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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塵] [我們的故事][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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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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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1998-5
哇咧!
主編大人竟敢說我的激情場面不夠多,
難不成要我轉型當個「A片作家」?
給他來個台灣版異色「失樂園」!
咦!眼前一對男女正當街大演「愛你不關奶的事」;
癡情女愛上墨鏡大哥大……外加黑炫的凱迪拉克……
這不正巧做我的最佳男主角和他的曝光情婦?
瞧那大哥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樣,
當真與我犯沖,
破壞親愛媽咪安排的相親,
嚇得那個年薪百萬的博士撥腿就跑…
這下誰負責娶我?
難道要我和那個混世魔王送做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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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02: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染黃了純白的天鵝絨軟被,溫暖地睡在席夢斯床上的女人,露出淺淺的軟笑。女人長翹的眼睫一分開,綻出兩潭深不見底的泓小,烏的發燦,閃著晶光。她慵懶地伸個懶腰,像個厭足的貓,撥撥一頭絲緞般的長髮,玉足點地,優雅地起身套上了晨褸,輕移著蓮步來到窗前;開窗首見的,是丫在陽台上綴飾奇巧的銀邊欄杆上,拍翅歌唱的麻雀。又是一個美麗的早晨……

  對不起!以上描述的不是我,而是我筆下的人物。

  每每寫到這種跟我的生活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情節時,我就會唾棄一下自己——好假仙啊!

  身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究苦作者,我很安分、很努力地作假,編著如夢似幻的情節與故事,儘管這些不是我親身體驗,也未必是我所響往的。

  編故事嘛!有人看,我就編;有錢賺,我就寫。

  但是,我從來沒見過席夢斯床,連DM都沒看過,更遑論睡過。那,為什麼會這麼寫?

  因為同行都這麼寫嘛!寫到後來,好像有錢人就該睡席夢斯床似的,規格化了。

  我住的是七平大的小公寓,點的是日光燈,睡的是硬木板床,穿的是可以出門也可以毫不留情地當睡衣的輕便衣物。晨褸?晨褸是個什麼東西?真有這種衣服嗎?有誰這麼悠閒,起床後還有心思套什麼晨褸,然後支刷牙洗臉吃早餐,吃完後再回來換衣服?

  麻雀?吵死人了!如果我的窗邊有麻雀……

  好了!別想那麼多了,免得我手癢。

  再來敘述一下另一個起床版本,倒帶演練一次。

  現實中的我,應該是從我那嘎吱出聲的硬木反床上起身後,一腳把被子踢開,然後下床,顛著迴旋夢裡的腳步,歪歪倒倒地撞進洗手間去刷牙洗臉上一號,在嘩啦嘩啦聲中解放。

  有閒情逸致時,再順便照照鏡子。

  此刻我瞇著眼睛靠近……

  救命!鏡中映射的是一頭亂草的瘋婆子,牙刷斜著含在口中,嘴角殘留著白泡泡,半瞇著的眼睛儘是血絲,哪裡是兩潭泓水?嚇!眼角還有眼屎哩!還有那一臉油光啊!真不曉得有哪個男人見了還會想來個早安吻?笑死人了!

  我咕嚕咕嚕地把嗽口水呸掉,呸聲中有一半是對那些不實情節的鄙夷。

  所以,我不會妄想有一天,會有哪個眼睛被蛤仔肉糊到,捧著玫瑰花束的英俊男人,開著他的賓士轎車來到我的門前,將我接到他的城堡,拯救我離開這個水深火熱的寒傖狗窩。

  有錢的男人通常不太英俊,因為可能都很老了,而那些湊巧英俊又有錢的男人,不外乎是靠著家世的二世祖,如果還算運氣,就該坐在他的辦公大樓裡,忙著他家的事業,哪有閒空開著車去追女人?更別說與我這個市井小民不期而遇了。

  就算不期而遇,大概也不會注意到我——一個頂著一頭亂草,空著拖鞋和運動褲,睡衣兼外出服的邋遢女人。

  品味?那可是要錢堆出來的。

  我抹完臉,把毛巾隨手一掛,出了浴室,難得曬到中午十二點以前的太陽,我決定出門走走,全身消毒殺菌一番,免得頭上臉上積滿一層霉氣,諸事不順。

  拖著散漫的肢步,我滿腦子怪念頭。構思嘛!作家是最有權利發呆兼魂不守舍,好將謬思的特權發揮到極至——我啊,珍惜這種時光。

  跳過早餐,我直接買了便當,順便進便利商店搜刮一堆餅乾泡麵,幾瓶汽水和果汁,挑的儘是一些耐久的食物,好當作幾天的消夜。很少有人上便利店一次買這麼多的,新來的店員看我這副難民模樣,活像是股市剛崩盤,新台幣對美元大幅貶值,湊巧又來了超級強烈颱風的當天,海峽兩岸國共戰爭開打……

  我從容地提了一大包食物出來。寫故事花腦子,不能餓著了,我的冰箱快空了,還好我的味蕾不挑,什麼食物都能將就,隨便打發一下胃也就算了,不必用那種同情難民的眼光看我嘛!嘖!嘖!真是。

  「你……你真的忍心?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以前怎樣?我下意識問著自己,驀地訝然失笑,這根本不是對我說的話。

  是一個抽抽噎噎的女聲,將我亂紛紛的思緒一掃而空,我轉過頭,見到一對出色的男女,他們的身旁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一看就知是名車,但不是賓士,因為沒英文商標的車我只認得賓士,那輛不是。

  我遙遙地與他們保持一段距離,可以聽到他們說話,但又不至於讓他們注意到我。現在是星期一早上,喔!更正,是中午,除了我這看來像無業遊民的小作家,可以在這個時候晃蕩,人人都在辛勤工作著,哪裡來的兩個有閒男女在這裡演肥皂劇?

  左右張望一下,這個小巷果真只有我這號偷藏在角落的路人甲,難怪他們肆無忌憚。

  我見那男子背對著女人,叉著腰,看不到容貌,但可以感受到他的不耐煩。大熱天西裝筆挺,面對一個哭泣的女人,應該不是件愉快的事吧?

  想來那女子終究受不了男人的冷落,這回氣憤地繞到他面前,強迫他面對她,也讓我看清了她的臉。

  很美!精緻的妝,得宜的衣著打扮,留著一頭男人最愛的長髮,梨花帶淚,我見猶憐,是個適合當小說女主角的臉孔。

  「我以前就是這樣,只是你忘了。」那男人的聲音低沉,聲音還算柔和,但語意相當冷淡,聽得出他的不以為然。

  酷!很適合當小說中的男主角,我偷偷想著。

  「可是,你對我,一直是比較特別的!」女人叫道。尖細的聲音有些破壞她優雅的淑女氣質。糟糕!光這一句話,就會降格為配角或者第三者了。

  「我可從來沒這麼說。」沒看到那男人的臉,但想像得到是一臉酷相。

  「可是,你上回送了我一克拉的鑽戒!」她的臉孔霎時就像鑽戒,發著亮光。

  「每個跟我來往的女人,只要她的臉皮夠厚,都可以得到一顆。」那男人淡淡道。

  咳!我在一旁差點嗆出聲。有夠沒品的男人!祝他有一天,被所有女人拿著鑽戒砸死!然後,我跑去偷揀,揀去賣……

  「鑽戒不是只能送未婚妻或老婆的?」那女人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法律規定的?」

  「沒有……可是……」

  那男人伸手制止:「那不就結了?」

  是啊!結了……SHIT!這男人真的夠行,沒見過比我行,竟然還可以行到這樣沒品的傢伙!我要是那個女的,上前一巴掌甩上去,然後要他掏出皮夾,交出所有現鈔……

  呸呸呸!我強盜啊!我輕輕拍了自己一巴掌,看到那女子輕嚥著,飛似的從我面前疾速奔掠過,衝出小巷,招了輛計程車,揚塵而去。

  呼!總算她還算有點骨氣,不像那些可憐兮兮的小說人物,無怨無悔又任勞任怨的哀求男人。嗯!她的相貌不錯,聲音也好聽,生起氣的臉孔也不失美麗,用她當下部小說女主角的範本,應該可以擠出一些特別的東西。

  空氣中殘留著一陣淡雅的香氣,就像那女人一樣令人回味,我望著那輛遠去的計程車,將她的容貌、聲音、體型、氣質等特色,一一記在腦海裡。

  「你躲在這裡偷聽什麼?」

  嘎?偷聽?我回過神,那男人龐然的身軀已經無聲無息地矗立在我左側,正巧逮到我這現行犯。

  正對著他,才知他帶著墨鏡,看不出長相如何,但墨鏡外的眉頭,皺的打了結,顯然很不高興。

  我先是尷尬一笑,接著又想,幹嘛怕他啊?這麼沒品的男人,才該被教訓哩!

  雖然有點理虧,我怯怯地囁嚅一會兒,但體內的邪惡因子,驅使我卯起勁打算跟他扛上了!

  「我沒偷聽啊!你的聲音很好聽吧?聽了還要收費?你是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你減肥成功,還學了中文?」我聲音輕怯地眨著眼,一臉無辜,像是看著帕華洛帝。

  對於我的胡扯,他先是一愣,進而確定我說的全是打混之詞,他又冷冷道:「非禮勿聽你懂不懂?你侵犯了他人隱私權!」

  我張大口:「請問,民法、刑法違警罰法第幾條規定,公共場所聽到他人隱私,算是侵犯他人隱私權?」我相信自己此刻真的看起來很無辜的讓眼前人想揍我!

  我意識到,墨鏡下的眼睛起碼將我上下仔細打量過好幾遍,所以才沉默好一陣子。終於他放棄與我周旋,轉身繞過車頭去開車門,上了車。

  他大概是認為,像他這樣有身份地位的人,不必跟我這邋遢又白癡的女人一般見識吧?

  我也不知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一臉微笑地竟開口:

  「大哥大!你賺了那麼多不義之財……」說到這兒,我還敲敲他的愛車車窗,才繼續道:「還會相信天下有『道德』、『禮義』這回事?你這種暴發戶,十之八九常逃稅、亂吐檳榔汁又不愛護動物,見到狗就踢……」因為社會新聞看多了,對於這種人,我承認我有偏見。

  「你說什麼?」他搖下車窗。

  「沒事!」我亮出甜甜的假仙笑容。他坐的是左邊駕馭座,我則站在右邊車門外,隔著一個位子,一道玻璃,他聽得清我胡說八道才有鬼!

  引擎此刻發動,他不再看我一眼,車子靜靜地飛快離去。

  嗯!車是好車,人呢?未必是好人。

  留下我這個狂妄的瘋女人站在原地,抱著一堆食物,志得意滿地笑了出來。

  哈哈哈……真是痛快啊!踐踏女人真心的男人,活該被狠狠耍弄,我還客氣了呢!可惜他什麼都沒聽見。

  阿!行俠仗義法,堪堪稍慰我無聊又煩悶的趕稿生活。

  我哼著歌,決定做得更絕一點——把他當作下本書的男配角,被甩上一百零八次,可憐沒人愛的那種!

  我這種人啊,我媽常說,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走在熙來攘往的紅磚道上,我的步伐與人們格格不入。

  下午兩點,不是上下班時段,人行道上的行人並不算多,但是個個神色匆匆,頻頻焦急地左右鑽營,我這個有閒人種夾雜其中,就豐收了礙路的石頭。

  「唉喲!」

  「對不起!」

  我閃躲著,像個被浪潮淹沒的可憐小舟。當個專職作者近兩年,我已經漸漸習慣於平和的步調,不再有以往衝鋒陷陣的精神,就連走中也慢條斯理起來。朋友們和我同行,也很少再為我急急穿過馬路而捏把冷汗了。汗顏!以前的我,活像敢死隊,不怎麼遵守交通規則。

  然而,我衝鋒陷陣的精神大概轉入寫作方向去了。有時寫些不合市場走向的題材,在電話中面對編輯時,還有些心虛。但是啊!表面上打個哈哈,陪個笑臉,私底下依舊我行我素。活該我寫這麼多本還是沒紅,這就是報應!

  那又如何?稿費雖然不夠我發財,但我乖乖地按時交入還算收入穩定,反正我很刻苦耐勞,也餓不死我,由得我抱著所謂的「理想」與「幻夢」,寫些稍微變調的東西。

  這回,兩上月一次的交稿時間已到,我抱著牛皮紙袋,習慣性地徒步走上一公里的路,把稿件送到出版社去。

  我什麼都沒有,就是時間多,這是身為SOHO族的特權。每天窩在電腦前,一坐就是一整天,難得有外出的時候,不外就為了那幾件事:

  採購食物,頂多走到巷口的便利商店。把便利商店當成頂好、全家福之類的大型超市,一次採購量之多,便利商店應該發我VIP卡。

  租租小說,就到街尾的XX書坊,不但有全國XX書坊連鎖店的排行榜可供參考,老闆娘不罕個別統計她店裡的租書排行。這是重要的市場參考指標。我不跟讀者面對面,是不想破壞自己的「市價」,但是為了探知市場,我每回出書都會送那租書店老闆娘一本簽名書,好巴結她告訴我一些讀者的反應。

  寫不出東西,或者需要些什麼參考資料,就是我上市立圖書館的時候。偶爾一閃讚揚市政府德政,也只有在這個享用免費資料的時候了。

  所以嘍!難得外出,交稿的此刻,我索性一路走到出版社去,趁機活動一下生銹的筋骨,順便掃過一條又一條的街,觀看一下市面上的書狀況。

  ΟΟ書店。

  日前市場上的當紅作家□□,作品水準穩定,題材也不斷創新,不但舊書就佔了一排架,新書還從地上堆疊到我的膝蓋,以旋轉方式疊成一個很漂亮的圓弧形,看了就有股想一腳踹下去的衝動。但……我最後還是忍不住拿起一本,準備結賬,畢竟。我也愛看她的書,唉!

  △△△,內容以露骨見長,由小說店老闆娘那兒知道她正受讀者寵呢!預約她書的,一次可以排一整個禮拜。果真,我往櫃面上一看,每位作者平均擺事實五本,她的只剩一本了,看來銷售量真的不錯。我拿起那最後一本翻了翻,又……放了回去——不是我杯中的茶。

  擅於寫黑道故事的☆☆,最近改走都會寫實路線,轉型還真成功,可惜部分讀者還是特別鍾情好怕黑道故事,我站在一旁,偷聽兩女店員吱吱喳喳地討論著她。連店員也是她的讀者哩!羨慕。

  走爆笑路線的◇◇◇,最近出了本低調的故事,看了讓人揪心,找麻煩了心偏偏又想看,還百看不厭……唉!是身為讀者的我犯賤呢,還是作者太高竿了?或者兩者兼具?這本……咦?沒了?賣完了?我驚慌地四處搜尋,真的一本也沒有。

  連跑幾家,幾乎是同樣的情形——買不到?!真是可惜啊!只好回去請老闆娘代訂,不過,要被她抽頭一成就是了。

  幾時,我也能有這樣一天?大概遙遙無期吧?

  我的呢?我左右張望,想找尋作者名為「凌塵」的書,一番辛苦地搜索,終於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裡找到一本,正蒼涼寂寞地躺在那裡,我憐惜地捧起,再拍拍上面的灰塵。唉!「凌塵」都「蒙塵」了,謝謝出版社沒炒我魷魚。

  看看架上,再看看這個角落,我摸摸鼻子,低著頭,乖乖地走出書店,決定快點把手的稿交出去,好動手寫下個故事。寫不出東西時,就用這種方法來刺激自己,是否也算是自虐的一種?我真的是有點欠扁!

  午後三點析陽光稍弱,我穿過書街,繞過一個小巷子,正要鑽進一家出租店時,小巷內那輛黑色轎車讓我差點跌了一跤。

  那種烏漆抹黑又乾淨的發亮的長型轎車,本來就引人注目,亮的讓人想在上頭留個鞋印子;但是讓我震驚到跌了一跤的是那輛車牌與MARK!就算忘了前面的文字,但那末尾的號碼「1100」,我記憶猶新;再加上那個奇特的MARK,我肯定是幾天前,在我公寓附近出現過的那輛車!

  那,車子的主人呢?我像個賊一般,連忙四下張望。還好還好,除了一個衣著隨便、正提著袋垃圾的男人,經過我的面前,沒看到其他可疑人物。

  那男人的襯衫未扎,牛仔褲管還折了起來,腳上穿著拖鞋,一點也不像這輛車的主人,我暗暗鬆了口氣,打算離開。

  沒放鬆多久,一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自一戶住家走出,幾乎與我正面對上,我趕忙面對牆壁,側對著他,蹲下來佯裝繫鞋帶,眼角偷偷望那人的動靜。

  那男人拿出車鑰匙,開了車門不知拿了什麼東西出來,就又走進那戶房子裡,看樣子應該沒注意到我。

  原來,他真是那個車主!我緊張地呼了一口氣,墨鏡下的臉孔竟是這個模樣,是長的不錯,看不出原來書卷氣還挺重,卻沒想到是個欺負女人的壞胚,嘖!人不可貌相。

  「你認得盧頌霖嗎?」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我身邊冒出,嚇得我站起身。

  是那個倒垃圾的男人走了回來,他帶著微笑看著我,額角有些汗,額角的頭髮也有點濕,似乎剛剛勞動過。

  他的笑容讓我有點失神。近看才知道這個外表挺邋遢的男人,原來有張立體而俊逸的臉。濃眉、亮眼、身材高大、體格也頗健壯,他長的夠俊了,帶點稚氣的笑容偏偏更具殺傷力。真討厭!俊男是不能亂放電的,會製造公害,他忱樣朝我笑,害我像個花癡一樣猛盯著他瞧,不是公害是什麼?

  我尷尬地呵呵一笑,對著他滿是笑意的臉道:「不認得。」

  「那你為什麼會站在他車子旁?我以為你是她的『女朋友』之一。」他刻意加重了四個字,顯然是想強調:那個名叫盧頌霖的男子原來有很多女友。

  「怎麼可能呢?」我連忙否認。

  「是啊!你不太像。」他頗為贊同地點點頭。

  我肚裡暗暗燃了一把無名火。我無意與盧頌霖有所牽連,但是這男人的話像是對我有所貶抑,大概以為我沒那資格吧!

  雖然我曉得自己看起來是很遜,但是也輪不到他來嫌我吧?我僵笑著,勉強點點頭,打算離開。

  「既然你不是他的女朋友,那顯然你是對這車子有興趣嘍?」他笑問著。

  我沒來得及離開,搖搖頭:「我沒駕照,對車子更沒興趣,所有跟車有關的知識統統沒有,更不怎麼懂得交通規則……」扯遠了!我忙道:「怎麼會對這輛車有興趣?」

  「喔!可惜啊!我以為你對『凱迪拉克』有研究,所以剛剛才靠它這麼近。」

  不能告訴他我與車主的恩怨,我乾笑著牽扯:「這是凱迪拉克?好特別的標誌,很少見。」我指著如同鷹翅展開般的商標。

  「你喜歡?」他揚揚帥氣的眉。

  「還好啦!」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好像跟這個陌生人……靠太近了?我感到他的四周圍,不但亂竄著危險電流,甚至連氣溫也升高了。

  他的眼裡閃過了抹淘氣,朝我使個眼色,然後……竟然動手拔下了那個商標!天啊!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

  我驚嚇得無法出聲,呆呆地任他拉起我的手,將那「凱迪拉克」的MARK放在我的掌心。他厚大的手掌,暖暖的。

  「喜歡,就帶回去做紀念。」看到我的驚嚇拙樣,他顯然很得意,笑得有點賊,像是故意耍寶。

  我看了看掌中的「凱迪拉克」,再看看他那張笑臉,來回梭巡幾遍,我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你不怕車主找你麻煩?」

  「安啦!」他咧著一口白牙:「他跟我有宿仇。他若有膽子,我還巴不得他來找我決鬥,你呢,就放心收起來,反正也很難裝回去了,你就帶走吧!」

  我平息一下呼吸。近來,諸類怪事已經隨著我成了個「作者」,整天悶在家裡「坐著」,而很少出現在我單調的生活當中,一時之間,我有點無法適應。

  「快點收起來,不要讓人看見了。」他催促著我。

  像是夢遊般,我呆呆地將「凱迪拉克」塞進褲袋裡。

  「你叫什麼名字?」他隨口一頭號,我卻隨之一顫。

  這是什麼感覺?提防?還是害怕?他那晶晶亮亮的眸光,像是想照亮我隱晦的心思般,照得我一陣恐慌。

  事情有些……脫了軌了……我僵在當場,思緒一片空白。

  討厭見到的車主,此刻成了救星!他剛踏門而出,我慌忙朝他一指,向那人示意,然後很沒義氣地丟下一句「再見」,拔腿就跑!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何況,我與他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一點也不必內疚。我喘著氣連奔幾條街,直到跑不動為止。

  我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又看到那張笑意盈然的臉,莫名出現在我身旁,像是驅之不散的鬼魅!

  喘息漸緩,我的思緒也漸漸清澄,空白的腦袋回復了一貫的動作方式。

  失序的生活,不是我這個安逸於現狀的懶散人的想要的,寫作上樂於冒險,不代表喜歡生活上的冒險;尤其是難以掌控、洽談室脫軌的冒險!

  我敢對著西裝筆挺的凱迪拉克車主胡說八道,是因為他給了我的情緒,甚至平空可以激發我不少靈感,我樂於去鬥他,然後利用他來豐富我的寫作內容,但是那男人……

  如果連靠近他,都會使得我的腦袋罷工,那麼,和他深交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是自作多情!他只不過是問我的名字而已。我的內心出現了另一個小小的嘲笑聲音。

  但是,即使是自作多情,我也寧願防患於未然。這種感覺已經多年未曾出現,我幾乎快要忘了順應這種感覺之後隨之而來的殺傷力。以及一連串天崩地裂的世界翻轉。

  這種感覺是什麼?我寧願我猜錯了,我寧願是我杞人憂天……我寧願我我自作多情……

  我不願再想……

  一如往常,將稿件交給出版社樓下的管理員,請他代轉,我不曾上樓與編輯見過面,便匆匆返回,還房間繞了路。

  回到這家,開始了一個新的故事,決定這本稿子要迎合市場,寫個有錢大亨和灰姑娘的戀愛史,起碼別讓出版社難做。書難賣,我也會內疚。

  掃過一趟書街,我就會隨之清醒一次,汗顏一次。想寫些特殊的題材,還是等下一本再說吧!

  在電腦中開個新資料夾後,便悠閒了兩天。吃飯、睡覺、看電視、足不出戶,更不想動腦,電腦也閒置著,這是交稿症候群。通常是交稿兩天之後,我才願意面對現實,再度奮發圖強,打開電腦,上工。

  玫瑰花?!

  為什麼要寫玫瑰花?我覺得我真是個花癡?什麼花都不認得,只會寫玫瑰花……男人追女人一定要送花嗎?送花還是一定要送玫瑰花?如果我是男人,一定覺得厭煩;而如果我是女人……廢話!我本來就是!應該說,如果我是那個收到玫瑰花的女人,大概也會嗤以鼻,覺得沒創意,揉死「ROSE」算了。刪掉!

  亞曼尼?!

  男人為什麼一定要穿亞曼尼?有錢男人難道不能穿別的牌子,甚至雜牌的衣服嗎?我對亞曼尼陌生得很,沒看小說前,甚至不曉得有這個牌子。看看我這住的地方就知道了,住在這種破爛貧民窟裡的窮困人種,哪裡有機會接觸亞曼尼?亞曼尼啊亞曼尼,只覺得念起來像是對錢的永歎——啊!MONEY!——不曉得有錢男人覺得怎樣?不像是穿著鈔票在身上?嘖!一點浪漫的感覺也沒有,寫不下去了。刪掉!

  賓士車?!

  賓士車有翻譯,一個賓士,一是朋馳,兩種我都看同行寫過,總覺得有點不吉利。瀕死?碰死?呸呸呸!我烏鴉嘴,童言無忌。問題又來了,為什麼一定要寫賓士?進口名車我是真的只認得賓士,其他像BMW雖然好認,但總讓我覺得似乎沒賓士那麼漂亮,要寫名車,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賓士。唉!深深覺得自己沒見識,還是出門去翻翻汽車雜誌好了,找一些特別點的車,像是媲美凱迪拉克那種鷹翅般炫麗的MARK車……

  我心中一動,停下打字的手指,偷偷瞥向架上那個「凱迪拉克」。

  也許,把它收起來比較好,免得影響我的情緒和思路,甚至——工作。

  像是賭氣一般,不願再想起那個男人,我抓起「凱迪拉克」想丟掉,手卻停在垃圾桶上方,遲遲不動。

  我歎口氣,打開衣櫥,順手往裡一擲,讓角落將它吞沒,眼不見為淨。

  阿Q的我。

  車車車!寫到車就會想到凱迪拉克,想到凱迪拉克就會想到他!算了,刪掉!

  我有氣無力地盯著僅剩「第一章」三個字的螢幕,這是辛苦了一天的後果?我挫敗地用力捶了下鍵盤,欲哭無淚,刪光光了,這個故事還有戲唱嗎?看來,有錢大亨跟灰姑娘的故事,是寫不起來了。

  誰來告訴我,有錢大亨跟灰姑娘的故事,到底該怎麼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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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5-31 14:03: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中午十二點,起床時間。

  今天是月初一號,租書店老闆娘的租書排行統計表,準時會在正午十二點貼在店裡,我心裡惦記著這事,起床後,胡亂吃了碗泡麵就出門去了。

  「雅雁呀!我才在想,好久沒見到你了。就知道你今天一定會出現。」老闆娘見了我咯咯直笑,正午剛過,今天又不是週末假日,店裡也沒客人,她興高采烈地揚起高八度的音,朝我喚著。

  之所以許久沒出現,是因為預會的租金直逼向零,我最近剛繳了保險費,苦哈哈的,所以減少上門次數;一旦見了老闆娘的面,就代表又得掏出另一張紫色大鈔,理所當然,我到了最後關頭才會上門。

  「上時期剛交稿,最近才有空出來看看。」我應酬式地笑笑。

  統計表對讀者來說,是個租書參考,對我而言,則是市場傾向的參考指標。然而,如果她把統計表貼在門口,我站在門外偷看幾眼就跑,上門次數會更少,貼在裡面,一進來就非租書不可了。這個老闆娘真精,不愧是作生意的。

  我的眼睛直盯著統計表,拿出筆,記下上頭的幾個書名與作者。

  「雅雁啊!我真不懂,你怎麼會拿自己的名字當作小說裡的男主角?林雅彥一點也不像你,你清清秀秀,話又少,比較像環秋啦!」她笑瞇瞇地看著我。

  穿的一樣破料才是像的地方吧?我心裡嘀咕著,表面陪笑首:「我喜歡『林雅彥』這個名字,很好看也很好聽。」小說裡的名字,好看最重要,好聽則其次。

  「可是喔!我覺得你本名比較好看哩!凌雅雁,哪裡像那個滿嘴胡說八道的二百五林雅彥?其實,你不會用本名來寫個漂亮的女主角,也比『凌塵』好聽多了,我一定幫你推銷,讓你下次上榜。」老闆娘很熱心,自從上個月月初,我交給她一本《江湖歪傳》簽名書後,我久沒來店裡,她忙著一古腦兒對我傾倒她的意見。

  我知道她對《愛你不關你的事》的評價校高,因為是較正統的愛情故事,我甚至可以想像她在讀《江湖歪傳》時的皺眉表情。

  「不用了啦!老闆娘,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是作者,不然,我以後不敢穿這樣來你店裡。」我指指運動褲和拖鞋。

  用本名寫書?怎麼可能?我還想過清靜的日子哩。

  「不會啦!現在沒人,我才敢這麼大聲的,我沒說給人知道啦!」老闆娘一副很義氣的模樣。

  突然,她又降低聲音,一臉誠懇的道:「雅雁呀!你要加點油寫喔,像是《江湖歪傳》那種故事,還是少寫啦!那本男女主角有夠亂來,我看都看不懂。不過我兒子說是好看啦!大概是他也愛玩電玩吧!可是喔,你出書太慢,寫的……也不是不好啦!像是之前的故事都不錯,就是有點點難懂而已,可是隔太久了,讀者也會忘記,現在雖然有快一點點,可是喔,不是很『愛情』的故事,讀者比較不愛看啦!我說實話,你不要介意喔。」

  「不會不會,你可以多說一點。」我微笑著。她說的沒錯,很接近市場反應,跟讀者或是編輯所給我的訊息差不多。

  「大概就是這樣,所以你比較少上榜。」老闆娘一臉抱歉。

  又不是她的錯!我差點憋出笑,我是根本沒上過榜,老闆娘說的可真委婉,我不是出名的作者,這是事實,沒什麼好避諱的。

  挑了幾本榜上有名的書,我又給了她一張紫色鈔票。

  老闆娘收了錢,突然一臉神秘地朝我擠眉弄眼:「這樣好了,連鎖店的那張排行表全台灣都一樣,我沒辦法改,可是我店裡的這張,可以叫我兒子幫忙改一改,他會改程式的,你看你要第幾名?下個月就幫你弄上去。」

  「不必了,謝謝你。」我哭笑不得,作這個假,能有多大幫助?

