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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玉虹]太陽出來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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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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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18: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太陽出來了 作者:白玉虹

她很怪嗎?她只是長了張洋娃娃般可人的臉蛋,
然後,個性早熟了點、冷淡了點,又與同學疏離了點罷了呀!
十六歲的花樣年華有著這樣的性情啊……
難怪同學要拿她當怪胎看,老師當她是問題學生了。
那怎麼辦呢?她又不能自己選擇出身呀!
一個才貌兼具的繪本畫家媽媽——卻也是一個男人的情婦之一;
一個風流倜儻的大企業家爸爸——雖然她家只是爸爸的香巢之一,
是他們造就了她呀!她也不是自願的……
可是這個男人——他做什麼管她那麼多?
就算她被遺棄了,那又如何?
如果他無法正眼看她,那麼……一開始就別來招惹她呀!
可笑啊!十二歲的差距真有臭水溝那麼可怕嗎?
他竟沒有勇氣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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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0-6-1 03:19:01 |只看該作者


  這本書是我有始以來寫得最痛苦的一本書,原因是男女主角都屬於「難搞人物」。至於,我為什麼會創造出這樣兩個令人頭痛的人物,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出了問題,給自己找了兩個大麻煩,從此陷入水深火熱的痛苦煎熬中。

  唉!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既然是自己製造出的麻煩,就得自己收拾。就這樣,跟兩個難纏人物糾纏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這期間,常常有寫了砍、砍了又寫,寫寫砍砍的情形發生。我的思緒也像書裡難纏的男女主人翁一樣,難纏到了極點,一看不順眼,就砍砍砍!所幸,故事進行到一半以後,開始漸入佳境,男女主角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和主張,引領我一路寫下去。

  關於書裡談到愛情之間年齡差距的問題,根據母親大人的說法,男人壽命短,比女人早逝,如果又比女方大上十來歲,那兩人要一起終老的可能性相對地減少許多;所以,一般長輩大都不同意年齡差距懸殊的結合。

  然而,在現今開放自主的社會風氣裡,年齡差距懸殊漸漸不成問題,別說男大女十來歲,就算是女大男十來歲也大有人在。君不見有多少姐弟戀發生。

  而我認為,生理的因素容易解決、克服,畢竟我們處在一個高科技且醫學發達的時代,要長壽、要年輕並不困難,反倒是心靈的距離才是真正的問題。無可否認,不小的年歲差距在思想上與成熟度上絕對會有不小的差異與隔閡,這時,就端賴兩人能否真正用心溝通、傾聽與協調。常言道:「相愛容易,相處難!」

  話說回來,兩個人會結合在一起,原因大都只有一個,那便是相愛;而分手的理由卻有千千萬萬個。或許,年齡上懸殊的差距從來都不是問題,您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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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6-1 03:19: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艷陽天,午後。

  寂靜的課堂上只聽見學生們振筆疾揮的沙沙聲響,間或傳來緩慢徐行的腳步聲,是高跟鞋「篤篤」地敲打著地面的聲音。

  午後的風暖暖的,有些躁意,悶徐的熱氣讓人感覺有些渾沌昏沉,提不起勁來,卻仍得振作精神應付突如其來的隨堂考。

  阮冬妮一手支著頤、一手握筆,卻動也不動地,白淨的臉側向一邊,半垂著長睫懶懶地睇著窗外。陽光耀眼,天空白得有點花,她微瞇了下眼,目光轉而朝下俯視,底下的籃球場上正進行一場北斗。

  雖然位處三樓,她依稀可聽到球鞋急促擦過水泥地的聲音,賽事似乎進行得很激烈,但她並不感興趣,只是習慣地在發呆時讓視線有個落腳處。

  「阮冬妮!」

  一聲叫喊自前方講台響起,略為拔尖的女聲透著隱隱的怒意。

  她像是沒聽到似,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望著窗外發呆。

  「阮冬妮!」

  聲音更為尖銳了些,投射而去的目光也更為凌厲。

  坐在她前後左右的同學紛紛抬眼朝她張望,有人好心地拍拍她的肩背:「阮冬妮,老師在叫你。」

  等她回過神,高跟鞋「篤篤」的敲打聲已來到她桌前,甫一抬眼,導師楊淑敏那微瞇著眼的怒顏瞬即映進她眼瞳。

  她一點驚慌的表情也沒有,只是垂下眼盯著自己的桌面。

  「我已經注意你很久了,考卷還這麼多空白,竟然還敢看著外面發呆……」像是無法忍受她的行為,楊淑敏突然伸手抓起她的考卷,往外一揮,怒道:「既然你不想寫考卷,那就到走廊上去罰站!」

