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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綠痕] [喜相逢][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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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8:08: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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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都怪當時年幼無知才會惹來這筆糊塗帳
  什麼不好玩,非得玩指腹為婚的遊戲
  還親手蓋下鴛盟契,想要賴帳都賴不了
  幸好他運氣好指來一個如花似玉的俏佳人
  以為她就像外表的端莊賢淑,
  誰知他竟看走眼
  這女人表面功夫的道行足以列入仙級
  家裡已有個愛面族娘親不須她再來參一腳
  不顧她意願採取緊迫盯人方式和她培養感情
  徹底破壞她的名聲,讓她只能嫁他一人
  只是不知怎麼這姑娘家一見他就想逃
  難道是日勤夜勤努力愛得太過火
  害得佳人頻頻直呼吃不消……




楔子

   茫茫天地 不知所止 日月循環 週而復始
   玄天有書 登錄命數 千載姻緣 己謀縝密
   孰窺玄妙 孰知真諦 唯有天元 機掌天意
  天上人間 知所其知 無窮無盡 皆在此中
  
  玉皇大帝緩緩地瞇起眼睛,瞅著書案上打開來的天書,雪白無痕的書頁在外人看來是莫測高深,唯有他能夠清晰地看見天書裡所有的玄機。
  今日他心血來潮,興沖沖地來到御書房,對職掌管理御書房的祈家三將軍(掌印璽、掌旗令、掌御書之神君)擺了擺手,神秘兮兮地要他們先退下。
  「聯隨意看看,汝等三人不必隨侍在側了。」
  「是。」三個面容一般英挺的將軍躬身退下,只不過眼中皆有些訝異。
  玉帝不是與佛祖弈棋去了?怎會突然回來?
  不過玉帝行事向來大有玄機,他們兄弟三人只納悶了一瞬,便不再疑惑了。
  只見玉帝在打開的天書前瞧了好半晌,彷彿在尋找著某項記事,驀地一篇文字吸引住他的目光。
  「啊哈!」找著了。
  仙界五花靈氣幻化
  神界五郎天人心房
  誤攀其牆誤誘花薔
  花靈滅杳五郎束腳
  玉帝眨了眨眼,沉吟道:「原來如此,無怪乎騰邊弈棋邊跳眼皮,原來還有這等演變會發生……五花精魄盡滅,五郎打入天牢,太慘了吧!」
  不過天界自有天界的律令法則,不可輕易扭轉,更何況一動一靜皆由因果而來,若非先種下了因,又怎會有後來的果?
  五仙郎和五仙花,看來注定是過不了這個劫數。
  玉帝不禁搖頭,「這幾個小毛頭,還是習慣不了天界無塵無垢、無悲無喜的境界嗎?」
  花靈滅杏,五郎束腳……
  他清雋祥和的面容泛起一抹古怪之色,好像強忍著笑卻又發現什麼好玩事物似的,而後清了清喉嚨、正了正色,再度踏著象徵尊貴王者的紫雲離開御書房了。
  數日後,天界驀然爆出一樁令眾神驚異駭然的醜聞——五名卓絕出色的仙郎和王母娘娘後花園中的五株仙花竟然發生了天庭嚴禁的曖昧感情!
  昔日牛郎與織女、金童與玉女觸犯天條的景象猶在眼前,所有的神祇都擔心極了他們這五對的未來。
  眾神屏息著,至高無上的玉帝緊繃著臉坐在御鑾上,仙花的主人王母娘娘則坐在副座,心中有著無比的惋惜和憂心。
  玉帝嚴厲地掃視過階下的五位昂藏俊朗男仙和五名楚楚可憐的花靈,緩緩地開口:「你們知錯了嗎?」
  「情之所繫,至死不悔。」儘管恭敬地跪著,男仙們臉上都有一抹堅泱的深情之色。
  玉帝心裡喝了一聲采:好小子,果然敢作敢當,有個性!
  可是他臉色依舊緊繃冷漠,近乎凶悍地道:「大膽!居然在騰面前說什麼情不情、愛不愛的,你們五個都是仙人,多年修行,自知男歡女愛乃是凡夫俗子的掛礙業障,你們偏偏自甘墮落,如今竟然還沒有半點悔意?」
  五名男仙神情毅然,毫無畏懼。
  「稟玉帝,我等自知冒犯天條,罪無可赦,可是情之一字發乎內心,並不是神仙就能例外,何況……」其中一位男仙望向自己心儀愛戀的花靈,眼中滿是深情。「愛上她是我最大的幸福,我甘願千年修行不要,也要和她在一起,縱然元神俱滅,我們的愛還是會存在於宇宙之中,永不消褪。」
  他的話令眾神都感動了,王母娘娘也不禁落下了晶瑩慈悲的淚。
  而那名花靈更是淚水紛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心愛的男人。
  瞧見他們幾個全都是一副至死不渝的堅定模樣,玉帝心裡感動得亂七八糟,直想著自從牛郎織女和金童玉女的事件之後,天界就再沒看到過這麼賺人熱淚的愛情了;這群小伙子可真是了不起,敢為了捍衛愛情而沖犯天規。
  千年難得一次遇到這麼好玩又有意思的事,他怎能錯過?
  可是他表面上依舊裝作大為震怒,咆哮道:「聯本來想依天規將花靈打滅元神,將汝等關入天邊玄牢自省,可是看情形,你們還是凜然不懼、死不悔改。好,那聯就將你們鏑去仙身化作肉胎,統統打落凡間,讓你們知道是做神好還是做人好!去!」
  玉帝大手一揮,王母娘娘和眾神還來不及求情,一道金光便籠罩住了這五對男女。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他們各自凝望著自己的愛人,眼底都有著最深最深的承諾——
  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就算被打落凡間不知處,也要永遠永遠記得最心愛的人,千萬千萬不要忘記呵……
  金光一閃,光芒還未消失在每個人的瞳眸間,這五對癡心男女已然消失了蹤影。
  「玉帝……」王母娘娘忍不住了,再怎麼說那也是她最鍾愛的五朵仙花啊!
  「誰都別求情了!」玉帝倏地起身,拂袖離去,只是誰都沒有看到他轉過身去的那一剎那,嘴邊揚起的那一抹竊笑。
  玉帝駕著紫雲離開了靈霄寶殿,雙手負在身後悠哉的想著——
  你們呀!千萬別給朕漏氣,朕可是做足了功夫才得以讓你們順利下去的,接下來就要看你們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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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8:13: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界
  晶瑩如簾的水波,自瓢中潑出後,在陽光下形成一道續紛多彩的虹光,水聲潑刺潑刺的韻調,像串悅耳的音符,在空氣中輕快地跳躍著。
  駐守王母后花園的守花仙郎澤雨,一手執著彩玉製成的玉調瓢,正專心的為後花園中唯一的一株梅樹辛勤澆水潤澤。
  雪花般的花朵,似是冬雪盤據了整株梅樹,枝核間,那沁心悠然的清香,徐徐徘徊在他的鼻梢,讓澤雨忍不住閉上眼深深吸嗅,再一次地感覺芳香的分子悄然潛入他的肺腑,舒然擴展至他身子的每一寸,再蔓延至四肢百骸,緩緩地鬆弛了他的身心。
  睜開眼,仰首細看著花瓣間點點灑落如水的日光,在日光間,他看見了花朵是那麼地恣意盛綻,瓣辦似是白綢的花瓣,婷婷的在風中輕輕晃動,令他的唇邊不禁泛起一抹笑意。
  「多喝點,長得快些。」他一手撫著樹身,又將清澈如露的雨水仔細的澆灌其上。
  傾洩如雨的水幕中,一雙潔白的柔芙自樹身中探出,輕撥開水簾,轉眼間,髮髻上水珠滴個不停的梅花花靈歲寒,在澤雨正澆灌得很專心時,自隱身的梅樹中走出,並拎著一身被淋濕的白素衣裳,踩著忿忿的步伐走向他,再也無法隱身在梅樹之中,繼續當個默不作聲的梅花花靈。
  澤雨笑意滿面地看著這個每回一見到他,就鐵定擺著這種晚娘臉色給他看的仙友。
  「你出來啦。」難得今日陽光這麼好,她是該出來曬曬太陽了。
  「又是你……」歲寒滿腔怒火地撥開臉上猶帶著水珠的髮絲,用力瞪著這個每日都把她給澆得滿臉都是水的多事守花仙郎,並且再也忍不住她滿腹的委屈和滔天的怒火,以及心底那份想向他狂吼的衝動。
  都因這位名喚作澤雨的守花仙郎,現在天界裡,每位仙人都不再叫她梅花花靈,他們都叫她……妖花。
  對,就是妖花。
  自從他出現之後,她的世界就變了顏色。她已不再是人人愛憐、雪中顧盼自雄的優雅花靈,她現在是整個天界裡最受注目的妖花,也是所有仙人們眼中最不合群、也最愛現的一株梅。
  她會贏得妖花此等封號,全都只因這個搞不清楚狀況又天生太過雞婆的守花仙郎,日日夜夜的為她澆水滋潤灌溉,而他太過盡責與勤勞的後果,就是導致她不分春夏秋冬季季都綻放,害她不但在其他的花靈面前顏面盡失,而專司花謝、常常在嘴巴上掛著「開到荼席花事了」的荼蘼童子,更是一天到晚的跑來向她抱怨,說她不合時宜的綻放,以及到了荼蕭時節還不凋零的異象,讓他不但有失職之過,還讓他花謝之仙的招牌掛不住,就連向來疼愛她的王母娘娘,最近也頻頻以關愛的眼神看著她,對她那異常盛綻的情形頗有不解之怨。
  最最嚴重的是,托這位澤雨仙郎的福,她從一株嬌巧可人的寒梅,變成了一株高大參天的巨型梅樹,壯碩的身形,成了王母后花園睥睨群雌且仰之彌高、望之彌堅,無花靈能出其右的唯一異花。
  天曉得,這真的不是她的錯……
  她也希望像其他的花靈一樣,依照時序地甦醒,在眾人的期待中舒展花瓣,徐徐進發清新的幽香,在細雪微風中搖曳生姿。但她到底是何德何能,所以才這麼受這位守花仙郎澤雨大爺的青睞,三不五時就得接受他過度氾濫的愛心,老是被他用水給淋得一頭一臉的?
  「你今天的心情好像特糟……」澤雨邊觀察她的表情,邊識相的悄悄往後撤退。
  「為什麼……」歲寒不客氣地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為什麼又澆水?」她再也不要忍了,她決心要讓這些年來囤積在她腹內已經快要爆發的怒火,在今天有個完整的交代。
  「多澆點水,你也好快些長大。」相較於她的滿面怒意,澤雨卻是笑得一臉陽光燦爛。
  「我長得夠巨大了……」放眼天界,還有哪個花靈能長得比她還魁梧的?
  「多澆點水,才能讓你早點開花,也才能讓你展現你的風情。」他卻還有著邏輯不通的理由,堅泱的認為唯有多澆水勤施肥灌溉,才能讓他日日都欣賞到她盛綻時絕美的姿彩。
  歲寒的眉心不停地抽搐,「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季節?」
  澤雨援援黌,轉首四顧了週遭百花盛綻、草木茁壯的情景,再側耳傾聽樹梢間夏蟬唧唧的蟬韻一會,而後含笑地朝她頷首表示知情。
  「夏季,現在是夏季!」歲寒忍不住扯開了嗓朝他大吼,「在這個暑熱當頭的炎夏裡,你要我開什麼花?」這個花師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四季?懂不懂什麼叫臘梅?這個不曾搞對狀況的門外漢,他是怎麼被分配到守花郎這差事的?
  「有差嗎?」他笑若春風地任她吼,一點也不認為開花還得分什麼時節。
  「差得可遠了,」她忍不住拉近他朝他忿忿地警告,「聽著,不准你在我身上再澆一滴水,我不需要你來雞婆!」
  即使佳人的花容月貌此刻看來有些可怕,但他還是認為他所做的事再正確不過。
  澤雨一臉的理直氣壯,「可是我看你的樣子好像很渴。」
  在歲寒美麗嬌俏的臉蛋上,忍不住又開始呈現青筋直跳的狀態。
  「很——渴?」她都已經濕得像只落水狗了,他到底要澆到什麼程度才甘心?
  澤兩慎重地朝她頷首,並專注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兩手擦著殲腰,氣火得像要爆炸的花靈姑娘,看她即使在此等盛怒的情況下,她那張勻麗的小臉依舊是蒼白如雪,而她的身軀依舊是柔弱無骨,彷彿只消風兒一吹,她便會隨風搖曳散落的模樣……
  擔任守花仙郎這份職務這麼久以來,他不只見過的花兒多了,也多多少少有些瞭解這些與他朝夕相處的花靈們。與其他的花靈相較之下,她不但看來太過弱不禁風,同時也實在是太過單調和無彩,而讓他更在意的,就是她這個花靈所開出的花朵。
  在他的印象和評價裡,花兒就該是五彩繽紛的,但她的花兒不似其他的花靈一般,色彩艷麗得足以撩動人心,她的花兒就和她的人一般,朵朵都似雪一般的潔白無瑕別無他色,找不到一絲萬種風情的美感,放眼望去,就屬她的花色最是清冷孤寂,倘若以他這專職的守花仙郎的標準來看,很顯然的……她不及格。
  身為這花園的守花郎,他有責任幫她一把,也許只要幫她多多滋補一點,或許如此一來,她就能像其他花靈一般,綻放出多彩妖嬈又能讓他覺得賞心悅目的花姿,並讓她除了在冬季綻放外,也能一塊加入這萬花嬉春、南風迎舞、秋月飄香的季節。
  歲寒的表情變得很張牙舞爪,「我這裡都要變成水鄉澤國了,我還會渴?」她沒被他的水患淹死就已經是奇跡一樁了!
  「會,你當然會。」澤雨一手抬起她小巧的下頷,淡淡地說出他的觀察心得。「你瞧,你的臉蛋是白色的、肌膚也是白色的、你所幻化的這株梅開出來的花朵也是白色的。白、白、白,除了白還是白,你白得太不健康了,該多喝點水增加色彩。」
  「誰說多喝水就能夠增加色彩的?」這是他從哪聽來的歪理?
  「我。」他含笑地拍拍她的肩頭,「你該相信我的專業能力的。」
  面對這個腦筋不會拐彎、裝不進常識、已經說過千百次卻還是執拗不通的守花神,歲寒簡直快抓狂了。
  「我不渴、我不渴,我不是妖花!」她再也不要被人指指點點,也不要讓人在背地裡恥笑,她只想安分守己的當個花靈而已,難道這樣的要求也太多了嗎?
  「你當然不是妖花。」澤雨笑瞇瞇地點頭,開始灌起她的迷湯來。「你忘了?你是花靈裡最有氣質的梅花姑娘。」
  經他一提醒,歲寒趕緊伸手抹了抹臉龐,試圖讓肚內的滔天怒火鎮定下來,強迫自己變回她平日在人前溫婉賢淑的模樣。
  都因這個雞婆仙郎,她差點就忘了她是個在天界裡大名鼎鼎、很有氣質的花靈,她必須維持她的形象,萬萬不能因為這種小事而抓狂,進而毀了她千百年來辛苦經營的成果。
  但在澤雨的眼中,他看到的是一個明明樣子像是快氣壞,偏偏又極力忍著不要發作還要裝端莊的花靈。
  這讓他百思不解地抵著發,對這個變臉變得相當神速的花靈甚感疑惑。他靈動地轉轉黝黑的眼瞳,直覺地判定她一定是缺乏水澤的滋潤,火氣太大,所以才造成她面部的表情不正常……
  嗯,該多澆點水降降火。
  就當他才這麼想著時,他的雙手就自作主張地動了起來,不自覺地將手中玉斕瓢再舀起一瓢清澈的雨水,再度朝她的小臉潑去。
  「這樣好多了。」他滿意地瞅著她由雪白轉成通紅的臉蛋,還不忘對像是落湯雞的她下評語。
  「叫澤雨的……」歲寒霎時忘卻了所有的理智,火冒三丈地怒吼,「咱們的梁子結大了!」
  澤雨淡淡地向她提醒,「氣質,別忘了你該有的氣質。」經由這些年的相處下來,他太瞭解這個女人了,這個女人什麼都不愛,就是最愛面子。
  「一株巨型梅樹還能有什麼氣質?」她乾脆全都豁出去了。「都因你,我成了眾仙眼中的妖花、天界的異類!」
  他唇邊帶著一抹不以為然的笑,「你很在意別人怎麼想?」
  「所有人都在暗地裡笑我這冷冬之梅,為了在王母面前爭寵,居然可以不顧羞恥到就連夏季也盛綻的程度,我千百年來的所有聲譽都毀在你的手上,你說我在不在意?」現在她的名聲已經臭得不能再臭了,再讓他破壞下去,她乾脆就不要在這個天界混了。
  「死愛面子。」他又不屑地聳聳肩,而且還一副滿不恥的模樣。「面子是能吃還是能增加你修行的道行?或者天規裡有必須愛面子這一條的規矩?何必去在乎那些?」
  歲寒看了他那表情就火大,「倘若咱們倆易地而處,我就不信你會不在乎!」要是他今日也落得像她這般淒慘下場,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澤雨卻懶懶地扔下一句.「我不在乎。」
  「啊?」她楞楞地回不過神來。
  「為自己而活不好嗎?」他百般無聊地聳聳肩,「何必去管什麼上頭訂的時令節序、別人心底怎麼想?如果當個仙人都要這麼痛苦,那何不下凡去做人算了?說不定做人還會自在些。」
  「什麼?」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藐視天規,而且又什麼都不在乎的仙郎。
  然而澤雨偏偏就是天界裡的另一個異類,壓根就沒打算遵行上頭訂下來的任何規矩,更不想活得那麼受束縛、那麼不自在。
  他笑拍著她的臉頰,「只要你想,只要你願意,你根本就不須在寒冬之中做個信守花期的寒梅,總是孤零零的在雪中孤芳自賞,而在其他花靈熱烈慶祝的時節裡,又黯然地躲在一角自艾自憐。」
  歲寒意聽他的道理意覺得歪。「天地自有它的規則,信守花期有什麼不對?」
  「不對。」他搖搖食指,「美麗自己、受人寵愛是不要理由更不需要規則的,而墨守成規的下場就是虧待了自己,你實在是不該當個不知變通的老古板。」
  她狐疑地蹺高了黛眉,「受人寵愛?」她不是一直都只有被虐待的份嗎?
  「我希望,在我面前,你永遠都是這麼美麗的姿態,所以我才要讓你得到我最好的照顧。」只要她一日在他的監管下,他就不允許她總是躲在雪地裡孤獨地展現她的美,他要她的美,時時刻刻都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萬分拜託地請求,「我只想當個默默無言的小小花靈,不想再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話,拜託你,把你的好意留給別人消受,從今以後,你能有多遠就離我多遠行不行?」
  「不行。」他很遺憾地朝她搖首。「你的身心健康,是我這守花仙郎的責任。」說了這麼多,她還是顧忌著那些無聊的規矩和名聲,他覺得她的思想太需要改造一番。
  「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歲寒沒空搭理他的廢話,只希望在今日和他談過後,他別再一個勁地來招惹她。
  「沒有。」他直接忽略掉她的威脅恫喝,一手揚高手中的玉斕瓢,滿臉擔心她的健康狀況的模樣。「不過你今天的火氣似乎大了些,要不要再來點雨水消消火?」
  「我……」猶不及反駁,清清洌洌的雨水馬上遞至她的唇邊,不顧她反對地滲入她的口齒之間。
  「來。」澤雨一手按著她的纖頸,邊灌她水喝還頻頻在她耳邊勸誘著,「多喝點,脾氣好一點。」
  「咕、咕嗜……」被灌了一肚子水的歲寒,只能在他的強迫下發出微弱的抗議。
  在喝完整整一瓢的雨水後,即使再有火氣的歲寒,也都被他的水給澆熄了,只能雙手捧著被灌得再也喝不下的腹部,兩眼無神地看著這個天生就少一根筋的守花仙郎。
  「你放心。」他在唇邊揚起一抹愉快的笑容,細細的在她耳邊保證,「往後我會好好愛護你的,你的世界,很快就會變得美麗多彩。」
  「救命哪……」
  人間
  逢絳棠一骨碌地自床上躍起,氣喘吁吁的撫按著起伏不定的胸口,彷彿還停留在夢境裡尚未走出來,白皙的小臉上寫滿了驚悸,顆顆冷汗自她的兩頰緩緩落下。
  她頻喘著氣,「好可怕的噩夢……」
  天哪,這次的噩夢顯得好真實,那些年年在她夢裡氾濫成災的雨水,此刻彷彿像是倒映在她腦海裡似的,又再一次地將她包圍。
  晶澈渾圓的水珠,在陽光下績紛閃耀的色澤,還依然在她的眼前徘徊著不去,讓她幾乎可以感覺到那冷冰的雨水潑灑在她身上時的感覺,以及充斥在她唇齒間的清洌雨水味。
  為什麼她的夢裡老是這麼多水?是她命中犯水嗎?所以就連睡個覺也不得安穩?
  已經很習慣她從噩夢中驚醒的逢戀殊,站在床榻旁整理著自己衣裳,邊聆聽著她的喘息,邊無奈地搖搖頭。
  她頭也不回地問:「又夢到有人向你澆水了?」也不知怎麼的,她這個姐姐老是和水那麼有緣,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一日不是從水做的噩夢裡醒過來的。
  「這次是直接被灌水。」絳棠一手杵按著額際,兩眼無神地回想著夢境,「那個男人居然灌了我整整一瓢的水……」
  若是沒及時走出夢境,她敢打賭,她一定會被那些水灌到肚脹撐死。
  太過分了,就算是常夢到同一個夢境那倒也罷了,可是這些年下來,她夢裡的情境是愈來愈過火,那個她老是看不清長相的男人,不但每天在夢中把她澆水澆得濕淋淋的,這回她還在夢裡被灌得像只喝水喝得過飽的青蛙,讓她一大早醒來就覺得好想吐。
  戀殊回頭看了看她蒼白的小臉一會,然後倒了杯剛沖好的熱茶,試探性地將它遞至她的面前,看她的臉色果然如預料中的急速變得更加青白慘淡。
  「姐姐,你的懼水症會不會因此而變得更嚴重?」她要是再多作幾次這類的夢,只怕往後她連水也不敢喝了。
  「拿遠一點。」絳棠忙不迭地掩著小嘴,努力阻止自己不要吐出來。「我才剛在夢裡喝完一瓢,現在我看了就覺得好噁心……」
  戀殊同情地歎口氣,轉過身將已招疊好的衣裳,動作利落地裝進布包裡。
  絳棠不解地看著地的動作,「你在做什麼?」
  「收拾行李準備搬家。」她的語調悶悶的。「你也該起來收拾你的東西了。」
  「搬家?」繹棠的睡意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被迫大清早就得思考起這讓她想了就頭大的事。
  「表舅今早通知我,叫我們今天就離開這裡。」戀殊委屈地坐在床邊,嘟著小嘴宣佈她們又要被人踢出家門了。
  「怎麼突然叫我們離開?」絳棠隨意綰了綰髮,起身坐在她的身旁仔細的問她。
  「還不都是那個一天到晚嫌我們浪費他們米糧的表舅嗎?」戀殊愈想愈有氣,「那個女人也不知是從哪個親戚那邊聽來的,說什麼你在金陵城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所以她就決定招我們掃地出門,叫我們改去投靠他們。」
  她微微挑高了黛眉,「我有未婚夫?」怎麼她從來沒聽過有這回事?
  「姐姐,你說這下怎麼辦?」戀殊憂愁地握著她的手,實在是很不想又這樣再次住進一個不認識的親戚家裡。
  「先等等。」絳棠抬起一手先要她緩一緩,「我的那個未婚夫是誰?」
  戀殊緊蹙著眉用力回想,「好像是表舅他的表妹的表姨的表侄子,還是表什麼的……」
  絳棠歎了口氣,兩手緊按著她的雙肩,「請簡稱表哥。」
  「好吧,反正就是個遠房的表哥。」
  「表舅已經通知他們了嗎?」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絳棠並不感到驚慌,只是撫著小巧的下頷思考著。
  「通知了。」戀殊為她覺得悲慘,「你未來的婆婆還叫你快點起程到金陵,好讓她看看未來的兒媳長得什麼樣。」
  「瞧你,幹嘛繃著一張臉?」絳棠好笑地輕捏她的臉頰,「你不是已經搬家搬得很習慣了嗎?」
  她吸吸鼻子,「可是這次是你要嫁人,往後就剩我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絳棠氣定神閒地輕笑,「你用不著擔心,我會把你帶過去當嫁妝,不會讓你一個人在外頭流浪的。」
  「表舅他們也真是的。」戀殊抹了抹臉龐,更是為她抱不平,「也不想想你這名滿江南的織錦娘,這些年來所織的錦為他們帶來了多少財富?一旦嫌飽了荷包,他們就急著想把我們踢出去,而這次更過份了,居然還打算嫁了你以圖一勞永逸的打發咱們姐妹倆。」
  她嬌美的臉蛋上也添了點無奈,「人性就是如此,沒什麼好怨的。」
  「我可沒有你的氣度。你想想,自從爹娘死了後,咱們被幾個收留我們的親戚踢出家門過?」這些親戚個個都是勢利鬼,看她們姐妹無依無靠,就想盡法子把她們請來家裡安頓,然後在利用完她們後就馬上翻臉不認人。
  「二十多個吧,我沒仔細的算過。」她淡淡地應著,一臉不是很在乎的表情。
  「為什麼每次被人趕的時候,你都一副很有自知之明的樣子,不但順著他們的心意不讓他們為難,還看起來被他們趕得心甘情願?」戀殊實在是難以理解。
  「那是因為我可不想為了這些綠豆眼的勢利親戚弄壞了我的名聲。」絳棠朝她挑挑眉,唇邊漾著細笑。「他們要趕便罷,想利用我生財也成,我只要我的名聲可以留給人探聽就行了。」愈是苦難,她就愈是堅強,而這樣一來,她也就愈讓人心憐和嘉許,在人前的名聲也就更好聽了。
  「你幹嘛老是顧忌著你的顏面?」她沒好氣地瞪著這個特愛做表面功夫的女人。
  「古往今來的聖賢們都是這麼做的,我們該向聖人們看齊。」絳棠笑拍著地的頭頂,下榻穿好了鞋襪,也開始打包起行李來。
  戀殊跟在她的後頭對她曉以大義,「你實際一點行不行?就算你在人前做人再怎麼成功,可是老是這樣被人趕來趕去也不是辦法啊,光靠個面子又不能過活。」
  「別跟我計較這種小事了,反正咱們下一個家已經有著落了,先找到我們的下一個家在哪裡要緊。」她懶懶地揮著手,不但沒把戀殊的話聽進去,反而還開始在心底設想著到了下一個新家後,她該怎麼做好表面功夫博人歡心。
  「姐姐。」戀殊扳過她的身子,慎重地看著她的眼眸,「你真的願意嫁給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她輕聳香肩,「我只求咱們能有一頓溫飽,至於要嫁誰,那倒不要緊。」
  「倘若你要嫁的是只癩蛤蟆呢?」說到這個她總會擔心了吧?哪個姑娘家會不在意自己要嫁的人長得是什麼德行?
  絳棠巧笑倩兮地輕點她的鼻尖,「那麼我一定是那只癩蛤蟆身旁,受人稱讚且又惋惜不已的美麗天鵝。」
  「老實告訴我。」戀殊簡直快被她打敗了,「面子重要還是幸福重要?」
  她眨眨眼,「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戀殊無力地垂下肩頭,「你這愛面子的女人……」她就知道這個女人除了會織錦外,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在人前扮賢淑。
  「對了,我的未婚夫叫什麼名字?」說了老半天,她還不知道她要嫁的那個人是誰。
  「聶青翼。」戀殊無奈到極點地奉上未來姐夫的大名。
  陣陣寒意突地自絳棠的背脊竄過,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股熟悉的感覺,紛紛湧上她的心梢。
  為什麼一聽到這個名字.她就下意識的聯想起那個夢境來?就像是一腳又踏進了那個夢境般的感覺,綿綿密密地充斥了她的腦海,她還有一種喝水喝過多而欲嘔的衝動,令她不但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心跳也格外地劇烈,而且覺得非常不安?
  「怎麼了?」戀殊關心的盯著她略微蒼白的芳容。
  她掩著小嘴,「我突然很想吐……」
  戀殊皺著眉,「這名字會讓你覺得噁心?」她不是只有聽到跟水有關的東西才會想吐嗎?怎麼連個人名也會引起她的反感?
  「嗯。」她鄭重地頷首,「非常噁心。」
  「兒子,你娘的盆栽快溺死了。」
  望著獨子聶青翼站在院裡澆花的背影,心痛復心憐的染意遲掩著老臉,對那些被她兒子照顧得奄奄一息的盆栽們,忍不住再掬一把同情淚。
  手中還拿著水瓢澆水澆個不停的聶青翼,在聽見娘親一如往常的嗚咽哀歎後,不情不願地微微停止了手邊的動作,回過頭看著這個又想來阻礙他澆水的人。
  染意遲搖頭再搖頭,「咱們院裡的盆栽就剩那麼幾盆沒被你給澆死,求求你就高抬貴手,不要再散播你那過多的愛心好嗎?」要是連這幾盆宮中欽賜的盆栽也被他給澆死,那麼他在風藻宮裡當官的爹回來時,一定不會饒了她。
  每日清晨的這個時分,滿腦子就只有為花澆水這件正事大業的聶青翼,依舊專注地為擺在地上的盆栽澆水,在澆完捅中最後一瓢水後,他才瀕洋洋地回過身,習以為常地說出他一貫的理由:
  「它們看起來很渴。」天方破曉的時刻,正是花草樹木吸收天地靈氣的最佳時分,他得趕在這個時間好好照顧它們。
  「渴?」她無力地瞪大眼,一手指向天際,「麻煩你抬頭看看,天上那個正落下來的東西是什麼?」
  陣陣寒意襲來,白茫茫的天際間,淒清颯冷的北風將紛紛降下的雪花吹舞得恣意飄揚,細細密密地掩蓋了大地,好似將這銀妝的雪色世界鋪上了細白綿密的厚重毯子,將冬季深藏在那如絮飄下的雪光銀花裡。
  「雪。」聶青翼抬首看了看,繼而兩眼懷疑地瞟向她,「老娘,你的眼睛出問題了?」雪下得這麼大,她卻看不出來?