  「真的不要啊?我兒子看了《江湖歪傳》上面的簽名,還直問我寫書的是誰?他說,你寫得很好笑,他想看看作者是不是像那個女主角秦愛妮。我告訴他一點也不像,作者很淑女的,一點也不三八。」老闆娘用很欣賞的眼光看著我。

  我的胃酸立刻暴漲三倍,氣岔的差點內傷。人不可貌相,就連狗也是,會咬人的狗是不會叫的,她不曉得嗎?

  「謝謝。」我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麼,有點氣虛。

  像是想起了什麼,她的臉突然發亮:「對了,我兒子今天放假回來耶!要不要我介紹給你認識?你們還沒見過面對吧?我兒子不錯的,聰明又會讀書,在軍中也操得很健康……你今年幾歲?」

  後來,我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一路滾出那間書店。

  單身真的是種嚴重公害,再次得證。只要有機會,我身邊的人大概都不會放過作媒的機會,甚至,有時我會很壞心地想:會不會是已婚者看不慣單身者過分逍遙,所以拼了命也要拉對方一起死?

  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誰也別想改變!

  我又轉念:同時用「凌雅雁」和「凌塵」二個身份與人來往,不管親近與否,是不是多多少少會因而受到一些不預期或不必要的影響?不論是真實生活,或者寫作方向?

  我渴望獲得一些不同來源的讀者反應,但同時必須付出一些個人私密作為交換的報酬,我受得了嗎?讀者的反就,真的全是我想要的?而利益交換之後,得失之間,孰輕孰重?

  我踢著腳下的石頭,又開始胡思亂想。

  夜路走多了會碰到鬼,洗澡洗多了會碰到停水,這話不知是誰說的,但肯定是某個懶得洗澡的傢伙掰出來的。

  但我曉得這可不是說假的,所以,自從成了個窩在家裡的「坐家」之後,我比以前安分了許多,也讓我媽少白了幾根頭髮。

  可是,偶爾一次的脫軌,小小一次的使壞,也不至於這麼倒楣,倒楣到出門幾步就能感受到禍從天降的威力吧?

  一輛很眼熟的黑色長型房車,停在我住處附近,不知是什麼牌子。

  我不認得的車何其多,往昔,我會直覺以為是賓士,但那是一輛沒了商標的車,又長的一臉凱迪拉克樣,全世界大概僅此一輛吧?

  玻璃雖然黑,隱約可以看出車內是空的。我機警地四顧周圍,沒看到什麼人,有些安心,與……失望。我隨即自嘲著,即使車主出現又如何?送我「凱迪拉克」的男人又不是他!

  瞬間的放鬆又讓我失去片刻的警覺。

  「很美麗的車,對不對?」一個很美麗的聲音,像是呢喃一首很美麗的詩,淡淡如絮,柔撫著我的耳膜。

  短暫的驚嚇與一陣虛心,我如遭電擊般轉身,接著上,一個淡紫色的身影熨溫了我的視線,連後的陰鬱天空也因著她的映照而亮麗起來。

  是她,那個我打算拿來當女主角的女人。我不著痕跡地迅速以眼角瀏覽四處,確定那名車主不在附近,我客氣地朝她微笑。

  「我不懂車,不過這車擦得很乾淨,乾淨的車就是美麗的車吧?」我對車一竅不通,這是我的極限了,聽起來跟「乾淨的女人就是美麗的女人」一樣廢話。

  她沒表示什麼,不曉得是不是嫌我的答案過於沒營養,只顧撫著玻璃。

  「有人說,車的外形和玻璃顏色,多少和車主的個性相似。你認為,擁有這輛車的人,應該是怎樣的人?」

  陌生人之間,沒頭沒腦地搭上了話,算是種緣分還是厄運的開端?我皺起眉頭,想到車主便有股莫名的嫌惡,對這女人也心升同情。

  「嗯,黑色嘛,從車頭黑到輪胎,擋風玻璃黑到排出的黑煙,只怕這個車主啊,本人跟車子一樣黑心,童年不知受過什麼創傷,內心冰冷又烏漆抹黑,連放個屁都是黑的……」我嘰哩呱啦,驀地住了口,意識到眼前是個氣質高雅的女子,我自然而然收斂起舌頭。

  那女子聞言,一反落寞的表情,婉轉笑出了聲音:「你見過白色的輪胎?」她輕靈美妙的聲音讓口出穢言的我慚愧不已。

  「沒有。」胡言亂語被抓到了把柄,我尷尬地承認失言。

  「你的想像力真是豐富。」她笑吟吟地看著我。

  「謝謝。」聽起來不像是好話,但我姑且當成是讚美吧!寫小說的喜歡這個調調,雖然她並不知道我是混哪行的。

  「我要走了,我等的人,大概也快到了,再見。」她朝我笑了笑,踩著優雅的腳步離去,結束我們之間莫名其妙的對話。

  是去見那個車主嗎?奇怪,車子還在這裡,那麼兩人是約在別的地方?我左右張望了一下。這附近儘是公寓住宅,雖然不是高級住宅區,但還算清靜,沒什麼色情行業入侵,更沒有賓館,他們是約到哪裡去了?

  咳咳……發覺自己有點邪惡,我把思緒拉回。一定是最近幾個同行朋友寄給我的書都寫得太刺激了,又是情婦又是黑道,一下在HOTEL,一下在浴缸裡,把我的腦袋都給染黃了,才害我搞不清楚狀況,一定是的!

  咳咳……我很心虛地離開現場,逃之夭夭。

  晃蕩了一個下午,我像個「飄撇的淒頭人」,無所事事地閒逛。唉!交稿都超過十天了,新的故事還沒有著落,又寫不出有錢大亨跟灰姑娘的故事,怎麼辦?

  去逛逛書店,給自己一些「刺激」,赫然看見滿滿一排書有好幾個掛著黑道大亨跟情婦書名的故事,才曉得原來我落伍了。上個月的榜上也許有幾本書是這類題材,我沒在意,但一看本月市面上的新書,這類型的故事已堂而皇之地掛上聳動的書名好吸引讀者,只好承認有錢大亨跟灰姑娘的故事似乎已成過去式,這年頭流行黑道大亨跟情婦!

  路邊拿起公共電話,隨手就打給作者衍靈。

  「喂!衍靈啊!是你嗎?」昨天剛剛收到她的《黑色豪門大哥》,可以問問她的靈感來源。

  「是啊!呼哈呵——」電話那頭是一連串長長的呵欠。

  「你剛睡醒?現在是下午三點耶!」我瞄瞄手錶,這傢伙比我還會睡,晨昏顛倒尤其嚴重,我可能打擾她了。

  「對我來說,現在是半夜三點,呵——」她又打了個呵欠,懶洋洋道:「《江湖歪傳》我看過了,超級霹靂的低級!看不出你以前是專寫古典小說的,詩詞歌賦外加咬文嚼字,這本喔,黃色笑話一大堆,男女主角竟然連個KISS都沒有,你喔——」

  「我清純嘛!」聽到一連串嘔吐聲,我惡意道:「喂!你寫色色小說寫多了,忘了避孕是吧?寫到害喜喔!」

  接著是衍靈一連串的低聲咒罵。我把話筒拿開,好讓耳朵清靜一番,許久後我才問她:「你寫《黑色豪門大哥》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參考範本?」

  「沒有。」她悶哼。

  「那你怎麼寫?」我奇道。

  「租幾套港劇錄影帶,還有幾套少年漫畫來看,再用我這顆聰明的腦袋,編出一個浪漫的故事,喔——我愛你——嵩銘——」

  惡!這個女人又在發花癡了,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叫的是哪個男友的名字,我猜啊!叫的八成是她現在故事進行中的男主角,衍靈筆下的故事劇情一向精彩,偏偏她有個天大的毛病,就是會愛上她的男主角,還寫一個愛一個,夠沒節操的。換句話說,她每個月出一本書,每個月便要談一次戀愛,這麼頻繁的戀愛次數,也不曉得她是怎麼活到現在而沒進精神病院,嘖!

  瘋狂的作家。我心裡咕噥。

  「嗯哼!」我咳嗽一聲,以制止她繼續發花癡。「你黑道大亨寫完,現在寫什麼故事?」

  「情婦嘍!下一本書名《純蠢情婦》,敬請期待!」衍靈快樂的宣佈。同行相忌,但這等「業務機密」她倒是毫不避諱地告訴我。

  純蠢情婦?「寫一個很清純,而且很笨的情婦?」我顧名思義,很詫異地一字字問,情婦還分聰明跟蠢的?

  「對!告訴你吧!雖然現在同行寫了一堆情婦,但是啊!十成十那些女主角全是清純派,不是身世坎坷、搞了什麼契約,就是跟男主角有仇,被當成報復籌碼,多半不是有意要當情婦的,這樣才能滿足讀者對情婦的幻想,又能維持女主角的清新形象,到頭來,還不是全都乖乖嫁給男主角,當正牌夫人了,哪裡是真的情婦!要是寫那種真的破壞人家家庭的情婦,沒人要看啦!所以,寫『純蠢情婦』肯定大賣,呵呵……」

  衍靈的鼻子對於市場傾向一向嗅覺靈敏,分析的頭頭是道,不禁讓我有些不安。我狐疑地問:「這樣搞到最後,萬一讀者真的以為當人家的情婦很好玩,很浪漫唯美,一定結得成婚,那怎麼辦?」

  「十八歲以上的應該沒這個問題,但是你最好祈禱,年輕的讀者們夠聰明,懂得明辨是非。」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嚴肅。

  「那你為什麼還要寫?」我想也不想,脫口問出。

  「那你為什麼又要寫?」同樣的,她想也不想便回我。

  我啞口無言,有點慚愧,其實理由也不外一個——迎合市場。考慮了一會兒,我又問:「那我該寫嗎?」

  「你真的會寫嗎?」衍靈一副很懷疑的口吻:「你這個另類怪胎,幾時也想走市場路線?」

  「也沒有很另類啦!」我辯道:「另類故事只是偶爾寫個一兩次,不要看了我一本歪傳就以為我很瀟灑好吧?我還是很重市場傾向的,不然怎麼活到現在?」

  「不過,你不是一向討厭一窩蜂趕流行嗎?」衍靈問。

  「咳!最近經濟不景氣,以幣貶值超過三十大關,股市跌破八千點,中共跟美國又正在談判……」我嘩啦嘩啦搬出一堆破爛理由。

  「好了吧你!」衍靈打斷我:「一天到晚哭窮,自己哭也就罷了,連筆下女主角也一起,才搞出個秦愛妮來。真的想賺錢喔?」她疑問道。

  「嗯……」我很沒志氣地點點頭,雖然她看不到。

  她沉默了會兒。「不要改變你的風格,好不好?你的書,我還是滿喜歡的,如果連你的書也要和別人一樣,那我看你的和看別人的有什麼不同?渾水我來淌就好,如何?」

  我嘿嘿笑著,「你的話翻譯之後,意思就是,有錢,你賺就好,我就繼續當我清高窮鬼,是吧?」

  「唉呀!你怎麼這麼聰明,被你拆穿了。」她怪叫,一副惋惜的口吻。

  其實衍靈的話有一半是真心,她偶爾也會罵我清高,但私底下卻也很喜歡我的書,我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雖然,不願意我和她競爭的私心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但這是人之常情,因為,有時我也挺嫉妒她的名利雙收。

  同行相忌,文人尤其這樣,我們之間免不了,只能盡量避免傷到和氣。

  「我再考慮考慮好了,因為到現在都沒東西可寫,所以才想到寫本市場性的故事……啊!我的男配角來了!對不起,先走一步……」

  來不及跟衍靈解釋,我匆匆掛上電話。那輛拔了商標的凱迪拉克一出現,我整個人頓時像是披上盔甲的戰士,興奮莫名地想探知車主一切。

  說來也奇怪,幾天前見了這車停在巷口,我怕的跟什麼似的,躲都來不及,今天反倒興致勃勃。也許是腸枯思竭的過分,我靈機一動,把腦筋動到那車主的身上去了。是啊!不是打算把他當成下本書的男配角嗎?

  更何況,他一臉酷樣,愛戴墨鏡,又那麼有錢,說不定還跟黑道有掛勾哩!真是個標準的範本。

  至於男主角……也許可以考慮那個送我「凱迪拉克」的男人。

  凱迪拉克緩緩駛進停車場,那男人和一名女子下了車,朝我這個方向下走來。

  敵機來襲!就地掩蔽!我慌忙地四處尋找掩蔽物,最後乾脆蹲在地上,瞪眼對著牆壁,用手托著腮,好擋住我的臉,以避開那兩人。

  這個模樣可能很拙,因為我穿的本來就很拙了,此刻看起來更像個路邊的野孩子,但我顧不了那麼多了。瞪著眼前,才曉得我面對的是個水族箱,魚兒游啊游,旁邊有隻貓陪我當難兄難弟,一起對著水族箱流口水。還好來來往往的人們無視於我的存在,這個偽裝……還算成功吧?

  那對男女從我的背後走過,大約是湊巧,因為騎樓走道有點窄,我又蹲在那兒佔了不少空間,兩人側身而過時,那男人不知是不是因為戴著墨鏡,視線不良,不小心踢了我屁股一腳。只見他匆忙地丟下「抱歉」兩個字,看也沒看我,逕自同那女子一起離開,留我這個「路邊的野孩子」在一旁咬牙切齒,搞不清楚他是不是故意的。

  我由眼角偷偷注意他們,目送兩人離去,肚子裡喃喃咒罵著,一旁的貓兒喵喵地叫,我姑且當成是安慰我,叫我別生氣。

  「乖乖!你好可愛,不過我沒魚可以給你吃喔!對不起。」我哄著它,索性維持姿勢不動,又轉頭去看那水族箱,欣賞起那幾條美麗的魚兒來。

  聽說養魚可以降低高血壓,不知是不是有醫學根據。我的身子瘦小,血壓夠低了,再這樣看下去,會不會血壓過低?我呆呆地瞧著魚兒,腦子一片空白。

  不管這個血壓論調的真實性多少,欣賞魚兒的確是輕鬆愉快沒負擔的。看著它們悠遊自在地伸展著,來回游著,從容吐著泡,心情也跟著平靜下來,煩惱和怒氣也不見了大半。就這樣,我忘了自己是蹲在人家店面前,管他時間過去了多少。

  事後回想起,還真是羞愧不已。

  「你很餓嗎?口水都流出來了。」一個低沉的男性聲音,從我的頭上傳來。

  猶如寂靜的桃花源,闖進一個外來客,嚇了我一大跳。我抬頭一看,知道躲不掉了,暗自呻吟一聲,不情不原地站起身,像是患了骨質疏鬆症的老年人。

  他又回來幹什麼?他的女伴呢?

  由於蹲久了,血液循環大約太順暢,我感到一陣暈眩,虛弱的晃了晃,差點跌跤,他順手扶了我一把,害我不太好意思再對他說些五四三的怪話。

  「謝謝。」勉強道個謝好了。

  他的手似乎沒有離開我腰的意思,我想我的眉頭應該已經皺了起來。腰上傳來他掌心的熱力令我不自在,我咳了一聲道:「我挑食,不喜歡吃魚,只喜歡看魚,我不餓。」當我是病西施?幾時我看起來這麼柔弱來著?

  也不知他是沒神經還是故意的,無視於我示意,他的手粘我的腰粘得死緊,一臉道貌岸然,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麼,害我想喊他色狼卻喊不出口。

  「嗨!你好,又見面了,今天天氣很好。」聽也知道我這是應酬話,重點在後頭:「麻煩你把手移開我的腰好嗎?這位先生?我已經不暈了,雖然我腰部肥肉不少,但就算你餓昏了頭,還是不能吞人肉的。」

  說得這麼明瞭,他也不得不收回手,看他的嘴角微微有些牽動,算是在笑吧!

  「你的腰圍不超過二十五,沒有肥肉。」他的聲音帶著笑意。

  嚇!他對女人的腰圍這麼清楚?我隨即心裡起了一陣嫌惡感。他的笑容在墨鏡下擴大,越看越眼熟,也越看越讓我不舒服。

  「可是,我居然肥到會擋你的路,我真該反省是不是該去減肥了。」想起他剛剛踢了我一腳,很可能是故意的,我拐著彎試探他。

  踢我的屁股,給我記住!

  「是我的腿太粗了,不是你的臀部太大,你不必減肥。」他笑得越來越可惡。

  若在往昔,我一定威脅要告他言語性騷亂!不過,這人看起來不太好惹。我想起了衍靈的《黑色豪門大哥》……

  「不管不沒有肥肉,我要回家了,拜拜!」我隨口打個招呼便要開溜,卻被他手擋住。

  「我送你。」

  坐他那輛被「毀容的凱迪拉克」?那他的女伴呢?

  「不用了,多謝,我習慣走路。」我很乾脆地拒絕他的好意。雖然很想拿他來當我小說的男配角,但我只要他的外型特色就好,就足以讓我扮出一個角色來,至於他這個人的一切我可不想瞭解。

  「等等,你叫什麼名字?」他忙又問。

  又來了!最近我的名字真是行情強強滾。瞬間,我把兩個最近問過我名字的男人影子給疊在一起。不好玩!如果能影響我情緒的男人由一變成二,可真的一點也不好玩。

  「秦愛妮。」掉頭就走。

  懶得應付他,乾脆丟下個名字給他。作家什麼都沒有,就是故事多,名字更多!劉小莫、劉蔚雲、袁環秋……等我書中的人物,要多少名字都可能掰給他。

  他雖然講話不太像大哥,字正腔圓的,不嚼檳榔也沒台灣國語,但看他一臉黑道樣,接近他可危險了!萬一哪天他獸性大發,不挑嘴的後果,就連我這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也給撕吃入腹,不就慘了?我可不想當小紅帽。

  他沒跟上來。

  我也不敢回頭。但輾轉繞了幾條路後,才敢回家。

  這麼多年的獨居生活,練就我從一個超會惹麻煩的禍害,變成一個很識時務的俊傑。還是少惹事吧!

  黑道大哥的故事我寫不出來。

  一想起黑道,我滿腦子是負面印象:嚼檳榔、鑲金牙、戴勞力士表、啤酒肚、地中海禿頭的那種滿臉肥腸肉的人口販子。

  這種黑道,在我的筆下恐怕浪漫不起來,不寫算了。我愛看武俠小說,還是寫古代的黑道比較好,殺手頂多穿黑色的衣服,不吃檳榔也不戴勞力士表,還有那粗的跟狗鏈沒兩樣的多金項鏈;殺手的長頭髮大概也不太容易禿頭,不會那麼「悚」。

  好吧!把上回續集裡的一個角色結束掉好了。我又開了個新的檔案,把黑道的問題暫時擱下。

  鈴——

  電話是很夭壽的東西,不管在洗澡、睡覺或是在思考,這玩意一響,你就非得中斷一切來接它不可,跟個土匪一樣,又不能不理它。

  「誰?」我沒好氣地吼著。

  「塵——」這聲音惹得我全身的雞皮疙瘩肅靜威武。

  「有什麼事?」我很虛弱地問。這種沾膩聲音,除了另個同行——羅羽倩那個女人之外,還會有誰?完了,我一個清靜的下午。

  「唉呀!塵,怎麼辦?人家交稿日快到了,重點寫不出來啦!」她的嗲勁,讓我渾身發抖。

  「你這次的重點戲共幾場?」我抓抓頭皮。所謂的重點,就是床戲,這是言情小說少不了的場面,也是賣點之一,攸關票房。

  「嗯……我算一下……」羽倩逕自數了起來,我閉上眼,耐性地等。

  「呃……沒成功的算不算?」她突然很疑惑地問。

  沒成功的?還有中途停止的?「你還真虐待男主角啊!這回還分全套跟半套?」我滿口諷刺。這個女人立志要幹掉黃後△△△,所以她筆下的床戲,最近越來越多了。管她,人各有志,不關我事。

  「是啊!全套的大約有六場,其他中途被打擾的、女主角喊停的大概三場,另外只有接吻啦、摸摸抱抱的大概也有七八場吧!保證讓你流鼻血!」她嬌嬌柔柔的聲音聽起來亂清純的,如果不仔細去聽內容的話。

  「哇!那不就整本書……從頭X到尾?」我大叫出聲。

  「喂!你怎麼這麼低級啦!這樣子講話,好粗魯喔!」她嗔道。

  「我只講給你一個人聽,總比你用寫的,寫給幾千幾萬個讀者看來得好吧?我們出版社的書還銷往海外哩!拜託你不要丟臉到外國去,丟到全球華人都曉得!整本都是這種重點,你不怕這種戀愛故事太沒營養?編輯那裡會過關嗎?」

  「不管!我會說服他們,你也幫幫我的忙,我這本一定要紅!」

  「……」我說不出話來了。

  「你上回答應要幫我寫序對不對?」羽倩的聲音突然變的很諂媚。

  「別想!」我毫不考慮地大叫:「幫你這本SexStory寫序,我一世英名毀於一旦!」當初為什麼要拉她一起寫言情小說,為自己找這個大麻煩?

  「你……不然,你給人家一點意見好了。」她的哀兵姿態擺得很徹底。

  「你想要什麼意見?」跟她講話,我得小心腦充血。

  「我想不出新花樣子。」

  「小姐,創意要靠自己,恕不外借。」我冷哼。這是個現實世界,她若想靠別人,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書,會是個惡性循環,這個忙我絕不幫。

  「我知道啦!我只是……你家電視有沒有裝第四台?」羽倩的聲音突然小了起來。

  「你想幹什麼?」我起了警戒心,突然覺得有點不妙。

  「我可不可以到你那裡去……去看鎖碼台?」她的聲音更小了,不過威力比炸彈還可怕。

  「靠!」我再也顧不了什麼狗屁淑女形象,罵起髒話來:「你說的花樣是這個?」

  「對啊!」羽倩的聲音很委屈:「這麼多場,總不能千篇一律吧?再加寫游泳池,這本寫上床上、地上、樓梯、浴缸、餐廳……」

  連餐廳也能玩?這是什麼餐廳?是空餐廳?還是摸摸茶?我差點嗚咽出聲,趕緊拿起手邊的茶灌個幾口,才有勇氣繼續聽她說下去——

  「包括躺著、趴著、站著、坐著、靠著牆的……我想不出來了。」

  我強迫自己鎮定,不要起癲癇,暗暗把快吐出口的白沫給吞回去。

  「我解碼器被我老弟給帶走了。」嘿嘿!這下沒轍了吧?

  「沒關係!我去幫你買一個。」羽倩歡呼著。

  我卻沒力氣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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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0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自從黑道大亨的故事泡湯以後,我確信我的寫作生涯正走到瓶頸,尚待突破。

  寫作瓶頸?很陌生的東西,頭一回碰到,手足無措也就算了,想不到我的年齡也到了某個瓶頸,家裡來電話要我相親。

  嘖!原來我已這麼老了!書是一本本的出,年齡當然也一年年增長,自己倒是一點也沒發覺。

  我照照鏡子,捏捏臉頰——還挺有彈性,沒多老嘛!

  確定全身上正點沒什麼差池後,我拖著懶散的腳步出門。

  寫小說可以寫興之所至,逃婚、搶婚、騙婚隨我高興,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但現實生活中,我提不起不孝的罪名,對於直接把男方約上台北來的爹媽,我措手不及也避不得,只得乖乖的赴這場相親宴。心裡雖然嘔,但反過頭來想相,這是我頭一回相親,說不定還可以來個新題材,創造寫作的第二春……

  也不錯!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門一開,我親愛的媽媽竟然無預警地堵在門口。

  「媽,你怎麼來了?」我愣了會立即陪笑。

  「不錯嘛!早了三十分鐘出門。我本來還以為你要混到超過十二點才起床,到時遲到兩個小時以上,留我們兩個老的跟人家大眼瞪小眼,所以我就直接來找你了。」親愛的媽媽眼裡閃著激賞,對於這這一身打扮顯然很滿意。

  癲痢頭的兒子是自己的好,我長的像老媽,她相當以我——的面皮為傲。我打扮得體,她最有面子。

  「唉!我說會去一定會走啦!」我咕噥著鎖上門。

  「難講喔!你喔,腦子不知在想什麼,從唸書的時候就跑到尋個『女學會』打工,參加什麼女權運動大遊行,認識些奇奇怪怪的人,連個男朋友都不交,我還擔心你沒人要哩!果然,畢了業沒帶一個男孩子回過家,我包紅包都不知包過多少人家的小孩,就等你替我撈回來,你還要讓我等多久?拖越久就虧越多利息哩!」

  親愛的媽媽對我曾經涉足女權運動相當不以為然,所以直覺認為我可能會相親的半途落跑。其實我哪算得上是女性主義者?不過是誤打誤撞認識了幾個女權夥伴,也許稍受了點影響吧!不過,比起她們幾個激進派,混進台大女生宿舍參加A片影展、三月八日到總統府前丟衛生棉……我只參加過一、兩場無關緊要的遊行聯歡會,不過是想增長點見識而已,實在算不得什麼。

  「物價上漲,紅包也會漲啦!過個幾年,說不定還會發行新台幣五千元的鈔票,到時可能基礎紅包價又要調高了,我會撐到那個時候再結婚,還會讓你虧到啦!」我安慰著她。

  會有那麼一天嗎?新台幣五千元的鈔票……

  親愛的媽媽不領情,繼續發飆,「還以為你開始寫愛情小說,應該差不多開竅了,結果,你一天到晚悶在屋子裡,這下可好,連出去認識男人的機會都沒有,如果不叫你相親,你到幾時才嫁得出去喔!」

  「寫書是工作,不是作夢,也不是真的談戀愛,是為了賺錢!不是什麼開不開竅的問題好不好?」我很費力的解釋。

  我承認我寫書是為了生活,沒什麼特別偉大而崇高的理想,諸召喚為讀者打造美滿幻想、傳播健康的愛情觀等等,我沒那麼偉大。至於「文以載道」、「為往聖繼絕學」等等文人的重責大任,那就更不可能了。所以自從投入文藝小說寫作的行業後,我悶不吭聲,根本不敢讓我那幾個婦運好友知道,否則定會被質疑為「複製父權社會機制於小說中的幫兇,強化性別不平等的男權觀點,為反挫勢力陣營擔供打擊女性主義的樣本……」,在後再丟幾本書要我看,像是《海蒂報告》、《第二性》,再K一K「民法親屬編」和「台灣婦女處境白皮書」,看看女人的地位多麼淒慘云云……

  我是個卑微的小人物,也許有那麼點小小理想,想找個知音,想寫幾個特別的題材,但比起我那些人溺已溺的婦運朋友,我不但卑微,甚至算得上自私。

  「奇怪!你寫故事愛得死去活來,怎麼到現在也沒有愛個男人給我看看?」親愛的媽媽一路上發表高見,質疑她光寫不練的女兒。

  紙上談兵跟實戰經驗哪能相擔提論!難道寫情婦故事的作者,真的要跟去當情婦才算?那穿越時空的戀愛又要怎麼實習?去投海跳崖、被火燒、被雷劈、被車撞,還是像秦愛妮一樣每天玩大補帖,好尋找穿越時空的密門路徑?

