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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凌塵] [擒賊公主][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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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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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行情真有那麼壞?
黑衣俠盜夜闖皇宮,當著她嬌嬌大公主的面,
盜金銀,劫珠寶,卻偏偏劫財不劫色!
連她心儀的大將軍也聞她色變,避之唯恐不及!
再加上那只意圖霸王硬上弓的王孫癩蝦蟆,
教她原本灰暗的姻緣路,如今雪上又加霜!
幸虧那黑衣俠盜挺身相救,
蒙面巾卻順手扯下,拿來擰鼻涕!
哎呀呀!這下真面目曝光,身份洩了底,
不得已,他只好答應她的「加盟」,
本著「平衡貧富差距、互通財貨有無」的宗旨,
鴛鴦大盜一聯手,果然「偷」名滿京城。
為了抱得美人歸,他姑且沽次名、釣次譽,
立下兩項大功,向皇帝大舅子討個@#$%官做做,
可是,親親公主、漂漂老婆大人,
這「顧命欽差御史知府刺史知縣總督察」,
究竟是啥官啊……

楔子


  「這支釵好,雕花好看,鑲的明珠大又亮,我要這支!」

  「這副耳墜子好,不輕不重,紫的,正好配我那件紫色禮服!」

  「這玉珮好,純白無瑕,結扣打得漂亮,垂在我這身衣服腰間正好!」

  「這金觸……」

  「行了!明熙,你乾脆一句話說你全要了,豈不乾淨俐落?」太子妃文彤輝打斷聒噪少女的話,才稍稍緩住她將一件件珍寶飾物塞往懷裡的速度。

  「我只是看一件喜歡一件嘛!每樣都好看,實在不知道要選哪些,漏了一樣都覺得不甘心;而且,明籚又不會同我爭。」明熙公王撒嬌地解釋。

  「你呢?明蘆?要哪幾件?」文彤輝轉間一旁靜默的少女。

  「我……我不必。」突然受到詢問,明蘆公主呆了呆。

  「皇嫂,你看吧!早說了明蘆不喜歡這些東西嘛!」明熙公主嘟了嘟唇。最後的結果,東西還不都全歸她,何必選?但既然要她們選,她就不能少拿!不能吃虧!

  「這樣好了,明熙,你把東西再拿出來,讓明蘆先選。」文彤輝道。

  若不關照明蘆這軟柿子,她大概會被明熙給吃得死死的。

  「皇嫂!」明熙公主撒嬌不依。

  「我來替她選好了。」文彤輝不顧明熙公主的不滿,堅持要她將私吞的東西吐出,撿了幾樣給明蘆公主後,還余著的一大盒就任由明熙公主挑走。

  「我不要了!」

  哪知,驕縱的明熙公主一跺腳,噘著嘴轉身跺得遠遠地,然後一屁股重重坐下,臉色沮喪得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

  其實,她幾乎吞了所有的糖,但驕縱的孩子似乎還不滿足。

  「明熙,你是怎麼了?」文彤輝頭疼道。

  「我說我不要了!」明熙公主賭氣重複聲明。

  「再過十幾天就是你的成年禮了,你還有衣料得挑,你確定真的什麼也不要?」文彤輝哄著。

  「就因為是人家的成年禮,就該由我先選嘛!皇嫂偏心!」明熙公主扁著嘴,珠淚盈眶,眼看就要氾濫成災了。

  明蘆公主忍不住低聲道:「皇嫂,這些都給姊姊吧!反正一年以後才輪小妹的成年禮,沒有關係的,小妹平常也不太用這些東西。」

  「誰要你假惺惺!你已經拿了的東西,我才不要!」明熙公主怒目望向妹妹。

  「那……」

  「統統給你啦!我不要了!」她說真的。

  客氣可以,但這麼明顯的讓步,好像她是個土匪,而明蘆是個讓梨的好妹妹似的,明熙嬌嬌女怎受得了?

  可見得,讓步也是要有點技巧的,明蘆公主的道行顯然還不夠。

  文彤輝暗暗歎了口氣。這兩姊妹年紀才差一歲,性子卻南轅北轍——一個驕恣霸道,咄咄逼人;另一個懦弱柔順,沒有主見。同是皇室公主,雖是異母所生,性子竟偏差成這樣,不是太過便是不及,也不知如何養成的。

  文彤輝強勢地打斷她們。

  「好了。不然由我重新分配,一人一半,誰也不許選!省得你們姊妹說我偏心。」

  話說回來,會覺得她偏心的只有明熙公主而已,但文彤輝這麼一說,嬌嬌女覺得還算公平,就點了點頭。

  喪失了選擇權,明熙公主其實虧的更多,但她沒想這麼多,她只要公平,尤其是和明蘆妹妹相比,絕不容有一絲不公平存在,即使大部分的公平建立在她妹妹的讓步,她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明熙公主滿意笑道:「明蘆啊!你如果有什麼想要的,別忘了一定要說喔!如果你不說,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以為皇嫂偏心什麼的,自己想要的一定要自己爭取,不要等著別人幫你,知道嗎?」

  明熙公主老氣橫秋地教訓著妹妹,標準的得了便宜又賣乖!不過她才不會承認。她說的是事實嘛!她最看不起明蘆嬌嬌怯怯的樣子,想要就大聲說,不要悶在心裡吃暗虧,就像她,從來都不吃虧的。

  「知道。」

  得到明蘆妹妹點頭響應,明熙公主更加理直氣壯。看吧!連當事人都這麼認為了,誰還能說不公平?

  兀自得意著,明熙公主當場拿起幾樣分配得到的戰利品至銅鏡而比畫,欣賞著鏡中炫亮的自己;明蘆公主則不多說一句,但那逆來順受的模樣,令文彤輝感慨萬千——她這小姑幾乎不曾學會一丁點宮中爭權奪利的手段,但另一個小姑倒是已學得了幾分。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妃,宮裡闖進刺客啦!現下不曉得躲到哪個宮院去了,禁軍侍衛們正一處處搜著,請太子妃和兩位公主小心!」

  侍女嬌采帶來震天動地的消息,急急忙忙奔走至太子妃面前稟告,消息弄擰了文彤輝一雙柳眉,而怯弱的明蘆公主已經開始發抖了,唯獨鏡前那姣美的麗人兒,竟嗤嗤笑了起來。

  「刺客?刺誰啊?一萬禁軍,五千侍衛,他當皇宮是他家後院啊?放心啦!他插翅也難飛!」明熙公主悠哉悠哉地照著鏡子,鏡中的人兒也對她笑的燦爛。

  手上的渾圓白珍珠,顆顆映著她白玉般的肌膚更加明亮,也襯著她一身粉嫩橘黃的宮裝更耀眼,相反的,髮色就更鳥亮,背後也襯的更深黑了。

  黑?那是什麼?

  明熙公主發覺不對勁,忙回頭察看背後那抹黑影是怎麼回事,但黑影顯然比她更早察覺危機,先她一步上前制住她,搶了先機,教她連叫都來不及!

  「你……你是誰?」明熙公主抖著聲音。莫非是現世報,人不能說大話?慘啊!

  「不許出聲,否則要她的命!」黑衣人低聲威脅所有人。

  掙扎間,明熙公主脖子上的珍珠散落一地,左手的金釵也被那黑衣人奪了去,亮晃晃地抵著她脖子,阻住了文彤輝呼喝來人。

  她改口警告自己人。「嬌采!捂上你的嘴巴不要叫!明蘆,別害怕,別出聲,別喊!」文彤輝呼喝她的侍女,又忙安撫著膽怯的小姑,雖然她自己也顫抖著。

  「皇嫂……」明熙公主嗚咽,不甘被遺忘。

  那人的手掌又燙又粗糙,明熙公主真怕自己的細皮嫩肉給灼傷刮傷;抵在她背上的軀體也灼熱得嚇人;更恐怖的是那身邪氣,弄得人心慌意亂!首次靠一個男子如此近,無法抵抗他逼人羞窘的近身,惹得明熙公主恐懼與羞慚交加,只能刻意將那男子氣息當作了邪氣。

  對!就是那股邪氣才使得她慌了手腳,她一向大膽,才不信邪呢!不要怕!明熙公主提醒自己。

  「我們不會叫人進來,只要你放了她。」文彤輝與他談條件。

  黑衣人陰陰笑著:「不叫人來是對的,但要我放了她,還不行!」

  「那閣下想怎樣?」文彤輝屏息。

  「太子妃、兩位公主,你們沒事吧?可有見著刺客蹤影?」門外傳來侍衛恭敬的詢問。

  屋內所有人被驚得一震,在黑衣人脅迫的視線下,她們統統放棄求救。

  「目前沒有,你們去別處搜吧!」文彤輝大聲說給外頭聽。

  「目前」沒有?黑衣人雙目射出精光,面罩夾縫間那雙眼睛明顯發出警告,遏止文彤輝玩花樣。

  「如果真的沒事,屬下等要巡別處了,請太子妃和公主小心!」門外又道。

  「沒事!你們去吧!」文彤輝大聲回道。

  黑衣人那雙利眼終於緩和了些,顯然很滿意她合作的態度。

  「很好,現在我要帶她走,等我逃得夠遠了,自然放她回來。」

  「不要!」被挾持的人兒發難:「誰要跟你一起走?要是到了沒人的地方,天知道你要把我怎樣?我不要!」明熙公主哭喪著臉,不怕死地嚷嚷。

  文彤輝猶豫著,顯然也顧忌同樣問題,黑衣人見狀哼道:「我只劫財,不劫色,不過如果惹毛了我,我就先劫人命!管你有幾分姿色!」他將金釵再用力往裡按壓幾分。

  「皇嫂救我……」明熙公主一張臉已經慘白,和明蘆公主一樣的白。她若是夠鎮定,一定會認為和明蘆妹妹一樣膽小是件丟臉的事!可惜她沒空計較。

  也許是那雙眸子中的正氣凜然,只有戲謔與虛張聲勢,不帶邪氣,讓文彤輝心中一動。

  「閣下可是黑衣俠盜?」她定定望著黑衣人,不露一絲懼意。

  「好說。」黑衣人揚眉。皇室中人這麼叫他,倒是挺新鮮的,官方一向稱他「黑衣大盜」,俠盜是民間的敬稱。

  「聽說黑衣俠盜專事劫富濟貧,天下百姓人人稱道。這樣吧!桌上這些東西你要多少都可以帶走,足夠讓你濟上幾個州縣了,只要能留明熙公主一條命,我保證你能平安離去。」文彤輝吹捧著他,寄望他肯因此高抬貴手。

  「不要!」明熙公主不要命地掙扎,「那些東西是我的,是我成年禮要用的,不能給他!」

  「別動!」黑衣人警告懷中人,又吩咐道:「找個袋子幫我把東西裝起來,別玩花樣!」

  侍女嬌采在文彬輝示意下開始動手。明熙公主眼睜睜看著才爭到手的戰利品就要飛了,不甘心地噘起嘴想哭。

  「不可以……」她虛弱地作垂死掙扎。

  文彤輝安慰著:「錢財乃身外之物,就給他吧!」

  「還是太子妃識大體。」雖是稱讚,黑衣人的語氣卻很傲慢。

  「好說。如果您真是劫富濟貧,那倒不浪費,可別是掛羊頭賣狗肉啊!」文彬輝微微譏剌試探。

  「不會。若有貪瀆情事,教我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黑衣人斬釘截鐵地立誓。

  眾女同時被他的毒誓給嚇著。好半晌,文彤輝找回聲音「那麼,有勞您來造福百姓,為我皇室積德吧!」

  她將一個裝滿珠寶飾物的小錦囊拾在手上,緩緩步上前去,送至那黑衣人面前遞給他。隨著文彤輝愈來愈靠近黑衣人,兩位公主和侍女不禁也隨著她的腳步而提心吊膽,一路屏息到底。

  正當黑衣人就要伸手取那錦囊,明熙公主不甘東西平白落在這等盜賊手上,竟不顧脖子上要命的金釵,伸手便要搶錦囊,可惜黑衣人眼明手快,不但穩穩搶去錦囊,還弄得金釵一副見血,眾人跟著驚呼。

  「東西還我,你這個賊!誰曉得你到頭來會不會獨吞!本公主才不相信世上有俠盜這種玩意,還不是騙人的幌子!」明熙公主發怒,大剌剌地叫著,伸手又要搶錦囊。

  幸虧金釵歪了,正好避開喉頭要害,只劃破明熙公主右肩的肌膚,但也已染紅了衣衫,最好趕緊止血。只是,這嬌嬌公主竟然毫不自覺受傷,一干人等,甚至連黑衣人都替她覺得痛。

  「好了!你省點力氣,受傷了就安分些。」黑衣人替明熙公主點了右肩的穴道,一反手便又制住了她,令想開口召喚侍衛的幾人立刻又閉上嘴。

  受傷?哪裡受傷?

  明熙公主低頭左右打量,一見血,立刻嚇得臉色發自,馬上嘗到了痛!

  「你你你……」她吃痛罵著,語不成聲。

  「尊貴的公主,錢財是身外之物,犯得著為這些東西拚命嗎?」黑衣人教訓起她來了,「天底下有多少人連飯都沒得吃,而這些東西可以救活多少條人命,你可知道?」講到這兒還搖搖頭,「你命太好了,永遠不可能知道!」

  說罷,他鬆手放開呆滯住的人質。「好了,我該走了,感謝各位還挺懂待客之道,沒大聲嚷嚷,在下就不劫人質了,後會有期!」撈了一大票,他心情大好。

  「你……你別走!」甫回神的明熙公主大叫。

  「這麼依依不捨,還真讓在下銘感五內。」黑衣人語重心長對著明熙公主:「嬌嬌公主,一樣是公主,奉勸你對妹妹好一點。」

  隨之瞥見明蘆公主那瑟縮的面容掛上了驚詫,他又瞇著眼掃視眾女。可惜布巾蒙住了臉,沒人看出他正對著眾家皇族美人瞇眼而笑。瀟灑俊秀不得展現在美人面前,連他自已都有些扼腕呢!

  「告辭!」

  等不及她們開口喚來侍衛,他已越窗飛出,融入夜色,瞬間被黑暗吞噬。

  原來他方才清楚見了姊妹倆分配東西時的爭執!他藏了多久?眾人心想。

  明熙公主咬著牙,發誓別讓她再碰上他!東西拿了就好,誰要他多事,管到她家務事?

  明蘆公主低頭不語。一個無關的外人隨口的袒護,雖然袒護得偏了,還是令她心窩暖了好半天。那人真是個俠盜?

  這年,臨危不亂的太子妃文彤輝才只十八,己身懷下一任皇朝太子而不自知。要是出了事,不曉得那人稱黑衣俠盜的男人若得知,可會自責?

  而再過十幾天就滿十五的明熙公主,和才只十四的明蘆公主,同是正值花樣年華。姊妹倆燦爛的生命行進到這兒,終於因同時遇上同一個男人,而即將改寫她們往後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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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了來了!他朝這兒來了!」

  「哦!他還是這般高大魁梧,英姿煥發,渾身男子氣概,真教人著迷。」

  「他看這裡了!他看這裡了!他看見我了!噢!今晚我一定睡不著覺,怎麼辦?」

  「少來!他看的是我,才不是你,有資格睡不著的應該是我!」

  「你少臭美了!你睡不睡得著,他怎麼可能知道?」

  「那你又怎……」

  「你們在看些什麼啊?」

  一個嬌嫩卻不懷好意的聲音,插入嘈雜的女聲之間。

  「明……明熙公主?」看清楚來人,幾名侍女低眉斂首,不復剛才亂紛紛的爭吵景象,改以整齊畫一的聲音和動作——

  「奴婢參見公主。」

  「你們幾個躲在這裡偷懶啊?」明熙公主笑吟吟問道。

  幾名侍女左右打量彼此,誰也不敢先開口,全巴望著同伴應付。明熙公主是出了名的刁鑽,說錯了一句話就慘了!

  明熙公主嗤笑:「喲!你們一個個連開口回話都懶,難怪喜歡偷懶!」

  就算不說話,明熙公主還是有辦法刁難,不說話也不行!唉!侍女們苦著臉。

  「還愣著?還不快去幹活,真想偷懶?」明熙公主板起臉。

  「是!」侍女們如蒙大赦,行過禮後全作鳥獸散。她們甚至來不及思考明熙公主何以這麼容易就放了她們?這是從沒有過的事……

  不想了,還是小命要緊!

  呵呵……明熙公主得意洋洋地靠近平台,站上石階。這兒地勢稍高,視野正足以俯瞰整個校場,校場中的動靜一覽無遺,也難怪這幾個宮女擠在這兒偷看。決定了!以後這兒就納入她明熙公主的地盤。

  她搜尋著目標物,和方才宮女們鎖定的目標物完全一樣——維威將軍風從虎,朝中武將地位最高者。他今年三十,身長七尺,武功高強,擅長謀略,擅使刀,盡忠職守,忠君愛國,性子冰冷不愛交際,甚少動怒,一動怒便驚天動地,是朝中年紀最大的單身漢,也是宮女們只敢遠觀而不敢靠近的傾心對像……明熙公主數著所知的情報。

  只有她明熙公主敢光明正大地靠近這冰一樣的男人,不必怯生生躲在一旁偷看,所以也只有她可以逮——到——他,這是一定的!

  遠處,風從虎正迎面而來。明熙公主所在的位置其實很隱密,風從虎要注意到她並不容易,然而剛才那些宮女竟可因他遙遠而隨意的一瞥,兀自以為被他瞧見了、瞧上了,暈眩其中還自得其樂,她真搞不懂這些宮女白日夢是如何作的。

  要嘛,就光明正大迎上去!

  「風將軍,別來無恙。」明熙公主巧笑倩兮地現身,一身粉嫩橘黃,襯著她的笑容,燦爛炫目。

  「末將參見公主。」風從虎低頭參拜,看不出絲毫異樣情緒。

  「免禮。」她微笑,等著他抬頭。

  最愛靠近他,仔細看他的臉。縱然沒見過他笑,但只要逮著那兩道濃眉偶爾的挑動、嘴角罕見的勾動,甚至捕捉到他那漆黑瞳眸內閃耀任何難以察覺的情緒,就足以撩撥明熙公主一顆熱情的少女芳心,為之震懾不已。

  自從暮春,她不顧剛登基的皇兄勸阻,硬是好玩的參與了朝臣們的圍獵,享盡群臣的歌功頌德與青年王孫們毫不掩飾的傾慕,她就玩上癮了。此後圍獵飲宴,她從不缺席,落落大方的風範與嬌顏,使得宮裡除了文皇后,人們只知有她美麗的明熙公主,而不知宮中還有其它美人;妃嬪與公主姊妹盡皆遜色,好不快意!

  日子過得風光,正合她意;可惜風光之下總覺若有所失。年紀剛到十七,皇兄要為她挑選駙馬,她拒絕了,因為她不相信朝臣之子或王孫貴族中有合她意的,這是她從幾次遊樂聚會中所得到的結論。一個個哈腰逢迎的男人,像極軟皮糖,哪值得倚賴終生?要是碰上了什麼意外,就像十五歲前那晚,要她一個弱女子如何是好?那些軟皮糖甚至遠比不上她皇嫂有膽量呢!

  她要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有本事打敗那黑衣賊的英雄!

  許是天從人願。就在一回聖上舉辦的圍獵中,因為所有的朝臣貴族都必須參與,甚至有些還帶了家小,為了安全起見,臨時決定不獵動物而改為競射標靶。

  明熙公主從突然多出的幾十張生面孔中,一眼相中那如鶴立雞群般耀眼、魁梧如天神的挺拔將軍。直到見他輕鬆地五箭連中靶心,她更是一顆芳心傾到底,直認為她找到了。

  當時敖王爺曾玩笑道:武將若參與,奪冠也是意料中事,對其他人可不公平。那將軍僅淡淡說是,也不辯駁,令明熙公主為之不平,當場站出來為他說話:

  「二皇兄,要嘛就比試前先說,事後放馬後炮,算什麼真公平?」

  一個搶白讓敖王爺臉色尷尬,含糊幾句找了台階下。

  自那時起,她明熙公主發誓戀上繼威將軍風從虎,追逐他直到現在

  「公主!公主?」風從虎因她毫無遮掩的直視許久,略感不安。

  哦!好不容易遇見心上人,哪有時間去魂飛天外?笨!

  明熙公主自責地拉回神智。

  「風將軍,幾次都沒見你出席朝臣們的圍獵,還在記掛上回的事嗎?」

  「不!末將校場公務纏身,才不克出席,請公主別誤會。」風從虎忙著解釋。

  「真可惜,本宮還等著一睹將軍射獵風采呢!」

  她的直言不諱,惹來風從虎一陣尷尬。

  「這……未將公務繁忙,日後恐怕不能參與宮中圍獵盛事了。」

  「那沒關係。」明熙公主笑道:「風將軍校場上騎射英姿,想必更勝一籌吧!」

  言下之意,她有意參觀他練兵騎射就對了,這要如何推辭?風從虛的額角涔涔冒出冷汗。

  「公主過獎。末將尚有要事纏身,請容末將告退。」他行了禮準備離開。

  想溜?

  「怎麼你每回見了本宮就跑?這麼不給面子!」明熙公主嘟嗔著,耍賴到底了。

  「不是……」風從虎滿頭大汗。

  「那是什麼?」明熙公主咄咄逼人。

  風從虎忙道:「公主金枝玉葉,要是未將一個粗人武夫有了任何怠慢,唯恐有負聖上。」

  「我歸我,皇兄歸皇兄,怠慢了我,跟皇兄有什麼關係?更何況,我不會介意你有什麼怠慢的。」明熙公主笑咪咪,看不出包藏什麼禍心。

  說來說去,擺明不肯放他走就是啦!這位明熙公主果真如傳言般難纏。

  「末將思及要事相當緊急,還請公主恕罪,末將告退!」

  就當沒聽見她的抱怨,風從虎咬了牙,說什麼也要馬上脫身。自從當日明熙公主為他得罪了敖王爺後,朝中便傳言——明熙公主盯上他了!

  這不會是真的吧?

  「喂!你……」明熙公主目送他倉皇而去的背影,心情從急切漸趨平靜。

  想逃?看他能逃多久!能逃多遠!

  他是她相中的、足以保護她的男人,豈可讓他跑了!

  等著瞧吧!明熙公主嘴角揚起詭笑。

  遠去的風從虎似乎也感受到背脊上傳來的陣陣陰涼,戰慄一絲絲刻劃他的皮肉,寒透骨子裡……

  ***

  「真討厭!母后,皇兄竟然不肯賜婚!」

  明熙公主氣唬唬地去找張太后吐苦水,張太后狀似疑惑與哀傷。

  「真討厭母后?你皇兄不肯賜婚,你就討厭母后啦?唉!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喔!」張太后搖頭又歎氣。

  「哎呀!母后,您明知道兒臣不是這個意思,還曲解人家!」明熙公主搖了搖張太后的手。

  張太后一臉慈愛與寵溺,哄著寶貝女兒:「好好好,你等著,母后會替你向皇兄說說,但不保證你皇兄一定答應喔!」她整肅臉色,「這風從虎是你父皇手下大將,功勳顯赫,征戰西戎好幾回都是大獲全勝,你皇兄也很賞識他。你欣賞他,母后可以理解,但你皇兄總要先徵詢風從虎意見,成不成也要看人家肯不肯娶呢!你得先有個底。」

  「這麼說來,兒臣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明熙公主哭喪著臉。因為風從虎見了她就跑!

  「不至於吧!皇兒金枝玉葉,又是這般花容月貌,那風從虎能得你看上,可是他的福份呢!」張太后笑著哄慰:「母后會要你皇兄下旨的。女兒都這麼不害躁的開口求了,作母親的還能不盡力嗎?」

  稍後,明熙公主滿懷希望地離開慈寧宮。

  繼之一想,如果可以,再加上皇嫂幫腔,也許希望就更大呢!

  不曉得皇嫂現在有沒有空?明熙公主琢磨著。最近她皇嫂把時間全花在甄選後宮美人,說要選合適的淑女來伺候她皇兄。真搞不懂皇嫂在想什麼!身為皇后,她大可獨佔君主的寵愛,竟然不怕失寵的找來一堆美人分沾雨露,共同伺候丈夫,好大的度量!換成她明熙公主,要是風從虎敢納小妾,她一定剝他的皮!

  明熙公主懷著八字都還沒一撇的憂患意識,朝文皇后的鸞和宮而去。

  途中傳來的聲音留住她的腳步片刻。

  「對……對不起,我……我……」

  嗯?這麼可憐的聲音,唯有她那明蘆小可憐妹妹才有,怎麼回事?明熙公主張望著。離鸞和宮還有段距離,這兒是永嘩宮,侯太妃的地盤啊!明蘆跑這兒來了?

  永嘩宮的主人侯太妃,是先皇極為寵愛的淑妃,也是除了皇太后外,唯一仍留在後宮的先皇故人。明蘆平日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尤其是後宮妃嬪,她怎會跑到這兒來串門子?

  明熙公主悄悄走近。

  「唉!不是我說你,明蘆公主,太妃好意要請你進來坐坐,你就這麼站在門口,說什麼也不肯進去,這是不給太妃面子嗎?」

  不愧是寵極一時的妃嬪,年近五十的侯太妃,看來不到四十,依舊美麗且雍容華貴。

  「可是,您先前是說太后和明熙姊姊來邀,我……我這才來的,您這會兒又告訴我……她們不在永嘩宮,這……這……」明蘆公主一緊張,就滿口結巴。

  侯太妃滿臉笑容,暗罵明蘆公主不知好歹。

  「不這麼說,怎請得到你明蘆公主大駕呢?太妃有事跟你商量嘛!」她一隻鷹爪緊緊扣住明蘆公主手腕,猛往裡拉。

  「我……我……」明蘆公主掙扎。

  一旁的明熙公主看得雙眼冒火。竟敢冒母后和她的名義,騙來明蘆?明蘆這笨蛋也太容易上當了,虧她還是她妹妹呢!丟人!

  明熙公主大搖大擺地走至侯太妃面前。

  「哎喲!我說明蘆啊!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也不告訴本宮一聲,害得本宮到處找你!」

  「姊姊……」

  「不要叫本宮姊姊!你不配!」明熙公主惡聲惡氣道。

  「是……」明蘆公主低下頭。

  明熙公主將妹妹一把抓走,劈頭就罵:「你這個笨蛋!你以為永嘩宮是你能來的地方?看看你自己!你娘是個連嬪都稱不上的宮女,要不是父皇心軟,封你個公主,你現在就只能當個伺候人的小宮女,哪能像現在這麼風光?永嘩宮是侯太妃的地盤,侯——太——妃——」明熙公主誇張地拉長了聲音,「你知道是誰吧?比起你那個逝去的娘,不知高了多少輩的大人物!」她的兩手一上一下,遙遙比劃兩者間的差距,「去去去!快滾!這兒不是你有資格來的地方!」

  最後,她一把將明蘆公主推開。

  「沒關係的……」侯太妃試著想將低頭應聲的明蘆公主拉回。

  明熙公主滿臉堆笑地擋在面前。「侯太妃,真是對不住,明蘆這丫頭欠人管教,冒犯了太妃您,請別見怪啊!我立刻就帶她走,回去好好罵一罵!」

  「明熙公主別誤會,也別罵她了。明蘆公主很乖巧,沒有冒犯之處,太妃正要請她……」

  明熙公主馬上打斷侯太妃的意圖。「時候不早了,我要帶明蘆去太后面前認錯,罰她跪上一晚。太妃您歇著吧!」

  還不到天黑呢!時候哪裡不早?侯太妃僵著臉,勉強露出笑容。

  「好吧!那你也別罵明蘆公主了。下回有空,歡迎你們姊妹倆一起來永嘩宮坐坐啊!」

  明熙公主搖頭笑道:「不不不!明蘆該罵!因為,不該來的就不該來,不該請的也不該請。侯太妃您這高貴的身份,豈可親近明蘆這丫頭?以後,明蘆絕對不敢有失身份,上您這兒來打擾。對不對啊?明蘆?」

  明蘆公主不知其意,但被指使慣了,聞言便溫馴地點點頭。

  明熙公主笑道:「那麼,侯太妃,咱們告辭了。」

  直到兩公主離去,侯太妃依然不敢相信——就這麼讓明蘆那丫頭跑了?

  侯太妃過去仗著先皇寵愛,架子端得高,不會主動與這些公主們打交道,傳聞明熙公主對妹妹明蘆公主極為苛刻,動不動就罵,眼見為憑,果真如此,她甚至將妹妹貶得一文不值哩!可憐的明蘆公主,本想拉攏她的。

  等等!不對!侯太妃皺眉細索。不該來的不該來,不該請的不該請……

  不該請?這是指控她不該請明蘆公主?還是不該請她明熙公主?如果是後者,那豈不表示明熙公主指桑罵槐,藉著罵明蘆公主,暗諷她侯太妃不夠資格請得動她明熙公主大駕?

  好啊!沒想到明熙這小丫頭年紀輕輕,跟她娘張太后那賤人一樣陰險!

  一個張太后已夠難纏了,新皇后也很得人心,聰明圓滑,後宮有她們就夠麻煩了,但這人稱莽撞的小丫頭明熙公主,原來是如此陰險老練,怎沒人看出來?

  宮裡的勢力,果真隨著新皇登基而跟著汰舊換新,變得不同以往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失勢的侯太妃歎了口氣。

  皇帝都換了人,侯太妃至今仍能安穩地居住在後宮一角,當然有她智計過人之處。但聰明人最容易被困在多慮的牢籠。明熙公主無心的一番話,竟讓原本打算重整旗鼓,扳回風光勢力的侯太妃就此打住,這也是出乎明熙公主和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此後,侯太妃便安分地收斂氣焰,真正接受了事實——

  她風光的日子真的已不在了!