  阮冬妮悶聲不吭,放下筆,溫馴地站起身走出教室,面向著走廊站立。罰站對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飯,她反倒更可光明正大地發呆,一點也不以為苦。

  接近下課時間,走廊底端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混和著低低的交談笑語聲。

  不一會兒,鄰班上完體育課的學生們魚貫地走過她面前,一一向她投來注目的眼光。

  幾位女生臉帶訕笑地竊竊私語,男生們卻是偷偷地瞄了她好幾眼,貪看她那白淨秀致得像洋娃娃般的臉蛋。

  對於旁人的注視,阮冬妮像是無所覺似,一點困窘羞傀的表情也無,視線落在遠處的樹梢上,傭懶地發者呆。

  待一群人走過,走廊又恢復寧靜後,一道高挺的身影悠徐地自廊底走近,經過阮冬妮身邊時匆地停住腳步,接著又倒退走回她面前。

  「嗨!同學,怎麼老是看你被罰站?」濃眉大眼的一張臉揚開抹笑,下顎還懸著幾滴水珠,看起來充滿陽光,生氣蓬勃。

  阮冬妮的反應足足慢了好幾秒,聚焦後的視線仍有些恍神,不發一語地仰望著眼前同陽光一樣亮眼的青春臉龐,烏黑剔透的眼瞬也不瞬地,在濃密捲翹的長睫圍繞下更顯幽邃。

  「呃……我是隔壁班的程志謙……」

  男孩莫名地臉紅心跳,目光卻移不開那雙美麗的眼睛。

  他注意她已經很久了,一開始只是好奇,不明白看起來乖巧溫馴的她為何老是被罰站。然後,她的眼、她發呆的神情讓他不自覺地被吸引住,今天還是他首次開口跟她說話。

  阮冬妮眨了一下眼,程志謙……好像有那麼一點印象,他是一年級的風雲人物,不僅功課好,還是球場上的驕兒,想不認識他很難,因為他的名字常在她週遭同學嘴裡傳揚。不過,她對他的認識也僅止於此而已,並沒有進一步瞭解的興趣。

  她輕皺著眉看他,仍是沉默著。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程志謙忍不住問。

  她遲疑了會,而後像是無所謂地聳聳肩,簡潔地回答:「阮冬妮。」

  「阮冬妮……」他輕點著頭覆頌一遍,正想再開口說話時,下課鐘聲驀然響起,教室裡的同學瞬即像離籠的鳥兒似,以最快的速度奔出,他只好將來到嘴邊的話含住。

  「阮冬妮。」一名女同學從教室裡探出頭來喊道,發現程志謙的存在時,微微驚訝地瞠大了眼,臉紅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又接著說:「老師叫你進去,她有話要跟你說。」

  阮冬妮眉間又輕蹙了下,隨後轉身走進教室,連聲招呼也沒打。

  目送著她的背影隱去,男孩眉眼間隱隱有著一絲懊惱,靜立了好一會才走回自己的教室。

  站在講桌旁聽訓的阮冬妮,眼角餘光正好瞥到他經過窗口的身影,才這麼一分神,導師楊淑敏嚴厲的聲音立即拔高:

  「我在說話,你有沒有認真在聽?"

  她緩緩地垂下眼睫盯著自己的鞋尖。看起來很是溫馴,可是那淡然沒表情的臉卻又讓人覺得不是那麼的溫馴,楊淑敏氣悶地拿她沒轍。

  「阮冬妮,你再這麼心不在焉下去,我只好通知你母親到學校來一趟廣最後,只好使出撒手鑭。

  低垂的眉眼瞬間起了些波動,不過,也只那麼一瞬,隨即又回復一臉無所謂的清淡神情。

  見她依然默不吭聲,楊淑敏突然覺得滿腔挫折,搖搖頭歎道:

  「你的母親那麼優秀,家庭環境也算不錯,怎麼你會是這個樣子?是因為單親家庭的緣故嗎?」除此之外,她實在想不通她的個性為什麼會這樣。一個長得人見人愛的女孩,表面上看起來很乖、成績也不壞,卻老是心不在焉、發呆恍神,在班上也總是獨來獨往,無法和同學們打成一片,性子孤僻得讓人沒轍。