  但我沒反駁。坐在計程車上,一路陪笑著對親愛的媽媽,我努力當個承歡膝下的乖孩子。霎時沒盡孝道就罷了,這個節骨眼,還是不要跟她唱反調的好。

  計程車停在凱悅飯店門口,袋子侍者有禮地替我們開了車門。

  唉!吃個相親飯,何必這麼正式?這頓相親飯要是不成功。出錢的男方會不會有買賣不成的遺憾?不怕投資的錢白花了?一想到吃人嘴軟,我就消化不良。

  「凌先生、凌太太你們好。」

  「你你你你……」

  兩方家長碰面,表面上客氣地寒暄握手,私底下暗中打量,打量對方父母夠不夠格當自己的親愛,會不會虧待了自己的孩子;打量對方子女,夠不夠格配得上自己舉世無雙的寶貝,會不會孝順自己。

  這一切,全讓人看在眼裡。

  還有那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介紹人——我也沒記住他的名字——正天花亂墜地盛讚兩方男女主角,鼓著如簧之舌,扮著睜眼瞎子。

  「培遠啊!我從小看著你長大,見人有禮貌,成績永遠呱呱叫,是每個老師的寶,一路保送大學、直升研究所、出國拿博士,念的永遠是最好的學校……」介紹人說得口水滿天飛。

  那個據說是留美歸國學人,拿的是咨訊科學博士的男主角,將興奮與期待的眼神投射在我臉上,一臉溫和的笑容,長相也還不錯,讓我想討厭也還真不容易,想掃他的興也不忍心。但是,他就像是尋常的陌路人般,沒有讓我想接近的念頭,真的沒有。

  只聽那介紹人繼續說下去:「培遠現在在一家電腦公司擔任研發部主任,年薪百萬,前途看好,若是跟雅雁小姐結婚,賺錢養家可以一肩挑,將來小孩出世,生活優渥更不成問題……」

  何必把錢財亮給我看?我對介紹人一面感到厭惡,一面又替這位男方角不平。可憐!誰說男人一定有義務被當成賺錢的工具?這樣被清點荷包數條件,他難道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嗎?

  他不覺得委屈,我卻感到委屈了。伸手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才剛開始相親,竟然就先算計我的子宮?真是!

  我低頭吃著沙拉,一面受著介紹人的疲勞轟炸。

  「雅雁小姐才高八斗,是個作家呢!將來要是跟培遠結婚,如果為了興趣偶爾還想工作,也不衝突,待在家裡不但料理家事方便,有了孩子也方便照顧,這樣的賢內助配上培遠,再適合不過了。」

  兩方的家長,包括男主角,五張臉同時開紅盤,笑容像漲停板。

  幾時寫書也成了個妝瞇門面的好嫁妝、家庭主婦的好技能?

  只可惜,我寫書不只為了興趣,而且當成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不是「偶爾」才會做的事,介紹人打的如意算盤打歪了。況且,寫書需要全神貫注,趕稿趕得晨昏顛倒更是家常便飯,有「家累」肯定會有影響。這位男主角受得了我白天不做家事、晚上挑燈夜戰不上床,留他孤枕難眠?如果當我的工作是玩票性質,不給予我相當的尊重,那就恕我懶得理你。

  也許那男主角並不這麼想,但我已經沒興致再繼續下去了。

  我笑得很勉強,那男主角卻像兩眼發光,越聽越是滿意。

  「培遠性子溫和,是個虔誠的佛教徒,絕對會疼老婆的,雅雁小姐嫁給他只有享受的份……」

  真是聽不下去了!就算是相親,也別把目的和利益說得那麼明顯嘛!跳樓大拍賣、三件一百的叫價程度也不過如此而已。那主角卻開始邊聽邊點頭,弄得介紹人越說越有勁。殺了我吧!

  我暗地呻吟一聲,頭疼地瞄了一下男主角興致勃勃的臉,忽然,我的眼角捕捉到一個刻意引我注意的動作。

  稍稍轉移了目光方向,我赫然見到那個送我「凱迪拉克」的男人,正笑吟吟地朝我搖手。我急忙觀察一下左右,幸虧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介紹人身上,沒人看見那男人在做什麼。

  我偷偷掃了那男人一眼,他帶著久違的笑容,猛對著我示意。今天他穿著正式,身著灰黑的西裝,只留一綹頭髮散在前額。比上回倒垃圾時整齊許多,也令我的心多跳了幾下。他坐是是鄰桌,伴著一個美麗而陌生的女人,兩人距離我們的位置相當近。

  不好!剛才的相親廢話,不曉得他聽進了多少?想到這兒,我全身僵直,再見到與他同桌的女人,更讓我迅速冷靜下來。

  「還是讓兩個年輕人私底下聊聊,聯絡一下感情,我看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了,你們覺得怎麼樣?」那介紹又開口了,聲音將我的注意力拉回。

  沒想到我親愛的媽媽為了讓我嫁出去,不惜出賣她的女兒,竟然答應了!

  我很哀怨地目送他們離去。

  男主角培遠——我到現在還記不起他姓什麼——一副正中下懷的模樣,有些靦腆,又按捺不住躍躍欲試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探問:

  「凌小姐平常喜歡什麼樣娛樂?」

  娛樂?唉!千篇一律的開場白。我興致缺缺道:「看書。」

  其實我是想講睡覺和發呆,不過這應該不算是娛樂,算了。

  豈料,我無味的答案,眼前的男人和那鄰桌的男人竟然同時豎起了耳朵在聽,鄰桌那男人毫不避諱地笑得津津有味。完蛋了!他剛才一定偷聽了不少,我好想哭!

  「那麼,喜歡看什麼樣的書?」眼前人繼續追問。

  不曉得他對哪種女人最感冒?我不經意瞥見了他左手上戴著的蜜蠟佛珠,心裡燃起一絲生機。

  「聖經。我媽媽給我的胎教就是聖經,現在我最常讀的就也是聖經。」我很嚴肅地點著頭。

  上帝啊!對不起,我親愛的媽媽懷我的時候的確拿聖經當胎教,但出了娘胎後,我就沒再讀過了,雖然我不是你的子民,但求你不要罵我啦!

  那男人的臉上難掩捻,教我料中了,他果然很介意,宗教信仰的歧視對婚姻和愛情是很大的阻礙,我押對寶了。

  「我比較常讀的佛典。」他有耐心地笑笑:「佛家講見和同解,共修無量法門,好建立共識,得到共修大利。即使是不同宗教,異教有異教的好,我當然也認同聖經。法門是平等的,殊途同歸,自然可以延伸到異教解釋,佛家是很能接受異教徒的。」他深切地看了我一眼,語意藏了明顯的「暗示」。

  咳!沒想到他的包容力還真大,佛教真偉大。就算我不識抬舉好了,打算說些委婉的話拒絕他的暗示,此時一旁鄰桌的男人正滿臉賊兮兮的笑,擺明了將話全聽進去了,討厭。

  我心裡有氣,覺得讓人窺視了私密,心中滿是不愉快。不著痕跡地瞪了那男人一眼,我對面前的男伴隨口念著: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我又開始瘋言亂語了,都是領桌那男人讓我失了分寸。可憐的我的男伴被無辜的戰火波及,當了代罪惡羔羊,還滿臉孤疑。

  看他的神色,這段似是而非的語句,著實讓他摸不著頭緒。他先是有些尷尬與挫敗,隨即又忍不住露出好奇與讚賞:「想不到你也滿有慧根的。這段話……聽起來既悲壯,又有悲天憫人胸懷,我讀遍了佛經,還不曉得原來佛教也有這樣強烈的兩面色彩……」

  我壓抑著賊筆,既得意又有點不好意思,這樣欺負他,好嗎?

  他撐足了面子,說了一堆感想,終於還是拉下身段:「請問,你剛剛所說的,是出自哪裡?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請教一個「異教徒」實在不怎麼光彩。如果讓他知道答案,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兩個男人同時屏息地看著我。

  「倚天屠龍記,明教聖火令。」我答。

  可憐他留美博士不讀武俠小說,今天才虎落平陽,被我這瘋女人欺。

  「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我的男伴還沒來得及說任何場面話,鄰桌的那男人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捧腹大笑起來。他那少話的女伴因而一臉驚愕。

  在高級餐廳裡,這樣大笑是很失禮的。所有人都是一副強忍住好奇的表情,但是沒有去詢問他發生何事,我的男伴也忍著沒回頭,只是將我當成了誤入歧途的罪人,既是惋惜又像是可憐我似的看著我。他恐怕再也沒那興致和我談些佛典了吧?

  果真,接下去除了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他不再聽我的一切。

  在他眼裡,剛才那些話算不算邪說異端?我算不算是邪魔歪道?不管怎樣,他應該不會再打我主意了,我心裡有著詭計得逞的邪惡快感。

  但是,鄰桌的那男人……他興味盎然地緊盯著我,嘴角泛起微笑慢慢擴大,無視於女伴的存在,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

  看什麼看?我渾身不自在,很想吼他一吼。

  接收到我的怒火,他無謂地聳聳肩,隨手拿起太陽眼鏡戴上,丟給我一個狡猾的勝利笑容,我的腦子隨之一轟。

  他他他……他是那車主?這是怎麼一回事?兩個人怎麼變成了同一個?

  那張倒垃圾的面孔,一戴上太陽眼鏡,竟然是我熟悉的車主!那麼那天那位「盧頌霖」又是誰?誰才是車主?

  我是不是掉進了什麼陷阱?

  麻煩——好像不是解決,而是轉移了。

  這次的相親當然是泡湯了。

  親愛的媽媽在電話裡大吼大叫,一口咬定是我沒盡力。盡力?怎麼盡力?

  「媽!拜託你好不好?又不是參加比賽,我盡什麼力啊?」

  「沒道理人家不喜歡你,你美的冒泡,看得他兩眼發直。本來我還打算趁他昏頭轉向、神志不清的時候,打鐵趁熱把你嫁出去,不然時間一久,他認清你的真面目就完了!」我親愛的媽媽常說我是個表裡不一的混世魔王。嘖!是嗎?

  還是句老話——癩痢頭的兒子是自己的好,親愛的媽媽說我美的冒泡,主要是想強調她美的冒泡。

  「好,你這是騙婚喔!人家博士沒那麼笨啦!」我提醒她。

  「才半天時間而已,再聰明也沒那麼精。你說,我們一走,你到底是對人家做了什麼?人家居然告訴介紹人說:『沒有那個福氣高攀!』真是的,人家一個博士,不要你是正常的,肯要你是你高攀哩!」

  親愛的媽媽對我職業一直不是很認同,有一頓沒一頓的,能有個好條件的男人肯和我相親,她只差沒放鞭炮了,結果人家給她明顯是婉拒的答案,她怎不扼腕?

  我急忙接口:「對啊!門戶差太多,條件也差太多,所以我不要作白目夢是對的,人家不要我也是很正常的。我真的沒對人家怎樣!」親愛的媽媽說的好像我把人家怎麼了,好像要我負責似的。

  「沒關係!李叔叔說他公司裡還有不少青年才俊,我會叫他再幫你介紹個……碩士好了,不要差太多,免得人家嫌你!你等著。」親愛的媽媽一向是愈挫愈勇。

  我不要等!但是我很識相地沒說出口,乖乖應了聲「是」才放下電話。

  唉!我可愛的爸爸就沒這麼難對付,我想怎麼過就怎麼過,他只要我平安就好。如果親愛的媽媽跟可愛的爸爸一樣該多好?

  我唉聲歎氣地坐倒在電腦前,看著空白的螢幕上只有「第一章」三個字,想哭也哭不出來。寫作瓶頸啊!持續了好久還沒過去,再這樣下去可要喝西北風了。我捏著自己的頸子,抓狂地想大叫。

  鈴——

  一陣惱人的鈴聲響起,我渾渾噩地拿起電話。又是親愛的媽媽?不完嗎?

  「喂!喂?」不耐煩地發出聲音,我接電話的招牌語氣。

  嘟嘟嘟——

  電話回應我沒人接聽的信號。我懷疑是不是被耍了,接到了騷擾電話?正想凝聚百分之百的戰鬥力,等下次再響就破口大罵一番,但當鈴聲果真又響起時,才曉得原來是門鈴。

  門鈴?誰啊?

  我回魂想,親愛的媽媽同我可愛的爸爸,已經手牽手回鄉下去了,剛剛的電話才講完,不可能立即又飛過來吧?而房東也才剛收過房租,刮過我一層皮。

  除了他們,還有誰會來找我這號霉的生菇、成天坐在電腦前,都快成化石的人種?我全身警戒地豎起寒毛,透過門中央的透視小孔觀看來人。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差點氣絕當場。

  這是哪個無聊分子?

  透視小孔裡,竟然映著一個黑烏烏的眼珠!顯然是某個沒品的人,正站在我的門口,同時也朝這個小孔偷看著,當場與我眼瞪眼,被我捉包。要死了!

  「你是誰?」我怒問。

  黑烏烏的眼珠向後挪動,好讓我瞧清楚鑲嵌了這雙眼珠的面孔,雖然透過一層凸透鏡,那張臉已經圓腫的變形,但是來人嘴角那計人大的微笑,不管歪曲成什麼鬼樣子我都不會認錯的。

  怎麼是他?要死了!還隔著門,對著我搖手微笑呢!

  「盧永霖盧先生,您找我有什麼事?」我故意放慢速度,隔著門板一字字大聲問。

  真相在相親當天揭曉。他是那車主,也是那天倒垃圾的,更是送的「凱迪拉克」的男人,他叫盧永霖,盧頌霖則是他弟弟,他們很可能有個自戀的老爸,叫做盧X霖的,自己歌頌自己還不夠,還要兩個兒子也一起又「永」又「頌」。

  那天,當那位……叫什麼遠的「前」金龜婿,被人這邪魔歪道嚇壞,和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時,很明顯彼此都興致缺缺、無意再進一步,偏偏就這位隔桌的無聊人最是興致昂揚,不斷地朝我擠眉弄眼,害我坐立不安。

  「前」金龜婿雖然對我不再有興趣,但最後還有禮貌地提議要送我回家,我連忙答應,拉著他跑離飯店,但是臨上車前我又藉故落跑,不想再和他有所牽扯,他也沒堅持,我就快快樂樂地拍屁股走人。

  都是那「叭叭」聲敲壞我獲得自由的喜悅。

  沒料到,正以為終於解脫了,這位隔桌無聊人竟然開著那輛被他自己毀容的凱迪拉克,經過我身旁,按喇叭吵著要我注意。

  我瞪著他探出車窗的頭。他身邊的座位是空的?怪了,他的女伴呢?他似乎常常丟下女伴,這個爛男人!

  他朝我笑著,請我上車。和他見面也好幾次了,對他雖一直沒什麼好評價,但還不至於像當初那樣懷疑他是混黑道的,何況那是張「戴墨鏡前」與「戴墨鏡後」的臉孔,也讓我有滿腹疑問想解決。

  我坐上車,不安地扭動一下身子。坐這種好幾百萬的車,就像坐在金塊上頭,他開車難道不怕出了事,碰壞了,幾百萬就這樣飛了?

  他遞了張名片給我。盧永霖,某個大企業集團的……總裁?這是小說內容嗎?大白天的,這種人怎麼會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或者他的公司快倒了?

  也許我該表現出一副誠惶讀恐、久仰大名的表情,但我沒有,只是斜著眼睛偷偷打量他,因為我懷疑這名片是冥紙造的。

  他笑著介紹了自己,向我解釋幾次與我見面的都是他,只除了那天在小巷弄裡,那個叫盧頌霖的是他弟弟,其他不管是戴著眼鏡,還是沒戴眼鏡,一概全是他的本尊沒有第二人。也就是說,我被耍了很久。要死了!

  他見我那天沒認出倒垃圾的他,反倒避開他弟弟,他就曉得我弄錯人了。

  忘了那天是怎麼氣呼呼地下車,他又是怎麼知道我住哪兒,我回到了家,好像也忘了跟他道謝道別。結果才沒幾天,隔著一道門,這人又站在我面前了。

  「你那天下車,忘了你的包包。」他列著一口白牙,露出紳士般的微笑,從背後拿出一個黑色的皮包,身我邀功。

  喔?什麼時候掉的?我從小孔仔細看了看。不錯,那是親愛的媽媽斥下重資買給我的,說那牌子叫MINARICCL。嘖!什麼「哩啦哩去」的,我只聽過「香奈兒」這個牌子。

  我將門開了個縫,鐵練還是拴著,手伸出去將包包很辛苦地撈了進來,就是不肯將門大開。

  「謝謝你,盧先生。你不用上班嗎」怪地,大老闆可以這麼閒?果真他的名牌有可能是假造的。

  「今天星期六,你忘了?」他訝異的表情有點誇大。

  對窩在家裡的我來說,每天都是工作天,也可以每天都是星期天,看我的心情而定。

  我斜靠在牆邊,「哦」了一聲回應他。

  「本來想盡快送來,但是一直沒空,看裡頭反正也是空空的,什麼東西也沒有,就想晚一點應該不影響。沒關係吧?」他擺出一臉歉意。

  我的包包裡頭的確空空,啥都沒有,只是拿來相親撐門面的,錢包一向塞在外衣或褲口袋。

  「沒關係,謝謝你。」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盼他快點滾。因為我不想招待他,但也不好意思一直放他站在門口,最好他識趣點,自動告辭。

  事實證明他不但不識趣,而且還故意拖延時間。先是隔著門縫盯著我,後來沒得到我的邀請,他乾脆瀏覽起我的大門,就是不願意走人。

  好厚的臉皮!我無動於衷地手支撐著牆壁,跟他比起耐心來。

  「咳……」最後還是他忍受不了沉默氣氛,主動開口:「今天是星期假日,路上全是出遊的人潮,塞的厲害,我大老遠開車過來,你不請我喝杯水?」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車裡應該有擺礦泉水。」我很嚴肅地看著他。

  他有些錯愕,還是繼續拗下去:「那瓶是好幾天前的,早就喝光了。」

  「你難道沒有喝光了就再買一瓶的習慣?」要拗,我也會拗。

  不知是被我識破而難堪,還是被我拒絕而尷尬,他訕訕地垮下笑臉,無奈道:「要喝你一杯水,這麼困難?」

  也許我也覺得過分了點,「呵呵」笑了出來,一手拉開門栓子,敞開門請他進來,他見狀,臉上帶著喜色,才踏入門一步,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等等!」我伸手擋住再度錯愕的他。

  「水還沒燒嗎?」他眨眨眼睛。

  「你先在門口等一下。」我半強迫地將他推出門外,火速掩上門。

  忽然想起,積了一個禮拜沒洗的衣服剛剛才洗完,又懶得一一掛起來曬,乾脆就將脫了水的衣服橫七豎八地擺著,散亂在小沙發床上吹電風扇!

  這要讓人見了。豈不糗死?

  滿滿一慶都是濕衣,內衣外衣全都有,小小的七坪房子,客廳兼臥室,一時要也不知收到哪裡……我焦急地想,乾脆拿杯水出去給他就算了,但是看他為了討杯水而弄得灰頭土臉,連請他坐坐也不成,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念頭一動,我拿起錢包出了門。

  「你有事要出去?」他見我拿出鑰匙鎖門,不安地問。

  我收回鑰匙道:「房間沒整理,恕不招待客人。帶你去吃冰,怎樣?」

  「好。」他猛點頭,一臉受龐若驚。

  嘖!難得對人表現一次友善,來客竟然可以高興成這樣?我不禁懷疑,是不是我常給人臉色看?

  「你叫凌雅雁?上回你告訴我叫秦愛妮。」他輕描淡寫地指控我說謊。

  我踩著拖鞋,和他並肩走在路上。聽他這麼說,不免又讓我回想起相親時被他撞見的窘境。

  「你也讓我分不清你們兄弟,這很公平。」我毫無愧色地扯著,同他並肩走進巷口一家冰店。

  「你今年幾歲?」等著冰點上桌時,他又問道。

  「三十。」這個關卡是大多數男人無法忍受的女人年齡底線。雖然我還有好幾年才會到達這個標準,但人們不是常說「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嗎?快了,就快了,所以我可沒騙他喔。

  「跟我一樣呢!」他驚訝地望著我,大概是懷疑我有歐雷吊點滴。

  三十歲的老芋仔!比我老了好幾歲。我偷偷嫌他,表面一臉哀戚:「是啊!所以相親從來沒有成功過。」事實上我只相過一次親。

  冰點上桌,瞬間轉移他的注意力,暫緩了問題。

  他這種有錢人,穿成這樣來吃冰,還能這麼神色自若,只顧聽我胡說八道,也算是定力不錯了。

  「你很常相親嗎?」他咕嚕吞著冰,好像真的挺渴的。

  「是啊!滯銷嘛!」才怪!我根本就是非賣品。「你呢?是不是也一樣沒人要?」我故意損著他。其實我很清楚,像他這種人,只有女人粘他的份,他怎會沒人要?他如果單身,也會是個黃金單身漢,就像小說中的男主角——那種永遠不可能會現實生活中遇到的人種。

  所以我還是懷疑,「他」不該在大白天出現的。

  「嗯!愛我的人我不愛,我有興趣的卻不要我,唉!跟沒人要其實也差不多。」他沒有急著辯稱自己的身價多麼好,只是喃喃吐著些聽起來還滿合理的牢騷,不再像初次見面時那麼酷了,不曉得是哪裡不對勁?

  「吃冰吃冰!吃冰比愛人容易多了,你要嚼就嚼,要吞就吞,不吃還可以倒掉,反正你不要吃,可不是冰不讓你吃,跟別人不愛你的感覺差太多了。」我招呼著他,像是同病相憐。

  他贊同地點點頭,又叫了一大盤。

  想吃垮我?嘖!冰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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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05: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又是一個週末的到來。

  據統計,美國單身女人的自殺率到了週末特別的高,而我經過了無數個寂寞週末的「煎熬」,還活跳跳的,算不算好運?

  孤僻的我關起門來爬格子,其實無法感覺到時間的運轉,對週末我是一點感覺也沒有的。盧永霖的再度出現,才令我猛然想起——又是星期六了。

  「嗨!」我亮出招牌笑容,那種「人畜無害、眾生平等」的應酬式微笑。

  「嗨!」他回給我的笑卻是鬼魅的,一種所向披靡、格殺勿論的致命吸引力。

  可惜,就當我人懶沒神經,人笨沒大腦,不懂得欣賞,他的電波算是撞上絕緣體。

  盧永霖今天身穿天藍色的休閒服,深藍的牛仔褲;雅痞式的穿著,沒平常那麼正式,但看得出一身衣服質料很好,不曉得他這種人是不是連休閒服也送去乾洗?我天馬行空地想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又低頭打量自己——也是同樣的淺藍,雖然是皺巴巴的上衣(因為我很少地晾衣服),和褪色的牛仔褲。

  湊巧?我摸著下巴想。

  對於盧永霖的出現,我沒有上回的驚詫,他似乎常當不速之客,我也有點習慣了,但還不太高興他就這樣平空冒出來,杵在我家門口。

  大白天的,七月半早過了,嚇人啊?

  我倚著門,故做輕鬆道:「巷子裡那家冰店倒了,所以今天你不但沒水喝,也沒冰吃了。不過,廁所倒是可以借你用。」我笑得假假的,一面在心裡默念:店老闆,對不起啦!好端端地詛咒你關門大吉,以後我會常去光顧的。

  言下之意,我今天不會請客了,誰叫他又來給我不請自來。

  「沒關係!我知道還有一家冰店便宜又大盤,開車只要十分鐘,也有附廁所。」他不屈不撓,以兩手指交疊成十字,強調真的只要「十」分鐘。

  「天氣好像涼了點,不太適合吃冰喔!」我笑得燦爛,暗暗怕氣的磨牙。

  「吃烤肉也可以。三百五吃到飽,我可以吃五碗。」他的牙齒白的發亮,白的讓人想打掉他一整排牙。

  「才剛剛吃過午飯,我肚子很飽耶!」我摸摸肚皮,改採務實外交政策。

  「那我們去運動運動。」「我怕會胃下垂。」我越笑越不自然,嘴角肌肉牽動幅度越來越大,膽子也越來越大。

  「不怕,那就先兜風半個小時,消化消化。」他優雅地以手示意,請我出門。

  我愣了愣,火氣也沒了。胡扯些沒營養的,就是為了拒絕他,這男人真會裝糊塗,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這麼美麗的週末,不要老是坐在家裡工作,偶爾出門曬太陽,對你的健康有益。」他一把拉我出門,想造成既定事實。

  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相親那天不小心讓他知道了我的職業,看來他很清楚我的工作性質是嚴重欠缺運動。我緊繃的笑肌鬆懈下來,卸去應酬的笑容,笑在心裡。

  「等等!別關門,我還沒拿鑰匙。」見他伸手就要關門,我急忙阻止他的手,迅速閃進門去。

  這麼一說,不就代表我答應他了?怪了!我怎會就這樣就範?沒來由的懊惱與不安,令我的協作有些慢,有些遲疑與魂不守舍。

  能拖延就拖延。我故意東摸西摸,四處指指灰塵、搬搬桌椅,照著鏡子數頭髮……好久後才肯套上球鞋出門。可惜門一打開,並沒有見到意料中的不耐煩神色,盧永霖還是笑吟吟的等著,一派輕鬆自在,反倒讓我心懷愧疚。

  「請。」他笑著看我,彎著他的臂膀,示意我挽著他,沒問我怎麼那麼慢。

  我的心跳劇烈地亂舞了幾下,直覺排拒這種親暱姿態,隨即又一想:是我多心了,這是禮貌吧?不過,這種上流社會紳士對淑女的禮節,不太適合套用在我身上哩!我低頭瞧了自己的行頭。

  「等一下。」

  假裝沒看懂他的意思,任他的臂膀懸掛那兒生蜘蛛網,我逕自蹲下又繫了一次鞋帶。就當我這個窮酸平民百姓,沒見識也沒常識,更不懂掩耳盜鈴,別來這套吧!