  「有問題的是你!」染意遲忍不住掐緊他的頸項,「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岔子?大雪天的,你在澆什麼花?」
  她這個兒子真的有毛病,從小到大愛玩水戲潮她都隨他去了,可是他這愛澆花的舉動不但二十六年加一日的不改,而且他還相當不挑季節、不撿天候,時間到了就準時地來院子裡報到,根本就無視於他所澆下的泉水,因為天候過於寒冷又在盆栽上結凍上一層冰。每日每日下來,那些盆栽所累積的冰霜已是厚厚一層,就跟他石頭做的腦袋一樣,任什麼也敲打不入。
  聶青翼撥開她的手,慢條斯理的為自己說起冠冕堂皇的借口。
  「一日不澆澆花、灑灑水,我就覺得雙手犯癢,而且連帶的會使我癢得渾身難受不對勁。」若是清晨少做了這個動作,他不但會覺得一整日都不安心,他的手還會獲得難以控制,為了讓他有著美好的一天,他非得做這個動作不可。
  「造孽啊!」染意遲不勝敵吁地聲聲長歎。「為了止你的癢,那些花兒死得多無辜……」她沒事生出這個植物殺手做什麼?他們家有再多的盆栽也都會因他而死於非命。
  「沒別的事的話,我去別院澆水了。」聶青翼視若無睹地掏掏耳朵,拎起一旁的水桶,打算再去府中的另一個庭院,也對那些盆栽展現他的關懷。
  她一把扯住他的腳步,「等等,我有事要通知你。」
  「什麼事?」他愛理不理地回過頭來,不認為有什麼事能夠比他正要做的事還重要。
  「你明日午時要去城門那邊的逢仙樓接個人。」染意遲按著他的肩頭,臉上帶著絲絲笑意向他交代,「記住,那個人對你非常重要,你一定要親自把她接回來。」
  「對我非常重要?」聶青翼狐疑地揚高了劍眉,「我要去接誰?」怎麼老娘今天的笑容看來就是一副陰謀樣?
  「就是你表姨的表妹的表舅的表外甥女……」她頓了頓,拚命想著正確的名稱,「嗯,不對,又好像應該是你表舅媽的那個什麼……」
  一表三千里的遠房親戚!
  聶青冀翻了翻白眼,一掌沉重地按在她肩上,「請簡稱表妹。」
  「嗯,也就是你的表妹。」她點點頭,馬上從善如流地改口。
  「然後呢?」只是一個遠房親戚要來這而已,他倒看不出這對他有什麼重要性。
  她笑得亂不懷好意的。「然後就是她。」
  「什麼然後就是她?」聶青翼意看她的笑容愈覺得毛骨悚然,感覺自己的預感正在成真中。
  「她就是你的未婚妻,逢絳棠。」
  「未婚妻?!」他復愣了半晌,隨即陰森地將十指扳得喀喀作響。「老娘,你私下幫我定的?」
  「嘿,別說為娘的老糊塗作風不開明。」染意遲在他翻臉前趕忙撇清關係。「我可從沒有趁著你年幼無知的日報幫你定過親,你的這個未婚妻,是你自個兒指來的。」
  他訝異地張大嘴,「我?」他哪可能做過這麼沒大腦的事?
  她搖頭晃腦地幫他回溯起事情的真相,「當年你那個表妹的娘曾來咱們府裡作過客,那時正好適逢她妊娠,而你大約是三四歲的年紀吧,見那個姨娘的肚子圓滾滾的,就和鄰家的孩子一塊瞎起哄,說什麼非得玩玩指腹為婚這遊戲,你愛玩的結果,就是為自己指來個未婚妻。」
  聶青翼默不作聲地盯著她的表情許久,在發現她的臉上找不出一絲說謊的跡象後,他忍不住低下頭恨恨的瞪著自己的手指,直怪自己當初幹嘛雞婆的指來一個未婚妻。
  他只挫折了一會,馬上就遷怒地把箭靶指到她的身上。
  「當時你怎麼不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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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8:14:47 |只看該作者
  「我試過了。」染意遲無奈地攤攤兩掌,「但你的騾子個性比你老娘還頑固,不但非指不可,還說長大了也非肚中的娃娃莫娶,所以我也只能眼睜睜的看你自作孽了。」
  聶青冀不當一回事地聳著肩,「就算我曾做過那種蠢事好了,兒戲般的婚事誰會當真?」沒憑沒據的,要他承認並接受這件婚事?
  她滿面笑意地指著他的鼻尖,「你。」當年把這件婚事最是當真的人,就是他。
  「我?」他怎麼可能會蠢到那種程度?
  「哪,把這上頭寫的東西給我看清楚。」染意遲自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絹,將它攤開拎至他的面前。
  「這是什麼?」聶青翼緩緩傾身向前,楞楞地睜大眼,一個頭兩個大地看著上頭歪歪斜斜的筆跡,以及一旁用墨漬蓋的手掌印。
  「當年你指婚時親手蓋下的鴛盟契。」她一字一句地向他介紹,並看他的頭上好似飛來了一片黑鴉鴉的烏雲。
  他的眉頭頓時攢得緊緊的,「我那麼小就懂得把自己賣了?」果然是年幼無知啊,但就算當年他是吃飽太閒,他也不必做這種事來消遣自己呀。
  「是啊,有時候我還真懷疑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笨兒子。」染意遲也是感慨得很。
 此時聶青翼所有閒散的心情急速地轉為惡劣,整張俊容顯得凝重無比。本來,他還有點心情想把這件事當笑話來看,但這下人證物證俱在,想賴也賴不掉,更別說那個未婚妻已經上路來找他了……難道說,他什麼都不能做,就只能看著燙手山芋送到他的面前來?
  開什麼玩笑?他當年或許是蠢,但他現在可不蠢。
  「老娘。」聶青翼轉了轉眼珠,一改前態親熱萬分地搭著她的肩頭,「我看,不如咱們就把這張破紙撕了,然後把這件事當作沒發生過如何?」小時候做的事他才不認,他可不想讓自己的未來就栽在一張破紙上頭。
  「現在想反悔來不及了。」染意遲將他的笑臉推得遠遠的。「你的未婚妻、我的兒媳婦,她明日就會來咱們這投靠她的未婚夫,你可別在這個節骨眼上頭說你不想娶她。」
  聶青翼不甘心的掙扎著,「當真一點反悔的餘地也沒有?」
  「沒有。」她又潑他一盆冷水,聲音裡隱隱透著警告,「往後我還想在親戚前面做人,所以別指望我會讓你毀婚,你娘丟不起這個老臉。」
  他還是很不死心,「打個商量行不?」
  染意遲兩手環著胸,再度對他搖頭打回票。
  「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擔。」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嘖嘖……
  他歎息連天地垂下頭,「當年我幹嘛那麼雞婆……」
  現在他終於深深體認到沒事找事做的下場是什麼了。
  她淡淡冷哼,「不只是當年。你從小到大都很雞婆。」
  在這座金陵城裡,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多事雞婆的男人。
  聶青翼無心去聽她的奚落,頭痛無比地撫著額,憂心起自己現在進退不得的處境來。
  也不知那個表得很遠的表妹長得是圓的還是扁的、脾氣是好的還是壞的,要是在見到她時不滿意,可以退貨嗎?還是他大可不必理會娘親的顏面,乾脆把臉皮裝厚一點,告訴那位表妹純粹是誤會一場,來個抵死不認當年那件糊塗帳?
  不過依他老娘超級愛面子的脾氣來看,他若是就這樣把事情一推四五六,想獨善自己落得一身輕的話,他娘會先把他痛扁一頓,然後再綁著他去逢仙樓接人,接著不理會他的任何抗議,直接架著他去拜堂成親……
  他轉過頭仔細地盯審著她的表情,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目瞭然的濃厚警告意味後,在他心底的最後一線希望,也只能在她笑得過度開懷的笑容中悄然逝去。
  「既然大錯都已經鑄成了,你就碰碰運氣吧。」染意遲在他的臉色忽青忽白時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頭上說不定你會指來個如花似玉、又溫婉動人的美嬌娘。」
  他懷疑地抬高了眼眉,「如果不是呢?」她怎麼知道他當年隔著肚皮指的新娘,會不會是個丑巴怪?
  「還不簡單?」她毫不同情地睨他一眼,「那就剁了那害了你一輩子的手指。」要是他娶來的媳婦不合她的意,那她一定會把他修理得亮晶晶。
  眼下唯一的可行之路,好像也只有照她說的碰碰運氣了。
  「老娘。」聶青翼沉重地吐了口氣,正經八百的向她請教,「從小到大,我的運氣好不好?」
  染意遲按著額際回想許久,最後向他點點頭,「是還不賴。」
  他不甘不願地撇著嘴角,「好吧,我考慮看看。」
  「甭考慮了。」她用力地拍著他的胸膛,「你那未婚妻明日就會進城,別忘了午時得去接她,不然你就把皮給我繃緊一點!」
  聶青翼咬著牙,一手按著被她打得發麻的胸膛,在目送她得意洋洋的離去後,他忍不住抬首看向天際漫天落下的細雪,感覺它們片片飄落在他臉上所為他帶來的涼意和清醒,真切地思考起這件婚事來。
  或許他的運氣一直都不錯,不過,他向來都是不怎麼相信運氣這回事的。







第二章

  聶青翼炯亮的雙眼,再度不安地膘向那座高朋滿座的逢仙樓樓內,並不死心地重新搜尋他今日所要找的人。實在是很不願相信,眼前他所看見的那名女子,就是他的未婚妻。
  站在逢仙樓外的遠處,肚內有滿坑滿谷猶豫和躊躇的聶青冀,即使腳下的積雪已因他的來回踱步給他踩成一攤黑黃的爛泥,過往的行人也頻頻對他這名行蹤詭異的男子投以好奇的眼光,可是他就是始終無法再向前走進一步,而在他的心底,更是有股抵死不願順從的抗拒感,令他遲遲無法說服自己把心一橫,照著娘親的交代前去迎接他的未婚妻。
  只消隨便向這座城裡的人打聽一番,人人都知道他聶青翼不但是個成功的商人和最有天份的天才練染師,而他行事果決痛快也是出了名的,然而他今日會出現這些反常舉動,並躲在街角暗處挨冷受凍了老半天仍無法往他的目標前進一步,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聶青翼沉痛地吐出一口大氣,萬分無奈地再度抬眼望向逢仙樓內,那個從午時整就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的唯一一名女子。
  說真的,在選妻這方面的審美觀點上,他並沒有特別的要求,也沒有什麼既定的高標準、高水平。
  自從知道自己將得娶一個相貌不明的未婚妻後,他就不斷地告訴著自己,既然禍是他自己闖的,那他也沒資格對未來的嬌妻抱有什麼期待,現在他只期望他未來的妻子有兩個眼睛一個嘴巴,長相正常也無缺陷,這樣他就能夠滿足不苛求了,可是……可是那個女人也實在是太醜了點。
  就算是長得抱歉,但也要有個限度吧?總不能把他給嚇得從第一眼見到她,就讓他十萬火急的拔腿想逃。
  望著那名讓他從沒遭受過這種恐怖的驚嚇、並呆楞在外頭足足兩個時辰也無法挪動腳步、類似母夜叉的女子,感覺自己已經進過十八層地獄又重新回到人間,並且需要去收收驚的聶青翼,只好重新再為自己做一次心理建設。
  「看人不能光看外表,重要的是內在。」他撫著額,喃聲地對自己安慰著,「古來的先聖先賢也曾說過,即使是金玉其外的女人,也很可能是敗絮其中的。」
  做人是要懂得欺騙自己的,既然騙不了他的雙眼,那麼,騙騙自己的心也是好的。
  就算那個女人的外表可能會讓人感覺有些悸怖和想逃,但又有誰知道,或許她的內在是十分優秀並有豐富涵養的,他怎麼可以用這麼世俗的眼光和俗人的評價,只憑外表就全盤推翻否定她呢?不,他一點也不虛榮也不勢利,他才和世上那些現實且不負責任的男子大不相同。
  好不容易才說服了自己,稍稍撫平滿心的不情願後,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但就在他鼓足勇氣想前去探問那名把他嚇得六神無主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他今日要來找的未婚妻時,又有一道小小的聲音,在他的心底誠實地告訴著他——
  請你摸著良心告訴自己,看到這種女人後,你還有閒情逸致去研究她的內在嗎?是男人的,早就該逃了。
  聆聽著自己的心聲,並暗暗思忖了一會後,聶青翼趕緊收回剛跨出的腳步,直拍著胸口喘氣,終究是無法在這個情況下繼續欺騙自己下去。
  「不玩了,嚇都嚇死了。」他抖了抖雙肩,毅然決然地轉身準備打道回府。「這輩子蠢過一次就夠了,再蠢第二次,那就真的叫呆了。」就算回去會被老娘打死,他也不想再次犯下無可彌補的大錯,讓自己再後悔一次。
  就當聶青翼的身影方才消失在街道的轉角,一直躲在逢仙樓樓內溫暖的客室裡避寒的絳棠,便帶著戀殊踏出隱蔽的客室來到樓門前,與那名一直坐在外頭讓聶青翼感到無比驚嚇的女子錯身而過後,便一起站在樓門外張大了水漾的明眸,仔細看向外頭往來不息的人川,試圖從中找出那個已經愈時兩個時辰的聶青翼。
  「姐姐,人來了嗎?」畏冷的戀殊直掛著小手呵出陣陣白色的煙霧,很受不了得在這種大冷天裡走出溫暖的客室來到外頭等人。
  絳棠左顧有看了半晌,再度向她搖首,「沒有。」
  臨行前,表舅只交代她說她那個未婚夫聶青翼是個年輕的富家男子,但她已經在樓內往外看了那麼久,眼前這一群群在大雪天裡出門的人,不是小販就是些駕著牛車趕著把作物運進城、以應年冬過節的農家漢,或是提著鳥籠出門喝老人茶的老年人,什麼年輕的富家男子也沒見著,從午時起至今,也沒有什麼人進來樓裡找過她們。
  抖瑟的戀殊偎在她的身畔取暖,並為那個讓她們都有點失望的聶青翼找了個借口。「會不會是雪下得太大了,所以姐夫才會來遲了?」
  絳棠冷冷低笑,「我看他不是來遲了,他八成是不想來或不敢來。」她早就該知道,男人一個比一個沒膽量。
  「怎麼說?」
  她嘲諷地揚高了黛眉,「也許那個聶青翼沒你姐姐這麼堅強,有膽子像我一樣敢接受一個來路不明的未婚妻。」
  同樣都是把未來的運命賭在這件指腹為婚的親事上頭,她這個必須遵守三從四德一輩子的女人都不怕了,那個可以在娶了一個正室之後,想再娶上成群妻妾都可以的男人是在怕什麼?
  枉費她守時守信地在此等候許久,她還以為,她可以見著一個有膽量、願意拋去外表美醜的良人,結果癡守在這等了半天,那個連見她一面勇氣都沒有的男人還是沒來赴約,也不知他是有事耽擱了,或是跑了還是逃了。
  「天就快黑了,再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戀殊頻頻搓著快凍僵的雙臂,拉著她的手央求著,「我看,不如我們直接去聶府找他吧?」
  「在這裡光耗也不是辦法。」絳棠看了她一眼,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走吧,表舅的信上留有聶府的地址「有。」戀殊趕忙掏出袖中的信箋,開始與她一同研究起這座金陵城的地形,與那座聶府可能該在的位置。
  但一個時辰過後,首先提議找人的戀殊,再也不認為冒著大風大雪,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人是件容易的事了。
  跟在絳棠身後找了無數個地點,整個人已經累得不想再動的戀殊,氣喘吁吁地看著走了那麼久,臉上卻找不出一絲疲累。而且天生就不怕冷的絳棠,再次在一戶看來家業頗大的人家的圍牆邊停下來時,終於忍不住拉拉她的衣袖。
  「姐姐,你確定這次找對地方了嗎?」日頭就快下山了,再找不到,她們恐怕就要挨著大雪餐風露宿了。
  絳棠不確定地蹙著眉,「好像不是。」也不知道這張地圖上的地址寫得正不正確,在這附近找了這麼久,她就是沒找到聶府的門牌。
  「那……」
  她無可奈何地宣佈:「我們又迷路了。」
  或許她們不該離開那間逢仙樓的,這下在這座偌大的金陵城裡,她該上哪去找那個放她鴿子的聶青冀?
  「又迷路……」戀殊氣餒地蹲在地上,怎麼也不肯再多走一步路。「我不找了,我的腳好酸……」
  「大庭廣眾的,你給我留點顏面。」絳棠一手拉起她,輕敲著她的額際訓斥,「記住,等會找到聶府時,你可別在人前也是這個不端莊的樣。」她還想給聶府的人留個好印象,可不能因這個不爭氣的妹子而壞了她的面子大計。
  戀殊翻著白眼,「好好好。我會做好你的面子的……」
  淅瀝瀝的水聲,節然有韻地響著,劃破了風雪中的寂靜,水滴潑灑在物體上所造成的迴響聲,讓站在原地重新研究地圖的絳棠忍不住抬起頭來,微偏著螓首,按聲四處尋找起那不尋常的聲音來源。
  「姐姐?」戀殊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的舉動。
  她抬起一手,仔細的側耳玲聽,「你有沒有聽到某種聲音?」
  「什麼聲音?」戀殊揚著眉、好奇地與她一塊拉長了耳朵。
  「水聲。澆花灑水的聲音。」那種每日都會出現在她噩夢裡的聲音,對她而言再敏感不過,只要她聽過一回就忘不了。
  「啊?」戀殊意聽愈狐疑。「大雪天的,會有人做這種事?」是哪個人有毛病,會在這種季節做那種吃飽撐著的事?
  絳棠駕定地點頭,「嗯,而且好像愈來愈近了。」隨著那潑灑的聲音逐漸接近,她幾乎可以確定那水聲就近在她們身邊的這座圍牆後。
  她的眸光輕輕地流轉,將視線集中在身旁這座圍牆的後門上,總覺得彷彿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一種沒來由的悸動,輕盈地躍上她的心頭,像是早已熟穩又似前所未有的期待感,讓她的心跳得飛快,就不知掩藏在門後的人事物,為何會挑起她的這種感覺?
  水聲稍歇,那道褚紅色厚重的後門,在綽棠等待的目光中緩緩開啟,一名手提水捅和執瓢的男子,在雪地的反光中,一身青袍素服的走進她的眼簾裡。
  他漫不經心地揚起頭,在目光與她交集的剎那,他臉上的神情似是有絲怔然,而後他的一雙眼眸忽然亮了起來,但就在眨眼間,他忽地轉動手中的水瓢,舀盛起一瓢澄淨明透的水,出手甚快地就朝她潑了過來。
  當那瓢沁心冰寒的水澤吻上絳棠的臉蛋時,那份淋在她臉上的冷意,和措手不及的訝然感,既像是那個每日出現在她噩夢裡的情景,又像是在很久以前,也曾有人對她這麼做過似的,令她在震驚之餘,為了那份感覺,好半天沒辦法回過神來。
  潑水的聶青翼,首先恢復了神智,萬分不解地低首看著自己闖禍的掌心。
  向來只為植物澆水的他,為什麼會對這女人澆得這麼順手呢?
  他本來並不想做出向女人潑水這種缺德事的,只是在見到她那張雪色的面容時,也不知怎麼的,他克制不了自己的雙手,而且將水澆在她身上的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種與老友重逢感,不但令他全身上下舒暢不已,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滿足感,徐徐地盈繞在他的心頭。
  天際落下片片雪花,在這悄然無言、兩廂靜望的片刻裡,那落雪的音律,聽來格外纏綿悅耳。
  一旁的戀殊整張臉都被此情此境嚇白了,瞪大了眼看著此刻臉色看來駭人到極點,差點就快在芳容上結上一層冰霜的繹棠。
  她慌慌張張地大叫:「姐……姐姐!」
  深深吸吐著大氣,試著想忍下悶在她肚內滾滾怒濤的絳棠,一手輕輕推開花容失色的戀殊,先是低下頭秀氣地吐出那些飛濺至她口中的冷水,再冷靜地拔去發上的水珠,緩緩抬起螓首,一瞬也不瞬地篁著這個剛才似乎還在門裡頭灑水或是澆花,而下一刻開了門便二話不說,當頭就潑她一瓢冷至骨子裡的冰水的男人。
  一個讓她看了就覺得噁心的男人。
  見鬼了,這男人怎麼長得那麼噁心?
  絳棠大惑不解地盯著眼前這個濃眉大眼,有些霸氣、帶著有些小奸小壞笑意的男人,在他那張狂猖不拔的臉龐上,她所得到的不是令女人深深吸引而沉醉的感覺,而是那每每在噩夢中被灌水灌到飽得想吐的噁心感,在看著他的同時,她總有種看到了一片汪洋的錯覺。
  聶青翼灼灼的目光,饒有興味地停佇在這名因水潤澤過,而此刻顯得晶瑩剔透的人兒身上。
  顆顆水珠順著她雪白的面頰往下滑動,那樣緩慢的滴淌,在流經過的臉頰上潤澤著她白皙的臉龐,令她整張小臉都因此而透亮了起來,青煙黛眉、水靈澄眸,在水光與雪光的映照下,格外地清新淡雅,她連唇色也是淡淡的,像極了一株沒半點顏色的花兒,淡雅淡,卻是乾淨靈美得不可方物。
  他的腦際飄掠過一抹影像,他看見了一株雪中亭立的花兒,雪似的梅,香氣襲人。他的眼眸悄悄自她的面容上挪開,滑移至她的全身。他暗自估量著這名身高猶不及他肩頭的小巧可人兒,不一會,一抹邪壞的笑意在他的唇邊漾開了來。
  他理所當然地揚起手中的水瓢,將裡頭剩餘的水全數自她的頭頂上淋下。
  「多喝點水,長得高些。」看她這模樣,年紀約莫也有二八方華了,據他的標準來看,是矮了些。
  絳棠緊咬著牙關,「你……」先前那次她還可以不計較,可這次他又澆得這麼順手,他是把她當成花還是草?
  「我知道你很感激我的好心,不過你也不必太感動,我向來都是很樂意助人的。」他還一副大恩不必言謝的表情,落落大方的朝她揮揮手,「好了,天氣很冷,喝夠了就快些回家。」
  絲毫不給絳棠任何反駁的機會,聶青翼把話說完後,臉上掛著功德圓滿的笑意,腳跟一轉,踏進了門內關上了後門,又在裡頭的庭院四處澆起水來。
  「他……」戀殊直楞楞地瞪著門板,一點也弄不清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是在想什麼。
  「好噁心……」絳棠兩手緊緊摀住小嘴,終於再也忍不住腹內那股欲嘔感,根本就沒時間去理會那個古怪的男人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做。
  戀殊擔心地望著她的臉龐,「姐姐,你沒事吧?」連連被澆了兩回,也難怪她又會犯起那個毛病來。
  「我們走……」絳棠氣虛地拖著她,只想快點離開這個賞她一堆水的地方,好來杜絕她體內的不適感。
  「我看……」戀殊的腳步才走沒多遠便突然停頓下來,並且回過頭來有些同情地望著她,「不用走了。」
  「為什麼?」
  「因為,你剛剛被澆對了地方。」戀殊一手指著她身後以紅漆正正地書寫著「聶府」兩字的後門門牌。「這裡,就是我們要找的聶府。」
  染意遲定看著一徑坐在大廳椅上蹺腳喝茶的步千歲,端詳了他的表情許久後,仍是不解這名聽到老友有了未婚妻,便跑來這裡湊熱鬧的步千歲為何笑得那麼開心。
  她兩眉微斂,「千歲,你的笑容很可怕。」
  與聶青翼自小一塊長大的步千歲,收拾好了笑容,優雅地把茶碗端近唇邊,呷了口香馥青綠的熱茶,再把茶碗放在几上,抬手攤開了異香扇,身上淡淡流露出一派文人斯文氣度,絲毫不見他那貴為金陵城首屈一指紫冠商人的商業氣息。
  他挑高了兩眉,「那是因為今天在來這前,我去找算師幫青翼他們小兩口批算過八字。」
  「結果怎麼樣?」
  「我覺得……」步千歲好笑地挑挑眉,「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他們倆的八字不合嗎?」他的笑臉她橫看豎看,也看不出個端倪。
  「不合。」他將扇子一收,大有鐵口直斷的氣勢。
  染意遲不禁緊張了起來,「很差嗎?」糟了,兒子往後會和兒媳是對怨偶嗎?
  「也不算很差,只是,該怎麼說呢……」他慢條斯理地接著下頷,好半天,自唇邊咧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應該說,他們的八字很有趣。」
  她盯著他的怪笑,「很有趣?」
  他搖頭晃腦地說著:「往好處想,這椿婚事乃姻緣天注定,但若往壞處想的話……」
  「怎麼樣?」
  「咱們很快就會知道了。」步千歲並沒給她答案,反而轉首找起那對小冤家,「他們人呢?」都已是日暮時分了,他也在這等了那麼久,怎麼還沒見到那對讓他趕來湊熱鬧的人?
  染意遲無奈地撫著額,「都還沒回來。」她那個兒子,八成是改變心意不去接人了。
  「還沒回來?」他的眼底掠過些許失望。「青翼那小子到底是接人接到哪裡去了?」
  「夫人,未來的少奶奶到了!」正當他還在猜疑時,守在外頭的下人響亮的回報聲便傳進他們的耳底,再度鼓舞了他們的士氣。
  染意遲喜出望外地揮手交代,「快請她進來!」太好了,沒想到那個兒子還真的有去接人。
  打從在門外被淋得滿心不痛快的絳棠,在兩腳一踏入這座偌大莊園後,她便開始渾身發抖,她的一簾噩夢,似乎正逐漸在成真之中。
  會令她這麼想的原因不是別的,而是這座四處都挖成渠池,觸目可及小橋流水的宅邸,因為在庭院中每個池底皆遍鋪著暖玉的緣故,讓這座宅邱內所有水源之處,居然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季節,還是溺鶴的水色天光一片,絲毫沒有結冰的跡象。她實在是不敢想像,如果她真的沒有找錯地方的話,那麼,她即將在這座水鄉澤國的府邸莊園中度過她的後半生。
  太……太可怕了。
  「你就是絳棠吧?」老早就想見絳棠一面的步千歲,在絳棠一進門時就熱絡地招呼著她。「我是青翼的好友,我和大娘在這等你們好久了,先坐下來喝碗茶。」
  方被招呼落坐的絳棠,在一名艷麗的中年女子款款地朝她走來時,她又忙不迭地拉著戀殊一塊起身,準備對這個很可能是聶青翼的母親,她未來的婆婆問安。
  「表……」糟糕,這個親戚表得太遠了,還真的不知該尊稱她什麼稱呼比較不失禮。
  「請簡稱表姨。」染意遲笑靨如花地牽著她的手,驚艷地直瞅著她的小臉,「你們一路上辛苦了,累嗎?」
  「還好。」絳棠柔雅地頷首,邊指著戀殊向她介紹,「表姨,這是我的小妹戀殊。」
  「這個我知道。」染意遲的臉上多了份不解,「只是你們怎麼這麼晚才到?青翼沒去接你們嗎?」怎麼她們人到了,她那個兒子卻沒到?
  絳棠誠實地歎口氣,「沒有。」那個聶青翼不但如她所說的沒膽子去,還放她們姐妹們在大雪天裡四處找人迷路。
  染意遲氣急敗壞地絞扭著手絹,「那個臨陣脫逃的小子……」果然啊,那小子居然就這樣落跑,讓人家自己找上門來,害她的老臉掛不住。
  甚會做人的絳棠,水眸轉了轉,適時地為哪個敢放她鴿子的聶青翼說話,打算為地往後的日子打好相處的根基。
  「您就別怪表哥了。」她拍著染意遲的手柔聲地安慰著,「其實就算他沒去接我們、我們也還是會晚到的。都因我非要去市集買樣東西,所以才會拖拖拉拉這麼久,怪不得他的。」
  「你們去買什麼?」步千歲興致勃勃地湊到她們的面前。
  一旁的戀殊擰著眉心,「止吐必備用品。」為了避免再有意外發生,這樣東西還是給姐姐帶在身邊比較妥當。
  「啊?」步千歲與染意遲皆聽得一頭霧水。
  「哈啾!」冷不防的,絳棠遍身感到一陣涼意。
  「你著涼了?」染意遲關懷備至地盯著絳棠,總覺得她這般柔弱的模樣,看起來還是那麼賞心悅目,她那個蠢兒子,運氣還真是好到指來了個美嬌娘。
  絳棠吸吸鼻子,「嗯,被個男人澆了幾瓢冷水。」都怪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在這種天氣裡弄得她一身濕,說不定她會因此而染上風寒。
  「澆水的男人?」染意遲繞高了兩眉,不安地與身邊的步千歲有默契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步千歲嚥了嚥口水,「大娘,她說的那個人該不會是……」這裡出了名最愛玩水的男人也只有那麼一個,難道說……
  終於把整座府邸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的盆栽,全都在暮色時分之前安頓好的聶青翼,拎著水瓢和水桶,正打算收工回房時,不意在經過大廳時,見廳裡似乎有兩道熟悉的身影,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才走近細看,正好迎上絳棠轉過來的目光。
  「啊!」他們倆訝異地指著對方的鼻尖大叫,並對彼此會出現在此皆感到十分意外。
  染意遲頭痛地撫著額,「果然是那個雞婆兒子幹的好事……」她就知道,犯人絕對是他。
  叫嚷聲才稍稍止歇,無端端心念又起的聶青翼,下意識地便揚起手,完全忘了他手中還拿著水瓢,一出手,便在眾人來不及阻止下,又將瓢裡的清水往絳棠的身潑去。
  絳棠不慌不忙地自戀殊手中接過褚紅的油紙傘,及時在水花潑灑至她的身上時撐開,而後挪開紅融融的油紙傘得意地朝他婉婉微笑。
  「這次我有準備了。」一次經驗學一次乖,在進入這座府邸之前,她已先為可能會發生的水患做好了萬全準備。
  聶青翼佩服地朝她鼓掌致意,「好身手。」
  「你這笨兒子!」染意遲一拳重重地敲在他的腦袋上。「你又在澆什麼水?她是你的未婚妻,不是你院裡種的花花草草!」丟人啊,才一照面就留給人家一個壞印象,他是不想討這房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媳婦了嗎?
  聶青翼揉了揉被扁的頭,繼而兩眼直直勾視著這名執紅傘的大美人,滿意無比的眸子來來回回地在她身上打轉著,忽然覺得在她一出現後,他的身心都感覺到無比舒適痛快。
  這個能夠引起他這種感覺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不是那個把他嚇得落荒而逃的舉世大醜女?莫不是老天開眼了,竟讓他運氣好到指來個這麼如花又似玉的俏佳人?雖然說當年的舉動很蠢,但傻人,似乎還是有傻福的嘛。
  他一派快意地搔著掌心,「手癢。」也不知怎麼的,每回一見到她,他的心底總是有股想要滋潤她的衝動。
  「會癢?」步千歲看好戲地捉住他的手臂,「你會對個女人手癢?」事情愈來愈有趣了,聶青翼居然會改變興趣,把澆花的習慣改而轉嫁至一個女人身上?
  「嗯。」他興奮難耐地按著雙掌,眼帶精光地瞅著絳棠,「一看到她,我的手就好癢。」
  染意遲掩著唇暗暗叫糟,「完蛋……」要是這個大美人嫁給青翼的話,那她不就每日都會像外頭的盆栽一樣,被澆得濕淋淋的?
  什麼?他就是聶青翼?!
  這個為她帶來水禍的男人,就是她的未婚夫?!