  一抹輕嘲的笑意淺淺浮上阮冬妮唇畔,她知道很多人都覺得她怪,也知道自己是老師們眼裡頭痛的問題學生,他們包容她只因為一廂情願地認為她怪異的性格是來自單親家庭的緣故。

  事實上,她算不上是單親家庭的小孩,她的父親仍健在,與她的母親仍保有夫妻間的親密關係,只是,他像個旅人一樣,來來去去,她和母親的家不過是父親其中的一個香巢罷了。

  導師的一片好意她心領了,她其實沒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不過就是懶了點,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來,雖然對師長們感到抱歉,但恐怕她這性子一時間是改不過來了。

  她一逕的沉默讓楊淑敏的耐性宣告用罄,眉頭不悅地擰緊,沉聲撂話說:「基於我的職責所在,我必須讓你母親知道你最近的學習狀況,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說完,又看著她搖了搖頭,才轉身離開教室。

  她走後,阮冬妮輕輕地吁了一口氣,隨即又輕蹙了下眉頭,一想起回家後將要面對怎樣的一張容顏,她的心情多少染上了那麼一點灰,但,唇角微勾抹笑,她也無可奈何呀!


  放學後,阮冬妮沒有馬上回家,一個人在街上遛達閒逛。

  眼看著夜色悄悄降臨,她依然無所覺,繼續漫無目的地走著,逛過一家又一家的商店,身著制服、背著書包的她,在川流的人群中顯得突出,引來不少注目的眼光。

  彷彿一點也沒察覺旁人的注視,她兀自走定停停,來到一家書店櫥窗前,一張顯眼的大型海報吸引了她的視線,那是一張新書的宣傳海報,版面上大大五個字的標題:「太陽出來了」,直接標示出新書的書名,背景用的是書裡的一幅插畫,那畫風是她非常熟悉的。

  「知名繪本作家阮芷芸的最新力作,值得您珍藏品味。」

  她喃喃地讀著海報上的推薦辭,秀雅的眉不覺淡蹙。「又出新書了啊,我竟然都不曉得,難怪她最近忙得沒時間憂鬱……」

  她的母親——阮芷芸,是個才貌兼備的繪本畫家,創作了數本叫好又叫座的圖畫書,在台灣藝文界算是小有名氣。

  阮冬妮好奇地走進書店裡,停在新書區前,拿起那十二開版本大的繪本翻閱著,首頁是作者個人簡介,除了列出她歷年來的作品,還照例簡述了一下她作品的特色與風格。

  書裡盛證阮芷芸感情纖細,個人風格強烈,深情而迷人。對於現代都會女性的愛情觀別有一番獨到的見解,總能輕易地撼動人心,引起共鳴,作品廣受喜愛。

  她不禁淡淡一笑。這樣的介紹辭是概括而又模糊的,關於她的母親,這世上只有她看過她真實的一面,可能也只有她才真正地瞭解她。

  人人都知道她是一個成功的繪本作家,但,沒人知道,表面這麼風光的她,私底下卻另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她,是一個男人的情婦。也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小老婆,只是她從來不這麼定位自己。

  一個以愛為名,卻妾身不明的身份,背後總有著太多的情緒不足為外人道,創作是她唯一宣洩的出口。所以,她的作品裡總有著一抹藍色的憂鬱,縱使是太陽出來了,那抹憂鬱依然存在。

  隨意地翻了幾頁,她放下書吐了一口氣,她不知道旁人從這本書裡看到了什麼,她只知道,在那抹藍色的憂鬱裡,自己的存在是微乎其微的。

  有些落寞地聳聳肩,她轉身定出書店,天色早已完全漆黑,街道上霓虹閃爍,晝夜交替,繁華不變。

  抬頭一看,麥當勞的標誌在不遠處向她召喚,不覺摸摸肚皮,是有一點餓了。

  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已經九點半了,她決定填飽肚子後再回家。

  一走進麥當勞,許多道視線立即朝她黏來,穿著高中制服的她,本就引入注目,加上洋娃娃般美麗的臉蛋,店裡的客人幾乎沒有不注意到她的。

  在櫃檯處點了一份A餐,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後,她一邊眺望著窗外的夜景,一邊啃著漢堡,沒留意到旁邊一群看來游手好閒的少年正頻頻打量著她。