  但盧永霖再次讓我見識到無與倫比的耐性,似乎有違我印象中得二五八萬的他。好不容易,耍不出拖拉的把戲的我終於肯動身下樓,同沒有異狀的他來到那輛毀容的凱迪拉克面前。

  車尾被拔空的孔洞,顯得既可笑又刺眼,像是指控主人無情的虐待,他還真捨得這樣對付他的車子。我指著問他:「你那個商標還要不要?我還給你,這樣光禿禿的,好奇怪。」其實早八百年前我就忘了丟去哪兒了。

  「不是說過了,反正也裝不回去,你就留著當玩具吧!」他無所謂地替我開了車門。

  我還是猶豫了幾秒鐘。真要坐上他的車,跟他出遊去?幾時我們有這樣的交情了?

  想歸想,盧永霖的半推半拉加上我的遲疑與被動,我終於坐上了車。

  他很熱心,沒待我動手,自動要為我繫上安全帶。我慌忙搖手,示意他我自己來就好,然後東摸西摸好不容易拉出了帶子,卻笨手笨腳地扣不上。唉!又重複相親當天他送我回家的窘樣,雙腿萬能的人對交通工具是最沒轍的。

  最後,一樣是他技巧熟練地為我繫上。

  ……是無意嗎?他系安全帶的手輕輕刷過我棉質的衣料,不會讓我感到受辱,只讓我覺得困窘。我懷疑隔著衣料的體溫是不是會燙著他,暗暗紅了臉,憎恨自己今天穿的不夠厚。鎮定地道了聲謝,我又斜眼偷瞄他神色自若的側面。他烏黑的眼睛沒讓墨鏡遮著,卻比墨鏡還深奧靈動……我背上升起一股戰慄。

  連這種戰慄感覺也同那天一樣!這是第二次了,他會不會……會不會以為我是有心讓他為我服務?甚至給他機會佔我便宜?……

  我坐的這個位置有多少女人坐過?……

  他又曾經為多少女人系過安全帶?……

  ……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我有些惱火——他愛怎麼樣關我什麼事?

  盧永霖熟練地發動車子,穩穩地上路。看不出他的心裡是不是也有過什麼悸動,只有我一個人像白癡一樣,盡在腦海裡自導自演。

  「盧先生……我們要去哪裡?……」我盡量將聲音維持平常。

  盧永霖濃密的眉毛皺了皺。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麼。最近,好像很少看他載墨鏡了?我略微失神地數著他那剛毅修長的兩道眉。

  車在一個十字路口的紅燈前停下。他轉過頭來,臉色是溫和的。

  「你平常很少運動,對不對?」他說的理所當然,像在陳述事實而不是詢問。

  我反射式點點頭。他該不會帶我去健身房吧?我討厭可怕的肌肉,不論男女。

  「去打保齡球,怎麼樣?」他挑著濃眉向我提議。

  「啊?呃……好。」我不知不覺地回應,他的笑容讓我全身暖洋洋地,暖的發軟。

  奇怪?我怎麼會答應?我最討厭運動的,任何球只要是實體我就打不好。我只會打電玩球,像霹靂彈啦、職棒啦、職籃啦……等等。我懶得出門、懶得流汗、懶得動,就連運動也用打電動,坐著的。

  盧永霖揚揚嘴角,逕自將車開進了一家保齡球館。下車時,看著一身整齊的侍者為我開門,我不禁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這裡該不會是……汽車旅館吧?我頭皮發麻地猜測。

  胡思亂想,算不算是作家的職業病?

  後來才曉得,原來這是一家會員制的保齡球俱樂部。那美麗的女領班見到盧永霖,像是見著老朋友,相當熱絡地漾出甜美的笑容,撥撥一頭捲曲的秀髮,露出一邊白小巧的耳朵。

  「盧先生,兩星期沒見你來了,今天帶了女伴啊?」美麗的女領班朝他眨了眨眼,儘是風情,然後有禮地朝我笑笑,不至於讓我感到受冷落。這是個相當老練的女人。

  「這位是凌小姐,我朋友。」盧永霖對著她道,又順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轉而對著我:「這位是Sandy,這家俱樂部的半個老闆。」

  「你好。」我也回她一個「眾生平等「式的職業水準的微笑,但肩上已經發僵了。他的手像毛蟲在爬,讓我渾身不自在。

  「你好,凌小姐。」這位Sandy小姐的臉色微微有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向盧永霖道:「我勸你今天不要進去了,岳小姐和林小姐今天都在喔!」

  「哦?有影響嗎?」他不當回事的挑挑眉。

  「有沒有影響你最清楚。」Sandy將他從頭看到腳,又以同樣的方式掃了我,才搖頭道:「穿成這樣,讓她們看見了,不知會怎麼想哩!岳小姐還好,林小姐的話……可能有麻煩。」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補充了一句:「哦!林先生今天也來了。可能更麻煩喔!?」

  盧永霖的臉色有些冷凝,接著又笑了:「這樣才好,一舉數得。」說著說著,他的眼裡亮起了星芒,閃爍著奇異的光,讓我想起漫畫裡的邪惡魔王。

  「那你可要盡好騎士的責任羅!」Sandy笑得嫵媚。不知為何,總覺得她笑容不太誠懇,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不知等會兒會有什麼有趣的事情發生?

  穿成這樣又有什麼不對?我摸摸身上的衣服。既然是運動,我這一身休閒服應該不算失禮啊!還是說這裡的人眼睛都精的媲美雷達,全身上下的行頭低於一千元者不准進入?

  「我盡力。」盧永霖帶著理所當然的自信。

  像是打啞迷,我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卻又覺得似乎與我有那麼點關係。

  不容我多想,Sandy拉著我們去換鞋,領著我們入場。

  也不知盧永霖是不是故意的,他用一種不著痕跡的方式準確地撈住了我的手,像是一同罩住獵物般,他的指間與我的相扣,待我察覺時,右手已經不知不覺地落入他的掌握。

  他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讓我掙脫不開,又不會感到不舒服,我打量著他微笑的臉,心裡想的是:如何有技巧地把手收回而不讓他注意到。

  「永霖!你也來了?」

  一個輕柔曼妙的女聲首先飄了過來,打入我思索空間。而後,兩個女人一前一後地包抄夾。其中一個是我見過的紫衣女郎——她如今還是一身紫,她們的身後還有個相貌威嚴的中年男子。

  兩個女人四道目光來回打量著我。紫衣女郎識得我,有些驚訝,隨即朝我客氣地笑了笑,另一個黃衣女子可就沒那麼客氣了,她的眼睛幾乎是嚴苛而犀利的。

  「永霖,這位是?」亮麗的黃衣女子問,眼光落在我們交疊的手上。

  我下意識想抽回,盧永霖似乎明白我的意圖,突然加重了力道,教我掙脫不開。他看著我,回答黃衣女子的話:「這位是我的朋友,凌雅雁。」

  透過他的介紹我知道黃衣女郎名叫林琪珊,而那已見過好幾面的紫衣女郎則是岳馨蓮,她們兩皆是俱樂部的會員,至於那名中年男人則是林琪珊的父親,盧永霖稱他一聲伯父,似乎也算得上熟識。

  Sandy朝我眨眨眼示意,有禮的退了下去,臨走丟給我一個鼓勵的笑容,但是望向盧永霖時,她嫵媚的雙眼卻是閃著幸災樂禍的快意光芒。

  她剛才說的「林小姐可能有麻煩」的意思,我想我弄懂了。

  「凌小姐,這是我的名片,請多指教。」黃衣女郎林琪珊換了一副親善大使的面孔,遞給我一張名片。

  只可惜她的舉動破壞了她可親的態度。單手遞名片?她懂不懂商場禮貌?不要是欺負我土包子不懂吧?我索性也單手接過來,一瞧名片,呵!頭銜還不小:聯原集團公關部協理。喔哦!公關部,這個集團的生意有危險。

  「凌小姐可以給我一張名片嗎?」林琪珊朝我伸手,眼裡的較低量之間是怎麼也掩藏不了的。

  「我家裡蹲,沒有名片。」我回她一個人畜不害的笑容,希望她明白,我對她沒有威脅力。

  「這樣啊!真是可惜,我以為永霖的新任女友肯定是個來頭不小的人物,不然哪能讓我們馨蓮慘敗下陣呢!馨蓮,你服氣嗎?」林琪珊看也不看我,朝著紫衣女郎詢問。

  我的職業沒有正式的階級頭銜,但我也沒解釋,大概被誤會為無業遊民了,其實,有無職業,而職業為何,應該不會傷害我的人權吧?怎麼我覺得她見著我像是見著了蟑螂?

  「這是我和馨蓮之間的事,林小姐,你管太多了。」盧永霖插口。看得出他已經發了火,握著我的手也跟著用了幾分力。嘖!有點痛,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辜。

  「琪珊,凌小姐跟這件事無關。」岳馨蓮也爭著眉頭,似乎對林琪珊的話不以為然。

  「怎麼會無關?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喔!但是啊!如果說『新人美如玉』也就算了,偏偏……嘖嘖!」林琪珊用一種看石頭的表情看我:「原來永霖有戀童癖,也難怪馨蓮會輸!」

  「林琪珊!」盧永霖的眉頭皺在一起,更像刀鋒一樣銳利。

  「琪珊!你別這樣。」岳馨蓮也急忙拉發拉她。

  戀童癖?哈哈!原來我這張像是用歐雷吊過點滴的臉,讓我看起來像未成年少女?我保持緘默。看到這裡我大概也弄清來龍去脈了,他們的行為解釋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岳馨蓮是盧永霖的前作任女友沒錯,這與我當日親眼所見相符,而琪珊雖是她的好友,但很顯然對盧永霖有幾份意思的,否則,若是琪珊要為好友出氣,找的對象應該是盧永霖,而不是我這個路人甲。

  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部隊,應該是林琪珊的戰攻策略吧!

  可是,我真是路人甲嘛!不是盧永霖的新任女友,但我沒機會解釋,也懶得解釋,只是看著林琪珊那張原來亮麗如今卻扭曲的臉孔,暗暗代她可惜。

  那醋缸子的酸氣,百公尺以外都聞得到,嫉妒的女人,真可怕。

  無預警的,盧永霖突然在此刻鬆開發我的手,我才隱約感到有些失落,他旋即環上我的肩膀,又讓我的心狠狠震動了一下。

  短短幾瞬間,他讓我跌下谷底又攀上高峰,讓我得到了短暫的自由又火速為我套上了枷鎖,這男人!

  我真氣自己。失落與悸動全為了他,心上的枷鎖要套要解,也全由得他,我的自主哪裡去了?他算什麼東西?他有什麼權力?

  我怒瞪著他,他帶著點歉意朝我稍稍點頭,像是為我挨了無辜炮火而道歉,我的怒氣又莫名消了去。算了,這一刻就算我們是同一陣線,以後再找他算帳!

  盧永霖的聲音相當冷冽:「我和馨蓮之間已經談得很明白了,馨蓮應該清楚,雅雁跟我們的分手是毫無關係的。」說看說著,他環著我的肩膀又開始用力了。

  嗚!好痛,我可憐的肩膀!

  「馨蓮、馨蓮、雅雁、雅雁,你就不肯叫我一聲琪珊嗎?」林琪珊的意圖終於在怒氣失控中爆了出來。唉!我真有點同情她,這樣將自己的企圖揭露,就算她想繼續義正言辭地為好友抱不平,也師出無名嘍!

  盧永霖和岳馨蓮同時責備地望了她一眼。在場中人,似乎沒有一人是站在她那邊的,如果我真是第三者,大概算贏了吧!可惜不是。

  他們之間儘管去波濤洶湧吧!不關我事。我忍不住打呵欠的慾望。

  「咳!」一個渾厚有力的咳嗽聲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站在兩女身後的那位中年男人,不悅地出聲:「琪珊,別管人家閒事了,人家不領情。」

  「爸——」林琪珊投入父親的懷抱,膩聲道:「你看他們嘛!他們聯合起來對付我,你女兒被人欺負,你都不替我說句話!」

  真是個被寵壞的孩子,我真的覺得她像孩子,雖然她有著成熟女人的形體。還真是個小說裡標準第三者的範本,我迅速把她的外貌特色記下。

  「永霖,我們兩家是事業上的好夥伴,這麼久的交情,你也認識琪珊這麼多年,怎麼今天一直叫她林小姐?難怪琪珊要生氣。還有你,馨蓮,琪珊是站在你這邊的,你不領情也就罷了,她被外人欺負了,你怎不幫幫自己人?」

  他說著「外人」兩字時,眼睛是朝著我的。嘿……誰欺負誰啊?別人的孩子不是孩子是不是?難怪會教出這種野蠻的女兒。我的怒火牽動了嘴角,不知該氣呢還是該笑。

  我看看林琪珊懷著敵意的眼,看看林父輕蔑的目光,再看看岳馨蓮張口,一張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卻是合上了嘴角,決定隔岸觀火……我的火氣無名地燒著,為著這些人的自以為是而惱怒。

  唯獨盧永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被我打斷了。

  「喂!你!肖查某!」我第一個對上了林琪珊:「你管我是『新人』,管她是『舊人』!」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岳馨蓮,最後指著她:「反正輪不到你這個『旁人』管,沒呷到米粉在那裡『話燒』。」要撒潑,誰不會?

  被罵的當事人,睜著眼,張著嘴,標準的楚楚可憐模樣,大概是沒見識過什麼叫做潑婦罵街,被嚇著了。嘖!戰鬥力真弱。

  「還有你,阿伯!」我對著林父,敬他是長輩,我沒指著他:「你明知道人家不領情,還看你女兒演的那麼久才阻止,在我這個『外人』面前丟那麼久的臉,你不覺得不好意思?」

  林父目露精光,嚴厲地掃了我一眼,最後怒瞪盧永霖:「看看你交的好女孩,我真替你悲哀!」她的戰鬥力顯然比他女兒強多了。

  「雅雁……」盧永霖又想打斷我。

  我不理他。「岳小姐,你們分手,不關我的事,我總共也只不過坐了他的凱迪拉克——兩——次。」我伸出兩隻手指:「連安全帶都還不會系,那個位置還是你的,你幾時要搶回去請隨意,不必顧忌我。」

  岳馨蓮倒是不動聲色,沉不住氣的另有其人。

  「雅雁,你聽我說……」盧永霖又想打斷我。

  「還有你!盧——永——霖,你才該聽我說。」我左手叉腰,右手指著他的鼻子,兩腳站成三七步,一副茶壺架式:「第一,不要叫我雅雁,請叫我凌小姐;第二,我不是你的新任女友,請你對他們解釋清楚,不要沒弄清楚對象就亂開炮;第三,請不要沒經過我同意就亂拉我的手,亂碰我的肩膀;第四,以後請不要莫名其妙出現在我家門口!再見!」

  我劈哩啪啦連續炮轟,轟得他張口結舌。也罷,早點讓他知道我不是乖貓,不適合拳養,好教他早點打消接近我的念頭,別再讓我產生被他擺佈的錯覺。

  回過身,我邁開大步,急速離開,背後依稀傳來幾聲數落:

  「你哪裡認得這種野蠻女人?」

  「永霖,她好凶喔……」

  「……」

  「等等!」一連串奔跑的腳步聲踢踏響,沒想盧永霖竟還「有空」、「有興致」、「有勇氣」來攔我:「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他停在我面前,表情有些許難堪與歉意。

  人畜無害的笑容從現在起暫停營業!我沒好氣地指指身後:「別客氣,受委屈的是那幾個人啦!回去安慰安慰她們,道個歉,女朋友還是女朋友,紅粉知己還是紅粉知己,生意夥伴還是生意夥伴,你太太平平過你的日子,不要來招惹我這個『外人』,大家相安無事,什麼麻煩都沒有。」

  說到最後一句,我已是平心靜氣,果真留住了他。

  可見得他還是聰明的,聰明的懂得在緊要關頭上,分得出輕重。我是個不懂穩定的變數,他們才是常數,他沒有必要遷就我而為我成為變數。多年的交情哪比得上一段未萌芽的感情?

  感情……也許有那麼點吧?我承認是對他有點不捨,他對我可能也有點依戀,雖然他最初選上我的理由我實在想不出來,但那又如何?我們的世界相差太多,互斥的結果可以相安無事,各成兩個圓,但若要有所交集,只怕兩個原本聯集的世界,終將因著我倆的差異性而炸成粉碎。

  瞧!不過才稍稍有點碰觸,切線而已,就搞成今天這個局面,還敢交集嗎?

  我踏出俱樂部,臨行前朝著站在門口看見我隻身離開而驚愕的Sandy說了聲拜拜。

  騎士的角色,盧永霖已經很努力地扮演了,我懂得他的心意,可惜無濟於事,我也不需要,我習慣自己掌握利劍。

  對著燦爛的艷陽,我伸了個懶腰,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陽光,真美啊!

  空氣,好自由啊!

  那麼,為什麼我心上的枷鎖還是解不了?

  ……沉甸甸地,教我喘口氣也心痛。

  時序轉向了涼爽的秋,收穫的季節,我的新故事也接近完成。前一陣子的寫作瓶頸到了這刻,已經消失的沒有蹤影了。

  好久沒出門了,好懷念太陽喔!那天我離開了保齡球館後,就惡狠狠地上便利商店把食物給搬空,發誓以後少出門惹事,下次出門,該是交稿的時候。

  果真,這一個半月來我足不出戶,冰箱空時,就請衍靈帶了一大堆糧食來救濟我,不然就叫外賣;少了什麼日用品,就叫羽倩來我這兒看電視時順便帶來。我在門口畫下一道線,始終沒有越過。

  故事終於寫完了,我又花了半天時間印稿子,然後套上了鞋,抱著牛皮紙袋,打開與世隔絕掇重鐵門,迎向久違的陽光。

  陽光意外的炫目,我有些不習慣地低著頭,找蔭影處躲避著,也許是太久沒曬太陽吧?總覺得很刺眼,甚至暈眩和精神不濟。

  走著走著,那輛車——和那輛車的主人,竟然不約而同地一起堵在我面前!

  今天星期六?星期日?我怔怔望著他,又看看他的車了,以確定自己沒眼花。怎麼忘了,假日是大凶日,撞邪、沖煞、犯小人,不能出門的,因為有可能遇上他!

  我人畜無害的笑容自從跟他翻臉後,就不曾掛在臉上過。此刻,我僵著的臉大概很難看,想勉強笑一笑都覺得有困難。

  「一個月又二十二天,尊重你的意思,我沒出現在你家門口,但是在路上遇見你,可就不能怪我。」盧永霖致命的笑容,歡欣中帶著疲憊。

  也不知為什麼,見著他,總覺得有些不舒服。是討厭他嗎?又不像,但是那種搖搖欲墜的暈眩,真實得讓我隱隱作嘔。

  「去哪裡?我送你。」他打開車門,示意我上車。

  我搖搖頭。

  「我恨安全帶。」這個理由很莫名其妙,但我不管。

  「那我陪你走路。」他關上車門,快步地追上默默無語、逕自向前的我。

  我先是步伐快速,有意將他拋開,後來又因為受困於體力,不由自主地緩了下來,當然也只能任由他陰魂不散地跟著。

  不對勁!我有了警覺:我的身體相當不舒服,陽光從來沒有這麼刺眼過,我也不可能才曬了幾分鐘太陽就暈成這樣,這是怎麼回事?

  盧永霖跟著我走進一家書店,我開始了例行的掃街活動,順便躲躲太陽,看看能不能遏止這種暈眩感,轉移一下注意力。

  如同往常,我很辛苦地才挖出自己的書,例行公事般拍拍灰塵,又把書放回去,只是這回,我差點驚呼出聲。

  不為什麼,只因為湊巧讓我看到身旁有個學生模樣的女孩,正站在一旁讀我的舊作,不論她是什麼原因挑上我的書,都足以讓我高興上三天三夜。

  我微微偏過頭,偷看一眼她專注的表情,有一絲笑容掛在她的嘴角,化成一股讓任何一個作者振奮而欣喜的力量。我忘形地偷偷看著她,看得出神。

  沒有什麼比這一刻更讓一個作者感動了。

  這一刻,我忘了盧永霖這個人還站在我身邊,直到他拿起另外幾本我的書,那動作嚇了我一跳,才提醒我他的存在。我慌張的表現明顯讓他好奇,他順手拿了本翻翻,才讀了幾行,笑容隨之浮現,小聲地問我:「你的?」

  他讀的正是《江湖歪傳》,而故事的主角正是秦愛妮和林雅顏,一個是我隨意丟給他的假名,一個根本是我本名的諧音,這回我想睜眼說瞎話也不能夠,只能頭皮發麻地點頭。唉!我何必這麼誠實?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理他的。

  他露齒而笑,神情愉快地將架上所有我的書一古腦兒通通抽了去,還厚著臉皮連女孩手上那本也要了去,入內結帳。

  天啊!我窘的真想鑽地洞。他也太誇張、太明目張膽了吧?我絕對不承認我的筆名,絕對不承認我認得盧永霖,太丟臉了!

  那個女孩沒注意到我,只看了盧永霖一眼,大概有些好奇他這麼一個大男人也會看這種羅曼史,然後她不以為意地又抽了另一位作者的書,繼續讀起來。

  而我則像個鬼頭鬼腦的賊,想湊過去偷看她手上的書是哪位作者的……

  大概是排了許久的隊,約莫十分鐘後,盧永霖才提著一袋的書結帳出來。他見我還在原地等著,難掩笑容地朝我示意,轉眼手又自動搭上我的肩膀。

  我咳了咳,他可能想起我說過的話,又縮了回去,尷尬地朝我傻笑,佯做無知。我面無表情地聳聳肩,走出那家書店。

  一接觸陽光,我的暈眩感又來了,這回來得更凶更猛,照得我頭疼又發暈,手腳酸軟的走不動路,拿不住東西,手上的牛皮紙袋也不知幾時落了地,然後,我的腿也站不住了,眼看就要栽倒——

  「雅雁!你怎麼回事?雅雁?」盧永霖慌張的聲音讓我勉強張開眼睛。

  討厭!他抓得我臂膀挺痛的,他知不知道?我正極力撐持著眼皮間,一道細微小縫中,看到他的既慌且憂的臉,才意識到原來我沒跌倒,是他接住了我。

  感覺到環著我的身子滿溫暖的,我安心了。

  「雅雁!你臉色好白,頭好燙!」盧永霖用手背觸了我額頭,聲音像是暴雨中強自前行的軍艦,雖沉但不穩。

  失去知覺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

  他該叫我凌小姐的,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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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05:4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睜開眼時,我人躺在床上。

  四周圍很安靜,天花板和被褥是一片雪白。一種聞起來很衛生、安全,但是刺鼻得有違自然的消毒水氣味,讓我確定身處在醫院裡。

  我生病了嗎?

  「你昏睡了三個小時。醫生說你營養失調、貧血、抵抗力差、身體太弱,所以得住院三天打點滴。」盧永霖的聲音從我身旁傳來,適時回答我心中的疑問。

  喔!原來我暈了,是他送我來醫院的?我胸口一熱,這才想起不久前似乎曾倒在他懷裡……

  我咳了一聲以求鎮定:「謝謝。三天的住院費加上醫療費總共多少?我出院給你。「一偏頭便看到盧永霖佈滿陰鬱的臉,傳達的訊息是——你欠扁!

  奇怪了,我頂多是欠他錢吧,幹嘛給我欠扁的臉色看?我微窘的心情略微被心中的不解給沖淡了。

  「這不重要!我沒想到在台灣居然還可以看見伊拉克的難民!」他的臉孔看起來非但不同情,而且氣急敗壞的厲害:「我問你,你是怎麼過日子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還好啦!我這樣過日子好幾年了。」言下之意是:今天純屬意外,可見得你盧永霖是楣星大掃把,但我沒敢說出心裡的話。

  「好幾年?弄到現在連曬幾分鐘十月的太陽都會暈倒,說出去誰相信?你到底衰弱到什麼程度?」盧永霖惡狠狠道。

  看著他焦急而帶怒的臉,我差點忍俊不住。怪了!我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吊個兩三天點滴,出了醫院又是活崩亂跳的禍害一個,他發什麼火?

  我定定看著盧永霖,面無表情,他卻忽然很用力地握了我的手,我與他四目相對,感覺到他那雙深沉的黑眸似乎想向我傳遞些什麼,我無奈地將之截斷,並且瞬間於空中消失,毀屍滅跡。

  「盧先生,你不要握我的手,就算要握,也麻煩不要握著我打點滴那手,我怕會妨礙藥物循環,你可以握另外一隻手,不過不要那麼用力就是。」我的聲音像是消毒水一樣,可以掃去所有曖昧的雜質。

  盧永霖一臉難堪,旋即凝住困愕的表情,果真不動聲色地搬了椅子,繞過床尾來到我的右側——只為了握我的右手。

  瘋子!我胡言亂語,他也跟著照做,不是瘋子是什麼?

  我瞪著盧永霖的時候,醫生來了,開口就是問我生活作息和三餐飲食狀況等等。忌憚盧永霖在一旁虎視眈眈,我內心掙扎著是否要說實話、做一個合作的病人。

  「只是很久沒出門曬太陽而已,沒什麼大不了。」我淡淡敘述著。

  那醫生一臉懷疑:「多久?」

  多久?我看了盧永霖一眼,回想我們上回在保齡球俱樂部是多久以前。「大概一個月前吧?」我有些心虛,算整數應該過得去吧?

  盧永霖冷冷插嘴:「該不會是自我們上回碰面過後,你一直沒出門?一個月又『二十二』天沒出門?」他強調著『二十二』這個數字。

  「有那麼久?」我和醫生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

  「你說呢?」盧永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記這麼清楚做什麼?我相信醫生一定跟我有同樣的疑問,搞不好已經在懷疑我們的關係了。我別過頭不去看他,情願乖乖接受醫生的數落:

  「那你吃什麼?該不會是餅乾、泡麵、糖果、披薩一些垃圾食物吧?」經驗豐富的醫生一下就猜出我飲食的毛病。

  「還有乖乖……」我低頭怯怯道。

  醫生將我罵得頭越來越低深深讓我覺得自己若活的不夠健康就對不起祖宗十八代似的。

  轟炸了許久後,醫生寫下病歷,臨走前殷殷囑咐著盧永霖,別忘了出院後替我補身,並且盯著我多運動、要常出門曬太陽、三餐要正常……云云。

  有沒有搞錯?生病的人是我耶!盧永霖是我什麼人,要他替我記這些、做這些?嘖!好像他是我老公似的,我這輩子應該不會這麼倒楣吧?我瞪著他死命握著我右手不放的手。

  醫生走後,我以為暴風雨已過,正是彩虹燦爛時,暗自鬆了口氣,盧永霖那雙火眼金睛此刻射出原子光熱線,活像要將我活活燒死!

  「一個月又二十二天不出門,你不是意志力過人,就是瘋子!」他自牙縫間迸出這句話。

  聽他這麼罵,我非但不生氣,反而忍不住沉吟又沉思:我是屬於前者還是後者?我想是後者居多,前者也可能有一點點吧!不出門也是逼自己交稿的一種方法,確實需要一點意志力。

  其實,作家有哪個不是瘋子?自以為是地寫出一本本書,自以為是的鄙視讀者程度,怨天尢人,自命懷才不遇,自以為是的痛呼曲高清寡……

  作家,哪個不是自以為是的瘋子?