  絳棠的腦中晃過陣陣暈眩,有些禁不住此等打擊,一手攀附著戀殊的肩頭,感覺全身又泛起了陣陣的不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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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8:17:33 |只看該作者
  「姐姐,你的臉色好難看。」戀殊扶住她,緊張地看著她的臉龐。
  「我想吐……」怎麼也抑止不住那紛湧而上的欲嘔感的絳棠,覺得自己在踏入這座宅子後,她的頭頂上就飛來了一片黑鴉鴉的烏雲,而那烏雲,正迅速籠罩了她所有的未來。
  「絳棠病了嗎?」染意遲擔心地撫著她的額,直怕她是因此而受寒著涼了。
  「不,她只是對水過敏。」戀殊經驗極為老道地向他們解釋。
  「對水過敏?」
  「自小到大,姐姐就和水無緣,只要接觸到過多的水,她就會出現這種症狀。」要不是那個怪夢年復一年地糾纏著姐姐,她也不會有這種令人難以體會的奇怪過敏毛病
  「兒子。」聽完了戀殊的說法後,染意遲速速向聶青翼下達懿旨,「馬上去把你那些裝水的鍋碗瓢盆全都給我收起來,從今日起,不准你再拿水隨便亂澆!」
  步千歲忙著把她給拉至一邊小聲地商談著。
  「大娘,你這不是要青翼的命嗎?他會癢死的。」要那個愛玩水的小子不碰水?整他也不是這樣整的啊。
  「要他的命又怎麼樣?」染意遲火大地擦著腰,「你看看絳棠,她都已經被青翼嚇成這樣了,我總不能為了讓他不手癢而把我的兒媳婦給嚇死。」
  聶青翼絲毫沒把染意遲的話給聽進耳裡,反倒是興味十足地挨近絳棠的身旁,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
  他傾身向前,一手撫著下頷徐徐探問:「你……怕水?」
  怪不得他老覺得她缺乏水份的滋潤,原來,他這個未婚妻是真的缺乏水份的關懷。
  「你別過來……」噁心欲嘔的絳棠,在他一靠近時,小臉更是蒼白如雪,額間不斷沁出顆顆冷汗。
  他卻固執地步步逼近。
  「為什麼怕水?」不行,他這麼愛水的人,怎麼可以娶個懼水的老婆呢?他得先找到她懼水的理由,再來對症下藥改正她這個不良習慣。
  「你再過來我就要吐在你身上了……」望著他過近的墨黑眼瞳,絳棠幾乎快忘了該怎麼呼吸。
  「可是……」聶青翼一手撐著臉頰,故意狀似很為難地伸手輕撫著她的小臉,「我是你未來的丈夫。」
  恍若剎那間直接掉人地獄的絳棠,臉色顯得更加雪白無色,氣息更是翻湧個不停,更是無法止住那波波在她心坎裡引起的躁動。
  這個男人,會是她的丈夫?
  心跳得飛快,眼前的這個男人,說真的,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看,他的容貌和身形都是她見過最令人傾心的男子,可是他帶給她的感覺,卻是她最害怕、最不想親近的那一種。
  在她的耳際,血流汩汩的聲音化為陣陣波濤聲,隱隱約約、恍恍您惚中,水澤的氣息悄然地自他的身上傳來,徐徐紛湧至她的身邊,爬上她的每一寸肌膚,淹沒了她的心房,暖融而滋潤,她像艘迷途的小船,在他這片汪洋中無根似地擺盪漂泊著。
  他是片無邊無涯的水澤,他就要將她狂捲而入了,而她,卻發現她連一點拒絕或是抵抗的權利也沒有,但又像在久遠之前,在他的這雙眼瞳下,她很難存著拒絕及抵抗的念頭,只是默默的接受。
  「這下怎麼辦?」聶青翼咧笑著白牙,一臉很感興趣地問:「往後是該讓你吐呢,還是讓我癢?」
  「你……你真的要娶我?」她顫顫地問,希望這和以往一般,只是噩夢一場,並不會成真。
  「真的。」聶青翼清清楚楚地告訴她,俊臉上寫滿了不容置疑。
  她的心不禁抖顫,「為什麼?」
  彷彿是想要試煉她一般,聶青翼忽地將臉更欺近她的面前,兩手輕捧著她粉嫩的面頰,氣息直吹拂在她的臉龐上,直望進她的眼瞳最深處,並將他的心念傳送至她的耳底。
  他愛憐地撫著她水嫩如絲綢般的臉蛋,「因為你讓我有種很想澆水的衝動,所以,我非娶不可。」
  就是她了,她就是他這些年來尋尋覓而不可得的女人,也是在花草和染紗之外,唯一能夠引起他全副注意力的女子,若是不好好把握住眼前的這個機會,錯失了她,或許他的人生將要繼續失彩平淡下去。
  澆水的衝動?絳棠聽了臉色急速轉變得更加雪白無色,兩手忙不迭地掩著小嘴。
  「哇!」戀殊連忙拉開那個就快被聶青翼嚇死的絳棠,「姐姐!」
  步千歲也忙著指使一旁的下人,「快,快帶她去房裡休息,我去請大夫來!」
  「兒子,你到底是對終棠說了什麼?」在絳棠被急急忙忙的下人們簇招而去時,染意遲感慨萬分地搭著他的肩頭問。
  聶青翼滿面笑意地環著胸,「我告訴她,我要娶的媳婦人選就是她。」
  「你很滿意你指來的這個媳婦?」先前不想承認絳棠又不敢去接人的人不是他嗎?他的改變怎麼這麼大?
  「滿意。」聶青翼的唇角滿足地高高揚起,「再滿意不過了。」
  他轉首看著窗外不斷飄落的大雪,不經意的一瞥,發現了那株植在院中,自他生來就不曾吐過一次蕊、開過一次花,被所有人視為早已枯死的梅樹,竟在這個雪日裡,在枝頭上悄悄綻出了花苞,準備迎風綻放。









第三章

  「你的氣色還是很不好。」
  再為絳棠的額間覆上一條新的綾巾後,戀殊在水色荷燈下仔細觀察了絳棠的臉色一會,總覺得她似乎是真的被嚇病了。
  躺在床榻上的絳棠難受地掩著小臉,「我快死了……」全身又冷又發抖,再加上那股揮之不去的喝水過飽感直徘徊在她的腹內,讓她好想逃離這座把她害得淒淒慘慘的宅子。
  「還不行。」戀殊坐在床畔笑拍著她的臉頰,「你還得活著嫁聶表哥呢。」才頭一天她就受不了,她還有好長的一段日子要挨呢。
  「我不想嫁了……」她埋首在被窩裡低聲哀叫,「我不要嫁給那個水患男人……」
  戀殊涼涼地問:「你不顧你最注重的名聲了嗎?」
  她的名聲?
  絳棠目光晦暗地睜開雙眼上想起那盤在她腦中已半輩子的信念,她就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錯誤感。
  在她看來,現在她比那個沒勇氣去接未婚妻的聶青翼,更需要勇氣來應允這樁婚事。原本她還以為無論在聶府將遭遇什麼可怕的情境,或是將嫁給一個長相奇醜無比的男人,這些地都有法子因她所顧忌的名聲而設法忍耐度過,唯獨那個不在她意料之內的聶青翼,徹徹底底打亂了她所有的預想,他簡直就像是她生命中的災星,而她,卻還非得嫁給他這個與她一見面就不對盤的剋星不可,否則她們姐妹倆將無家可歸。
  唉,她是天生就欠這個人水嗎?
  不過說也奇怪,她總有種與他似曾相識的感覺,那份熟穩已久的心悸,在他的眼瞳看向她時,更是緊緊糾擾著她的芳心,讓她的心頭沒來由的忐忑不已,想親近他,但又更想迴避他……
  她實在是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哪裡見過那個愛澆水的雞婆男人,但就算曾與他相識好了,她一點也不認為再次與他相逢的經驗,有哪一點快樂。
  絳棠沉斂著黛眉細細回想,「戀殊,我好像曾見過他……」
  「在進屋前,你就已經被他淋過一次,你當然見過。」
  戀殊以為她是病過頭了,所以才忘了那個驚天動地的潑水式見面禮。
  她搖著頭,「不,我是指在更早之前。」他們應當是在許久許久之前見過的,他們之間似乎應該是有著……在那久到不知多遠之前的故事。
  「在哪見過?」戀殊邊幫她擦著臉上的汗珠邊問。
  她苦惱地皺著細眉,「想不起來。」
  「姐姐,我有種預感。」戀殊撥開黏在她頰上的髮絲、笑嘻嘻地點著她的眉心,「要是你嫁了他,往後你少不了會常被他給淋得一身是水,而你恐怕就要一輩子都在嘔吐中度過。」
  絳棠沒好氣地掩住她的唇,「不要詛咒我……」她已經夠慘了,別再讓她想到與水有關的字眼。
  「來吧,先把這身濕透的衣裳換了。」戀殊一把拉起她,拿了疊色彩柔淡的衣裳放在她的膝上,「好在姐夫家有很多衣料供你裁衣來穿,不然我看你遲早會被他給淋得找不到衣裳可穿。」
  「姐夫?」絳棠白她一眼,「叫得那麼親熱,我又沒說我一定會嫁他。」
  戀殊卻是胸有成竹,「為了你的面子,你會嫁的。」想當然耳,她這個為保顏面而不顧一切的姐姐,這回也一定會為了顏面而委屈自己。
  絳棠嬌嗔地睨她一眼,伸手拿起膝上的衣裳正想看看衣裳的質料如何時,自她的指尖,細緻柔綿的觸感緩緩蔓延開來,她不禁低下螓首,怔怔地看著手上這些似雲朵飄降至人間的衣裳。
  在這色彩演紛的彩錦袋上,一根根經由花朵淬煉成汁而後練染過用來繡錦的絲紗,經過細心繡制後,像是有著生命般,無聲地在雪白的衣裳上展現它們的丰采。
  經由它們,絳棠看見了芍葯、牡丹、紅花、蘇木、叢草,正靜靜地呈現在她的面前隨風飄搖,就像是它們從沒被搗製成花泥,那瓣瓣的花瓣,彷彿能觸摸得到似的,仍舊是那麼地鮮活、那麼地真實,就像是花兒真實地走出了衣料。
  在這件彩錦裳上,讓她在冥冥中窺探了一座多彩的春天,數不盡的花朵在清揚的東風中,迎風搖曳並徐送著清香。
  「怎麼了?」戀殊有些納悶地看著她驚艷的眼神。
  「好美的色澤……」她虔誠地撫著衣料,「這簡直就是彩錦中的極品,我從沒見過這麼美的絲紗。」是誰?是誰有這種練染絲紗的功力,能夠將花兒的美絲毫不漏地保存了下來?
  戀殊偏頭想了想,「聽說,這件衣裳用來繡錦的絲紗是姐夫染的。」
  她不禁訝然,「他染的?」
  「剛才那位步千歲步三爺說姐夫是個練染師,這座宅子裡和城裡的達官貴人們所有製造錦布的絲紗,全都是由他一手染出來的。」很快就已經探聽到不少消息的戀殊,對於這個消息也是滿訝異的。
  「沒想到他竟然有這方面的天賦。」
  真的很不可思議,那個只要碰到她一次,就把她淋得滿頭滿臉水的男人,手藝居然這麼巧?而且巧奪天工到令她心折不已。
  戀殊挨在她的身邊朝地擠眉弄眼,「心動嗎?」她太瞭解姐姐了,這世上能夠讓她心動的事物,除了她無比重視的面子外,也就只有繡錦這回事了,而能夠提供這麼好繡錦原料的姐夫,一定是很對她的胃口。
  「我……」她才想反駁,只覺得鼻梢一癢,忙不迭地掩住俏鼻,「哈啾!」
  「你真的著涼了。」戀殊同情地為她換好衣裳扶她躺下。「我去廚房幫你熬碗薑湯過來。」
  絳棠忙拉住她,「不要,我現在看到任何水做的東西都想吐……」一天之內接觸到過多的水,只怕今晚她又要夢到那個噩夢了。
  「可是……」
  正當戀殊仍有猶豫時,廂房的門扇遭人輕敲了兩下,接下來,那個造成絳棠如此不適的男人,便帶著有點愧疚的表情,悄悄自門縫探進頭來。
  「姐夫?」戀殊意外地張大了眼眸,趕緊去請他入內。
  「她好些了嗎?」聶青翼兩眼直視著躺在床上的絳棠,止不住的關懷,明顯地寫在他臉上。
  「她……」戀殊回頭看了臉色變得更白的絳棠一眼,再歎息地對他搖首,「本來她是好些了,但看到你又更嚴重了。」
  「還是看了我就想吐?」聶青翼挑挑方挺的劍眉,把手中的托盤交給懸殊,也不經過絳棠的同意,便大刺刺地在她的床榻邊坐下。
  絳棠忙不迭地往床裡縮,「離我遠一點……」她已經夠難受了,他是想讓她再看一個大夫嗎?
  「這樣呢?」他唇邊漾著一抹壞笑,刻意懸身在她的身畔,居高臨下一瞬也不瞬地低首看著她。
  她急急細喘,「你……」
  「要不……這樣呢?」他轉了轉眼瞳,刻意再縮近兩人間的距離,與她眼眸齊對,近得彼此的呼吸都能吹拂在對方的臉龐上。
  望著他似乎想將她吞沒熊熊如火的目光,不知不覺間,他無比的熱力驅散了她一身的寒冷,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燥熱,某種正要甦醒的感覺,令她心房不安地跳動。
  仔細看著他誘人的眼眉,絳棠逐漸忘了他先前帶給她的種種不適,忘了她所受的罪。一扉遺忘已久的思念,在他的目光下,輕輕巧巧地在她記憶的一隅掀開了來,她不想去細究,也不想去追尋那份思念的來源,她只想看清他那明澈眼瞳裡有著什麼,好讓她明白,她為何會在第一眼的嫌惡過後,變得如此著迷。
  在他的眼底,有著什麼呢?她深深凝睇著,感覺他眼中的熱力緩和了下來,在那深處,有著瀲灩的水意,她從沒看過一個男子會有如此似水的眼神,浮浮蕩蕩的,令人想徜徉其中沉淪不願醒……
  絳棠不知自己這般直勾勾地望著他有多久,直到他唇邊又泛起了那種壞心眼的笑意,她才趕緊驅走自己漫天的遐思。
  她慌忙地想掩飾自己的失態,「你是來做什麼的?」
  這男人到底是有什麼魔力?怎麼會讓她一下子噁心欲嘔,一下子又讓她對他重新改觀,像個思春的小女人?
  「這是我娘親自熬的薑湯,快趁熱喝了。」聶青翼舉手招來戀殊,並自她的手中接過用春瓷縷花碗盛裝的特大碗熱湯,將它湊至她的面前。
  辛辣刺鼻的香味瞬間撲上她的鼻梢,湯碗裡和暖熱騰的縷縷熱氣,讓她雪色的小臉緩緩地漾出兩朵淡淡的紅霞,就像是一匹純白似雪的絲綢,暈染上了瑰麗似霞的顏色。
  好像梅花的女人……
  看著她的面容,聶青翼無法阻止自己心底翻然波動的思潮,在他的心底,她本來只是個模糊的輪廓,但在此時,他清楚地看清了她的容顏。有時,她像一株清麗柔綿的白梅;有時,她像是雪地裡您意盛綻的紅梅,嬌艷欲滴的,令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親自採擷。
  但她那帶著些許病容的臉蛋,雖然有著淡淡的水嫩質感,但他始終忘不了她在經過水珠澆潤時那份晶澈的美感,他還記得,她似乎很怕水,而她面對他端來的這碗熱湯,心裡似乎也沒存著什麼好感。如此拒水,這也莫怪她的身子弱了,倘若她能多吸取些水份的話,那麼她一定能夠更美、更健康,可能的話,他很想將所有的心神都花在她的身上,辛勤的為她潤澤,讓她成為一株真正綻放的梅。
  只是,他欲給,她卻難收。
  聶青翼遺憾地歎了口氣,徘徊在她臉上的眼眸,逐漸在她身上游移著,最後兩眼滑過她那不怎麼豐滿的胸部。
  他再次將份量多得嚇死人的湯碗端近她的面前,並且別有深意地向她交代。「多喝點,長大點。」
  絳棠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向自己的胸部,聰穎地聽清了他的弦外之音時,同時也被他點燃了一腔怒火。
  欠扁的男人!哪個地方不好看,偏偏看她最在意的胸部。
  看著她紅艷的容顏,他忍不住以指細細輕觸,而後在他那有型好看的唇邊,淺淺地勾起了一抹令她心動的笑意。
  「我們絕對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以指輕點著她甚是誘人的紅唇,信心十足地向她保證。
  「何以見得?」他的指間清清涼涼的,讓繹棠的心神有點不能集中。
  「因為你能止我的癢。」聶青翼徐徐地露出一副邪惡萬分的笑意,「我已經開始期待我們的婚事了,所以,希望你能早日克服你的嘔吐症狀,我們也好早日完成大婚。」
  絳棠怔怔地瞪大杏眸。她真的要和這個頻頻帶給她水災的男人成親完婚?這是不是代表地往後的生活裡,又將要克滿大大小小的水患?他為什麼那麼執著,就這麼非娶她不可?
  「晚安。」
  聶青翼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俯下身子,低首在她柔軟的唇瓣上偷了個小吻,並趁她怔愕得難以思考時,將手中的熱湯一瓢一瓢地餵進她張大的小嘴裡。
  「你……」在熱湯活絡了她全身的血脈後,絳棠終於恢復了神智,同時也對他的舉動羞極了。
  「早些好起來,我等著娶你。」他曖昧地朝她眨眨眼,唇邊掠著得逞的笑意,拎著那個已喂完她的空碗愉快地走出房門。
  絳棠甩甩頭,試著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但兩眼在一接觸到他手中的那個空碗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又在不知不覺間,被他灌下了一大碗水類的東西。
  「哇啊!」戀殊在她兩手緊摀住小嘴欲嘔時,又扯開了嗓子大叫,「姐姐!」
  「首先,你不能再讓她繼續吐下去。」
  被染意遲請來好好開導聶青翼的步千歲,坐在聶青翼的房中,語重心長地說出目前他最需要改善的第一個要點。
  「嗯。」坐在椅上乖乖聽訓的聶青冀,百般無聊地點著頭。
  「再來,大娘吩咐你得克制一下你的手癢衝動。」不能再他手癢下去了,不然絳棠不被他澆病,也會被他這個壞習慣嚇跑。
  「嗯。」聶青翼愛理不理地應著聲。
  步千歲不抱期望地望著他,「這些你都不能做到是不是?」光看這小子的這副表情,他就知道這小子統統都只能答應而無法實現。
  他登時咧齒而笑原形畢露,「對。」
  「青翼……」步千歲快對這個任督二脈不通的頑固老友投降了。「妻子不是讓你娶來殘害她身心的。」哪有人是這般對待女人的?絳棠沒被他的舉動嚇跑就已經是他祖上積德了,他還想再這樣繼續下去?
  「我當然不會殘害她,我愛護她都來不及了。」聶青翼嘖嘖有聲地搖著食指,「你放心,我會好好向她展示我對她的關懷和愛心的。」對於那個他認定十分缺水,而他又非常想娶的未婚妻,他保證,他一定會把全部的熱情都投注在她的身上。
  在他的印象中,絳棠就像株冷冬寒梅,無論是在什麼苛刻的環境下,她總能在人前展現出她最好的姿態。
  從娘親口中聽聞許多關於她的大大小小消息後,他更是認為,在絳棠過去的人生中經歷了那麼多她不該有的歷練,這些年來,她拉下了自尊心,在許多親戚的家中來來去去的借住,一手提攜著小妹,努力的求生存,但她依然未對人情冷暖失去信心,她的那雙眼眸,看起來還是那麼地明亮動人,那麼地深深吸引著他。
  雖然寒梅總是能夠掙扎著求生存的,但既然現在她進了他的家門,他就要讓她得到她應得的一切,因為,這株悄悄在他心底綻放的寒梅,她值得他這麼做。
  步千歲受不了地搖著手,「拜託你千萬不要把你那種令人消受不起的愛心給她,她和我們不同,她不像我們這麼能夠忍受你的愛心。」
  他一點也不擔心。「她會慢慢的適應,也遲早會習慣我。」
  「那也要她能夠撐到那個時候……」步千歲小聲地咕噥。
  從沒有人知道聶青翼天生就愛澆花灑水的舉動原因為何,更沒有人知道他那過於雞婆的愛心是哪來的,在所有人看在他練染出來的絲紗一批比一批價值連城後,也沒有人再想去細究他那種種令人摸不透的愛心和雞婆的舉動了。
  只是現在他身邊多了一個花朵般的美人兒未婚嬌妻,身為他的朋友,步千歲並不為他指來了個美嬌娘而感到開心,反而是對那個女人的未來感到擔心。就不知聶青翼會不會也把她當成花兒來澆?並且常塞給她那些他自以為很需要的種種關懷。嫁給這種男人,是福,也是禍。
  聶青翼彈彈手指,把他的心神喚回來。「如果私事說完了,現在可以談談公事了嗎?」
  「你在秋末之前染出了幾種絲紗?」生意做得非常精的步千歲頓時商人的本色盡現,公事公辦地與他討論了起來。「你最好是先跟我報個數,這樣我也好早點決定今年要批多少貨給宮中的織造府。」
  「百來種。」聶青翼大略地給了他一個數。「今年我從不少從沒用過的花身上,練出了數種新的染料,因此在整體的貨數上,今年新添了數種新式的色澤。」
  「很好,那麼今年你的這批貨就由我紫冠府全面買斷。」計算出商機的步千歲,立刻把這個能夠獲利的機會,全都攬至他的手中。
  「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今年你要多給我一成的利益。」
  聶青翼趕忙在這個超級商人把生意敲定前,先確保他也能獲得的利益。
  步千歲笑瞇瞇地搭著他的肩頭,「青翼,咱們是好友吧?」
  「在商言商,就算是你,我也要把帳算得明明白白。」
  聶青翼也對他笑得很虛偽。「即使咱們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你也別指望我會給你撈個什麼油水,我會要你把該給的每一份子兒都給我吐出來。」
  「嘖。」撈不到好處的步千歲,不禁再次為聶青翼那說變臉就變臉的性格而感到喪氣。
  這個老友,所有人在初次與他相見時,總會犯了個錯誤,以為他只是個天生就少根筋,對人沒什麼威脅性的練染師,根本就不遠什麼生意經,還認為他遲早會把聶府的祖業給敗光。可是在與他相處過後,眾人才發現他是個可以在嘴邊掛著傻笑、做出沒什麼大腦的事,但在下一刻,他又變成了市儈又小奸小惡的男人,為了自身的利益,無論是什麼人,他也要一分一毫的算得清清楚楚。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還是個超級沒常識的園丁。
  即使是百花蕭條的擷秋,他仍是辛勤地為花兒們灌溉;大雪天的,他日日都跑去澆花澆樹澆盆栽,也不怕那些無辜的植物因他那多餘的愛心而被凍成冰雕。但他這不按牌理出牌的舉動,卻培育出許多不同品種的異花。
  經由他一手栽培的花朵,無論任何品種,季季都綻放,而那奪人炫目的色彩,更是連皇宮御院裡也培養不出來的。經由他的手,那些花兒淬染出來供作染紗原料的花汁,珍貴得有如黃金一般,即使一桶千金,搶破頭想買的也大有人在,令人真不知該說他養花澆水的舉動是雞婆沒大腦呢?還是他的心機太深太聰明了?
  「要不要看看我最新練染成功的絲紗?」聶青翼在他仍在思考時,伸出手向他邀請,「今天的冬陽不錯,我將它們拿出來曬了。」
  「先看看貨也好。」步千歲也覺得先看完貨,他才好決定今年該標什麼價錢比較妥當。
  步出聶府,在聶府府後那佔地數百畝,用來植花淬染的花圃,在北風的吹拂下,老遠就飄來了數不清的異香,讓還沒有走到花圃的步千歲,再一次誠實地說出他藏在心底已久的看法。
  「這些不要臉的花……」步千歲絲毫不掩飾他那張惡毒的嘴。「果然是一人種一款,什麼人就種什麼花。」
  種的人和花都一樣的搞不清楚季節狀況。
  「嘴巴給我小心點。」聶青翼朝他亮出了一隻拳頭。
  聰明的步千歲馬上見風轉舵,「我是在說奇人種異花。」
  順著花圃小道,穿過各色花朵所造成的曲花幽徑才能抵達的練染房,抬首遠望,遠遠的就看到那些在風中翻飛,在冬日暖陽下待曬的絲紗。但仔細評估貨物價值的步千歲,在這裡除了看到那絲絲縷縷比什麼都珍貴的絲紗外,還看到了另一個像在玩躲貓貓般躲了聶青翼好一陣子的絳棠。
  他以肘撞了撞身旁的聶青翼朝他提醒,「那個不是你病了好些天的未婚妻嗎?」
  聶青翼轉首看去,在一片繽紛的色彩中見著了那個一身白淨絲裳,面容單薄乾淨、眉目如畫,嘴邊帶著他從未見過的小巧笑靨,正在欣賞他所染的絲紗的絳棠。
  他腦際裡的思考在瞬間全然抽空,只徒留她那抹看似輕淺,卻又深深印烙在他心中的笑意。
  他很想掏取她的笑顏,讓它恆久地停留在他的掌心裡,只為他徐徐舒放。
  在數百上千的竹棚所搭的曬架下,絳棠的指尖戀戀地拂過風中每一串飄蕩的絲紗,和輕柔質感,一一從她的指梢間流洩而過,絳紅、絳紫、杏黃、金黃的色紗,交織出一幅向晚天邊的霞彩;翠藍、藏青、湖綠、墨綠,勾勒出一幅遠山近水蓊翠的綠景;縹、皂、紫、韶、縉,構成了一座錦簇績紛的花城。
  即使在這個深雪所封的隆冬、時分,聶青翼的一雙巧手,也能讓春日提早降臨。他對花兒的深情厚意,不只在它們盛綻之時,更在它們花凋令人惋惜之後盡現。
  花的美、花的好處,他全都保留了下來,為花兒營造了一個能夠永恆瑰麗的世界,不讓它們只能在匆匆綻放後,成為一幕令人只能回想的陳舊片景。
  丁香、玫瑰、相思樹等香味悄悄滲進空氣裡,隨著串串絲紗擺盪飄動,絳棠深深吸嗅著如此難得的百種花朵混淆的芳香,暖暖的冬陽曬在她的臉頰上,令她忍不住閉上眼舒適地體會聚合在她四處的百香和融融日光,感覺自己向來冰冷的身子逐漸暖和了起來,彷彿就要融化在這片聶青翼所營造出來的冬日裡。
  「別忘了我剛才說過的話。」步干歲在聶青翼忍不住想走上前接近佳人時,忙在他耳邊提醒,「即使你的手再癢,也把它忍下來。」
  眼中只有絳棠的聶青翼推開他,直直地朝絳棠走去,並且放輕了腳步,怕會驚擾了眼前的這幅美景,也怕再次把這個美人嚇得掩吐欲逃。
  「你今日看來好多了。」他站在與她甚近的距離輕聲的放口,就看到原陶醉在斑瀾色紗中的絳棠急急旋過身,張大了一雙水眸有些恐懼地看著他。
  「嗯。」絳棠緩慢地朝他頷首,想要試著不露痕跡地離這個老是帶給她水禍的男人遠一點,並且強撐著臉色,不要讓被他嚇得花容失色的表情流露出來。
  「我聽娘說,你是個織錦娘。」他更朝她踱近步伐,偏首笑問:「有看喜歡的絲紗嗎?」
  望著他臉上那份無害的笑意,以及他身邊沒半個能夠再潑她水的工具,讓絳棠忍不住悄悄地放下了對他的戒心。
  「太多了。」她笑靨如花地撫著架上垂墜而下的絲紗,「這些顏色,每個都那麼令人愛不釋手。」
  為了她的笑意,聶青翼二話不說地將棚架上的各色絲紗取下,將數束已漂洗過並曬好的絲紗遞至她的掌心裡,在她的指間纏繞著。
  絳棠不明所以的望著他的舉動,「你在做什麼?」
  「讓你愛不釋手。」他挑惑地朝她徐笑,雙手合按著她的柔荑,臉上帶了份非要她收下不可的執著。
  她驚喜地睜大了眼,「你要……送給我?」這些看來要費資千金的高級絲紗,他捨得割愛?
  「都送給你。」他毫不猶豫地向她點頭,並刻意將她的一雙小手緊緊覆握在他的大掌裡。
  「為什麼?」感覺他暖融融的體溫漸漸地滲進了她冰涼的小手裡,絳棠不禁臊紅了臉,試著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卻不讓。
  「只有你才是最配擁有它們的人。」他緩緩地將她拉近面前,低啞地在她的耳畔輕喃,「我相信你這個名噪一時的織錦娘,一定能夠織出它們最美的丰采。」
  絳棠微微側過俏臉,專注地打量起他。原來這個男人的腦袋裡,裝的也不完全是水嘛,而且,他似乎已經將她的過去都給打聽清楚了,知道她的喜好、她的專長,並且十分放心將這麼美的東西交給她,絲毫不吝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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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8:21:36 |只看該作者
  或許,他是真把她這名未婚妻放在他的心坎上,並不只是隨手指來把她擱放在一旁置之不理的。
  他的氣息,淺淺地吹拂在她的面龐上,細細密密的,如他那緊握著她的大掌,正在她的眼眉間輕撫,令她悄然地卸下了從第一眼見到他起,便在心中存有的防衛,令她不住地想再多看他一眼,多瞭解他一分。
她的心,有些動搖。
  無上的滿足感,在聶青翼的心頭氾濫著,只因她瞅著他的目光,是那般地真切,本來那遠得他無法靠近的她,此刻就這麼放下了她的心防與他親近。
  他的目光再三地流連在她素淨的面容上,不知怎地,總覺得似乎少了些色彩,於是他再自棚架上取來更多的絲紗,紛紛纏繞在她的發上、她的身上,讓她本來素淨無色的樣貌,平添了許多色彩,看來就像朵色彩艷艷的粉妝人兒,有種令他心蕩神馳的異樣美麗。
  被他弄得好像是掉進彩色堆裡的絳棠,對這個老是讓她摸不清在想什麼的男人,再次無力地翻著白眼。
  「你今天不想再澆我水了嗎?」現在他又換了一個新花樣來捉弄她嗎?
  聶青翼的表情顯得很忍讓,「我正在盡力忍下我的衝動。」為了她,他得忍下已有二十多年的積習,不然又會讓她在床上躺上個數日,而在這數日間,他將無法見到她那誘惑他的容顏。
  「多謝你的美意。」她將手自他的大掌中收回,朝他彎身致謝後.就打算離開這裡,免得他下一步又不知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
  但她才挪動腳步數步,一股牽扯的力道,便自她右手的小指上傳來,令她不得不停下腳步,低首看著那條不知是何時綁在她指間的紅色絲紗,像條牽情的紅線般,一頭綁在她這,而另一頭正綁在笑得滿面開懷的他的手上。
 「你……」現在他又是在做什麼?
  「把你綁牢了,你就跑不掉了。」聶青翼得意地舉高手,意味深遠地對她道。
  望著彼此指間所綁著的瑰紅紗線,絳棠不禁微微徘紅了臉龐。
  不須多事的月老,這凡間,就有個擅作主張的多事男子,不問她的同意,就用這麼一條紅線緊牽住他們。
  她還能怎麼跑呢?都已經住在他的府裡與他一起生活了,再過不久,等春日一到,他們便要成親了,即使先前她有諸多不願,但她哪還能有逃離被他所束縛的機會?