  喝光了最後一口可樂後,她站起身走出店門,身後,剛剛那一群盯住她的少年們跟著起身追出去。

  角落,兩名男子將這一幕全收進眼底。

  「糟糕,那個女孩子肯定有危險。」有著一張娃娃臉的男子忍不住蹙眉,神情擔憂地詢問身旁的男子:「斐然,你看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卓斐然淡淡地收回目光,轉望向攤在手邊的報表。「我沒有時間多管閒事。」

  「你怎麼這麼說?」黎牧雲眉頭皺得更深了。「那幾個毛頭小子一看就知道不安好心眼,你真能坐視不管?」

  「那個女孩得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一個高中生這個時候還在外面閒逛,出了事情又能怪誰?」卓斐然微一挑眉,鏡片下的眼瞳深黝卻淡漠,神情依然冷淡。

  黎牧雲瞪大了眼看他。「拜託!你別拿你自己的標準要求別人好不好?人家年紀還小,你這麼說太嚴苛了吧……」看不慣他老氣橫秋的嚴肅模樣,他忍不住說他幾句。

  對於好友的輕責,卓斐然並不以為意,卻也不予回應,繼續專注地研究手中的業務報表。

  「喂,斐然,做人不能這麼冷漠啦!」見他沒半點管閒事的意思,黎牧雲繼續叨念。「你忍心看著一個女孩被人欺負嗎?想想看,要是那個女孩上了明天社會新聞的頭版,你的良心過意得去嗎?」

  「我不介意你去充當英雄,我會在這裡等你。」依舊是無關己事的口吻,但眼神卻已有了些微的波動。

  沒料到他會這麼回答,黎牧雲呆愣了半晌,而後搖了搖頭,說:「好,你不管我管!你也不必等我了。」聲音裡帶著薄怒。

  說罷,他隨即拉開椅子,公事包也沒拿就疾步走出店門,朝剛才阮冬妮和那幾位不良少年離去的方向追去。


  夜,應該是寂靜的、安詳的,帶著溫暖的氛圍。

  自懂事以來,阮冬妮心裡就一直這麼認為。

  然而,台北的夜晚總是一片迷離喧囂、流光閃爍,置身其中的人彷彿也被染上了顏色,成為這鬧熱夜色中的佈景之一。

  走在繁華的街道上,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很虛浮,因著這一座寂寞的城。

  下意識地抬頭仰望夜空,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濃黑的天空被霓虹映得透紫。

  她淡淡地拉唇一笑,這城市的夜晚其實不需要這麼多的光亮。

  還記得小時候看過一部廣告片,漆黑的屋子裡,在窗邊留著一盞昏黃的燈,廣告詞好像是這麼寫的——「夜深了,記得為你的家人留一盞燈」。雖然字句已有些模糊,但她清楚記得那黃濛濛的燈光在夜裡熒熒生輝,散發著溫暖光芒的景致。

  那樣的一盞燈,便已足夠。

  或許是因著那印象的深刻,她每每在夜歸時喜歡抬頭仰望路旁住家的窗口,想像有那麼一盞燈在窗邊溫暖地點燃,想像著那屋子裡的和諧美滿。

  一路經過熱鬧的商店街,當阮冬妮走進昏暗的大樓騎樓下時,幾條人影冷不防地從後面竄到她身前,將她困住。

  「哈羅,美眉,大家做個朋友好不好?」油腔油調的男聲不懷好意地響起。

  阮冬妮愣了一瞬,定眼一望,身前矗立著三個個頭不高,還染著一頭黃髮看似不良的少年。剛剛開口說話的人正用一雙細窄的小眼睛上上下下地溜看著她。那眼神在昏暗裡透著猥褻,令人不安。

  她不自覺地層頭一皺,一言不發轉身就要離開,身後立即擁上另外三名少年攔住她的去路。

  「別拒人於千里之外嘛!美眉,我們會帶你去好玩的地方喲。」

  「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是我必須回家了。」她不得不回應,眉間的皺折微微加深。

  「哎呀,回家做什麼?無聊得要死,還不如陪我們一起去玩。」帶頭的少年擺出流里流氣還自以為帥的姿勢,朝她輕佻地眨著眼。

  阮冬妮美麗的臉蛋不覺一冷,眉宇微泛不耐之氣,輕冷地重述:「我要回家。」

  少年們見她一點合作的意思也沒有,帶笑的臉在瞬間斂下,露出兇惡猙獰之色。「喂!小妹妹,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喲,再不識相,我們是會發脾氣的喲!」