  「我按你的意思不去敲你的門,但是……」盧永霖將聲音壓低,不想驚動由布幔隔住的鄰床病人,只驚動了沉思中的我,「一個月又二十二天……凌雅雁,你真夠狠!」他喃喃地指控聽起來威脅力十足。

  「狠?」說實在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只能挺直上半身,無謂地迎向他的怒氣。

  「為什麼?想躲我吧?你告訴我啊!說啊!」他挑釁的看著我,握著的手更用力了。

  我搖頭。認識他之前,我平常就很少出門了,無所謂躲不躲的。

  四週一片靜,沒有人開口,布幔的那一邊此刻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顯然鄰床的病人已經睡了,盧永霖與我對視當場,點火線似乎已經點燃,只待一觸即發的轟然。

  最終還是我先受不了這樣的精神仗,畢竟我是不病人,戰鬥力正弱著我氣虛地卸走全身盔甲,將爆炸前的點火線澆熄,緩緩躺了下來:「我有點累,想睡了。」

  盧永霖冰冷的臉滑過一絲歉疚,立即軟化。「你快睡,想吃什麼,我去幫你買。」他的聲音透著關懷與焦躁。

  他握著我右手的手傳來暖流不止,我的心窩也漲滿暖意,嘴唇掀了又停,刻意忽視他的表情後,我搖了搖頭才迸出虛幻的聲音:

  「我想喝水。」

  盧永霖不發一語地鬆了我的手,他小心翼翼先倒了半杯冷水,再添上熱水,仔細地測著溫度,然後才遞給我。

  我伸手接了過來,一口氣喝個精光。水溫溫的,杯上留有他手的暖暖餘溫,吞下的溫水一路滑下食道,熨的我全身發熱,不煮即沸。

  「今日真謝謝你,我出院後再請你吃冰。」我低頭玩弄手上的空杯子,不敢看他,聲音像個標準的病人一樣,安分而虛弱。

  「天氣越來越涼,吃冰對你身體有害。」他悶哼。

  「那就不請了。」我也少個麻煩。

  「說出口的話不要耍賴。」他堵我一名句。

  「那你說呢?想要我怎麼謝你?」我抬頭看他。要我任他宰割?

  「每個星期陪我打一次保齡球,外加一頓晚餐。」盧永霖豎起食指示意著「一次」,亮出我睜眼後的第一個笑容,又是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回答之快,我幾乎來不及後悔,也忘了反悔。

  稿子沒送到出版社,被盧永霖扔在床邊,白白陪我住了三天院。

  期間,我閒來無事翻來看一看。交稿時間雖到,我也不急於一時,細細讀著。越讀越不滿意,瓶頸階段寫的東西,原來是這副德行?我幾乎想撕了它。

  罷了!這也是我第一回拖稿,但還是重寫吧!美其名為了口碑保持水準,實則……連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的稿子,實在沒有勇氣交出去找罵捱。

  趁著換瓶點滴的空檔,我來到走廊,掛個電話給編輯,報告這個噩耗。

  編輯大人是很善良的,當我支支吾吾地說出「十月曬太陽昏倒住院」這個狗屁不通的理由,他很好心地沒再追問,只要我好好保重,便催促我去休息,讓我感動的想偷偷爬出醫院把電腦搬來——住院上工。

  但那是不可能的。我歎息著掛上電話,轉身,盧永霖又像七月半的鬼魂,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我面前。

  「咦?你今天不用上班?」我奇道。

  「我已經下班了?」他雙手抱胸瞪著我。

  我低頭看看腕表,已經是五點半了,的確是下班時間,但是……下班時間的塞車路程就這樣省去,而在准五點半就出現在我面前,除非他用飛的。

  「哦。」但我沒去質問他,他的生活作息我無權過問。

  「生病也不忘工作,我真該把你挖到我公司來。」他雖是笑著,眼裡卻不帶笑意,而是怒氣:「你該躺在床上休息的,還是,你現在想在我的懷裡再昏倒一次?」

  他兩臂敞開,作勢要逼近我,嚇得我溜煙衝進病房,爬上床鑽進被窩裡。

  三天來,盧永霖來看了我三次,下了班就來陪我,連出院也是他來辦手續和接送。我不敢告訴家人,否則,我親愛的姐姐若來探病,見著盧永霖也沒有這個危險。

  之後,每到了禮拜天中午。也不再理會我的禁令,照樣大搖大擺地來敲我的門,將我拖到保齡球俱樂部去。名義上是陪他打球,其實目的是強迫我運動,他用以退為進的手法掩飾他的善意,好教不願受人恩惠的我能夠安然接受。

  這樣的體貼我受之有愧,他對於我越來越強烈的吸引力,引得我頻頻抗拒,不知所措,而他卻該死的不知情。

  「連續五次洗溝!天才!」盧永霖幸災樂禍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重死了!沒有比八磅更輕的球嗎?」我的右手臂在抗議。

  「你的姿勢不對,手肘不能彎曲,我再說一次……」盧永上前抓了我的手腕,第一百零一次地指導著。

  他貼在我身後的軀體飄散著他獨有的乾淨氣息,握著我的手腕攬著腰部的手聯合著他慣有的高熱體溫,我左躲右閃數次,他像牛皮糖一樣黏在我身後,氣的我差點要回頭罵人。

  看看四周,好像沒什麼人在注意我們,在場的人似乎也不認得盧永霖,我與他的姿態雖然親密如情侶,實則不然,但既然沒人認識我們,我可以放心點。

  「你退後好不好?不然我怎麼打球?」我略帶惡性循環氣地朝他道。

  盧永霖不以為然,含笑走入休息區坐下。我鬆了口氣,腦子裡努力模擬著剛才他的動作,然後右手一甩——

  碰!咚咚——

  球在我尚未完全推出時就已落地,「咚咚」兩聲彈跳,在我腳邊滾著,連進球道洗溝的機會都沒有。

  我垂頭喪氣地步入休息區,甩甩酸疼的手,意興闌散地倒在座位上,拿起可樂就灌。

  「不打了!」我吐出聲。盧永霖一副忍笑模樣,看了就氣。

  他抓過我的右手臂捏了起來:「受傷沒?你錯誤的姿勢很容易受傷的。」

  我習慣他每回的按摩服務。「連續六個零分,唉!再打下去,我說不定會忍不住衝上前,一一把球瓶踢倒,然後被Sandy趕出門去」我歎口氣。

  這是我們第七次一同打球,我的成績依然貫徹始終的爛!實在不是個運動的料。

  「你要不要試試看,看剩下扔幾局你可以拿幾分?」盧永霖每回都被迫收我的爛攤子,早已習慣從殘局中求勝。

  「每次都要我一個人打雙人份,太操了吧?不想打的話就休息一下吧!」他笑聲手電筒過我的肩膀,正確無誤地讓我來不及躲。

  「怎麼大老闆上班也操、下班也操,已經燈枯了嗎?」我嘿嘿而笑,肩膀一聳,滑溜地從縫隙間逃離他的掌握,向旁挪了挪。

  「不要叫我大老闆。」他的聲音慵慵懶懶地,像是醉人的麻藥:「我精力旺盛,身體健康,才不像你這只弱雞,弱的連八磅的球都拿不好。」他也跟著挪動身軀,這回攻擊的是我的腰。

  「可是我用力捍人很喔!你要不要再試?」我威脅他,手指已經對準放在我腰上的手,還不放開?

  「我今天沒帶撒隆巴斯,饒了我!」他苦著臉藏有笑意,將手收了回去。

  這是每回打球都要重複的遊戲,他攻擊我閃躲,互有勝敗,剛開始我死命逃避,到頭來漸漸習慣,甚至喜歡上了這種碰觸,除了他臉皮夠厚,最重要的還是我的姑息。

  是我偶爾不小心所冒出的驚慌失措與窘態取悅了他,真要命!我的安全距離一向比一般人大,他超過了界,我卻未能及時阻擋,偶爾幾次的抗拒不夠正氣凜然,恐怕也被當成欲迎還拒了吧?

  我心裡清楚,如果換做別人,大概容不得對方碰我半根頭髮就已破口大罵,盧永霖能步步進逼,主要是他已經開始侵佔了我的心,我們互相默許了對方跨越彼此的安全距離,只是我沒有他來的乾脆,他跨的俐落,我在掙扎才有這一次次的攻防戰上演。

  與他相遇,不在我預期當中,與他牽扯,也不是我所能招架得住的;生命中若留了個位置給他,他將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更是我不願多做臆測的遙遠事。

  「在想什麼?」盧永霖打破沉靜,望進我呆滯住的眼裡。

  「沒什麼。」我不自在地乾笑著,將身子往後挪動,因為他的臉已經逼近我面前不到二十公分了,「只是想,我下本書的男主角中女主角這麼對望時,該說些什麼話。」

  「作家都像你一樣,隨時隨地腦子裡想的都是稿子,就連生病也是?」盧永霖的聲音有點納悶。

  「不知道,起碼我是這樣的。」

  「那我告訴你,男女主角這樣對望時,根本不會想講話。」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打算證實什麼。

  「哦?」氣氛有點危險,我警戒地看著他。

  「這樣的距離對看,男女主角這一刻應該要接吻才對。」盧永霖微笑著湊近,我狼狽地猛然側身往椅背上靠去,他並沒有繼續進逼,笑容持續著,顯然我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

  「我知道就好,不用示範,謝謝!」我伸手擋在身前,是不是要與發展這樣的關係,我尚未決定,也沒有心理準備。

  盧永霖長長歎了口氣,表情是無奈地苦笑。

  「喀喀」的高跟鞋聲音與一個人影捉走了我片刻的注意。透過盧永霖,我看見他的身後出現了個可以說視我為仇的不速之客——林琪珊。

  早在我第二次踏進這裡時就想過,也許有一天又會和她或者岳馨蓮在此不期而遇,但我沒想到會是在這種狀況下——

  盧永霖與我相互對視不過咫尺之遙,氣氛曖昧地十足會讓旁人想歪,我看見林琪珊的臉色青綠,顯然正往最糟糕的想去。

  我迅速將視線調回盧永霖的臉上,視她而不見。

  從沒仔細地這麼與他對望,當然不曾體會他那張瀟灑的俊臉若是直視一個人,尤其是女人時,會造成對方多大的震撼。我的心跳在胸腔骨骼間撞擊出聲,勉強保持呼吸像是走在鋼索間搖搖欲附,稍不小心便要洩漏心情。

  我故作不經意地又偷偷瞄了林琪珊,看見她死命咬著下唇,一臉氣急敗壞,我不禁有種邪惡的快感。再裝嘛!明明是她自己喜歡盧永霖,偏偏假裝為了岳馨蓮而出頭,我看她能撐到幾時。

  通常不小說中,清純善良的女主角為了不願當第三者,會在此時刻立即遠離男主角,並且鼓勵男主角追上前去,親自向他的女友解釋,只有邪惡的第三者會適時製造和男主角親密的機會,故意讓女主角當場撞見,好造成完美的誤會。

  但此時此刻,林琪珊不是盧永霖的女友,我的角色其實也很難定義是女主角或者第三者,再加上我這個邪惡女人一向當不得乖乖牌,過過壞女人的癮,便閉眼靠了上去——

  盧永霖受了我的暗示,輕柔地以吻封緘,遂了我的願。剛開始我心裡還惦著林琪珊此刻的表情,但卻忽略了盧永霖的存在感會隨著吻越來越深入而大到奪走我的理智,溫熱的唇吮吻著我的唇、柔軟且甜蜜,教人一吻上癮便越陷越深,但願長醉不醒。

  睜開眼時,我與他臉龐相距不過幾寸,近的連毛孔都看的一清二楚,我的身軀也全陷進他的兩臂之間,渾然不知剛才是怎樣落入他的懷抱的,只知道呆呆地看著眼前盧永霖帶著溫柔微笑的臉。

  又一陣陣的「喀喀」聲喚醒我的視線。高跟鞋急促而憤怒的聲音敲著我,提醒我及時目送林琪珊的遠去,也許是因為我頻頻朝同一方向望去,盧永霖此刻也發覺了不對勁,跟著加頭。

  「原來是這樣?」盧永霖對著林琪珊的背影問我。

  「嗯?」我不解他的意思。

  「我是不是托了她的福,才得你投懷送抱?」他回過頭,溫柔的笑不見了。他知我對林琪珊的心結?

  「啊……」我既羞愧又恐懼。

  「這個遊戲一點也不好玩。」他的眼神冷淡的封了冰。

  我的心也跟著封了冰。

  這算是什麼樣的發展呢?忐忑地過了一個星期,盧永霖照樣準時來敲我的大門,更顯得我這星期以來的有不安與多疑,有多麼可笑!

  平靜的生活從此於我成奢侈。

  盧永霖變,變得陌生,不!變得讓我更覺得熟悉。這麼說吧,盧永霖變得比以前更熱情,見了面就來個熱情擁抱,再加一個熱吻,手更是無一刻離開過我,或牽手、或搭肩、或攬腰,找到空檔便要索吻,他變得極具侵略性,笑容更加邪魅,好似多數同行筆下那種壞壞的男主角,更印證了我對他的第一印象——那個壞的讓人想拿鑽戒砸死他的男人。

  讓我覺得熟悉的原因是他回復了初相遇時的面目,霸道而邪氣,與之後幾次來往,溫柔而貼心的他相悖離,所以又讓我覺得陌生。

  如果他以前是用鯨吞蠢食的手段追求……他對我如果算是追求的話,他身經百戰地,現在改採速戰速決的方式想攻城掠奪了。

  等了一個星期,在疑懼與期待中等到了一個熱烈的情人——是情人吧?事到如今,我不想承認也不行——我懸空的心感受到踏實,卻又低蕩著一絲陌生。我自他如火的擁抱中滑軒脫逃,笑著將他送我的……

  「這是什麼花?」花癡的我不恥下問。

  「繡球花。」他在我頰邊偷了個吻。

  我紅著臉逃開,找個塵封的瓶子洗了洗,將他頭一回送我的花插上。牛皮糖盧永霖亦步亦趨,在我洗瓶子時候猛嗅我脖子,弄得我差點將之摔碎,在我插花時研究著我的頭髮,一絲絲、一綹綹地玩弄,吊得一顆心七上八下。

  「你去坐著好不好?不要動手動腳的。」我警告他。

  他故意一甩頭,搞笑地擺個酷酷的Pose,然後找個位置坐下,我才得片刻喘息。今天他緊迫的攻勢與往日大不相同,以前就算想碰我一下也是不著痕跡地,等著我發覺後才給他一個白眼,今天,是哪裡不一樣了?

  自從出院之後,因為有著星期天他會出現的預期心理,所以我寒傖的狗窩整理的比以前稍稍乾淨了些,衣服也乖乖地吊到陽台去了,小床上的毯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只是東西依然有些凌亂。

  盧永霖會挑剔我作息時間與飲食習慣,倒是不會對我的生活習慣有什麼意見;他重視我的健康,但不會管束到我私人空間,這也是他現在得以坐在我沙發床上的原因。

  若非如此,他早就被我趕出門了。

  「雅雁,今天不要打保齡球好不好?」他叫著我的名字。我對他下的禁令許久前就無效了。

  「好啊!那你說去哪裡好?」

  「去游泳怎樣?」他的聲音裡有些濃濃的賊笑。

  「我游泳容易感冒。」我才不上當,依他今天這種不良色狼的行徑,游泳?我全身上下的豆腐都會被他吃光的。

  「哦!」他的聲音裡透著失望,隨即又興致昂揚道:「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了。」

  「哪裡?」我滿臉戒備。

  「去了就知道了。」他朝我眨眨眼,一臉神秘。

  我幾乎在半推半拉間被他黏上了車,我懷疑自己真正走的路究竟是幾步!見過黏蠅紙沒?盧永霖就像是個大型的黏蠅紙,而我就像是黏蠅紙上的老鼠,被他一路黏著,只能偶爾掙扎著四肢,象徵性地動個手腳。天啊!我們有必要這麼親密宣告世人我們之間的關係?而我們之間,真的已經親密地到了這個地步?

  但是不可諱言地,我陷進迷惘了。

  坐上車,照例由盧永霖為我繫上安全帶,他抓住機會又是一個長吻,我連抗議的機會都沒有。車子駛上高架橋,可惜我是個路癡,不知往哪個方向,如果他此刻真要把我載去賣掉,我也無力抵抗。

  車子最後駛進一處相當寧靜的住宅區,盧永霖拉著我的手朝警衛打個招呼,帶我上了六樓,一具有著天台的小閣樓。

  這處住宅區的地勢偏高,又與喧囂雜吵的市區有段距離,六樓的天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黃昏五點的天空,和稀稀落落地點點燈火,盧永霖不發一語地看著天,漫不經心地玩弄我的手。

  遺世而獨立的天台上,落霞景致醉人,我們同時忘了自己的聲音。

  「這裡是哪裡?」當我想起自己原來還可以說說話,不知是多久以後的事。

  「我天母的住處,你是第一個女客人。」他摸著我的臉頰。

  我推掉他的手:「少來,你這種行為應該不少吧?等會兒不要讓我發覺留有不該留的東西。」我斜睨著他。

  「沒有,這處真的沒有別的女人沒有來過,就連我媽都沒來過。」他又來手又攬上我的腰:「還有,我的凱迪拉克自從讓你的屁股蓋了章之後,就不曾載過別的女客了。」

  「哦!」說實在的我不太相信,他八成是說著讓我高興的。

  「還有個東西也讓你蓋個章。」他的眼睛在夕陽余暈中閃著紅色的火焰,似笑非笑的嘴角漾出慣有的邪魅微笑。

  「什麼東西?啊……」

  我在驚愕中發覺自己已騰空,盧永霖抱著我走入閣樓房間裡,將我放置在床上。

  「這裡,我的床也讓你蓋個章。」他在我耳邊呢喃。

  難抑一股戰慄與羞澀爬上心頭,他想做什麼?

  「今天晚上,留下來。」他的笑容不見了。

  「不要。」我的聲音雖小,但是很清楚。

  「嗯?」他皺起眉。

  「我說不要。」我站起身,才剛走一步,又被他從身後環抱住。

  「你確定?」他的聲音邪的可惡。

  我心裡有著不解的怒氣:「盧永霖,放開我,我說『不』就是『不』!別跟我說些女人說『NO』就等於『YES』的屁話,如果你不曾被拒絕過,從現在起,你最好把這個經驗牢牢記住。」

  我一口氣拒絕到底。理智有時是扼殺浪漫的兇手,但也是阻止錯誤的良丹。

  盧永霖鬆開了我,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包煙,抽了根點燃,無言地坐倒床上。

  在我印象中,盧永霖是沒有煙癮的,我不曾聞到他身上帶過煙味,連男人常用的古龍水和發油也沒聞到過,他給我的印象是清淡的,氣味是清新乾淨的,如今他吐著煙圈,眼神迷離而深奧,眉頭緊皺,不論是輕鬆愉快或者是邪魅的笑全都不見了,這是我認識的盧永霖嗎?

  「你今天很奇怪,有什麼心事嗎?」我平緩地問。

  「沒什麼心事,只是需要一個女人。」他嘲諷的又吐了口煙圈,姿態慵懶。

  我的面色沉了下來,連關心他都懶得問了。今天的盧永霖是我不曾見過的,也是難以讓我接受的,如果他持續是這副德行,我無權干涉,但是可以選擇遠離。

  「那我該回家了。也許幾個小時內,你可以找到另一個女人來替補,我不妨礙你,再見。」我氣的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雅雁,我送你回去。」盧永霖的聲音不再漫不經心,急切地想追上我。

  我回頭,朝他搖搖頭:「你不用送我了,你讓我覺得很陌生,多待在你身邊一刻,我覺得多一分危險,很遺憾,你給我的安全感,沒了。」我抱持著與他分手的準備,將心中的話一次吐出。

  他沒有立刻出聲,我繼續走著,下電梯前,才隱隱聽到他的聲音:「你知道路嗎?要怎麼回去?」

  不論用什麼方法回去,都比讓他跟著來得安全,我頭也不回地出了社區,在叉路口猶豫著,選擇了下坡的路,走著、走著,摸摸口袋,想掏出錢包,卻摸了個空。

  我愣住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習慣以他的車代步?只要有他在,我吃他的、坐他的,習慣連錢包也不帶就出門?我除了依賴著他的體貼與照顧,漸漸將心交付予他之外,一切花費也全看他的帳,他支配著我的雙腿、我的肚子,還讓我幸福的連荷包也廢了?

  將心交給他,真的會讓我幸福的連獨立的人格也拋去了?

  看情形,我得有心理準備,習慣從不再有他的生活中,找回自己。

  走了長長一段路,終於來到一處圓環,看見公共汽車的影子。

  沒有錢包,不能坐計程車,我絕望地掏掏牛仔褲四個口袋,當摸到了數個硬硬的銅板時,不禁又驚又喜。

  偶爾我也會塞幾個銅板在褲口袋裡,今天卻成了我的救命符。我在昏暗的燈光下找著一個個站牌,找到了回家的路,心定了。

  跳上車,坐上了最前排的位置,有種心安的感覺,心安的讓我覺得心痛,心痛為何要遠離他才會感覺心安。我無意識地隨著公車搖晃,我看著車窗外,來往的車輛穿行著,我視而不見。

  但是,公車右前方的後照鏡裡,那輛緊追而至的凱迪拉克,我不能視而不見!那車牌……是他!

  為什麼?他還追來做什麼?他依戀的是什麼?

  到家了,我頭也不回地迅速下車,直奔入小巷,唯恐他跟上來,我衝進門內便上鎖,不開燈,任性地寧願室內漆黑一片。

  我走到窗邊掀起窗簾的一角,見到他和他的車子孤立在夜色中,正朝我的窗口望著。

  我還是沒開燈,怕一開燈,他會來敲我的門。

  他坐立不安地看了半個小時,拿起行動電話。糟了!

  果然,我房內的電話響了,刺耳的電話聲空前的討人厭。

  我猶豫著,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電話停了,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為什麼?他為什麼不肯走?

  莫名地,今天不想再與他碰面,我期待著他離去,他卻抱持著我難以理解的堅持,仍然留在原地,我氣極了。

  忿忿拿起電話,我終於撥了他的行動電話號碼。

  「喂?」他的聲音相當急切。

  「你走吧!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你。」我冷冷道。

  「把燈打開,我要確定你到家了。」這是他的目的?

  我依言開了燈。「可以了吧?」

  他停頓了一下,「不要忘了我留在你冰箱裡的東西,記得熱來吃,別吃泡麵。」沒有道歉,溫柔而略帶霸道的關心,這是我所熟悉的盧永霖。

  我咬著唇,心跳了一下,沒有開口。

  「晚安。」他說。這是讓我心安的聲音。

  「……晚安。」我收了線。

  走至窗邊,正來得及看見他駕車離開,我的淚水被飛速離去的凱迪拉克給牽引出來。然後,我撲上床,試圖將所有不安,用淚水排遣而出。

  不安?心安?陌生?熟悉?心情的大鍋菜,炒著我對他所有疑慮,火候正旺,五味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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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06: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十月的高雄,熱的跟七八月的台北一樣,逼得人想造反!

  走出小港機場,陽光劈頭直射,蠢蠢欲動地想謀殺我。我這只台北來的弱雞連十月的台北陽光都能曬暈,自然有所準備,連忙從背包裡挖出一把萬年晴雨兩用傘。

  「呼呼……台北的土人到了高雄也變成淑女羅!」

  衍靈的聲音傳過來。我呵呵傻笑以對,隨她愛怎麼笑都可以,只要記得晚上帶我去六合夜市吃排骨酥面就行了,這是來到高雄後的一個小小期待,不是怎麼重口腹之慾的我,難得的一個小小期待。

  「可惜啊!淑女拿這種缺了一角的破傘,變成了俗女了啊,你要扮淑女,好歹也徹底一點嘛……」她迎上前一步又補上一句。

  「用了兩年嘛!」

  「臨時通知我要來,害我昨天晚上沒睡好。今早又要接機,晚上可能要早早上床補眠了。」衍靈掩口打了個呵欠。

  「啊?排骨酥面……」泡湯了?我垮下一張諍媚臉。

  「哈哈哈!被我騙了,昨天我剛交稿,接了你的電話就睡了,睡的可甜了,今天晚上當然可以帶你去吃排骨酥面……喟!不要流口水,好難看!」衍靈皺起眉故作不屑。

  我的確快要流口水了,知我者衍靈也。我睜著水汪汪的泡泡眼,乞憐地搖著尾巴。

  「怎麼會突然想要來高雄?你這個懶惰鬼,平常要我來玩一趟,你拖拖拉拉的有一堆理由,三催四請也請不到你,今天怎麼有興致?交稿啦?」衍靈問道。

  交稿?我幾乎忘了有這回事了,日子過得太幸福,工作都丟在一旁,幸福破滅後就旅行散心,傚法日本漫畫家所謂的「外出取材」,真是標準的逃避現實派。

  我也無法解釋這股突然飛到高雄的衝動,也不想說出前因後果,只好打個哈混過去,和衍靈一同走出機場。

  寬廣的人行道貪婪地吸收著陽光精華,又急切地將高溫釋放,蒸烤著踱步其上的人們。十月的高雄太陽夠毒,我最近吃的很補,應該不會虛到又暈了吧?