  聶青翼施著輕柔的力道,一點一點的收拉起手中的絲紗,將她緩緩地拉近自己,在為她解開綁在她指間的絲紗時,悄聲的在她的貝耳問,暖暖地對她叮嚀。
  「別跑喔。」
  絳棠的小臉霎時撲上兩朵粉嫩嫩的紅霞,飛也似地推開他的胸膛,靜靜凝望他半晌,仍舊是看不清他眼底所存有的意味,好半天,她才遲遲地移動腳步,邊離開這個糾擾得她不知該怎麼去面對的男子,邊去想他的腦袋裡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蹲在一邊當閒人當很久的步千歲,在絳棠一離開後,便火大的去找聶青翼算帳。
  「你要把那些貨全都送她?」步千歲不客氣地推他一把。「你忘了那是要賣給我的嗎?沒有它,今年年冬我要做什麼生意?」他想拉攏未婚妻是需要點手段,但總不能把已經成交的東西就這麼大方的轉手讓給她啊。
  聶青冀冷冷地膘他一眼,「你有我未婚妻一半美嗎?」
  「沒有。」
  他又揚起劍眉,很勢利地問:「你是我要娶的人嗎?」
  「不是。」
  「知道要識相就好。」既然什麼都不是,那他還是把那些東西用來討好絳棠來得有用。
  「重色輕友,我今年的生意就這樣讓你在轉眼間送人了……」步千歲真恨自己幹嘛要來幫他。「我該讓你嚇跑你未婚妻的。」
  聶青翼把他的抱怨當作耳邊風,踩著愉快的步伐踱向練染房,準備在這個冬季,破天荒的再染一次絲紗。
  「你要去哪?」深深挫折過後的步千歲跟在他的後頭邊走邊問。
  「練染。」
  步千歲笑瞇瞇地接著手採問:「你要再染一次我今年的貨?」
  「不。」聶青翼別有保意地搖首,「我要再為她染一個春天。」
  他知道,在絳棠出現了後,他漫漫無盡的冬日即將過去,而他,則有義務為絳棠親手打造一個春天,一個有他在而又多彩的春天。
  「喂,那個愛慕你多年的輞愛川又來了。」
  最近這幾日都為了年終批貨的事而待在聶府的步千歲,在與聶青翼商談完了今年應提供給宮中織造府多少的絲紗量後,偷了個空閒趴在樓欄上休憩,敏銳的目光在往樓下探看時,不期然地瞥見在金陵城以追求聶青翼出了名的輞愛川又找上門來了。
  聶青翼連理都懶得理,「她來幹嘛?」
  「聽說你要娶親了,不甘心啊。」步千歲在嘴邊漾著壞笑。「所以今天才特地來看看她的情敵生得什麼樣。」
  他冷冷地哼了口氣,「她又比不上絳棠。」那個類似花癡,這些年來只要找到借口就擠命上門來找他的女人,怎麼跟他心目中的那朵寒梅相比?情敵?她還配不上。
  「她是比不上,只不過……」步千歲有先見之明地提醒他,「輸不起的女人心眼都是很壞的。」怕就怕那個沒口德的女人,會在聶府的地盤上,不看人家的臉色攻擊起絳棠來。
  一想到柔弱的絳棠很可能會被言行甚為無德的輞愛川給欺負,聶青翼連忙放下手邊的工作,拉著步千歲打算去看看情況。
  此刻的絳棠,正端坐在聶府大廳裡,並且覺得自已被對面坐著的那個女人瞪得很沒道理。
  風聞消息,特意來看絳棠長得什麼樣的輞愛川,在瞪了這個居然敢先她一步搶走聶青翼的女人老半天後,在唇邊漾出了一抹看不起的笑意。
  「大娘,您真是好命哪。」輞愛川首先巴結起染意遲。
  「沒想到姐姐生得這麼俊,往後您有福氣了。」
  一旁的絳棠聽了輞愛川對她的稱呼後,覺得非常刺耳。
  姐姐?叫得這麼親熱,誰是她的姐姐了?
  她忍不住要揣想,這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著她的眼神像根刺的女人,來這裡到底是有什麼目的。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這個眼底充滿醋意的女人;和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她的目標八成是聶青翼,而她今天來這裡,就是想來踢館,並順便給她這個正主兒未婚妻一個下馬威的。
  「好命的不是我,是我那個笨兒子。」染意遲把關係推得老遠,表明了不想加入這兩個女人間的戰事。「我這如花似玉的兒媳,是他當年相對了肚皮指來的。」
  「喔?」輞愛川更是拔高了尖嗓,鄙視地明瞭絳棠一眼,「指腹為婚的?」
  她再三地打量起這個聶青翼親手指來的女人,心高氣傲地認為,放眼金陵城裡,是不可能有女人生得比她更美了,蠢青翼一定是被迫的,所以才會委屈自己不情願地將這個女人給迎進門來,唯有她的美貌,才配得上風藻宮指定明年要他進宮任職的聶青翼,到時,她一定是聶青翼身邊最耀眼的伴侶。
  但就在輞愛川的雙眼定定地看清了絳棠的雪膚花貌後,她的自信又急速地流失。
  糟糕,好像有點比不上人家……
  輞愛川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重振自己的士氣,不願既敗在美貌之下後,就連氣勢也比不上絳棠。於是她同情不已地撫著芳頰,哀聲歎氣地說著。
  「聶大哥的手氣還真是好,幸虧他指來的女人並不完全像個奇醜無比的母夜叉,但就不知道聶大哥未來的妻子,她的性情和才情配不配不得上聶大哥就是了。」說不定這個女人只是個空花瓶罷了,一點也對她構不成威脅性。
  大清早起來,就不慎又被聶青翼潑了一瓢水的絳棠,此刻的心情真是惡劣極了,但看在屋子裡有一票外人的份上,她只能忍著不要發作,只希望這場類似鴻門宴的會客,能夠盡早在她翻臉之前結束。
  望著對面那個對她夾槍帶棍,攻擊她許久的輞愛川,絳棠一手托著腮,眼眸晶瑩閃亮的盯著她,並在心底暗暗思忖:說了這麼久,她若是這麼想嫁聶青翼的話,那她去嫁啊,幹嘛一副明明很嫉妒輸不起,又要裝作不在乎的模樣?
  真假,要虛偽也不演得好一點,太沒天份了,這簡直就是侮辱他們愛面子一派。
  現在她是該裝傻當作那個女人的什麼企圖都看不出來,繼續當個柔弱似水的未婚妻任她涼聲嘲諷呢,還是乾脆就大咧咧地削削這個女人的顏面,再一腳把她給端出大門去?
  雖然絳棠對那個女人對聶青翼的追求與執著之心有點不以為然,但一想起聶青翼那張老是對她笑得很壞的臉龐,以及他那只為她而雞婆的種種行為,在她的心底,又有了點捨不得,而她更是不想就這麼大方的把聶青翼讓給這個搶男人搶到她地盤上的女人。
  哼,男人是她的,就算她仍不確定自己要不要,那也由不得別人來搶。
  老早就發現絳棠已經是皮笑肉不笑狀態的戀殊,已經習慣了這個人前一個樣,人後又是一個樣的姐姐,現在可能又要開始在人前扮賢淑偽端莊了,於是她什麼也不做地乖坐在一旁等著看好戲。
  「輞姑娘說得甚是。」絳棠溫婉款款地朝輞愛川頷首致意。「小女子無才無德的,能夠與聶表哥締結良緣,我只能說老天實在是太厚愛我了。」
  「指腹為婚這件事,你可曾問過聶大哥的意願?」對於她的不上道,輞愛川又是一陣尖銳的詢問。
  她黛眉輕佻,「他的意願?」她這個被打鴨子上架的人都沒嫌棄聶青翼了,她還要去問他什麼意願?當初無聊到玩指腹為婚的笨蛋又不是她。
  輞愛川意有所指地把玩著自己的素指,「說不定,聶大哥壓根就不想娶個來歷不明,又百無一用的女人為妻,要不是為了你的閨譽著想,他早就去娶他真正想娶的女人了。」
  「我是沒問過他的意願。」絳棠絲毫不以為忤地抿唇細笑,「這樣吧,改天我再去問問他。」
  她是真笨還是假笨?諷了她這麼久,卻還是無法打擊到她絲毫的輞愛川,禁不住開始對絳棠另眼相看,但還是不願就此放棄心儀多年的聶青翼。
  「聽說,你是個織錦娘?」早就對絳棠的來歷下足了功夫研究的輞愛川,話鋒一轉,轉到一項她說來就自信十足的東西上面。
  絳棠謙謙有禮的挑了挑粉黛的眉,「在下是曾織過幾幅拙作以供聯口。」
  「織得好不好?」她更是一臉瞧不起的模樣,還落落大方的表示,「我可是咱們金陵城織錦的第一把交椅,說不定,哪天我可以來這指導指導你,免得你到時丟盡了聶大哥的顏面。」
  「那倒不必了。」在一旁終於聽不下去這場舌戰的戀殊,忍不住下來參一腳。「我姐姐雖不是什麼金陵城的第一把交椅,但她卻是姑蘇一帶的首席織錦娘,她所織的錦,也是今年未央宮指定民間唯一能進宮入貢的織品。」這個女人愛在關公面前耍大刀,她是不反對啦,只是她在一邊坐得很無聊,下來攪和攪和也好。
  輞愛川怔了怔,「未央宮?」那個全天下織錦娘,擠盡了一生的心血,夢寐以求能將作品呈至的那個地方?
  「是啊,不過就是皇后住的地方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戀殊還滿不好意思地揮著手,「很丟臉的,你可別說出去喔。」
  「戀殊,說話不可這麼失禮。」絳棠板著細眉輕訓,再轉首笑吟吟地對被嚇白了一張臉的輞愛川詢問:「輞姑娘,你說得對,我是不能失了表哥的顏面,這樣吧,你說咱們哪天一起研究一下織錦比較好?」
  輞愛川急急忙忙地搖著頭,「我……我最近很忙。」
  絳棠卻不願放過她,「選日不如撞日,那今天呢?」
  「我突然想起我今天還有事!」她連忙站起身,急著想離開這個再待下去只會讓自己更加出糗的地方。
  「那我就不勉強了。」絳棠有禮的起身送別,還不忘對她交代,「別忘了改日要再來坐坐,我還等你的親自指導呢,希望你到時可不要吝於賜教。」
  「大娘,我先告辭了!」輞愛川匆匆朝染意遲一頷首,用不著絳棠派人送客,就連忙離去。
  「慢走啊。」對於能夠這麼快就送走不速之客,染意遲再樂意不過。
  與聶青翼從頭到尾一直站在窗外的步千歲,此刻可是對絳棠崇拜極了。
  「厲害,簡直是殺人於無形。」三兩下就把輞愛川給打得節節敗退,這女人有鬥法的天份!
  「嗯。」觀戰的聶青翼也不得不同意,「是比我娘以前常和那些三姑六婆演的八仙鬥法還精彩。」
  「喂,你家有兩個低級的愛面族,還有一個直話直說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小姨子。」步千歲盯著他的那張臭臉,笑嘻嘻地落井下石,「再過不久,你家會變得很熱鬧。」這個最討厭女人作假的聶青翼,這下可真是娶到個寶了。
  他不屑地將劍眉揚得老高,「女人……」天底下就只有女人這種生物最愛玩這種面子遊戲。
  原來,他被騙了。
  在他心目中的那株寒梅,她的端莊賢淑只是表相,真正的她,跟他老娘差不多。或許在她的骨子裡,還藏有他所不知的另一種樣貌,而她在他的印象中,已變得多彩,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冷清的寒梅了,也迫使他不得不對她全面改觀。
  或許,這也不是一件壞事,只是,他甚是不願她只能在人前委屈,唯有到了人後,她才能盡情地展現她最真實的模樣。就不知道在往後的日子裡,他有沒有那份榮幸,看到她最真的一面?他並不想與一個戴著面具的女人就這麼辛苦地共度一生。
  「兒子,你都聽到了?」一直都表現出泱泱氣度在做壁上觀的染意遲,在發現聶青翼站在窗邊的身影後,很不安地問著他。
  聶青翼冷淡地瞟了她一眼。
  「老娘,你今天用的是借刀殺人法?」這個老娘也真是的,就這麼涼快的坐在一邊,把輞愛川的箭靶全都留給絳棠去消受。
  「才不。」染意遲得意地向他搖首,「是輪不到你老娘出手。」絳棠一個人就能搞定那個女人了,哪需要她再下去一塊攪和。
  聶青翼又把眼神調至絳棠的身上,端詳了她好半天,像是要看透她一般,目光一動也不動,許久過後,他才淡淡地冒出一句評語。
  「你還真會做人。」這個女人做表面功夫的道行,簡直跟他娘不相上下。
  「哪裡。」絳棠小心的應著,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聶青翼天外飛來一筆的問:「不累嗎?」
  「啊?」
  「扮虛偽也是很累的一門功夫,辛苦你了。」聶青翼的眼中帶著些許的失望,但又有著想要改變她的強烈企圖心。
  他看得出來她在扮虛偽?
  絳棠臉上的笑意差點掛不住,感覺站在他的面前,就像是站在照妖鏡前一般,什麼都逃不過、瞞不過他的眼。但這種被看穿的感覺,令她感到沒來由的失落,彷彿她完全的保護殼被戳破了,在他的眼中,她不再是個完美無理的未婚妻,她與那些女子沒什麼不同。
  胸中彷彿被揪緊了般,絳棠忽地覺得,她一點也不喜歡他這般地看他,她並不想要讓他有這種眼神。
  「老娘,我看你們再多找兩個,就可以湊一桌了。」聶青翼朝染意遲扔下這一句話,而後搭著步千歲的肩頭一塊離開。
  「什麼湊一桌?」絳棠不明所以地問。
  「果然……」染意遲習以為常地扁扁嘴,「他又不痛快了。」她就知道,讓兒子見到這個場面,就免不了又要受他一頓嘲笑。
  絳棠仍是不大明白,「什麼?」為什麼聶青翼的眼神會變得那麼不恥?
  「你別管他,反正他就是那個硬脾氣。」染意遲不是很在意地揮揮手,「我那個古怪兒子,他最討厭我在人前扮虛偽了。」
  戀殊不可思議地指著她的鼻尖,「表姨,你是說……
  你也在人前扮虛偽?」難道這陣子她們所看到的,全都是假象?
  「端莊是我的外表,面子是我的生命。」染意遲用力的點頭,一點也不掩飾她偽裝了許久的真面目。「我的大家主母的氣度,都是做給外人看的,真正的我,其實嘴巴是很缺德的,我最愛做的就是在人前說一套,然後在心裡想的又是一套。」
  「啊?」絳棠和戀殊當場楞在原地,根本就沒想過她這個有著雍容氣度的聶家主母,實際上卻是個最愛作假的女人。
  染意遲不正經地蹺高了腳,腳跟抖呀抖的,一改臉上的丰采氣質,不文雅秀氣地肩著嘴,使勁地吐出由方才至今一直高在她心頭的厭惡感。
  「像剛才那個死不要臉,老愛往我家跑的輞愛川。
  那個女人向來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別人是看在她家大業大的份上沒去計較,她就以為自個兒有多美、有多了不起。」她愈說愈大聲,也愈說愈憤慨。「老娘看她不順眼很久了,老早就想把她的臉皮剝下來丟在地上好好踩一踩!」
  「表……表姨?」絳棠對她前前後後的改變有點反應不過來。
  染意遲臉色一改,爽朗地拍著她的肩頭。「不過幸好今天有你在,我也可以省了點氣力,免得我辛苦經營了四十多年的形象會破壞。」
  「你是用演的?」戀殊好奇地在她身邊坐下,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變臉能耐,以及心態都跟她姐姐一樣的女人,只不過姐姐沒她那麼誇張!
  「用不著驚訝。」染意遲大方的承認,一手指著絳棠,「我從剛才絳棠的細微表情來看,想必她也是愛面子的同道中人對不對?」
  「一點也沒錯。」戀殊不斷地點頭,像是遇著了知音。
  「你真的看人看得很準。」
  「戀殊……」既然底細都被抖出來了,絳棠也不再掩飾她的真性格,將兩掌扳得喀喀作響,準備找這個害她道行毀於一旦的小妹算帳。
  「你就別在意這種小事了。」染意遲不但為戀殊說起情來,還極為親熱地攬住絳棠,「往後咱們婆媳可要好好合作,就像今日一樣,同心合力的挫挫那個女人的氣焰,免得她老把人看得那麼扁,而我們也能活得痛快些,如何?」
  「你是說……」絳棠有興趣地揚高了美麗的黛眉,「一起在人前扮溫婉、偽善良,在人後做個真女人?」照她這麼說,往後她就不必一個人演得那麼辛苦,反而還有個後援同志一塊攜手合作。
  染意遲笑得合不攏嘴地鼓吹著她,「沒錯。」只要有這個媳婦在,這樣她們愛面子一族,更是如虎添翼了。
  「表姨。」絳棠愉快地握緊了她的雙手,「我想我是來對地方了。」









第四章

  天界
  帶有濃烈香氣,開起花來狀似白色彩蝶的杜若,它的花靈因為某個守花仙郎的緣故,在百年前的盛夏認識了以往只在隆冬開花,但現在卻季季綻放的歲寒,並與歲寒突破季節的藩籬結識為手帕交。
  儘管天界的仙人們,皆對杜若與歲寒她們這種不分季節性的友情很不以為然,但同情心甚多的杜若,仍是在眾仙皆把歲寒當成妖花,與她斷絕往來之際,與她處得和樂融融,宛如親姐妹一般。
  「姐姐,最近你似乎很高興?」坐在樹下乘涼的杜若,偏著頭看著近來總在唇邊帶著一抹神秘笑意的歲寒。
  歲寒幾乎遮掩不住臉上欣喜的神情,「我當然高興,那個叫澤雨的守花仙郎終於被調離王母后花園了。」老天開眼了,她終於可以脫離那個天天上演的水災噩夢了。
  「澤雨?」杜若恍然大悟地看著她,「怪不得最近我總看你身上都是干干的,不再濕淋淋,原來就是他被調走了!」
  歲寒幾乎感激涕零,「謝天謝地,我終於有好日子過了……」不必再七早八早就被人潑醒,也不必一整天都濕著身子,更不會再有因不合時宜的開花而招致流言蜚語的事情發生了。
  杜若卻對澤雨的感覺不似歲寒,反而對他被調職一事滿同情的。
  她輕聲幽歎,「可憐的仙郎,他是犯了什麼錯而被調走的?」想要當個守花仙郎的職務是要修幾百年的道行才能擔任的,澤雨不過是愛心好像有點太多的仙郎,說起來,他對她們這些花靈還算滿盡責的。
  「一點也不可憐。」歲寒對於那個帶給她災難的澤雨完全不表同情。「他澆死了王母一堆花。」捅了大褸子後,他當然不能在這裡繼續任職,也正好還給她一個較正常的生活空間。
  杜若甚是驚訝,「他殺死了其他的花靈?」
  「不,被他澆死的花兒,裡頭都沒住著花靈。」她輕輕搖首,「但他終究是觸犯了他所鄙視的天規,所以被貶也是應該的。」
  「照你的口氣聽來……」杜若很懷疑地看著她幸災樂禍,但又要忍著的表情。「你似乎很討厭他?」
  她握緊了雙拳,「非常厭惡。」
  自從澤雨對她說過要讓她往後的日子變得很多彩後,她就開始經歷了天界裡最不人道的遭遇。
  他從一日澆兩次水潤澤地,改為一日三次也就算了,夏日時,他替她的花身圍以布幔遮陽;冬日時,他以炭火來暖熏她冰凍的樹身,照理說,她是應該對他的所作所為感佩於心的,只是他這種雞婆的愛花方法,又違背了自然法則。
  她的花身不但能夠在四季綻放,還能夠結滿顆顆水份飽滿的果實,而這些都還不是後果,她最慘的後果就是招來一堆鳥兒,一天到晚的在樹上啄食,搞得她沒一日安寧,煩不勝煩和傷痕纍纍。
  因為其他花兒的犧牲,在他被逐出王母花園後,她這陣子才換來了些許不再被他騷擾的清靜,但那些趕都趕不走的鳥兒,最近似乎是打算在她的樹上築巢了,算是澤雨留給她一個忘也忘不了的紀念品吧,讓她在他走了之後,還要繼續承受著他帶給她的噩運。
  「姐姐。」杜若在她出氣出得很痛快時,一手輕拉著她的衣衫提醒,「這種話,還是不要在當事人的面前說比較好。」
  「當事人?」
  「他。」杜若一手指著就站在歲寒身後,被她當作眼中釘的澤雨。
  歲寒輕轉過身,美麗的大眼在看到他時止不住地張大,對他的出現簡直難以置信。
  她顫抖著纖指指著他,「你……你……」
  聽完了對他的評語的澤雨,在嘴邊掠著極度惡意的笑,踩著輕鬆愉快的步伐步近她。
  「很抱歉在你這麼痛快時來打斷你,請當作我不存在,想說什麼請儘管說,別客氣。」
  「你……」歲寒被他的表情嚇得連忙找地方躲。「你不是被調職了嗎?」他怎麼又回來了?難道她的好日子就這麼短暫嗎?
  「是這樣沒錯。」澤雨滿臉的遺憾,「只是目前天界其他的職務都沒有空缺,再加上王母也認為我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守花人才,所以她又把我給調回來了。」
  她不怎麼相信地睨著他,「後面那句話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澤雨皮皮地笑著,無所謂地聳著肩,「反正我怎麼說都可以,重要的是,我又回到你的身邊了。」好一陣子沒好好照顧她了,她看來似乎又消瘦了許多,是該多多接受他的關懷。
  「噩夢啊……」她沉痛地掩著臉龐,極其哀怨地為自己又要過著水深火熱日子的未來深深哀悼。
  「姐姐,我先走了,咱們改日再聊。」杜若看他們似乎聊得很愉快,於是撩著裙擺自地上起身,打算讓他們這兩個久未見面的仙友好好促膝長談。
  「等等……」歲寒忙著想叫住她,但澤雨卻一骨碌地來到她的面前阻擋住她的呼喚,並且很邪惡地盯著她。
  他扳扳雙掌,眼帶精光,「好了,現在又剩下咱們倆了。」
  「你想做什麼?」歲寒恐懼地瞧著他眼底那異樣的眸光。
  「幾日不見,你變得憔悴了。」他一手抬起她小巧的下頷,刻意曖昧地在她唇邊問著:「是不是太過思念我的緣故?」
  紅潮迅速佔據了歲寒的整張臉龐,「不……不要臉!」
  「想我就說出來嘛,沒什麼好言躁的。」澤雨的臉皮卻是出奇的厚,一手攬上她的纖腰,將她拉近身邊,挑著眉鼓勵她說出真心話。
  「別靠近我……」深怕他又莫名其妙澆地一瓢水的歲寒,動彈不得地待在原地,七手八腳地想推開他的擁抱。
  才想要好好調戲她一番,以教訓她不知感恩的心時,澤雨驀地抬起頭,先是側耳聆聽了好一陣子後,又左張右望地看著四周,最後相中歲寒身後的那個天然樹洞。
  他拉著她一塊躲進洞裡,「借我躲一下。」
  「什麼借你躲一下?」還弄不清狀況就被他拖進樹洞裡,並且因為樹洞過於窄小而被他壓倒在地的歲寒,萬分羞赧地推著身上的他。
  澤雨有些愧疚地刮著臉頰坦誠,「我剛才又不小心澆太多水了,花園裡負責巡守的天將正想找我算帳。」他就是躲天將而躲到這邊來,才會不小心聽到她的心聲。
  「不要躲在我這裡!」一點也不想成為窩藏他的共犯的歲寒,忙不迭地想要把他給推出洞去。
  可是他卻壞心眼的想拉她下水,不但想就這麼和她膩在一塊,還想看看能否有機會再次破壞她的名聲。
  澤雨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整個天界裡,就咱們的交情最好了,你能狠心不收留我讓我出去受罪?」
  「我能!」她一點也不猶豫,並且和他撇得很清楚,「而且我才跟你沒有半點交情!」
  「話別說得太早。」他惡質地揚高了一雙好看的劍眉,低首看著這個消息不靈光的花靈,「難道你沒聽過天界最新一則消息?」
  「什麼消息?」為了他那種怪表情,歲寒勉強忍下把他推出去的衝動,想聽聽到底是什麼消息能夠讓他這麼開心。
  他開開心心地把聽來的消息轉述給她聽,「眾仙們都在謠傳,你這個花靈與我這個仙郎,似乎不守天界無塵無垢、無悲無喜的天規,不但日日消磨在一起,甚至還有意觸犯天規,準備傚法牛郎織女向天規挑戰。」
  她很委屈的大叫:「我哪有?」冤枉啊,她才是天界裡最不想與他有所牽扯的花靈,她哪會去做那種危害自己名聲的事?
  「你當然有。」澤雨輕彈著她的俏鼻。「自從認識我後,你就已不再是無悲無喜的花靈了,和我一塊觸犯天規,這也是遲早的事。」
  每當她與他在一起,她的心境就不能如一池泓潭,仙界不該有的種種情緒,更是常發生在她身上,她會憤怒、歡喜、大叫、仇憎,早已不再是個無慾無求的梅花花靈了。對於這個成果,他相當滿意。
  「走開,走開!」歲寒使勁地推抵著他的胸膛,「我不要讓你毀了我的道行和名節!」
  「噓……巡守的天將來了。」他一掌輕摀住她的小嘴,並且下流的在她耳邊威脅著,「你若是不怕咱們這個德行被他們逮個正著,那你就繼續叫吧,我真的不介意的。」
  只能被他威脅卻無法反擊的歲寒,怒張著眼眉,感覺腹內那沉寂了一陣子的火氣,又被他點燃了,但為了避免他們會以這副模樣被天將們見著,她只能忍下來,那股吐不出又嚥不下的怒氣,幾乎快使她得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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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8:26:48 |只看該作者
  伏在她身上的澤雨,輕嗅著她身上傳來陣陣他想念已久的香氣,閉眼感覺著她那仿若絲綢般的柔軟身軀,像股誘惑似的,勾撩著他每一寸與她相觸的肌膚,彷彿可以在他們相觸的方寸之間擦出他從未感覺過的火星,她那吹彈可破的雪膚,在他的身體裡驟放了一道烈火,燒灼難耐的竄上他的四肢百骸,令他忍不住將她更擁進懷裡,將漫天馨香的她深擁入懷.一解他胸口不斷燎燒的熱火。
  此時此刻,他憶不起他是什麼仙郎,也不記得她是什麼必須遵守天規的花靈,在他的心裡,他們只是和凡間的凡人一般,只是個男人和女人。
  只是一種極其容易撩起情慾,並且貪婪追索著沉淪的生物。
  感覺被他擁抱得快要窒息的歲寒,敏感的貝耳因他沉沉的氣息吹拂而有些不自在,不能解釋的異燥感在她的心底奔馳著。她試著靜心聆聽著天將們巡曳而過的步伐聲,不斷在心裡祈求著快快結束這場磨難,但流淌至她耳底的,不只是天將們的腳步聲,還有他那隆隆的心跳聲。
  再三的確定天將們已走遠後,歲寒徐徐吐出一口緊懸在心中的大氣,並且不知為何慶幸著終於能夠離開他這副身軀了。
  「起來。」她用力地推著伏在她身上動也不動的他,「他們已經走了。」
  「我很想問你一個問題。」澤雨不但沒挪動他高大的身軀,反而依舊伏臥在她的身上,以指尖輕劃著她形狀美好的眼眉。
  「什麼問題?」她忍不住想避開他的指觸,總覺得那股她好不容易才排去的感覺又回來了。
  「當個花靈,你快樂嗎?」他問得十分專注。
  「啊?」她愣了楞。
  「想不想下凡為人?」他不假思索地放口,在話一脫口而出時,也因自己會有這念頭而嚇了一跳。
  「下凡為人有什麼好處?」歲寒不感興趣地搖首。
  「當個神仙多好,不必體會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清心寡慾的,無憂也無慮。」
  「是無憂也無慮。」他所看之處,和她並不相同。「但你不覺得這種日子,就像是一池凝固的水澤,就算再過千百年也不會有一絲波濤?永遠都過著相同的日子,並且不知它將延續至何時,這樣的生活,不是太過清冷幽寂了嗎?」
  經他這麼一問,歲寒也答不上來。
  她從不知道,這般美善的天界仙堂,在他把那些話說出口前,也會有著那樣令人消沉的一面,愈是深想他的話,她愈覺得可怕。
  如果要這樣一成不變地活下去,那她所要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不能有欲,不能有求,什麼都沒有的她,是不是就要像一攤死水般的繼續活在這規矩方寸都已訂好的天界裡,永遠為王母開著同樣的花供她欣賞,歲歲年年過去,她終究是一株永恆不變的梅花花靈,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所要的是什麼,也沒有機會去追求。
  「如果有一天,當你不再受王母的喜愛,成為了一株平凡的花靈被王母置之天界角落時,你不失落嗎?你還有什麼目標嗎?」澤雨又在她耳邊說出最現實的一面。
  「你所經營的顏面,你所在意的名聲,它們能夠讓你的生活過得更快樂、更加多彩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歲寒望著他的眼瞳,打算起他說這些話給她聽的原因。
  「我要你懂得愛自己。」他是個可以不顧天規,極度地想要讓自己得到自己所要的仙郎,而他希望,她也能夠像他一般,懂得善待自己。
  她無奈地垂下眼睫,「在天界,是不需要愛的。」
  「你不需要嗎?」他直問至她的心中。
  「我……」她不知該怎麼回答,彷彿不管她怎麼開口,都將是錯。
  「你需要的。」澤雨知解地撫著她的臉龐,「在這天界裡孤獨了千百年,你一定很需要的。」
  「就算我需要又如何?那是觸犯天規的。」她搖搖頭,拉開他的手。「我是決計不會去觸犯天規的,更何況,從沒有人教過我該如何去愛自己。」她只要繼續當個什麼都不知曉、什麼都不會思考的花靈就好了,因為她無法去負荷她心頭另一端的需求所會引來的大罪。
  「那麼,就讓我來教你。「他勾起她一縷柔軟烏黑的髮絲,柔柔地親吻著它。
  「教我什麼?」歲寒睜大眼看著他吻她發的姿態,一股震顫直抵她的心扉。
  「愛。」
  什麼?他又要觸犯天規了?而且這次他還要把她拖下水?
  「不要……」她的神智馬上清醒過來,慌張地對他搖首,「別又來了,你不要再連累我!」
  「我是你的守花仙郎,你的願望,就是我的目標及責任。「澤雨已經下定了決心,並且準備付諸實行:「為了你,我會達成的。」
  「我說我不要,你聽懂了沒?」歲寒忙搖晃著他,希望他快點改變心意,免得他又做出讓她後悔莫及的事來。
  「不懂。」他微笑地搖首,給她一記永不能忘記的笑容,「為了你,也永遠不會去懂。」
  「天啊……」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絳棠坐在床榻上兩手緊捉著被褥,不斷回想著那個又回來抓她不放的怪夢,再三地想著那個根本就不顧人家意願,就自以為是的做出人家不要的承諾,並且遢想把夢中的她嚇得直喊救命的雞婆男人。
  說到雞婆,在現實生活中,她也認識一個很雞婆的男人……
  「姐姐,你的夢裡又淹大水了?」一早起來就看見她由慘叫聲中驚醒的戀殊,很習慣地問。
  她掩著臉,「這次比淹大水還恐怖。」
  「快些起來打扮吧,你今天睡晚了。」戀殊在她仍自艾自憐時把她自床上拉起,推著她至妝台前整理起她的一頭黑緞般的青絲。
  想到目前仍是寄人籬下,還沒正式過門的處境,絳棠只好把那個糾擾了她一夜的夢境拋至身後,細心的為自己打扮了起來,準備早些踏出房門做些她該做的事,免得還沒過門就被人落了個口實,讓她往後的日子變得不好過。
  打理好自己後,絳棠漫不經心地想著今日她是該跟染意遲和哪一府的夫人們喝茶,還是和哪一家的姑娘們一塊討論織錦。才一打開房門,便見有個因睡眠不足或是睡得不好,因而眼底充滿血絲的男人,就站在她的房門口等著她。
  又一個噩夢!