  ***

  「你這個呆子!侯太妃跟我母后一向不合,勢同水火,她想請你去她那兒坐坐,哪會安好心眼?到明天,你上永嘩宮的消息要是傳了開,後宮的人都會把你視作是侯太妃一夥的,到時啊!侯太妃說不定會拉攏你去對付母后!笨!」

  明熙公主揪著妹妹一路罵,罵得她頭低低,一聲也不敢吭。

  「以後啊!少靠近永嘩宮和侯太妃那女人。反正我剛剛說的也夠明白了,她以後應該也不會來找你,你喔!什麼時候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謝謝姊姊。」明蘆公主小聲道。

  「謝?謝什麼謝?」像是聽到什麼大笑話,明熙公主瞪眼,「挨了一頓好罵還謝?你喔!少根筋!」

  即使被罵,明蘆公主也不以為意,她已經被罵慣了,甚至在外人眼裡,她是受盡姊姊欺侮的小可憐,十多年來如一日。是以,後宮趨炎附勢者不當她是回事,稍有心腸者則多半寄予同情,明蘆公主皆泰然處之。

  相較於地位低微的母親在世時她們母女的處境,如今真是日日太平天了。

  「明蘆,明天跟我去菩薩廟上香,怎樣?」明熙公主的語氣驟降,突然變得神秘兮兮。

  「上香?為什麼不去太廟?」明蘆公主問。

  「上太廟是祭祖,上菩薩廟是求姻緣。本來想求皇嫂的……不管,你明天陪我去上香求菩薩。」明熙公主說了就算。

  「姊姊……想求姻緣,求皇上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去求菩薩?」明蘆公主小心翼翼問道。

  她和陽廷煜不親,自忖出身低,雖有公主頭銜,也只敢敬稱皇上,不敢叫皇兄。

  「這叫雙管齊下,教他跑也跑不了,插翅也難飛。」明熙公主得意地笑。

  「喔。」明蘆公主不敢問「他」是誰。

  「順便你也替自己打算一下,為自己求求菩薩,別跟我搶同一個就行了。」為了昭告所有權,明熙公主索性告訴她,「聽著,我要的駙馬是風從虎,你不可以跟我搶!」嬌嬌女霸道地下令。

  「嗯。」明蘆公主柔順地點頭。風從虎是誰,深居簡出的她沒有概念,當然也不會想搶,更不敢搶。「皇上知道姊姊要上菩薩廟嗎?」

  深宮對明蘆公主而言,是個不容易跨出的牢籠。

  「不知道!所以我們要偷偷出宮去,別聲張。」明熙公主警告。

  「嘎?」

  ***

  「姊姊,走慢一點……我走不動了……」明蘆公主喘吁吁地喚著。

  明熙公主回頭斜睨著妹妹,「才走不到一里路,你就走不動了?誰教你整天悶在宮……呃,悶在家裡!真是!」小徑上人來人往的,她適時改了口。

  明蘆公主很慚愧地拖著腳步跟上前去,努力地將她們漸行漸遠的距離拉近。

  天氣不錯,該死的不錯,晴朗無雲,曬得人發暈!幸好途中經過一涼亭,剛好可以歇歇腿,明熙公主此刻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點累了。連她這等時常出巡遊獵的健壯身子都有些捱不住,難怪不好動的明蘆妹妹哇哇叫。

  明熙公主一馬當先衝上前去,一瞥見涼亭內僅有的兩個位置已經客滿,不禁大失所望,心有不甘地開始打量起佔據位置的人。

  站著的都是年輕小婢,坐著的是一男一女;男俊女俏,年紀都很輕,看不出是夫妻還是兄妹,因為在她尚未靠近涼亭之前,他們顯然是含情脈脈地對望,而那女子又是未婚打扮,是以猜不出他們的關係。

  管他們是什麼關係,她只要有位置坐就好。

  「勞駕,借兩個位子歇歇腿,一刻鐘就走。」明熙公主有禮地打招呼。

  那對男女直望了望,依然不動如山,似乎沒有起身的意思。

  明熙公主心有不快地咬牙,打量兩人。那美麗女子的外貌明艷惑人,一身華麗精緻的維紫絲紗,應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而那渾然天成的成熟傭懶態,嫵媚風情自她一顰一笑間無言地散放,無形而飄飄然地瀰漫四面八方,甚至比後宮的美人還具風情,明熙公主想不出有哪個後宮妃嬪比得上的……嗯,侯太妃雖老,差可比擬吧!

  明熙公主依稀注意到她那一閃即逝的敵意。毫無徵兆地,便將她這陌生人當成了敵人,怪哉!

  身處宮中,敵我意識她可以嗅出幾分,但如果明熙公主夠世故,或者時常與後宮妃嬪接觸,她便可以很容易看出那股敵意是源自何故——因她明熙公主夠美,所以那美麗女子身旁的男人,也正津津有味地瞧著明熙公主,當然令那美麗女子心有不快——這是美女間的容貌較勁,不過只單方面的,明熙公主無心注意這個,沒此自覺。

  她放棄與那女人周旋的打算。明熙公主轉而打量那男人,看他會不會比較好說話。

  那男人一身土色的落拓長衫,外貌不修邊幅,閒散而瀟灑,有種方外人士的寫意自在。他迎上她的視線,嘴角微微牽動,雙眸中的笑意清澈見底,沒有敵意,可惜也看不出他是否較為友善,真個是那種深不見底的。明熙公主最怕與這種人打交道——像她皇兄、皇嫂,笑還不見得是真笑,生氣也能笑,她猜不透。

  「呢……兩位意思如何?歇夠了可否讓一讓?」明熙公主笑得臉發僵,乾脆重新詢問。

  那男人看了看女伴,才朝明熙公主笑道:「凡事有先來後到,這位子是我們先坐的,沒道理要我們讓吧?更何況姑娘只是一個人,何需兩個位子?就算要我只讓一位予你,姑娘又不是老人家,也不是殘疾人,除非……」他瞄一眼明熙公主的肚子,「除非你是個有身孕的婦人,我倒可以考慮考慮。」

  一席話說得那女子和身後的眾小婢僕嚇笑出聲,那女子更是一掃方纔的暗沈臉色——因著自己身邊的男人猛盯別的女人瞧。

  「你……你混蛋!沒長眼睛啊!」明熙公主收回禮貌,臉色漲得紫紅。她明明是雲英末嫁的姑娘家,被他說成這樣,真是無禮到極點了!

  「喔!我混蛋。」那男人若有所思,有模有樣地點頭:「有孕的婦人注重胎教,不能口出惡言,所以姑娘沒有身孕,我懂了。」

  「你……」明熙公主咬牙切齒。沒見過嘴這麼刁的男人,拐著彎罵人,還說她口出惡言!

  那美麗女子順口道…「不是每個有孕婦人都重胎教的,所以這位還不一定是姑娘,還是有可能是個有孕婦人,你就讓讓她吧!」她裝模作樣地勸那男人,與他一搭一唱。

  那男人果真笑容可掬地起身讓座,明熙公主氣得忘了疲累,更不願就座。

  「那麼這位『大嬸』,你應當很有經驗了?」明熙公主捺住氣,得意地見那艷麗女子的面孔變了色,「請問『大嬸』,懷孕婦人該有怎樣的胎教?說給我聽聽,回頭我好說給我懷孕的嫂子聽。」她笑裡藏刀地朝那端坐的女子道。

  「你混……你沒長眼睛嗎?」身穿縫紫衣衫的女子被那一聲『大嬸』給氣得七竅生煙。

  「喔!懷孕婦人要重胎教,可別口出惡言,更別氣壞了身子,否則你……你相公可會心疼的。」明熙公主瞄一眼那男人。本想說姦夫,臨時改口,留點口德吧!

  她猜測他們應是親密的情人——說難聽點就是通姦的狗男女——也許還是未婚夫妻,指責他們未婚有孕,其實也夠狠毒了。

  豈知那男人僅只揚揚眉,沒有解釋的意思;而那女人不但不生氣,竟是一臉嬌羞而喜不自勝,連自已沒有身孕都不爭辯了,怪哉!

  「謝你關照。」那女子適時展眉輕訓:「但姑娘家別一個人到處晃啊晃,出門要有僕婦跟著,不然就趕快找個相公陪著。」她瞄一眼身旁男人,眼角眉梢全是春情俏意,「否則一個女人多危險!」

  「謝『大嬸』關心。」明熙公主笑道:「我是帶著妹妹一起來的。更何況天子腳下,歲歲太平年,本姑娘又是豹狼虎豹,生人走避,邪魔不侵,放心吧!」

  仗著身份高貴,明熙公主行事橫衝直撞,人人怕她三分,她也毫不避諱地自比豺狼虎豹,也不客氣地將他們比成了邪魔,不過,還是比不上一句『大嬸』來得有殺傷力。

  那美麗女子皺眉,「姊姊我這也才十九而已,別大嬸大嬸的叫。」她索性說個清楚。

  「啊?真是失敬,才比我大兩歲而已?看不出來耶!」明熙公主一臉詫異地微張著口。

  「你……」

  「姑娘說了半天話,不如坐下來歇歇腿,也歇歇嘴吧!」那男人起身讓位。觀戰許久,終於肯插口緩和一下氣氛。

  「懷孕的婦人才需要歇,本姑娘不必!」明熙公主賭氣道。

  這麼一說,就連那身穿縫紫紗衫的女子也坐得有些不安穩了。趁著旁人沒注意,她伺機不著痕跡地起身。

  「姑娘,那位是你妹妹吧?」那男子眼眺遠處,忽然示意明熙公主。

  眾人朝涼亭外一瞧,正是喘吁吁的明蘆公主姍姍而來。明熙公主忙著與他們鬥嘴,幾乎部忘了她那公主妹妹呢!

  「姊……終於跟上你了。」明蘆公主喘著跨上涼亭,渴望地瞧著那兩個空位子,不明白何以所有人全都站著,她一時遲疑,不敢坐下。

  「姑娘請坐。」那男子展開迷人風範,翩然一笑。

  明蘆公主羞怯低頭,感激地正要就座,卻被明熙公主一拉

  「不許坐!」他讓她讓得不情不願,對明蘆偏就乾脆,這讓嬌嬌女有些不是滋味。

  為什麼?明蘆公主無言地詢問。

  「誰坐了就算是懷孕婦人。」像是與人打賭,賭誰要如何如何便是小狗,明熙公主一臉鄭重。就連那女人都站起來了,這口氣一定要爭!

  「什麼?」明蘆公主往後彈退一步,一臉驚恐,「坐了那椅子會……」懷孕?她喘息未定,紅著的臉不知是因話,還是因長途步行。

  眾家女子忍不住掩口而笑,尤其那男人笑得瞇起了眼,格外刺目而眼熟。

  奇怪,她不認得此人啊!明熙公主因火冒三丈而略過疑心。

  「跟你說別坐就別坐,說什麼蠢話!」她罵道。

  「喔。」明蘆乖乖女低頭。雖不知犯了什麼過錯,她閉嘴就是。

  那男人插嘴:「別這樣,令妹才剛到,又不知前因後果,姑娘別牽連無辜。」女人的意氣之爭,他著實不敢領教。

  「廷寧,你會不會覺得無辜啊?」明熙公主仰著鼻子驕傲地示意妹妹回他話。

  廷寧是明蘆公主的名字,外人絕對不可能知道的公主閨名。

  「不會。」明蘆公主溫馴地搖頭。

  聽見了吧!明熙公主嘴角勾出得意的笑,無言地地朝那男人示威。

  簡直被吃死了!那男人見狀歎了口氣:「對你妹妹好一點。」

  兩公主姊妹同時一愕。

  身為公主,她們姊妹之間的情誼如何根本沒人敢吭一句,但同樣的話卻是第二次聽說,頭一回就是兩年前的那晚,這次明蘆公主比姊姊先回神。

  「不!這位公子您誤會了……」明蘆公主搶道。

  一見所有人都在看她——包括那男子、那身穿縫紫紗衫的美人、幾名小婢,甚至姊姊明熙公主——似乎都不太敢相信她這乖乖女會反駁什麼。瞬間招攬了所有注意力,明蘆公主覺得不太習慣,只好吞口唾沫,鼓起勇氣出聲:

  「我姊姊……對我很好。」

  很好,這回她終於來得及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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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16:19 |只看該作者
02


  「你們聽聽,明蘆就是這麼說本宮的。」明熙公主意氣風發,一手攀住妹妹的肩膀,讚賞明蘆公主很有姊妹義氣。

  兩姊妹前去菩薩廟上了香回來,明熙公主大肆宣揚,也不管偷溜出宮的行徑不該,口沫橫飛地對著一群宮女敘述途中遇上那對男女的經過。

  明蘆公主那番話……呃,那「句」話,是身為姊姊的驕傲。

  就是嘛!本來她對明蘆妹妹就夠好了,幾年前那黑衣大盜的胡言指責,便令她氣了好久,這回明蘆妹妹適時仗義執言,可謂大快人心啊!

  明熙公主得意間,彷彿看到當年那黑衣大盜也被明蘆妹妹堵上一句,一臉蠢模樣,就像涼亭內那男人聞言變了臉那般可笑。

  當天,明蘆公主的話沒人相信。那身穿維紫紗衫的麗人媚眼瞄了瞄明蘆公主,帶點同情神色;那男人則驚異地以眼神詢問明熙公主,彷彿在問她如何貫徹「一個願打,一個願捱」的精神,欺壓妹妹的功夫如此淋漓盡致;甚至連後頭一群小婢女也相當不以為然。總之,沒人肯相信明蘆公主的話,全認為她是迫於姊姊淫威才說的。

  不只他們不信,如今在一旁聽明熙公主說故事的宮女們也不信。明熙公主對待明蘆公主是出了名的刻薄,受害人竟還為加害人作保,當真匪夷所思,無怪乎沒人相信。

  眾宮女低頭不語,很努力地忍著疑問,點頭附和飄飄然的明熙公主。

  眾人眼中的受害人明蘆公主也是低頭不語。不過,她可不是為了說謊庇護姊姊而心虛,而是她的魂魄,早在見到涼亭內那男人時,便隨他而去了。

  總覺得有些熟悉,更感到受了關照,那充滿溫暖的俊秀笑容,令明蘆公主心頭暖烘烘地。就像當年那位黑衣蒙面俠盜,肯為她這微不足道的公主說句話,雖然他們全都關錯了心。姊姊是真待她好,是真的好。

  她依戀地看看正忙說嘴的明熙公主。

  好了,故事說完了,目的達到了,明熙公主遣走所有宮女。

  這下,以後看宮裡還有誰會說她是個欺負妹妹的公主!明熙公主著實得意了好一會兒,待她吹夠了牛皮,宮女們一走,她鼓脹的面皮卻突然消了下來,頹然歎一聲氣。

  「姊姊,為何歎氣?」

  明熙公主看來有滿腹不悅等人安撫,明蘆乖乖女當然懂得適時引話,就待她開口。

  「聽說西戎進貢的那四個波斯妖女,本來是要送給皇兄的,我好意勸皇嫂不要讓波斯妖女留下,免得迷惑皇兄,結果皇嫂竟然打算將她們送給風將軍!」明熙公主仰天長嘯,哇哇大叫:「我這麼講義氣,皇嫂反而扯我後腿,我真是楣到家了我!」

  事實上,是文皇后不忍心告訴她實情——風從虎早已婉拒過皇上招他為妹婿的提議,文皇后便扛下職責,扮小人也。

  害得明熙公主心情鬱悶之餘,本來不打算宣揚那天明蘆公主歌功頌德的經過(其實也只不過說了一句),這下便忍不住鉅細靡遺地拿出來說說嘴,平抑一下她受創的心靈。

  「皇嫂可知道姊姊心儀風將軍?」明蘆公主問。

  「我才剛說,皇嫂就告訴我——來不及了,已經送出去了,而且朝中人也全都曉得了,不能再變更了,哇——」明熙公主呼天搶地,「我才拜了菩薩沒幾天,為什麼不但不靈驗,還更絕望了?我不要!」

  就算成功嫁過去,風從虎也已先有了四個妖艷的侍妾,置她堂堂一個公主正妻於何地?

  明蘆公主同情道:「那怎麼辦?皇上登泰山祭天去了,風將軍也隨行,姊姊……你可能要等上一個月了。」

  「一個月……哎……」明熙公主痛苦地抱著頭。

  明蘆公主無言地看著姊姊。換作是她,她可以等,但急性子的姊姊就難熬了。她衷心期盼姊姊能如願以償嫁給風將軍,如此,她才能私心盼望菩薩也能圓她的美夢。

  那涼亭內的男人……明蘆公主偷偷紅了面頰。

  幸虧姊姊耽泥於自編自導的悲劇中,否則,她向菩薩許的小小願望,便要被逼問至現形了呢!她說不來謊。

  十六年來沈悶的深宮生涯,終於因芳心初動而起了生氣,明蘆公主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存在有了那麼點意義,因為一個男人。但她真不願去回想當天那男人興味的目光,流連在姊姊的身上遠多過她……

  也許,那男人只是忙於注意姊姊滔滔不絕的話,而不是對姊姊有意,是她多慮了。

  更何況姊姊的心在風從虎身上,沒察覺他的眼光,不是嗎?

  ***

  皇上回宮了!

  後宮的女人雀躍,明熙公主也雀躍。

  手足情深?喔,對不住,不是,是風從虎也跟著回來了!

  明熙公主忍耐個兩三天,終於還是殺上人家將軍府去了,很不幸,想見的人還沒見著,那四名波斯妖女倒先橫於面前。

  「喲!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諸位,又見面了。」明熙公主咬著牙擠出笑容。

  這些波斯女子剛被送進宮時,明熙公主先入為主的當她們是來迷惑皇兄的妖女,決定代皇嫂前去殺殺她們銳氣,沒料到她們聽不懂漢語,她無趣地悻悻而歸。幾日過後,傳說她們以流利的漢語同皇嫂對答,擺明是她上當了,人家根本騙她,難得令一向高高在上的明熙公主狠狠削了面子,全拜這群女人所賜!

  現在,她們又入主將軍府,同她搶男人來了,真是舊恨又添新仇,忿忿難消啊!

  「公主大駕光臨,不曉得有何貴幹?」那名喚柯玲的波斯女子面不改色的以漢語對答。

  「來看看你們啊!」明熙公主笑裡藏刀,「皇兄虧待了你們,沒將你們納入後宮,本公主關心你們,就來瞧瞧你們在將軍府過的可好?看來風將軍待你們還不錯嘛!」

  基於以往經驗,柯玲對她的好心持保留態度。

  「是不錯。風將軍人長得高大威武,氣勢非凡,待我姊妹也溫柔體貼,的確是個令人著迷的好情郎。請公主轉告皇后娘娘,我等感謝皇后娘娘恩德,才得以伺候風將軍左右,感激不盡。」她雪白的笑臉容光煥發,氣煞明熙公主。

  忘了後來又說了些什麼,明熙公主拂袖離開。這群番邦狐狸精真是不要臉至極,皇兄不要她們,就跟誰都可以,不愧是從未開化番邦來的沒節操的女人!

  之後,明熙公主數度溜出宮造訪將軍府。不得熱烈招待地無所謂,被將軍府中人稱為大麻煩也管他去,她只為見心上人一面。

  這天,府裡又多了位姓何的姑娘,聽說她是風將軍的表妹,消息令明熙公主灰暗的姻緣路雪上加霜——風從虎藏個表妹在家,安什麼居心?

  幸虧確定了這位何敘君姑娘是暫住將軍府待嫁,風從虎只是為她辦嫁妝,這才讓明熙公主鬆了口氣。既然是風從虎的表妹,便央她美言幾句也不為過吧!也懂利害關係的明熙公主正努力籠絡何敘君。

  「何姑娘,將軍找你呢!在書房。」

  門邊這回站了個男人,他示意何敘君,朝書房方向指了指。

  明熙公主聞聲望向來人。那雙熟悉的、閒著戲謔光芒的眸子,一對上便令明熙公主無名火起。她很想喝問他何以出現在將軍府,男人也回給她同樣的疑問神色。

  涼亭內同他相依偎的女人到哪兒去了?也在將軍府嗎?明熙公主想起那身穿縫紫紗衫的麗人,左右張望尋找她的影子。

  而何敘君也定在那兒,不為那男人所動。

  那男人衝著何敘君:「不相信?說不定是要跟你談嫁妝的事,又說不定是要你改嫁別人……」他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笑得莫測高深:「我不知道,我隨便猜猜。」

  何敘君眸光閃爍著,道了聲謝離開,留下旁觀者明熙公主滿腹疑惑地推敲他的啞謎。

  怪了,改嫁還能隨意嚷嚷?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難道,他也是番邦來的沒節操的男人!

  門邊的男人大搖大擺地跨過門檻,惹來明熙公主的瞪視。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質問。

  「姑娘又怎會在這兒?」

  男人笑嘻嘻地回嘴,再度惹來明熙公主的白眼。

  「你那位美人相好呢?」她懶得和他客氣了。

  「咦?小生在下我——怎聞到一股好酸的醋味?」男人故意吸口深深的響氣,氣得明熙公主拉長了臉。

  「閣下是幾天沒洗澡了,身上酸得發臭啊?」她堵回去。

  男人為她的刀子口無奈而笑,忽然又左右張望。

  「你那位妹妹沒和你一起來?」依稀想起明蘆公主的畏縮模樣,他隨便一提。

  「咦?怎麼這股臭味,酸得發騷了?」她皺著眉掩袖遮鼻,「好像是浪蝶聞花香,發騷的公狗想四處尋歡?」

  夠狠啊!男人咋舌。

  參觀教場幾回,明熙公主順道也偷聽了不少士兵的渾言渾語,隨口就拿來罵罵他。一見嚇著了他,她索性抬高身段警告,「我妹妹金枝玉葉,你休想打她主意!」

  關心一下那個被她欺負的小可憐,竟也被說成打她妹妹主意?

  「嘖嘖嘖!浪蝶不曉得是誰呢!」男人搖搖頭:「追男人追到將軍府來,又豈是金枝玉葉做得的?」

  他知道她是為風從虎而來?明熙公主瞇眼。

  「你偷聽我和何姑娘的談話?!」她喝問。

  見他不置可否的默認,明熙公主昂起下巴,「既然如此,那麼你該知道我是誰,竟還敢打我妹妹主意?」她們姊妹是公主!公主呢!

  「別冤枉我好不好?」男人忍不住辯白,「令妹不管是什麼來頭,都和我無關。倒是姑娘若對風傢伙有意,那可就……唉!」他搖頭又歎氣。

  風傢伙?

  一聽他提起風從虎,明熙公主就急了。

  「那可就怎樣?你是風將軍什麼人?」管他風傢伙還是風從虎。她將男人從頭打量到腳,揣測他是什麼來頭,值不值得拉攏。

  終於有機會自我介紹了。「我們是朋友。小生在下姓蕭名北辰。」他微笑,翩翩有禮地一揖。

  「朋友?怎沒聽風將軍提起過你?」事實上,風從虎根本沒向她提過任何人。

  蕭北辰納悶:「你和風傢伙很熟?熟到他會把身家、朋友告訴你?」

  「是啊!」明熙公主面不改色,「你還沒告訴我,若是……若是,我說『若是』,不是真的喔!」她再三強調,「若是我對風將軍有意,那可就怎樣?」

  瞧明熙公主拙劣地撇清,又忙知道真相的模樣,蕭北辰心裡好笑。

  「假使,我說『假使』,不是真的喔!」他學著明熙公主的語氣,面帶神秘微笑,「假使風將軍對何姑娘有意,兩人相看兩對眼,撇去何姑娘的婚事不談,你覺得他倆相配否?」

  「怎麼可能?」明熙公主瞪大眼,「何姑娘才剛鼓勵我,去向皇兄求助……」她驟然煞住口。

  奇怪,蕭北辰似乎已知她公主身份,何以態度一點兒也沒變?

  蕭北辰見怪不怪,「令兄能管天下事是沒錯,可風從虎是死硬脾氣,認定了一個女人,就會認到底,就算你領了皇命,勉強嫁過來,大約也不會有好日子可過。」他同情地看著她。

  「你真知道我是誰?」明熙公主大喝:「大膽刁民!既然知道本宮身份,還不跪下?淨耍嘴皮子!好大膽啊你!」她指著他鼻子。

  蕭北辰輕輕移開她的纖纖玉指。

  「哎,公主姑娘,你沒聽說過:『民為貴,社稜次之,君為輕』嗎?就算你是皇族,你不向我這大膽『刁民』下跪,我都沒計較了,你還來計較這些?」他說得面不紅氣不喘。

  蕭北辰是個不受世俗禮法約束的自由人,自有一套異於世俗的禮法準則,到哪兒都不忘四處宣揚,也不怕與世俗牴觸。明熙公主首次聽到這等論調,驚訝得忘了生氣。

  蕭北辰繼續搖頭晃腦,「中庸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是說百姓喜歡什麼,在上位者就喜歡什麼。既然你是公主,我是小老百姓,我不喜歡向你公主姑娘下跪,你就別要我下跪;我喜歡你公主姑娘向我下跪,你就該向我下跪,懂嗎?」

  強詞奪理!

  明熙公主頗有與他大辯一場的意願,只見蕭北辰突然警戒地豎起耳朵。

  「噓……」他要她際聲。

  嗯?明熙公主好奇心起,正待開口問,卻被蕭北辰一把摀住口。

  「唔……」她驚呼一聲,圓睜著眼,莫名其妙地被他一攬腰,騰空帶上了梁。才一眨眼的工夫,明熙公主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人已坐在樑上。

  看著自己的橘黃衣角在樑上飄著,兩腳懸空蕩著,明熙公主渾渾噩噩地忘了害怕,只忙努力回想方才是如何上來的?

  嗯,他摟著她、捂著她的口……

  等等!明熙公主這才警覺到——蕭北辰的右毛手仍緊緊箝住她的腰,左毛手也依然密密地摀住她的口!他一雙毛手根本沒離開她的身子!

  「嗚……」她開始掙扎,發出了微弱的呼吸聲。

  「噓。」蕭北辰放開他的右手,再度示意她襟聲後,指著下頭。

  「注意他們說些什麼,不要說話。」

  明熙公主往下一瞧,瞧見何敘君與風從虎不知幾時已來到偏廳。見了久違的心上人,根本忘了自己目前的處境可是『高高在上』,明熙公主很想喚風從虎一聲,但被蕭北辰再度捂上口制止。

  「不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蕭北辰笑得賊賊地。

  「有什麼好聽的?」明熙公主一臉不感興趣。

  「嘿嘿!說不定他們等會兒天雷勾動地火,什麼話都說出口,大表哥跟小表妹就親上加親啦!不想聽嗎?」蕭北辰慫恿。

  「有這種可能?」明熙公主半信半疑。

  「聽聽看就知道啦!」他誘惑她。

  「好吧!放開我,我不說話就是。」她示意蕭北辰放過她的口。

  他一鬆手,明熙公主竟因突來的重心不穩,晃了晃身軀,蕭北辰不慌不忙地及時攬住她的腰一把,宛若英雄般地穩住她的身子。

  「這回可不是我故意要碰你的喔!」他好無辜喔!

  蕭北辰賊兮兮的笑,換來明熙公主一記白眼。

  ***

  「蕭北辰這個混蛋!」

  「他又耍我!」

  風從虎和何敘君不約而同的指責,拉去樑上兩人的注意,樑上劍拔弩張的氣氛才緩了幾分。

  明熙公主乘機幸災樂禍地瞟了蕭北辰。

  「活該!被罵了吧?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她嘲笑。

  「我是無辜的。」他苦笑。

  是蕭北辰刻意製造梁下兩人的獨處。他設計他們在此碰頭,明熙公主則是闖入計劃的意外,只好將她弄上梁來,免得破壞了他們,當然,他不會傻得向明熙公主承認。

  樑上兩人忙著交換眼色,梁下突然傳來輕笑聲,正是風從虎與何敘君不知為何相視而笑。這一刻,偏廳裡氣氛是如此和諧,似乎沒有旁人能插足的餘地,只要他倆不抬頭,沒見到那兩雙腳丫子正凌空「插足」他們頭頂。

  這下,上頭的明熙公主笑不出來了。

  蕭北辰盡量勉強自己不要露出任何情緒,無論是同情或嘲笑。但他僵硬著面肌的臉孔,引來明熙公主的疑心,正好成了她怒氣宣洩的對象,於是,她用目光燒灼他的臉!

  「你的腳傷好了嗎?」下頭傳來風從虎低沉而充滿關懷的聲音。

  腳傷?樑上鬥氣的兩人聞聲,趕忙又朝下探頭探腦,注意梁下進行到哪兒了。

  喝!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明熙公主差點氣岔昏厥。要不是蕭北辰的一雙毛爪及時緊緊穩著她,她當場就要往下掉了。

  怎麼瞧也覺得兩人脫離不了曖昧關係!

  風從虎正一把抓住何敘君的手腕,目光灼熱地似乎要穿過人家羅裙檢視傷口,何敘君則羞紅著臉低頭……

  太曖昧了!明熙公主心中警鐘大作。何敘君不是快嫁了?怎和她的表哥這樣眉來眼去,拉拉扯扯?難道蕭北辰說的沒錯?不行!她要下去警告何敘君別亂動她的風從虎!

  但是,怎麼下去?

  明熙公主蓄滿怒氣,不顧危險地躍躍欲「墜」,蕭北辰見狀,一雙手箝制得牢固,提防她當場跳下去打擾人家。

  「你放開我!讓我下去!」明熙公主邊搖晃邊掙扎。

  「這樣下去很危險的!你冷靜點!」蕭北辰勸得急切。

  「我受不了了!他們竟然當著我的面這樣眉目傳情,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明熙公主氣得張牙舞爪。

  「他們根本不知你在這兒啊!」

  「我不管!」

  眼看她理智盡失,身軀就要墜落,微啟的朱唇不知即將呼救,還是想怒斥下頭兩人,蕭北辰情急之下兩臂一伸,將她一把圍在懷裡,然後以口堵住她即將逸出的聲音。

  當他溫熱的唇含住她張狂的小口時,同時也將她的聲音吞下了。

  樑上無聲的激烈爭執,就停在他們唇齒相依、身軀相貼的這一刻。明熙公主無暇去顧及梁下的兩人亦是沉默的情潮洶湧。她的身軀在他的懷中僵直,唇瓣在他的口中發熱,明眸在他咫尺不到的凝視下茫然起霧;她動也不敢動。

  原本僅是下意識地想阻止明熙公主的一切動作,蕭北辰幾乎是不顧一切,直到唇觸及她時,他才憶起自己做了些什麼。

  他竟吻了她!吻了一個他最討厭的皇族中人!一個公主!