  然而,換了空間,不一樣的空氣和陽光,心情能不能也一起換掉。

  可惜不行,否則我這悶葫蘆不會有滿腔雜感,不吐不快。

  「你認為,言情小說作家談戀愛,會是什麼德行?」我淡淡冒出一句。

  「你是在說你自己?」衍靈地張大嘴巴,把我從頭到腳看個仔細。

  我盡力讓自己的兩眼呈現對聖潔的光輝,眨了眨圓睜的眼睛以示有多驚愕,我又是多麼無辜。

  衍靈沒得到我的回應,正經八百道:「嗯,我以為,言情小說作家因為創造了太多完美男人,所以不知不覺中提高了標準,嘴上說分得清現實,骨子裡還是偷偷期待理想中的愛情,理論上的確是比一般人的眼界要高很多,要想談戀愛就更難。」

  「是嗎?」衍靈是在說自己吧?我偏頭望著她。

  「我們都是編故事的,小說中的男人究竟存不存在,你會不比我清楚嗎?可是呢,偏偏自己比誰都期待,又比誰都嘴硬!對不對啊?嘿嘿……」衍靈笑得很邪惡。

  「……」我無話可說,在嘴硬和默認之間掙扎。

  其實,最教我難以反駁的是——現實中盧永霖的存在,教我難以否認不曾期待過他這個人的出現,唉!他之於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衍靈將我的不語看在眼裡,續道:「好吧!就算有,像我們這種一天到晚坐在家裡的,是最不可能遇上的,還是作白日夢就好。幻滅是成長的開始啦!比較一下身旁的男人,雖然跟理想相差不少,不過,情人眼裡出西施!七折八扣的大概也能勉強。」衍靈拍拍我的肩。

  聽她放屁!我按捺住罵人的衝動,前頭說的有點道理,到後來根本是鬼扯。

  「不要偷罵我。剛剛只是隨便說說,實際你未來的他跟理想距離多少,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是不是啊?」衍靈刺探著。

  這傢伙是鬼嗎?我在想什麼她都知道?「是啦!?」我應付了事,「理論上小說中的人物不可能出現,對不對?」

  其實我也這麼以為,所以剛遇上盧永霖時,寧願以為自己見鬼了。

  「理論是可以打破的,說不定你走狗屎運也有可能,反正天生我材必有用,再龜毛的女人還是可能有人要,正如我們的凌雅雁小姐,鐺鐺鐺鐺——」衍靈作勢在我頭上灑金粉。

  我白了她一眼,哼道:「可是,真要碰上那種男人,你覺得算是走運?」

  衍靈想了很久,搖搖頭:「我不知道,可能……不一定吧!」

  「完美男人第一個條件是什麼?」我問道。

  「有錢!」衍靈的眼睛大亮。

  「有錢到讓你過好日子,叫走運?」我斜眼瞧她:「有錢到幫你打造個金籠子,把你關起來,如何?」

  「說的跟養狗一樣!」衍靈一臉嫌惡。

  「對啊!偶爾放出去溜一溜,還幫你戴上個金項圈,不錯吧?」我嘿嘿直笑。

  「嗯哼!不要說得我從此不敢戴金項鏈。」衍靈皺起眉頭。

  「如果真讓你碰上了,又不幸,哪天你因故離開了這個『主人』,逃出了金籠子,拿下了金項圈,你心裡無形的金鎖拿得下嗎?最不幸的是,再加上你對『主人』要是有深厚的感情,怎麼辦?」

  「假設我不愛這個主人,其實只等著騙錢呢?」衍靈一臉精明,很實際地吐露出渴望鈔票的心聲。

  「再找下下一個主人?下一個金籠子和下一把金鎖?」我挑起眉頭。

  「說來說去,為什麼一定是男的當主人?」衍靈抗議了。

  「那為什麼樣言情小說都這麼寫?那麼多『霸主』和『女奴』、『公子』和『書僮』、『老闆』和『女職員』、『小妹』甚至『女僕』……等等例子哪裡來?你不是也寫了不少囂張霸道的凱子,銷售量還不錯嗎?難道這真是眾多讀者期待的?」我嘲諷地看著她。

  「凱子不等於是理想男人,還要加上其他重要條件……」衍靈的聲音有點小,開始解釋她就脫口而出的話。

  「很不幸,依照言情小說公式,凱子不一定是理想男人,理想男人卻不能不是凱子,你剛剛說的是所有女人的心聲,否則你為什麼要寫?」我笑得可惡極了。

  衍靈怔怔地對著我看了半天,臉色一垮:「騙稿費啦!你明明知道,為什麼要我承認?承認了我就不好意思再寫了。」其實衍靈的鼻子對於市場傾向一向靈敏,她不是不知道這些公式的盲點,只是她不想承認罷了。

  「承認歸承認,你還是可以寫,繼續賺你的錢,試著跟我一樣厚臉皮,反正承認了讀者也看不到呵呵呵……」我笑得簡直囂張。

  其實我也不想承認。寫故事公開挑自己故事的毛病,那我還要不要混啊?

  「你好狠啊,說這麼白,什麼夢想到了你嘴上都變成泡泡,好殘忍!而你這種人竟然是寫小說編夢想的!……我跟你不一樣!絕對不一樣!……」

  「不一樣?」我用鼻孔看她。

  衍靈小聲道:「就算一樣,我也絕不讓讀者知道我是這種人,不然我的票房就完了……」

  「彼此彼此。你是市場走向的領導先驅,我還要多多跟你學習哩!」我收回囂張的鼻孔,伸出仰慕的手跟衍靈握了握,希望沾沾她一點「錢氣」和「名氣」,去去自己身上的晦氣。

  「你光問我,也不說說自己的意見!要是你呢?真愛上這種不但有錢,而且其他條件也優秀的男人,就算被當成寵物……應該也不錯吧?」到最後,衍靈終於誠實說出心裡感受了。

  這樣的問題一點也不令我意外,鍍金的幸福比起平凡的幸福,那附加的利益來得多,百利而無一害,沒有理由推拒門外吧!

  當優秀男人將一切條件堆砌到最高點,那時會有多少女人願意當寵物?恐怕不少。

  我神色一凝,低聲道:「如果,你沒有被寵得連獨能力都沒有,也不介意他有可能養了一堆看得到、看不到的寵物,的確會覺得不錯。」

  「雅雁,你……?」

  「啊!不要辯論這種不可能會遇上的人,管他們去死吧——」我抬起頭,面朝向天,氣勢磅礡地大叫。

  自始自終,我沒有正面承認是不是遇上了這種人,只是在急躁的吼叫中試著拋去對盧永霖的牽掛與疑慮,並妄想堵住衍靈發不絕的思緒泉源,切斷能會問出口而其實已是正確答案的問句——

  「你已經遇上了?!」

  我張大口,聲音卡在喉嚨,那國人最後把我鎖定在我身上兩三秒,對我笑了笑,車隨即「咻咻」離去。

  了不起,這種吸金功力真教我自歎不如。

  「喔!對了,我下本書要把這段設計成男女主角的相遇,先說的先贏,你可別跟我搶啊!」衍靈的腦子轉的太快。這算有創意,不是有生意頭腦?

  我懶得說好,也沒空同她爭,因為有一件事格外引我注意——

  我們,說的那麼大聲車內的人聽不聽得見?

  突然憶起當初對盧永霖的「大哥大演說」,我不禁羞愧得無力自容。

  在衍雲那兒住了一星期,閒散地吃了一星期的排骨酥面,狂享久違的愜意自在,一向以高轉速運行的腦子如今是緩的近乎停擺,資料庫一片空白。

  當思緒漸漸恢復活動力時,我刻意挑了星期一的早上飛回台北。

  料想他盧永霖再有閒空,也不至於一放下工作來找我,就算他要出現,也得等星期日,所以我有好幾天的時間可以窮磨菇地作心理準備,暫不必見他。

  我安心地踏出松山機場,即使高雄的太陽也曬不暈我,那麼我索性曬個痛快,最近我全身已經美白的過分,蒼白的跟鬼一樣,就給他曬出幾顆雀斑也沒關係,我需要一點「陽氣」——太陽的陽,不是國人的陽。

  下了公車,轉入巷口前,這才想起了個血淋淋的現實的事——稿子已經拖了超過半個月,編輯大人這麼久找不到我,說不定跳腳得脫白了。我趕緊拿起公共電話,打去解釋了下。

  「上回是中暑,這次怎麼了?凍傷?」親愛的編輯大人語氣還是很和氣,還帶有不小的幽默感。

  我尷尬地陪笑道歉,保證月底一定交稿,好挽回我及時交稿的信譽。得到編輯大人的原諒後,我吁口氣掛上電話。

  況且,基於隱惡揚善的情操,編輯和讀者還是說好聽的居多,倒是我任性得很,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沒挨罵還真是上天保佑。

  一想到了某個角落正有某個讀者期待著我的新書(就算沒有,編輯充當基本讀者),我吃了午飯便毫不猶豫地踱步回家,火速打開電腦,將該改的稿子給翻出來修改。

  一整個下午,稿子改的還算順暢,洗完澡出來時,天色已經暗了,我在昏暗中開了燈,時鐘指示著六點十分,我懶得出門吃飯,便準備弄盤微波爐調理包來吃。

  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反之亦然。到頭來我胃被收買、心被收買,最後連腦子也被收買了,食物的功力簡直無法不服,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口腹之慾是淡泊得足以去吃素,看來錯了。

  一旦食物加了「心」的配料,可以養每一張平淡的嘴填飽每個胃的深坑。

  發了會愣,這才洗下鍋,門鈴不預期中響了……

  後上的量米杯隨著叮咚聲「匡當」落地,心跳也有胸膛間怦怦亂響,構成浮躁恐慌的調子。這麼晚了,是掛號郵件的可能性不太大,習慣不告而來的又只有那麼一個……

  雖然懷疑他沒有空,但是想除了他,應該不會有別人了。

  盧永霖的出現未免早的讓我措手不及!

  「星期一,你怎麼會有空?」我淡淡問道。雖然現在是下班時間,但除了我住院那三天,通常他只有在星期六、日才會出現在我面前。

  不對!記得許久前,偶爾也有幾天在路上遇見他和別的女人,顯然他真的閒的,閒到能在上班時間跟不同的女人周旋,假日才輪……一想到此,便覺得渾身涼個透徹——那我逢老幾呢?他第幾號寵物?

  沒打算和他深交前,這些問題我也不願去想,因為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去干涉;突然一場風雨將我與他之間本穩固的橋樑給吹得動盪,明亮的前路陡地被陰暗和奔雷狂雨給截斷,我們之間的許多隱隱存在的死角,瞬間擴展至無限大……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不想打電話給我就算了,電話也沒掛好,存心不想接我電話,是不是?」他朝我吼,臉色像外頭的天空般黑暗,不只是陰霾。

  他上前扳住我的肩膀,與我正面相對:「你這幾天跑到哪裡去了?不想見到我,就乾脆一走了之,回來了不想聽到我的聲音,就乾脆不接電話?看來依然認為我是故意的。」

  「只是去渡個假而已。」為什麼我的聲音比起剛生完孩子的產婦還弱?我大可理直氣壯跟他頂啊?

  「度假?渡了超過一星期才回來,沒給半點消息,你可真瀟灑!」他喃喃地放開我的肩膀。

  他對我離開的時間掌控得這麼清楚。

  「你……」我渾身一震,驚得在他的懷中連發抖也不敢。

  「你說說看,該怎麼辦?告訴我,我該怎麼辦?」盧永霖略帶泣訴的聲音將我震離他的懷抱,我不解地看著他既青又白的臉色,確定他沒有流淚,我被驚嚇過頭的心神又稍稍回穩了點。

  再繼續和他糾纏下去,我再怎麼膽大也會被嚇出病!

  「你無須怎麼辦,以後不要來見我,我們SAYGOODBYE,一切都好辦。」我輕描淡寫地像在說故事。

  顯然事情沒我想像那麼簡單。盧永霖先是錯愕地瞪著我,然後托住我的後頸,湊上臉狠狠吻上我。既瘋狂又烈性的吻,像是決別又似控訴,更像滿滿傾瀉他的憤怒。

  我說錯了什麼嗎?

  喘著氣,幾乎是用逃的,我別開頭,身子仍被他長而有力的臂膀圈著。

  「別這樣……」我發出微弱的聲音。他怎麼這樣呢?在我決定了要疏離他,甚至與他分道揚鑣的時刻,他怎麼能卑鄙地以吻來加深對我的影響力?這教我如何輕易地抹去他吻在我心上的烙痕?

  「是你把話悶在心裡的,不是我,我要問的早就問過了。」我把把問題丟給他。

  盧永霖雙手一鬆,改拉我的右手,暖暖地溫暖著我們之間冰涼的僵局,然而這只是一瞬間的平和假象而已,他竟然……竟然用力拉扯著我,同他一起倒在沙發床裡!

  顯然是他已經看準了方位,謀定而後動……哼!

  我奮力掙扎著,想爬出他的控制範圍。

  「別氣!別怕!」盧永霖撫著我後腦上雜亂的短髮,一手按著我蠢蠢欲動的肩膀,柔聲道:「就這樣不要動,我不會對你怎樣的,你聽我說好不好。」

  我伏在他胸前,被他整個抱在懷裡,除了些許尷尬,感覺上他的態度並不如那天咄咄逼人,而是溫暖的讓我想賴在他身上……罷了!習慣了他動手動腳,其實這樣的親近在我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只要他別妄想更進一步就行。

  只是,講話說講話,為什麼要粘得這麼緊?弄得兩方心猿意馬,話能好好的講嗎?

  盧永霖整個人瞬間凝在我面前,溫暖的笑臉僵在那裡,像是讓維蘇威眾山給活埋了的龐貝城廢墟中,剛挖出來的、栩栩如生的人;熔岩淋上時,他的笑容還來不及退了。

  僵了一世紀之久的「石人」,突然爆出笑聲,胸腔和腹部隨著他的震動而搖晃,氣的相要離開他的懷抱。他拉住我,苦笑著摸摸我的臉頰:「你到底是不解風情還是幽默?我真是敗給你了!」

  我微窘地看著他近距離的臉:「這樣講話不太方便吧?」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不過,如果你把持不住,想侵犯我,我隨時歡迎。」他的笑容在嘴角泛開,便使我的面色一下已經發青。

  「回答你那天的問題吧!」他笑著冒出這句話,又定定地看著我:「我以為,你對我並不認真。你從來沒有主動親近過我,可是,唯一一次送我的吻,卻是因為林琪珊;依你的性子,送上一個吻攻擊她,應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對吧?」

  這似乎是對的吧!我收回視線不敢看他。

  「對我卻是大不了的事。很顯然你不如我想像中的喜歡我。你被動的拉我,無可無不可和我約會,無所謂,我以為你總有一天會習慣我、喜歡我的,只是,連個吻也能讓你當成籌碼,我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看錯了你,一個情場老手,」他的聲音沉沉的,又帶點嘲弄:「所以我想,既然這樣,那不如一直玩吧!我也不必認真。」

  我聽的皺起了眉:「所以你那天才陰陽怪氣的帶我去你公寓?」

  「我不是生手,也不是老手,但不管怎樣,我沒有耍你的意思,更沒有被耍了還能忍氣吞聲的雅量。」我肅然道。

  「我知道。你拒絕我拒絕得乾脆,接受我卻接受得很勉強,也許是你的感情真的很淡,淡的讓我察覺不到你的熱情,更有可能……你還沒愛上我。」他試探地緊盯著我表情的變化。

  好可怕!愛與不愛、多愛少愛,豈能這樣有邏輯地論證推演?我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這一刻,突然也覺得這樣的自己——感性貧乏。我是寫藝文小說的沒錯吧?

  伏在他的懷中,感到他正等著我的答案,連呼吸都聽不見,我不禁有點心疼。我撐持著兩手,俯視著那雙勾著我的眼睛,印上他那呼喚著我的唇。

  許久後,我睜開眼睛,察覺到我正被他壓制在身下,連忙推開他一些:「別這樣,這樣我不能平靜的說話,我也有話想說。」我低頭不好意思看他。

  「說什麼?」盧永霖拉起我,與我並肩坐著,一手環著我不入,語氣似乎很期待。

  我笑著偷偷斜睇他:「你他得出我剛才的……吻,是不是真心?」嗯,臉有點熟,討厭!

  盧永霖遲疑了一下:「除了這回是你主動,感覺跟平常一樣……我是說我;你呢……我不知道。」他的聲音悶悶的。

  虧他的是情場老手,竟然分不出來?我燙著臉道:「我不討厭你,所以願意和你來往;我有點喜歡你,不然不會容忍你對我動手動腳;我可能也有點愛你,所以在吻你的時候,也滿……陶醉的,這樣懂嗎?」咳!越說聲音越小。

  這算是告白吧?不曉得他還滿意嗎?我有些不安地看著好久沒擦的地板。

  「懂。」跟著他回應一個深深的吻,會讓人忘了呼吸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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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5-31 14:07: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十一點多時,我送走了盧永霖。

  一切的不安,隨著他的到來一掃而空。我傻傻地看著他離去是掩上的門,獨自想東想西的,要不是門鈴又響,我不知要發呆到幾時哩!

  他有什麼東西忘了嗎?我滿心歡喜地衝上前去開門,卻在迎上一雙意料之外的噴火眸子而愣住。

  林琪珊?

  她是怎麼知道我的住處?

  我瞪著門外面色不善的人兒,僵在當場,與她漠視相對許久,最後,先發難的還是我。

  「你有事?」我單手扶腰,一手拄著鐵門,手指像彈琴似的在門板上彈滑。

  「不請我進去?」林琪珊也不掩飾敵意,下巴一昂,繼續瞪著我。

  可惜我不是男人,不然一定對著好線條纖細優美的小腿足踝,和她勾起一腳的誘人動作而流口水。

  「不必脫鞋子,進來吧!」我索性教她安心。想來她的絲襪可能禁不起我粗糙的地板的折磨,我又沒拖鞋招待,是我不對,不好為難她。

  「請坐。」我像個黑心肝的老巫婆,不但對她的行為毫不客氣地加以醜化,還不懷好意地看她打算坐在哪兒。

  她是怎麼找上這兒來的?光憑一點,就足以讓我想出一百零八種轟她出去的理由,但我想知道她的來意。

  「不請我喝杯水嗎?林琪珊無謂地看著我,終於挑了深藍色沙發床坐下。

  「累了?和他混這麼久,混到快十二點才走,沒把他掏乾淨,你自己倒先垮了,想當然樂,他另謀發展的日子不遠了,你拴不住他的。」林琪珊滿臉輕蔑,講的話也真不怎麼好聽。

  她這種人,十足是言情小說中的第三者的類型,如果確定女主角是我的話,不過我倒低估了林琪珊的戰鬥力,顯然那天在盧永霖和她父親面前,像是有怕保留的;白白讓我在她面前囂張,林琪珊一定覺得很嘔吧?

  「你該不會跟蹤他來的吧?」如果我是盧永霖肯定氣的宰了她。

  林琪珊講話還真「直接」啊!看到她死盯著垃圾桶,我開玩笑:「你在找什麼?用過的保險套嗎?」我有個在旅館工作的朋友,告訴我可以從垃圾桶觀察投宿的男女昨晚有沒有搞鬼!

  看到林琪珊有些不安地急忙藏匿臣她搜索的視線,我應該猜對了。

  哈哈!其實她還挺有趣的,幽默感一流,想像力卻很貧的可愛,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只能做那檔子事?還可以做好幾次?她是看得起我的魅力還是盧永霖的「能力」?

  我體內的邪惡因子又在叫囂了,叫囂者打算起捉弄她,誰教她打擾我安眠時間,趕走我的瞌睡蟲。

  「我們在浴室做的。」我笑嘻嘻道。見到林琪珊臉色立刻發青,目光轉朝浴室方向,躍躍欲進,我趕忙又道:「我有吃避孕藥的習慣,所以盧永霖不帶保險套的,不必去浴室找了,浴室的垃圾桶也是空的。」我示威地呵呵笑首。

  沒想到第一次喊「永霖」,會是在這種狀況下。

  「看不出你年紀輕,經驗這麼豐富?真是可憐了永霖。」林琪珊帶點蔑視。

  「搞清楚,我就不可憐啊?盧永霖的經驗會比我少?還有你,林小姐啊,你也是,你也沒有資格說我!」我毫不留情地反擊。

  「你不覺得,我們在這裡爭執,當事人又不在場,不就一點意義都沒有?」我提出疑問,通常小說中的第三者,攻擊女主角攻擊得張牙舞爪,在男主角面前卻乖的跟貓一樣,她維持她柔媚的形象,實在是很要不得的手段。我一直以為這種女人只存在於小說之中的,林琪珊讓我開了眼界。

  「只要你知難而退,不要霸著永霖不放,當然就沒有意義。」林琪珊仍是執迷不悟。

  這就是第三者的心聲?實在很難說服我。

  「好好好。」我雙手高舉,做投降狀:「可惜盧永霖是人,不是東西,有他的自由,你要怎麼左右他的決定?以前有岳馨蓮,輪不到你;現在有我,還是輪不到你,以後就算我被GETOUT,還有其他阿花N號,照樣輪不到你,你難道要一一收拾?收拾到幾時?」

  「你怎知輪不到我?」林琪珊看起來很不服氣:「只要待在他的身邊一天,我就一定有機會!」

  「唉!」好個樂觀派,我摸摸發昏的頭:「你真的打算一直待在永霖身邊,跟他維持這種『有一腿』的關係?」

  「不要污蔑我們?」

  「那該怎麼說?露水姻緣?」這樣修飾會好聽多少?

  「誰說的?我跟他才不是玩玩……」

  她稍稍愣住。

  我又道:「還有,就算你吃不到,也別假裝肚子飽,分到了杯羹,盧永霖也沒那麼餓!我跟他純聊天,你都不信思想邪惡喔你!」

  「好吧!那我就看看你這個位子能坐多久。馨蓮是半年,算蠻久了,分手前還得顆鑽戒,聽說永霖常送『諾雅』珠寶店的東西給女人,如果你缺錢,就趁著分手前努力挖吧!看你能挖多少。祝你好運!」

  林琪珊說完話,根本不顧我的反應便昂著下巴離開了。雖然神色還是很冰冷,不過她對我的敵意明顯已經降低許多,對於現實,是不知接受了多少?

  而我,是不是也該面對現實了?

  我想盧永霖跟林琪珊之間什麼也沒有,因為盧永霖不至於笨到去招惹對他有企圖、而他又沒興趣的女人;但是岳馨蓮呢?他們畢竟曾是男女朋友,還有之前一個個跟他「玩玩就好」的女人們呢?

  好吧!就算過去有不少女人曾經從盧永霖手上得到過鑽戒,那也是過去,我無權追究,現在呢?是不是還有些我沒有見過的女人,也在我看不見的角落,一直分享著他的愛?

  一群屬於盧永霖的寵物?

  我不會是盧永霖的對手,對情場的經驗而言。真要玩愛憎分明遊戲的話,那些女人極可能是我借鏡,瞧他對岳馨蓮多苛啊!

  他愛我?瞧瞧岳馨蓮吧!他能愛我多久?

  才剛決定要放膽愛他的……

  我仰躺在木板床上,動也不動,也沒睡著。原本極可能是個好夢入眠的夜晚,我卻失眠了,當然也夢不到他。

  坐在肯德基爺爺的旁邊,手上拿著麥當勞的蛋卷冰淇淋,懶懶地看著來往的行人,舌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舔著。

  今天天氣有點熱,十月都快見底了,秋老虎還是挺凶的,羅羽倩那個女人此刻約我來曬太陽,不知是帶了什麼麻煩事要來打擊我,她這人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心裡毛毛地想。

  我看看腕表,已經過了十分鐘,手上的冰淇淋也因為我舔速太慢而漸趨融化,粘答答地快要把冰淇淋杯給融掉了。早就知道她會遲到!爬格子的同類動物大都在生活上有點智障,不是對時間太敏感,再不就是方向癡,羅羽倩是前者,我是後者,手上的冰淇淋可為我作證。

  怎麼說?跟她約了肯德基爺爺,怎麼還沒來。朦朧中,有雙腳躊躇在那裡,進入我的眼簾間,然後杵在那兒不動。我昏昏然意識到;有人站在我面前?

  睜眼便看到了一雙穿著小巧可愛球鞋的迷你腳,我不禁啞然失笑。略微向上移視線,是一個小朋友,睜著圓圓的眼睛,手指伸進嘴裡含著,滿臉企盼地看著我手上已經快溶掉的冰湛淋,我也隨著她的視線一看——

  「啊!」我驚叫出聲,三兩步奔向垃圾桶,把快要沒有落地上的冰淇淋給扔了。

  回頭掏出袋裡的面紙擦了擦手,我假裝沒看到小朋友泫淚欲泣的臉。唉!要怎麼跟這麼小的小朋友解釋,吃過的冰淇淋跟衛生的關係。

  「想吃冰淇淋?那也不要對著人家姐姐流口水喔!」那男人捏孩子的鼻子。

  「雅雁?」他的微笑轉為驚喜,跟著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錦冠?」我不太肯定地望向他。

  不會吧,我看著那孩子,心裡算了一下——四、五年前分手的老情人,今天竟然已經帶著個四、五歲的孩子!天啊!他還沒畢業就生孩子了?是跟我分手前就……我那時竟然沒有發覺?青天霹靂!

  「這是我姐姐的孩子。」許錦冠模模孩子的頭,替我理清了一頭混亂,「不要亂猜,我以前可是很忠心的。」他忍笑又補上一句:「對你。」

  許錦冠拉過兩張遮陽亭下的椅子,招呼孩子坐下,哄著道:「叫阿姨。」

  「剛剛不是叫姐姐嗎?」我的歐雷點滴失效了,還老了一輩?、

  「哈哈哈……」這傢伙還是跟以前一樣爆笑,我笑道:「憑我們以前的關係,就算亂來也亂不哪裡去啦!」

  但,就算是作戲,從不曾向我低過頭、類似敵人般的初戀,今日卻連連一反常態,我幾乎懷疑是不是認錯了人。

  說著說著,無可避免的落入「追悼過去」和「展望未來」的重逢公式中。許錦冠道:「記得剛認識你時,看起來像呆呆的高中生,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妹妹,現在有男朋友嗎?」

  「我沒能得到的初吻,是他的?」許錦冠全神貫注地看著我,所問的問題讓我的心多跳了幾下。

  「不是。」我搖了搖頭。

  「難道……是電機系那個……那個李什麼……」他很努力地撓著頭。

  「李佟軒。」我替他接下去。

  大一時和許錦冠的交往,簡直是兩團冰與火,一副同歸於盡的氣勢。試想,兩個從小看異性不順眼、逢視甚高的囂張分子,竟然在大學時愛上了同類,那種感覺說多彆扭就有多彆扭。我們愛情像戰爭,誰也不服誰,誰也不願輸,別人甜甜蜜蜜,我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不是我們太兒戲,而是太認真、太在意了,以至於……我們誰都害怕失去對方,更怕先向對方低頭。要說波擠,我們交往兩年多的故事存成文字檔,不曉得可以存幾張磁片。

  我仔細凝視著打量著我的許錦冠。

  不能否認當年是有點較頸的意味,兩人同時另謀發展。許錦冠追求工學院成功了,我呢,則敗的很難看,李佟軒對於我的攻勢,先是有些驚愕,跟著虛榮,過沒多久則開始懷疑我的居心。我和許錦冠轟轟轟烈烈的事跡也略有耳聞,因之畢業前我落得被甩的下場,很活該,也很該如此,這是別有居心的後果。

  「你的工學院女友呢?現在還在交往嗎?」我轉移話題。這是遲來的坦白,許錦冠既然放得開話,我當然也要趁機瞭解一下往日躊跎而過的故事。

  「畢業後就沒了,其實只比你們多撐了兩個月。」

  「啊?」如果是四年前,我一定會竊喜在心的,只可惜現在已經失去那種較頸的狂熱和愛他的執著了。

  「很無聊吧?為了和你賭一口氣,可以白天去找她約會,晚上去你宿舍前偷偷站崗,難怪她要發火了。」

  「啊?」我再度感到驚愕。

  「不相信?你晚上固定一點鐘熄燈,對不對?我確定那不是你室友,在熄燈前你喜歡站在窗口看月亮。」

  對!看著天空,想他……我無言相對。

  啊?我的畢業專研六十分擦地飛過,被評審老師狠狠刮得金光閃閃才放過我,連這事他也知道?

  又讓我怔了許久。許錦冠續道:「也許你不知道,李佟軒是愛過你的,他找過我談,希望我放了你,我也不知該怎麼說。私下的打探不算,分手後我真的沒和你再往來,所以我沒給他什麼承諾。」

  「啊?」又一次的驚愕,我結結巴巴:「怎麼可能?他說他對我並不……」

  「他一個校園風雲人物,被你一追得手,要是讓他知道竟然是因為跟前任男友賭氣,你認為他受得了嗎?他也在賭氣,只不過賭的比你理智多了,知道沒望就乾脆放手。說實在的……我那時有點高興,他說你的心裡只有我。」許錦冠的眼睛晶晶亮亮,耀眼逼人。

  「風雲人物?」我岔開視線。

  「對你來說,天塌下來也不關你屁事,校園裡有哪些鳥蛋,你也從來不會去注意,會讓你注意到還真是運氣。」許錦冠笑得醺然:「話說回來,你喜歡過他沒?要說實話喔!」

  「可惜,你現在不能移情別戀了。」許錦冠笑得有點苦澀。

  對於許錦冠,我有耳目一新的感覺。「你變了好多耶,這些話你以前絕對不會說的。你只會說,天下你最好啦、如果失支你是我最大的損失啦……他謙虛了喔!」我頗有讚賞的意思。

  「你也收斂很多,以前你是跟我比囂張的。呵呵……」許錦冠與我會心而笑。

  「舅舅,我要吃冰淇淋……」怯層的童音,此刻打斷我們。

  許錦冠滿懷歉意地哄著孩子,朝我道:「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我點點頭。羅羽倩那個死女人還沒出現,我暫時不會走。低頭看腕表——天!都遲到快一個鐘頭了!