  練棠直瞅著這個大清早就出現在她面前的聶青翼,感覺他簡直就像是直接從她夢裡走出來似的,為何她睡著醒著時,都避不了這個長相和夢中那個名喚澤雨的人極為相似的男人?
  「這麼早,找我有事?」她小心地盯審著他的臉龐,並且不斷地想著他的來意。
  聶青翼兩眼直在她此刻顯得生疏有禮,並且又像昨日一般有點虛偽的表情上打轉著。
  被他盯得全身發毛的絳棠,還沒弄清他的來意,就被不發一語的他給一把拉離門口,大步地往外走去。
  她一頭霧水地被他扯著走,「你要帶我去哪?」
  在昨日見著了她在人前虛偽的模樣後,聶青翼想了一整夜,決定今日馬上執行改造她的任務。
  他緊握著她的柔荑,「請你幫忙。」
  「幫什麼忙?」她是織錦的,他是練染絲紗的,兩者性質截然不同,她能幫他什麼?
  「幫我揀選色料。」聶青翼隨意給了她一個借口,邊說邊拉著她穿過府後的重重花徑,來到了花園最深處的練染坊。
  一推開練染坊大門後,絳棠首先抬首看了看四處地上皆挖成一渠渠頗有深度,用來盛承染料並讓染料色澤沉澱的色池,透過窗外的朝陽,那每一渠帶著不同顏色的色池,光影五彩艷艷,那水波的色澤,彷彿會攝人神魂似的,並在空氣裡泛著濃烈的芳香。
  但在絳棠看清了那每一渠都足以溺死人深度的色池後,她忙不迭地想要逃離這間到處都充滿了水的練染坊。
  「你……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她邊問邊悄悄的往門邊走。
  「別逃。」早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的聶青翼,大掌朝她的纖腰一攬,便把她給勾回原地,讓她不得不繼續面對那些把她嚇得半死的水澤。
  她恐慌地推著他的胸坎,「我不想待在這麼多水的地方……」她就知道每回作過那個噩夢後,她第二天的日子就會如夢境一般的淒慘。
  聶青翼心情不錯地調侃她,「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做人不要暴露出弱點來嗎?」三兩下就把弱點全露出來,這下他更有法子來對付她了。
  「我要走了。」絳棠鼓起勇氣,想起自己還沒因被他嚇得原形畢露之前離開。
  「不行,我們還沒聯絡感情呢。」聶青翼熱情萬分地攪緊她的纖腰,拉著她來到五渠盛承著深紫色染料的色池之前。
  她的冷汗一顆顆落下,「換……換個地方行嗎?」
  「換成這裡?」他笑笑地問,在轉眼之間,拉著她的腰讓她往後伸向身後的色池。
  「哇啊!」被嚇得三魂七魄齊飛的絳棠,連忙伸長了兩手緊緊攀住他的肩頭,就怕自己會被他給這麼浸至水裡。
  「親愛的未婚妻,沒想到你是這麼地鍾愛我,令小生我真是受寵若驚。」聶青翼邪惡地咧笑著嘴,毫不客氣地將她玲瓏有致的身子擁入懷裡廝磨。「用不著擔心,我一定會好好消受你的熱情的。」
  「你……你到底想做什麼?」絳棠完全沒空理會他是否乘機吃了她的豆腐,滿腦子都是那池令她恐懼嚼心的池水,兩手更是將他擁得更緊,絲毫不敢離開他半分。
  「讓你換個脾氣,露出你的本性來。」聶青翼老實地招出他的目的。
  他不要娶個表裡不一的女人,他也不要地那張雪花似的小臉上,在漾出那種絕麗的笑意時,它卻是那麼地不真誠、笑得那麼不由衷,只是用來敷衍眾人的虛偽。
  可是根據他的觀察、他知道這個女人為了她的面子,即使她的心底會不痛快,她也不會去做個真正的自己,他不要也是她所敷衍的對象,他不要她將自己的心鎖在深處,將自己保護得好好的,而他卻不得其門而入。
  聶青翼刻意彎低了身子,讓她與水面的距離更貼近,並且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就捉著她這個懼水的弱點,來達成他所想達到的目的。
  眼看自己離水面愈來愈近,淚花隱約地在絳棠的眼中亂竄著。
  「拉我上去,快點拉我上去……」這個平常看似不錯,最多也只是有點雞婆的男人,怎麼性格這麼壞?
  聶青翼盯著地的芳唇,討價還價地道:「親我一下我就拉你上來。」
  「你……」絳棠馬上回過頭來,不可思議地瞪著這個越火打劫的男人。
  他笑挑著劍眉,「不親就要下水囉。」
  在恐懼的壓力下,絳棠沉斂著呼吸半晌,受迫地抬起小手捧住他的面頰,飛快地在他的唇邊印上一吻,表情顯得非常不甘願。
  聶青翼品嚐似地舔舔嘴角,總覺得這個吻淡了些,也失去了它的芳味,尤其她那一點也不誠心的表情,讓他根本就感覺不到她的誠意。
  「快拉我上去!」見他遲遲不把她拉上去,絳棠忍不住稍稍揚高了音量。
  他緩緩地搖首,「不行,你還沒冒火。」
  「冒火?」這男人到底是哪裡有病?淨是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例如這樣。」聶青翼騰出一手,將她髮髻上的髮簪花鈿全都拆去,再把她那色澤烏黑柔亮的一頭長髮撥到她的身後,將她的一截發給浸至色池裡。
  他就這樣染了她的發?把她極為在乎的長髮染成兩種見不得人的顏色?
  「我的頭髮!」絳棠心痛地大叫,氣急敗壞地朝他吼著:「姓聶的,馬上把我拉上去!」
  「這樣好多了。」聶青翼滿意地勾揚起唇角,很樂意見到她這般怒氣沖沖的俏模樣,感覺她的性子變得真了點,不再那麼地虛假。
  「你居然把我的頭髮染成這樣……」絳棠咬牙切齒地掐著這個毀了她自傲的長髮後,還不肯把她拉上去的臭男人。
  染她染上癮的聶青翼,又帶她到另一種顏色的池邊。
  「再試試其他的顏色。」一個顏色就能讓她變得生氣勃勃,那再多加點顏色一定能夠更加改善地的性子。
  「不要……」絳棠聽了忙不迭地在他的懷中掙動想要阻止他,但在他又撩起她數撮發把它們浸至不同的色池中後,她忍不住放聲尖叫:「啊!」
  望著她身後五顏六色的彩發,聶青翼滿足地笑看眼前這個氣火得像要殺人的絳棠。
  「你變美了。」
  「美?這哪美了?」絳棠怒火沖天地朝他大嚷,「你是眼盲還是瞎子?這下子我要怎麼出去見人?」天哪,她被染得像是個彩色妖怪,這樣叫她怎麼有臉去面對江東父老?
  聶青翼並不以為意,「你的模樣,只需給我一人看就行了,見不見別人都無妨。」
  「快想法子把這些顏色給我弄掉!」她用力的握緊粉拳,氣至最高點地一拳一拳朝他的胸口開揍。
  「看樣子你真的是氣爆了。」他笑嘻嘻地以指尖揩著她的小臉,不痛不癢地任地捶打著。
  「聶青翼……」怎麼打也打不痛他,怎麼說他也不肯放過她,這讓絳棠的臉色急速地變得陰冷可怕。
  他還樂不可支地告訴她,「當你不端著虛偽表相時的模樣,實在是很對我的胃口。」
  「虛偽?」她冷冷低哼,「我不是虛偽,我只是有時候不誠實而已。」不裝了!在這種可以看穿她,又刻意整她的男人面前,她一點也沒有必要對他擺出賢淑可人的好臉色!
  聶青翼笑拍著她的臉頰警告,「無論是在我或是他人面前,你最好是誠實點。」
  她挑戰地揚高了柳眉,大有不服輸的氣勢,「不然呢?」
  「不然我會天天把你扔進染料池裡,讓你不敢出去見人,只能躲在房裡讓我一人欣賞。」有個五顏六色的未婚妻他是無所謂啦,反正愛面子的人又不是他。
  絳棠氣得壓低了素來溫婉的纖嗓,「你在威脅我?」
  他徐徐更正,「我只是在和你做親切的婚前討論而已。」他怎麼會做那種事呢?他是天底下最善良、最能夠溝通的未婚夫。
  絳棠不得不承認,自從遇見他後,她那在人前表現得進退得宜的表相就被摧毀了,現在的她。更是很難抑止心底那股想狠狠扁他一頓的衝動。
  就算他看不慣她的虛偽,他也用不著來改變她,變臉、變個性只是她必要的需求,誰和他這位大少爺一樣,用不著靠表面功夫來生活?她早已習慣了這種生存的方式,而這又是哪礙到他了?
  她負氣地抿著芳唇,「要我不虛偽當個老實人,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有好處的人是你。」他伸指輕點著她的眉心更正。
  「進了我聶家門後,我要你活得自在、活得快樂,而不是活在虛假中。你所追求的那些看得見的名利,並不是一種幸福,真正的幸福,是一份坦然無慮的感覺。」
  怎麼那麼像她夢境裡那個男人說的話?
  他的話語令絳棠怔了怔,在那迷離的夢境裡,澤雨似乎也曾這麼說過,只是,為什麼他們都要對她這麼說呢?
  「你懂嗎?」聶青翼攪近她,深濂看著她的眼眸問。
  她仍是不領情,「我沒有選擇的權利嗎?」她不需要有人擅作主張來為她決定什麼,她很滿於現狀,她不想要改變。
  「沒有,我不會再讓你背叛你自己。」他淡淡輕哼,下定決心與她僵持下去。「因為你是我要娶的人,我要愛一輩子的人,既然我已經決定了,那你最好是照著我的話做。」
  他的心,一直都是一塊荒脊地域,自她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後,像是天際忽地落下了他渴盼已久的傾盆大雨,讓他自深沉的永眠中醒過來,情苗、愛慾,紛紛自乾涸枯索的硬土裡冒出了芽,如此地生氣蓬勃,如此地期待偷悅,就像他崢嶸勃發的思情。
  生平首次,他有了追逐之心,這是此生再也難得的,只要稍一不把握,就很有可能失之交臂,再難尋回。
  他不願讓自己後悔,他很想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個讓他能夠徹底體驗喜怒哀樂,以及有能力愛人的機會。
  「我不要嫁你!」最討厭受人威脅的絳棠,當著他的面,大聲地說出她此刻的心聲。
  「有膽就再說一次。」聶青翼馬上挽著她的腰肢,作勢要把她再浸至另外一池色池裡。
  「哇……」絳棠的臉色急速地轉為蒼白,並且緊擁著他的胸膛速速改口,「我嫁,我嫁你!」
  「真心想嫁我?」得了好處還不肯罷休的聶青翼,將俊臉貼近她的面前逼問,並不相信她說出口的話是她的真心誠意。
  絳棠忙把話說得又響亮又大聲,「想嫁,我真的好想嫁給你!」再不說要嫁他,她就要被染成連她老妹都認不出來的多彩妖女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你的態度很不誠懇。」他故意為難她地向她搖頭,表情顯得很不滿意。「再說點動聽的來聽聽。」
  「嫁嫁嫁,聶青翼,這輩子我非你不嫁!」用盡了全部的力氣,絳棠將心底所有的恐懼感用力吼出。
  「這話是你自個兒說的,可別說我強迫你。」他緩緩把她拉上來,在她站妥後,使壞地把責任推給她。
  她眉心止不住抽搐地問:「你還沒強迫我?」剛才是誰把她嚇得六神無主,並且讓她不由得把自己賣了的人?
  「你知道嗎?」他樂開懷地親吻她嘟得老高的小嘴,「我真喜歡用這種方式和你談心。」能夠捉住人性弱點的感覺真好,他該常用這種方法和她多聊聊的。
  談心個頭啦,她是以這種方式被他恐嚇的!
  一被他拉上來就全身發抖的絳棠,聽了便推開他的笑臉負氣地轉身欲走,但他的下一句話,卻馬上把她的腳步給拖回來怔住。
  「明日我就叫我娘去挑個黃道吉日。」他得趕在她還沒改變心意之前,先一步的把她給綁死不能反悔。
  絳棠忽然覺得日月無光,「明日?」
  「有意見嗎?」他扳扳兩掌,故意瞄了地上那些色池一眼。
  她馬上搖頭,「沒有,一點也沒有。」可惡的男人,專挑她的弱點下手。
  只是……他有他的張良計,她自然也有她的過牆梯。她只是答應了他而已,但他又沒有說她不能賴皮。
  賴皮的方法是有很多種的。
  「姐姐,你的頭髮……」
  戀殊訥訥地看著更著一頭數不清顏色的發,而且臉色難看得無以復加的絳棠踏進房間,不曉得姐姐怎麼才跟聶青翼出去沒多久,回來就變成這副她差點認不出來的德行了。
  「那傢伙染的。」絳棠火冒三丈地脫去一身也被聶青翼染得亂七八糟的衣裳,忿忿地找了件乾淨的衣裳換上。
  戀殊同情萬分地撫著她的髮絲,「天哪,這洗得掉嗎?」
  「洗不掉我就把它們全剪了。」絕不,她絕不要有這種丟人至極的頭髮,她要先去向染意遲告狀,然後跟染意遲要看看有沒有解色的法子。
  「這怎麼可以……」才想反對她剪髮主意的戀殊,突地怔了怔,不解地看著她的動作,「你在做什麼?」
  「準備逃家。」她用力的把家當給裝進包袱裡,順便轉頭向她吩咐:「你也快點把東西收拾收拾跟我走。」
  戀殊訝然地掩唇大叫:「逃家?!」她不是要嫁人了嗎?
  絳棠煩躁地揮著手,「別叫了,快收東西,咱們逃得愈遠愈好。」
  她才不要再與那個骨子裡小奸小惡的男人扯上關係,她看破了,這門親事不結也罷,要是嫁給了他,誰知道她往後會過得有多淒慘難熬?
  兩名躲在絳棠廂房外偷聽的男人,在收聽了裡頭傳來的對話後,一個是笑彎了腰,一個則是將懷有惡意的劍眉揚成兩座小山狀。
  「怎麼辦?」步千歲涼涼地倚在窗邊,頻頻揉著笑得有點痛的肚子。「她不但是躲你躲得很厲害,現在就連親也不想結了、家也不想要了。」好有樂趣,他就知道來聶府看戲,比去做他家裡那些做也做不完的工作好玩多了。
  聶青翼早想好了萬全的對策,「想逃沒關係,反正就先把她拐過來再說。」
  「很難拐了。」步千歲撫著下頷,不看好地對他搖搖頭。
  聶青翼當下就開始分配計劃,「你先去幫我打發掉那個小姨子,我再進去解決她。」
  「要我打發她是可以,但今年的這批貨再多算我便宜一成。」步千歲懶懶地朝他伸出一掌,奸詐地在這個時候向他討好處。
  「奸商。」聶青翼不甘不願地端他一腳,再把他給推至門前。
  房裡的戀殊,手足無措地看著從沒發過那麼大火氣的絳棠,正翻箱倒櫃地把所有的東西拿出來,動作俐落地打理好一包又一包的行囊。
  她心慌意亂地拉住絳棠,「姐姐,你千萬要三思而後行啊!」
  「還需要什麼三思?」絳棠拉開她的手,氣憤地握緊了粉拳,「連想都不用想了,這地方根本就不能待!」
  要是叫她嫁給那個混世大魔王的話,那乾脆直接給她一條繩子算了,留在這裡,就算不被他給整死,她也會活得很痛苦!
  「可是……」已經對這個環境和人事建立起感情的戀殊,實在是很不願見這麼一樁看起來應是很美好的姻緣,就在她的氣頭上被她給毀了。
  「逢小妹。」受命而來的步千歲輕敲了兩下門板,並且笑瞇瞇地站在門縫邊朝她招招手,以極小的音量輕聲地喚著她。
  「步三爺?」見他那一反往常的樣子挺怪的,戀殊趁絳棠還在出氣似地整理行囊時偷偷走至門邊。
  步千歲親切地朝她微笑,「有件事想與你商量一下,可不可以借你一點時間?」
  「但我正在……」她一手指著身後火氣連天的絳棠。
  「不要緊的,你姐姐就交給青翼,他會解決她的。」步千歲輕手輕腳地把她拉出來,並且推著她在廊上走著。
  「走吧,我想他們有場只有未婚夫妻才能夠參加的密談,我們這種第三者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密談?」被勾起好奇心的戀殊感興趣地揚著眉。
  「跟我來你就知道來龍去脈了。」步千歲等不及要把八卦說給她聽,帶著她愈走愈遠。
  站在屋內,看著自己的髮色就氣得很想掉眼淚的絳棠,吸吸鼻子,在把最後一包行囊打包好後,問著身後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聽見聲音的妹妹。
  「戀殊,東西你收好了沒?」怎麼她收個東西這麼安靜?
  已經坐在房內蹺腳納涼,看著她的舉動看了許久的聶青翼,慢條斯理地應著絳棠。
  「她有事去忙了。」他就知道女人都是反反覆覆不可靠的,要是沒跟在後頭盯著她,說不定她早就跑了。
  一聽見他的聲音,絳棠動作極為緩慢地轉過身來,花容失色地看著那個坐在椅上,正對她笑得很刺眼可惡的惡魔。
  「你怎麼會在這?」他居然來盯著她?這樣叫她要怎麼逃?
  「我是來拿東西給你的。」聶青翼自身後拎出一隻繪染過的小布包,走至桌前將布包攤開,把裡頭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打算照計劃先把她給拐過來。
  絳棠不感興趣地揚揚眉,「這是什麼?」
  「用染絲的原料紅花所做成的胭脂、面脂、香澤、香粉。」老娘說過,女人最是愛美了,而這些由他親手提煉的玩意,更是金陵城女人們求之不得的珍品,相信她一定會喜歡才是。
  「然後呢?」她兩手環著胸,等著看他還想說什麼。
  「然後是用來討好你並且贖罪的。」她的反應似乎有點出乎他的預估。
  「我不需要。」把她弄成這樣再拿點東西來,就想跟她和解?作夢,她才不會原諒他!
  「可是……」聶青翼並不感受挫,反而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唇瓣,「我一直都很想試試什麼叫點絳唇。」
  絳棠又陷入十里迷霧中,「點絳唇?」他們是溝通不良嗎?怎麼他說的話她老是聽不太懂?
  聶青翼也不解釋,逕自打開桌上那些他所帶來的脂粉,再一手將她拉進胸前轉了個身,讓她只能靠在桌邊,被他因在懷裡動彈不得。
  「放開我……」還來不及走避,絳棠的聲音就消失在他的動作裡。
  她怔怔地睜大了杏眸,看著他的一雙巧手,開始在她的臉上仔細裝扮了起來。
  絲綢制的上好粉撲,沾著香氣襲人細密柔致的香粉,巧巧拍上她的面頰,像被春風拂過一般,是那麼地輕款有致,花兒的香味,悄悄溜進她鼻梢,那份屬於他專有的感覺,他常帶給她的瑰麗漫天的百花印象,又籠罩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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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8:29:09 |只看該作者
 他手執著繪眉的墨筆,款款地劃過她煙黛的眉,顏色濃了,他以小指輕盈地為她暈淡;淺了,他托起她小巧的下頷,再仔細的順著她的眉描畫。紛紛擾擾的氣息,不斷地盤旋在他們兩人之間,四下突然變得甚是寂靜,徒留的,只有他所給她的觸感和靠得那麼近的體溫。
  看他又把色澤紅艷的服脂自盒裡勾了一杓,然後在他寬厚的大掌上,以指細細調勻,再以食指指尖輕勾出一抹,緩緩滑過她的唇瓣,在她的唇上染上了色澤後,指尖刻意地停留在她的唇上輕點,那挑撥撩動的感覺,直從她的唇上竄進她的心梢。
  當他挑放的眼神看進她眼底時,她霎時明白了他在做什麼。
  他在誘惑她。
  絳棠的呼吸變得紊亂不安,再也無法把才纔的一切視為無物,不擱在心坎上。
  為什麼她總是輕易的就迷惑在他所帶給她的顏色裡,放不開,走不出來?
  聶青翼托著她的臉龐,回首看她,「這樣,不是很美嗎?」
  「不必奉承我了。我的美只是我的外表,你我都知道我真正的樣子是什麼。」她深吸了口氣,揮去所有的迷思,正色地對他道:「你若是不想娶就說一聲,反正本姑娘也不想嫁。」
  他定定的開口,「我想娶。」
  絳棠不解地迎上他的眼瞳。就連染意遲也說過了,他最是討厭虛偽作假的女人,他也清楚的知道她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既是如此,他為何又想娶?
  「你不能因我而改變嗎?」他只是用一種奇異的語調問著她,聲音裡泛著濃烈的期待。
  「我……」
  她無法回答,因為,在目前她的心一日多變的這個時候,她也無法掌控未來的方向。她可以因為他的一個捉弄,而氣火上老半天,也可以因為他的一個貼心的小舉動,又把那份感覺留在心底揣想不已。
  就連她也捉不住自己了,這要她怎麼改變?而且,他是希望她變成他所要的模樣嗎?為什麼是她來將就他,而不是他來遷就她?
  她有種放不下自尊的衝動,但他那雙這般看著她的眼陣,又讓她不忍將心底的衝動去實踐,無法啟口。
  聶青翼朝她俯下身子,在她的唇瓣間印上了暖暖的一吻,並輕聲地耳語:「這個,就是我所說的點絳唇。」
  撫著猶有暖意的唇,絳棠有些明瞭他先前說那些話的用意,同時也漾紅了臉蛋。
  「姻緣天定。該我的,就是我的。」他挪開她撫唇的纖指,捉來他的唇邊輕吻。「即使你逃,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找回身邊來,就算追逐你需要花上我今生所有的時間,我也不在乎。」
  絳棠飛快地收回燙熱的指尖,「為何非娶我不可?」
  「我說過,你是我要愛一輩子的人。」他一如當初地向她重複,氣定神閒地笑了。
  愛一輩子?這世上真有這種愛嗎?
  絳棠怔怔的發愣,對於他的話,有些嚮往、有些迷惘,那種將要束縛她一輩子的愛戀,令她遲遲無法應聲。
  「老實說。」見她一直在發呆,聶青翼忽地轉了轉眼眸,對她笑得很惡質,「從很久前,我就很想告訴你一件事了。」
  「什麼事?」他那變臉的速度,她有些跟不上。
  他不客氣地將一掌覆上她的胸部,在她杏眸圓瞪時,徐徐緩緩地說出他一直很在意的大事。
  「為了我的幸福著想,就算你不愛喝水,但你該多喝點我娘堡的湯,真的,很有效的。」太扁了,這實在是很難叫他感到滿足。
  最恨人家說她胸部扁的絳棠,再度氣岔地與他徹底卯上。
  「聶、青、翼!」她又扯開了嗓子,「咱們的梁子結大了!」








第五章

  那個男人是禍水,只要扯上他,就絕對沒什麼好事。
  這是絳棠進聶府至今,對她未來的夫婿聶青翼研究過後,所得到的唯一結論。
  自從那日被聶青翼嫌過她的胸部發育不良後,從那口起,每天清早就有嬤嬤捧著染大娘親自漿的健胸湯藥來到她的房門前,而那位相當盡責聽命於聶青翼的嬤嬤,非得要她把湯喝得見底後才肯走人,若是她看了噁心欲嘔抵死不喝,嬤嬤便會把她的剋星聶青翼給請來,讓他以高壓手段叫她喝得乾乾淨淨,次次湯碗都見底朝天。
  不只那些每日必備的健胸湯藥,她還要照三餐把名目多得記不清的補湯給喝進肚子裡,而她會被迫灌下那些玩意的原因,全都是因為聶青翼覺得她的身子過於單薄,需要好好滋補一番。當然,以上這些理由,純粹又是他的個人觀點,只是他單純過於雞婆的好心。
  真的挺不住了,再照這樣沒日沒夜的給他灌下去,她沒被水嚇死也被撐死了,然而那位聶家大少,最近可能是嫌整她整得還不夠,又對她頒布了一個新的噩夢般的命令——
  他說,他要和她培養感情。
  這世間再怎麼可怕的噩夢也敵不過他的這個命令,有生以來,絳棠從不曾覺得自己的命運是如此悲慘坎坷。
  那個宣稱要愛她一輩子的男人,他與她培養感情的手法,就是先把抗拒不從,硬著脾氣也不說一聲願意的她給扔進池子裡,在她快溺死之前,才涼涼的蹲在岸邊問她願不願意,讓喝了過多的水快被嚇死的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委屈不已的說願意。
  更可悲的是,整座聶宅的人,包括她親愛的小妹,居然沒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拯救她,全都眼睜睜地任她被聶青翼威脅得逞。
  她想逃婚、她想拒婚、她想毀婚,她好想剁了聶青翼那年指定她的手指!
  被迫必須與聶青翼培養感情的絳棠,實在是很恨自己當時為什麼不在池裡溺死一了百了就算了。在接受了他的威脅後,除了他上茅房、淨身、就寢這三件事的時間之外,她必須時時刻刻與他相處,不然他不只會把她剛洗去顏色才還原好的長髮給再染得五顏六色,他還會讓她從早吐到晚,因此現在每當她目光晦暗地睜開雙眼來面對她不見天日的每一個清晨後,她都要與這個把她吃得死死的男人混在一塊形影不離。
  絳棠發現,她最近愈來愈有做草人插針的衝動,不然什麼巫術或是蠱毒,也都在她用來考慮對付聶青翼的行列中。
  「別臭著一張臉。」
  聶青翼伸指彈了彈絳棠嘟得老高的芳唇,對這個今早跟他一到練染坊報到,就直擺著一張彷彿他欠了她八百萬兩臭臉的小跟班提醒。
  「我的臉本來就這麼臭。」絳棠沒好氣地嘟著小嘴,「不滿意的話,你大可換個未婚妻,我絕對會舉雙手雙腳贊成的,拜託你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你的名聲呢?不顧忌了嗎?」他放下手中的攪料棒,洗淨了雙手來到她的面前笑問。
  「名利於我如糞土。」她看破地攤攤兩手,一改先前的勢利。「現在我既不在乎名也不在乎利,就算我的名聲會被眾人唾棄、扔到陰溝裡發酸,我也無所謂。」
  名聲?名聲有啥用處?那玩意可以解救現在連逃都沒有力氣再逃的地嗎?更何況,在這個男人面前再玩那套虛偽不實把戲的話,她只會被他整得更加水深火熱,已經夠了,她的皮不癢,才不想再繼續吃苦頭下去。
  聶青翼滿意地輕吻她的額際。
  「很高興你終於想通了。」才短短幾天就有這種成果,讓她的性格徹頭徹尾的改觀,看來他的心血的確沒有白費。
  「不只想通了,我還很不想再被虐待下去。」絳棠一把推開他湊過來的臉龐,邊阻止他的毛手毛腳邊慎重地向他表示。
  「虐待?」他笑得很假,裝作很受傷地撫著胸坎,「怎麼這麼說?那是我愛你的表現。」
  絳棠早就不上當了。「我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雞婆了?」他的愛是虐待,他的好心是災難,只要他能夠離她遠一點,她願意去廟裡發大願,茹素一輩子以感謝上蒼的恩澤。
  他固執地向她打回票。「愛你是一輩子的事。當然不可以隨口喊停。」他還沒全面向她展現他的愛意呢,怎麼可以因為一點小挫折就宣告放棄?
  「你到底是愛我哪一點?」絳棠無力地杵著額,非要得到個會害自己這麼痛苦的原因,「我是做了什麼才這麼得你所愛?」
  「你的眼、你的眉、你的唇……」聶青翼拉過她,修長的手指在她的小臉上愛憐的輕撫,「你的每一個模樣,你的每一分脾氣,都是我愛你的原因。」
  愛一個人是不需要原因的。
  對他來說,愛情是個很模糊的概念,不一定要戀得很艱難或是很辛苦,才會知道自己已經身陷入情網中了。可能只是她在首日見到他的那個片刻時,她流轉的眼波,或是她揚起唇角的模樣勾起了他那份想要追逐的慾望,他不得不說,誘人的色相,是她引來他第一個心跳的起因,是招來他第一個眼神的渴望。
  在知道她的本性之後,惆悵並未使他完全失望,因為愈是挖掘她,他每天就有一個新的發現,她為他所帶來的有很多,皆是心靈上的饜足,在忙碌繁瑣的生命裡,她為他帶來了新生的力量,是種會讓他滿懷著愉悅的心情,為了她而微笑的一份感覺。漸漸地,他開始發現他離不開這歡樂的泉源,只想這麼與她挽著手,一塊在人生的旅途相偕地走下去。
  當他深陷愛戀而不想離開她時,他才知道,他戀愛了。
  就這樣,不需要原因。
  絳棠終於發出了不支的呻吟,「我要撞牆……」
  原來有問題的人不是她,而是這個從頭到腳每根筋都不對勁的男人,他的視力和腦子都出了岔。
  「我的愛讓你這麼痛苦?」聶青翼很認真的反省著,但就不知自己是哪裡做錯。
  她掩著臉很想悲泣,「拜託……那叫生不如死。」緊掐著她的弱點天天整她,她能夠挺到現在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會讓你有這種想法那就是我的不對了。」他又開始撫著下巴動起腦筋。「也許我該改進我愛你的行為,讓你過得更好才是。」
  「你還要改進?」絳棠聽了轉身就想往旁邊的池子裡跳,「不要攔我……」
  聶青翼不火不徐地拉回她,並用一束似雪絮又似銀花的絲紗緩緩地圈住她的身子。
  她拉起身上一絲從沒見過這種顏色的絲紗訝問:「這是什麼?」怎麼會有這種顏色?她織過不下千匹的錦,就獨獨沒見過有這種色澤的絲紗。
  「我為你所染的絲紗。」他滿足地看著她抓著絲紗的模樣,感覺她那亭亭似梅的印象又回到他的心底了。
  她仰起頭,「這是……」
  「梅的顏色。」
  「你花了多少功夫才染出這種顏色?」善於織錦的絳棠,在仔細的看過要染成這種色澤需要花費多少心神的絲紗後,眼神裡多了份動容。
  「從見到你的第一日起,我就一直在染它了。」他將她拉至一旁圈在懷裡一塊坐下。「我搜集了全金陵城最好的梅,利用數萬片最頂級的花瓣練色,再用雪水、露水漂洗百日,才製成了這麼一束。「
  絳棠的語氣變得有些柔軟,「你又在討好我了?」討厭的男人,每次就會耍手段來拉攏她,而她自己也很可恥,次次都敗在他的攻勢下受他的招攏。
  「我在向你表示我的愛意。」他埋首在她的發中,深深吸嗅著那清洌的香味。
  「我以為你一直都很恨我。」不然她幹嘛要受那麼多罪?