  說著,六名少年又朝她靠攏了些,將她圍困在一處。

  從沒遇過這種事情的她,說不害怕是騙人的。她的視線掠過圍靠在她週身的每一張臉孔,力持鎮定一字一字地說:「我、現、在、只、想、回、家。」

  少年們互望了一眼,像是互相傳遞著什麼信息,而後,其中一人開口說:「既然你軟的不吃,我們只好來硬的了。」

  話畢,下一秒,她的雙臂立即遭人挾持住,她反射性地張口呼喊,一邊不斷地掙扎扭動,卻怎麼也掙脫不開鉗制,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被拖向大樓旁一條僻靜的小巷子。

  「放開我——」她又大叫了一聲,嘴巴隨即被一隻手掌給搗住,徒然地發出嗚嗚的細微聲響。

  就在她剛被人拖進巷子裡時,一道身影宛如天神降臨般在巷口出現。

  那是一名高大的男子身影,因為背對著路燈,他的臉顯得有些陰暗不明,只瞧得清他臉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

  「放開她!"冷冷的、似金屬般的低沉嗓音不疾不徐地吐出,挺拔的身軀又往前走了一步。

  少年們被這突來的情況給怔了下,有些畏懾於對方高大的身材,彼此面面相覷了一會。

  「大夥兒怕什麼?!他才一個人,我們有六個人!」帶頭的少年壯大膽子嗆聲道,給自個兒兄弟們打氣。

  「喂,四眼田雞,你最好不要多管閒事哦,否則有你好看!"幾個毛頭小子見男子單槍匹馬,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樣子,惡膽重又升起,凶狠地撂話。

  男子淡蹙著眉,迅速打量了下眼前幾個小混混。這群小子看起來很年輕,不過十七、八歲,火候還不夠,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只不過,他實在不想動手。

  「我剛才已經先報警了,如果你們想被送去管訓,我很樂意在這裡等著看好戲。」他冷冷地說,依舊是不慌不忙的口氣。

  少年們愣了一下,你看我我看你,個個臉色微閃過一絲慌亂,一時之間,還真有些忌憚。

  「咱們別被他給騙了!」帶頭的少年及時呼喊了聲。「他是在唬我們的,大夥兒給他一點教訓。」

  頭頭都這麼說,其他人也就不再猶豫,掄著拳頭便朝男子撲上去。

  男子不耐煩地皺了下眉,隨即身子一矮,接住對方的拳頭,一瞬間就把人給過肩摔了。解決了一個,他立即迅速回身,抬臂擋住向他揮來的第二拳,長腿一勾,地上馬上又躺了一個悶聲哀鳴的卒仔。

  一連掃平三個傢伙,其餘三人看得目瞪口呆,就在這時,從巷子外的大馬路上傳來消防車的警鳴聲,少年們心虛慌亂地誤以為是警車,原本緊抓住阮冬妮的兩人立即鬆手,逃命也似的拔腿就跑,不一會兒工夫,即竄逃得不見人影,就連被撂倒在地的傢伙,也狼狽地紛紛爬起各自散去。

  驟然失去支撐的阮冬妮因為多少受到驚嚇,身子不由自主地軟跌於地。

  「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有點冷淡的、不帶感情的低沉嗓音在她耳旁響起。她緩緩地抬眼望去,一張嚴肅的、輪廓深刻的臉龐映進她眸底,她微微一愣,而後緩緩地搖了搖頭。

  男子扶她站起身,略顯肅凜的眼在她身上逡巡了圈,確定她沒遭受任何傷害之後,濃眉微蹙,語帶一絲嚴厲地說:「下次別這麼晚了還在外頭閒晃,給自己也給別人製造麻煩。」

  阮冬妮一點也沒被他嚴厲的語氣嚇到,只是輕輕地笑了笑:「現在不過才十點而已,怎麼算晚?有些事根本防不勝防。」

  男子聽到她的回答,不由得蹙深了眉頭。任何女孩子在碰上了這種事之後,肯定嚇得乖乖點頭,而她竟然還能回嘴,說出這樣的話來。

  只見她動作尋常地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的灰塵,又拉整了一下上衣,寧淡的表情彷彿剛才的事情不曾發生過似。她的表現和她那一張美麗如洋娃娃般的臉蛋感覺十分不相稱,讓人無法相信她只是一個高中生而已。