  「不行!好不容易和你遇上的。」許錦冠說著又折了回來,把孩子交到我手上:「麻煩你看一下孩子,這樣你就跑不掉了,除非你想誘拐兒童。」

  我有點驚訝。他表現的這樣不放心,難道我真這麼沒信用?直到看我滿臉無奈地抱起孩子,他才安心去買冰淇淋。

  後來許錦冠拿了三杯可樂出來,耐性地向孩子解釋沒有冰淇淋,小朋友倒也乾脆,乖乖喝起可樂來,不哭也不鬧。

  喔?我以前有這麼惡劣嗎?我接過他遞給我的可樂,在心裡反省。

  「你等人?」他問。

  見我點頭,他的表情有點曖昧:「男朋友?」

  這回我搖頭了。「是一個同事。」

  「證券公司的經理?不錯嘛!年紀輕輕爬這麼高。」我收起他的名片:「我是寫小說,藝文小說。」

  藝文小說作者,邊緣文學的一份子,實在稱不上正統作家我自稱是寫小說的。

  「真沒想到你會走這行,你並不浪漫。」許錦冠笑道。

  你是在指控我什麼嗎?我瞄著他:「如果像你這樣的『前任男友』角色現在出現言情小說時十之八九會被成虧待女主角的壞胚子,然後呢,男主角會成為解救女主角的英雄,照言情小說常理你會被狠狠修理一頓。」

  「拜託!我像壞人嗎?言情小說真奇怪。」許錦冠皺眉。

  我微笑著解釋:「言情小說有個固定的公式,就是『一生只愛一次論』。遇上女主角以前,所有男人都是閒雜人等,甚至是惡人壞人,就算愛過也不算真愛,藉此彰顯男主角的重要性,反之女主角也是。」

  許錦冠突著眼珠:「怪怪……有夠違背現實的,那第一次戀愛要是失敗,不就不用活了?還是找到了下一個,就把以前那個當作屁?那,你是我的屁,我也是你的屁?哈哈哈……」他很誇張地笑著。

  我也難忍笑道:「所以才叫小說啊!」

  「舅舅,我要找媽媽……」小祖宗靜默太久,終於又發難了。

  許錦冠一臉為難地看著我,有些猶豫和不捨,我拿出紙筆,寫下電話給他:「回去吧!有空可以打電話給我,不過不要太常打,我很討厭接電話,你記得的。」

  許錦冠鄭重收起來,突然可憐兮兮道:「那……臨走前給我一個吻吧!我哈好久了。」

  我愕然,隨即搖搖頭,不可能的,我生性與人生疏,不可能將一個吻當作打招呼,或者表示友好,唯有我愛的人——而且必須是現在所愛的——才可以得到。我不想當日利用盧永霖來對付林琪珊,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犯。

  而且又在大庭廣眾之下。

  「真的不行?」他又問。

  說實在我有點心軟。回憶敲著我想當年,我也曾在清晨守在他的宿舍門口,只求遙遙看他一眼;時時去電機系找李佟軒,只為電機繫在工學院裡有他,而工學院裡有他的新任女友,他新任女友的身邊有他……

  期待冷著臉與他漠然擦身而過的那一瞬。

  這些,我不想說出口。畢竟我現在心有所屬,枷鎖一套上,我的心就不自由了,不能放任自己去影響他,這對他不公平。

  「小朋友,阿姨親一下好不好?」我笑著對孩子說,孩子也對我笑笑。真是可愛,我點點她的小小鼻子,親了她小巧的——真是很小巧的嘴。

  剛剛才想著對孩子解釋口水跟細菌中冰淇淋的關係,沒想到我正在作錯誤的示範。

  「來!現在代阿姨親你舅舅一下。」我笑得有點奸詐。

  就這樣被我推托過去,許錦冠也不能說什麼,只能打哈哈:「好吧!間接接吻,也好。」

  許錦冠被動地接受孩子興高采烈的吻,先是臉頰一個,他不滿意,纏著孩子跟他嘴對嘴,嘖!可憐的小孩,希望將來這個吻不會成為他童年的一聲惡夢。

  「雅雁,你什麼時候跟人生了孩子,怎麼都不告訴我?」羅羽倩嬌柔的聲音於此刻冒出。終於來了!遲到超過一個小時的死女人!

  我和許錦冠同時會心一笑,又來一次誤會了。

  羅羽倩轟了我一炮:「我知道你們的氣氛很好,感情很好,但是啊!剛剛有個開黑色轎車,戴著墨鏡的男人,在路邊死盯著你們兩個,連臉色都是黑的,不曉得是不是認識你們,兩位小心嘍!」

  盧永霖?我下意識到想到他,背脊跟著冰颼颼。

  不會吧?小說中那種誤會場面,不該這麼湊巧的搬到現實的生活中來吧?才說了,小說歸小說,現實歸現實,不會這麼巧吧……

  許錦冠饒富興味地看著我,我沉不住氣,趕緊衝至路邊。

  來往的車輛咻咻,行人勿勿,煙塵滿天,就是什麼也沒看到,他走了嗎?

  我心裡有點慌亂,隨即一想,盧永霖不至於那麼不講理的,他若懷疑,應該會來問我,我的解釋可以讓他消去疑心,畢竟我問心無愧!

  明知道這其實不是什麼大事,但我就是無法安心。

  是誰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又是誰說——歷史,除了人名,其他的都是假的,小說,除了人名,其他的都是真的?

  拉拉雜雜的浮現腦海的,全是不利於我的念頭,怎麼這回,我會懷疑起小說情節的真實性,我擔心起它發生的可能性?我就該很清楚,不會是真的。

  我真是很杞人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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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07: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你生日?今天?」盧永霖的眉毛一挑,笑得怪複雜的。

  「嗯!」剛剛才不經意地一瞄幾百年沒看的月曆,才曉得自己又老了一歲。

  「三十歲生日?」盧永霖進一步又問。

  「呃……」我剎住了聲音。記得是曾經這麼告訴過他的,但我怎麼會陷於不義呢?灌自己年齡水,實在不是正常女人會做的事。

  「那你比我還大幾個月!我三十幾歲生日還沒到。」見我猶豫著,盧永霖隨之道。明知我騙他,他還笑得壞壞的,挪揄我?

  我硬著頭皮告訴盧永霖,真話。他沒說什麼責怪我的話,問我要了身份證,仔仔細細地正反面看了又看,對著上頭我那張國中時代清湯掛面的大頭照笑得很愉快,然後問我要什麼生日禮物。

  禮物?那好幾年沒收到過生日禮物,但是有人送人禮物總是好的,不收白不收嗎!只是,想不出除了缺錢以外我還缺些什麼,實在難以啟齒。

  盧永霖也不理我,耐性地往著轉來轉去。見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樣,我也不知是找麻煩還是找死,靈機一動——

  「送我一顆鑽戒吧!」我頌謎底。

  「你怎麼會想到要鑽戒?」盧永霖的表情有點納悶。

  是我獅子大開口嚇著他,偏頭一想,我想到個很充分的理由。

  「買任何一樣東西,總會先考慮它的品質,挑最久的保質期限,希望用得特久,可是呢,用過一段時間就發現東西壞了,但贗品制裁差,算一下才知道原來的時間已經已經過了好久,早超過保質期限,這種遺憾多討人厭,你說是嗎?」真不錯!講話像是寫小說一樣,我是個搖筆桿的,盧永霖靜靜地聽著我說話,等著看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又道:「東西用久了,有感情,人住在一起久了,也有感情;只是什麼樣的東西可以持久,避得了這種遺憾?衣不如舊,人不如故,東西本來不如人情來得久,生命卻比很多東西來得脆弱,比方說密度大的鑽石就是嘍!寶石類的東西,還真是天長地久呢!」

  聽起來很有一些道理,其實邏輯上破綻百出,只為了掩飾我一些私心罷了。真正的理由是——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只要臉皮夠厚,盧永霖就肯送我鑽戒?還有,是否真如林琪珊所說的,盧永霖對女人是這樣的慷慨?那麼,我到底算是他第幾號寵物?他對我又能慷慨到什麼樣的程度?

  怪不得我懷疑。林琪珊如果是想挑撥離間,那麼她成功了!用棄絕一切的退場姿態,撂下一個疑點,威力比咄咄逼人還有效;我不會因她的威脅而退讓,但是,不論我會不會將她的話當成挑撥離間,這個疑點將會在我心中無限擴大,大到可以讓我想用一切方法去試驗盧永霖。

  我夠理智,夠聰明嗎?我理智的知道自己抗拒不了這種懷疑。林琪珊真是了不起!她光榮退場,然後留我這個表面贏家從此戰戰兢,她才是個贏家——輸的漂亮的贏家!

  盧永霖面色怪異地看著我許久,看不出心裡在琢磨什麼,突然脫口而出的話卻嚇了我一跳:「天長地久,你在暗示什麼嗎?」

  啊?

  「暗示我向你求婚?「盧永霖的牙齒閃得晶亮,無波的臉孔跟著綻放笑意,表情轉為輕鬆,看不出認真的程度。

  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先入為主的認為他不管送或是不送,純粹只是個禮物而已,怎料他會提出鑽戒的一個重要的意義——結婚?奇怪,鑽戒對他來說,不就是個討女人歡心的東西,沒有這層意義嗎?

  「這個……」我臉頰發湯,話說不出口。

  「既然你天口,我會認真考慮!」盧永霖笑得更開心了。說得好像我向他求婚似的,高興成那樣?

  「怎麼你……」他明明不將送鑽戒看成一回事的,怎麼這回改了口了?

  「我應該沒會錯意吧?我可不是個不解風情的人喔!」盧永霖兩手圈過我的腰,將我攬進懷裡。

  是嗎?當初岳馨蓮藉著鑽戒來暗示他,被他一口否決,為什麼今天他反倒認真起來?

  「呃……我只是想要個有紀念性的禮物,別想這麼多。」我乾笑著想挽回些什麼。如果他曉得我打算拿去賣……

  「好吧!先帶你去挑鑽戒,其他的再談。」盧永霖跟著將錯愕中的我拉出門。

  還真的啊?結婚……對我來說是好遙遠以後的事。寫小說寫習慣了,雖然步入禮堂是小說裡天經地義的結局,也是規格化的市場公式,但是現實生活中,找個男人和我共度一生,卻是我暫時不願去面對的人生考驗。

  我得承認我很懶,愛一時並不難,愛一輩子?我怕我沒那恆心。

  除了要擔心他會變心,我更擔心自己會變心!既然連自己都沒有不變心的把握,哪能要求別人也發下同樣的誓言。

  以為盧永霖愛的可能不只我一個,是很讓我難過的,但試想我生性與人生疏,難以預料真要找個男人天長地久的相對一輩子,哪天我會不會因厭膩而突然逃掉。

  這麼一來,我似乎也無權要求什麼。

  況且,要談結婚,不光光要有愛情,還要有相當的包容與耐性,以及對一個家庭的責任感,以上除了愛情,我全都沒有!

  心裡突然想到了逃跑的念頭……

  一路上,我像夢遊般,魂魄飄蕩在黃泉路上,不知歸途與去向。芒然地我被牽引下了車,和盧永霖來到一家珠寶店前。

  「諾雅?」店招牌上這兩刺眼的金字,將我刺醒一半。林琪珊的警語依稀刺得我耳膜發痛。

  走入店中,另一張面孔則將我完全喚醒。很熟悉的一個人——盧頌霖?

  「這是我弟弟,那個跟我有突仇的傢伙!」盧永霖笑著介紹我們認識。當初他拔凱迪拉克的商標時,是說過這樣的話。

  「喂!本是同要生,相煎何太急?」盧頌霖抗議。

  「所以啦!今天要送雅雁的禮物,你就不要收我錢了。」盧永霖回嘴。

  「這何止煎?簡直燒是連骨頭都不剩!你好狠啊!老哥!」

  「廢話少一點,反正你今天又沒客人。」盧永霖左顧右盼一番:「我來這裡給你添點人氣還不好?憶把好東西都拿出來,我再考慮要給你多少油水。」

  「你打劫啊?老哥!」盧頌霖哇哇大叫。

  「對!不要動!這是搶劫!子彈是不長眼睛的!」盧永霖比了個槍的手勢,對準盧頌霖:「快把那些……」他的眼睛梭巡著玻璃櫃中的珠寶。

  盧頌霖指著我,接了下去:「快把那位美女裝進袋子裡如何?」

  盧永霖眼睛一亮點頭表示贊同,我則笑得前俯後仰。

  很難得見到盧永霖耍賴兼耍嘴皮,他對我都是直接動手動腳,不曾這麼迂迴,在他的兄弟面前則顯得輕鬆而自然,這是我沒見過的一面。我笑著站在一旁看熱鬧。

  「既然搶了美女,其他的就可以免了吧?大哥?」盧頌霖舉著雙手猶在作投降狀。

  「美女是我自備的,不算!快把東西拿出來吧!」盧永霖惡聲裝土匪。

  盧頌霖不情不願又哀怨地向我擠眉弄眼,看樣子他並不記得曾見過我。

  既然是他盧永霖的弟弟,那麼盧永霖常光顧這兒也就不過分了。我暗暗對林琪珊的話打了點折扣,對盧永霖的信心回復了點。

  但是,盧永霖都送些什麼樣的東西給什麼樣的人?親人?朋友?還是女人?

  「凌小姐想看什麼?項鏈?手鏈?還是戒指?」盧頌霖問我。

  「鑽戒!」盧永霖代我答道。

  盧頌霖看了看他哥哥,瞪著許久,似乎有些不信,將聲音提高了點:「鑽戒?」

  「對!」盧永霖想也不想。

  這回盧頌霖轉移了目標,轉向細細地琢磨著我,怎麼看也不像方纔那樣輕鬆,還多了抹研究的意味。奇了!盧永霖如果真的常送鑽戒給女人,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把你的手伸出來。」盧頌霖朝我比了個手勢。

  我依言伸出左手。盧頌霖提著我的手,很仔細地看著我的手指未了,還用手撫了撫,撫得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搞什麼?我正要質問,盧永霖的速度比我快,連開口也免了,一把將盧頌霖的手腕拉了開。

  「你幹什麼像個色狼一樣?」他揪起盧頌霖的領帶。

  「我在測凌小姐手指的尺寸,老哥,不要用暴力!」盧頌霖陪笑。

  「測就測,為什麼還用手摸得那麼色情?」盧永霖怒所未消。

  「因為我突然發覺她的手指很漂亮,雖然瘦了點,但是很適合當首飾的模特兒。膚質細膩白嫩,骨架秀氣,又沒什麼傷口疤痕,我正缺一個戴小號戒指的模特兒,凌小姐的手很合適,指甲修一修就可以了。怎麼樣?借我吧,老哥?」盧頌霖哄誘著。

  搞了半天原來是職業病發作?

  盧永霖嘿嘿而笑:「你不會抓其他的手來縮小比例?何必打雅雁的主意?」

  我也跟著點頭。怪了!我親愛的媽媽常說我瘦的跟鬼一樣,手指還像雞爪,一點也沒有富態像,說什麼也要把我給養胖,這會兒有人相中我去當珠寶模特兒,豈不是開玩笑?

  「那不一樣。大一號的手戴著大一號的珠寶,比例就算一樣,感覺還是不販,細手手指才能表現出秀氣高雅,豐腴的手指則是性感貴氣,兩者之間不能用縮小或放大比例來充數!老哥,你到底懂不懂美學?」盧頌霖用一種很鄙視的眼神看著他的哥哥。

  盧永霖隱約有點僵硬,嘿嘿的笑著,也許被兄弟數落而心有不甘吧!看在我這個旁人眼裡,倒是覺得這兩兄弟鬥嘴還挺有趣的,似乎盧永霖有意想說什麼,腰間的行動電話很不識想地響起,他只得拿起電話來,暫停對盧頌霖的質問。

  盧頌霖則朝我暗暗比了個V字手勢。

  「張秘書?不是說了星期六、日,不要找我談公事?」盧永霖語氣不悅。

  「星期六、日我哥都跟你在一起是不是?」趁著盧永霖正在講電話,盧頌霖小聲悄悄問我。

  我歪了歪頭,好像是吧!盧永霖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出現在我面前,我也已經習慣了,一星期沒見著他,還真的挺不舒服呢!我略略點頭。

  「你們認識多久了?」盧頌霖探問。

  我隨手算算:「大概三四個月了吧?」

  「嘿!你知道嗎?大概也是三個月前,我老哥竟然警告我,假日沒重要的事不准找他的行動電話,奇怪了,不想接電話就關機嘛!他又怕錯過重要的電話,我才奇怪他怎麼會這要交代,原來是因為你喔!」盧頌霖笑瞇瞇道:「大老闆談戀愛真累,你包涵著點,僅僅為你們致上本人的哀悼之意。」

  啊?是嗎?……我們再次算了算,我和盧永霖開始「交往」的時間的確是三四個月前吧?如果我們之間算得上是交往的話。我的臉頰驀然地熱了起來。

  但是,即使是假日,他也並非一天二十四小時全與我在一起啊!很難保證真是因為我的關係……

  「對不起,雅雁,我現在有急事……」盧永霖面有難色,像是在心中做了什麼決定,才道:「你自己先挑,我會盡快趕回來,等我。」

  我微微點頭。他匆匆在頰上留了個吻,不顧盧頌霖的側目,吩咐道:「幫我招待雅雁,我馬上回來。」

  目送盧永霖匆匆離去,我被他的吻弄得困窘莫名。還是不太習慣啊!這傢伙,下次可要警告他了,他以為所有的人臉皮都跟他一樣厚啊?

  瞧他神色既嚴肅又匆忙,可能公事上有些麻煩吧?這個混吃等死又兼生產力不高的米蟲,實在無法體會身負重任大老闆,將擔子挑在肩上,連假日也不得清閒的壓力。看慣他總是從容不迫地出現在我面前,我幾乎忘了他是個大老闆。

  被吻的不自在消褪之後,我開始為他擔心了,麻煩大嗎?他還應付得來吧?需要人幫忙嗎,我能幫得上什麼忙?這是我頭一次起了為他分憂解勞的念頭,雖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根本幫不上忙的。

  我心不在焉地和盧頌霖對望幾眼,也不知該說些啥,不論是隨手招來應酬客套話,或滿腦子五四三的扯談屁話,此刻全枯竭了。

  心思飛到了不知身在何處的盧永霖那兒。

  「凌小姐,喜歡什麼款式呢?」盧頌霖打破沉默。

  「隨便。」不要問我這個外行人。

  「喜歡什麼樣的鑽?」

  「不知道。」鑽石還有分嗎?

  「喜歡什麼顏色?」

  「鑽石不是都沒有顏色嗎?」我下意識回話。

  「啊?」盧頌霖愣在那兒。

  不消說,看他那副怪樣,我就知道自己說了外行話了。外行就外行吧!鑽石我也不是很懂,會說錯也不奇怪,沒什麼可恥的。

  盧頌霖耐心地為我解釋了光線折射和顏色之間的關係,還有什麼4C鑒定標準,大概是這些吧?我也沒怎麼仔細聽,意興闌散地接過一隻又一隻的銀這戒指,機械化地往左手戴了摘,摘了再戴,摘摘戴戴間,只見一道道銀白色的十字星芒在眼前閃耀,我的心思也像星芒般,閃爍不定。

  「這只不錯,很適合你。」

  盧頌霖的指示,將我的視線硬生生往手上的戒指扯去。搞不清這是第幾隻了,看上去戒面是全素的,應該是白金吧?沒有任何雕花和形式上的設計,也沒有其他寶石的襯托,鑲嵌其上的透明鑽石小小的,像是畫龍點晴般,就我貧乏的美感看來,是很漂亮。

  「這只鑽戒多少錢?」我狐疑地問。若把它賣掉,值多少?

  盧頌霖一愣:「我是我老哥送你的,你儘管挑,不必管多少錢。」

  聽他的語氣,像是在對他哥哥包養的女人所說的話,有點刺耳。但我更在意的是,盧永霖是不是真的常帶女人來,以至於他的弟弟的態度已經習慣到根本從來不對這些嬌客說價錢?

  那麼,他剛才又何必因為盧永霖打算送我鑽戒而顯得吃驚?

  女人的嫉妒心驅使著我,很想問他一問,但這倒是顯得我吃味了,也罷工!我是很會嫉妒,很小氣的,但我該學習信任,要問就要去問盧永霖,而不是像個吃醋的老婆樣四處打聽。

  但是答案沒到手,很煩悶,一煩悶我就會想找些奇怪的事情做做,我瞪著戒指,開口問盧頌霖要打火機。

  「你抽煙?」盧頌霖有點納悶,遞了支銀色的打火機給我。

  「不是。」

  我接了過來,將左手鑽戒摘下,右手「叮」,一聲打著了火,臉上笑得很愉快,暗暗積存了滿肚子壞水:「聽說真金不怕火煉,真鑽卻很怕火燒,上化學課時老師說過鑽石的主要成分是碳,一燒就完蛋,可惜學校的經費不足,我從來沒做過這個實驗,一直不曉得燒起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是會燒成一團灰呢?還是或者像巧克力一樣融掉?還是像保麗龍一樣燒為黑黑的一團……」隨著打火機越來越接近鑽石,我偷覷著盧頌霖森白的臉孔逐漸由暗而暗,由暗變青。

  「不可以!」最後他終於大叫,我猛然將火吹熄,一把抓回打火機,喘著氣,肯定將我當成了踢館的。

  「不過是顆鑽石嘛?何必緊張。」我笑笑地說,不知死活道。他這種人應該開得起玩笑。

  盧頌霖深呼吸一口氣,驚惶略去,回復他的斯文沉穩,「但這顆鑽石質是我這兒所有鑽石中最低的,純度和亮度也是一級的,雖然沒什麼設計和陪襯,鑽石本身也不過0.25克拉,二十萬的價格可遠遠超過同樣大小的其他寶石,你……不要暴殄天物!」

  「二十萬?」我興味盎然地問。乖乖!這一燒可不得了!鈔票丟進海時也不過如此了。

  「嗯!二十萬。」盧頌霖嚴肅地點頭,見了我壞壞的笑容,他也應曉得漏了口風。

  終於還是讓我探出來了。二十萬,盧永霖還是真是慷慨。

  「鑽石的價值,取決於它的成分,然後心來衡量,總價二十萬?」

  火為一燒,不就是灰飛煙散狀。

  「在不同的鑽石,只管價格的人眼裡,也許是這麼區分,但對我這種愛鑽成癡的人來說,它的光芒不但有生命的,還是無可言喻的美!」盧頌霖略略激動,在發覺面前對著平靜無波的我根本是對牛彈琴後,他緩道:「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顆,區區二十萬不足以形容我對你的喜歡!本來是我私藏的東西,可惜我女朋友手指不合適,不過,我可能不是個好主人;但是,別人也許會好好照顧它,卻不一定比你更適合,所以還是代我哥給你吧!」

  我笑了。我這種不懂珍惜的人來戴它,真的很浪費,對於盧頌霖那種「寶貝所托非人」的感覺,我多少可以模擬出來。真是委屈了他的寶石。

  將鑽戒重新戴好,我細細地看著,並沒有的高價而拒收,來日我和盧永霖若是分道揚鑣,這將是永恆的紀念——只要它不碰火!

  「不生命的?無可言喻的美?」我喃喃自語。這是盧頌霖對著這顆鑽石的評價——無價的?

  在世人的眼裡,男女的愛情,婚約的見證,人們看的是那二十萬還是它有生命的,無可言喻的美?有多少人懂得領略,珍惜愛情的美,如同懂鑽石的人懂得領略、珍惜鑽石的美?起碼,我第一個就懷疑自己不能!

  美嗎?美在哪裡?我只看得見晶亮的閃爍的星芒,說實在的,確實美,但這種美,我從水滴、玻璃、水晶,甚至盧永霖的眼睛中,一樣找得到!這算是我有眼無珠吧!區別不出其中感動緣由,還是奇怪為什麼小說裡,電視中,一個個女人見了它就感動得痛哭流涕?若說感動的是它背後所代表的婚盟,為什麼我沒有產生悸動?腦海浮現的除了亮晃晃的星芒外,就是那大大的二十萬的錢……就算有膚淺好了。

  我搖晃著左手,將星芒拉長,任其交織,飛舞。

  「同時也是無堅不摧的。」我抬頭迎向盧頌霖的笑容與解釋:「它的密度大,硬度夠,可以算得上是無堅不摧了,甚至其他寶石也不是對手。人們把它當成婚姻見證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無堅不摧?這是人們對於愛情和婚姻的期望吧?很偉大的期望,可惜它並不是沒有缺點,它怕火!

  「無堅不摧……」我咀嚼著它的意義,隨手撫了撫躺了一大堆鑽戒的玻璃櫃面。

  「你……你想做什麼?」盧頌霖搶著將手貼櫃面,阻擋我的手接近他的玻璃:「我知道你是個用功的學生,你很乖!可是,拜託你不管化學課學了什麼,千萬不要用我的玻璃做實驗!」

  「嘎?」他以為我要用鑽戒在玻璃上刻花啊?「好主意!你不說我倒沒想到。」我笑嘻嘻地摘下鑽戒,決定如法炮製。

  盧頌霖忙著阻止我:「我老哥到哪裡去認得你這個魔女?似乎還是個很用功的魔女。」他苦笑著。

  很用功?他該收回這句話,我還曾經差點畢不了業啊!魔女?剛才他還很客氣的稱我一聲美女,轉眼間我就成了魔女?的確,打算燒他的鑽石,劃他的玻璃,是可以稱得上魔女了,仗著我們還算「相談甚歡」,一見如故,所以盧頌霖似乎不怕得罪我,隨口給了我這個稱呼,一如我知道他開得起玩笑,才也佯做破壞狂。

  在林琪珊的眼裡,我應該也算得上是個魔女吧?搶走她的心上人的萬惡魔女,死一百次也不足以謝罪。雖然我也看她不怎麼順眼。

  結果,這天我沒有等到盧永霖,也沒接到他一通電話,又讓一個失眠夜將我卷時無邊的黑暗,無盡的茫然。

  對於日漸疏離的都市人而言,也許婚禮是個相聚的機會,對人情味濃厚的鄉下人來說,更是湊熱鬧的好理由。

  我就在這種狀況下,被我親愛的媽媽和可愛的爸爸打包成精裝娃娃,當成和平親善大使,架去吃二表哥的喜酒,兼幫忙收禮金。

  又是吃喜酒!我親愛的媽媽和可愛的爸爸背後,各自擁有一批龐大的新族,散在全台各處,我從去年年頭吃到年尾,一年吃上六七頓都有,九八年才開始,開春第一炮變輪到台北的二表哥了?他才大我兩歲哩!糟糕,這個壓力不小。

  「雅雁啊!在外頭工作那麼久,今年幾歲了?有沒有男朋友啊?幾時輪到你請吃味喜酒啊?」

  果然!好的不靈壞的靈,大吉!這個聲音是同桌的……我的仔細的算了算,我親愛的媽媽的幾個表哥的老婆,我叫舅媽才對!