  他突不期然地問:「現在你還很懼水嗎?」
  她沒好氣地回頭睨他一眼,「每天被你那樣灌,動不動拉著我到水邊陪你下水工作,再不然就是和你在一大堆染料中練染拌汁,我哪還有機會再怕下去?」現在她是標準的水裡來水裡去了,即使她還是覺得很想吐,可是她還是得硬著頭皮去做。
  「這樣不是很好嗎?」他眉飛色舞地笑,「我已治好了你的懼水症大半。」之前她是看到水都想吐,而現在她已經大大的有了進步。
  絳棠不禁蹙起黛眉細細回想。
  她怎麼沒想到,因為他,不知不覺中,她怕水的毛病好像真的減輕了一些,而且他給她的感覺,也不再似初時那般地噁心,反而像是免疫了般,已經不再有那份感覺了,反而覺得他的存在,就像他人一樣的自然。
  他一手指向她的心房,「治好了你的懼水症後,接下來就是要治你的心。」
  「我的心?」
  「你不懂得愛人,也不知你值得讓人用一生好好呵疼愛憐。」聶青翼像是比她還瞭解自己,一眼就看穿了深藏在她心底的心事。「看慣了人情冷暖後,你對這人世很失望是不是?」她可以改變脾氣、放棄慣用了多年的表相,也可以改善她懼水的症狀,那麼,她又何嘗不能夠敞開心扉來接受他?
  自小就在親戚間來來去去的絳棠,眸光不自覺地黯淡了下來。
  她是個爭強好勝的人,即使被人當作是個包袱,被親戚這般踢來踢去,她仍是抱執著要堅忍活下去的念頭,因為什麼都沒有的她,在她的身邊還有一個責任,只要有那份責任在,即使她再怎麼對這個人世灰心不信任,她還是得在親戚面前厚著臉皮貪圖一頓溫飽,並且慢慢地經營出她的人生來。
  只是,在這過程之中,她似乎已經忽略掉,她也需要人的關懷,她也需要有人來疼愛,因為那份感覺,老早就不存在她的心底,遙遠得令她憶不起來。
  「至少我還有戀殊。」她難得老實地說出心衷。「只要有她在,我就能繼續走下去。」
  「我呢?」聶青翼轉過她的芳容,指著自己,「你沒把我放在心底過?」
  她搖著頭,「我應該嗎?」一樁指腹為婚的親事,她能抱著多大的期待?
  「你該的。」他認真地向她頷首。
  「我看不出來有這個必要。」戀人和夫妻之間是怎麼一回事,她不懂,也不明白,更不覺得嫁給他就有必要與他一樣,必須愛他一輩子。
  「那就靠近一點看清楚。」聶青翼雙手捧著她的面頰,讓她看清那隱藏在他們之間的點點火花。
  就著他的目光,絳棠有點想逃,方伸出手想推離他的懷抱,他卻將她柔柔的壓進他的胸懷裡,兩手環緊了她。
  他在她的耳邊輕問:「聽見你的心跳聲了嗎?」
  她聽見了,即使她很想否認,但她還是聽見了那流竄在她耳畔震耳的心跳聲,和那些因他而起的悸動感。
  第一次,她覺得孤獨的感覺並不好受,這些年來,她走得那麼地艱辛,那麼地需要一片可以倚靠的胸膛,來止歇她的流浪。
  「倘若沒聽清楚,那就再靠近一些。」聶青翼像是展開了保護的羽翼一般,擁住懷裡有些顫抖的她。「只要你想,這片胸膛永遠都會為你而敞開。」
  素來,她都沒有浪漫的勇氣,可是在他溫暖厚實的胸懷裡,她突然有了挑戰的慾望,很想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又將會怎麼地改變,是不是會像他所染的絲紗一樣,繽紛多彩,能夠恆久的留住一季的燦爛?
  「往後,你可以卸下你的責任、你的偽裝。」當絳棠在他懷中放軟了身子倚向他時,聶青冀笑撫著她的發,「你所有的負荷,由我來為你擔。」
  「不要那麼雞婆……」她伸手環住他的頸項,將有些哽咽的聲音埋在他的胸前不讓他聽清。
  「沒辦法。」他笑聳著雙肩,「對你,我恐伯永遠也改不了。」
  男人,難人。
  在絳棠的眼中,那些男人生來就是來為難她們女人,並且讓她們女人自相殘殺的。
  雖然說她還是很不確定自己要不要那個像是雞肋般,食之無味棄之又可惜,並且最近常在她心頭上繞、夜裡夢的聶青翼,但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像聶青翼這種缺德、雞婆、奸惡又頑固的男人,還是有很多女人搶破頭想要的。
  最近聶青翼和步千歲因年終批貨大事,常一塊出去拋頭露面的關係,他們這兩個金陵城搶手鍍金的單身漢,不但引來了一票又一票女人上門來向她這個無辜的第三者學織錦,來往的人潮幾乎都快把聶府大門擠破,還讓他們聶府絲紗的生意異常的好。
  就像今日,在那些登門上府的女人中,有一半是為了看那個腰纏萬貫的步千歲而來,但另一半,則全是衝著猶未完全死去的聶青翼而來的。
  已經習慣了被聶青翼引導出來的真本性,懶得繼續在人前虛偽人後真實的絳棠,一改平日雍容的氣度,不再在來人面前漾出美麗的笑靨,只是又悶又嘔地坐在椅上應付著眼前這些借學織錦之名,實際上卻是來搶聶青翼之實的女人們,並且再次在心底暗咒——
  該死的聶青翼,行情居然好到這種程度……這些女人是都瞎了眼嗎?
  前來聶府探看綽棠?又名情敵,並且十分希望能把聶青翼搶到手的梨繡容,顫抖著聲音,兩手掩著哭泣的臉龐,既傷心又難過地再次問向絳棠。
  「你……你確定聶大哥……愛的人是你?」
  絳棠一手撐著粉頰,再次當著眼前哭得梨花一枝淚帶雨女人的面,大大地打了個阿欠。
  「是啊,他還說他會愛我一輩子。」果然是姓梨的,哭了快三柱香的時間淚水卻還是沒斷過,她有天分。
  「你騙人……」梨繡容聽了哭得更加嚎啕不可收拾,並且因久哭過度變得有點倒嗓。
  「有疑問的話儘管去問他。」不想讓耳朵繼續接受摧殘的絳棠趕緊派一旁的戀殊去帶走她,並揚手招喚下一號來找她挑戰的女人。「麻煩下一個。」
  隨著被打發走的人愈多,排隊排了很久,鼓足了勇氣前來的蘇若蘭,在兩腳一站定在絳棠面前時,便開始不爭氣的發抖起來。
  她怯怯地開口,「今日,我……我不是來跟你爭什麼的……」
  「我知道,我明瞭,你們當然統統都不是來這裡和我搶男人的。」絳棠頻頻點著頭,然後翻著白眼告訴她,「只是時間很寶貴,麻煩請說重點,後面還有很多人。」等這位姑娘的開場白說完了,那今天也收工了,她沒體力第二天再來接見這些女人一回。
  「我……我已經芳心暗許聶大哥很多年了……」蘇若蘭兩手緊絞著衣衫,囁囁嚅嚅地道出來意。「我只是想告訴你,只要能讓我待在聶大哥身邊,即使是做二房……我也願意……」
  絳棠大方地攤著兩手,「相信我,那個雞婆男人真的沒你想像中那麼好的。沒嫁他,是你的運氣,千萬別糟蹋自己去做什麼二房,你若那麼想不開要我這位置的話,來,給你,讓給你。」
  「讓給我?」這倒有些出乎蘇若蘭的意料之外。「為什麼你不想嫁聶大哥?」
  「哼哼,嫁他就有苦頭吃了。」深受其苦的絳棠冷冷低哼,將十指陰森地板得喀喀作響。「嫁給他後,我保證你會後悔你曾經看走眼過,到時你家的牆可能就不夠你撞了。」
  蘇若蘭不禁有些動搖,但還是很猶豫,「可是……」
  絳棠朝她張大了自己那雙帶有血絲的杏眸,「別可是了,你看看我這雙誠懇的眼睛,我的樣子像在騙人嗎?」被虐待成這種程度,再看不出來,她就是瞎子了。
  「不……不像……」好……好可怕的雙眼……她到底是幾日幾夜沒睡過?
  「所以說,你應該趕快去廟裡燒柱好香,感謝我為你消受了聶青翼這個災難才是。」絳棠兩手一拍,極度誠心的向她指點明路。「別再想著那個會引來花癡的雞婆男人了,快去找別的好男人才是正事。」
  「好……謝謝……」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蘇若蘭,莫名其妙地點著頭同意。
  「下一個。」終棠直接打發她跳至下一個看來虎視眈眈的女人,並且意外地睜大了眼。
  這個女人……怎麼長相這麼駭人?
  在看了一籮筐長得貌美無比的怨女之後,突然看到這款這麼有礙視覺的女人,實在是很傷害她的眼睛。
  「其實,青翼已經暗戀我很多年了!」東效施姑娘兩手往腰一叉,便不客氣地朝正在喝茶鎮驚的絳棠要人。
  「要不是你這第三者突然介入我們之間,我們原本會是羨煞眾人的一對金童玉女的,快點把他還給我!」
  「噗——」逃難的茶水,全數逃離絳棠的口中,直朝東效施的臉上飛奔而去。
  絳棠驚嚇得撫著胸坎,「大姐,你是開玩笑的吧?」這位姑娘到底有沒有照過鏡子呀?
  端坐在絳棠身旁,顏面幾乎都已被絳棠破壞殆盡的染意遲,木青著一張老臉,終於忍不住動手拉拉她的衣袖。
  「絳、絳棠……」她想照兒子的交代誠實的面對這票女人沒關係,但也不能誠實得太過火啊。
  絳棠很抱歉地對她搖首,「對不起,這個我真的忍不住。」
  「我明白……」染意遲完全瞭解她的感受,無奈地揮著手招來下人,深感驚嚇地將這名把眾人都嚇得六神無主的女人請出去。
  「表姨,換你接手,我需要休息一下。」深怕自己面部表情被嚇得調不回來的絳棠,一掌按在染意遲的肩頭上,準備去後院調整一下自己驚怪的表情,順便消消肚內的火氣,然後再來面對那些數也數不完的女人。
  「去吧。」染意遲無奈地揮揮手,頭大地接下這項很煎熬的任務。
  然而在此時,造成絳棠與染意遲如此疲累頭痛的元兇,正站在大廳正上方的樓欄邊,不屑地板著一張俊臉,嘮嘮叨叨地向湊在一塊看戲的步千歲唾棄。
  「這個造作、這個虛榮、這個惺惺作態……」聶青翼伸長了手指一一點名樓下的女人,繼而很不滿地轉首問他:「為什麼我家一年比一年多虛偽的女人?」
  「我也不懂。」步干歲感慨萬分地歎了口氣,「唉,論人才的話,我是樣樣都比你強,要說起錢財的話,我家的錢又比你家的還多。按理說,這些女人應該是全數倒向我才是,可是她們居然有一半倒戈朝向你這全身上下撿不出一個優點又雞婆的男人……我看她們不是全瞎了,就是得了華佗也很想對她們哭泣的怪症。」
  聶青翼冷冷地白了他一眼,「謝謝你那客觀無比的分析。」居然把他貶得一文也不值。
  步千歲謙謙有禮地頷首,「哪裡,別客氣。」
  趕人趕得十分疲累的戀殊,也乘機偷了個空檔,悄悄地溜來樓上想喘口氣,半趴在樓欄邊一點也沒有心情去聽那兩個造成眾女禍的男人們的對話。
  但聶青翼卻不識相地拉過她問:「戀殊,你姐姐今天是怎麼了?她的臉色比昨天我把她扔到水裡時還難看。」
  戀殊淡淡歎了口氣,「有一大堆女人想跟她搶男人,她能有這種臉色就已經很不錯了。」姐姐今天的表現算是很好了,至少她沒有撩起裙擺,一個一個的把她們都端出去。
  「搶男人?」聶青翼狐疑地繞高了劍眉,楞楞不解地推了步千歲一記,「喂,被搶的是你還是我?」
  「這裡是誰的地盤?」步千歲翻著白眼問這個性子有時候細,但有時候也粗得很不可思議的老友。
  他轉眼想了想,「我的。」
  步千歲指著他的界尖,「那就是你囉。」
  「我看表姨的臉都快變成綠色的了,我先下去救火要緊。」戀殊看了看下頭的情勢,振作地拍拍臉頰,提起精神準備再來一回。
  「你先等等。」步千歲一手拉回戀殊,並且向聶青翼建議,「去救一下絳棠吧。有大娘在,她不能完全不顧大娘的面子,我看她再暗忍下去,她一定會得內傷。」
  聶青翼伸手扳扳頸項,「也好。」是很久沒做些運動了。
  「需要幫忙嗎?」步千歲挽著兩袖,也覺得老站在這裡太乏味。
  「幫我多提兩桶水。」那些女人的火氣都太大了,需要有人來幫她們降降火。
  步千歲的兩眉間突然漾滿笑意,「你確定又要用這種法子?」
  「戀殊,等會兒幫我拿兩把傘給絳棠和我娘。」聶青翼朝他點點頭,又轉身推著戀殊趕快下樓。
  戀殊訥訥地應著,「好……」拿傘?
  樓下稍事休息完畢,又重披戰袍坐上女人戰場的絳棠,連椅子都還沒坐熱,就看到戀殊一臉不解的拿著油紙傘慢慢踱向她,在見著那個敏感物品後,她不禁習慣性地抬首四處尋找起那個害她得常用到那個物品的禍目。
  當四處都找不到人的絳棠仰起螓首,往樓上的方向搜尋起聶青翼的身影時,她驀地睜大杏眸,不敢相信她雙眼所看到的噩夢景象。
  合力與步千歲抬來一隻大木桶的聶青翼,正把盛滿冷水的巨型木桶齊心齊力的推上樓欄邊,相準了樓下的女人們後,合作無間地一塊把水往下倒……
  嘩啦啦從天而降的水花,宛如傾盆大雨般地兜頭朝她淋下,在她還來不及從戀殊的手中拿過傘時,狠狠地沖刷著樓下的所有人,不但把她淋得像是只掉進陰溝裡的小狗,也把她身旁的染意遲淋得直像只吐水的青蛙,臉色慘淡地自口中頻頻吐著一口又一口的水。
  「不好……」沒拿捏準時間的聶青翼,揚高了一雙劍眉往下看。
  「戀殊的動作太慢了……」步千歲幸災樂禍地掩著偷笑的大嘴,並樂不可支的看樓下女人們妝也糊了、衣裳也濕了地尖叫亂成一團。
  咬牙切齒的絳棠,暗忍了一整日的火氣當下全數爆發,氣得連聲音都在顫抖。
  「聶青翼……」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賞她一大桶水,這下他們可真是冤仇深似海了!
  「聶夫人……」一群濕淋淋的女人們,花容失色地擁向染意遲顫聲哭訴。
  氣壞的染意遲,想也不想地仰首就朝他大吼:「你這個蠢兒子!」
  「失禮,手癢。」臉上找不出一絲愧疚的聶青翼,搔著發嘻皮笑臉的向她賠不是,然後轉身便要從另一個方向下樓。
  「你去哪?」步千歲若有所悟地看著他那急忙的步伐。
  「向某個人澆水降火。」他回頭朝步千歲挑挑眉,「樓下剩下的那些女人,你知道該怎麼辦吧?」
  步千歲一點就通,「我確定我會好好照料她們的。」
  「那就拜託你了。」
  「喝茶?」聶青翼討好地擺著一張笑臉,朝絳棠奉上一碗剛沖好的香茗。
  「不喝。」剛換好衣裳,髮絲還滴著水珠的絳棠撇過螓首,硬是不看他那張看了就令人火大的笑臉。
  「喝補湯?」他再換上一盅廚房燉好的健胸湯藥,再度呈至她的面前。
  她面色陰寒地瞪他一眼,「我會吐在你身上。」
  「你很火大。」被瞪得頭皮有點麻的聶青翼,撤走了所有用來討好她的物品,端看著她的臉龐許久後,緩緩的下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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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5-28 08:32:29 |只看該作者
 絳棠一把揪緊他的衣領,「你何不自己去試試坐在那裡被群女人圍剿後,又被桶冷水澆的滋味?」她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呀?要不是為了這個禍首,她哪需要坐在那裡與一票女人周旋?而她辛苦的代價就是換得被淋得顏面盡失的下場。
  他微笑地揚起嘴角,「我是怕你應付不來,所以才好心想幫你一把。」
  「幫我一把?」絳棠怒揚著黛眉逼近他,「你再說一次!」
  他還以為她是那個好騙的昔日阿蒙嗎?每天都被綁在他的身邊,她要是再分不清他的性子她就白混了!
  聶青翼只好娓娓吐實,「好吧,是我自己嫌太無聊純粹想看熱鬧。」能夠把那些虛偽的女人澆得落荒而逃,那種感覺真是爽快。
  「她們到底是看上你哪一點?」她氣火地以潔白的指尖頻戳著他的胸膛,「除了會練染做生意之外,你啥用處也沒有,虧她們還一個勁的想嫁!」就算她說出事實也沒人相信,可是這個男人真的沒她們想的那麼好,而且他的本性比裝虛偽的人更虛偽。
  他的表情顯得很不滿,「喂,太傷人了吧?」
  「走開,我現在看到你就想吐。」絳棠在他又習慣性的湊上來前,先一步的指著他的鼻尖跟他說清楚,「我先告訴你,我不只是很火大而已,而且這回你休想再用任何法子來拉攏我,本姑娘今天不吃你那一套!」
  聶青翼無言地看著她揚得高高的下頷,她那一張嬌俏的臉蛋,因發怒的緣故而顯得白裡透紅,當她未干的髮梢上一顆水珠滴落在她的臉龐上時,那滑曳而過的水珠,清晰地映襯出她雪白的容顏。
  他覺得,她的模樣漸漸改變了,不再是初時見到她時那副缺水的模樣,現在的她,像個水蔥似的人兒,真的是很適合在小臉上滴上兩滴水珠來顯得她的晶瑩似雪,而這些全都是他這陣子對她辛苦灌溉的成果。
  雖然她仍是不知感激,脾氣也一天比一天火爆,可是這樣的她很真實,不會在他的面前造假耍心機,完全依照著他的心願來改變。但他仍是覺得他們之間似乎還缺少了什麼,而且他們心靈上的距離,說近雖近,但說遠,也還是滿遠的。
  「你在做什麼?」被他直勾勾的盯了好一陣子後,絳棠首先拉下面子,出聲問這個似乎已經神遊至天外天的男人。
  「我一直在想,咱們培養感情的速度,似乎是太慢了。」他望著她姣美臉龐,「不知是我的魅力太小還是你天生就冷感,所以你才會有想把我讓給別的女人的念頭。」
  他還記得,剛才她還不客氣的想把他給讓出去,這麼大方,她到底有沒有把他給放在心上?
  絳棠負氣地別過臉,「我們本來就不對盤。」自己沒魅力就算了,居然說她冷感?
  「不行。」聶青翼不同意地搖著頭,伸手將她給攬進懷裡,「你得好好愛我才是。」他才不是那種只求付出不求回報的男人。
  她皺眉地推著他的胸膛,「成天把愛掛在口頭上,你惡不噁心啊?」天底下就屬他的臉皮最厚了,三不五時就把愛嚷在嘴邊,一點也不覺得肉麻。
  他笑笑地親著她推拒的柔荑,「不嗎。」
  「別毛手毛腳的……」絳棠才七手八腳地想與他撇清距離,就被他拉起步至房門外。「你要帶我去哪裡?」
  「帶你去一個能徹底治療你這想吐老毛病的好地方。」他拉著她避開了熱鬧非凡的府內,冒著大雪帶她到花圃深處的練染坊。
  絳棠伸手撫去一身的霜雪,水靈的明眸望著他們每日都來報到的練染坊,在他開心地將大門給關上時,對他臉上那神秘的笑意滿心的不解。
  「你打算怎麼治?」不知是因為剛才被淋了一身水的緣故,還是外頭的天氣太冷,她的心底突然覺得有點毛毛的。
  聶青翼親熱地攬住她的腰肢,「與你水乳交融後,你就會痊癒了。」
  「水乳交融?」她緊張地攀住他不放,「又要下水?」她連頭髮都還沒幹,他又想把她扔下去一次?
  「不。」他拾起她的臉蛋,笑得像只給雞拜年的黃鼠狼。「這次不下水。」
  絳棠百思不解地蹙著眉,「那……」不下水?那他帶她來這做什麼?是他已經洗心革面打算不再整她了嗎?
  「你可要好好體會喔。」他意有所指的先向她打聲招呼。
  他早就該用這種方法跟她培養感倩了,老娘教他的那套日久生情法根本就不管用,還是用他這招先下手為強的方法試試再說。
  「體會?」眉心意皺愈緊的絳棠,突然覺得他的眼睛在發亮。
  在她還沒看清楚他眼底的眸光時,他溫熱的唇就朝她罩了下來,密密地掩覆在她的唇上。已被他偷襲過許多次的絳棠,翻著白眼習慣性的想把他的臉推開時,腰際忽地匆匆一緊,朱唇不期然地被吻開,探索性的舌尖頓時加入其中纏住她,令她的呼吸驀然緊縮。
  他溫潤的吻,就像他所染的絲紗,綿密柔細的質地,徐徐輕撩過她此刻僅有的知覺。
  彷彿像要催眠她一般,哄誘的吻觸令她無法推拒,她下意識地悄悄回應,而他的吻卻立刻變了質,恍若熱浪席捲而來,血液迅速在她體內沸騰。
  一直都以為,親吻不過就只是碰碰唇罷了,當她沒有預料地突然接受他埋在他那張皮皮的笑臉下的熱情,絳棠才曉得他沒全部給她的還有很多,很多她一直不去深究,也忘了要去看清他們兩人之間的東西。
  是傾心還是契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他就像是一種他曾練染過的花朵,一旦嘗多了,便會上癮無法自拔,而那花朵,名喚罌粟。
  「你……」在他小口小口地啄吻著她嫣紅的唇瓣時,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還覺得噁心嗎?」他熱烈的氣息在她的唇瓣吹拂著,不同於以往的低啞嗓音也顯得格外有磁性。
  她有些困窘地掩著泛紅的芳頰,「怪怪的,我也說不上來……」
  好像真的有用,他的吻還真的不會讓她倒胃口想吐,只是有種異樣的感覺一直徘徊在她的胸臆之間,而那感覺,說真的,不太壞。
  「那就再治治。」聶青翼托起她小巧的下領,垂首攫住她軟嫩似水的唇,強壯的臂膀環住她,讓他們彼此的身軀更加貼合。
  溫柔的迷咒讓她的反應變得遲緩,有些迷醉地閉上星眸,一雙撫弄著她的發的修長手指,穿過髮絲,有律地按揉著她的頸肩,順勢而下,以指尖催促著她放鬆過於緊繃的身子。當他的大掌理所當然地探進她胸前的衣衫內,登時,肢體感官的躍動剎那間將她的血液燎燒至頂點,也讓腦際嗡嗡什麼都憶不起,一徑沉淪在他吻中的絳棠霍然覺得不對勁。
  她睜開微醉的眼眸,仔細的回過神想起他先前說會這麼做的目的來!
  「等、等等……你的動機不良。」騙人啊?這是哪門子的治病方法?他在搞怪乘機吃豆腐才是真的。
  「我等得夠久了。」目的被戳破的聶青翼並不感挫折,反而乾脆露出他的本意撩開她的衣衫,「你就合作一點快點上當,先讓我得逞完了再來討論我的動機良不良。」他哪有什麼心思去想怎麼治她的毛病,他是打算先把還在猶豫的她給騙過來再說。
  絳棠一巴掌推開他的臉頰,「我又沒說我一定要嫁你!」
  「不嫁我?」他像只懶洋洋的大貓,不疾不徐露出一抹誘惑的笑意,緩緩地將她的雙手扳至身後,便身向前,低低誘問。
  「別……」張口便吸近他炫人氣息的絳棠,渾身泛過一陣震顫,在她的眼前,仿若籠罩著陣陣紅烈的薄霧。
  「嗯?」像要試探她意志力的佻浪的嗓音,又竄進她的耳底。
  她決定,她要收回先前說過什麼他沒魅力的那些話,原來他這個人運用起他自身的迷情本事後,她就像被絲綢綁住了身心動彈不得,直朝他那熱力無比的吸引力而去,只消一道呢喃般的輕誘,就讓她本來想推開他的雙手,緊黏在他厚實的胸膛上收不回來。
  很可恥的,她必須承認,現在她的腦海裡竟出現了兵敗如山倒這五個字,全都只因眼前的這個男人……誘惑她。
  「還是這麼想欺騙你自己?」他眼眸深幽地鎖住她的眸子,指尖滑向她胸前衣衫被扯開後所露出來的燥熱雪膚上。
  「告訴我,在你把我剝光之前我不回答會怎樣?」她深吸了口氣,試著捉住一點理智來分析他會有此行為的原因,以及她再不克制一下自己將會有什麼後果。
  聶青翼含笑地向她下達最後通牒,「那咱們可能就要在這裡先把生米煮成熟飯才行了。」
  不嫁他沒關係,愛他不夠也無妨,反正先把她擺平了後,她就有時間把他給擺在心底天天想,只要他夠有耐力,他就不信會拐不到她的心。
  她的理性全都回籠,「我才不要跟你在這裡煮飯!」
  「煮啦,咱們都已經暖身得差不多了。」他開心地將她攬回懷中,兩手不客氣地探進她玲瓏有致的嬌軀上巡禮,並將唇貼著她的貝耳勸誘著。
  「放手……」絳棠頂著一張快燒紅的臉蛋,小手既要阻擋他無處不在的吻,也要把他那雙愈來愈放肆,正在探索她曲線的大掌給捉出來。
  但他身上散放的無窮熱力,又讓她軟弱下來,貪歡片刻的念頭不斷掠過她的腦際,頻頻催促著她放縱一下自己,讓她逐漸地停止了掙扎,不知不覺地朝他靠攏,臣服在他的舉動下……
  「咳咳,咳咳咳……」步千歲有些尷尬,但又帶著些笑意的乾咳聲,非常不合時宜地自門口緩緩傳來。
  絳棠怔了怔,緩緩地挪開還貼在聶青翼唇上的唇瓣,轉首循聲看去,兩眼直直地看著門外眾人啞然無聲的圍觀景致。
  她再緩緩回過頭來低首環視著她與聶青翼。
  在這門裡門外皆悄然無言的片刻,聶青翼上衣的衣襟早已被她拉開,暴露出一片結實的胸膛,在那上頭,還有她一雙擺著不動的雙手,而她自己,香肩露出一大半,修長雪白的大腿,自被撩開的裙擺中採出勾住聶青翼的與他交纏,他的兩手,一手覆在她毫無遮蔽的胸前,一手還在她背後的衣裳裡摸索著……
  她和聶青翼皆衣衫不整的模樣,以及門外數雙動也不動凝視著他們的眼珠子,令絳棠那張漾滿紅霞的俏臉,瞬間直接褪色為一片雪白。
  「青翼,我想她們看得夠多了。」把眾怨女全都邀來圍觀欣賞的步千歲,指著身後那群芳心已經碎成一地的女人們,告訴聶青翼已經達到了他所想要的成效。
  絳棠忍不住揚高了音量,「什麼?!」是他故意請步千歲帶她們來看的?
  聶青翼對這個聰明伶俐、默契又好得沒話說的老友,實在是感到很滿意。
  他慢條斯理地將絳棠摟進懷裡,拉攏好她的衣衫,遮住一片春光。「倘若她們看得盡興了,麻煩請你告訴她們我家大門怎麼走。」
  他真是英明神武啊,瞧,多好的方法,一下子就解決兩個問題,不必擔心往後還得再看見那些虛偽的女人,又可以再度破壞絳棠的名聲。
  「沒問題。」步千歲瀟灑地揮揮手,在臨走之前又突然探頭進來,「對了,就當我沒來過,剛才的動作千萬別停,別因我而壞了你們的興致。」
  她僅存的名聲……
  絳棠呆楞地望著步千歲關上的門板,感覺自己像是掉至水溝底,才想爬上來就又被踹了好幾腳後再滾下去,再也沒有力氣和勇氣爬上來了,而她那還剩下一點點的寶貴面子,也在聶青翼的精心摧毀下,早已大江東去半點也不存。
  可以想見,從明日起,她將在那票怨女眾口傳述之後,成為金陵城最佳八卦的正主兒,而她和聶青翼在這裡做的事也將沸城三日,再淪為全城的笑談久久不絕……
  「我保證,這下子那些女人絕對能夠死心,並且絕不會再上門來找你麻煩,往後,你只要專心愛我就行了。」
  只要除去了她愛把你我分得清清楚楚的念頭,先把她給困住綁死後,她就不會老是再有想把他讓出去的念頭了。
  「天哪……」這輩子從沒覺得這麼丟臉過的絳棠,直掩著小臉,巴不得地上馬上出現個無底深淵讓她跳進去,永遠別再爬上來面對世人。
  「還有。」耍手段得逞的聶青翼,開懷地親著她的芳頰,「你是注定非嫁我不可了。」







第六章

  「姐姐……」
  戀殊再一次敲著絳棠已經緊閉了整整兩日的房門,試著想把躲在裡頭不肯見人的絳棠給勸出來。
  「我什麼都不要聽!」惱恨的悲鳴聲自緊閉得悶不透風的房裡傳來。
  她忍著笑意撒謊,「姐姐,事情沒那麼嚴重的。」
  「不嚴重?全金陵城都知道我和聶青翼做過了什麼事!」嬌斥的怒吼聲忽地取代了悲鳴,火力十足地飆向門外。
  「但你們又沒有全部做完……」戀殊實話實說了一半,忙不迭地掩住小嘴,「糟了。」不小心說出來了。
  「連做多少你也知道?啊……我不要做人了……」
  怒吼聲陡地降了個大大的音調,轉而演變為連綿不絕的悲慼哀號。
  自從兩日前聶青翼真把絳棠拖去練染坊,與半推半就的她正想做某件事,但卻被步千歲帶來的大批觀賞人馬打斷之後,她就一直處於無地自容的羞愧狀態。
  完全不須三人成虎,這世上有種最是八卦的生物名喚女人,只要有一個女人為他們所做的事稍透露出一點口風,即使她和聶青翼之間還算是清白,但渲染得更加誇張不符事實的流言蜚語,便會如火燎原般地燒遍了整座金陵城。然而更雪上加霜的是,偏偏那天在場的見證者,全都是一群視她為眼中釘的女人,那威力百倍的流言後果更是可想而知。
  在聽完戀殊告訴她數十個在外頭流傳的流言版本後,絳棠更是沒有勇氣再踏出房門一步。
  流言版本眾說紛紜,有人說是怕聶青翼被搶走的她,在練染坊對聶青翼霸王硬上弓,強迫聶青翼必須……
  有的則是說,他們倆根本就等不及新婚之夜,按捺不住雅興,於是……
  較誇張的還有說他們倆從一見面起就打得火熱,在府內即是如此「隨性」,時常隨時隨地就……
  嗚……好想哭喔,同是女人,那些女人為什麼要相煎甚急?