  正凝思之際,一條熟悉的人影跑過巷口,不一會兒又轉了回來,有些訝異地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

  「斐然?」黎牧雲朝那酷似好友的身影走近,在看清楚了對方的臉龐後,微微驚訝地笑開臉。「沒想到真的是你歟!」

  視線繼而轉移至立在他身旁的少女,認出她就是在速食店裡被不良少年盯上的女孩後,他更是驚訝地張大嘴——

  「你不是說……哎呀,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那麼鐵石心腸嘛!"語氣忽然一轉,他開心地拍拍好友的肩膀。

  「那些不良少年呢?」

  「跑了。」簡潔的回答,對於過程隻字不提。

  「斐然,真有你的,動作竟然比我還快,我還在四處尋人你就已經把事情擺平了,效率可真好。」黎牧雲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

  等他說完話,阮冬妮才溫吞地開口:「那個……先生,謝謝你的幫忙,我要回家了,再見。」

  「等等。」才剛轉過身,黎牧雲立即喚住她。「小妹妹,你住哪裡?我們送你回去好了。」

  阮冬妮回身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家住得很近,十分鐘就到了。」

  「我看還是讓我們送你回去吧。」黎牧雲非常堅持。「為了避免剛剛那種事情再度發生,你就別跟我們客氣了。」

  遲疑了一會,她輕點了下頭。他這麼好心,她也不好意思再拒絕。「我家住榮星花園。」

  榮星花園?

  黎牧雲和卓斐然對看了一眼,那幢公寓大廈是位於台北精華地段上的高級住宅區,非一般人住得起的。看來,這女孩應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只不過……這樣的女孩為什麼這麼晚還在外頭閒晃?她的家人難道一點都不擔心?

 
  「你跑到哪裡去了?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一進門,阮冬妮便對上母親那張修飾完好的美麗臉龐。即使是此刻正生著氣的她,那表情、那聲音,還是完美得無懈可擊,不曾讓怒意破壞她臉上的一絲線條及優美的形象。

  「我去書局逛了一下。」她垂眸回話,很自然地省略掉那意外發生的插曲。

  阮芷芸如往常一樣,沒再多做盤問或責備。身著絲緞睡衣的她,優雅地起身走向唯一的女兒,拉著她的手一起坐在沙發椅上。

  「吃過飯了嗎?」

  阮冬妮溫馴地點點頭。

  「今天你們導師打電話到家裡來,說你最近上課總是心不在焉的,老是望著窗外發呆,考卷也不寫,真有這一回事嗎?」輕聲細語的詢問溫柔得讓人不由得感到愧疚。

  然而,阮冬妮只是默不作聲。

  「冬妮,你是我的女兒,媽媽絕對相信你是優秀的。」阮芷芸輕輕攬住女兒的肩膀說著。「雖然說,你不必擔心沒有大學可念,依你爸爸的能力,他也大可送你出國唸書。但是媽媽希望你能憑著自身的能力取得好成績,我不想你像你父親其他的女兒一樣,空有容貌和傑出的家世,我知道你有許多才能可以好好發揮,你千萬別讓媽媽失望。」

  她仍是乖巧地點頭,這些話從她懂事後聽到現在,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也總是順著母親的心意給與她想要的答案。

  阮芷芸滿意地輕綻淺笑,隨後像是又想起什麼事情,描繪細緻的柳眉又微微擰蹙。

  「冬妮,上個星期六,你為什麼沒去上鋼琴課?還有,書畫老師打電話告訴我,你已經連續幾次上課都沒交出作品,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阮冬妮囁嚅了聲,猶豫著要不要誠實說出自己心裡的話。「媽,高中課業壓力很重,我能不能……不要再去上鋼琴課和書畫課?」最後她選擇用迂迴的方式表達,說課業壓力重不過是借口,她只是厭倦了、有些不耐煩了。

  「那怎麼行?"阮芷芸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否決。

  「媽媽從小栽培你學琴學畫,目的就是為了要讓你薰陶培養藝術的氣息和才能,唸書固然很重要,氣質的涵養也不可忽略!媽不想你以後只是個草包干金,除了美麗的外在和漂亮的服飾、裝扮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我希望你能兼具美麗、智慧與才能。」