  這個念頭將蕭北辰也轟得發暈,靈敏的腦子當場終止運作,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本事也隨「吻」而逝。

  吻?其實不能算吻,兩人只不過唇瓣緊緊黏在一起,僅算碰觸罷了。有一瞬間,蕭北辰停頓中的腦子啥也沒裝,竟然只想到了這個。

  但口中的櫻唇是如此鮮嫩柔軟,蕭北辰一嘗上,心頭陡地激起奇異的動盪,眼前那雙茫茫然的霧眼又是如此無助,純真懵懂地似乎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引來他想繼續深探她反應的衝動。蕭北辰忍不住閉上眼,雙唇蠕動起來,吸吮起她的粉嫩櫻唇。

  這才算吻吧!

  他滿足地投入,她卻在他的行動中驚醒。

  明熙公主悶哼一聲,掙扎著推開沉醉其中的蕭北辰。失去了他有力的軀體作為依靠,她也失去了重心,不顧他伸手相救,她氣憤地拍開他的手,寧願跌落也不願繼續和他這登徒子有所碰觸。

  大不了摔死好了!

  「啊——」

  才倔強地扮個視死如歸的英雌沒一瞬,她當場反悔,忍不住叫喊起來。

  伴著明熙公主尖叫,粉嫩橘黃的身影直直墜落,最後臀部先著了地,疼得她哀聲連連。

  這一從天降落,明熙公主適時逃離樑上與蕭北辰糾纏得亂七八糟的曖昧氣氛,也解救了梁下風從虎和何敘君之間的寂靜與尷尬,代價是——她的臀部得遭殃!

  樑上的蕭北辰見行蹤暴露,終於也翩然落地,臉上滿是疼惜與不忍。

  「你沒事吧?」他憐惜地問。從那麼高的樑上掉下,她摔得可能不輕。

  眼看兩人從天而降,風從虎和何敘君從愕然中不約而同地抬頭,往上目測那高度,奇怪兩人剛才何以在上頭。

  蕭北辰一臉討好地伸手欲扶起明熙公主,卻不被領情,被她憤恨地甩開。

  「別碰我!」明熙公主吼著。

  蕭北辰對她做了什麼?明熙公主真不敢相信,她就這麼被他——吻去了?!

  積了滿腹委屈,見風從虎在一旁,明熙公主卻沒臉開口向他求助與訴苦,央求他代她出口氣,懲罰那登徒子。風從虎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因而更不喜歡她?

  她的吻是要留給風從虎的……

  明熙公主抹抹唇,試著擦拭蕭北辰留下的氣味,但這明顯的嫌棄動作,令肇禍者不安之心痙攣了幾下,微微浮起難以形容的刺痛——他的吻真有如此不堪?

  忍著奪眶欲出的淚水,明熙公主咬牙吞下啜泣,提起裙擺便往外奔,腳步隱約有些踉蹌,果真是跌疼了。

  「這是怎麼回事?公主怎麼了?」風從虎出聲詢問。

  「我去看看好了。」何敘君自告奮勇。

  蕭北辰阻住了他們。

  「我去就好了。我闖的禍,我來收拾。」他尷尬地笑,接著尾隨明熙公主的背影而去。

  難得蕭北辰也會承認闖了禍。兩人留在原地,狐疑地揣測著他倆究竟是怎麼回事,暫時忘卻他們自己麻煩的情懷糾葛。

  自顧不暇者,一時忘卻自顧不暇的煩惱,暫且也能偷個安穩吧?

  ***

  「對不起。」

  蕭北辰低低切切的聲音,聽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可惜他所做的錯事,可不是孩子做得的。

  「哼!」明熙公主不理他。

  「對不起。」他繞到她面前。

  「走開。」她轉過頭。

  「對不起。」他再度繞到她跟前。

  「你走開!我不要見到你!」她警戒地大叫,全身寒毛直豎,像伸出利爪備戰的貓。

  只是,她不敢轉身看他。

  一來一往像是遊戲似的,蕭北辰哄了半天,蹲了半天,明熙公主一點理會的意思也沒有,他的好脾氣與好耐性都快被磨光了。

  「好好好,不見我就不見我,我這張臉不看雖然可惜,如果公主姑娘不想轉過身也行,聽得到小生在下我的道歉就行了。」他在心裡仔細琢磨致歉詞彙。

  「公主就公主,姑娘就姑娘,為什麼偏偏連在一起喊?太饒舌了!」由明熙公主的背影看不出她已皺眉,但語氣聽來略有不悅。

  有反應了!蕭北辰抓緊機會,「唔…;這個嘛!因為若和大家一樣都尊稱你一聲公主,未免顯得你太過高不可攀,我這是為你營造親和的形象,好讓風從虎不會覺得你高高在上嘛!這樣,他會比較願意接近你。」這理由不錯,他聽了都佩服自己。

  明熙公主僵硬的肩膀有些放鬆了。

  蕭北辰繼續發揮他舌粲蓮花的本事。

  「稱你姑娘呢,又覺得你尊貴的氣質和美貌,不同於一般姑娘,為了顯得你的特別,就稱呼你為公主姑娘了!」脂粉陣中打滾多年,拍姑娘家馬屁他最行。

  「貧嘴。」明熙公主薄嗔,聽起來還是高興的。

  蕭北辰大喜,知道有了成效,故作無奈道:「何況,公主的名諱小生在下我又不知,只好這麼叫了。」

  「廷安。」

  「嗯?」蕭北辰沒聽清楚。

  「明熙公主。陽廷安是我的名字。」明熙公主輕聲複述。

  哇!她把閨名告訴他了呢!蕭北辰陶醉在自己無遠弗屆的魅力之下。

  明熙公主清清喉嚨,回過頭來。「我可以不計較剛才的事。」

  哇!她原諒他了呢!蕭北辰眉開眼笑。明熙公主那張酡紅的粉臉,如同微釀的美人,方才沒注意到,現在可真愈看愈可愛,能得到她一個吻,還真是佔了大便宜!

  明熙公主忍住想低下頭的羞意,續道:「但是……你不能將樑上的事告訴任何人,尤其是風將軍,知道嗎?」她的結巴與輕聲,聽來像是她難得一見的溫柔與嬌羞。

  雖是命令語氣,但不知為何,明熙公主難以等閒看待蕭北辰。他的不馴極為自然,他的不敬也似天經地義,他無視於她皇族身份,膽敢與她鬥嘴,竟還令她一點也不以為杵,這是何等怪事?她從未將平民百姓看在眼裡,從未如此與人平起平坐,她是高傲的,她竟會不計較他的無禮?怪了!

  好似這男人不被俗事牽絆一般,自然不能以世俗的律法禮教來束縛他。

  罷了!就當他不受她陽氏皇朝的管轄吧!

  「知道。」蕭北辰垮下臉。

  明熙公主是原諒他的無禮了,但竟是為同他談條件來著?真是,枉他自作多情一場,自作傻瓜!

  風從虎那傢伙有什麼好?他哪一點不如他了?蕭北辰自戀狂般的心裡實在不是滋味,即使他對她未必有感情。

  瞧著明熙公主魂遊天外,無意中流露出的嬌態,他暗暗欣賞,偷偷讚歎。

  很可愛的姑娘,可惜是個刁蠻公主,他最討厭的皇族中人,最不想沾惹的那類女人。

  隨即,蕭北辰聳聳肩。

  風從虎早有了何敘君,她都親眼見了他們曖昧不清的洶湧情潮,還執迷不悟?

  算了!她喜歡風從虎就由她去,遲早有一天會醒悟的,到時可別哭著來索求他的安慰啊!他的胸膛一向很忙也很擠,不一定有空容納她呢!

  問題是,人家會不會來求他的安慰,還是個未知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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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16:5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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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噹」一聲脆響,茶杯落了地,碎片四散。

  「你這個小賤人,連端杯茶都不會嗎?想燙死人啊!」

  很輕柔的質問,幾乎不像是質問。

  「對……對不起!」道歉的聲音已是十足的恐懼。

  「哼!公主當久了,還真以為自己是千金之軀?不必妄想!你跟你那個娘,都是一個樣,就算有了頭銜地位,還不都是賤貨一個?」這聲音之徐緩,罵人也如同讚美。

  有誰能用如此溫柔慈藹的語調,說出一連串殺人不見血的惡毒言語?

  唯有張太后有此能耐了!

  更可怕的是,明熙公主雖未跨入門檻,分明還是聽進了那些話,但她那張臉看在一旁宮女眼中,竟不知是「與有榮焉」,還是「心有慼慼焉」?她們不寒而慄地揣測。

  明熙公主在心裡歎息。

  聲氣語調是如此溫和柔潤,不仔細聽內容,還以為是慈母叮囑愛兒呢!無怪乎方才宮女猛暗示她別入內打擾,原來母后又在裡頭教訓明蘆了。

  明熙公主依稀記得,明蘆公主的母親是個長相清秀可人的宮女,可憐她只因受了先皇一夜恩澤,根本無權抗拒硬生下一女,女兒隨便封了個公主,母親的地位依舊是宮女。母女倆沒得先皇多少寵愛,反處處受張皇后——也就是今日的張太后——刁難。

  張太后刁難後宮妃嬪的手段相當高明,總做得密不透風。人前她永遠是一副和藹面貌,常保她在先皇跟前溫柔的形象,關起門來訓人還是同一副臉孔——聲音是柔和得駕輕就熟,笑容永遠掛在臉上,唯獨銀牙間迸出的字句,總教人恨不得聾了、瞎了,甚至乾脆不曾在世為人,才不必聽她這些話,還得一併目睹她的虛假笑臉。

  果真是母女同一鼻孔出氣,宮女們戰戰兢兢地偷想。對於張太后人前人後的兩個樣貌,能親眼目睹而面不改色者,唯有明熙公主而已。

  此時,她笑容滿面地出現。

  「母后,別氣了,跟明蘆這小丫頭有什麼好氣的?可別辱沒了身份!」

  「乖女兒,一見著你,母后什麼氣都沒啦!」張太后一臉慈藹,寵溺地看著她。

  「聽見沒?母后說原諒你啦!還不快磕頭謝恩?」明熙公主仰著鼻子,高傲地示意跪在地上的明蘆公主。

  「是,謝太后開恩。」明蘆公主怯怯應聲。

  「這回看在明熙的份上,哀家就不多計較了,下去吧!」張太后揮手。

  在親生女面前做得絕了,雖不是對她,總有點母女親情的疑慮,也幸虧明熙公主頗得她幾分真傳,在她教訓後宮妃嬪及其子女時,明熙公主不但不皺眉,甚至偶爾也會幫腔幾句,孺子可教!

  「是……」明蘆公主偷瞧明熙公主一眼,低頭退了下去。

  「母后,久沒見您召喚明蘆了,不是見了她就討厭,又何必喚她來討霉氣呢?她這種人啊,見您一眼都賺褻瀆!」明蘆公主一走,明熙公主偎進母親懷裡。

  這句話深得張太后的意。她點點頭:「聽說明蘆這丫頭近來茶不思飯不想,常一個人枯坐著發愣,八成是思春了,找她來是問話的,順便警告她安份些,別在宮裡鬧出醜事,丟你過世父皇的臉。」

  她的眼線察覺了明蘆公主的異樣,張太后進一步猜測並下了結論。

  「怎麼可能?」明熙公主不以為然,「明蘆那丫頭待在宮裡,能認得什麼王孫公子?母后,您多心了吧!」

  又不像她成天有空便參加朝臣的飲宴遊樂,或者私自出宮,結識男人的機會可多了。但即便如此,多半是對方心儀她,她倒是沒碰著滿意的。

  喔!當然風從虎例外!

  張太后指示道:「她也這麼說。不過,母后還是不放心。你有空就盯住她,別讓她跟她那個娘一樣,勾引男人勾出醜事。這孩子沒娘管教,到時出了事,說不定還有不明就裡的好事者,暗地怪到母后頭上,道母后沒好好管教她呢!」

  只得了皇上一夜寵幸,便認定她勾引了皇上,哀哉明蘆公主之母。對於曾經同她爭寵的妃嬪之子女,張太后是沒有好印象的。

  明熙公主忙道:「放心啦!您想想,明蘆這丫頭有那膽子嗎?您說一句話,她都得抖上半天了。」

  「你這孩子,淨會為她說話。少跟明蘆那賤丫頭接近,免得學壞!知道嗎?」張太后警告。

  究竟是誰學誰的壞?張太后明顯偏袒自己子女,但沒人敢說她一句不是。

  「母后!兒臣幾時為她說過話啦?」明熙公主辯道。

  「沒有就沒有。」張太后笑著凝視明熙公主,「你欺負明蘆那丫頭都欺到底了,還能讓她死心塌地的倒向你,哀家倒是小看你了,不愧是哀家的好女兒!以後就算沒哀家在你身旁,也不必擔心你了。」

  「哎呀!母后,誰欺負她啊!兒臣教訓她是應當的,才不是欺負呢!別聽外人胡說。」明熙公主撇嘴。

  「不管是欺負還是教訓,孩子,後宮裡弱肉強食,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記住別讓任何人爬到你頭上就是。你也看到了,教人爬在頭上的滋味可不好受,你要牢記在心。」張太后語重心長道。

  明熙公主當然記住了,早就記住了。否則,宮裡也不會人人聞她明熙公主而色變,還不都是盡得張太后真傳?

  只不過,她沒張太后的手腕高段,她作威作福太過於明顯。張太后只消一個微笑、一個輕哼,便可嚇得人腳軟,她還沒這個本事。

  明熙公主差張太后還差得遠呢!

  ***

  「喂!你們幾個,怎麼還賴在這兒?」明熙公主指著柯玲等四人。

  幾次出入將軍府都免不了和她們碰頭,明熙公主幾乎可以預見,同這幾名波斯妖女爭寵的將來。

  既然阻止不了風從虎納她們為小妾,也許她該師法皇嫂,與她們和平共處?或者先發制人,免得入了門後,教她們欺到頭上來?母后言猶在耳啊!

  柯玲笑道:「我們幾個賴在這兒,礙著公主了?」

  「那當然!」最好她們滾得遠遠地。

  「這兒算是怕姊妹的家,不曉得咱姊妹待在自家裡,哪處礙著公主?」

  「你們讓本宮見著了,就是礙著本宮!」明熙公主一臉蠻橫。

  柯玲挑眉,「那咱們姊妹該躲起來,不見公主的面,就不礙著公主了?」

  明熙公主哼道:「誰教你們勾引風將軍,現在還連蕭公子也一併勾引!」她指向左擁右抱的蕭北辰,咬牙切齒,罵的不知是誰,「你們番邦女人,都是如此不知羞嗎?」

  虧風從虎和蕭北辰是好朋友,他怎生受得了朋友給他綠帽戴?她要「代夫出頭」!

  柯玲笑問:「咦?公主這是認同了咱姊妹是風將軍的人囉?所以才不許咱姊妹接近蕭公子?」她進一步拆解明熙公主的語意。

  「這……當然不是!」她才不是這個意思!明熙公主硬著頭皮到底。

  柯玲嗤笑:「那,咱姊妹決定放棄風將軍,跟隨蕭公子,又何嘗礙著公主了?」

  明熙公主語塞。

  是啊!這樣一來,她就可以獨佔風從虎了呢!她該高興的,氣什麼?

  「或許,公主如今心儀的不是風將軍,而是蕭公子,咱姊妹這才礙著了公主,是嗎?」柯玲用那雙眼窩深刻的靈動媚眼瞟了她。

  「呸呸呸呸呸!」明熙公主連啐幾口,「我瞎了眼才心儀他!」

  「停停停停停!」蕭北辰哀怨地埋怨柯玲,「別說鬼話嚇人好不好?」

  「你是什麼意思?」明熙公王跳腳。

  她若心儀他,可是他莫大的福份哩!豈是鬼話?

  「你又是什麼意思?」蕭北辰回她一句。

  她若心儀他,才是她照子放得亮呢!豈是瞎了眼?

  「為什麼我每回上這兒來,見不著風從虎,卻一定得碰上你?」明熙公主冷靜下來,瞅著蕭北辰問道。

  「這要問你了。為什麼小生在下每回和各位姊妹們談笑時,公主姑娘老是醋味醺天的出面打擾?說你不心儀我嘛,確實教人不太相信。」蕭北辰嘖噴搖頭。

  「你……」明熙公主按下怒氣道:「談笑有這等談法,倒是少見了。」她的纖纖玉指指向左擁右抱的蕭北辰,「等會兒可別談到床上去,敗壞將軍府門風!」

  蕭北辰鬆開攬住兩女的手。

  「公主姑娘,我和這幾位姊妹只是好朋友,你別說得太過火。」他的語氣難得嚴肅。

  明熙公主怒極反笑:「好朋友?哼!鬼才相信!風將軍還真大量,受得了自己的朋友同侍妾做這種朋友!朋友若是這等做法,花街柳巷可以全關門,不必做生意了!」

  蕭北辰捺住性子解釋:「她們是府中的客人,不是風從虎的侍妾。」

  「客人?那就是專門招待男人的客人囉?我就說嘛!番邦的女人能有什麼好德行,到哪兒都不安分,不如到花街柳巷找營生……」

  「住口!」蕭北辰大喝,「風土民情不同,不代表她們德行不好,沒必要將她們和花街柳巷的女人相提並論。更何況,風塵女子也一樣是人,她們的德行未必比你壞到哪兒去!」

  「本宮豈能同她們相提並論?」明熙公主肚裡燃了怒火。

  不知為何,在蕭北辰的面前,她很少用此自稱,多半同他我啊我的,這回她下意識以身份權勢來壓制他,聽得蕭北辰直搖頭。

  他改口問道:「不知公主姑娘又是做何營生?造福過多少百姓?」

  「本宮堂堂皇室公主,自有百姓供養,何需找營生?」

  蕭北辰再度搖頭,「那和米蟲有何兩樣?士農工商各司其職,男主外女主內,就連風塵女子也撫慰了不少曠男王老五,才賺得辛苦的皮肉錢;甚至公主姑娘的皇兄——皇上大人,可也是勞心勞力地天天操煩國事,得百姓供養也才說的過去。然而公主姑娘你呢,只見你天天閒晃,四處找樂子,憑什麼得百姓供養?不是米蟲是什麼?」

  明熙公主自小頂著尊貴高傲的皇室公主身份,人人捧上了天,理所當然不曾懷疑過自己存在的價值,莫名地,她徹底被蕭北辰降格為「無所事事的米蟲」,明熙公主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反駁。

  這麼一想,她真的對世人……毫無建樹哩!

  沉默了一會兒,明熙公主的氣焰消了大半。無意瞥見看起來和她同樣閒的蕭北辰,她狐疑地開口:「那麼,不知閣下又是做什麼偉大的營生?造福了多少百姓?」

  明熙公主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瞬間,她對每個人的職業產生了興趣,首先就從蕭北辰開始。

  「我嗎……」蕭北辰抓抓腮邊,「呃,平衡貧富差距,互通財貨有無……就這樣。」

  明熙公主愕道:「這是哪行?商人嗎?還是錢莊老闆?」

  蕭北辰想了想才含糊點頭:「算是吧!」

  「這樣啊,瞧你事業可能做的也不大,否則也不會落魄到這副德行了,難怪這麼閒。」明熙公主嘲諷。

  蕭北辰微笑道:「總比公主姑娘你不事生產來得好。小生在下我……比上不足,比下還有餘嘛!」

  似乎在這男人面前,她一個皇室公主的身份,怎麼說都居於他之下。這種從所未聞的階級論調,令明熙公主本想嘲笑他,反成了自嘲;更怪異的是,她感到新鮮,而不是生氣,怪哉!

  「咦?她們人呢?」明熙公主左顧右盼。

  屋內空曠得只剩他們兩人,四名礙眼的波斯女子不知何時離開了,顯然不想被戰火波及。

  蕭北辰隨口答:「大概是嫌咱們太吵了。」

  「或者是……其實她們也一樣無所事事,比本宮還要不事生產,聽了咱們的話,慚愧得不敢留在這兒了!」明熙公主眨眨眼,放個馬後炮,扯她們後腿。

  蕭北辰爆出笑聲。

  呵!她的學習力還挺強的,當場也來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過,更今蕭北辰欣賞的是:這位嬌嬌公主姑娘,反省的能力也著實不弱呢!

  孺子可教!

  ***

  「也不是七老八十,才六十歲做什麼大壽呢?皇伯父真是太閒了。」明熙公主自言自語。

  朝中權貴棣王爺今日做大壽,邀了不少朝臣貴族等前來,筵席一開便超過百桌,戲班子也連唱了一天戲,好不熱鬧。

  以往,也只有這些紓胄拖紫的貴族王孫,才得以與她堂堂明熙公主往來,如無意外,她將來的駙馬應當也在這群人之中。但如今,這些沒為朝政出過多少力的無事散官,在明熙公主眼裡全成了米蟲,就連他們飲酒看戲、結黨作樂,橫看豎看也是種浪費光陰、不事生產的罪惡,連帶今日的她也興致缺缺,玩得心虛且不起勁。

  也許,她因看上了風從虎,所以不再將這些人擺在眼裡。

  再者,若她是個小老百姓,的確不想供養這群米蟲。

  她恐怕被蕭北辰洗腦了!

  想到這兒,明熙公主不禁笑出了聲,伸個懶腰,和衣就臥。

  棣王爺留她過夜,盛情難卻之下,她勉為其難待上一晚。其實也不算勉為其難啦!能有機會出宮,不論是否名正言順,她都不會放過的,於是就順勢留下。

  門外傳來幾聲「叩叩」的敲門聲響。

  「什麼人?」明熙公主坐起身。

  「啟稟公主,王爺恬念公主晚膳似乎吃得不多,特命奴婢送些點心來,請公主享用。」一女聲恭謹道。

  明熙公主下床燃燭開門,侍女奉上一籃子點心後離去。

  皇伯父待她是挺好,注意到她今晚沒什麼胃口,還差人送點心來,明熙公主捻了塊糕點要往嘴裡塞,糕點卻在入口前碎成粉屑,散了一地。

  怪了,她沒使上什麼力氣,怎麼這麼容易碎?

  她捻起另外一塊就口,唇都沒沾上,一樣在入口前碎成粉屑。她不信邪,一連拿起好幾塊,都是相同的下場,弄得一地都是糕點屑,教人好不氣惱!

  明熙公主氣呼呼地倒杯茶。

  喝茶總行了吧?就不信她連杯茶都喝不到!

  像是跟她作對般,「眶當」一聲,茶杯碎了一地,茶的熱氣還氰氫著,她一滴也沒喝著。

  「公主,發生什麼事?需要奴婢伺候嗎?」門外傳來方纔的侍女聲音,她似乎仍在門口不遠處,尚未離去。

  「沒事,別吵我!」她口氣略微火爆,打發了那名侍女。

  見鬼了!偏不信今晚一點兒口福也沒!明熙公主砌起性子,索性拿起茶壺,對準口便要往裡灌。

  「別喝!」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停住她的手,她手中的茶壺隨即被奪了去。

  「你是誰?」明熙公主瞪著不知幾時站到她跟前的黑衣男人。那蒙面的模樣及打扮,極為眼熟,很像是……

  「才幾年不見,公主便忘了在下?」他瞇著眼,布巾藏住了他的笑臉。

  「是你?那個黑衣賊?來人——唔……」明熙公主掙扎著。

  最近不知走了什麼霉運,不但沒口福,似乎連話都沒得說了,老有人摀住她的口,她又不多嘴!明熙公主愈想愈覺委屈。

  黑衣人壓低聲音:「別嚷嚷,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明熙公主眨眼。

  「噤聲。我帶你離開這兒,否則你一刻鐘之內就有大麻煩了。」黑衣人鬆開她的口。

  「為什麼?我會有什麼大麻煩?」她不惹麻煩就不錯了,誰敢找她的麻煩?

  「公主?公主?您睡了嗎?」門外又傳來那名侍女的聲音。

  奇怪,她還沒走嗎?這伺候也太周到了些,她一向討厭睡前頻頻來人打擾,皇伯父看著她長大,應該知道的啊!

  「打發她走,我就告訴你為什麼。」黑衣人在明熙公主耳邊低語。

  明熙公主轉了轉眼珠,凝視身側那張僅露出一雙眼睛的臉。在燭光渲染下,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炯炯有神,澄明清澈,熟悉的烏亮眸光閃耀其中,燃起她心中幾許信任曙光,也照得她心中的窘迫不安無所遁形。她悄悄往旁挪了挪,拉遠他們之間的距離。

  「本宮睡前討厭人吵,別煩我!」明熙公主對外大喊。

  「是!公主恕罪。」門外侍女道。

  明熙公主不自在地咳了咳:「可以說了吧?有什麼麻煩?」

  如果他所說的「麻煩」不夠麻煩,她就要送他些大麻煩!

  「可以,不過最好先離開這兒再談。不然,本當嫁給郭嗣成的公主,可要改嫁給在下了。」黑衣人的眸裡盛滿戲謔。

  「什……什麼?」

  ***

  「給我搜!一處也別放過!」

  棣王爺一聲令下,霎時王府內人聲鼎沸,火光點綴著王府處處,實在不是黑夜本色。

  「爹,怎麼回事?」小王爺聽聞這不尋常的騷動,走了過來,他的身旁跟了個面色不善的華服男子。

  「公主失蹤了!」棣王爺壓抑著怒氣。

  「好端端的,怎會不見?門窗鎖上沒?」小王爺皺眉。

  「都鎖上了。」侍女道。

  「你伺候公主,可讓公主吃了藥?」棣王爺問那侍女。

  她點點低著的頭,「奴婢下在茶點裡,每一樣都沒放過。可是,奴婢三番兩次探問公主睡了沒,已經惹得公主不悅,奴婢便不敢再問。等一刻鐘過,奴婢心想藥效應該發作了,便撬開房門,公主已經不見蹤影。只見地上散滿茶點,不曉得公主吃了沒?」

  「你們可有見公主出房門?」這回是那華服男子開口。

  眾人一致搖頭。

  「那怎麼可能?門窗都鎖了,就算她插翅,也飛不上天去啊!」華服男子焦急的目光往房內搜索再三。

  「你們可搜仔細了?」棣王爺厲聲問道。

  侍女同管家一致點頭,「整間房都沒放過,沒有公主的影子。」

  「難不成她會飛天遁地?你們也一起去找!」那華服男子按捺不住,語氣粗暴地指使著,宛若他才是主人。

  下人們以眼色詢問棣王爺,棣王爺冷眼指示他們照那男子的吩咐去做。

  他們一走,那男子沈下聲音,陰森森地笑了:「王爺,倘若公主逃脫,咱們的計謀失敗,家父定是大不悅,這結盟一事,依我看就不必了。」

  「你拽什麼拽?又不是我們故意弄丟人的!你高興結盟,我們還——」

  「住口!」棣王爺吼住兒子的出言無狀。即使他也為那男子目中無人的語氣所惱,棣王爺為了合作計劃,還是掩藏了腹中怒火。他溫和地笑著安撫:「有話好商量。郭賢侄,本王相信公主不會平空消失。就算她識破了咱們的計謀,也已成了甕中之鱉,逃不到哪兒丟的,王府雖大,搜一搜也就是了,別急!別急!包你今晚春宵得度。」他呵呵笑著。

  「但願如此。」那男子冷哼,臉色終於緩下,「如果最受寵的明熙公主真成了小侄的人,到時小侄成了駙馬,自然不會忘了王爺撮合的好處。」

  棣王爺撫鬚,「文言慶能當國丈,郭賢侄自然也能搶得駙馬,但得了明熙公主為妻,雖是有力後盾,終究不比左丞相嫁女為後來得不可一世。」微微潑他一盆冷水,棣王爺連忙又送上誘餌撫慰一番,「不過,公主畢竟是本王親侄女,郭賢侄到時就真得稱本王一聲伯父了。倘使令尊郭大人想同左丞相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本王是很樂意出手相助的。」

  言下之意,娶了明熙公主也未必能爬上天,若要盡過左丞相文言慶,還是得靠兩家聯手。棣王爺不忘以姻親輩份拉關係,再以重利籠絡,暗示聰明人就該買帳。

  「那麼,往後就仰仗王爺了。」聽明利害關係,那男子收斂不可一世的氣焰。「小侄這就去候著,靜待王爺好消息。但願今夜大家都能睡個好覺。」他別有所指地笑了。

  待那男子離去,小王爺終於忍不住大啐:「呸!癩蝦摸想吃天鵝肉!也不瞧瞧自己德行,想娶我陽氏皇族的第一公主?憑他也配!」要不是他與明熙公主有三等血親內的關係,結親不為皇朝戶律所容,他早把她娶走了,還輪得到郭嗣成那痞子?