  她黑暗的人生,她最後一丁點的名聲……
  老天,那時她怎麼不當場跳進色池裡淹死算了?為什麼還要讓她有這口氣在?
  「姐姐,人要繼續做,日子也要照過,先開門吃點東西吧。」極力忍下肚內發作的笑蟲,戀殊再次清了清嗓子向這隻小鴕鳥開導。
  「不要勸我,我要在屋裡了此殘生……」沒有青燈古佛不要緊,她要在這裡為她一時衝動所種下的錯誤,面壁思過長伴棉被枕頭。
  「姐姐,別孩子氣了。」對於這個倔起脾氣來就蠻不講理的姐姐,戀殊無奈地歎了口氣。
  深怕未婚妻會餓死在房內的聶青翼,在戀殊滿心挫折時,正巧過來看情況。
  「她還是不開門?」面皮這麼薄,小小一個刺激也要受創這麼久?
  「不開。」戀殊搖搖頭,不怎麼看好他的前景。「她這次是真的很介意,你很難拐回來了。」傷到姐姐最在意的名聲和自尊,姐夫就算再怎麼甜言蜜語,只怕也打不通她的任督二脈。
  「讓我來。」他拿出袖中的備鑰,準備強行入內進行溝通。
  戀殊不忘提醒他,「先安慰她一下吧。」
  「嗯。」他意思意思地點個頭,飛快地閃身入內,再輕悄悄地反手把門關上。
  自艾自憐的絳棠正躲在床榻裡,整個人縮在床角,額際沮喪的壓向牆面無聲地懺悔著。
  「絳棠。」
  「出去!」迎面砸來的繡花枕頭險些命中他的俊臉。
  「你悶在屋裡很久了。」聶青翼動作俐落地脫鞋上榻擠進床角,試著把在鬧脾氣的她抱出來。
  「走開,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她叮叮咚咚地捶打著他的胸坎,對他那副不痛不癢的模樣惱火極了。
  「你還要哀悼你的名聲多久?」仗著體力優勢,他將粉嫩的嬌軀給摟進懷裡,在心底開始估量兩日下來她瘦了多少,而他又怎麼把她給補回來。
  她氣鬱地扁著小嘴,「一輩子。」
  他以指輕彈她光潔的額際,「再給你一天的時間,一天過後你若再不出房門一步,我會把你拖出去面對現實。」做人要有耐性,再讓她默哀一天。
  絳棠頓時語塞,恨不得掐死這個剛才在門外說要進來安慰她的男人。
  這就是他的安慰法,她躲了兩天來逃避現實,而他進來就只會對她撂話威脅,更可惡的是,他這次居然連往常的一點甜言蜜語都沒有,不哄她也不拐她,也不想她的自尊心都已經殘破成那樣,他還涼在一邊像是什麼事都沒有,虧他還是緋聞中的主角,陷害她的同伴!
  她早該知道全天下的男人就算都死光了,她也不該看上這個禍水!
  「都是你,全都是你害的!」怒意十足的杏眸死瞪向他,火力全開地與他卯上。「你自己不要名聲、不要面子就算了,於嘛拖著我下水?我到底是上輩子欠過你這冤家什麼,才讓你這輩子要這麼整我?」
  他像極了無辜老百姓,「我們夫妻在家做正當的事情,這有什麼不對?」真是的,這也能讓她彆扭成這樣?
  絳棠的粉拳朝他胸口重重一捶,「是未婚夫妻,聽清楚,未婚!」倘若他們成了親那倒也罷了,偏偏問題就出在仍是未婚的份上,不然也不會有那種難堪的流言。
  「反正你遲早都要嫁我,那事不管先做後做都是要做,沒差的。」他揉揉有點順不過氣的胸口,好氣又好笑地握住她那雙為惡的柔荑。
  「差就差在你叫步千歲請人來……」她愈說愈想哭,直吸著俏鼻。「為什麼你要那麼做?」
  終於說到問題核心了,偷笑在心底的聶青翼抬起她的臉蛋,邪惡地朝她咧出一抹誠實的笑意。
  「為了一勞永逸的綁住你。」射將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全面堵死她後,她就只能嫁他一人了。
  黑雲迅速籠罩在絳棠頭頂,「果然……」
  她就知道,與他在一塊,得時時提防著他滿腦子的不良想法,必須不斷揣想他是否正在進行什麼不良計劃,絕對不能相信他那有時脫線雞婆的舉動,或是有時看來過度善良無害的笑容,以為他是什麼善男信女,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
  瞧,才不過一時沒提防他而已,她的人生就被他給捏在手心裡了。
  要講虛偽,他這只披著羊皮的狼比任何人都虛偽滑頭,要論手段,他跟他那名損友步千歲簡直就是不相上下的陰險狡詐。她這柔弱小女子錯就錯在沒有憂患意識,三兩下就沉溺在他的花言巧語下,才會讓他的陰謀屢屢得逞。
  表姨那天罵他的話一點都不正確,蠢的人不是聶青翼,是她。
  「你似乎已經很瞭解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了。」聶青翼心情甚佳地親著她可口的朱唇,「好現象,你有進步了。」
  雖然她是開竅了點,不過,太晚了。
  「我現在已經非常非常瞭解你是哪一種人……」絳棠悔不當初地掩著臉龐,直在心底罵自己識人不清。
  他伸手將她帶進懷中,仰起她的小臉,低首吻住方才嘗不夠的唇瓣,加溫已經纏繞在他腦海裡兩日灼熱餘味,直接移轉她的怒氣和沮喪。
  柔情攻勢永遠都對絳棠奏效的。
  「這兩天有沒有想著我?」他邊玩著她垂落的幾綹愛絲,邊將漾滿柔情蜜意的話送進她的唇間。
  「我時時刻刻都在想著該怎麼把你碎屍萬段……」
  雖然態度是軟化下來了,但她說的是實話。
  「除了你那很不好的念頭外,你一點都不回味這個?」他又柔柔的把問號推到她的面前,他的吻也變得格外溫存甜美。
  絳棠氣息開始不穩,「我……」
  「其實很回味是吧?」他的聲音像是午夜輕巧滑過星海的月船,在她的心版上悠悠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再綿柔滑順得有如讓人難以抗拒的絲絨,悄悄溜進她的耳裡。
  她全身泛過一陣甜美顫抖,先前的堅持和滔天怒火如潮水般紛紛退去。
  撐不下去了,可惡的男人,專挑她的弱點下手……
  怎麼辦?現在該說實話還是假話?都這個節骨眼了,還要裝矜持或是裝作什麼感覺都沒有嗎?不行,他一定會笑她冷感,不然他很可能會翻出那天她的反應,把她給問得啞口無言,再身體力行的來證明她在撒謊。
  為什麼?為什麼在他的面前,她就像如來佛掌心裡的孫行者,怎麼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她愈想愈得好不公平,可是又不得不認同老天爺定下一物克一物的原始法則,在心底沉痛萬分地承認他是她此生唯一的剋星。
  「一點點……」她壓低螓首,很敷衍地回答過去。
  「一點點?」聶青翼看出了她的心態,拾起她柔美的下頷,深深凝視著她難以說話的明眸,繼續乘勝追擊。
  她臊紅著臉不敢直視他的雙眼,「很……很多點啦。」好吧,今天允許自己稍微軟弱一下,給他佔佔上風。
  「就知道你不是什麼感覺都沒有。」聶青翼滿意地在她額上印下一記響吻,感覺自己又打贏了一場勝仗。
  「好了,振作起來,別再把自己悶在房裡。」
  「可是,以後我要怎麼出去見人……」絳棠欲哭無淚地絞扭著玉筍般的纖指,「我不要啦,外頭傳得好難聽,我絕不要踏出家門一步。」
  他好笑地挑著眉,「你想想,你再怎麼慘也有我陪你呀,就算你的名聲難聽,我的也不會好到哪去,我們是半斤八兩可以作伴。」小自私鬼,就只會淨想著她自己,他可是下了很多血本來陪她的。
  「都是你,反正你就是嫌我的日子太好過,不整整我你的手就癢……」她將整張小臉埋進他的胸膛裡,並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他。
  「我是處心積慮要把你留在我身邊,讓你把我放在心底。」聶青翼收攏臂膀,歎息地將常溜走不肯正視自己的她擁緊,「因為你老是若即若離的,好不容易把你拐過來一點點,沒多久你又退離我更遠一些,我已經厭倦了那種捉不住你的感覺了,所以只好對你採取一點手段,對你下功夫展示我的決心。」
  愈聽他說,反而覺得他好像也滿委屈似的。
  絳棠吸吸鼻子抬首看著他,知道這個照妖鏡又開始在跟她洗腦說實話,而他說的話,又讓她提不出一絲絲的辯駁。
  因為他根本就將她攤在手掌心上,將她透視得一清二楚無所遁逃。
  絳棠終於棄械投降,朝他兜出藏在心底很久的心衷。
  「滿腦子繞來繞去都是你,不把你放在心底還能怎麼辦?我先說,這次我真的沒有作假不老實,信不信由你。」他以為這兩天她心底揮之不去的那個人是誰?自從認識他後,她張眼閉眼腦子裡存的人都是他。
  隱隱的一抹笑容,開始浮現在聶青翼俊逸的臉龐上,只是它太微小,她沒有察覺。
  絳棠深吸了口氣,用力整理好她紊亂的思緒,暫且撇開此刻的心情,把自己的後路都想清了後,打算把一切都豁出去。
  她擺出架式,以玉指頂著他的眉心,「聶青翼,你一定要對我負責,你聽見了沒有?」嫁就嫁,誰怕誰啊?反正再怎麼慘痛的事情都已發生過,不可能比現在還慘了,而且要是在這當頭還說不嫁,那她就虧大了。
  「我一直都很樂意負責的,只不過……」聶青翼極力忍下有點止不住的笑意,逼自己擠出一臉為難的表情。
  她有點心慌,「只不過什麼?」糟了,他不想娶了嗎?
  「你確定你真的要我娶?你不是一直都還拿不定主意不想嫁嗎?」他臉上居然還擺出一副「我想成全你」的德行。
  「不。」絳棠兩指捏緊他皮癢的臉頰,得意洋洋地向他搖首,「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喔?」被捏得有點痛,他趕緊在佳人火氣又爆上來前識相扮乖。
  她不疾不徐地說出她剛剛立下的偉大志願。
  「我決定要嫁給你,我要讓你下半輩子都很後悔娶了我。」一時的失意不代表全部,總有天風水會轉到她這邊來。
  「我不會的。」他卻笑開了。
  「不會?」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會。」聶青翼再次地重申,滿足的眼神,再三地流連在她亭勻美麗的小臉上。這個脾氣倔,性子又烈又爆的姑娘,她可能還不知道她已經在他的心底扎根多深了。要他後悔?那他可能只會後悔沒多加把勁來得到佳人芳心。
  追逐她那顆芳心的過程雖是有趣,但一日沒把她牢牢的握在手心裡,他就有種不踏實的感覺,只怕她一日多變的性子,會在轉眼之間又遺忘了他,他不能再等待,他得前去擁有才行。
  他偏首笑看著她,「你不知道,我等你這句願意,已經等很久了。」
  為了他的眼神,他的笑意,心底被他填得滿滿虛榮感和優越感的絳棠,很難克制住自己這份其實很開懷,但又不好意思表露出來的心態,很不想告訴他,她正在心底最深處熱烈慶祝著。
  「你知道嗎?你真的很討人厭。」她埋怨地在唇邊咕噥,伸手推他一記。
  「討人厭也沒關係,只要你看得中意就行。」他捉住她的小手,執起湊至唇邊輕吻,不再掩飾臉上濃濃的笑意。
  「不要看我,我在臉紅。」她嬌嗔地偏過螓首,再也掩藏不了她臉上因他而燃起的灼熱紅潮。
  他輕輕攪她入懷,「我知道。」
  染意遲清了清嗓子,環視了一會在場所有人後,終於在不耐煩的眼神中開口,大略地說了把他們大清早給請來大廳落坐聽講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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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8:32:55 |只看該作者
  「這件事說起來有一匹布那麼長。」意思就是她要講很久。
  光是聽染意遲的這句開場白,所有齊坐在大廳裡的聶家成員們,就一致地翻起了相同的白眼。
  染意遲開始叨念出一長串的原因,「先是因為那個不甘心的輞愛川,然後就是其他那天被絳棠控過的女人,還有在練染坊看過你們事跡的女人,再來就是……」
  「重點。」一干人等齊心按著她的肩頭拜託,「請說重點。」
  染意遲撇撇嘴角,「好吧,重點就是有人要來踢館了。」
  「踢什麼館?」聶青翼懶洋洋地坐在椅上打呵欠。
  「那些得不到你的女人們,打算在今年的賽錦宴上用織錦來展現實力,不但想和我們聶府互別苗頭,還想順便把你搶回家。」染意遲兩眼瞟向一切禍端的肇事者。
  他動作頓了頓,「她們還是不死心?」她沒說錯吧?他和絳棠都已經犧牲到那種程度了,結果還是不能讓那些怨女夢醒?
  「是啊,你娘也不知道她們哪來的耐力。」兒子的名節都毀了,卻還是有人搶著要,這世上是真的沒男人了嗎?
  坐在聶青翼身旁的絳棠,一記白眼隨即朝他招呼了過去,在接觸到她那既不溫和又深具威脅性的眼神後,本還想打磕睡的聶青翼,立刻變得精神抖擻。
  「老娘。」他快快轉移至安全話題,「這和踢館有什麼關係?」大清早就讓逢姑娘肝火大動的話,想必他今天又免不了要哄她一頓,還是先談正事要緊。
  「這回出資開辦賽錦宴的人,是輞愛川的兄長輞言川。」染意遲有些憂愁地杵著額,「輞言川老早就想證明他們輞府練染的絲紗才是全陵第一,他想借由這場賽錦宴上所織的錦,和咱們這百年老字號的聶府一較高下。」
  聶青翼哼了哼,「他想一較高下就讓他來。」連輸了那麼多年還不甘心?好,今年再挫挫他。
  「可是今年咱們家沒人可織錦上賽錦宴跟輞言川對陣。」染意遲的話還沒說完。
  什麼?蜀中無大將?
  「沒人?」他心底猛然拉起警報,「往年不都是由你織嗎?」這些年來他們聶府不都由這個最愛做面子搶威風的老娘掛帥出征嗎?
  「你娘今年不行。」她慎重地朝他搖著食指,「輞言川聘了全金陵最好的織錦娘,論手藝,我是絕對勝不了那些曾經在織造府任職過的織錦娘,我才不要去自取其辱,我要保住我這金剛不壞的面子。」
  聶青翼陰險地板著兩掌,「那傢伙長大了,也學會用手段了。」
  兩府之怨也能夠讓輞言川大費周章地請來織造府的人?看來今年輞言川是志在必得,不打垮他們不甘心。可是他們這邊也真是遇上了一個難題,若是超愛面子的老娘不肯織,那誰也說服不了她去丟臉,他要上哪去找個手藝能敵得過織造府的織錦娘?
  他們聶府的招牌,好像有點鬆動之嫌。
  「雖然輞言川找了打手,但我也有其他人選可以頂替我出賽。」染意遲呷了口熱呼呼的香茗,慢條斯理地報出另一個替代方案。
  「誰?」他倒想不出來還有誰。
  染意遲的目光轉了轉,緩緩游移至不甚理解來龍去脈的絳棠臉上。
  「我?」絳棠指著自己的鼻尖。
  「當然是你。」染意遲慇勤地靠在她耳邊鼓吹她,「撇去咱們聶府的名聲不說,你也不想讓那些野女人把青翼搶走,或是繼續陰魂不散的吧?」
  「搶他?」絳棠相當不以為然地用力瞪聶青翼一眼,「他別巴著我不放就行了!」這段日子來,天天黏著她、纏著她、賴著她的人是誰?
  她又一副很遲疑不敢說的小人樣。「可是,外面已經有風聲了……」
  「什麼風聲?」絳棠很沖地一頭栽進激將法中。
  「外頭都在說,是你強迫青翼非得娶你這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所以他才被迫承認你,日日都活在你的魔掌之下,為了聶府的聲譽,他又不能毀婚……」
  「我強迫他?」絳棠一把拉過聶青翼的衣領,指著他臉上的賊笑,「當初是他自個兒死賴著我,不肯讓我毀婚的!」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喂……」聶青翼嘴角微微抽搐,「可不可以別說得那麼老實?」說得他很不要臉似的。
  「你不是不要我裝虛偽?」她危險地瞇起杏眸,壓低了美聲,以鼻尖頂著他的鼻尖很火大的問。
  他投降地舉高兩手,「是是是……」
  「絳棠,你織不織?」染意遲及時捉住這個機會。
  「我……」她的意願很快便被人截斷。
  「她不織。」聶青翼自作主張地為她回絕。「輞言川愛爭名就讓他去,我不會為了這種事而把絳棠當成輸贏的工具。」
  無聊,打著兩府的名聲,實際上卻是在那邊搶人論輸贏,他又不是禮物,說送就送啊!
  這陣子他才把絳棠的身子給補了回來,又變成水水嫩嫩的模樣,要是讓她去參加賽錦宴,以自尊心那麼高的她來看,她一定會設法交出完美無比的錦來參賽,到時她的心思不但不會在他的身上,她還會把為追求完美的自己給累壞,不要,他要有個水噹噹的未婚妻可以摟,他才不要讓自己的心血白費。
  「絳棠。」染意遲飛快地推開聶青翼,直咬住絳棠仍在猶豫的片刻。「難道……你願意讓那些女人看成是個不戰而降,或是連搶回自己男人膽量也沒有的膽小鬼?你會被她們看扁的。」
  眼看著絳棠美麗的杏眸裡,漾出與老娘眼裡一模一樣的鬥爭神采,嗅到一陣不對勁氣息的聶青翼,趕忙摟過好不容易已說服她不要在乎那些無謂名聲的絳棠,不准老娘又把她的好勝心給挑起來。
  「老娘,你別又來那套。」想跟兒子搶女人嗎?
  染意遲笑得很虛偽,「我只是在告訴她一個女人的顏面。」
  「她早就沒顏面了。」他馬上打發掉她的挑撥。
  「她可以靠著賽錦宴挽回。」染意遲又故意勾引著絳棠。
  「織錦宴上的錦,和一般的錦不同,不但要具巧思新意,也要有超乎常人的水準,那不是絳棠一個人應付得來的。」聶青翼把絳棠的臉蛋全壓進胸懷裡,不敢讓她去看老娘那絕對會勾走她的眼神。
  「她當然應付得來,她可是江南出了名的織錦娘。」
  染意遲含笑地拉開他的手,開始與他搶起人來。
  聶青翼七手八腳地提回絳棠,「就算她能應付得來好了,離賽錦宴只剩幾天了,要她在這麼短的時間織出能夠參賽的錦,這不是想累死她嗎?」
  「有戀殊可以幫她啊。」染意遲馬上點名另外一個幫手。
  「不行。」聶青翼努力按住懷裡躁動不安的絳棠。
  「妻子是我的,我不要她為了這種無聊的意氣之爭而勞累——」
  絳棠用力推開他的鉗制,「我織!」
  她又卯起來了,聶青翼恨恨地瞥瞪染意遲。
  他該先把老娘這個內憂給解決,再去想辦法處理外患的。
  「我不准再有女人來和我搶男人,我要織!」無視於聶青翼難看的臉色,絳棠豪邁地宣佈參賽。
  放話毀損她的名聲?說她強迫聶青翼?還敢看扁她?她逢絳棠的頭頂又不是天生就欠人踩!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她織!
  得逞的染意遲忙不迭地拍手讚揚,「說得好,這才是咱們女人該有的志氣。」
  「絳棠……」聶青翼才想在她下定決心前拐回她,就被她惱恨的眼神給瞪個正著。
  「一句話也不許說。」她忍抑著腹內飆個不停的火氣,像個復仇使者般一步步踱向他。
  苗頭不對又跑不掉的聶青翼,雖然是很愛看她這張氣得紅嫩又可口的俏顏,可是她那一火起來就要收拾半天的脾氣,他實在是不愛領教。
  「你剛才說什麼?無聊的意氣之爭?你們男人哪懂得什麼女人的難處?」她惡形惡狀地逼近他,白玉般的纖指直戳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也不想想是誰引來那些野女人來和我挑戰的,我會這麼難做人,還不是你害的?」
  「我……」正義之師還沒伸張己見,另一道幫腔的圍剿聲就接過他的話尾。
  染意遲與絳棠連成一氣,「說到底,就是你不好好擺平那些女人,才會讓絳棠這麼辛苦受難。我就說,男人都是這麼自私自利,只會把爛攤子留給我們女人去收。」
  在兩個與他都有切身關聯的女人惡勢力合力圍攻下,素來牙尖嘴利的聶青翼,忽然覺得發音有點困難。
  「戀殊……」聶青翼回過頭,很希望此刻能夠得到她的奧援。
  戀殊忙揮著手,「我在火線之外,不要叫我。」
  「表姨,你放心吧。」絳棠義薄雲天地拍著她的肩,「我不但會保住咱們聶府的招牌,我還會把那些女人都給壓下去,你儘管等著。」
  「好極了,我馬上派人去幫你準備你要用的工具。」
  深諳見好就收之道的染意遲,得令後立刻小跑步地去辦事。
  「老娘!」聶青翼來不及追回她的身影。
  絳棠順便一腳把他踢出門外,「給我去練染坊工作,少來這裡管我們女人的閒事!」
  戀殊搖首看著這個本性盡現的姐姐,覺得她雖是變得活潑多了,但也粗魯多了。
  「姐姐,你確定?」她合上門,轉頭問著。
  絳棠緊握著雙拳,「我要一次徹底解決那些老是趕不完的女人。」聶青翼趕不路那些女人,那麼就由她來趕。
  「你不是一向都不在乎姐夫的行情嗎?」戀殊偏著頭懷疑的看著她。
  「情況不同了。」她的聲音變得有些遲疑,也有些曖昧。
  「怎麼不同?」戀殊忍著笑意,別有用心地逗著她。
  她的秀臉不爭氣的泛紅,「因為……」
  「因為不再覺得姐夫很噁心了?讓出去,會捨不得是不是?」戀殊挨在她的身側,笑瞇瞇地盯著她紅艷的臉蛋。
  絳棠輕擰她的小臉,「多嘴。」
  「看樣子我可以期待有個貨真價實的姐夫了。」戀殊摟著她的腰撒嬌靠在她的身上,露出等待已久的微笑。
  唧唧復唧唧,月上柳梢頭的時分,聲聲復聲聲地自織錦房傳出束綜提花機規律的打緯音律。
  以上回聶青冀贈她的梅色絲做經,上千種彩絲做緯,絳棠的一手執著小梭,纖手隨著小梭來回在花紋絢麗、組織複雜的錦面滑曳而過,她抬起另一手整理著機面稠密宛如無絲毫縫隙緯絲,在經緯的交錯之間,一幅在她所織過的錦物中,梭工最是困難、構圖最龐大的彩錦正逐漸成形中。
  織娘、織娘,織錦數日下來的絳棠,可沒有天上那個織女邊織著布邊想念牛郎的心情,若織女所等待的是牛郎,那麼她心底現正念著的人,則是對她而言比較類似大野狼和牢頭,卻又炙手可熱的聶青翼。
  代她把累壞的戀殊送回房裡去睡後,踏著細雪,聶青翼又悄聲地來到她的身後,惱怒地望著她織錦的模樣。
  在燈火漸暗,絳棠忍不住頻揉著酸澀的雙眼時,他站至她的身後,挪開她揉眼的小手伸高她的下頷,讓她盛住一個愛憐和飽含怒意的吻。
  「為什麼賭氣?」他冷清的在她頭頂上質問。
  「我不想讓人看扁……」望著他臉上她從沒見過的慍色,絳棠有些心虛地頻轉著素白小手。
  「你就只在乎這個?」他的面孔更是嚴峻嚇人得讓她不敢抬起頭來。「說,你幾天沒睡了?」
  絳棠把頭壓得低低的,「人家……人家又不累嘛。」
  「你只需管我怎麼想,別人如何作想你管不著。我帶你回房休息。」聶青翼掃去她手上的小梭,一把將她抱離束綜提花機。
  「我還沒織完……」她掙扎著要下地。
  「你累壞了。」他眼底有著濃濃的指責和不容置疑的威脅。
  「你……你管我,你很雞婆耶!」很心虛很害怕,但又怎麼也不想打退堂鼓,在找不到借口後,她乾脆硬著頭皮試圖頂撞他的脾氣。
  聶青翼的兩眼瞇成一條窄窄的細縫,「做人是要量力而為的。」
  「為了我自己、為了聶府的名聲,我就是不想輸給她們怎麼樣?」她驕蠻地把頭一甩,芳唇曉得高高的,擺明了和他耗上。
  他冷瞪著她死拗性子的模樣,「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名聲而做人?」欠水的女人,太久沒被他澆了。
  「那是因為屬於你的東西又沒被人槍過。」他哪知道那種被搶的感覺?他的心底當然不會酸,但她已經悶在裡頭酸很久了。
  他愈說愈惡毒,「又沒人敢搶你。」誰敢搶這個表裡不一,騙死人不償命的女人?
  她氣息猛然一岔,熱辣辣地衝著他的鼻尖把話頂上。
  「對啦,我的行情是沒你好、沒你俏,不滿意的話,你於嘛不去挑外頭那些等著你欽點的花花草草?」誰不曉得他聶家大少不愁女人?想要他的女人金陵城俯拾皆是,而她還不知道應該排第幾個才對!
  「再說一次。」聶青翼開始想捏斷她那白嫩纖細的頸子。
  他冷靜的警告,比什麼火爆怒嚷都來得嚇人和恐怖。
  絳棠瞬間緊急停止已經梗到喉間的爆嚷,只能硬生生的把它們都吞回肚子裡去,緊抿著小嘴,大氣也不敢吭一聲地望著他已經愈變愈陰沉的俊容。
  視線全部被她佔據住的聶青翼,沸騰的火氣因她這表情馬上被加熱至頂點,在他的胸臆裡滾滾翻騰。
  太過份了,竟然對他擺出一副小媳婦的樣子,這叫他要怎麼不去在意她那雙隱含著淚珠的杏眸,頻頻啃咬的柔軟芳唇,和自她身上傳來的顫抖?
  女人永遠都有她們藏在暗裡的手段,而扮小裝柔弱,這招偏偏又對他很受用。
  真是欺人太甚,難道他連扮一次壞人的權利都沒有?
  「走。」聶青翼懊惱地深深吸吐,腳下一轉,「既然你不累也不想睡,那我帶你出去透氣。」
  「可是我……」
  「工作不會跑掉,別管它了。」他冷掃她一眼,獨裁地把她的抗議全都扔到腦後。
  很會看人臉色的絳棠乖乖地閉上嘴,任由他將她帶到另一個她不常去的庭院裡,在面對一園景致角度最好的廊上坐下,把她圈進懷裡用厚重的外衣將他們兩人都包裡起來。
  無心賞景的聶青翼,在接觸到她那雙冰冷的柔荑時,濃密的劍眉又不禁深深緊蹙了起來。
  「看你的手。」他邊搓暖她一雙指尖都紅腫不堪的小手時邊數落,「才幾天的工夫,你就弄成這副德行。」
  「織錦本來就會這樣嘛……」心底雖然有點暖洋洋,但絳棠還是不敢挑這當頭再去挑戰他的怒氣。
  「織完這次後就不准再織,我要把那些織錦的東西全收了。」聶青翼將她的雙手握進溫暖的大掌裡,悶悶不樂地把下巴靠在她的肩頭上。
  「呃……嗯……」看情形,目前好像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嗅著她的髮絲濡染了空氣中的梅花香味,聶青翼滿腹的火氣悄悄降了下來,尤其懷裡的佳人又難得乖得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綿羊,他就怎麼也找不回再與她發火的念頭。
  她說她有他這一號剋星,可是她不知道,他也有她這個吃死他脾氣的小魔女。
  「你……還在生氣嗎?」跟他比起來,她發現她的性子算是很好了,哪像他這道狂風,要是真被他給狠狠掃過,她一定會被修理得從頭到腳亮晶晶。
  他裝出惡臉,「那還用說?」
  「需不需要我來哄你一下?」絳棠在他懷裡轉身,仰起小臉朝他綻出甜笑。
  「你也知道要來哄我?」總算有點良心了!
  她的小手緩緩摸索上他的頸間,花樣的唇輕輕撫過他皺得緊緊的眉心。點過他那會凶人卻又深邃的雙眼,柔吻過他兩頰的線條,他卻按探不住地拉下她的臉龐,將她甜甜的笑意全都納攏在他的口中,急躁又深切地汲取地遠勝寒梅的沁心香氣。
  她像個嘗罌粟嘗上癮的人,不知該怎麼離開這張讓她迷醉忘返的唇,她喜歡他佔有的懷抱這般摟緊她的感覺,他在吻她時糾纏的灼熱氣息,以及他眼底時常藏有的一點寵溺,一點帶笑的愛憐。
  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他怎麼變臉,他都是個及格的情人。
  他的吻,有種春天的味道,和纏繞不去的梅花香……
  梅花香?絳棠忍不住睜開眼,怔怔地望著庭院裡那株在月下雪光之間靜靜盛綻的梅樹。
  「怎麼了?」勾不回她的甜吻,聶青翼只好順著她的眼光看去。
  「我沒注意過府裡有株這麼大的梅樹。」好巨大的梅樹,想必樹齡定有很多年。
  「自我有記憶起,那株梅從不曾開過一次花。」聶青翼轉著眼眸回想,「但在你來的那一天,它卻在枝頭上結滿了花苞,不久後,它就一直盛綻到現在。」
  她的眼神有點迷茫,「它好像我夢裡的那株梅。」
  「夢裡?」他轉過她的臉龐。
  「我夢裡有一株像它這麼魁梧碩大的梅。」都已經夢了那麼多年,她老早就記清楚那個悲慘夢境裡所有的人事物。
  聶青翼的聲音忽地變得有點急切,「什麼樣的夢?你再說清楚一點。」
  「我說了你不可以笑我喔。」她有些猶豫地看著他。
  「好。」他直點頭。
  「在我的夢裡,我是一株梅的花靈,我的花身就像是那株梅樹一樣。而且在夢裡,有個王母后花園裡的雞婆仙郎,每天都對我的花身澆水。」
  聶青翼的眼眸忽地亮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懷中的人兒。
  她邊說邊訴苦,「而且那個雞婆花郎不只是澆我水而已,他還害我變成了天界裡最巨大的一株梅樹,並且讓我得了懼水症,所以我才會……」
  聶青翼的心神並沒有集中在她的話尾上,只是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雪似的容顏。
  「你在想什麼?」他不會是不相信吧?
  「我也有個夢中人。」沉默了許久後,他滿面笑意地放口。
  絳棠很懷疑,「你也有?」怎麼這麼巧,大家都有可夢的夢中人?
  「嗯。」聶青翼興高采烈地揚揚眉,「而且,她還有個名字。」
  「叫什麼名字?」她抖了抖身子,窩在他的懷裡取暖,漫不經心地問著。
  「歲寒。」
  絳棠的動作驀地中止,緩慢地抬起頭來,一雙美麗的杏眸睜得老大,直直瞪著他那愈笑意惡質的笑容。
  「你……你……」她結結巴巴地指著他。
  「難道你從不覺得……」他壞壞地將臉湊近她那震驚的小臉,「我和某個人長得很像?」夢裡的歲寒,可和她姑娘長得像極了,所以才讓他第一眼就看中她。
  「你……你是那個叫澤雨的?」這怎麼可能?怎麼從沒有人告訴過她噩夢真的會成真?