  阮冬妮沉默了片刻,心情是無奈的,她早料到母親的答案是不,只不過還是忍不住想試看看。

  見女兒默然不語,阮芷芸溫聲地接著說:「冬妮,也許現在你會覺得累,但媽是為你好,一個女人光只有美貌是不行的,將來你定會明白媽的苦心。」

  這樣的話她也不是第一次聽了。

  阮冬妮雖只十六歲,卻遠比一般同齡女孩早熟,在母親日復一日的觀念灌注下,她多少明瞭母親的心結所在。她的母親是個美麗又有才華的女人,始終認為自己與父親身旁那些女人是不一樣的,也認定在那個男人心裡,她是獨特的、與眾不同的。所以,多年來,她心裡總存在著一絲希望,期盼有一天她的父親在感情上能完全屬於她。

  至於她的父親,邵明遠,一個事業有成兼且風流、幽默瀟灑的成功企業家,年近六十依舊魅力無邊。除了登記有案的一個正妻、三個妾室之外,短暫風流情史不斷的他,外面的鶯鶯燕燕從不曾少過,母親不是他的最初,從目前的跡象看來,也不可能成為他的最終。

  而母親的憂鬱便由此而生。或許是因著男人一句「你是獨特的」甜言蜜語吧,她選擇相信與等待,只是這等待恐怕是無盡朝的。

  為了堅持、證明自己的獨特,母親拒絕與父親的一妻二妾同住邵家大宅,她要的只是父親專心三思的愛,只不過,她忘了早在父親納妾藏金嬌時,那專心三思的愛便已不存在。

  只可惜,聰慧如母親者卻仍是勘不破!

  是愛情讓人盲目嗎?抑或盲目的是人的心?

  「冬妮,你有聽進媽媽說的話嗎?」

  阮芷芸微帶憂悒的聲音鑽入她耳裡,打斷她困惑的思索。

  阮冬妮溫順地回話:「我知道了,媽,我會繼續去上課。」

  她向來很聽母親話的,只因不忍她傷心失望,縱使自己只是她用來證明、貫徹她的信念也無妨,她只有母親這麼一個專屬於她的親人,那個父親對她而言,像個熟悉的陌生人,他們之間談不上深厚的父女感情。

  「那就好!」阮芷芸頗感寬慰地拍拍她的小手。「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去洗澡再做功課吧,別太晚睡了。」

  阮冬妮點點頭,站起身準備進房時忽又頓住腳步,微帶遲疑地看了阮芷芸一眼,問:「媽,我在書局裡看到你出了新書,爸爸他……知道嗎?」

  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母親坐在這裡,該是在等父親吧。桌上還擺著紅酒,她是在期待和父親分享這件事吧?仔細算來,那個男人已有好些日子沒到這裡來了。

  「我給他留了言,他應該知道了吧……」阮芷芸笑得有些不自然,為自己倒了一小杯紅酒啜飲著。「他最近很忙,我想……只要他一有空,就會過來跟我們一起慶祝。」說完,垂下眼,不自覺地輕咬了下唇。

  沒漏掉她低垂的眸心裡黯閃的落寞,阮冬妮靜默地看著她好一會兒,無聲地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後,才緩緩地定回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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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21: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天上的白雲飄得好慢好慢啊……

  阮冬妮兩手支著頤擱在走廊的欄杆上,微瞇著眼望著頭頂上懶懶飄動的白雲發呆。

  午時剛過,天氣有點陰,上完週六半天輔導課的午後校園,人聲寂寂,只餘下三三兩兩學生逗留不去,她,便是其中一個。

  這樣溫徐寧靜的午後,適合發發呆、睡睡覺,現在發呆發夠了,該是回去睡大頭覺的時候了。這麼想著,肚子忽然一陣嘰哩咕嚕響,大唱空城計。

  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吧!吃什麼好呢?她喃喃自語地轉過身,冷不防被身後一道高挺的身影嚇了一跳。

  然而,就算是驚嚇,她也不過眉眼微一挑一瞠,表情依舊淡得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有事嗎?」出於生物性自然的反應,她直截地問話,眼前這一張男孩的臉有些面熟,好像曾在哪兒看過。