  「做大事不能意氣用事。公主雖是你堂妹,也別牽扯私情在內。」棣王爺像是看穿了他兒子心思,冷言警告。

  小王爺慌忙掩藏心思,轉移話鋒。「爹,瞧郭嗣成囂張的樣兒,等娶到公主,他爹郭大人若翻臉不認帳,咱們豈不什麼好處也撈不著?」

  「利害早已說予郭大人聽,他會要他兒子安分的。就算這右丞相父子不認帳,咱們也可以把郭嗣成如何將明熙公主弄到手的醜事掀開,說他在咱府裡胡來。明熙公主不知內情,就算她要怪罪,咱們也可以推得一乾二淨。更何況姑娘家名節為重,這麼一鬧,她和郭嗣成還有臉嗎?再者,都成了郭嗣成的人,她不得不嫁,再蠻橫也得顧及皇族的顏面,到那時,還怕她不乖乖把話往肚裡吞?」棣王爺微笑瞧著小王爺。

  夜風本吹得人涼入心脾,卻不知為何,棣王爺的話讓小王爺冷透了腳底板。

  唉!他永遼學不來他爹的深謀遼慮和……陰狠狡詐。

  但,虎毒不食子,所以,他應該是安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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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17:45 |只看該作者
04


  屋頂上的人兒,毋須夜風拂襲,早已涼透渾身。

  看到這兒,來龍去脈也差不多清楚了。棣王爺和郭嗣成設下圈套要她往下跳,是黑衣人救了她。當時她若不肯立刻隨他逃走,要讓人撞見了深夜她明熙公主房裡出現了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大概清譽不保,所以他才玩笑說到時她就非嫁他不可了。

  「如何?」黑衣人轉頭示意明熙公主,一觸及她空洞的眼神,便為她呆若木雞的反應所震懾。

  本以為她會怒不可遏,一待她有任何異常舉止,他就要適時制止她過分激動的行徑,以免暴露他們的行藏,沒料到她的反應竟是毫無反應,這令他擔憂。

  明月一輪高掛天上,魔魅的柔光,吸附暗夜中所有生命的活動力。屋頂上寂靜異常,一男一女的身形凝結於月色之下,抽去血色,像是栩栩如生的蠟人。

  風刷過屋瓦的聲音,刷得明熙公主的腦中峻峻作響。

  右丞相之子郭嗣成,那已不知對她垂涎多久的紈褲子弟,獻慇勤沒一次承她領受,許久不再有所行動,以為他早打了退堂鼓,原來改從暗地裡耍陰招來著!

  這不打緊,論耍狠耍陰,宮裡會玩的還怕少嗎?她看的多了。即使明瞭方才鬼門關前已走一遭,郭嗣成的計謀再狠,也不比棣王爺參與的事實,還要令她震驚且難過。

  皇伯父竟會如此算計她?她是他的侄女,親侄女啊!看她長大,疼她到大的伯父,竟聯合外人,要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明熙公主喃喃自問。

  「你是最受太后和皇上寵愛的公主,想娶你的多如過江之鯛。右丞相處心積慮想和左丞相互別苗頭,郭家自然想盡辦法娶你入門。」黑衣人會錯了意,以為她怨的是郭嗣成。

  「不!」這她早知了。「我是問皇伯父,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一向疼我的!」

  他保持沉默。即使天知、地知、他知、她明明也知,他還是不忍說破。

  明熙公主的雙肩一陣抖動,黑衣人以為她教夜風吹得打哆嗦,忙挪過身子,移至上風處,為她遮擋涼意。

  「我不相信……」明熙公主的雙肩抽搐不停。

  「還是冷嗎?」他柔聲而問,心一軟,順手伸出右臂環住她的肩膀,輕輕將她揉進胸口,以他暖呼呼的懷抱溫熱她哆嗦的身子。

  即使明熙公主的身子略微豐腴,看似身強體壯,平日亦驕蠻霸道,這當頭仍是令他忍不住想呵護。軟玉溫香在抱,他忍著微微蕩漾的心情,抑製造次的念頭。

  「這樣好點沒?」他啞著聲音低問。

  明熙公主低著頭沒說話。一陣陣壓抑的吸氣聲,弄皺了他的眉頭。他輕輕提起她的下巴。

  玉頰上的斑斑淚痕在明月映照下,串串水光晶瑩閃亮,揪緊了他的心。

  「怎麼哭了?」他語帶責備,責備自己太晚察覺。

  有個現成的溫暖胸懷可倚靠,明熙公主順勢將頭埋入,索性哭個痛快。傷心被伯父出賣後,清醒過來回想:倘使計謀得逞,她的下場將是何種光景……就足以教天不怕地不怕的嬌貴公主哆嗦連連,害怕之餘還帶點慶幸,然後藉著點點珠淚,排解遲來的恐懼,靜享微妙的心安。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他的懷抱有種令人熟悉的安全感。

  「那就哭吧!」她的眼淚有種擰碎人心的破壞力。

  黑衣人眼觀四面,堅毅地將她的低啜揉入懷中,彷彿也將她的苦楚委屈承接了去。

  棣王府內,火光不時四處流竄,正是搜索人馬。但明熙公主睡的客房方纔已經搜過,倒是沒有好事者回頭,客房的屋頂便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你有沒有巾帕?我……我要擤鼻涕……」明熙公主的抽噎有漸歇的意思,開始嫌棄滿面的涕淚了。

  姑娘家自己不帶巾帕,問男人要?黑衣人雙眼圓睜,苦笑被面巾罩住。

  「沒有。」

  明熙公主抽抽鼻子,從滿眶打轉的淚珠間,瞄到黑衣人的蒙面巾,想也不想便伸手一抽,用力一擤……

  他沒阻止她,任由她奪走他藏匿多年的秘密。

  微笑在月色下輕輕綻開,和煦面瀟灑。他寵溺地看著埋頭於巾帕中的人兒。她似乎不知她已得到一個天大的秘密。

  「你還有沒有別的巾帕?我要擦眼淚。」明熙公主還是沒抬頭。

  黑衣人無奈道:「只有這條了,難道這條不夠你擦嗎?」

  「不要!擦過鼻涕太髒了,我要乾淨的。」沒跟他要絲絹就不錯了,她的臉一向只容絲絹親膚的。

  真難伺候!黑衣人看著她的頭頂,心生為難之意。

  「褲腰帶如何?」他輕聲道。

  「啊?好啊!」她沒聽清楚。只要有得擦就好,她親和力很夠的。

  他到底是惹了什麼麻煩?這女人還真說得出口!更好笑的是,他竟打算照做。黑衣人無奈地歎口氣,開始解腰帶。

  他的動作終於惹來明熙公主注意,發覺了不對勁。

  「喂!我沒要你的褲子,你脫什麼脫?你的褲子能擦臉嗎?你……蕭北辰?!」

  明熙公主抬頭便迎上那再熟悉不過的笑容。縱使她再驚訝,由於被他捂口捂慣了,她已練就自動消音的本事,並未放聲大叫。

  「公主姑娘,你終於肯正眼看我一眼了。」總算願意抬頭了。蕭北辰戲謔地扁扁嘴,一臉受忽視的委屈。

  要脫褲子才能引她注意?幾時他的魅力低得如此可憐了?

  「竟然是你,我真是見鬼了……」明熙公主喃喃道。

  月下的蕭北辰,唯美的面容比平時多了七分魅惑,她不自覺地紊亂了心跳。

  「有這麼俊俏的鬼嗎?」蕭北辰嘻皮笑臉,自毀大半的瀟灑。

  明熙公主定下心,一臉嚴肅。「沒有。鬼不會這麼不要臉的。」

  蕭北辰忍著笑意,伸手便為她拭去眼淚。

  「是。公主姑娘見了我這懸賞千金的大盜真面目,害得小生在下的『豐功偉業』有了污點,這廂實在沒臉見天下百姓了,公主姑娘該如何安撫我受創的心?」他捧著心,故作哀怨狀。

  聽說今晚棣王爺作大壽,想必收了不少賀禮,所以他這個大盜才選在今晚光顧棣王府。還沒來得及下手,無意間聽到棣王爺與郭嗣成的計謀,便出手救了她,還將身份也一併奉上,再加上她的誤解,甚至連褲子差點都脫了……唉!

  打從見了「黑衣大盜」的真面目起,明熙公主的注意力轉移,有滿腹的疑問正待他解惑,蕭北辰卻只顧油嘴滑舌。她略微不悅地瞪著他。

  「我怎麼知道?」她沒好氣。

  「那麼……」

  「嗯?」

  「這樣如何?」蕭北辰做作的面貌不見,正經的模樣深沉得教人喘不過氣,逐漸逼近的臉吸走她的神智。直到他印上她的唇,她恍惚了會兒,終於無力地閉上淚漬未乾的眼。

  又來了!刻意去遺忘的觸感滋味,再一次地被迫憶起。那種忽快忽慢、驟強驟弱,瞬間又毫無章法的唇舌纏綿,攪得人心慌意亂,忘了今夕是何夕。她昏昏然一頭栽入,忘了曾經多麼怨恨有過類似的一回,更沒料到會同他再來上一回。

  忘了身在何處,是竊賊的大忌。蕭北辰吻去她最後一滴懸而未落的淚珠後,強迫自己離開她的臉。

  「他們開始回頭搜索,我們沒多少時間了。」耳聽八方的本事不容他一晌貪歡。

  「唔?」她猶是處於夢裡,不知身是客。

  「想不想出口氣,教棣王爺和郭嗣成嘗嘗厲害?」他挑起斜長的眉。

  「怎麼做?」傷心已過,恢復鬥志的明熙公主雙眼炯炯有神。

  「今晚別睡,咱們『血洗』棣王府和右丞相府。」蕭北辰邪邪笑著。

  待明熙公主弄清他的語意後,她嘿嘿而笑,陰惻惻地點頭,彷彿同他是合作多年的夥伴。

  接著,他們的身形飄然而去,遠遠地,風中隱隱傳來他們的對話

  「你面巾不蒙上,萬一被認出來怎麼辦?」她還挺替他著想的。

  「你把右臉貼在我左臉,替我遮半邊臉吧!」

  他色色的提議引來她嗔怨個半天。

  「記得你說過,你是商人,還是錢莊老闆,原來是個賊啊!騙我。」

  「都算是吧!沒騙你啊!」他忙於抱她飛簷走壁。

  只不過,他做的是沒本錢的買賣。從無到有,從有到無,有無之間相互流通,勉強可以算是個商人;而天下不義者的財庫,全是他的「錢莊」,本金自取,利息隨意。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重?」她的問題還真不少。

  「不會,你很輕。即使再重個十斤,小生在下我身強體健,還是扛得起。」他安撫她。

  這可是他說的喔!

  「那麼,以後你若『上工』,別忘了找我。」她不懷好意地笑了。

  「找你?」他有不安的預感。

  「我也要『合夥』。」她逕自宣佈。

  ***

  涼秋,蕭索的氣息吹進了宮中,才嘗情滋味的人兒,也跟著多愁善感起來。

  是年紀不小了,才多了這根筋吧!莫怪母后和皇兄打算要為她招個駙馬了。若不是心儀風從虎,明熙公主總覺得自己玩心還過重,不適合為人婦,還不願太早披嫁裳呢!

  說到風從虎,也有好些日子不見了吧?好久沒去校場了,上將軍府也不見他人影,想他的次數漸漸減少,說心儀於他……明熙公主現在不太敢肯定了。

  也許,試試下回碰面時,他還能不能引起她的異樣情緒,再作決定吧!

  倒是他身旁的那個跟班——不能說跟班,人家的『事業』做的還挺不小,赫赫有名哩!三天兩頭出現在她的面前,也不曉得是他刻意,還是她刻意。

  那夜,蕭北辰帶著她狠狠搜刮了棣王府和右丞相府。他們一個是成精的賊,一個是享慣榮華的皇室公主,兩人鑒賞珍品的眼光,已到爐火純青的境界,鴛鴦大盜聯手,兩府損失慘重,緝拿黑衣大盜的告示,第二天便貼滿全京城。

  消息傳到明熙公主耳中,她頗感與有榮焉。蕭北辰帶她濟了好幾家貧戶,讓她見識了他劫富濟貧的「上工」過程,稍撫那夜受驚的情緒。直至今日,她很不安地察覺,她想蕭北辰的次數漸漸多了。

  「風從虎啊風從虎,你再這麼避著本宮,公主姑娘我可要移情別戀了喔!」她輕聲自語。

  就算風從虎聽到,大概也不會在意吧?

  而蕭北辰呢?他待她,又是何種心思?

  公主姑娘——這是蕭北辰對她的專用暱稱,明熙公主不知不覺如此自稱。孰輕孰重已經在無意間弄得分明了,她還沉浸在進退維谷的抉擇中,果真當局者迷。

  明熙公主遙遙望著遠方,視線突然受阻,她不悅地回神。

  「是誰擋在那兒?」

  不過,那道纖細修長的背影點綴於花叢間,倒似一幅美景,教人不忍心驚動她,是以明熙公主只是輕聲低問旁人。

  「稟公主,那是方昭儀,她站在那兒好半天了。」一旁宮女道。

  方昭儀?後宮當寵的妃嬪……

  皇兄的後宮妃嬪,明熙公主從不屑結交。波斯女子進宮時,她曾義憤填膺地想為皇嫂出力,趕走那群波斯妖女,皇嫂不以為意,明熙公主便「紓尊降貴」地找過方昭儀聯手,一起對付波斯女子,一樣也得不到她同仇敵愾的響應。當事人不急,倒是急死她這好事者。

  事過境遷,她沒再見過方昭儀一眼,猶記得是個清秀佳人。

  明熙公主一時興起,上前打個招呼。

  「參見明熙公主。」方萱梅恭敬地行禮。

  明熙公主仔細端詳那張低垂的臉。後宮多的是貌美女子,方昭儀雖美,但還不算艷冠群芳,不知是憑哪一點得與姿容不俗的皇嫂匹敵,以至於分得了皇兄些許寵愛?

  後宮的女人一定比她更想知道答案,不知方昭儀可被逼過供?皇嫂真不在乎她嗎?

  「公主?」

  得不到明熙公主的響應,方萱梅屈著的身子幾近僵直,只好出聲試探。

  明熙公主這才回神,還她自由身。

  「許久不見了,方昭儀難得踏出碧淵宮,今日怎有興致到御花園賞花?」

  方萱梅小心翼翼地研磨明熙公主的神色。確定了這位「宮裡鬼見愁」的嬌嬌公主沒有為難的意思,態度相當客氣,她才幽幽道:「碧淵宮裡的秋來得早,花落得滿地,看了教人不忍心,還是御花園裡的花長命些。」

  她的聲音輕柔得不似人聲,揪得明熙公主的心一緊。

  「碧淵宮人少吧?人少的地方,總是少點生氣。」面對這氣韻清靈如仙子般飄渺的女人,明熙公主的言語也不自禁多了幾許轉折的情緒。「御花園是後宮人最愛來的地方,也許是因為看的人多了,花有靈,也就特別多嬌。」

  她下意識想鼓勵方昭儀出碧淵宮,常到御花園走動。

  「公主說的真好。」方萱梅輕輕望向那叢叢妍麗,「花有靈,欣賞的人一多,也就特別多嬌,更何況是人呢?」

  她的語氣,緩慢得沒有生氣,惹得明熙公主一陣哆嗦。

  「是啊!方昭儀的麗色豈能深鎖碧淵宮中?若不常出來走動走動,教大家瞧瞧,就可惜了方昭儀的花容月貌了。」明熙公主強笑道。

  她以為,每個女人都像她明熙公主一樣,享受眾人注目?

  方萱梅漆黑的雙眼,像寒夜的星星。

  再次確定明熙公主沒有敵意,沒有同她爭妍鬥艷的意思,方萱梅才敢開口。

  「花若有靈,只要得一識花人,也就夠了;人若有情,只要得一知心人,那也夠了。最怕的是,連一個都沒有……」她的聲音,隨著視線飄向天際。

  這是正得皇兄寵愛的女人該說的話?該有的模樣?

  深宮閨怨,好濃的愁!連她這不知人間疾苦的天之驕女,都能辨識出來,後宮所有的人全都瞎了眼不成?

  方昭儀哪裡受寵?

  「怎知一個都沒有?或許,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明熙公主吟起來了。

  那人意指她的皇兄。

  也許是撤去架子的明熙公主,距離與她近了些吧?湊巧又正逢方萱梅愁緒滿懷的時刻,她好久沒說過這麼多的話了。

  方萱梅沒有往常怯懦,啞然失笑了:「公主近來喜上眉梢,想必公主已不再尋尋覓覓了吧?」

  她不願再談皇上,話題轉往明熙公主身上。

  「呃……」明熙公主吞吞吐吐。方昭儀好利的眼!

  方萱梅自然懂得進退,不敢逼問明熙公主,便含笑退下,巧妙迴避了她與皇上的話題。

  明熙公主目送那纖長的身影飄忽而去。

  即使是難得一見的笑,也不知含了多少辛酸。不管方昭儀與皇兄之間是怎麼回事,明熙公主只知道,她不要變成這副模樣!

  她明熙公主得天獨厚,要什麼有什麼,情愛當然也能白己爭取,她不會像方昭儀那樣身不由己。

  該是個決定的時候了。

  ***

  明熙公主一如往常,橫衝直撞地闖入將軍府。

  見不著風從虎人影可一點也不奇怪,不過,家丁追在她後頭嚷嚷也有好一會兒了,那賊子蕭北辰還沒出現,倒是反常。

  以往,蕭北辰會適時出現,然後兩人總會忘了誰起的頭,唇槍舌劍,開始鬥起嘴來。

  「公主,公主,您不能進去啊!將軍正在宴客,不方便進去打擾的,公主……」

  風從虎在裡頭宴客?

  像是為了證明什麼,明熙公主急於見他一面,她不顧一切地奔入大廳,不知被捲進一室的暗潮洶湧。

  「嗯?二皇兄,三皇兄?你們怎麼來啦?」明熙公主沒料到會在此見到敖王爺和赫王爺,就連蕭北辰也在呢!她不著痕跡地瞄了他一眼。

  從沒給過明熙公主一絲笑容的風從虎,今日一反常態,竟然雙眼一亮,見了她欣喜若狂,直讓明熙公主感到受寵若驚,一顆心立即朝心上人飛了去,將蕭北辰拋在腦後。

  風從虎道:「公主,兩位王爺分別想請在下表妹和朋友至王府一敘,可惜實在不太方便,因而引起兩位王爺不悅,煩請公主來做個公正的評斷,調解一下,可好?」

  明熙公主喜孜孜道:「當然好啊!有什麼問題你儘管說。」

  難得風從虎如此看重她,她高興都來不及了。

  風從虎簡單的解釋前因後果。

  原來兩王爺認為何敘君與蕭北辰既有婚約,就不該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以免落人話柄,因之敖王爺力邀蕭北辰前往敖王府暫住,直到迎娶時再遷進將軍府;而赫王爺則認為,何敘君既是將軍表妹,就不該住在將軍府待嫁,赫王爺「建議」她不妨住進他赫王府,直至出嫁當天再回將軍府。

  呵!說得真好聽!明熙公主在肚裡冷笑。十之八九她那兩個皇兄又犯了好色的老毛病。二皇兄貪戀男色,想染指蕭北辰,三皇兄貪戀女色,垂涎何敘君,才想出這些狗屁不通的理由,要兩人送羊入他們虎口。兩皇兄真是死性不改!

  兩王爺面色不定地等待她的「調停」,明熙公主不去注意他們猛朝她使的眼色。真正讓她在意的,是有婚約的那兩人。

  明熙公主玩味道:「咦?原來何姑娘要嫁的,正是這位『蕭公子』啊?」

  她這才注意到緊緊依偎在蕭北辰身後的何敘君,而他們是未婚夫妻的事實,讓明熙公主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才偏向了風從虎的心,因著這一幕而所有動搖,她天真無邪的眼瞳轉趨深沉。

  「是的。」風從虎沒料到她會提出這無關緊要的話題,微微一愣。

  「那他們倆為什麼要分開住,住的老遠?就在同一個屋簷下,天天碰面豈不更美?兩位皇兄何苦拆散一對鴛鴦,教他們嘗盡相思苦呢?」明熙公主一臉理所當然,即使她說的是歪理。

  風從虎等三人忙著點頭附和。只要能脫離這個困境,他們願意配合明熙公主的鬼話。

  赫王爺忙陪笑道:「皇妹,這你就說擰了,未出閣的姑娘在待嫁期間,豈能跟未婚夫婿見面?這不合禮數啊!」他小心翼翼,不敢得罪明熙這太后和皇上寵極的嬌嬌女。

  禮數?三皇兄若懂禮數,還會對著人家民女垂涎成這樣?只差沒霸王硬上弓了!

  明熙公主橫下心,將計就計地挽著風從虎的臂膀,往他身上貼去。

  或許,她還需要一些更直接的方法,來釐清自己對風從虎感情的深淺吧?

  明熙公主嘟著嘴:「我不管!如果未婚夫妻不能見面,那我以後豈不就不能上將軍府來?你們知道嗎?風將軍是皇妹心儀的對象,只等大皇兄一點頭,就要成了駙馬呢!」

  除了示意二位皇兄知難而退,明熙公主甚至還斜瞄了蕭、何二人。他倆既是未婚夫妻,諸多疑點可就難解了,最教她難以釋懷的是,蕭北辰既有未婚妻,為何還對她……

  她深沉的眼眸開始泛起波濤。

  「你是說,風將軍將成駙馬了?」敖王爺驚道。這可不得了,如此一來,風從虎可就得罪不得了。

  「那可不!」

  明熙公主從茫然中綻開笑靨,瞅著風從虎,「你說是不是?」

  「嗯……」風從虎由著她說。

  得到風從虎的響應,明熙公主得意地朝蕭北辰示威。至於示什麼威,就要蕭北辰自己心領神會了

  可是,令明熙公主氣結的是,蕭北辰無視於她的眼神,竟只顧回過頭去和何敘君眉來眼去!她恨恨咬了咬下唇。

  不知他倆暗地傳了多少情話,蕭北辰總算肯回過頭來。那雙曾於魅夜中勾去她魂魄的眼眸,此刻充滿嘲諷,笑得好假好假。

  「那我們就是公主駙馬的表妹和表妹婿了嘛!」他得意洋洋地聲明,好教兩王爺不敢妄動他們。

  他說的倒挺理所當然的,枉費她還曾為他動搖過……明熙公主怒火正旺。

  「這麼說來,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嘛!以後有機會可要常常走動,那麼今天就不急了、不急了。」敖王爺勉強笑道,識時務地打消硬邀兩人作客王府的念頭。

  凡和明熙公主牽扯上關係的人,最好都別去惹,敖王爺聰明地想全身而退。

  赫王爺叫道:「那怎麼行?就這樣算了?本王都還沒……」

  敖王爺一隻手掩上他的口,阻住了他吐露染指何敘君的意圖。

  「這樣吧!咱們改日再談,改日再談。皇妹和風將軍成親,何姑娘和蕭公子成對,還真是才子佳人啊!到時別忘了給張帖子,我們告辭了。」

  說罷,敖王爺笑著拉著赫王爺匆匆離去。

  留下一屋子糾纏不清的情債,幾時算得完。

  ***

  「公主姑娘召見小生,不知有何貴事?」蕭北辰翩翩一揖,俊逸的笑容染上月色,魔魅難當。

  明熙公主擺起架子,「本宮的確是約了你,但不是今天吧?」她瞪著那雙自得其樂的臉。

  「小生在下擔心讓公主姑娘等太久了,夜裡難熬,這就送上門來任憑處置。公主姑娘有什麼不滿意的,儘管說。」蕭北辰笑得曖昧,彷彿明熙公主誘他幽會,怕她迫不及待,所以他要盡己所能的服務似的。

  「當然不滿意!」明熙公主愈想愈火,磨牙磨出了火星,「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本宮可沒召你入宮!」她壓低了聲音,試圖連怒氣一併壓下。

  「在這兒多好!清風明月,萬籟俱寂——」

  「為什麼帶我上屋——頂——來?」明熙公主打斷他的搖頭晃腦。

  如果不是處於屋頂上,她會很樂意欣賞他閒扯淡時衣袂飄飄的瀟灑模樣,可惜時間、地點都不對。

  「這屋頂可不是一般屋頂呢!」蕭北辰誇飾語氣,「這是天子頭上,宣政殿的屋頂,想想看,能坐在這上頭,豈不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在自家屋頂上坐著,有什麼了不起?

  明熙公主揉揉因睡眠中斷而發痛的頭,「好吧!反正被你吵醒了,人也上來了,有什麼話你就說吧!」她注意一下值班的侍衛巡到哪兒了?嗯!人還遠著呢!還好。

  「咦?不是公主姑娘約在下的?」蕭北辰詫異道。

  「我約的是後天在將軍府碰面,你提早來了,我還沒想到要說什麼呢!」明熙公主隨口推托。

  實情是——夜晚與屋頂,還有一輪明月加上蕭北辰,等於一切錯亂的根源。她決定日後再談。

  「我還以為公主姑娘是要提合夥的事呢!所以小生在下才會將你從被窩裡挖起來,多練幾次足不沾地,這樣才好合夥,是不是?」他笑。

  他是真不知兩人間的觸礁處,或者死要裝瘋賣傻?

  明熙公主的心絞疼了一下,幽幽開口:「怎麼一直沒聽你說,你和何敘君是未婚夫妻?」

  她還是沈不住氣,先問了。

  蕭北辰嘻嘻笑道:「公主姑娘要紅帖子嗎?不知要包多少禮金呢?小生在下恭候著。」

  「你……」明熙公主氣得破口大罵:「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明明有未婚妻還對人家又摟又親,本宮不跟你計較,你還真不當有這回事!你……」她的理直氣壯隨著幾近撒嬌的言詞愈來愈軟,說到後來,刁蠻的公主終於忍不住櫻櫻啜泣起來。

  一見她氣哭了,蕭北辰狠不下心繼續捉弄她,慌忙將她一抱。

  「跟你開玩笑的,先別哭嘛!」他為她彈去淚珠,柔聲哄著:「是你那個三皇兄赫王爺,垂涎何敘君垂涎得厲害,風從虎就騙說我和她有婚約,好擋一檔赫王爺,別生氣嘛!」

  事實上,連同皇上、棣王爺、風從虎,還有路邊不知名的甲乙丙等,也都垂涎何敘君垂涎得厲害,不過蕭北辰不打算讓明熙公主知道,以免事情更加複雜。

  「那何敘君到底是誰的未婚妻?」明熙公主仰著臉問。

  蕭北辰的語氣模糊:「這要看誰先捷足先登……」

  「什麼意思?」她眼裡的水光閃閃發亮。

  「她是男人追逐的目標,目前還不曉得是誰得手,還得再看看狀況。」

  「那你呢?你也是追逐者之一?」明熙公主沈下臉。

  蕭北辰失笑搖頭:「我要是敢,會被風傢伙砍成十七、八段的。」

  他要是敢,也會被她砍成十七、八段!

  明熙公主暗喜:「這樣說來,那日咱們在樑上所見不虛,風從虎和她是真有感情囉?」

  若在以往,她大概哭都來不及吧!明熙公主一徑歡喜,不知心境上的微妙轉變全落在他的眼裡。

  「是啊!咱們在樑上的所見不虛,當然也包括咱們自己……」他深沉的眼眸與聲音同時吹吐著夜的魔魅,吹化了她一身蠻傲,教她心甘情願閉上眼,奉上她的唇。

  啊……她又沈淪了……

  就說嘛——

  夜晚與屋頂,還有一輪明月加上蕭北辰,等於一切錯亂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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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你猜猜,走前頭的那一對兒,各是什麼出身?」熙來攘往的人潮間,隱隱自背後傳來這句問話。

  明熙公主拉長了耳朵。

  「嗯……像是個富家小姐同她家奴僕隨從吧?」另一聲音答。

  奴僕?明熙公主聽得皺眉,斜睨了身旁悠然自得的蕭北辰,那一臉微笑,似乎是沒聽見他們的話。怪了!賊性若不敏銳,當什麼賊?

  「不會吧?有哪家奴僕敢與小姐並肩而行的?」那聲音疑惑道。

  「不管什麼出身,看起來未免太不登對了。」

  說他們不登對?明熙公主嘟起了小嘴,輕拉蕭北辰衣袖,示意他說句話。

  「嗯,不曉得是哪家的小姐同人私奔了出來。」身後的聲音這麼肯定著。

  「這小子好狗運,老子我就拐不著有錢人家的小姐。我看這小子說不定用了什麼偷香竊玉的手段,才能得手的。」另一聲音說得酸溜溜。

  「意思就是:這小騷貨已經是破鞋囉?」他也無懼於旁人側目,肆無忌憚地同夥伴調笑起來。

  聽到這兒,明熙公主終於忍無可忍地回頭。

  「你們在說誰?」她惡狠狠地怒斥身後兩個交頭接耳的男人。

  冒著火的艷麗容貌不但不曾嚇得人退卻,更容易勾起人輕狎侮慢之心。

  「喲!有人不打自招,搶著自認是騷貨、破鞋啦!」

  「還是挺漂亮的破鞋,就算是舊的,送我穿也不錯。」

  見調笑有了響應,兩人這下興致更是高昂了,加上蕭北辰又若無其事地連頭也不回,他們料定那落魄小子怕事而無膽護花,兩個男人一搭一唱地戲弄起明熙公主來。對於引來旁人的側目,他們還自鳴得意呢!

  「你看看他們嘛!我被欺負了,你怎麼一聲也不吭?」明熙公主心急如焚地推了推蕭北辰。

  被迫轉回身來,蕭北辰懶散地瞟了瞟那兩隻想吃天鵝肉的癩蝦蟆。

  這種沒膽量的登徒子只敢討嘴上便宜,愈理會他們便愈是得意,還不如裝作沒聽見,不過既然明熙公主受了委屈,那他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他假意安慰明熙公主:「別生氣嘛!你總得同情同情那些討不到如花美眷、只能嚷嚷的可憐光棍。」他轉瞅那兩人,「有些人呢,沒本事討老婆,也沒有偷香竊玉的膽……」

  蕭北辰俊秀瀟灑的笑容中帶了點狐狸般的狡詐味。他輕鬆擱下一個長長的疑問,牢牢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引人靜待下文。

  他不慌不忙續道:「最不幸的是,你還得原諒他們的臭腳丫子生瘡流膿,穿不得任何的鞋,就算鞋送上了門,他們也沒那本事『穿』!」極有勁道地結束最後一個音,蕭北辰那雙賊眼更極挑釁地瞟向兩人胯下,不懷好意地令人心發毛。

  旁觀的好事者已有人會意地竊竊笑出聲。

  明熙公主困惑地低望兩人的腳。

  看不出是否生瘡流膿啊!都穿了鞋了,怎說穿不下?

