,使民眾及工廠職工也憂心忡忡,所以最根本的問題是要及早清除社會不安,為此才作出了這次決定。然而,厚生省先前發表的『某種有機汞化合物』,究竟是『哪種』呢?本公司一如既往,『怪病原因不在工廠』的觀點並未改變。根據有關法律,同意站在公正立場上的調解,因此簽了字……」
  在此前後,農林省農地局計劃部主張疏浚水潟灣、填埋污泥量最大的袋灣,宣佈為探討技術上的可能性,正式開始實地考查,以期在清理海域的同時,將大約四百九十五公頃的袋灣填造成新農田。這是在水潟病問題上明確提出的根本對策之一。
  另外,海上保安廳向第七管區本部下達了調查海流的指示。自2月下旬起始的二十天時間裡,對水潟灣工廠沿岸至古木島的海域用精密的檢流器進行了調查。進而,原先設在厚生省的食品衛生調查會水潟中毒會議以「由某種有機汞化合物所引起的病因說」作為最終咨詢答覆,之後該會解散。由此,水潟病對策的主要機構移到水產廳,實現了體制一體化。
  新年伊始,政府終於將水潟病問題提上了日程。2月12日宇佐見經理發佈的一億日元振興資金,若分給三千戶漁民,每戶還攤不上三萬B無。但也有的報紙說,在病因不明的現階段,工廠方面所持的態度是有誠意的,漁業補償問題已暫告一段落。然而實際上,這個問題的解決,和病因不明的問題一樣,仍十分渺茫。其證據是,時隔三天的2月15日,鹿兒島縣出水海區漁業保障對策委員會又向東洋化工廠提出九千萬日元振興資金的要求,工廠尚未作出回答。
  一片灰茫茫的大海開始皺起鱗鱗白波,湧上岸邊岩石的浪頭一天比一天溫和起來。
  從瀧堂村的山崖邊走下曲曲彎彎的碎石路,再沿著海岸往南走一百來米,有一塊巨大的磐石遮斷視野。它的腳下,東一塊西一塊地橫著昂首而立的岩石。穿過磊磊亂石,繞過這塊磐石,就到了一塊向陽的小沙灘。沙灘邊上有許多卵石。在這裡,人們發現了死去的母親和孩子。屍體臉朝下,疊壓在一起。時間是4月7日午前11時。
  這是鵜籐金和安次。精神錯亂的母親阿金是怎麼把雙腿不能站立的安次弄到這裡來的呢?人們想像不出。沙灘只有十來米寬,旁邊,斷崖巍然聳立。莫非阿金背著安次,在岩石間轉來轉去,走到此處的嗎?村民們和警察都百思不得其解。
  據說,阿金逢人就說:「想上治作呆的那個世界去。」阿金選擇這片春日和煦的沙灘作死地,把安次的身體折彎,蓋上縫著補釘的黑色田間勞動服,自己趴在上面,枯瘦的手插進沙子裡。安次的眼睛半睜半閉,望著懸崖。母親那煙熏火燎的面孔變成深綠色。現出死斑的腳前堆著海螺,被湧上來的波浪打濕了。木田民平接到緊急通知,匆忙趕去檢驗屍體。這時,警察和村民搬開阿金的屍首,只見勞動服底下,安次緊握著那個消炎膏空盒。
  陽光照在山崖上,沒有一絲風。天空蒼莽如壁。這時,從背後的山崖上飛起一群烏鴉,像黑炭塊兒似地向天草上空散去。不知火海蕩起漣漪,亮光閃爍,宛如撒下一片玻璃粉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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