  我陪著笑臉順著將年齡減了兩歲,好減輕一點壓力。

  「奇怪,幾時你變得比我年輕了?親愛的『妹妹』?」這個聲音是……我可愛的爸爸的女兒兄弟,哼!我老弟!竟然拆我台。

  我尷尬的朝眾人解釋:「我算實歲,算實歲……」

  「雅雁,還是在那個貿易公司上班喔?女孩子早點結婚才是真的,在外面不管事業做多大,最後還是要嫁人的。」這個聲音……我親愛的媽媽的阿姨的老公,我要叫……什麼?腦子有點混亂了。

  我客氣地笑了笑,連連稱是。現在可不歸女權感言的時候,不然我就等著被一群長輩削皮吧!

  「啊!上回我要去日本,順便想問問你想要什麼,要幫你帶了!結果你那個公司電話怎麼說是家三溫暖?我又沒有你住的地方的電話……」

  這個聲音是……我懶得想了,笑笑道:「我公司電話搬家了,今天忘了帶名片,下回再帶給您一張。」開玩笑!我住的地方的電話號碼比金的密碼還寶貴,豈能輕易示人?

  親戚問我要名片,總是被我搪塞過去。專職寫作兩年,我已經兩年湍外頭工作了,便對外一概宣稱自己仍在兩年前的那家貿易公司上班,要讓親戚知道我是個寫小說的,天下不大亂才怪,看看所有親戚的小孩,念研究所,念博士,當老師考公職、律師、會計師……要死了,這些人類這麼會忘書幹什麼?難怪我親愛的媽媽和可愛的爸爸是如此的合作無間,和我密切配合,一概不讓人知道我是個寫小說的;三餐不繼的藝文小說家,讓親戚知道了多——遜!

  幸虧我老弟還念了個碩士,為親愛的爹媽增添了一點光彩,許多批向我的茅頭轉了過去,呼呼?老弟唯有這個時候還有點好處。

  我很烏龜地縮著脖子,頭低低地猛吃菜,接受著千篇一律的詢問。

  吃完喜酒,在親愛的媽媽監視下,在眾人的齊志祝福中,我照例和新娘握握手,沾沾喜氣。得了把一年都不知沾了幾次,打從我念大學起這麼多年,沒嫁出去就是沒嫁出去怎麼握還不是一樣的?

  形式就是形式,既然是必要的,反正也無妨,我乖乖地握手,還特別注意到以往一直忽略的新娘左手上的鑽戒。

  似乎比我的稍小吧?我也分不出好壞,趁著親愛媽媽和可愛的爸爸同一批批親戚話別的時候,偷偷揪著新娘問二表哥道:「你們的戒指多大啊?我也有一顆耶!「我和二表哥小時候感情不錯,套交情也方便。

  「一克拉,很漂亮吧?」新娘笑得像幻夢,伸出她修長的手指。

  「一克拉?」我的目測力真差!我也伸出左手和她比了比,原來是新娘手指稍粗,比例也比我大,所以我這個鑽石才弄大了差值。

  「你也有?你訂婚了?怎麼沒有告訴大家?」二表哥狐疑地問。

  「這路邊攤貨啦!買來的戴著玩的。」我笑道。被盧頌霖這個愛鑽人聽到我這麼說他的寶貝,不氣的吐血才怪!

  「小孩子,要買就買真的,叫你未來老公買,這把年紀還在玩家家酒,真是!「二表哥數落我。

  「如果我自己買得起,何必叫我老公買呢?」我假設地詢問。

  女人自己買顆鑽戒並不奇怪吧?更何況,聽了太多男人對女人要鑽戒的抱怨,再看到廣告商大力推銷婚戒,總覺得兩者其實是有所矛盾的,像是個對準男人的荷包套上的陷阱。

  「那不一樣,我送給我老婆,象徵我對親愛的老婆的愛情,永遠不變!」二表哥內麻兮兮地手電筒住新娘,也不怕人側目,因為今天他們最大。

  「二嫂,你贊成表哥的話嗎?有沒有補充說明?」我轉問新娘。

  「嗯!你不覺得它很漂亮嗎?一個老公送的,可以隨時戴在手的夢,永遠發出光芒的夢,不會褪色也不會消失是女人的願望。」新娘還滿大方的解釋。

  我可不敢用火燒燒看,更不想建議用不怕火的純金來代替。為什麼呢?純金延展性太好,用牙齒一咬就斷,我如果鄙視鑽石,理應也該給予純金同樣的待遇。

  怎麼說,世上都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不過只是個夢吧?極盡完美而永恆的夢。

  直到離席之前,我一直在想著新娘的話——一個可在掌握在手中的夢?永遠發出光芒,不會褪色也不會消失——女人的希望?

  男人希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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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09: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和家人道別時,親愛的媽媽一再囑咐我走路要小心,不要坐計程車,坐公車回去就好……我除了應聲點頭,已經累的快昏倒在地上了。

  我什麼駕照也沒有,親愛的媽媽要負絕大部分的責任。她認為我這個遲早會出事的混世魔王要是開車上路,一定會飆車到出事。那好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愛出門,沒有差別。

  好不容易終於送走他們,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尋著公車站的站牌。

  一頓酒席能吃上三個小時,可惜我的生理無法快到消化到排泄,一次循環完成,這身緊縛的套裝因而勒著我鼓鼓的肚子,好難受啊!嗝——我還打了個飽嗝。

  親愛的媽媽一個晚上都坐在我旁邊,猛往我的碗裡挾菜,可以補我的時候她是不會輕易放過的,我也忘了自己吞下多少的食物。嗝了一聲。

  我拎著充門面但裡面空空的皮包,拖著腳步,A字裙下的雙腿隔著絲襪晚風襲擊有點涼意。今天是星期一,上班族的BLUEMONDAY,市中心幾條路的兩褲群聚著商業大樓,二樓以上絕大部分的樓層燈都關了,只留下一樓的商家店面招呼著來往的顧客。兩年前我過的也是這種上班族的日子,多半是加班加到此時,一群同事一同下樓買消夜……

  我下意識地抬頭尋找此時仍然亮著燈的的窗子。不多,稀稀疏落地點綴著對面一整棟樓層,像在嘲笑我這個對民生產毛額貢獻極低的米蟲,是多麼膽小地從他們奮鬥的圈中逃掉!

  沒錯!這是盧永霖的企業集團,門口四扇被玻璃門閉上了兩扇,一旁陳列著好幾盆的鮮花,櫃台像是神桌般的放在未閉合的正門中間,相當氣派。

  不曉得這是總部還是分部?這麼晚了,盧永霖在不在?呵……我情不自禁地笑出聲,說的像惡魔黨似的,還分總部分部哩!

  微笑只是一會兒而已,我的嘴角略略垮下。自從那天盧永霖消失之後,並未再與我聯絡,我被動地等著等著,連一通電話也等不到,除了惱恨自己的懶散不積極,還是只有被等待的份。

  湊巧路過這裡,應該也不會改變什麼現狀,反正這麼晚了他理當不在,懶散的我也不想進去求證。

  「凌雅雁?凌小姐?」

  這個聲音?唉!人真的不能太鐵齒,才說著呢!想見的人沒見著,不想見的人卻頻頻出現,我迎向剛走出大門的林琪珊。

  「你是來找永霖的嗎?」林琪珊的問聲有絲急切,而後眼色帶點批判性質,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啊?盧永霖真的在這裡?這麼晚了……

  「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快點來!」林琪珊的話,教我蓄存的鬥志一時不知何去何從,她的態度不太像是找碴,我還以為她又打算同我鬥嘴哩!

  被林琪珊拉著入內,我感到不可置信。警衛似乎和她很熟,朝她輕輕點頭,也不問我是誰,就放我們進去。

  「不管你是不是路過,你再不出現,永霖就要結婚了。」林琪珊透著些惱怒。

  哦?這麼說起來,似乎盧永霖結婚的對象不是我?我怎麼沒聽說?

  林琪珊面色懊惱,兩眼則又尖銳掃視我全身。上回我全身上下行頭低於一千元,這可大概一萬元不只——是我親愛的媽媽為我打點的——她批判的眼神也跟著有些為此而改變,從輕蔑到挑剔從不屑一顧轉而視我為大敵,衣著真的可以影響別人的態度如此之多?

  「這是什麼?」林琪珊的眼睛一掃,一把抓住我按扶住包包背帶的左手細瞧:「鑽戒?永霖也送你鑽戒,那不就表示差不多玩完了?我還以為永霖要跟馨蓮結婚的消息是假的,因為還有你在,沒想到你這個位子坐不到半年就遜位了?我真是高估了你!」她氣急敗壞甩開我手。

  我怔住了。

  前天,盧永霖才「欣然答應我向他求婚」,不管我們是不是說真的,才過了兩天,竟然有了他要和岳馨蓮結婚的消息,我看著林琪珊不悅的面色,遲疑著該不該告訴這顆鑽戒的來龍去脈。

  「看你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是不相信呢?還是嚇傻了?」林琪珊皺著臉對我悶不吭聲感到不以為然。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問。

  「前天下午,馨蓮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永霖的爸爸片面先答應了,永霖不肯,現在正在樓上吵哩!」林琪珊說著,又拉著我往電梯跑。

  那麼,這是盧永霖那天突然離開的原因?

  「你要帶我去找他們?這個時候我不該出面吧?」說實在的我很懷疑林琪珊的居心,依她以往的行徑,難保不是想整我。

  「你應該出面!與其讓姓岳的那個女人得逞,我倒寧願敗在你的手下。」林琪珊按了六樓。

  這是什麼意思?我以眼色詢問。

  「等下你就知道了。」她道。

  「為什麼要幫我?岳小姐不是你的朋友嗎?」我開口。姓岳的女人……瞧林琪珊連稱呼都換了,當初即使是佯裝為岳馨蓮出頭,畢竟兩人還是站在同一陣線上,而今天竟反過來當真是女人的友誼薄弱到可以為了男人而隨時毀去?可悲!現在她為了盧永霖,竟可以和我這個敵人同仇敵愾。林琪珊恨恨道:「你竟然很討人厭,但起碼是從頭到腳徹底一致的討人厭,不像她……哼!」

  顯然還有內情,似乎不是個太愉快的故事,算了,我不想過問。

  「雅雁!」盧永霖一見到進門的我,立刻衝了過來,抓起我的臂膀:「我結婚的對象除了雅雁,沒有別人!」他劈頭就冒出這句嚇壞旁人的話。

  旁人指的是岳馨蓮和她身邊的一個中年男子。我順勢望去,正對上兩犀利的視線,不安衝擊著我對盧永霖的舉動的震撼,私下和他開開海誓山盟的玩笑是一回事,這麼公開的叫嚷,不讓人頭皮發麻兼耳根發熱還真難。

  我兩手合握成拳,偷偷在拳內撫著那枚戒指。戒指,盧永霖還沒看過呢!

  「很好,加油!」林琪珊靠了過來,在我耳朵邊輕聲道。

  我轉過頭迎向林琪珊的微笑,竟然還從她的眼神裡看到了鼓勵?轉向岳馨蓮,則是完全不同的對待——她臉怨毒的教人害怕,悖離她以往貫有的溫柔,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子。

  年頭變了,敵人成盟友,無端又被不相干的人上,真是天有不測風雲。

  「你說的就是她?」那中年男人看看盧永霖,又緊盯著我瞧。

  「盧伯伯,雅雁是我的朋友,我可以見證永霖愛的是她,不是馨蓮。」林琪珊又上次出人意料之外地護著我。

  幾時我們也成朋友了?上回碰面,兩個白癡女人還張牙舞爪的對峙哩!這回,我該謝謝她嗎?

  那中年男人不因林琪珊的放而有所動搖,不怒也不笑,並沒有表情洩露,很仔細地打量著我。很奇怪,他對我並無敵意,我卻更感忐丐,當初面對林琪珊的父親時,那股不知死的狂妄勇氣,今日卻不知哪裡去了。

  他應該是盧永霖的父親吧?也許我在意的是這點。

  「你是雅雁小姐羅!」那中年男人竟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很客氣地朝我打招呼「以前沒聽永霖提過你,我真該好好罵他,也不早點介紹你給我認識,以後若有空,歡迎到盧家來玩!」

  聽不出這是客氣還是真心歡迎,盧永霖的父親比起林琪珊的父親要圓滑多了,憑我微薄的幾年社會經驗,實在辯識不出真假。

  「您是盧伯伯嗎?如果有機會的話,當然了。」我也笑了笑。

  看看身旁的盧永霖跟著鬆了口氣,林琪珊搭上我的肩膀表示支持,面容陰睛不定的,只剩下岳馨蓮了。

  「爸,以後我會常帶雅雁回家。」盧永霖堅定地搭上我的另一個肩膀,也露出笑容。

  情況看起來,似乎我所獲得的票數要略高一籌,好現象嗎?

  盧伯伯微笑著點砂:「嗯!如果馨蓮同意的話,你就快結婚的人,朋友和未婚妻的重要性要分清楚,別讓馨蓮覺得我們家的男人對老婆不夠用心,知道嗎?」

  他笑著囑咐他兒子,卻令我身旁兩位「盟友」同時臉色大變。此刻岳馨蓮則輕輕地鬆口氣,終於面露得意色。顯然她獲得了盧永霖父親的最終支持,局面並不是全然對她不利的。

  我感到一陣暈眩,身子抖了一下,才知道我的戰慄並不比身旁的兩人低,原來自己對於盧永霖父親的態度,是如料未及的在意,以前都沒想過這麼多呢!

  盧永霖的手從肩膀移到我的腰,穩穩地扶住了我,適時撫平我渾身的戰慄,成為一溫暖的力量。原來他也注意到了……

  「爸,琪珊說的對,我喜歡雅雁只想和雅雁結婚,這跟馨蓮一點關係都沒有!」盧永霖急著道。現在他又開始改喚林琪珊的名字了,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盧伯伯對於兒子的話似乎花了時間思索一番,才語帶責怪道:「哦?那麼以前為什麼都沒聽說過這些?別怪我為你答應和岳家的婚事,看你和馨蓮的感情這麼久了,兩家的交情也不錯,比起你以前些女朋友,馨蓮當然是最好媳婦人選,就連以前跟你提過和馨蓮的婚事,你也沒什麼反對的意思,能怪爹媽誤會嗎?就怪你從來有事不跟家裡商量,認識雅雁小姐也不讓爹媽知道,婚事都快成了才來告訴我這些……你要我對岳家怎麼交代?」

  「如果沒認識雅雁,當然我不反對和馨蓮結婚,您該事先問問我的意見的。」盧永霖看來也有委屈。

  「我以為,以前已經問過了,兩家也算默契……馨蓮,你說是吧?」盧伯伯問馨蓮。

  「嗯!」岳馨蓮咬著下唇,略帶點嗔怪和哀怨,看著盧永霖。

  「若要說默契,我和永霖的默契也不差啊!」林琪珊冒出話,她繞過我,來到盧永霖的身邊,挽起他的臂膀並朝他使了個眼色:「如果就憑默契,那麼我也是個人選,為什麼輪不到我,偏偏是馨蓮?盧伯伯,這不公平喔!」她帶點撒嬌意味,輕聲對盧伯伯道。

  喔搞了半天,林琪珊原來還沒放棄?

  「是啊!爸,我和琪珊也算談得來,你怎麼從沒想到我和她的可能性,卻優先考慮馨蓮?」盧永霖說罷,又攬上我的肩膀道:「當然了,不談世家交情這些條件,我結婚的對象,只有雅雁一個。」

  林琪珊也點頭:「就是啊!選擇權在永霖身上,我都退出了,馨蓮何苦利用兩家交情來套住永霖?」

  盧永霖的一再聲明,加上林琪珊明白的助陣,掃除了我對她湊熱鬧的疑心。顯然她與盧永霖有點默契,我莫名其妙地心裡起了不該有的酸意,沖銷著我對林琪珊的謝意。

  岳馨蓮忍不住發難:「盧伯伯,這不一樣,琪珊她……從來沒跟永霖交往過,怎能和我相提並論?」她朝林琪珊射出惡毒的眼神,是我才剛得到過的。

  我有此感謝並且同情起林琪珊了,她們原本是好友啊!好友割袍斷義,還是為了一個男人,這種滋味很不好受。

  林琪珊瞟了岳馨蓮一眼,「盧伯伯,我知道我的話可能沒什麼,但是,馨蓮私下如果說過我什麼,您最好不要太相信了,我和她這麼久的好朋友,她都能這麼說我了,您說,她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岳馨蓮則是一臉無辜。

  「馨蓮沒說什麼,琪珊,你別想太多。」盧伯伯撫了林琪珊,岳馨蓮則一臉勝利地回望她的「好友」。

  複雜的情況露出了些許明朗曙光。林琪珊會和我站在同一陣線,原來是為了不滿好友……岳馨蓮不知用了什麼樣不利於林琪珊的手段,為了男人,連好友情誼也不顧了,也難怪林琪珊這樣的氣憤。

  「爸,和岳家的事我是不會贊成的,我很堅決,岳家那邊,由我親自去道歉,請您諒解。」盧永霖低著頭道。

  我看見岳馨蓮的臉色開始變了。她緊緊盯著盧伯伯,臉上帶著企求,期望她唯一的支柱此刻能夠說些什麼,為她扳回劣勢。

  從沒想過我的同情心會氾濫到這種地步!因為我竟然在這種要命的時刻又一次同情起岳馨蓮了。上回是為了盧永霖卑劣的態度,這回,是為了她注定難以翻身的劣勢而難過——得到了心上人的心,不管她藉助了什麼樣的外力,就算成功,盧永霖的心也不會是她的。

  選擇權不在自己手上的戀情,注定會淪為輸家。這幾個女人,不管誰最後得到了盧永霖,贏的人依然不是這些女人,而是盧永霖;除非能成為盧永霖死心塌地愛上的人……

  我偷笑了,對自己的劣勢,不再感到不安,因為我擁有他的心,這是很明確的。

  輕輕靠著盧永霖,我投給他一個微笑,握住了他攬在我肩膀的手,互相傳遞我們之間的無言默契。

  「咳——」盧伯伯一個咳嗽轉我們的注意力,「永霖,這件事情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我也回去考慮一下,我們父子倆改天再談。記得——好好考慮!」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盧永霖一眼,也不對岳馨蓮表示什麼便離開了。看行出岳馨蓮期望落了空,面色複雜得很,站在那兒,不知該走還是該留。

  戰況已經很明白了,這裡沒有岳馨蓮的立足之地。盧永霖不愛她,我們也不歡迎她,她就像是個多餘的人,不甘心我和盧永霖,在一起想插足其中,卻發現這裡容不下她。

  「你是想喝杯茶再走呢,還是想留在這時聽人家情話綿綿?我是聽得下去啦!你呢?」林琪珊出言譏諷,岳馨蓮的臉色青白交替,她一咬牙,終於拂袖而去。

  「再見,不送啊!馨蓮,慢去啊!」林琪珊歡送著她。

  「這樣好嗎?你這麼對她?」我問。

  「有個吃裡扒外的朋友,不如有個光明正大的敵人。」林琪珊語重心長的看著我,伸手挑弄我的下巴:「所以啊,我越來越喜歡你了,可能過了陣子,等我忘掉這個傢伙——」她伸出手指著盧永霖:「就能把你當成朋友了,不會太久的。你不會不當我是朋友吧?」

  林琪珊不放心地看看我,得到我欣然點頭示意後,她又道:「想想看,憑我的條件,要什麼男人沒有?這傢伙也沒當真好到哪裡去,我以前的眼光可能不點問題……哼!」

  林琪珊尖酸刻薄的貶損,惹得盧永霖滿臉尷尬,我則噗哧笑出聲。

  「你以前可不是這麼想的。要把寶當成垃圾,需要有世外高人的得道定力,咳咳,琪珊,你已入境喔!」我親暱喚她。

  「呸!我才不要得道!天下男人還等著我去拯救呢!才不像你,已經被鎖死了,想風騷都沒權利。」林琪珊得意洋洋地看著我,「包括爸爸和馨蓮,一概全是第三者,反正總有讓我等到他的一天,我的世界裡我是主角,雖然到頭來我這個主角沒當成,淪為第三者,但是沒關係,盧永霖從現在起不過是我生命中的配角罷了,遲早有我當主角的一天,你說是不是?」林琪珊露出個輕鬆的微笑。

  沒錯!不論什麼樣的角色,擺在小說裡,只要作者肯寫誰都有成主角的機會;現實生活中,千千萬萬的第三者,又何嘗不是自己的主人,自己生命中永遠的主角?

  我笑睨著她:「哪天我藉著你的名字來寫個故事,給你配個比永霖好的男主角,怎麼樣?」

  「好啊!」林琪珊興致勃勃地數著:「我要一個比他帥、比他高、比他有錢、比他溫柔……」說著說著,她靠近我耳邊低聲道:「還要性能力一流的喔!」

  我憋著笑,偷看了盧永霖狐疑的臉,點頭道:「好!這當然沒問題,保證讓你滿意。」唉喲!憋笑憋得我肚子好痛!

  「O.K.!那我先走嘍!你們慢慢情話綿綿,我不當電燈炮了。」林琪珊帶著賊笑再次靠近我耳朵低聲道:「看到左邊那個門沒?那是永霖的私人臥室,可惜我從來沒進去過,你今天就不要回家,陪他吧!」

  我嚇了老大一跳,尷尬地偷瞄了那個門一眼,林琪珊隨即曖昧地撞了我一下,說聲「拜拜」後,帶著滿臉的風情走人。

  場面一下了靜默了,牆上的時鐘指著十一點。我動也不敢動地杵著。只敢轉眼球偷看盧永霖,誰曉得被他的視線捉著,弄得我窘態畢露,臉頰發熱真是的!都怪林琪珊臨去的話惹的禍!

  我們像是剛打完一場仗般,鬆懈下來便感到陣陣疲憊,但是我們需要些時間沖節一下滿腔想說的話,就這麼,我和他對望著,誰也沒開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見盧永霖仍怔坐在沙發上,我挨近他身旁也跟著坐下。

  「難見到你,真的很高興。」盧永霖突然抬起頭,「不過,我快要完了,怎麼辦?」

  「完了是什麼意思?」看他的狀況不太好,我實在不以為這是個好玩笑。

  「很可能一文不名。」盧永霖笑得很虛弱。

  我哼道:「會比我這個三流小說家慘嗎?」要跟我比一文不名,他會輸的很難看!

  「那不一樣,你是從谷底爬起的,走穩的話,只有一路往上的份,我呢,靠著家的庇蔭,又站在巔峰,整天想的是不要跌下來,因為一跌下來,會摔得比任何人都重……」他笑得相當苦,像是流洩掉了所有力氣:「我從來只會站在別人面前,做舒適佬,這是個人的命運,天底下原本就沒有公平的事,所以,我只要坐穩這個位子,永遠能站在最高的地方。」

  「你看起來坐得也穩,貴公司的股票好像也一路長紅,天天漲停板,怎麼會完了?」我問道。

  他點點頭:「是啊!坐穩這個位子所花的功夫,不會比往上爬的人要少;可是,如果坐穩這個位置還需要別人幫忙,幫忙的人現在又突然決定不幫了,就像是……突然把我的椅子砍去一隻腳,我除了摔得鼻青臉腫,就只能求幫忙的人別砍我的椅子,你說,夠不夠慘?」

  「幫忙的人?你爸爸嗎?」

  盧永霖搖搖頭:「岳家。」

  我明白了,原來娶岳馨蓮是不砍椅子腳的條件。我歪了歪頭:「另外做一把啊!很困難嗎?」

  盧永霖頓了頓才道:「有風險。就算成功,要花的時間,是我過去的總和。」

  「那就別外造一把嘍!反正你還沒老到不能動,就算失敗,嘗嘗一文不名的滋味,很不錯哩!」我笑著偎近他。

  盧永霖搭上我的肩:「要是失敗,你不怕跟我結婚,過苦日子?」

  我抬頭正視他,兀自嘴硬:「搞清楚,我可沒說要嫁給你喔!」

  盧永霖突然把頭一轉:「好漂亮的鑽戒,我老弟真有眼光,很適合你。」他邊說邊抓起我的左手,摸著我無名指上那枚戒指:「古埃及人認為愛情有血脈是由心臟直到左手,所以金剛石必須戴在新娘左手無名指上,你還想賴?」

  「你以往為多少女人戴過鑽戒?不是聽說和你效的女人只要臉皮夠厚,就可以得到一顆鑽戒?」我哼道。

  他把我的戒指摘下,又再幫我戴上:「我從沒陪女人去買過,更沒親手為誰戴過,只有你。」

  我摸摸戒指,在心裡暗暗高興。

  「還是,我沒錢你就不要我了?」盧永霖低聲盤問道。

  我低頭玩弄著他的領帶:「就算結婚,反正我是打算和未來老公分開財產的,我既不會佔他多少便宜,我老公也不會被我這個窮老婆拖累多少……就算我老公一文不名,反正也不會比我差到哪裡去了。」

  「從來沒有聽過這個論調。」盧永霖納悶道。

  「現在不就聽過了?」

  「有必要分那麼清楚嗎?」他看著我。

  「人格的獨立,始於經濟的獨立,你認同這句話嗎?」我永遠也忘不了,獨自從他天母的住處搭車回家的那一夜。

  他想了會,突然笑了:「那要是我成功了,發了大財,你不就沒油水可撈?」他試著誘惑我。

  「你就是油水啊!」我摸摸他的臉頰:「又帥又體貼的油水,還有一堆女人跟我搶,用錢都不一定買得到哩!」

  盧永霖被我的話給逗得吃吃笑,突然飛快地親了我的左頰:「那如果我要寵老婆,不就沒什麼花招可玩?」

  「那是另外一回事。你高興怎麼寵都可以,要花大把鈔票,花大把的時間,都隨便你,不花錢也可以,我可是來者不拒喔!?」我回吻了他的左頰,又道:「不過呢,如果要送的話麻煩你避開稅。」國稅局的人聽到了可別抓我!

  說實在的,我是滿現實的,有好處可拿,當然不會推托,我要的是那份精神上的獨立象徵,其他的……有得商量啦!

  「哈哈哈……怎麼說都有你的道理。」

  盧永霖看起來沒有剛才那麼喪了,眼睛直直勾著我,摸著我今天吹整得服貼的頭髮,梭巡著我的臉:「你今天很漂亮喔!」他突然冒出這句話。

  「平常就不漂亮了?」我斜望著他。稱讚女人,最好不要只有一半。

  「平常……也很漂亮,只是看不出來,不會特別注意你的臉。」

  「那你平常都看哪裡?」我佯裝怒著。

  「聽你說話啊!我喜歡你胡言亂語的時候,兩眼發光的樣子……」說著說著,他的臉靠近了我,我順勢閉上眼睛,迎向他溫暖的唇,很自然地也很習慣地擁吻。

  這一刻瞬間成了永恆,世界變得無限寬廣,但只存在著我和他。在我們的默契下,他輕輕地抱起我,打開了左邊的那扇門。我沒有太多的驚愕,攀著他的頸子,和他一同倒向內室的那張只有一個枕頭的雙人床……

  緊緊抱著他,呼吸著空氣充滿他的氣息,感受他熨貼著我身軀的火熱體溫,我跟著醺然欲醉,我在心裡笑了,僅存的神智振奮著,只想著一個充滿佔有慾的事實——

  很顯然,在我倒下之前,這張床僅只有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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