  他優雅地頷首,「我很可能就是你口中的那個雞婆仙郎。」嫌他雞婆?好,記下來。
  夢裡整她多年的仙郎,是她眼前的這個未婚夫?
  從未聯想過他與澤雨面貌的絳棠,有點禁不住這個打擊,無法否認他們的長相愈看愈像,就連這種壞到骨子裡的賊笑此刻看起來一模一樣,更別說他們都有雞婆的共同舉動,和愛澆花灌水的惡習。
  她究竟是哪一世忘了要燒香?老天爺居然這麼整她。
  「孽緣啊……」絳棠無語問蒼天地趴在他胸口哀哀長歎。
  聶青翼則是撫著發,「難怪我一看見你就覺得手癢。」
  「我們居然都在彼此的夢裡……」她垮著小臉,很想知道夢裡的情境究竟會怎麼發展下去。「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會在這裡見到你?」
  「我也不清楚,我還沒夢到後面。」聶青翼也跟她一樣不解。「也許繼續夢下去就會知道原因。」
  絳棠很哀怨地抿著小嘴,「意思就是我還要繼續被折騰。」
  「我已經很克制了。」他很忍讓地向她聲明他已經有一陣子沒再那麼做了。
  「夢裡沒有。」就算現在他手下留情,但回到夢裡,那個澤雨才不會讓她好過。
  「別又自艾自憐的。」他心情甚佳地在她耳邊勸哄,「會在同一個夢裡,又能結為未婚夫妻,這代表我們倆有緣,別人連修都修不到,你應該高興才是。」
  她壓根就不同意,「話都是你在說。」他又不是受苦的一方。
  很不想因她那表情而產生罪惡感的聶青翼,摟著她直叫她別又往牛角尖裡鑽。
  「拜託,你沒有那麼委屈好不好?」他在夢裡夢外對她的愛意,換來的就是她這副苦瓜臉,他這個好人才做得真不值。
  她質疑的音量馬上揚高,「嗯?」
  「好吧,你只是很可憐而已。」他勇於承認地垂下頭。
  「總有一天我會跟你都討回來。」絳棠不甘心地揉著他的兩頰,巴不得能先咬他一口來清夢裡的帳。
  「對,總有一天。」他笑笑地拉下她的手將她緊擁在懷,「你還要伴我一輩子呢。」夢裡的他雖然受挫,但他現在卻是幸福得意。
  看他臉上又恢復了笑意,絳棠算了算時機,以為他現在一定會很好說話,於是很不怕死地把從剛才窩在她心頭的事,趕快趁著他還在笑的時候討回來。
  「那個……關於織錦的事……我真的以後都不可以再織嗎?不要啦,那會很無聊的,你確定你不要改變下心意?」
  「逢絳棠!」又欠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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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8 08:3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總能讓金陵城在這雪漫的冬日裡,甦醒沸騰起來的一年一度賽錦宴,在三日之前已盛大地在輞府舉行,今年的賽錦宴上,由絳棠所織出一株遺世獨立的白梅拔下頭籌。
  傾她所有心力完成的彩花錦,乍看之下,上頭什麼都沒有,只是像一匹上好的白絲錦,在絳棠當著眾人的面將它以雨水練洗過後,晶瑩燦白的絲錦逐漸有了顏色,多達五、六千種色澤、織工艱困的織紋,再一次地讓聶青翼淬染過的所有花朵,重新獲得新生的力量活躍於錦布上。
  在台上台下眾人朝她熱烈視賀時,絳棠回眸在人群裡尋找織錦的這些日子來,時時刻刻都伴著她的聶青翼。
  他的臉上沒有驕傲,只是那樣地對她微微一笑。
  她忽然覺得一切都值得了,只要他懂,他明瞭,那些夜晚、那些辛勞都不復蹤跡,在她心坎上所留下的,只有他那窩心的知意。
  自遇見他後,她的雙手織出了真正的美麗。
  自遇見她後,他的生命才有了真正的顏色。
  絳棠像只欲破繭而出的彩蝶,她知道,從令而後,除了他所染就的絲紗外,其他人所染的她都無法織成綿市,即便是織成了,色彩也失了真。因為唯有他這般懂花知意的有心人,才能讓她織出它們真正的生命。
  賽錦宴後,絳棠不曾睡得這麼香甜,彷彿把體內所有的疲累全都釋放出了般,沉沉睡了兩日,但入了晚,她又回到了那糾擾了她數年的夢境裡……
  王母娘娘嚴厲的斥責聲猶在耳際,光怪陸離的夢境,讓兩個夜半夢醒的人心思都很複雜。
  聶府兩個遇夢的人,一個叨念、一個回味地來到府中那株在雪地裡悠然盛綻的梅樹下,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的眼神。
  嘴邊喃喃叨念的絳棠,沒好氣的看著那個此時讓她覺得滿肚子都是水,難過得很想吐的聶青翼,對他又在夢中跑來參一腳的事,已經習慣到再也對他說不出一句抱怨的話。
  看著她那張鬱悶在心頭的表情,聶青翼只能對她投以一個很無辜的微笑,再把她給攬進懷裡與她分享一件大衣,親暱地坐在長廊上靜看雪色裡的落英。
  「你今晚夢到哪裡?」他將她的螓首枕放在他的膝上,撫順著她滑溜的青絲。
  「你不但捅了樓子,還拉我當墊背的。」絳棠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睡意。
  「那我們夢到的都一樣。」聶青翼低聲輕笑,「還想睡嗎?」
  她撒嬌地將臉偎向他的胸懷埋怨,「不要,你在夢裡一直灌我水喝,我喝得好撐。」
  他指尖徐緩滑過她水嫩的臉頰,輕輕撥去落在她頰上的花瓣和雪花,看她的唇角揚出一道弧度優美的淺笑,那因他而起的笑意,是如此的讓他心動。
  她的每個模樣,每一種風情,他都可以看一輩子也不厭倦。
  豐沛的滿足感襲向他的心頭,在這花影扶疏的夜晚,他找到了他一直在尋找的小小幸福,他的幸福,在她身上。
  窣窸的踏雪聲,絲絲溜進他的耳底,他側耳傾聽,對那在這夜半時分的異響覺得不對勁。
  「你有沒有聽到聲音?」他搖起她。
  「什麼聲音?」絳棠愛困地揉著眼。
  「噓……」他示意她噤聲。
  「發生什麼事?」他臉上那副謹慎嚴肅的表情,讓她的睡意消失了大半。
  「有人入侵府院。」聶青翼將外衣密密包裡在她身上,輕聲地對她交代,「你待在這裡,我去看看。」
  「等等……」她還沒來得及站起,他的身影就已飛快地消失在長廊的另一頭。
  月色黯淡,天際飄著細雪,躲在庫房遠處樹叢裡的聶青翼,無法將入侵的偷盜者看得很清楚,他捺著性子,雙眼在不見燈影的庫房內搜尋著,直到從庫房內扛著一捆捆絲紗的人們陸續走出來,朝不遠處等著接應的圍牆走去時,他才看清來者是誰。
  「輞府的人?」他首先辨認出輞言川府內長工們的衣著。
  他的身邊突地多了一道溫暖的氣息。
  聶青翼睜大眼瞪著緊捉著他手的絳棠,「我不是叫你待在那邊嗎?」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她固執地搖首,並且指向前方,「那些人來這裡做什麼?」這麼晚,還有這麼多不請自來的客人?
  「盜絲紗。」這樣她還看不出來?
  小偷?
  絳棠先是驚訝地抽氣,但回頭看看他,卻發現他不但老神在在的,他的臉上還有一抹她非常熟悉的惡笑。
  她玩味地盯著他的臉龐,「你在笑什麼?」東西就在眼前被偷了,他還笑得出來?
  聶青翼好笑地指著前方,「他們可能不知道,摸黑偷東西有個壞處就是……會偷錯。」
  「偷錯?」庫房裡的絲紗不全都是他的嗎?
  「算了,別管他們,咱們回去睡覺。」他聳聳肩,大有不管之勢。
  絳棠忙把他拉回來,「睡覺?你還不快點叫醒護院過來阻止他們偷東西?」他是睡迷糊了嗎?裡頭的東西可是他辛辛苦苦染出來的心血。
  他趕緊掩住她的小嘴,「你的聲音太大了。」
  「聶……聶青翼……」她忽然抖顫地指著前方。
  聶青翼回過頭,這才知道他們的行蹤已因她而被發現,那些把風以及偷貨的輞府長工們,已有數名朝他們這邊按聲尋來。
  他飛快地帶著她彎低身子繞過樹叢裡的小徑,將她帶至另一個院落的池子邊,抬首看了四週一會,拉著她的柔荑催促。
  「上去。」
  絳棠緊蹙著黛眉,難以理解地盯著在她面前的大樹。
  「你要我……爬上去?」她是住在這裡的人,小偷來了,他不叫護院也不叫人來幫忙捉賊,反而叫她上樹躲小偷?
  「動作快。」聶青翼沒空看她蘑菇。
  她指著他的鼻尖,「你呢?」就她一個人躲?
  「我去對付他們。」他躍躍欲試地扳著兩掌,心情好像很興奮。
  「你行嗎?」他是不是最近沒事做,又被嚴格限制不能四處澆花灑水才悶壞了,所以連這種事他都想要親自去湊一腳來玩玩?
  聶青翼很有把握地揚高方挺的下頷,「從小到大,我可不是和步千歲打假的。」
  絳棠眼底寫滿了「不相信」這三個大字。
  話每次都是他在說的,而每次被騙的人都是她,她哪知道他這一去,她會不會損失了個未婚夫?不行,太冒險了。
  「別猶豫了,快上去。」聶青翼不耐煩地推著她上樹。
  被迫上樹的絳棠,縱使心中有千百個不願,可又不敢在這時候挑戰他的命令,只能看他在一推她上去後,就一溜煙的跑得不見人影。
  她邊攀著冰冷陡滑的樹幹,邊在心底叨叨地念著,來到這裡後,她會打人、罵人、端人,現在還添了一項爬樹,她簡直快被他訓練成無所不能的女強人了。
  回到樹叢裡的聶青翼,才想要好好大展身手舒解體內無事可做的鬱悶時,天上的月兒竄出厚重的雲朵,清亮的光芒照清了大地,讓他終於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同時也讓他明白來人的人數和他當初所預估的,似乎有些出入。
  「老祖宗好像曾說過……」聶青翼嚥了嚥口水,「好漢,是不會吃這種虧的。」嗯,他是好漢,先跑要緊。
  剛爬上樹梢還喘著氣的絳棠,忽地覺得樹身一抖,她忙低頭往下看,而後納悶地看著那個說要去擺平小偷的聶青翼,不但跑回這裡,還跟她一樣爬上樹來。
  「你上來做什麼?不是說要去對付那些小偷嗎?」他改變心意不想扮大英雄了?
  聶青翼消受不起地搖搖頭,「兵多將寡,我可沒辦法以一敵百。」
  哼,紙老虎一隻,就只會口頭說說。
  「他們來了多少人?」絳棠不屑地瞥他一眼,抬首東張西望地想看情況。
  聶青翼咬著牙問:「你沒聽到我說以一敵『百』嗎?」
  絳棠愣了一下,「大半夜的,大刺刺的派了那麼多人到民宅行搶?」又不是搬家!
  「沒錯,你快上去一點。」發覺自己所處的地方枝葉不夠掩藏他高壯的身形,他又再往上爭取更多可以藏身的空閒。
  「不行,你不能再上來……」絳棠慘白了一張臉阻止他再往上爬。「會斷的!」他們身下的樹幹還沒有粗壯到可以承受他們兩人的體重。
  他硬是爬上去,「不上去就會被他們發現了。」被上百人圍起來可不是好玩的。
  「別……別再上來!」絳棠在劇烈抖動的樹枝上驚嚇地低叫。
  「沒事、沒事……」聶青翼湊到她身邊,發覺樹幹還能承載他們兩人的重量後,便試著保持樹幹的平衡度。
  「這樹……撐得住嗎?」望著下方一池月光灑院的池水,她心慌地扯著他的衣袖。
  「應該可以……」聶青翼連話都還沒說完,樹幹便明顯地震動了一下,並發出難以支撐的喀喀細響。
  「現在怎麼辦?」在這種高度、下面的水池影響下,絳棠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顫抖。
  他早就想好了,「等他們走,我們再下樹。」
  聆聽著樹身不時發出的聲音,與他一塊在樹上靜待偷兒們離開的絳棠,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身上已覆上了一層雪花,並且愈來愈對他們所處的境地感到沒把握。
  「他們……走了嗎?」為什麼搬個貨要那麼久?他們怎麼不乾脆把整個庫房扛走算了?
  「快走光了。」聶青翼盯著遠處的牆頭,看著最後一批人攀上並躍出去。
  「嘎嘎!」
  絳棠在樹身驀地忽上忽下的震動中,不可思議地瞪著那只什麼地方不好停,局停在他們這不能允許再有半點多餘重量的地方,為他們兩人雪上加霜的烏鴉。
  聶青翼與她眼睜睜地看著那隻鳥兒,得意洋洋地向他們振翅展示,再大搖大擺地走至樹梢最遠處破壞他們辛苦維持的平衡,在樹幹發出最終一陣巨響後,又愉快地揚翼飛走。
  他們兩人無言地轉首靜望對方,一塊在轟天價響的斷木聲中垂直住下掉落。
  「哇啊!」水波的拍擊聲,淹沒了他們的叫聲,淡淡地迴盪在午夜冰冷的空氣裡。
  絳棠掙扎地冒出水面,習慣性地吐出口中的水後,兩眼無神地望著浮在她面前,害她在這種冷至骨子裡的臘月天裡,有機會在三更半夜下池泡冰水的男人。
  「你還真是我永遠醒都醒不過來的噩夢……」好……好冷……
  聶青翼皮皮地笑著,「你卻是我美得不能再美的美夢。」
  「然後,你們倆就成了落湯雞?」
  大清早被聶青翼派人請來的步千歲,坐在廳裡聽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一手撐著下頷,兩眼緊盯著聶青翼今日不知為何看來特別燦爛的笑臉。
  「嗯。」又得了風寒的絳棠,吸著鼻子向他點頭。
  步千歲瞇細了眼,「輞言川偷走多少絲紗?」
  「我賣給你但你還沒來拿的貨,全都被偷得一乾二淨。」聶青翼笑嘻嘻地押著不肯喝薑湯的絳棠邊灌著,邊滿臉愉快地回答他。
  「你自己的貨呢?」他疑心很重的再問。
  聶青翼得意地揚高了劍眉:「都好好的在地窖裡原封不動。」他哪會笨得把自己的東西擺在那任人偷?
  「這下我可以理解你臉上為何沒有半點心痛的表情了。」怪不得他有心情爬樹去看熱鬧,原來遭受損失的人又不是他!
  為了自己府中過年大事而忙得焦頭爛額的步千歲,已經連續住在帳房采葭樓裡打理忙也忙不完的瑣事已有半月之久,結果令他難過的年關還沒過,就又丟了一匹要給織造府的貨,而丟貨的原因,還是只因某個不捉賊反而去躲賊的人害的,這讓他七早八早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
  「現在怎麼辦?報官嗎?」染意遲擔心地看著快翻臉的步千歲。
  步千歲冷冷低哼,「就算報了官,財大勢大的輞言川也能用銀兩擺平官府,報官根本就成不了什麼事。」
  認識聶青翼這麼多年,他步王爺早摸透了這個表面上很脫線,骨子裡卻很惡質的爛朋友。
  聶青翼八成就是看準了報官決計沒用的這一點,所以才不去攔人,故意讓那些人把貨偷走,想看他到底要怎麼處理這種找官府沒用,即使上門去討回也會碰了一鼻子灰的事,純粹想讓他連過個年也不得安寧,所以才會任人惹出這種棘手的事。
  這種朋友,怎麼不在池子裡溺死或凍死算了?
  原來他的人格會不好,就是因為有這種朋友在帶壞他。
  「步三爺。」灌完絳棠薑湯的聶青翼,拍拍兩手愉快地看向他的臭臉,「你不會大方的看著已經付了款子的貨,就這樣遭人偷走吧?」
  「當然不會。」步千歲第一個把輞言川算在他的帳單上,眸中露出陰森的目光,「敢偷我紫冠府的貨,他死定下。」
  聶青翼的表情顯得很興奮,「你想讓他怎麼個死法?」很久沒有惹毛這個朋友了,他就知道這樣做會有戲看。
  「輞言川偷那些貨是要賣誰?」步千歲開始轉著腦袋計劃。
  「聽說是要給未央宮。」
  「呵呵……」一抹比聶青翼還陰險的笑,徐徐自他唇邊逸出。
  「說說你的主意吧。」聶青翼早就掏好了耳朵等著聽。
  步千歲兩指一彈,「把貨偷回來,另外再把他府裡的貨也全都扛過來。」
  「啊?」廳裡的眾人呆楞地望著他。
  「只要沒了貨,我看輞言川要怎麼向未央宮交代?欺君之罪,是要抄家的。」步千歲邪惡萬分地扳著兩掌,「而且只要弄垮了輞府,往後就再也沒人能跟我紫冠府搶織錦這門生意,一舉兩得,我還得多謝輞言川給我這個弄垮他的機會呢。」跟他玩手段?
  「然後你的計劃重點呢?」聶青翼並不在意那些,只想知道他將怎麼做。
  步千歲不懷好意的眼神忽然掃向聶青翼,「據我所知,輞言川自從在賽錦宴上見過絳棠後,就對絳棠傾心不已。」整他?那就也算上他一份。
  聶青翼瞬間收走所有的笑意,並且開始懷疑起他的居心。
  步千歲親熱地搭著他的肩,「你我都知道,輞言川是個深愛顏面的人,他在找家絳棠這種系具大家主母氣勢,進退得宜又身懷才幹的女人來當輞家女主人已經很久了。」
  「那傢伙不知道他看上的女人已經名花有主了嗎?」
  他冷聲地應著。
  「他並不在意絳棠有無未婚夫。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把你這個未婚夫看在眼底。」步千歲還故意加油添醋拚命使壞,「他還說過,這世上沒有他要不到的女人,即使用搶用擄的,他也會把絳棠給弄到手,而你,又算哪根蔥?」
  聶青翼忍不住推著身旁的絳棠,「喂,我值得人搶就算了,你到底是有哪一點這麼值得人搶?」那位老兄是眼花了嗎?
  被迫灌下滿肚薑湯,很想吐也很火大的終棠,一拳接上聶青翼的臉頰,再甩甩手朝步千歲不好意思地微笑。
  「抱歉,剛才有點噪音,請繼續。」
  步千歲眉開眼笑地公佈計劃,「既然輞言川這麼中意絳棠又勢在必得,那咱們就成全他。」
  「你要我拱手讓出我的未婚妻?」聶青翼揪緊他的衣領冷冷低問。
  「不。」步千歲笑咪的搖著食指,「我只是要絳棠去輞府做做客,請她去清點下輞言川全部有多少貨,一點完貨,我就派人連夜把貨給偷出來,並且把絳棠帶回來。」
  「嗯……「聶青翼聽了不禁撫著下巴思考可行性。
  「好,就這麼辦!」年尾閒著沒事做的聶青翼馬上折著兩掌同意。
  絳棠冷睨著他們,「你們不擔心我這一去會遭遇到什麼危險?」這兩個臭男人,連意願都沒問過她就擅自代她作決定。
  聶青翼用力拍著她的肩,「身為我的未婚妻,就要懂得冒險犯難!」他的借口都是很多的。
  「不怕我會一去不回嗎?」她涼涼瞟他一眼。
  「我對自己是很有信心的。」他曖曖昧昧地瞅著她笑,「我有把握,你絕不會變心的。」
  她紅透了俏顏,「不要臉……」
  「不行,我絕不准我的兒媳去冒這個險!」只有染意遲懂得站在女人這一邊。一口就否決了這兩個男人的餿主意。
  聶青翼扁扁嘴,「輞言川看上的是絳棠,不讓她去,誰去?」
  「千歲,你認為輞言川會用正當手段讓絳棠去輞府做客嗎?」染意遲首先考慮的就是這其中的風險。
  「不。」面對染意遲,步千歲也只有實話實說。「輞言川一貫的手段,通常都是把女人綁了帶去府裡,霸王硬上弓後讓那些女人再無顏面走出輞府。」
  絳棠樂得靠在染意遲的身邊找她做靠山撐腰。
  很久沒有教訓過這雞婆兒子的染意遲,忽然走至聶青翼的面前,相當冷靜地問著他。
  「青翼,你是男人吧?」
  他百般無聊地打呵欠,「那又怎麼樣?」
  「保護妻子是你的責任。」她把重責大任都推到他的肩上。
  「我去?」聶青翼瞬間瞭解她的話意。「輞言川看上的又不是我,再說,我又不是女人!」
  染意遲按著他的肩頭冷笑,「這點你不必擔心,我會想辦法把你變成女人的。」性別根本就不是問題。
  把他扮成女人?那多噁心呀?
  看看他,堂堂七尺之軀的男子漢,濃眉大眼又陽剛化,扮成女人說有多礙觀瞻就有多礙觀瞻,他為什麼要為了步千歲的損失而去做這種丟臉丟大的事?
  「老娘,你真要把你兒子扮成個花花大姑娘?」聶青翼瞪著她那雙似乎不像是在開玩笑的眼眸。
  染意遲已經狠下心了,「為了絳棠,我很樂意出賣你的。」
  「表姨,我有沒有說過我好愛你?」絳棠邊向染意遲撒嬌邊以眼神警告他識相。
  苗頭又不對了,為什麼她們女人湊在一起就這麼可怕?
  「千歲,你最近很閒是不是?」聶青翼趕忙一手拉過還在偷笑的步千歲找他當替死鬼。
  步千歲毫不猶豫地走向門口,「我有事先走。」
  「想讓紫冠府交不出給鳳藻宮織造府的織錦的話,你就儘管走好了。」聶青翼冷站在他身後提醒他棄友不顧的下場。
  「本三爺不做你這樁生意了!」步千歲將下巴揚得又高又確,「那些付給你的款子,就當是我送給染大娘的年節紅包,我另外找人把貨賣我!」別開玩笑了,他可不想被扮成個花姑娘。
  聶青翼用他自己的話再捅他一記,「但今年織造府指定由我染的絲紗制錦,你若是找別人,那就是犯了欺君之罪,若是嫌家產太多的話,那就等著被抄吧。」
  「絳棠!」步千歲忽然回過頭來用力煽動絳棠,「還記得你先前吃過多少青翼給你的苦頭吧?」
  絳棠似有若無的記恨眼神淡淡飄向聶青翼,登時看得他頭皮發麻。
  才剛被灌完一碗噁心的薑湯,她怎可能會不記得?就算她的腦袋不靈光,她這被灌飽的肚子也可以提醒她。
  風水終於轉過來了,她逢絳棠總算是也有苦盡甘來的這一天。
  她懷有惡意地握緊雙掌,「每一條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喂……」才扳回一城,轉眼間又快全盤皆輸的聶青翼,很不安地想拉開他們。
  「那麼現在就是你回饋青翼的大好機會了。」步千歲將他推一邊去,忙著對絳棠鼓起三寸不爛之舌,「相信我,錯過的話,你絕對會遺憾一輩子的。」
  聶青翼簡直氣急敗壞。
  「姓步的,不要慫恿她!」他這未婚妻,最容易受人挑撥了。
  「聶青翼。」絳棠笑靨如花地輕拍著他的臉頰,「想娶我的話,你最好是給我粉墨登場。」
  他急急對她曉以大義,「你想要有個不光彩的老公嗎?別忘了你最注重的顏面,這事傳了出去可不好聽。」
  不要逗了,打死他也不做那種事!
  「哼哼,我現在是完全不在乎什麼名聲和顏面。」她毫不在意地攤著兩手,「假如你沒膽量娶我的話,那就早點通知我,我要把握青春另嫁他人。」
  步千歲還湊到她身邊笑得很諂,「到時我會義不容辭幫你介紹個大富大貴的好對象。」
  「謝謝。」
  「別客氣,我很愛破壞別人家庭的。」份內的事而已。
  「你們……」望著他們壞得很一致的目光,聶青翼的腳步悄悄往外退。
  絳棠和染意遲馬上齊心地將他拖回原地。
  「做不做?」她們兩人拉著他左右耳異口同聲地問著。
  他委屈得好想哭,「我就不能掙扎一下嗎?」早知道昨晚就把貨留下來了。
  「不能。」染意遲玉掌一揮,「把他架進我房裡去!」
  被人架至染意遲房裡,在妝台前從上午端坐至日暮時分,此時劍眉已用力皺成一直線的聶青翼,在他身旁的那三個女人又紛紛開始出現小動作時,忍不住再次握緊了拳頭。
  他冷睨站在右邊的絳棠一眼,「不准笑。」
  「好,不笑。」絳棠很辛苦地吸了口大氣,努力的把小嘴合上。
  他再瞪左邊的染意遲一記,「不准忍得發抖!」
  「不抖,不抖……」染意遲一手掩著嘴,忍笑忍得渾身不由自主的打顫。
  偏偏剛忙了一整日才踏入房裡的步千歲,那拉得又高又長的笑音,不識相地直衝進他此刻敏感到極點的耳裡。
  「哎呀,這是哪來的美姑娘呀?」
  被拉來房裡盛裝打扮的聶青翼,經過一日的細心打扮後,此時此刻已不復見他瀟灑倜儻的俊模樣,色紗錦裳緊繃地包裹住他七尺頎長身軀,由於身材太過壯碩的緣故,兩眼早就笑出眼淚的戀殊正站在他身後,為他縫補著不時被他擠破的衣裳,而站在他兩邊的那兩個女人,一個正為他上妝塗脂粉,一個正想辦法要搞定他那一頭又硬又難以扎髻的發。
  進房就聽了三個女人絮絮叨叨的一大串的安慰後,被她們哄得服服帖帖才坐至妝台花椅上的聶青翼,才剛開始被她們打理起來沒多久,心頭就泛起了一個他從不重視過的問題。
  顏面,重要嗎?
  要是今日前的他,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回答,一、點、也、不、重、要!
  可是,那是今日前……那是因為他還沒受過這等羞辱,那是因為他還不曾為了女人而這般委屈、這麼恥於活在這世上過。
  在此時步千歲那異常刺耳的笑聲中,他終於深切地體會到了絳棠為什麼那麼愛面子的原因。
  「步千歲……」他咬牙切齒地咆咆低哮。
  步千歲一臉驚艷地在聶青翼的面前左瞄瞄右瞧瞧,壓根就沒把他那張氣黑的臉給放在心上。
  「想不到打扮起來居然是個上天下地都找不著的美嬌娘……」他嘖嘖有聲地讚歎不已,還回頭跟絳棠打商量,「絳棠,你要不要考慮把這個大美人讓給我?我還缺個老婆。」很久沒看過這麼駭人的「絕代」佳人了。
  絳棠輕聳香肩,「倘若他願意的話,我是不反對啦。」
  「姓步的!」動彈不得的聶青翼死瞪著他大吼:「事成之後,我絕對會找人砍了你!」
  步千歲捧著笑疼的腹部蹲在地上,「哈……我會洗好脖子等著……哈、哈哈……」他要把這件事報給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
  「兒子,你還真不是扮女人的料……」為他打扮好的染意遲,盯著他瞧了半天後,慶幸地拍拍胸口,「好險我當年沒把你給生成個女的。」幸好她對得起列祖列宗。
  「老娘……」他火氣熊熊地將怒火朝提議者掃去。
  「好了,鴨子都已經打上架了,你再瞪也沒有用,」絳棠兩手叉著纖腰,把他的怒火塞回去。「反正也只有我們幾個看到而已,你就別再彆扭了。」
  「你真的很恨我。」到今天他才知她有多恨被水澆。
  她不同情地挑高黛眉,「總算體會到了吧?」醒著夢著都要被他澆水,那種仇恨累積的程度可不是開玩笑的。
  看著鏡裡的自己,妖嬈艷麗又噁心得不可思議聶青翼快崩潰了。
  他沉沉吐著氣息,「再給你一次機會,趁大錯還未鑄成之前你可以反悔。」
  「不做我會更後悔。」絳棠捏緊他的鼻尖,抬高他的臉龐再幫他點上紅艷艷的朱唇。
  「住手……」
  「千歲,你的人都已經就定位了嗎?」染意遲遞了張乾淨的帕子給步千歲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和口水。
  「嗯。」他邊擦邊點頭,「現在就只差青翼一個。」
  染意遲聽了點點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粗繩,與步千歲一塊合力捆綁起已打點好的聶青翼。
  「等等,你們在幹嘛?」他莫名其妙地瞪著他們。
  步千歲使勁地將繩子打結,「把你捆了裝進布袋裡直接送到輞言川的面前。」
  「不是要等他來綁嗎?」怎麼和當初說的不一樣?輞言川不是自己會來擄人?
  「那太浪費時間了,我可不能在生意上冒任何風險。」將他緊緊綁牢後,步千歲在他的耳邊提醒,「記住了,我已經派人在輞府外佈置好了,你只要進去把貨點清楚,打個信號向我報數後,我再帶人進去偷貨。」
  聶青翼憤瞪大眼,「就這樣?」
  「就這樣。」步千歲不負責任地聳聳肩,「其他的就看你自己隨機應變。」
  「什麼隨機應變……喂!」
  他連話都還沒說完就被染意遲準備好的布袋人頭上罩下,一旁的絳棠忙著幫她把布袋的封口束緊,並在布袋外頭貼上一張字條。
  「老娘……絳棠……」咕噥不清的抱怨聲從布袋裡悶悶地傳來。
  絳棠滿意地拍拍兩手,「接下來該怎麼辦?」
  步千歲說得很沒良心,「直接把他給扔進輞言川的後院裡。」只要把他扔進去後,就會有人撿了。
  「放我出去!」裡頭的聶青翼聽了忙不迭地想掙出布袋。
  「抬走。」步千歲揚指一彈,命在門外候著的人進屋將猶在布袋裡掙扎的聶青翼,動作利落地抬出去。
  「這種事你似乎做得很駕輕就熟。」看他綁人綁得那麼利落,指使下人的手法也很熟練,這讓絳棠不禁懷疑他究竟做過這種事幾回。
  他愉快地咧笑著嘴,「沒辦法,家教的關係。」
  戀殊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
  「我們不跟著姐夫去好隨時準備接應嗎?」按照他們的計劃,在姐夫一進去後他們就該待在輞府外頭,怎麼人扛走了,屋子裡當後援的卻沒一個人要動?
  「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步千歲頓了頓,臉上寫滿了壞心眼的猶豫。
  「只是什麼?」戀殊一頭霧水。
  絳棠淡淡地接下他不好意思道出口的心聲。
  「只是需要這麼快就去救他嗎?」好不容易才能把聶青翼整她的份討回來,怎麼可以這麼快就放過他?
  「嗯……」轉眼間,所有人皆低下頭仔細地思考。
  最後,聶家大娘明智地為所有人推出一個眾所期待的結論。
  「我們還是晚點再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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