  男人之一哇哇大叫:「誰生瘡流膿?臭小子,你若有膽,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家脫了褲子來驗明正身!」

  「對!大家來比劃比劃,瞧你還能拽嗎?」他的同伴也幫腔道。

  「好啊好啊!咱們兄弟倆來做公證。」旁觀的好事者中冒出自薦的無聊人,引來所有人的呼嘯與叫好。

  唉!就知道一理他們便沒完沒了。蕭北辰見狀歎口氣。

  要命的這一刻,偏偏明熙公主還插了句要命的話:

  「脫鞋子就好,脫什麼褲子?」

  這下更將所有人的哄鬧情緒提至最高。可惜明熙公主不知自己說了什麼不對頭的話,只奇怪為什麼她最近碰上的男人——都這麼愛脫褲子?

  顯然還是男人最懂男人的言語。

  蕭北辰忍住笑:「理他們去!誰有那時間跟一群無聊傢伙打交道?還不如陪你。」他低聲說完最後一句。

  不願她成了眾人調笑的對象,蕭北辰忙哄著明熙公主繼續往前,丟下身後眼紅的兩人,和一狗票好事的觀眾。

  「別想溜!」

  兩個找碴的男人老羞成怒衝上來,聽聲音是不想善罷干休了。蕭北辰頭也不回,暗暗給了兩個拐子,然後準確地接收到兩人的哀嚎聲,拉著明熙公主迅速左彎右拐,沒入人群。

  明熙公主好奇地回頭,那兩人已被人潮沖沒,沒了影子。

  「咦?他們沒跟上來?」

  「你希望他們跟上來?」

  「當然不!」明熙公主愉悅地一把環住他的臂膀。

  「怎麼啦?你今天特別黏人呢!」蕭北辰低聲在她耳邊呢喃。

  一句話說得她雙頰飛紅。這不是他倆頭一回並肩走在路上,但京裡冠蓋雲集,明熙公主忌諱碰上貴族王孫和朝臣們,從來與他維持半步之遙的距離,率性的蕭北辰沒這方面的顧忌;這是她首度願意同他在大庭廣眾下親暱。

  「人家愈來愈喜歡你了嘛!」在他的身邊,她深感一種確切的心安與穩定。

  一句話哄得蕭北辰心花怒放。明熙公主率直而不做作的性子,比起多數矯揉造作的女人要得他的心,有時候他還真慶幸深宮只嬌寵了她,沒將她的心思扭曲得複雜。

  「不怕撞上棣王爺或那姓郭的?」原意僅是玩笑,卻震得她抖了抖,蕭北辰立刻後悔失言。

  「有你在,他們欺負得了我嗎?」她撇撇小嘴。

  明熙公主毫不猶豫的信賴,教他沒嘗到多少後悔的滋味,頓時心中便溢滿了驕傲與滿足。

  「小心點,這兒人多,可別跟丟喔!」他寵溺地柔聲叮囑。

  說著說著,怕人潮衝散他們,蕭北辰掙開她攀住他臂膀的雙手,在她略帶受傷的異神色中,他笑而緊握了她柔嫩的小手,她灰暗的臉色迅速朝他綻放光輝。

  她還真藏不住心事!

  「想握我的手就早說嘛!又不是不讓你握。」明熙公主裝模作樣地拱著她的自尊,不想讓蕭北辰看出她方纔的失態。

  「是!小生在下我想好久了呢!」蕭北辰由著她得意,不介意她這點口是心非。

  無關緊要的小枝節,沒什麼好爭的,順著她無妨。

  情感在相依的指掌間傳遞,隨著散漫的腳步震動著兩人喜悅的心。

  ***

  「如何?我這樣子還好吧?」明熙公主姿態優雅地轉個身,土黃色的粗布衫裙在及膝處打起一陣浪花,乍見宛如仙子。

  瞧她那興高采烈的模樣,彷彿她穿著的是價值連城的華服,誰知是件清寒百姓最普通不過的衣服?

  真美!

  小小的店子裡,老闆夥計及所有女客,皆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明熙公主的艷麗容貌和勻稱骨架,頓時成了活招牌,為那件衣服提高了看似十倍不止的價值,女客們端詳著她身上的衣服式樣,決定等會兒也挑件試穿看看。

  蕭北辰還來不及表示意見,老闆娘忙著說話了。

  「姑娘人美,穿這身衣服當然也美啦!不過,本店尚有更好的貨色,姑娘要不要另外再瞧瞧?」明熙公主進門前身穿的那件橘黃絲織品,明眼人一瞧便知她出身富貴人家,老闆娘當然忙著推銷好貨色。

  「你說怎樣嘛?」明熙公主不理她,示意蕭北辰表示點意見。

  「你穿什麼都好看。」他很中肯道。

  在蕭北辰眼裡,粗布與華服是沒有兩樣的,穿在她身上一樣美。

  「好不容易挑到跟你一樣顏色的,就要這件了。」她滿意地端詳著週身上下。

  老闆娘忙道:「哎呀!姑娘,這顏色還有別的貨色,絹、綃、絲、紗和緞子都有,要不要試穿看看?」

  不能放任金主挑了劣質品就算,她身上那件粗衣,賣掉百件的利潤都及不上賣件好衣服呢!

  「不必了,就要這件,我穿著走。」明熙公主拿出銀子付帳。

  老闆娘苦著一張臉,替她將舊衣打包起來,卻被明熙公主制止。

  「那件就留在這兒,不帶走了,你要就給你吧!」她不喜歡出門手上不得閒。

  「那就謝謝姑娘啦!」老闆娘這下笑臉立刻燦爛起來。得那一件昂貴舊衣,轉賣也有不少利潤哪!

  「不行!」蕭北辰伸手制止,「這件衣服還是帶走,不能浪費!」

  她的富貴嬌氣著實要不得,一絲一線、一分一毫都不懂珍惜,蕭北辰看不慣,當場便糾正她。

  「可是我懶得拿啦!」要多少有多少的衣服,明熙公主不認為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替你拿!」他毫不猶豫地接手。

  直至他們離開,老闆娘的臉色沒好看過。

  「一個大男人,陪女人買東西不付帳也就算了,女人倒比他大方得多,沒像他一樣小家子氣,窮酸得要命!」

  「真是不搭軋的一對兒,那姑娘跟了他可委屈了。」女客插嘴。

  「是啊!只一張臉皮好看而已,姊兒愛俏吧!」女夥計也道。

  老闆娘和店內女客們的閒言閒語,當然傳不入早走遠的蕭北辰耳中。

  他也正忙著咕噥呢!

  牽起明熙公主的手,蕭北辰輕聲指責:「造福一個人,還不如造福一群人,造福該造福的人。你這一件衣服,可抵尋常百姓個把月的活命錢,而那家店舖老闆娘又不是等著救濟的貧民,送她自然不值得。你時常同我夜裡『上工』,見多了苦哈哈的窮人家,怎還分不清輕重緩急呢?」

  記得打他們頭一回碰面,明熙公主不要命地爭著珍寶,他就這麼說過她了。

  「人家沒想那麼多嘛!」明熙公主委屈地低下頭,「人家只想著同你看起來登對些,想找件適合的衣服,別再落人話柄。我討厭人家說咱們不配!」她嘟起紅艷的小嘴。

  才剛肯定的感情突然就遭人質疑,樂天的人兒起了忐忑疑心,掛在心上沒問出口,便會隨著步履而愈發沉重。

  恬念著那兩男人所說的話,她忙拉著蕭北辰買衣服去。她記掛的是兩人的未來,而他竟然只記掛他濟貧的偉業!

  蕭北辰的眼色漾著溫柔。

  「別管他人怎麼說。廷安,除非你覺得我真配不上你,那咱們才是真的不配。」

  「當然不!」明熙公主玩弄著他袖上的結線,「人家才不這麼覺得,你最好了!」她故意忘了害躁。

  相處愈久,愈覺得他是個胸懷壯志的偉男子,更是個值得倚靠的郎君,她的芳心早繫在他身上了,若要招他為駙馬……明熙公主紅著臉琢磨在心。她已不只一次地偷偷揣想其可能性。蕭北辰身懷絕技,說服他為朝廷效力,去考個武狀元,或叫皇兄賞他個一官半職,應該不是難事,只是時候未到,她等著找機會提醒他。

  蕭北辰得意於心,「那是你有眼光嘛!剛才那些三姑六婆可不這麼認為呢!」

  看那些女人不以為然的神色,想也知道他被看得有多麼扁。男人只有讓自己的女人過好日子的份,哪能反其道而行,讓她降格配合自己?這自然不被世俗所稱道了。

  只是,蕭北辰是體制之外的遊民,明熙公主是情竇初開的熱情少女,一切以心上人為重,旁人的標準,一時之間倒還套不上他們倆。

  時機尚未成熟吧!

  蕭北辰微笑道:「錦衣玉食慣了,換換貧民階級的日子過過,也許更會惜福些。哪一天,當你覺得華服和粗布穿在身上沒兩樣時,天下,便沒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了。」

  「華服和粗布怎會沒兩樣?穿起來感覺便不同啊!」當著他的面,明熙公主實在不好意思說這身粗布穿來並不舒服,但為了同他登對,她刻意忽略這些。

  「不是這種感覺,是心理上的感覺。」

  「那穿衣服和走天下有什麼關係呢?」她是個藏不住疑問的好學生。

  「以後再慢慢告訴你。」那需要花許多的時間。

  蕭北辰的眼中映著深遠的來日,同樣前景無限。樑上初次吻她是意外,棣王府屋頂上吻她,才開啟了他對她的感情,然後於宣政殿的屋頂上確定了彼此的心意。

  不愧是賊子,談情說愛全是「高高在上」。明熙公主曾如此笑話他。

  她是個驕縱的公主沒錯,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已不再痛恨她皇族的身份了。

  得寵於宮內,除了寵溺、奉承與恭順的話,無人會說些逆耳的言詞,明熙公主不是聽不下,而是沒人說給她聽,他說的,她便全聽進去了,她的潛力之高,是他意料之外的。

  比方說,他們一同光顧一戶以放高利貸獲取暴利的不肖地主家時,明熙公主會擔憂他們讓那地主損失慘重,那地主會不會因為失了不少值錢玩意,因而變本加厲的聚財。

  「如果是這樣,還不是苦了那些同他借錢的窮老百姓?咱們這麼做,不就成反效果了嗎?」她這麼問。

  顯然她的思慮比他想像的周密多了!她也不若他以為的不知民間疾苦。蕭北辰不吝給予讚賞的笑容,解釋他會讓對方不敢再繼續為富不仁,他黑衣俠盜可不是那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行俠仗義;他會警告對方,並不定期來驗收。

  諸如此類種種,她頻頻令他刮目相看。

  有個伴侶,本不在他既定的俠盜生涯計劃之內,她是他生命中意外且遲來的驚喜。

  就是她了!雖然還要再等些時間,也許還長得很,待她適應了兩袖清風的日子後,他便會不顧一切地帶她走。

  兩人共織著美麗遠景。白頭偕老的心意相同,卻各自通向相反的幸福樂園。

  背道而馳的幸福樂園裡

  是兩個悲劇。

  ***

  「你穿這樣還挺合適呢!」明熙公主左右端詳著妹妹。

  她不得不承認,明蘆那纖弱羞澀的氣韻,很適合作民女打扮,不像她渾身上下的嬌貴氣息,怎麼沈潛也見得著端倪。

  好沮喪喔!蕭北辰那身脫俗出塵的飄逸味兒,她怎麼也裝不來,倒是明蘆像了個五分,這下更凸顯她的俗氣,與他更談不上登對了。

  除非他肯配合她,為她放棄閒雲野鶴的生活,穿上朝服,走入宮廷官場……

  「姊姊,我們回宮……回家吧!這裡人好多……」明蘆公主不安地左右張望。

  蕭北辰不在身邊,明蘆公主理所當然成了明熙公主的伴,想不陪她出宮都不行。

  陪著姊姊一路是來,人潮幾次差點衝散了她們還不打緊,總覺得所有的人都在注意著她,害得明蘆公主頻頻絆腳;進了這家店,所有的女人偏又死盯著她們,教人侷促不安,手部不知擺哪兒……

  美麗的公主姊妹使得小小的衣飾店內光芒萬丈,群聚了眾女客的目光。

  明熙公主比起妹妹從容自在得多了。

  「很好看,就這件吧!」她代妹妹決定。

  她刻意替明蘆公主挑了件與蕭北辰不同顏色的衣服,自己也另外選了件土黃色的新衣。

  他的顏色,是屬於她所有,就算妹妹也不能同享。

  「哎呀!兩位姑娘,本店還有更好的質料和新穎的款式,要不要試穿別件呢?」同上回一樣,老闆娘見明蘆公主進門前身穿的華服,認定了她是金主,便想推銷高價品。

  「不用了。把舊衣服包一句,就穿這件走吧!」明熙公主想也不想便推辭了。

  老闆娘再度錯愕。難道京裡近來時興穿便宜貨?這可糟了……她盤算著是否要轉業討生活。

  揮別了老闆娘苦哈哈的送客笑臉,明蘆公主終於找到機會發問。

  「我們為什麼要穿成這樣呢?」姊姊一向重視儀容,反常的舉動教人不解。

  「你穿不慣嗎?」明熙公主反問。

  「不會。穿成這樣走在街上,較不引人注目,反倒自在些。」明蘆公主的扭捏模樣褪了許多。

  說是如此說,美麗的女子毋須華服襯托,她倆依舊得了不少驚艷注視,只是確實不如之前那麼引人注目了。

  但明蘆公主的話卻引來明熙公主的注目。

  因為不引人注目,所以自在?明熙公主咀嚼著。

  這是蕭北辰所說的——因為不引人注目,方便走天下,所以天下便沒有不能去的地方!是這意思嗎?

  「姊姊?你怎麼了?」

  「沒什麼。」明熙公主征征回神。

  訝異於姊姊極不自然的反應,明蘆公主想問接著要帶她上哪兒,見姊姊突然間又征忡不語,遲滯不前,便好奇地偷偷朝她望向的地方看去。

  瞥見那抹縫紫色側影時,她的反應倒是同明熙公主差不多。

  她記得她!再記得不過了!明蘆公主的心中砰砰而跳。

  一見到她,同時便憶起涼亭內那俊秀男子,當日她伴在他身邊,今日呢?是否那男子便在附近?明蘆公主開始四顧梭巡她的周圍。

  一見到她,明熙公主便知,該來的總是要來,至今才見著她的面,已算是晚了呢!

  那女子是存在於她和蕭北辰之間,不可碰觸的隱晦。為了迎合心上人,她試著壓抑自己可能會無理取鬧的衝動想法,他沒提起,她也沒問過,而今當那女子遙遙立於眼前,才知這不曾碰觸的隱晦,不是不存在,它的存在大到難以預料,只是她假裝沒看見罷了。

  那女子和蕭北辰的關係是……

  而她對蕭北辰的一切,真的瞭解嗎?

  「姊姊,那位姑娘……好像很面熟?」明蘆公主怯怯開口,問的迂迴。

  「嗯!那位大嬸嘛!」明熙公主語氣輕鬆,心裡可不輕鬆。

  兩姊妹各懷心思地默默打量那女子,她們的身旁突兀地飄來一聲驚歎。

  「嘩!是黎鄉鄉呢!」

  「黎鄉鄉?你是說飄香苑的黎鄉鄉?見她一面都要花上千兩呢!哪可能出現在大街上讓人白看?」旁人質疑。

  「錯不了!就是她啦!我同我家老爺上飄香苑,曾經見過她一面,就是她沒錯!不然,你認為真正的黎鄉鄉能比得上那女人嗎?她身旁又護衛著幾個彪形大漢,準是怕出了岔子,不是黎鄉鄉又是誰?」

  「請問飄香苑在哪兒?」明熙公主忍不住插嘴。

  男人們用奇怪的眼光打量她。

  「瞧你是良家婦女的模樣,問飄香苑做什麼?」男人之一將她從頭打量到腳,「嗯……長得不錯,去飄香苑也許可以掛頭牌。不過啊,黎鄉鄉不只美,還擅長琴棋書畫,你……行嗎?」他將明熙公主當成走投無路,打算賣身的女子。

  明熙公主此刻模樣寒傖得要命,那男人也不是個見過世面的,瞧不出隱藏在布衣之下的嬌貴氣息,所以這麼說她。

  「黎鄉鄉真有這麼好的名聲?」明熙公主有被比下去的酸澀感。

  「好名聲?哈哈哈……」兩男人相視大笑,其中一個善意提醒她:「小姑娘,這種名聲不要也罷。你安分當你的良家婦女,總比那黎鄉鄉艷名四播來得清白。她那種女人哪,遠觀要錢,褻玩也要錢,咱們今天可是賺著啦!免費瞧了她一面呢!」

  「你說的飄香苑,難道是……勾……勾欄?」明熙公主終於聽懂,這下可結巴了。

  「當然!難道你以為是私墊,飄的是書香?」男人好氣又好笑。

  明蘆公主不安地扯了扯姊姊的衣袖,示意地快些離開。

  瞧見妹妹慌張的神情,知道她可能被「勾欄」兩字給嚇壞了,相反的,明熙公主心中的晦暗一掃而光。

  是個風塵女子?那黎鄉鄉便不是她的對手了,難怪蕭北辰最終會選擇她,男人只會對那種女人逢場作戲,不會認真的。明熙公主鬆了口氣。

  「姊姊,回宮了……」明蘆公主再度扯她衣袖。

  「咱們跟過去瞧瞧。」明熙公主詭笑道:「我要確定她可是真叫黎鄉鄉,真出身於飄香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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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熙,怎麼近來少見你的影兒?」張太后懶懶地瞅著明熙公主。

  當例行公事般的問安次數,轉為近乎節慶般難得時,張太后不禁懷念起女兒天天賴在她懷中的往日時光了。

  孩子長大了固然可喜,脫離了自己的羽翼,總有些悵然若失。

  「呃……母后,是這樣的,已經快入冬了,天候也涼多啦!要活動筋骨不趁此時,天候一冷,身子骨凍僵,也動不了啦!」明熙公主慌忙陪笑,胡亂拉扯著。

  張太后失笑:「這麼說來,你又跑去圍獵囉?」

  「嗯……」明熙公主心虛地點頭。

  「同誰一塊兒?風從虎嗎?」張太后笑問。

  「啊……」這是個睽違已久而幾近陌生的名字。

  「久沒聽你嚷著要嫁他,難不成有了新對像?」張太后一步步敲擊。

  「沒……沒有!」明熙公主用力搖頭。蕭北辰目前的身份、地位尚與她差上一截,現在招供出來,只會硬生生折斷他們尚未開花結果的感情。

  「其實,風從虎性子挺悶的,你要真嫁給了他,恐怕會被他那性子給悶死,不嫁他也好。」張太后見她對他的迷戀已去,也不再諱言他們的不合適。

  但見明熙那恍惚模樣,心不曉得又飛上哪兒?

  「兒臣也覺得,是不太合適!」明熙公主應聲。

  「那麼誰合適呢?」張太后不經意地追問。

  「是……呃,兒臣也不曉得……」明熙公主言語閃爍得差點咬著舌頭。

  張太后瞄了瞄她,「嗯,只要不是在外頭認識的來路不明的野男人,有中意的,大可告訴母后,好為你作安排。」

  明熙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可別是同明蘆那丫頭一樣,思春了吧?

  不過,當然她的女兒不同於那賤種,明熙才不會幹出什麼醜事。張太后護短地暗忖。

  「沒有啦!母后您多心了。」明熙公主搖著張太后的臂膀撒嬌。

  目睹了黎鄉鄉躲躲藏藏地跨進飄香苑後門,明熙公主幸災樂禍地定了心。驗證了她是風塵女子,明熙公主陡地覺得與蕭北辰的未來是一片美好,就待他有了功名後,娶她過門了。

  獲知情敵已不足為慮,明熙公主鎮日飄飄然地描繪著勝利遠景。

  「前些日子,棣王爺進宮問安,還特別問起你呢!」張太后隨口提起,將陶醉在幻想中的明熙公主給嚇丟了魂。

  「問……問兒臣什麼?」

  「上回你上王府祝壽作客,竟然不告而別,把棣王爺給嚇得心驚膽戰,趕忙前來宮裡請罪,深怕你出了事,一知你人好好的,棣王爺也就放心了。」

  知道她沒告狀,所以才放心吧?明熙公主試探道:「母后,您覺得……皇伯父他人如何?」

  她突兀地問起,把張太后問愣了半晌。

  「棣王爺?嗯……朝中都敬他德高望重,難得他人挺和氣,對皇上也忠心;你小時候不也挺喜歡親近你皇伯父的?」

  「是啊!」明熙公主口是心非。

  那是以前,忘了從何時起漸漸地不親了,如今還可以疏離到推她入火坑的地步……她打了個寒顫。

  看來母后對棣王爺印象不壞。明熙公主初知人心險惡,不敢貿然告狀,孩子氣的無憂日子已成過去,她不能再像往日一樣,說話不用腦子了。

  「棣王爺出宮前還問起你的婚事呢!」沒注意到明熙公主抖了抖,張太后逕自微笑道:「他說道,若是你尚未有中意的對象,而皇上也還沒決定格你指配給誰,他倒是可以舉薦幾人。」

  「那……皇伯父舉薦了誰?」明熙公主小心翼翼問道。

  不要是郭嗣成吧?

  「唔……說了幾人,母后也忘了,回頭母后再要他提個名單你瞧瞧。」張太后誤將明熙公主低垂的模樣當成了害躁,也難怪,說到婚事,哪個女孩兒不害躁的?

  「不用了。」明熙公主勉強笑著搖手,「兒臣覺得現在過得挺好,還想賴在母后身邊呢!難道母后討厭兒臣了?」她故意蹶著嘴,狀似可憐兮兮。

  「女大當嫁嘛!」張太后笑咪咪地安撫,「母后也告訴了棣王爺,得先問問你的意思,總得你喜歡,母后才會答應啊!」

  張太后的袒護讓明熙公主鬆了口氣。還好,有母后和皇兄在,棣王爺動不了她的,休想她嫁給郭嗣成那癩蛤蟆!記得堂兄是這麼罵的,她深有同感。

  「要找出配得上我金枝玉葉的皇兒的人選,確實不太容易,得好好斟酌,母后要你下半輩子繼續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吃一點苦頭,人選當然得從長計議。」

  不必計議啦!她已經找著啦!明熙公主喜形於色,暗暗吐了舌頭。

  張太后鄭重道:「品貌得是人中之龍,才華也得是萬中選一……」

  每聽母后數一個條件,明熙公主不自覺便得意一分。蕭北辰沒一點不符合的……

  「最重要的當然是家世背景啦!」張太后滔滔不絕地敘述著嚴苛的條件,最後這一句頓時潑了明熙公主一頭冷水。

  僵硬地聽著母后描繪她未來駙馬應有的頭銜地位,明熙公主的笑容漸漸凝結於嘴角。

  是啊!就憑蕭北辰現在的身份是配不上公主的,她得找個機會同他談談了,來日方長,他們的未來豈可斷絕於這一小小阻礙?

  明熙公主一臉心不在焉的模樣,時而得意、時而窘迫,張太后自然瞧進眼裡。

  這丫頭有了心事啦!十之八九是認識了哪家男兒,似乎尚且還不打算告訴她這個作母親的。

  沒關係!來日方長,總會教她探出來的。更何況知女莫若母,從小將她拉拔到大,明熙那點心思能藏得住嗎?逃不出她手掌心的。

  ***

  接近傍晚時刻,坐落於京師最熱鬧的地段內,那幢眾人矚目的巍峨樓宅里外,準時亮起一盞盞宮燈,昭告世人——它開始營業。

  這兒是飄香苑,京內頗負盛名的妓院,今晚尤其盛況空前。幾名正式下海的姑娘,不論是執壺已一段時日的清俏,或者剛賣身的雛兒,都將在今晚拍賣她們的初夜。聽說此番有十幾人之多,算是開張以來最盛大的一回,是以聞風而來的舊雨新知,無不打扮體面,撐飽了荷包,摩拳擦掌地打算在今晚開個新鮮葷。

  燈火通明的飄香苑,未入夜已蠟淚成堆,無數支燭火照耀著張張一擲千金而面不改色的臉孔。

  「十萬兩!黃金十萬兩!」老鴇的聲音興奮地打顫,拔尖的嗓子折磨人耳……「各位客棺,今晚的壓軸,這位陽公子以黃金十萬兩標下本苑花魁黎鄉鄉姑娘的初夜!恭喜這位陽公子!」

  老鴇的聲音隨著拍賣了十幾名姑娘的初夜,一路為著累積的賞銀而顫抖,到後來,壓軸的黎鄉鄉更是自底價五千兩黃金,飆漲至十萬兩,敲定的那一刻,老鴇幾乎喘不過氣來了。

  底下眾位競標的尋芳客也跟著長吁了大氣,議論紛紛——

  十萬兩黃金!

  這樣的數字,任誰都有理由懷疑開價者的身份,以及他是不是真拿得出手。

  「陽公子,這麼大的數目可不是好玩的,不曉得您……」

  老鴇說到一半停了口。在眾人屏息注目下,她顫著手接過那陽公子的一疊票子,數了數共十張,每張一萬兩黃金,俱是保慶字號的鐵票子,到了這時,老鴇僅存的最後一絲疑問也消失了。

  「多謝公子,賀喜公子!老婆子我有眼無珠,方才怠慢了貴客,您見諒,這就為陽公子安排接下來的節目。」老鴇哈著腰陪笑。

  剛才還以為這小子是來看白戲的,進門也不打賞,原先還想轟他走,但她忙著招呼後頭如潮水般的來客,人一多她也忘了,沒料到是個身懷巨款的富家子弟,她還真是看走眼了。

  再仔細琢磨幾眼——這姓陽的小子人還挺俊秀的,唇紅齒白,就是年紀輕了點,頗有乳臭未乾的嫌疑,不過既然人品還算出眾,黎鄉鄉的初夜給了他,應該不致辱沒了飄香苑的寶貝花魁。

  老鴇看在錢的份上,是愈看他愈順眼。

  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花魁的風采教一個年輕小子給搶光,身為花魁的黎鄉鄉倒是沒有不豫之色。

  她也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她今晚的「恩客」身上。

  那位方才一直隱於角落的陽公子,初始只遙見他搖著折扇輕笑,看不清容貌,隱約知道是個年輕小伙子,瞧他的驕傲模樣,以及一擲千金的神氣,料想不是王孫貴族便是高官富豪之後;但當他遠遠朝她點了點頭後,黎鄉鄉忍不住被他那有三分面熟的得意笑容給驚得愕住。

  當眾被評頭論足的屈辱,加上即將拋去清棺身份正式下海的恐懼,都尚且不及見到他,那恍若遇上天敵般熟悉的茫然。

  黎鄉鄉依然不愧是個見多識廣的花魁。她輕輕展眉一笑,含蓄又極盡魅惑地送出秋波。

  只要是男人,沒有人不為這個笑容掏心挖肺。

  可惜,到底是遇上了天敵。那陽公子並非急色地立即上前,領取今晚屬於他的戰利品,僅客氣地回黎鄉鄉一個微笑示意,不顧老鴇在一旁吹捧又催促他起身入內,準備同花魁共度春宵。那陽公子悠閒地享受眾人艷羨的眼色,不自覺與黎鄉鄉形成微妙的對峙。

  另一邊,沒人注意到方才意氣風發的右丞相之子,此時已悄悄地離席遁走。

  郭嗣成心有餘悸地回想方才情境。

  本以為黎鄉鄉將是他囊中之物,就憑他右丞相之子,以及出手之闊綽,好不容易終於等到她肯買身,他自是勢在必得,有誰膽敢同他爭?

  萬萬沒有想到,當尋芳客們因著水漲船高的金額,一一放棄了競價,少數幾個不論是敵是友的朝臣王孫,也識趣地抽腿,就剩那麼個「陽公子」膽敢與他競價到底。

  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不識相小子,該不會是嫌命太長了?

  就在他咬了牙,打算乾脆提高一倍金額的那刻,那個陽公子竟差人送了張字條過來。那時,郭嗣成還以為對方想求他手下留情,不要再追價,孰料上頭寫著:

  姓郭的:

  再敢叫價下去,明日就報棣王府之仇!

  一時間,郭嗣成詫異於此人說話的語氣。

  何謂「棣王府之仇」?

  他正要差手下去詢問,卻瞧見那陽公子遠遠投射過來警告的眼神,穿過重重人群,犀利而怨毒。

  郭嗣成努力瞇著眼。

  因著那字條的提示,加上那張曾日思夜夢的容顏,他終於認出來人,只驚得屁滾尿流,差點跌下椅子。

  郭嗣成喘口氣,收斂起他狂妄的姿態,縮著頭不敢繼續叫價,默默地將花魁拱手讓人。待所有人的注意力皆放在勝利者陽公子身上時,他便帶著手下悄然離去。

  沒人知道堂堂郭丞相之子,何以原本飛揚跋扈的態度,轉眼面色灰如土。

  大概只有那位陽公子和郭嗣成本人知道了。

  ***

  「大嬸,你好啊!」明熙公主搖著折扇,嘻皮笑臉地朝黎鄉鄉道。

  一桌美食,一室綺旎,可惜是兩個美人相對,氣氛煞是詭譎。

  近距離正對上明熙公主那張臉,黎鄉鄉終於知道——為何「陽公子」如此面熟了。

  小亭內,她們初次相見便鬥氣許久,想來雖好笑,此時此地她實在難笑出聲。

  黎鄉鄉歎口氣:「不曉得陽姑娘大費周章,在這個節骨眼上,花了十萬兩金子一見,到底有何貴幹?」

  這位陽姑娘標下飄香苑花魁的初夜,當然不可能真為了同她翻雲覆雨而來。

  明熙公主的來意不明,敵意卻極明顯。她以扇柄輕佻黎鄉鄉的下巴,「黎姑娘花容月貌,小妹好生傾慕,這十萬兩金子,當然不能白花!」

  「陽姑娘開玩笑了。」黎鄉鄉蹙起秀眉,不安地別過頭,躲過她的調弄。

  「是嗎?」

  明熙公主虎視耽耽的垂涎面貌,雖是做作,也令黎鄉鄉倒抽一口涼氣。

  難道眼前這位正值花樣年華的艷麗女子,竟也性嗜女色,所以才……

  前朝胡風甚盛,全國上下的風氣淫靡放浪,天下易了陽姓後,開國君主便積極想導正世風,在朝重用儒者,地方嚴遵法家,歷經數任帝王的努力而小有成果。但前皇即位僅只作了幾年好模範,便漸漸昏庸淫夫到不知祖宗爺娘何在,弄得朝野上下交相胡來:如棣王爺父奪子妻,右丞相臣謀皇女,其它王公大臣篆養蠻童、廣置姬妾就更不足為奇了。

  反倒是京外的民間各地,峻法緩息後,樸實之風扎根倒是緊,前皇在位四十多年間,京師靡爛之氣幸虧沒廣吹至全國各地,不過,倘若即位的新皇亦是同一副德行,要不了十年二十年,陽氏皇朝自根基腐爛至枝葉,末日便要到來了。

  所幸京師這爛攤子,正由新皇陽廷煜努力收拾著,這是題外話。

  正由於世風如此,黎鄉鄉才想岔了,那戒慎恐懼的模樣,惹得明熙公主心中暗笑。

  「難道憑小妹的人品,還不得黎姑娘垂青?」她低下頭裝模作樣,「唉!飄香苑的頭牌花魁,原來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陽姑娘!」黎鄉鄉正色道:「鄉鄉雖是煙花女子,並不同女人做那勾當,請恕鄉鄉今晚不能奉陪。」

  「我花了十萬兩黃金耶!」明熙公主抬頭大叫,忘了做樣子。

  黎鄉鄉壓抑著怒氣起身送客,「十萬兩黃金鄉鄉會讓嬤嬤歸還你,請吧!」

  明熙公主噘著嘴:「好嘛!只是跟你開開玩笑的,我也對女人沒那方面興趣,你別生氣嘛!」

  黎鄉鄉暗地鬆口氣,好氣又好笑:「那麼陽姑娘所為何來?」

  「這個等會兒再談。」明熙公主推托掉,立刻又問:「鄉鄉姑娘當了這許久的清倌,一向賣藝不實身,一朝突然想開了,拋售初夜,今晚雖不成功,明天呢?還是要下海賣身?」

  一聽到這尖銳刺探,黎鄉鄉面色陰晴不定,久久不作聲。

  「陽姑娘是哪位朝臣之女?」

  她突兀的問話,教明熙公主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是官家女子吧?」黎鄉鄉從她傲氣凌人的脾氣猜出了半分。「金枝玉葉的嬌貴姑娘家,有門當戶對的王孫公子等著匹配,又哪裡知道我們這等青樓女子,有了意中人,既怕人嫌棄,又不知有誰能作主的苦處。」

  「你有意中人?」明熙公主抓住她的話。

  黎鄉鄉低頭,愁上眉頭。

  「誰?」明熙公主步步進逼,不再輕鬆玩笑。

  「你見過的。」在那亭內,他們幾人初次見面,就不知她記不記得了。

  「蕭、北、辰?」明熙公主一字字頓著。

  如臨大敵的譏刺探問,教黎鄉鄉心中一沈,有不安的預感。

  她不但記得他,還……

  「原來你們已經認識了?」

  一旦印證了情敵身份,明熙公主便不再客氣地集中火力。

  「豈止認識,」她得意洋洋道:「最近他是不是很少來找你呢?」

  黎鄉鄉頓時花容失色,證實她說的不假。

  「那是因為他最近同我如膠似漆的黏在一起,自然忘了你囉!」驕縱的公主不改本性,對付情敵像是對付搶她玩具的孩童。

  「當真?」黎鄉鄉聲音輕顫。

  「是啊!我明熙公主的准駙馬,當然伴在本公主身邊,來見你這青樓女子像什麼話」她傲然道。

  明熙公主?

  黎鄉鄉將她從頭打量到腳,搖頭道:「不可能,北辰不是那種人!他不會為了當駙馬而嫌棄我,更別提他最討厭皇室中人,他根本不想當駙馬!」仗著對他的信心,她頑強抵抗著。

  情敵對心上人如此瞭解,直教妒意如萬蟻鑽心。

  明熙公主嘴硬道:「你不相信就算了,往後他若有機會來見你,你可以問問他。」說到這兒她故作大方,「喔!當然,我會讓你們道個別的。」

  見明熙公主信心滿滿,黎鄉鄉不自覺稍信了幾分。回想起那日在亭間碰面,蕭北辰確實對公主的興趣不小,再揣想他們相愛的經過,更教她心痛萬分……

  這一猶豫,黎鄉鄉氣勢便低弱下來。

  明熙公主乘勝追擊,「不過呢,就是不曉得,他下回幾時才會來見你。」

  黎鄉鄉心頭一涼,「所以他不曾勸過我,今晚也未出面競價,不論我賣不賣身,他都不管我死活了?」為了愛情,周旋於達官貴人之間的世故花魁,也被個驕縱胡來的公主耍弄了。

  別動搖!別動搖!明熙公主強迫自己不能心軟同情,否則便要功虧一簣。

  「今晚你被標下,加上明天起便要下海陪客,人人皆知你不是清白身了,想必以後他也不會想再看你一眼……」明熙公主柔媚地笑著,語氣如談天氣般輕鬆愉快。

  「不——」黎鄉鄉摀住耳朵大叫。

  「就算你同他解釋也沒用,男人最是疑神疑鬼,被摘下的花魁是沒有翻身餘地的……」

  「住口——」即使明熙公主的話破綻很多,受到刺激的黎鄉鄉已瀕臨崩潰,沒有思考的餘力。

  明熙公主還待乘勝追擊。

  「我勸你死心吧!蕭北辰看不上你的……」

  「廷安!你說夠了沒?」

  憤怒的低吼男聲,斬斷一室混亂。

  ***

  打發掉門外婢女及龜奴試探性的善意詢問,原該是春光綺旎的房內,無人得知其內氣氛繃緊至極點。

  只除了置身其中的三人。

  蕭北辰越窗而入後,兩女征了好半晌,黎鄉鄉按捺不住欣喜,率先奔向他的懷抱。

  「北辰,你終於來了!」

  但他僅只給她一個安撫性的淡笑,隨即寒著臉質問明熙公主。

  「你到這裡來胡言亂語,為的是什麼?」他皺眉。

  「你到這裡來指責我胡言亂語,為的又是什麼?」她冷笑。

  一見情敵小鳥依人般偎著心上人,明熙公主先前的虛誇攻許,因他的出現,硬是慘遭拆穿的羞愧與尷尬,瞬間被妒忿踢到一旁納涼去了。

  蕭北辰緩著怒氣,平靜道:「鄉鄉是我的朋友,來看她是稀鬆平常,才不巧讓我撞見這一場面。不是我刻意來這裡指責你胡言亂語,你不要混為一談。」

  他躲在窗外有好一段時間了。原本想等明熙公主離去才出面,但她的言語愈說愈失厚道,才令他忍不住出面制止。

  「從窗口來看她是稀鬆平常?」明熙公主以為這是屬於自己專有的待遇。

  只怕關於他身份的秘密,她也得同這個女人共享。

  「我認識鄉鄉遠在你之前,但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青樓出入份子複雜,從窗口進出是權宜之計,你別誤會。」見她面露猜忌,蕭北辰沈靜地解釋。

  「好吧!」明熙公主努力平息清算的念頭,「鄉鄉姑娘,現在你知道了?你佔了我的位子。」她傲然示意偎在蕭北辰身旁的人兒。

  幾時她堂堂一個公主,竟也得同一個風塵女子爭風吃醋?

  黎鄉鄉眷戀不捨又尷尬萬分地挪開身子,讓他的身旁一空。

  「廷安,你少說兩句。」蕭北辰輕責。

  黎鄉鄉那緊抿下唇、粉頸低垂的失意模樣,明熙公主也看在眼裡。經他這一提醒,明熙公主就算再霸道不講理,也該知道自己今晚咄咄逼人的過份行徑,已惹得心上人不快了。

  明熙公主悶哼一聲,交疊著手退坐一旁,將場面交給他處理。反正她已確切佔了上風,所有的帳容後再算也不遲。

  面對黎鄉鄉的滿腔癡心,蕭北辰一向含混裝傻。

  平時他有求於黎鄉鄉。靠著她打聽京師各地的情報,尤其是上層高官貴族與富豪的情報,好作為他作案的參考,這一點,不諳官場文化的朋友風從虎不便幫他。

  尤其,青樓、醇酒、美人,紙醉金迷的魅惑下,多少男人願亮出身價,只為博得美人一笑,讓黎鄉鄉得以輕而易舉地收集到蕭北辰想要的消息。

  但蕭北辰待她僅是朋友之情,沒多餘的。眼見今晚明熙公主攪亂了一池春水,使得不必浮上台面的曖昧,不容再繼續混沌下去,平和的假象一篩清,他也不得不當她們的面表明態度了。

  「鄉鄉,你何必這麼做?」蕭北辰柔聲責道:「今晚要是我沒來,或者,今晚廷安沒出面,你不就作踐了自己?」

  黎鄉鄉自逐漸明朗的幻滅中,掬撈僅餘的一絲希望。

  「你還是來了啊!」她的笑容,歡欣中帶淒絕,「可見得你不會坐視不理的。」

  「那是因為我們是朋友!」蕭北辰不願給她無謂的遐想,鄭重道:「只是,要是我沒聽到風聲,你就以為我坐視不理了?」

  「風聲?你不是收到信才來?」黎鄉鄉狐疑地問。

  「信?沒有啊!」蕭北辰略一揣想,瞥了心虛的明熙公主一眼。

  「是我偷了啦!」她理直氣壯地承認。心上人有偷腥的嫌疑,她自然有權捍衛她的愛情。

  蕭北辰無聲地責怪了她,沒時間計較細節,他忙問黎鄉鄉:「你信上說什麼?」

  「她說她想開了,決定今晚下海,價高者得。」明熙公主插嘴。

  黎鄉鄉無言點點頭,表示明熙公主沒加油添醋。

  「你這是何苦?」蕭北辰歎了口長且無奈的氣。

  「逼你表態嘛!」旁觀者明熙公主一針見血。

  被冷落在一旁,縱然是她默許,總覺得心有不甘,她非要說幾句話不可。

  蕭北辰心頭悵悵不捨。

  黎鄉鄉這麼做,無非是希望他能前來阻止,或者標下她的初夜。但依他的個性,他不可能花那十萬兩黃金,黎鄉鄉應該很清楚他的習性;那麼可想而知,黎鄉鄉在拍賣會前沒見著他的人,沒見他來阻止她瘋狂的行徑,想必也難過了許久。

  也因此,她才決定作賤自己到底吧?

  蕭北辰又將矛頭轉向明熙公主,「那你出面攪局,又是為了什麼?」

  「刺探敵情嘛!」這回明熙公主可不是旁觀者了。她毫不臉紅地承認:「那封信,任誰看了都會懷疑她心裡藏了什麼鬼,我當然得出面會會她!」

  再依她眾星拱月的性子,自然是在拍賣會上搶盡花魁的風采才算。

  這一役,證實黎鄉鄉的孤注一擲已輸了。蕭北辰與明熙公主問的唇槍舌劍,已徹底表明了他的立場——雖傾向護著她,郎心卻在明熙公主身上。

  兩年多的癡心宣告空寄,黎鄉鄉心頭挖了個大洞,心血兀自沮沮而流,淚珠也不禁涔涔濕了衣襟。

  有那麼一瞬,明熙公主鄙夷自己的壞心眼。

  「鄉鄉,別這樣!你別哭了……」

  但見心上人焦急地哄著情敵,完全無視於她的存在,明熙公主當下又壞心眼地決定——原諒自己的壞心眼。

  明知明熙公主紅著眼在一旁緊盯著他們,蕭北辰還是不得不道:「廷安,你先回宮去,過幾天我再去找你。」

  「要過幾天呢?」她有意刁難。

  他無語。

  明熙公主還待譏刺幾聲,一見蕭北辰眼色中隱含不耐與怒氣,她只能不情不願地離開,預備下回碰面再算總帳。

  她有權懷疑他們接下來的獨處,是否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但她決定作個識大體的女人,不再做無謂吵鬧,好修飾方才小家子氣的難看嘴臉,彌補她在蕭北辰心中的形象。

  一頭怒焰熄了火,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太差勁了,只得暫時依他。

  但她沒料到,再見面時,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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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19:3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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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來不及探出女兒的心上人是誰家男兒,張太后便在一個夜裡暴斃身亡。

  毒殺太后的兇嫌侯太妃,推諉了幾天,終於在張太后入驗前,供出文皇后為幕後主使。

  兩嫌犯於是被陽廷煜收押天牢內。

  頓時後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與她們往日熱絡、近日交好者,都被繪聲繪影地傳為共謀,後宮妃嬪們一一忙著劃清界線,以免惹禍上身。昔日當紅的後宮寵兒,如今人人避談唯恐不及。

  侯太妃因著先皇去世,早跟著失勢了,既沒有兒子可指望,又乾脆地認了罪,注定是脫不了死罪了;但文皇后一向寵冠後宮,又是正宮娘娘和太子之母,這雄厚的後台背景,令她在一時半刻間,還讓某些急於攀緣的人們抱持觀望態度,一待文皇后有脫罪的跡象,他們便要爭上前去表明真心。

  但毒殺太后畢竟不是小罪,人人裡足不前。

  不過,在這當兒,還是有些想押大注的人。試想,若文皇后確定無罪,豈不錯過一個親近皇后、爭取皇上注意的好機會?

  明熙公主是第一個入獄探視的。非關攀權,她亦是眾人攀緣的對象,她更不怕招來共謀的閒言閒語——宮中無往不利的天之驕女,怎可能謀害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只是單純的想知道事實真相。

  獄卒連攔也不敢攔。

  可惜明熙公主失望了。她的皇嫂並不多作解釋,態度有如默認罪行。毋要使得驕縱的公主暫且無心去談兒女私情,無心出宮遊樂,也不想過問宮裡大小瑣事,但坤寧宮整日不見公主芳蹤,她又是上哪兒去了?

  「姊姊,皇嫂怎麼說?」明蘆公主來到她的身畔。

  「什麼也沒說。」一身素稿的明熙公主伏在靈堂前,癡癡望著牌位。要不是擔憂母后的安眠受到驚動,她早就衝進去抱著棺木大哭一場了,縱然她已哭過不只一回。

  「皇嫂明明沒有殺害太后的理由,為什麼不辯解呢?」明蘆公主思索著。

  「你自己去問皇嫂。」明熙公主冷冷道。

  明蘆公主無言地低頭。她不敢進天牢。

  沉默頃刻,明蘆公主又問道:「那,皇上怎麼說?」

  「什麼也沒說。」明熙公主淡淡道。

  「難道皇上不管皇嫂死活了嗎?」明蘆公主驚道。

  「你自己去問皇兄。」明熙公主又是冷冷道。

  明蘆公主再度噤聲。她不敢主動去見皇上。

  她不敢的……還真多啊!明蘆公主羞愧地自責。

  提起皇兄,明熙公主也有滿腹怨言,是以語氣上不悅了些。陽廷煜幾天前來過靈堂上了一回香,便再也不見人影了,明熙公主頗不能諒解。難道皇兒國事繁忙到每天抽個空上柱香也不肯?往昔,他可是天天上慈寧宮問安的啊!

  明蘆公主看出姊姊的不悅,卻不知緣故,只怯怯低問:「姊姊,你已經守著靈堂好幾天了,連晚上都睡這兒,難道不怕……」

  「母后夜裡來相見?那好啊!求之不得。」明熙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是一天兩天了,更何況母親的魂魄來見,她高興都來不及呢!

  明蘆公主不安道:「可是,宮裡近來不太平靜,姊姊一個人守著靈堂,只怕……」

  「只怕什麼?你說話乾脆點好不好?」明熙公主瞪她,「哪裡不太平靜?鬧鬼嗎?」母后的魂魄,怎就不來找她呢?

  「不是。姊姊難道沒聽到傳言?」

  「什麼傳言?」除了入天牢探視一回,明熙公主還沒離開過靈堂,也沒同偶爾上門伺候的侍女說過幾句話,哪知什麼傳言?

  說到侍女,她摸摸肚皮。晚膳怎還沒送到?這幾天她雖然沒胃口,一天最多吃個兩頓,可還知道餓,怎麼近來送飯的時常延誤時辰,甚至還短少了?

  明蘆公主看不出她的飢餓不耐,只壯著膽子道:「不知哪兒來的謠傳,說皇上……不是太后親生的……」

  這個傳言,使得宮裡人提起嬌嬌女明熙公主,態度有了微妙的改變,唯獨閉門不出的當事人什麼都不知道。

  「哦?」明熙公主征住了會兒,眼裡閃過幾波複雜的情緒,玩味地問:「不然,傳說皇兄是誰生的?」除了母后,父皇哪個妃嬪生得出皇兄這等人中之龍?

  「傳說是父皇最寵愛的紀貴妃。」明蘆公主照實答道。

  「你相信嗎?」明熙公主反問妹妹。

  「當然不相信!這不過是有心人士想打擊皇上的帝位,胡言亂語罷了。」明蘆公主義憤填膺地握拳。

  難得見妹妹情緒激動,苦悶多日的明熙公主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打擊皇兄?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想造反了?」

  「不……」瞧見姊姊的不以為然,明蘆公主小心翼翼續道:「不是想造反,是……已經造反了……」

  「誰?!」明熙公主的臉色大變。

  「是棣王爺和敖王爺、赫王爺。前日起兵,說皇上非正統,不是張太后親生之子,要皇上交出皇位……」姊姊的臉色好可怕。

  明熙公主緩下臉色輕笑道:「就算不是,皇兄還是以太子的身份坐上皇位的,皇位怎麼也輪不到他們吧?」

  自棣王爺壽辰後,她皇伯父不管做出什麼駭人聽聞的事,她都不再覺得奇怪,也不為之難過了,至於一向不懂沈潛野心的二皇兄和三皇兄,叛變更不足為奇。

  明蘆公主擔憂道:「但是,朝裡和宮裡有少數人竟然相信了,還私下向三位王爺輸誠,絕大多數仍在觀望,要瞧這場仗是誰打勝,再決定去向。」即使不擅長打聽消息,這等危難是不需打聽也有人奔走相告的。

  明熙公主細聽妹妹描述了宮中現狀。

  三王爺起兵討伐新皇陽廷煜,京師一片紊亂蕭條,宮裡也人心浮動,宮女太監私逃的事件屢有所聞。在這動盪時刻,明熙公主摒退所有人獨守靈堂,要是被野心份子趁隙而入,可怎麼辦?

  明熙公主不理會妹妹的勸諫,執意守著靈堂,陪母后走完最後一段路。

  見姊姊神情堅決,明蘆公主只能一再要她保重小心,而後憂心忡忡地離去。

  也許,人人自顧不暇,就不會有人想要打擾姊姊,而野心者圖謀的是皇上帝位,姊姊應是安全的。明蘆公主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

  案上覆著層雪白,一直摸不出是什麼料子。

  明熙公主側伏案上,一邊面頰枕在肘上,輕輕撫著、撫著,任時間飛逝,也忘了腹中飢腸轆轆。

  「公主,用膳了。」

  這聲音喚得明熙公主仰起頭來。她瞇著眼仔細凝視那似乎有點面熟的宮女,「怎麼今天是你送飯來?那個叫什麼……什麼荷的呢?」

  「朱荷有其它事要忙,所以托奴婢送來。」那宮女恭敬地將食籃放下。

  「有事要忙?本宮的事就不算事?」明熙公主怒道:「這狗奴才好大的膽子!自己分內的事,她敢推到別人頭上去?」

  「公主息怒……」那宮女慌忙跪地求情。

  「又不是罵你。」明熙公主喚她起身,突然又想到,「怎麼今天送得特別晚?」

  才剛喘口氣,那宮女又一臉惶恐。「公主恕罪,朱荷她過了時辰才央奴婢代送,奴婢一接手就過來了,不敢延誤。」

  明熙公主點點頭,「是這樣啊!該不會找不到人代這苦差事吧?」瞧那宮女身子一顫,她又笑問:「那你呢?人人躲都沒處躲的苦差,你怎願意接手?」

  那宮女低頭恭敬回道:「奴婢伺候公主是應該的。」

  「應該的?」明熙公主直覺搖頭反駁:「沒有人天生是奴婢的命,誰喜歡卑躬屈膝的伺候人呢?」

  那宮女嚇了一跳。這種下人才有的牢騷,往日她只敢私下想想,從沒敢說的,更別提從主子口裡聽到……公主是怎麼了?

  明熙公主轉勸道:「一時的時運不濟就算了,可別一輩子當人奴婢啊!找個機會,攢夠了錢就出宮去吧!」局勢亂,找個機會私逃應該不難。

  那宮女不敢應聲,生怕明熙公主說的是反話。印象中難纏又自私的明熙公主,竟也會關照她,鼓勵她出宮?局勢一亂,高高在上的公主連腦子也亂了嗎?還是餓昏了?

  「你叫什麼名字?」明熙公主問道。

  「奴婢小雙。」那宮女惶恐響應。

  「本宮記住你了。謝謝你今晚的雪中送炭,本宮都快餓昏了,你下去吧!」她餓得差點垂涎起祭拜母后的祭品,當了不肖女,好險!

  詫異於明熙公主空前的客氣,小雙不禁呆了呆。明熙公主一向不將下人當成人,貼身侍女一換再換,卻一個名字也記不住,由此可見一斑。她也曾伺候過她幾回,清楚知道她高傲的脾氣,幾時彆扭的公主轉了性?

  別是因太后的死,公主脾氣陰睛不定作祟吧!小雙行禮告退,不敢久留。

  明熙公主打開食籃,意外發現今晚的份量比前幾日多了些。

  那個叫什麼荷的,愈來愈懶!除了東西送的少,菜色也不佳,教她罵了幾回便不肯來了,有長進,懂得利用局勢混亂來反她了?哪天她有那閒情逸致時,再去好好整治她吧!

  難得還是有忠心的奴婢守著崗位,對她而言,還真是雪中送炭哪!

  話說回來,就連宮女也開始反主子,局勢之混亂可想而知了,皇兄不知是自身難保呢,還是懶得理她這「異母妹妹」?根本不來過問她的死活。

  傳言,皇兄可相信了?

  也罷!是她先自絕於所有人,不怪皇兄。

  想起明蘆公主臨去時的勸諫,明熙公主拔下頭上的銀釵,打算試毒,又陡地止住。

  「這輩子難得謝人一次,相信人一次,記住人一次,還是個奴婢呢!」明熙公主微微一笑:「我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銀釵被她一甩落地。

  熱騰騰的美食,勾誘出她滿口饞涎。明熙公主正要張口——

  「公主,別吃!」

  一聲疾喝,早已退下的小雙衝上前來,將整個食籃奪了去。

  「怎麼回事?你也餓得發昏了?」餓到敢跟她堂堂公主搶東西吃?明熙公主失笑:「這樣吧!分你一半,一起吃如何?」

  這些天來,她難得有興致同人一起用膳,還是跟個奴婢呢!這是以往沒有過的念頭。

  小雙搖了搖頭,劈頭就跪。「謝公主對奴婢的信任!奴婢有虧職守,迫於棣王爺指示,逼不得已在食物中下了毒,奴婢慚愧,愧對公主的信任!」

  明熙公主難得稍起的一絲好心情,聽到這話,又徹底翻黑。

  「棣王爺叫你來的?」為了什麼?皇伯父何必殺她?她活著礙著他了?

  可惜,一個小小奴婢,哪裡摸得清棣王爺無涯的城府?小雙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要是蕭北辰在就好了……

  這是她不知第幾回如此在心中念著。

  ***

  要是蕭北辰在,局面又是如何呢?

  靈堂之外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蕭北辰暗暗自問——他能為她做些什麼?

  自上回明熙公主離去後,他花了幾天安頓黎鄉鄉,便潛進宮中找她。

  看得出她為了黎鄉鄉的事已滿肚子火,蕭北辰不是毫無所覺,不知經過幾日沖刷,她可消了氣些?

  誰知坤寧宮中沒有明熙公主的影子。

  第一晚不見她人,蕭北辰疑惑地訕訕而歸,第二天宮中便傳出太后暴斃的消息,舉國悼喪,他趕忙又在夜裡上坤寧宮去尋她,依然撲了個空,之後連續幾日都是如此,加上同一時間三王爺起兵造反,他開始心焦地揣測她是否出了事?

  三王爺有意孤立京師,戰事從京師鄰近幾個州縣開打。雖然京師尚未受到彼及,物資已開始短缺,干戈即將興起的預期心理,使得不肖商人開始囤積貨物,等著發個戰爭財。繁華的京師轉眼風雨飄搖,惶惶人心隨著宮裡傳出的謠言、京師外傳來的戰事情報震動著。

  此時此刻的蕭北辰,本當忙著制止這些不肖商人,但他終於忍不住負了黎民百姓的牽掛,偷了一晚來到宮中,尋他的牽掛。

  原來,她守在這兒……

  蕭北辰不急著上前驚動她,靜靜候在一旁,聽她與明蘆公主談論宮中現況,感受她的動盪。而後明蘆公主離去,他急切地想現身喚她,侍女小雙不是時候地隨之而來。

  像是在同他作對似的!蕭北辰扼腕。

  小雙那閃爍與不安的眼眸,在進門前已令蕭北辰起了疑心。偏偏明熙公主將饞涎吞落腹中的模樣,可能期待食物還遠超過期待他的出現,蕭北辰識相地繼續候著。

  沒有人是天生奴婢的命?多像是他的口氣啊!聽到這兒,蕭北辰會心一笑,一掃那日在飄香苑時的不快。

  那日,明熙公主口不擇言地以身份之差攻擊了黎鄉鄉,教蕭北辰氣惱她刁蠻霸道的劣根難除。此刻她待那侍女的態度,顯示當天她說的是氣話,應該不是她的本意,他稍感安慰。

  然而退下的小雙竟然隱蔽在門邊,顫抖地盯著明熙公主,這令蕭北辰心中起了警惕。

  有問題!

  「這輩子難得謝人一次,相信人一次,記住人一次,還是個奴婢呢!我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明熙公主竟然仗著對小雙的好感,將自己置於險地?蕭北辰手心發汗地看著她將銀釵隨手一丟。

  認定了那食物有問題,他拾起地上碎石,打算阻止明熙公主,但小雙先了他一步。

  蕭北辰的動作在小雙衝上前停下。

  才念著明熙公主太過膽大且不知死活,小雙愧疚地盤出一切內情,全因公主難得一見的誠摯信任打動了她,他才不得不承認,她教了他一回。

  不論是她福星高照,瞎貓碰上死耗子,還是他多慮失算,陰溝裡翻船;一直以來擔任著指導者角色的蕭北辰,鮮少有被指導的機會,她是給了他無數驚喜,但以此次最甚。

  她的坦然率性,原來也有可能比他還得人心啊!

  「你這次任務失敗,棣王爺不會放過你的,快逃吧!」明熙公主勸著小雙。

  自身都難保了,還如此擔憂別人?蕭北辰對於她的成長,又是心疼又是歡喜。

  臨走時,小雙道了無數次珍重,然後照明熙公主的指示帶上門。

  「今晚我不想再見任何人。」她對小雙說的這句話,阻住了蕭北辰跳窗而入的衝動。

  空蕩蕩的靈堂,氣息因沉默而窒悶。

  母喪對她的打擊確實不小,細看她一向豐腴的雙頰,已略顯消瘦了些。她將一邊藏於肘間,只留另一邊供他慰藉多日的相思。

  明熙公主的腸胃似乎暫時打烊,不再感到飢餓的樣子,若蕭北辰知道她已一日滴水粒米未進,他的心疼只怕還要加劇不知多少倍。

  他能為她做些什麼?蕭北辰一直在想。

  「母后啊!又是剩下咱們母女倆而已呢!」性好呼奴使婢、前呼後擁的明熙公主,誰料得到也有如此沈靜閉鎖的一天?

  見慣了她喳呼的凶樣,蕭北辰還挺懷念往日她的喳呼聲。低切暗沈的腔調,不是她這天真無愁的嬌嬌女該有的,他不忍聽。

  但又捨不得放過一字一句。

  明熙公主伏趴案上,撫著其上如雪的一層白。

  「人家說,皇兄不是您親生的,是不是因為這樣,皇兄才不肯來看您?別人不肯來也就罷了,母后雖然對其他人不夠好,對皇兄可還不錯啊!」

  明蘆公主便是因為張太后生前討厭見到她,所以不敢久留靈堂,但陽廷煜的不聞不問,直教明熙公主不能釋懷。

  「母后,如果皇兄真不是您親生的,您是不是做過什麼對不起皇兄的事?」明熙公主喃喃地問,又微笑道:「沒關係!不管母后做過什麼。母后永遠都是母后,兒臣永遠是您的兒臣,不會有變。」

  她撫著桌面,心中感受著母后輕撫她的小腦袋,聲聲喚她「乖孩兒」。

  蕭北辰憐惜地癡望著,想上前安撫,又不願驚動了她。

  「早知道母后去的早,兒臣就乖乖的待在母后身邊,不會整天往宮外跑,教母后見不著人影。孩兒知錯,母后原諒我了嗎?」她喃喃低語自責。

  蕭北辰在心中謂歎:她那模樣,縱有什麼過錯,誰不原諒她呢?

  「兒臣還有一點請求母后原諒。」明熙公主蒼白的臉頰浮起一抹淡淡紅暈,「兒臣認識了個母后口中『來路不明的野男人』,是個賊呢!一直沒坦白告訴您,母后不要生孩兒的氣好不好?」她微笑著撒嬌:「您見了一定喜歡的,他長相俊俏,武功厲害,心腸又好,只是一張嘴乖覺得很,甜的時候比糖蜜,毒的時候要人命……」

  她那墜入遐想的迷濛嬌態,教人也一同沉醉綺思當中。

  白幢掛滿靈堂,隱隱隨風飄搖,加上她的臉、她的衣著,俱是一片慘白。如此氣氛下,難得令蕭北辰感到由衷喜悅,淡淡的微笑自他的嘴角浮起,淺淺泛開。

  「只可惜,他沒有母后認可的身份地位。以前兒臣一直以為這問題簡單,只要他肯,還怕當不了兒臣的駙馬嗎?」明熙公主歎了口氣:「唉!兒臣果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兒,要是母后知道了,一定又會笑兒臣孩子氣啦!」

  蕭北辰有不祥的預感,微笑瞬間在嘴角凝住。

  「他還有別的女人。」

  蕭北辰僵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聽進她的指控。

  明熙公主幽幽道:「那女人好美,是個青樓女子。不過,兒臣實在不該以為青樓女子低賤。對他來說,只要是人,都是一樣的,兒臣這個公主身份沒什麼了不起,他也不希罕駙馬頭銜,仔細想想,到頭來他有可能選了她吧!她一定有許多長處是兒臣沒有的,起碼沒有兒臣的壞心眼,他待她好溫柔……」

  明熙公主的落落寡歡反令蕭北辰氣憤!

  這個笨蛋!她憑什麼如此以為?難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之間的感情都是假的?他待她就不溫柔?

  他想衝上前去喝問——她那愚蠢的小腦袋裡,想的究竟是什麼鬼玩意!

  「兒臣好累,不想同人爭了,要爭,可能也爭不過人家。」

  隨著她的落寞,蕭北辰心也跟著一沈。

  不戰而退可不是她的本色啊!他寧願見她霸道刁蠻,也不願她……

  「沒關係!」明熙公主竟粲然一笑:「這是兒臣不聽母后話的後果,兒臣活該!什麼鍋配什麼蓋嘛!兒臣腦子裡的鴛鴦蝴蝶該放飛了,那種抓不住的男人還是算了,此後兒臣會安分的守在宮裡,等著招個相熟又有身份地位的貴族王孫當駙馬,這是母后的期望嘛!未來的駙馬一定會將兒臣捧在掌心,疼進骨子裡,兒臣一定會幸福的……」

  狗屁!

  他們不能長相廝守,算什麼幸福?

  蕭北辰忍不住了,他決定上前反駁她的謬論!

  「兒臣不會再見他了!」

  這句簡直致命的話,當場將蕭北辰的雙腿黏附於地,再也難動彈半分。

  宛若發下宏願,明熙公主的神情語氣認真,又略帶討好與撒嬌。「母后,兒臣真的聽話,真的不會再見他!母后請安心的走,不要再擔心兒臣了,兒臣真的不會再見他……」

  宛若遭受雷極,蕭北辰感到整個人炸為粉碎。

  靈堂內的人兒渾然不覺他的存在,逕自喃喃自語:「母后,您說兒臣乖不乖啊?」

  孺慕的嬌嫩聲,軟化蕭北辰亟欲瘋狂嘶吼的衝動,只能征征望著她那淒然的笑容,心肺狠狠扭扯,呼吸紊亂而急促。

  最後,是那一邊面頰上滑落的一滴晶瑩淚珠,打消蕭北辰驚動她的念頭。

  淚珠順勢沁入了案上的雪白,濕透成一小塊圓,像滴在她母親的衣襟上。她的母親若有靈,應當也同他一樣不捨吧?

  此情此景,他像是個局外人,她們母女口中的局外人,這兒沒有他插足的餘地。

  但,既然這是她的選擇,他便該尊重她。

  只是,他們連說句話都不能了嗎?

  他不甘哪!

  ***

  嚴冬的天即使過了卯時,也只微亮著。

  明熙公主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身上覆了件紫貂裘,身下躺的是臥榻。

  猶記得昨晚,她渾渾噩噩地趴在案上睡著了,幾時爬上臥榻的?而她身下覆著的毛氈,是她這幾日用來覆身的,身上蓋的紫貂裘明明放在坤寧宮,幾時長腳跑到她身上來了?

  腦子一清醒,鼻子也靈敏起來,她敏感地察覺有吃的,忙環顧左右。

  臥榻旁的小几上,置放著熱騰騰的食物——滿滿的一大碗紅棗雞湯,五個熱呼粉嫩的甜饅頭,還有幾碟小菜。

  不同於以往的山珍海味,又唯恐她吃不飽似的,儘是耐餓的食物,份量也多的驚人。

  是小雙又來過了?明熙公主挪了身子靠過去。

  正要動筷,一見饅頭旁還擺著昨晚落地的銀釵,閃耀著的銀光像在提醒她些什麼。

  「小雙挺細心的。」她毫不遲疑地一樣樣試了試,確定無毒才開動。

  餓了一天,她不再顧忌淑女形象,狼吞虎嚥起來。

  一度她異想天開,胡亂猜測這些吃的會不會是從供桌上長腳跑下來,還回頭望了望母后牌位。

  應該不是吧?供桌上似乎沒有這些東西,況且還是熱呼呼的。

  明熙公主自嘲疑神疑鬼。愉悅地吃了個飽後,走到盛洗盆邊,她意外發覺連盆裡的水都冒著熱氣。

  小雙手腳真俐落,連水都打好了?幾天來洗的都是冷水,嚴冬還真冷得不好受哩!

  舒舒服服地洗完臉,天才剛亮。明熙公主從角落拿出拂塵掃帚,準備將靈堂掃個乾淨,這是每天必做的工作,她不願假手他人。

  天大亮後,小雙端著食籃而來,一見桌上已是杯盤狼藉,她有些錯愕。

  明熙公主輕責:「跟你說了留在宮裡你處境危險,怎麼又來了?」

  說是這麼說,能在清冷的靈堂裡再見到她,仍是感到歡喜,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暖。

  小雙搖搖頭,「繼續為棣王爺效力,才是危險,奴婢自己一個人,也逃不了多遠,若能得公主收留,奴婢願意伺候左右。」

  想了一夜,她決定賭賭運氣。伺候明熙公主,起碼暫時不必過提心吊膽的日子,不必為承擔棣王爺任務而忐忑,至於往後宮中將由誰當家,那是以後的事,她決定將注押在明熙公主身上。

  明熙公主倒也真心喜歡她。小雙手腳俐落,又較以往的侍女貼心,就算她們有緣份吧!她決定將她留在左右。

  一得到收留,小雙歡喜地即刻便想討好新主子。搶著收拾完桌子,便拿著水盆要去打水,卻發覺水還留有一些餘溫。

  「公主,朱荷已經來過了?」小雙問道。朱荷幾時突然勤快起來?

  明熙公主心中一動,不動聲色道:「你再換上一盆也好。」

  小雙溫馴地領命而去。

  望著小雙背影,明熙公主心頭驟起的狂烈震撼,久久平復不了。

  不是小雙!更不可能是朱荷!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明熙公主回眸一笑,既是羞怯又有些自得。

  「母后,您可瞧見他了?您覺得他人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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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21:1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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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絮輕盈而無雜紋的紫貂裘——當世五大珍寶之一。

  初見明熙公主穿它時,蕭北辰那雙賊眼發亮,吹了聲響哨,嘖嘖讚歎它完美的色澤與質地,一度還讓明熙公主頃怒個半天,直怨他什麼都誇盡了,就忘了誇穿著它的人。

  蕭北辰不慌不忙道:「紫貂裘有價,穿著的人兒無價;能誇的不稀奇,誇不出口的才稀奇。」

  蜜如糖的賊口,不用一個讚美詞彙,便將她吹捧得心都酥了。

  多少個夜裡,明熙公主上山下海——上屋頂談情說愛吹冷風、下鄉伴著蕭北辰一戶戶作案——便是穿著它,足見對它的喜好;那一夜,他為她從坤寧宮中帶來它,披在她身上,足見將她的喜好記在心裡。

  他老是嫌她穿得不夠,擔憂她身子挺不住,真是多慮……

  「母后,您瞧他多傻!兒臣戴著孝,艷紫色的衣服能穿嗎?」明熙公主對著母親喃喃埋怨,薄嘖著像包容他的無心之過。

  心呢,卻已被他暖融了。

  「孩兒真的沒見他,但……留著他的心意可好?」她軟語哀求。

  這番商量當然得不到響應。明熙公主只能癡癡地撫著手上的艷紫毛皮,汲取他留於其上的暖意,征征然直到接近傍晚時分,明蘆公主滿懷欣喜而來。

  「姊姊,皇嫂脫罪了!侯太妃承認是主謀了!」

  明蘆公主略帶激動的宣告,吹起明熙公主心中一陣波濤,靈堂裡外的白幢也跟著飄舞,一同慶賀逝去的張太后沈冤得雪。

  明熙公主心頭略略寬鬆。「那侯太妃是為什麼害了母后,又誣陷皇嫂?」

  明蘆公主偏頭想著:「侯太妃認罪後就發了狂,也許就只有皇兄和皇嫂知道來龍去脈了。」

  明熙公主直起身子,拍拍裙襪上因跪著而沾污的灰屑。

  「那咱們去瞧瞧侯太妃去!」

  「侯太妃發了狂,有什麼好瞧?姊姊如果想知道真相,不如去請問皇兄,豈不更快些?」

  明熙公主猶豫了半晌,「皇兄人正忙著吧?」

  「正忙著陪皇嫂呢!」明蘆公主眨眼笑道:「皇嫂脫罪,最高興的便是皇兄啦!走,咱們去『打擾』他們!」她親暱地握起明熙公主的手,拉著她往外。

  姊姊難過了這許多天,也該出來透透氣啦!

  一路上,明蘆公主緊挨著姊姊。沿途遇上宮女、太監們行禮參見,她也嫻熟自然地響應,完全不若以往退卻生硬,染上夕陽餘暉的笑臉,生動而有朝氣。

  從未見過明蘆這般調皮活潑,明熙公主不禁納悶,才幾日光景,明蘆就像變了個樣,世事,又有多大異動呢?

  紫晨殿的門外,小常子為難地擋駕。

  「皇上同皇后娘娘在裡頭,吩咐了不許外人打擾。」

  「大白天的,日頭都還沒下山,這兒是紫展殿,不是寢宮,咱們如此闖進去,皇兄皇嫂應當不會見怪吧?」明熙公主對著妹妹擠眉弄眼,刻意說給侍衛、太監聽。

  「公主?!」小常子嚇得魂飛魄散。

  幾日不問世事,明熙公主依舊是宮裡鬼見愁,連皇帝兄嫂的玩笑都敢開。

  明蘆公主掩著口吃吃偷笑,安慰小常子:「常公公,公主姊姊跟您開玩笑的。」

  「是開玩笑。」明熙公主揚揚眉,「不過,是開正經玩笑,咱們還是要進去。」

  小常子強撐著膽子擋駕。「請公主見諒!沒有皇上旨意,請恕奴才難以放行。」

  皇上同娘娘介別多日,正是鶼蝶情深時,他當奴才的就該順從主子的心意,更何況,明熙公主她……

  「你好大狗膽!敢攔本宮?」明熙公主瞪著眼。以往,她可連通報都不必呢!

  明蘆公主居中勸說:「常公公,公主姊姊守靈多日,有許多話想同皇兄說,請常公公行個方便,通報一聲吧!」

  面對明蘆公主客氣的請求,小常子臉上瞬間堆滿微笑。「既然公主這麼說,請稍候。」

  「不必了!」明熙公主打斷他,「咱們自己進去就好,不必麻煩你!」

  她不容置疑地拉著明蘆公主入內,完全無視於小常子失色的面容。

  唉!這鬼見愁公主,威力不減!

  小常子搖頭又歎氣。

  ***

  明蘆公主變了,宮裡人的態度也變了。

  先是宮女、太監們一反往日的輕忽敷衍,對明蘆的敬意飛漲數倍,當著她兩姊妹的面,小常子也攔她而不欄明蘆,若有似無的差別待遇,輕攪明熙公主沈寂已久的好勝心。

  再親眼見妹妹親熱地喚著皇兄,明熙公主這才注意到——一向只敢稱「皇上」的妹妹,幾時改喚「皇兄」了?

  陽廷煜對她們的造訪倒還欣宣,沒有小常子擔心的龍顏大怒。

  「明熙,幾日不見,你模樣清瘦了些。」文形輝皺著眉端詳,一面偷拍了拍腰上那只龍爪。

  陽廷煜悄悄縮回手,咳了一聲道:「還說呢!御妻在牢裡幾日,也是消減了不少,這模樣要讓京中仕女見了,還道我朝時興瘦弱女子哩!不成不成,御妻以後每天得多加一頓,以為天下女子表率。」

  「胖瘦還有表率?您當是養豬啊!」文形輝瞄他一眼。

  陽廷煜笑道:「哎,舉凡一國盛衰,可從女子身材上略窺個端倪。時興胖則國勢強盛,瘦則割地賠款,古有明鑒,可不是朕胡說哦!」

  「這麼說來,臣妾為了國勢,非得吃胖些不可囉?」自己的身材成了國勢強弱指針,文形輝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眼見愛後認了真,陽廷煜忙道:「朕開玩笑的。個人體質有異,御妻不必勉強,身子安康就行。」他可不願被愛後誤會自己為了皇朝,可以犧牲一切,包括她。

  「不嫌臣妾瘦了?」文彬輝委屈地睇望他。

  「從沒嫌過!」他斬釘截鐵。

  帝后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簡直無視於兩位公主的存在,明蘆公主津津有味地看熱鬧,明熙公主則有被排拒在外的錯覺。

  怎麼回事?皇兄只在她進門時瞧了她一眼,說了半天話,只要提到她,便被他技巧性地繞了去,是刻意岔開話嗎?

  「那不如讓明熙姊姊來當這表率好了。」明蘆公主玩笑地插口建言:「不過,前提得讓姊姊先調養一番,將失去的斤兩補回來才行。到那時,皇朝的興盛全繫在姊姊身上,皇兄可得戰戰兢兢地護著姊姊,不能出半點差錯啦!」

  話題轉回明熙公主身上,眾人笑咪咪地望向她。

  文形輝附和地點點頭,「嗯!這樣的話,皇妹可得有個武藝高強的駙馬保護著才行。皇朝盛衰就看皇妹一人,任重而道遠喔!」

  唯獨陽廷煜避開對視,他笑道:「明蘆也十六了,等亂事平後,朕也為你留意留意。」

  又來了!一提到她,又讓皇兄輕易扯開。明熙公主心中起了警戒。

  「皇兄!咱們是在談姊姊呢!怎扯到皇妹身上來?」明蘆公主紅著臉嗔道,說中了明熙公主的心聲。

  「當然要先提你囉!」明熙公主綻出進了紫晨殿後的第一個微笑:「我身上還有百日孝,怎好談婚事呢?理應是先為你合計。」

  即使明蘆公主不是張太后親生女,太后亡故,也不該在百日內出閣吧?

  話題扯到張太后,現場一片寂靜。

  明熙公主肅然道:「況且,母后屍骨末寒,小妹怎有那心情談婚嫁?」以往總是忙著掠奪眾人的注目,沉默不一會兒,她依然輕易抓住發言權。「皇兄、皇嫂,那侯太妃是為什麼害了母后,又誣陷皇嫂?」她直視兩人。

  帝后兩人迅速交換個眼神,陽廷煜道:「誣陷你皇嫂是為了減輕罪行。侯太妃同……母后往日便有不合,一直疑心母后要對她不利,才先下毒手,那侯太妃神智不清,如今又患失心瘋,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她的話不足為信。」

  換言之,侯太妃說了什麼,就別多問了。

  「那,宮裡傳言,皇兄不是母后親生,又是怎麼回事?」明熙公主毫不放鬆地逼問。

  傳言歸傳言,宮內宮外傳得如火如荼,卻沒人敢當著皇上的面質疑於他,也只有明熙嬌嬌女最是不知輕重,膽敢觸犯龍顏。

  她感到事有蹊蹺。

  陽廷焜目不轉睛地迎視她一會兒,陡地失笑,起身來到她身旁。

  「既然是傳言,未證實前,皇妹可別胡亂相信。」他寵溺地拍拍她的肩膀。

  明熙公主緊盯著陽廷煜:「如果傳言是真呢?」

  陽廷煜膛目,倒退一大步:「傳言若是真,皇妹便和三王爺一樣,要趕皇兄出宮了?」他露出一副心痛的表情。

  諸女掩袖而笑,笑他做作。

  唯獨明熙公主急道:「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不然是什麼意思?」陽廷煜指著自己鼻子,又指指明熙公主,「皇兄依然是皇兄,皇妹還是皇妹,咱們是不是打同一娘胎出來,會礙著什麼?明蘆同咱們不是一個娘生的,皇兄便虧待她了?」

  「當然不囉!」明蘆公主附和道。

  見皇兄像在解釋什麼,又像撇清什麼,明熙公主無語。

  「好了,相信的人愈多,傳言便愈煽動人心。仗都打不完了,你道皇兄還有心思去想那麼多?」陽廷煜無奈,「現在可非太平時期,皇兄時間不多,你們兩個,下回見朕前要先通報,知道嗎?」雖然他和愛後如膠似漆地黏著,但他真的專於國事,真的!

  明熙公主如夢大醒,慚愧地責怪自己。

  的確,仗都打不完了,國事又繁忙,皇兄自然沒那時間同她一樣,整日守在靈堂,她更不該在這危亂的一刻聽信謠言,胡思亂想。

  皇兄還是皇兄,待她依舊沒變啊!

  ***

  又來了!

  是她太過敏銳而疑神疑鬼?還是真有其事?

  幾日來,明熙公主時常感到有道灼熱視線緊跟著自己,尤其是入了夜,她尚未入眠時,這種感覺更是深刻,而此時不過天剛黑……

  她停下解衣鈕的手。

  回到坤寧宮中,她第一件想做的事是洗個熱水澡,揮走跟前跟後的小雙,打算獨自入浴時,如蛆附身的戰慄感又來了!

  其實,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明熙公主不願去證實。親口向母后承諾了不再見他,她自然不希望他出現在她的眼前。

  不希望嗎?

  她可期待了。可是,期待歸期待,誓言還是得遵守,怪的是,他像是懂得她的心意,竟然忍著沒喚她、忍著不現身,只一連好幾天躲在暗處,像個賊一樣……

  他本來就是賊嘛!明熙公主忍笑,跟著皺眉。

  局面令她為難。

  要她假裝不知他的存在,脫衣服下水去?那豈不白白便宜了那臭賊?

  但……說不定能嚇得他落荒而逃,也就不必見他的面了……

  只是……若嚇得他從梁下掉下來,可怎麼辦?

  說不定……他是個君子,會閉上眼迴避……

  也有可能……他……

  到底他是想怎樣?

  揣摩了幾種可能,但都不得其要,真想直接吼他一聲。幾日隱忍下來,明熙公主已積了滿腹怨言。自上回飄香苑不歡而散,他們有多日不見了,該說的話、該面對面的解釋,雖因為母后的死,她不曾向他索討,但他既然來了,又何以藏在暗處,縮著頭避不見面?雖然她不該逼他現身,但……

  哼!想看就看吧!就怕他不敢看!

  衣棠窸窸簌簌地落地,在她的腳邊圍了個圈。隨著層層衣衫褪去,身軀漸受寒氣侵襲,她不禁打個哆嗦,偏不巧,上頭適時傳來一聲細微得幾近難以察覺的抽氣,驚得她全身上下通紅一片,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火速燒成一團煙霧,連灰屑也摸不著。

  余著褻衣蔽體,明熙公主羞得不敢再脫。

  水氣氨氯間,只見一雙圓潤修長的玉腿,迅速跨出成圈的衣裡,往浴池裡「撲通」跳下,暫時將一切膽大妄為的苦果,沈入池水深處。

  沒反應!

  明熙公主暫時鬆了口氣,立刻又浮起一股矛盾的失望。

  嬌軀密密隱於水中,僅頸子以上浮出水面。水波自她頸間泛開一圈圈的撻漪,巧妙地模糊了水面下活色生香的美景。

  她聽不見那聲藏於他內心的歎息。

  浸了曹蒲和甘菊類藥草的池水,緩緩滋潤她滑膩的肌膚,是許久不曾享受的,明熙公主卻很難如同以往盡興。總覺得週身上下儘是他的窺視視線,緊緊黏著她不肯放開,她若亂動,那雙滴溜溜的賊眼不知會看去她多少春光……

  還是,他根本無動於衷?

  明熙公主動也不敢動地泡在池水中,腦海裡演練了無數種他的反應,隨著時間的流洩,患得患失的心情為之起伏。

  ……她開始後悔了!

  幹嘛把自己逼入這窘境?現下該如何?怎麼起身好?

  混沌的腦子一片迷憫,趨於空白。恍惚間,愈浸愈熱的身子像要蒸融一般,眼前景物漸漸化為輕煙,她的眼皮也愈來愈沉重……

  ***

  「公主醒得真早,奴婢才剛打了水呢!」

  明熙公主揉揉額角,打個呵欠,任由小雙伺候自己更衣。

  手上忙著,心中亦是不閒,小雙將琢磨一晚的疑問提出。

  「公主……」

  「嗯?」

  「奴婢斗膽請問公主,昨晚何時就寢?」小雙語氣帶著不安。

  「嘎?」明熙公主呵欠打到一半,嘴巴忘了合攏。

  對啊!昨晚她幾時上床的?

  正自想著,小雙無預警地抽抽噎噎哭將起來。

  「如果奴婢有伺候不周之處,請公主直接責罰!」小雙愈說愈恐懼,索性跪下磕頭,「只要能留在公主身邊,公主怎麼打、怎麼罵都行,求公主就是別撤掉奴婢!」

  明熙公主一頭霧水地拉她起身,「你是怎麼啦?你伺候得很周到,本宮幾時說要撒掉你?」

  「真的?」小雙驚喜地間,垂淚的兩眼發亮,瞬間又愁雲重重。「那公主昨晚怎不聲不響,不肯使喚奴婢了?」

  「啊?」

  「公主連頭髮都擦乾了,睡服也是自己換的,是不是不滿意奴婢伺候,便自己動手了?」守在門外的小雙沒見公主使喚別的宮女,便以為公主自理的。

  如果至方才為止還有那麼點初醒的迷糊,這一刻,明熙公主可完全清醒了。

  她冒著汗,牽扯脈絡

  「昨晚不是你幫我理干頭的?」她吸氣。

  「奴婢不敢居功……」小雙遺憾道。

  「昨晚也不是你幫我換的衣服?」她牙齒打顫。

  「奴婢有虧職守……」小雙慚愧道。

  「昨晚……昨晚……更不是你將本宮扛上床睡的?」她寒毛直豎。

  「奴婢要是有這榮幸伺候公主,就算扛不動,也會使盡力氣扛!」小雙只顧掏出赤膽忠心,完全沒懷疑公主何需人扛。她以為公主是在試探她的忠誠。

  明熙公主懷著一絲希望回過身去,頓了頓又鼓起勇氣,撥開胸口層層衣襟,往裡瞧了一眼,馬上絕望——

  完了……完了……丟臉丟大了!

  連肚兜都換了……

  她好想哭!

  ***

  「別躲了,下來吧!」明熙公主扶著額頭,有氣無力地命今。

  晚膳吃過,她也沒敢洗澡,便坐在坤寧宮中等待,直至初更已過,那毛骨慄然的窺視感又來,她反而鬆了口氣——終於可以好好問個明白。

  聽到她的召喚,幾乎是立刻地,一個黑色的人影無聲飄落地面。要不是明熙公主早有心理準備,大約也會嚇得尖叫。

  「你叫我?」蕭北辰急切地問,不敢相信她終於肯見他了。

  明熙公主深深吸口氣,蓄足了勇氣才敢瞧他——

  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蕭北辰一身爽利黑衣,不罩面巾——在她面前從來不蒙面——但,既沒有以往白日下的閒適灑脫,也失去了黑夜裡的精明俐落,這是黑夜與白晝下不曾見過的他;那一雙……若稱之為賊眼似乎有些糟蹋,他一雙眼睛盈滿久別重逢的喜悅,直要將她捲進他一腔歡欣浪濤裡,勾起她心裡的狂吼慾望——

  他怎麼可以這樣!比她還期待他們的會面?明明這些日子以來,他可以躲在暗處瞧著她,她卻連他的影子也見不著,不公平啊!

  「我不叫你叫誰啊?」明熙公主沒好氣地偏著頭瞪他,「昨晚……你……」

  一提起昨晚,潑辣的母夜叉頓時成了羞澀的小綿羊,才硬撐了一會兒便氣弱了。

  「我昨晚怎麼啦?」蕭北辰忍笑,無辜地睜大眼。

  明熙公主鼓起兩腮,氣呼呼道:「我怎知道你昨晚怎麼了?我是要問你……我昨晚……怎麼了?」聲音立刻消下去,虎頭蛇尾。

  「我怎知道你昨晚怎麼了?你的事誰能比你更清楚?」蕭北辰逗她。

  「我……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她會不會已經被他……明熙公主幾乎哭了出來。

  蕭北辰見她想岔,不敢繼續玩下去,正色道:「廷安,看著我!」他握起她的雙手,拉她起身相對,「咱們認識這麼久,你認為我可能劫過美色、采過花?你當我是淫賊嗎?」對她,他可也沒逾越,就偶爾偷幾個吻而已。

  昨晚?呃……那是意外中的例外!

  見她放鬆了戒備,蕭北辰輕聲道:「昨晚你泡在池子裡太久,熱暈了,是我將你撈起來的。」

  她渾身幕地一陣羞熱。「你幫我擦的頭髮?」

  「嗯。」人是他殺的,就認了。

  「你……」她將頭低埋,問不下去了。

  他湊近她的耳邊,「包括擦身、換衣、抱你上床,都是我!」被告索性全部招供,罪狀一次全攬齊了,教她這原告不得不告。

  「你……」明熙公主羞得無地自容。怎麼辦?沒料到自己是玩火自焚,這下嚴重了。

  「全看光啦!就差沒……呃……」蕭北辰煞住舌頭,兩手一攤,「現在,隨你處置囉!」

  要他負責就更好。經過昨晚,他再也難容忍她遵循母親的意思,別嫁王孫去,難以忍受她的身軀得讓第二個男人垂涎欣賞,他要用盡一切辦法——娶走她!

  沉默半晌,明熙公主終於作了重大決定。

  「昨晚的事,你別告訴別人喔。」她很困難地開口。這樣,將來她才可以安心招進母親理想中的駙馬,縱然會對她的駙馬有所歉疚,她也不顧了,她會好好待他、補償他,至於蕭北辰……

  「當然!我不說!」蕭北辰答應的很爽快。兩人間的銷魂樂事,他們倆知道就行了,豈能讓外人分享?

  「謝謝你。」

  「謝什麼謝?我們之間還需要謝嗎?」蕭北辰對她見外的語氣不滿,直認為是這陣子疏遠的後果。他一把摟住她的腰,輕提她的下巴,端詳她。「這麼久不見,你的臉頰消瘦不少,腰也變細了,但願你早日恢復原來的模樣,節哀順變。」他心疼。

  明熙公主心裡一陣激盪,岔開話題。

  「近來宮裡不太平靜,皇兄現在不准我繼續守著靈堂,只准每日去上一次香,還差了一隊人馬緊跟著……」說到這兒,她一征,坤寧宮里外,戒備比以往森嚴,他是怎麼進來的?隨之啞然失笑——他這個賊中之王豈能有愧他的名?

  蕭北辰跟著道:「嗯!還好近來宮裡安寧些,宮外就難控制了,三王爺圍困京城,整個京城物資缺乏,還有很多事我得要忙。我已經偷了不少時光來看你,往後,可就不能常常如此了。」他不捨。

  自從文皇后脫罪出獄,皇上龍心大悅,振奮起精神整頓凌亂的宮廷京師,暫時壓制住謠言,並撤出宮中不少造謠及叛變者,公主及妃嬪也受到嚴密保護,所以蕭北辰才放心出宮繼續他的使命。

  不像那幾日,她孤身守在靈堂,他幾乎沒敢讓她離開過自己視線,直到她住回坤寧宮。

  不為名,不為利,為的是天下百姓,他的無私教人羞慚。明熙公主忙安慰道:「沒關係。你忙你的,別顧忌我,我在宮裡安全得很……唔……」

  她極識大體的語氣,彷彿不曾在乎過他們的分別,蕭北辰惱怒地攫奪她的唇,將自己的心深深印上。

  唇舌找回了他們久違的熱情,密密相貼的身軀只差沒嵌合在一起,明熙公主勉強堵絕住的情潮終於決堤,一波波氾濫至全身。

  她掙開他寬廣的懷抱。

  「你把你的紅粉知己丟在勾欄,然後來會我,她知道嗎?」首先是醋酸飄香。

  蕭北辰輕笑出聲,一點也不以為杵。她找回了屬於她該有的反應,這是他樂見的。

  「她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我已經將她安全送出京去了,往後大概也難再碰面,可惜了這麼一個好夥伴。」

  「夥伴?」就這樣?

  「鄉鄉是個提供消息的朋友。」蕭北辰鄭重握住她的手道:「而你,是要與我共度一生的女人。」

  她聞言心中暗喜,兀自噘著嘴埋怨:「你為什麼不早說呢?我也就不必像個傻瓜一樣,氣呼呼一個人回到宮裡來了。你以為一個人疑神疑鬼很好玩嗎?」

  「我也挺後悔。不想讓你疑神疑鬼,反倒更容易讓你疑神疑鬼;不想傷害鄉鄉,卻不知含混其詞早就傷害了鄉鄉。這個錯誤我以後不會再犯,原諒我!」他真切地懇求。

  她以投懷送抱作為回答。

  「答應我,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平安健康的等我回來,戰亂一過去,我會回來找你,要等我喔!」他撫著她的長髮,索求她的誓言。

  「嗯。」她在他的懷裡響應,殷殷囑咐:「記得,你在外頭偷人家的錢財就好,不可以去偷瞧人家閨女洗澡!」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就全身妒得發火。

  「呵呵……」他開懷而笑,調弄她,「怎麼你以前就不擔心呢?」

  「以前沒發現你有這個癖好!」她愈想愈是氣鼓鼓。

  「我只想瞧你,也是你自己讓我瞧的,如果你往樑上瞪我一眼,警告我,放話給我,我就會乖乖夾著尾巴走人,我不信你不知我在樑上。」他故意放出些聲響暗示許多次了,誰教她硬是不理,既然她故意請他「觀光」,他為什麼不敢看?

  想起昨晚干的蠢事,她就想鑽地洞!

  「如果你是個君子,就該自動迴避!」她推卸責任。

  跟賊談君子?呃……好吧!樑上君子也勉強算君子的一種。

  「是是是!下次不敢了!我的親親公主老婆。」蕭北辰陪笑。

  公主老婆?

  明熙公主瞬間癱軟在他的懷裡,心中甜滋滋地,反悔的情緒在體內蠢蠢欲動。

  肯不肯為朝廷效忠?她願為他向皇兄索個一官半職——她突然想這麼說。

  如此一來,有了匹配的地位,他們就能名正言順在一起,不違母后的期望。

  但她終究打住了。

  還不瞭解他嗎?連黎鄉鄉都比她清楚他。不為名、不為利、不向公主屈膝、不把皇帝當作回事、不願受世俗拘束,他說過他的主人是天下百姓,但他無私的胸襟只願暗裡助人,她怎好意思開口要他為她沽名釣譽,求取功名?

  也許,她可以求問母親——

  說過的話好不好反悔?

  嫁給這個沒官職、沒家世、兩袖清風的草莽俠盜,還算不算是母后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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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4:21:4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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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皇兄已經投降,就剩皇伯父了。」明蘆公主歎息,歎的不知是他們的失敗,還是他們尚未完全失敗。

  明熙公主接口:「照這情況看來,要不了十天,棣王爺也非投降不可。」她已經許久不喚他伯父了。

  寂靜的宮中,嗅不到千里外的烽煙,但開戰近一個月後,三王爺逐漸敗退的消息,穿過重重戰火,瀰漫了整個京城。飽受戰火之苦的百姓們,無不歡欣鼓舞地等著所謂「正義之師」的滅亡。

  平靜安康的日子不遠了。

  「亂事平了,風將軍才能凱旋歸來,是吧?」明蘆公主俏皮地眨眨眼。

  明熙公主笑罵:「鬼丫頭,近來見你愈來愈油嘴滑舌,吃錯了什麼樂?」她是在等人,卻不是等那風從虎。

  明蘆公主吐吐舌:「只是見姊姊許久沒偷出宮,悶在坤寧宮裡,也許悶得慌了,這才想到原來是冷清清的將軍府裡少了個人,莫怪姊姊連宮門也沒興致出了。這可是風將軍的罪過喔!」

  「別提他了。」牛頭不對馬嘴。

  「那……」明蘆公主悄悄道:「等亂事平了,姊姊可不可以陪我……呃,我可不可以陪姊姊出宮去,順道上菩薩廟上香?」

  「怎麼突然有這念頭?」明熙公主大為驚奇。

  明蘆公主一向膽小如鼠,要她偷偷跨出宮門,可得死拖活賴、軟硬兼施,才能成功那麼一回,這下她突然主動提起,怎不教人起疑?

  「其實,姊姊榜樣在前,作妹妹的只是有樣學樣嘛!」她涎笑討好道。

  「我有什麼好樣的可以供你學?」「宮裡鬼見愁」還很有自知之明,她別教壞明蘆就不錯了。

  「以前姊姊常告訴我,自已想要的自己爭取,不要等別人幫忙,是不是?」

  「唔。」明蘆的怯懦不知挨了她多少罵。

  「所以,小妹反覆考慮許久,決定再去向菩薩許一次願,也許……」隨著雙頰的飛紅,明蘆公主的話突然打住了。

  「你要上香許願?」明熙公主興致來了,「『催』菩薩快送你個如意郎君?」她斜瞄妹妹。

  「姊姊!」明蘆公主不依地叫道。

  上回問明蘆許了什麼願,她含糊許久,才說求個如意郎君,也沒說誰、或者喜歡哪個樣兒的,難得她敢再提。明蘆的性子近來確實一點一滴在改變。

  明熙公主笑嘻嘻道:「等不及想嫁了?我可沒這個好榜樣給你學喔!」她呢,是直接求皇兄賜婚,不成才去上香,然後再三天兩頭跑人家家去廝混,這種榜樣啊……

  「和姊姊相比,小妹怎敢掠美呢!」明蘆公主吹捧她。

  「想要個如意郎君,直接向皇兄說一聲不就成了?有中意的對象就好辦,沒對象就請皇兄挑,求菩薩太慢了。」她拜菩薩的結果,菩薩不但沒讓風從虎愛上她,反而……

  以前,張太后視其它妃嬪子女為眼中釘,連帶也影響了陽廷煜與庶兄弟姊妹們的往來。張太后一死,加上局勢混亂,正需拉攏皇族勢力,齊結一條心,陽廷煜與庶兄弟姊妹們陡地親近許多,就連明蘆公主也敢稱他一聲皇兄了,正是這場戰亂帶來的意外收穫。既是如此,皇妹向皇兄求個駙馬,又有何難?

  「對象是有,但是……」明蘆公主怯怯低下頭。

  「誰?」明熙公主雙眼發亮。

  「就不知他是何方人氏、什麼名字,所以才要求菩薩啊!」明蘆公主苦惱道。

  不是朝臣王孫?

  「你幾時認識外頭呃……」明熙公主將話吞下。要讓母后知道了,一定會說成「來路不明的野男人」,就像說她呵!

  「姊姊也見過的。」明蘆公主害羞地低頭玩弄纖指。

  「我見過?」明熙公主歪著頭想。她見過的男人何其多,但外頭的?幾時她和妹妹一同認識了外頭的男人?等等……

  「就是在亭子裡,那位讓咱們位子的公子……」明蘆公王羞澀地吞吐出。

  囁嚅的語氣,正中明熙公主要害!她不可置信地瞧著妹妹——

  料不到「來路不明的野男人」,天下就那麼一個!

  「就因為沒能再見到他,小妹才想去上香求菩薩,也說不定,在路上便能巧遇了……」縱然這等巧遇的機會幾近於無。懷有如此幼稚的遐想,明蘆公主也說得赫然。

  「你不是開玩笑吧?」明熙公主暗暗冒著冷汗。

  「不!」明蘆公主認真道:「雖然只見了一次面,但小妹沒一刻忘了他,他……」

  視線驀地發黑的明熙公主,聽不下明蘆公主對心上人的一連串愛慕與讚美。

  黎鄉鄉的陰影才去,怎麼連妹妹也……

  「他只是個來路不明的……平民百姓,和你的身份不配啊!」她喘息著,試圖打消明蘆的愛慕心。

  明蘆公主笑著搖頭,「反正小妹作了這許多年的公主,也從來沒個公主的樣子,太后不也常這麼說?無妨的,只要他肯……哎呀!都不曉得人家在哪兒、還記不記得我、對我印象如何,我就……真是丟臉!姊姊可別取笑啊!」她含羞帶怯地要求。

  那是一副懷春少女沈迷於夢想中的標準模樣,明熙公主並不陌生。她征征望著,聲音僵硬:「要是人家已有意中人,那該如何?」

  明蘆公主想起了黎鄉鄉。當然她不知她名喚黎鄉鄉,只將她當作了亭內男子的意中人。

  沈吟半晌,她才道:「如果他們已成親,小妹認了,作個妾也無妨,如果還沒,情形便只好不壞……總會有辦法的。」

  明蘆公主細數了幾個可能……

  縱然她自小就不受重視,總還掛著個公主頭銜,皇室公主不可能屈就為妾,駙馬自然不能是個已婚者,既然不忍要他拋妻另娶,那除非她拋去「公主」這至梏。若那男子僅有婚約,她願意接納那名女子進門,共事一夫;若那男子不願為駙馬,那她公主也不當了,便去嫁他為妻、為妾都行,只要他們容得下她……

  當然,前提得是對方於她亦懷有情愫,那才能成就美事一樁。

  這般義無反顧的態度,教明熙公主驚得呆了。為了意中人,她怯懦的妹妹竟然可以如此不問名分地位、不顧失去一切,只為了同所愛的人相守……

  換了是她,她有這個勇氣嗎?

  沒有!明熙公主摸著良心想。光是母后的期待,她便違逆不過,風光的公主生涯就此結束不算,還得不計名分跟著他,一想到說不定還有某個不知名的女子,躲在某處不見光的角落等著與她共事一夫,她便按捺不住滿腔妒火,哪有可能委屈自己!

  明熙公主忍住劇烈的情緒衝擊,試探著,「就算那男子同意,倘使他的……妻子或已有婚約的未婚妻不同意,你忍心介入他們?」

  善良,是明蘆妹妹的優點,也是可攻擊的弱點。

  「這……」明蘆公主的心中交戰了會兒,「若是那名女子同我一樣愛他,應當能體會我的心情,她會同意的。只要那男人待我亦有這麼回事……」妾室之女,承繼了妾室的寬容胸懷,只求對方亦能將心比心。

  幻想,根基也能如此深而穩固?

  明熙公主咬牙撐持,「瞧他那模樣,像是個漂泊不定的浪子,作什麼營生都不知道,跟了他,說不定得東奔西跑、餐風露宿的,你——過得慣?」

  明蘆公主笑了:「小妹從來不眷戀榮華富貴,也早已習慣了不安穩。」以往幾乎有名無實的公主生涯,便是掛名的榮華富貴——好看而已,無甚可眷戀,而動盪的宮廷鬥爭中,她不也如此過來了?還有什麼過不慣的!

  她服了!她服了!她服了……

  明熙公主挫了氣勢。

  「我想,菩薩會成全你們的。」她閉上眼。

  ***

  太平日終於降臨,老百姓謝天謝地謝神佛,香火原就鼎盛的菩薩廟,便是感懷的好去處。

  眼見扶老攜幼的人潮,明蘆公主心懷慚愧。人人求的是安居樂業、闔家平安,只她厚顏無恥地想求姻緣,要不是姊姊一路相伴與鼓勵,她可能中途便打住了。

  為了理想中的情愛而速成的勇氣,還不夠理直氣壯呢!

  「姊姊,看到亭子了!」明蘆公主驚喜地探著頭。

  得不到身旁的響應,她左顧右盼。「姊……」

  來往人潮中找不到明熙公主的影子。明蘆公主的焦急,止於她遙見亭內一個橫坐於欄杆上,背倚著柱子的土黃色飄逸身影。那是?

  明蘆公主為他所吸引,不知不覺地移動腳步,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那男人不正巧便是她此行的目的?菩薩果真不是她這等凡夫俗子所能知曉的神通廣大!

  唯恐他離去,明蘆公主暫且放下姊姊。只是多走幾步,不遠的,也許回頭便能會上姊姊,她安慰自己。

  亭內早已座無虛席,想求個位子更是難了,但明蘆公主志不在此,就連亭內外蠕動的人頭此刻也比不過蟻蟻醒目,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人。

  尤其當他也發覺了她,征了征便朝她走來

  明蘆公主屏住了氣,既是驚喜又感慌亂。她全身上下可還好?可有不妥之處?早知道就穿那件她最喜歡的……

  「姑娘,許久不見了。」那男子朝她一笑,止於她跟前。

  日思夜夢的俊秀笑容,就在咫尺之遙,衝著她而來,明蘆公主的心跳怦怦不停。

  「公子……」她怯怯點頭,狂歌於心。

  「令姊呢?」

  驚喜驟然煞止!

  「公子認……還記得姊姊?」明蘆公主問得惴惴不安。

  「當然記得,你們姊妹我都記得。」那男子一語帶過。

  歸咎於當日姊姊與他的衝突教人印象深刻,他才記得自己,這是姊姊的功勞。

  「那位紫衣姑娘……今日沒同公子一道?」她欣見君側虛空。

  黎鄉鄉?他愣了會兒,「因為戰亂,她早離開京城了。」

  偷偷將他的侷促當作提起了不該提的。可是勞燕分飛?捺下不該有的幸災樂禍心理,明蘆公主自責,不敢繼續往深探。

  內心煎熬許久,她又道:「可否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蕭北辰。」他無心地瀏覽四處。

  「小女子姓陽。」她低聲報上。

  「陽姑娘你好。」他有禮而淡漠。

  是否他們的距離太近了?明蘆公主揣測他不同以往的拘束從何而來。眾目睽睽之下,雖是光天化日,男女當眾攀談,閨女不害躁,男子漢倒知避諱。

  是她高興過頭了。明蘆公主輕輕退了一小步。

  蕭北辰壓根沒注意到這些小節。他隨口道:「亂事剛平,你自己一人外出,豈不危險?」

  「我同姊姊一起出門的,方才與她走失了。」

  蕭北辰忙問:「何處走失的?」

  「就在這附近。」

  「我們去找!」蕭北辰說做就做。

  「也許一會兒姊姊就出現了,就算碰不上,姊姊也會先回家的。」明蘆公主依戀與他的獨處。

  「她隻身一人,你不擔心她嗎?」蕭北辰掃視她一眼,終於見她心虛地點頭。

  「你們來時走哪條路?」

  一路並肩相伴,回首來時路,該是愜意甜蜜的,但尋不到人的蕭北辰,焦急的語氣與心不在焉的神情,多少掃了明蘆公主的興致。

  「公子好像很關心家姊?」她輕聲低問。

  蕭北辰刻意誇大地轉個頭,伸長脖子遙望四周,佯裝尋人,避開這要命的問話。

  無視於他究竟聽進去了沒,明蘆公主淡淡地繼續試探:「家姊她……最近才訂了親。」

  心在八方天外的蕭北辰縮回了頭。

  「你說什麼?」他傾身逼近她,反應強烈得教明蘆公主的心一沈。

  「家中大娘過世,姊姊要百日過後才出閣,但婚事已訂下是確實的。」她偷覷他的面容。

  「她跟誰訂了親?」蕭北辰陰沉地問。

  「她……」該說她們姊妹是公主,姊姊的駙馬是個怎樣的人嗎?

  「是哪家王孫貴族?」蕭北辰懶得再裝模作樣,厲聲問道:「駙馬人選是誰?說!」

  俊臉失了從容,不再瀟灑溫文,但摧毀她一腔少女情懷的,是話中的機關。

  「你認得姊姊……」明蘆公主喃喃道。這不是詢問,而是指控。

  「我何止認得她!陽姑娘,我不知你是哪位公主,不知如何稱呼,但是,你姊夫的人選應該是我!」蕭北辰指著自己狂吼。「今日廷安約我在小亭碰面,她沒來便罷了,你卻告訴我她已訂親,真他媽的見鬼!」他難得失控到口出穢言。

  「是姊姊自己請命的,我沒有必要騙你。」明蘆公主吶吶道。

  「自己請命?她等不及想嫁給別人了?!」蕭北辰大吼,引來路人側目。

  明蘆公主引他至一旁無人處。

  「蕭公子,也許你和姊姊之間有誤會吧?」她感到心虛,自覺安慰得敷衍。

  「誤會?天大的誤會可以等見了面再說,幹嘛不聲不響就許了別人?近一個月沒碰面,一回來便約我在這鬼地方,果真是她心裡有鬼!」只有他傻傻地期待他們的重逢。蕭北辰愈想愈氣:「我自己問她去!」舉步欲走。

  「等……請留步!」

  「你還有事嗎?」蕭北辰氣急敗壞,已不是方才好說話的樣子了。

  他豈知接下來她要說的,已於短短幾瞬間,在心中狂烈廝殺過多少回!

  「蕭公子……喜歡我姊姊?」她先選了個較中立的間句。

  「是!」毫不猶豫。

  「也還喜歡別的姑娘?」比方說那紫衣姑娘。那麼,還容得下她嗎?

  「不!就你姊姊一個!」蕭北辰答的乾淨俐落。

  即使還存有那麼一丁點妄想,此刻也該燃盡了。明蘆公主垂著眼睫低頭琢磨,在蕭北辰失去耐性前,提議要說個故事給他聽,佔用他一些時間。

  蕭北辰緩下怒氣,點了點頭。離天黑還有段時間,到時他上坤寧宮去守株待兔!

  明蘆公主說了個大家族的故事。這個家族的老爺有許多妾室,但還是正室夫人最受寵愛,連帶夫人的兒女也最得父親的心;至於妾室姨娘,大多連正眼也不得一回瞧,諸位姨娘生了多少兒女、取了什麼名字,作父親的恐怕還搞不清楚呢!

  「四周圍的人都懂得討好夫人和她的兒女,就連下人也懂得挑主子巴結。若是夫人仁厚倒還是一家子的福氣,可惜,夫人擔憂家產和地位遭纂奪,對姨娘和庶出子女極為刻薄,動輒打罵還不給飯吃,見了面就是一頓侮辱。姨娘和庶出子女們都不敢吭聲,下人也不敢告狀,因為人人懼怕夫人,老爺只聽夫人的話。」

  「沒人告訴老爺嗎?」蕭北辰忍不住插了句話。

  明蘆公主搖頭苦笑:「夫人很聰明。在老爺面前最是溫柔體貼,懂得挑時候善待姨娘和兒女,老爺自然不信那些碎嘴告狀的。老爺很忙碌,一大家子相聚的機會不多,一年只那麼幾回,夫人也只要作那麼幾回樣子就夠了。」

  「這老爺聽來挺昏庸的。」蕭北辰咕噥。

  明蘆公主微笑,繼續道:「其實夫人的兒女都很善良。大少爺整日忙於讀書和繼承家業,只有大小姐和姨娘的兒女會玩在一塊,只是,大少爺和大小姐從來不曾見識夫人的真面目。有一回,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侍婢所生的小女兒,不知犯了什麼錯被夫人責罰,打得遍體鱗傷,當場讓大小姐撞見,大小姐驚叫了一聲,衝上前擋在那個小女兒身前替她挨了幾下。夫人當場教訓她不該護著低賤的庶出孩子,尤其還是個勾引老爺的賤婢所生的孩子,再當著大小姐的面,將那小女兒打得更凶,幾乎沒命。自那回起,大小姐就變了,變得跟夫人一個樣,跋扈高傲,罵人不留餘地,每當夫人要教訓人,大小姐還會幫腔,甚至搶先教訓,說是體貼夫人,不讓夫人氣壞了身子云云。下人都說大小姐將來一定比夫人還狠,只有和大小姐最親近的小女兒知道,大小姐若不先發制人,待夫人親自動手才是淒慘,卻沒有人察覺到,自從大小姐搶著管家管事後,府裡多少責罰已輕上許多,大小姐是寧可嘴上無情,手下留情哪!夫人漸漸相信大小姐也懂得立威穩固自己地位,只要大小姐搶著接手,夫人便放手交給她處置。那時,大小姐才只十歲……」

  蕭北辰聽得出神,不曾再打過一次岔。

  明蘆公主喘口氣繼續:「才只十歲,她就違背本性,過著扭曲自己的日子,被人稱為鬼見愁都習慣了,一稱就是七年,直到她十七歲,夫人亡故。」

  「終於天下太平了?」蕭北辰微笑。

  「不!」明蘆公主征征瞧著他,「十七歲的大小姐愛上了一個男人,同那男人……應當是情投意合吧!偏偏此刻,那小女兒……也愛上了這個男人,她不知大小姐的心思,竟然……竟然對著大小姐說,她喜歡那個男人,願意為他放棄一切……」

  蕭北辰胸口一緊,膛目瞪視她——

  那嫣紅的粉頰,不及滾滾而落的淚水牽人心腸。

  「大小姐的心事不曾告知小女兒,還為了小女兒,除了求當家的兄長為她定下一紙婚約,準備另嫁他人,還安排了小女兒和那男人的獨處機會。依大小姐的性子,訂婚,是讓那男人死心,讓小女兒無後顧之憂的圓夢,一旦他倆求證,大小姐準備否認到底!」

  蕭北辰喘息著,雙拳已緊握。

  「當小女兒終於瞭解了大小姐的苦心……」明蘆公主望向他,亦是急喘著,才咬著:「她……她竟然還試探那男人,可有與大小姐共事一夫的機會……既厚顏無恥又不知感恩,戀棧著不想退出……」

  「別說了……」蕭北辰柔聲打斷,不忍聽下去。

  明蘆公主移步向前,靠近他。「如果那男人願意娶……小女兒就準備接受大小姐的好意,瞞住那男人關於大小姐的苦心,然後一人獨佔丈夫。大小姐畢竟是夫人的女兒,心高氣傲的嫡生女,如果有選擇餘地,她不會願意共事一夫,她……不會回頭的!」

  蕭北辰額上的汗水浩瀅滑下。

  明蘆公主頰上的淚狠狠狂流。

  「可是……小女兒畢竟不瞭解那個男人,她輸慘了!那個男人根本沒正眼瞧過她,小女兒一點機會都沒有,活該她咎由自取!她的仰慕人家根本不知道,根本不放在眼裡,這是不知感恩的報應!」

  「我很抱歉……」蕭北辰一臉歉疚,不知不覺道。

  總是多情放浪慣了,無端招惹風流帳,雖是無心過,沒有十分也有五分錯!

  明蘆公主氣息漸平,淚漸止。「我想……大小姐也失策了,她根本沒料到那男人有多愛她,愛到一刻也不願和小女兒多談,只顧去尋心上人,才會讓小女兒死了心,全盤托出。」原來他的魂飛天外,是因心繫與佳人的約定啊!

  「謝謝……」蕭北辰感激道,又覺不妥。「對不起……」

  他連她的名字都不曾主動問過。

  「我叫廷寧,陽廷寧,明蘆公主,是那個小女兒。」她就想法子烙在他的記憶中。

  一點也不令人意外。大小姐是明熙公主,大少爺是當今聖上,夫人是剛逝的張太后,老爺便是先皇,正是蕭北辰早罵了不知多少回的昏君狗皇帝。

  「廷寧……」他喚著她,卻不知除了謝與歉,還能說些什麼,便伸手為她輕擦眼淚。

  得此溫柔的一回,即使是他的施捨,明蘆公主也感滿足了,再多便是奢求。

  「去找姊姊吧!盡可說是我掀的底,否則她是不會認帳的。姊姊待我……一直都是這麼好……」

  其實她早該懷疑了。那日一提起他,姊姊便立刻回想起。姊姊一向不將人擺在眼裡,何以能刻劃一個只見了一面的人,描述他是個漂泊不定的浪子?理由是什麼?同她一樣一眼便愛上?還是早已知之甚詳?

  再去細究這些也已無用,蕭北辰的背影都看不見了。

  只留那麼點溫柔給她,是他的極限了吧?

  ***

  「再躲啊!看你還能躲哪兒去?」蕭北辰氣得臉紅脖子粗。

  三天後,三更夜裡,他將明熙公主從冷宮裡一個小小房裡揪出,扛著她回到坤寧宮,準備嚴刑逼供。

  明熙公主深吸了口氣,傲然道:「你挾持本宮,理當問斬,念在過去的情分,你快走吧!本宮會當沒這回事。」

  「去你……」不可以罵自己的岳母大人!蕭北辰忍氣道:「見鬼的皇宮蓋那麼大!我找了整整三天三夜,你見鬼的躲到冷宮去幹什麼?」他抓緊她的雙肩,「過去的情分?哼!你還見鬼的記得咱們有情分?我還以為一個月不見,已經隔了一輩子,你已經成了魂,我見鬼了!」

  瞧他咬牙切齒的,明熙公主心一軟,緩下臉色道:「不見你是因為我已許了人,沒臉見你。這一個月來,你不在身邊,我日思夜想,愈想愈覺得咱們不合適。母后的遺願便是希望我招個有身家、有地位的王孫公子為駙馬,我也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你是個無根的飛賊大盜,咱們不合適。」

  拿岳母大人的遺願誆他?聰明!多虧了小姨子,否則他真會被她媽的鬼話給騙了!

  蕭北辰怒極反笑:「說說你那見鬼的駙馬是誰?」先去他家拿點聘禮玩玩。

  見他左一聲鬼,右一聲鬼,顯然真是氣過頭了,明熙公主心起戒備。「你想找他麻煩?」

  「還真護著他呢!」蕭北辰酸酸的不是滋味。

  「既是未來的良人,我當然得護著了。」

  「屁!你未來的良人是我!」蕭北辰紅著眼指著自己鼻子。

  明熙公主心頭抹過一絲甜意,又硬起心腸,「不可能了,此事已成定局,算是我負了你,我對不起你,你……就忘了我吧!相信還有很多的姑娘等著你,像是黎鄉鄉……」

  「還有你妹妹是吧?」蕭北辰嘿嘿笑。

  被猜中了心思,明熙公主窘迫得不敢看他。

  「真是偉大!將自己的男人送給妹妹,然後去嫁給不相干的張三、李四、王二麻子,誰都好?」蕭北辰譏謂地提起她的下巴,不容她閃躲。「宮裡鬼見愁會幹這種事,鬼才會相信!」她的偽裝真是了不起!要不是明蘆公主掀了底,他也絕對不信!

  「你說什麼?」明熙公主警戒道。他完整地猜透了來龍去脈,又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這……

  「好好好,我就遵照公主老婆的旨意,去娶我的小姨子。」他輕輕笑著,眼裡包含了說不出的狂焰與玄機。

  明熙公主不敢搭腔,也深怕心思形諸於外。這便是她的期望啊!既然早料到苦果的滋味,便不能叫苦!她沒有心痛的權利……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她掩飾著。

  果真是死不承認!

  「我會讓你知道……」蕭北辰邪邪地笑道:「我和我的小姨子……喔!不,小娘子,從此是如何的風流快活!」

  還在思索他話中玄機,明熙公主才來得及驚喘一聲,便被他條地俯首奪走了吻,壓下了其餘聲息。

  舌在四瓣間攻防,他襲擊、她閃躲,推拒掙扎的嬌軀玉手,在他緊緊箍住她腰頸後,宣告無用。她的嬌軀密密地貼住他的身子,躲不過他每一波的攻勢。

  就在她幾乎癱軟得失了意識,放棄掙扎時,他率先鬆開了她。

  不行,差點失控!他得冷靜點。

  「怎麼樣?」蕭北辰趨近她的耳邊,「我要是這麼吻我的明蘆小公主,你覺得如何?不錯吧?」

  明熙公主渾身一陣痙攣,耳根子長刺。

  「這可是小意思,還有呢!」他一把將她抱起丟至床上,身子隨即撲上,緊緊覆著她。

  「放開我!」明熙公主驚恐地掙扎。

  「你可以喊大聲點,若是要讓黑衣大盜多個採花的罪名,還是要嚷來明蘆小娘子,讓她瞧瞧自己未來的駙馬與姊姊——通姦!」

  「你……不要臉!」明熙公主低吼,不敢驚動外頭的人。

  「對!我不要臉,非常非常的不要臉!所以……」蕭北辰嘻皮笑臉地動手鬆開她的衣襟鈾……

  「不可以……」明熙公主顫抖地吐出制止。

  「怕什麼呢?又不是沒瞧過。」蕭北辰輕佻地嘻笑,手上兀自忙著。

  想起了綺旎往事,明熙公主閉上了眼,又是羞怯又是害怕,掙扎的勇氣頓消。

  她見鬼的穿了幾層啊?蕭北辰暗自詎咒,努力將件件衣衫解開,就在接觸到她肩上顫抖戒懼的溫暖肌膚時,懲罰的決心碎了一小角,留住她最後一層褻衣貼身。

  但是,刑罰還是要繼續。

  「嘖嘖嘖!」蕭北辰讚歎:「不曉得你妹妹——我明蘆小娘子的肌膚有沒有你的漂亮?」他輕褻地來回撫摸她白玉般的臂膀。「若是沒有,那我豈不虧大了?」

  耳聞他一再提起妹妹,明熙公主的身軀僵硬地咬著牙。

  「你想知道,就去娶了她,別來碰我!」她恨恨拍開他的手,別過頭。

  還嘴硬?蕭北辰嘖嘖搖頭,「不這樣,怎能讓你知道,我打算和你妹妹怎生親熱,怎生快活呢?」說罷,他一手已撫上她渾圓飽滿的胸。

  「我……我不想知道!」明熙公主喘著,身子軟化成隨風飄飛的棉絮。

  「真的嗎?」他一手輕撫她敏感的腰際,吻上她的粉頸,吸吮著呢喃道:「你覺得這樣如何?你妹妹會喜歡嗎?」

  「我不知道!你去問她……」她努力吞下呻吟,聲音破碎得幾近啜泣。

  「那你呢?你喜不喜歡?姊姊喜歡,妹妹也比較可能喜歡哪!」他輕聲哄問。

  「不……」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這是什麼感覺?誰來救救她?

  「不滿意啊?那這樣呢?」他轉而含住她一邊乳尖,沾濕了其上的衣料,邊咕噥著:「你妹妹嘗起來不曉得是什麼滋味,有你這麼美味嗎?」

  她不要聽這些!「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她猛搖頭。

  腫脹挺立的乳尖洩漏她身體的秘密,蕭北辰識趣地不拆穿。

  他歎了口虛偽的氣:「好吧!看樣子,你妹妹很有可能跟你一樣難伺候,小生在下我繼續努力。」

  邪惡的手突然探進她的腿間,得到她一聲驚呼。

  她反射性地夾緊抗拒,被他以雙腿釘住,手才得以順利觸上她腿間柔軟處。

  「這樣呢?」隔著一層衣料,他的手摩挲著,「別這麼挑剔嘛!你妹妹像你一樣挑剔嗎?」

  明熙公主閉上眼,無力再言語,虛軟地承受著一波波滅頂的浪潮,完全沒能注意蕭北辰的額角青筋浮起,汗水淋漓,他壓抑的喘息也愈漸粗重。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控,他先發制人。

  「我聽到你的聲音了……」他喘著,加重摩擎力道,得到的呻吟愈益令他滿意。「看來你很喜歡,你妹妹也一定喜歡的。」他輕聲緩氣。

  她睜開眼,在失去理智前,用力低吼出聲:「不——不——不!」

  他停手。

  「不什麼?不喜歡?還是不要停?」他邪笑著歪頭看她,等待她的答案。

  「不許你這樣碰我妹妹……嗚……」她終於忍不住啜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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