  「我……我是隔壁班的程志謙……你、你還記得嗎?」男孩紅著臉支吾著,英氣的眉眼有些害羞地瞅著她。

  是他呀……阮冬妮輕蹙了下眉,沒說什麼。

  「那個……阮同學,我、我想……跟你做朋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程志謙搔搔頭,面紅耳赤地接著說。許是因為太緊張了,話說得斷斷績續、吞吞吐吐,和他高大的身材怪不相稱。

  她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沒一絲驚訝或欣喜的表情。容貌姣好討喜的她,收過不少情書,也面對過不少男生愛的告白,她一致的反應是不予理會,說正確點,是懶得理會,因為沒那份心思。

  見她沒什麼反應,程志謙臉上的羞赧更甚,顯得有些無措。「呃……那個……

  你不願意的話,那麼……呃……抱歉,我、我……」開始語鈕倫次。

  看他這副張惶失措的模樣,阮冬妮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他竟是那個功課與運動全能的校園風雲人物,實在讓人難以相信,與那天經過她面前時完全不同。

  「和你做朋友有什麼好處?」她破天荒地給了回應,語氣微帶些刁鑽和輕譫。

  程志謙愣了一下,沒料到她會這麼問,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們可以一起切磋功課,還可以……呃……談心說話,或者……一起打球?」他急得說不好一句完整的話來。

  阮冬妮聳聳肩,不置可否。「我還沒吃中飯,你呢?」

  「我……我也還沒吃。」他摸摸肚皮,靦腆一笑。

  為了等所有的人走光好開口跟她提出作朋友的要求,從中午下課後他就一直在旁邊偷偷看著她,哪裡還顧得到吃中飯。

  「那一起走吧。」她隨意說了句,神情淡淡的,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程志謙怔了一瞬,隨後大喜過望地連連點頭,明亮的眼瞳,興奮之情表露無遺。

  二十分鐘後,兩人坐在離學校不遠處的速食店裡用餐。

  阮冬妮照例點了漢堡和可樂,望著窗外邊吃邊發呆,渾然忘了身邊還坐著一個人。

  「阮同學,你好像很喜歡看著天空發呆。」程志謙微笑地看著她的側臉說。

  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對不起,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我說,你好像很喜歡看著天空發呆。」他不以為意地重又說了一遍。

  她偏頭認真地想了一下。「是嗎?可能我自己沒發現吧。不過,每次像這樣坐在室內時,我就忍不住想看看外面的天空。」

  「你是因為這樣,所以才常常被罰站嗎?」程志謙有些莞爾地問。

  她也老實點頭。「沒辦法,外面的天空比課本吸引我。」

  程志謙不由得朗聲一笑。「我猜,你前輩子一定是一隻小鳥,天空就像是你的家,所以你的眼睛總向著它。」他侃侃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神情舉措下似之前那般緊張羞澀,開朗的眉宇顯得自然多了。

  阮冬妮微微一愣,他的說法讓她不自覺轉過臉認真地瞧著他。他是第一個用不同角度解讀她行為的人,其他同學總認為她這樣的行為很奇怪,老師們也覺得她大有問題,她從沒聽過這麼新奇的說法,連她自己也不曾這麼想過。

  「也許吧!」她開始覺得有個像他這樣的朋友也不錯,唇畔不覺泛著淡淡的笑意。

  難得看她露出笑臉,他有些看呆了眼,而後臉色微紅地垂下眼,問:「呃……阮同學,我可以叫你冬妮嗎?」

  阮冬妮面帶微笑地點頭:「你一直叫我阮同學,我反而覺得匿呢!」

  程志謙搔搔頭,靦腆地笑了笑。「那你……也叫我志謙就好了,我們……算是朋友了吧?」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淺淺的微笑代替回答。

  吃完餐點後,程志謙提議在市區裡逛一逛,阮冬妮無可無不可地點頭。

  一路逛過電影院和百貨公司,兩人偶爾交談幾句,青春亮眼的外貌惹來不少路人注目的眼光。

  經過一條高檔精品街時,一輛嶄新氣派的賓士車從她身邊滑過。原本,她只是隨意地溜了車尾一眼,沒想到這一眼卻讓她整個人經心了起來。那輛車的車牌號碼是她熟悉的,她的目光好奇地隨著車子移動,一會兒後,看見賓士車在一家精品店門前停下,那家店是母親以往經常光顧的,店主人秦玉儂還是母親的好朋友,雖然年紀小母親數歲,兩人卻頗投契。

  隨後,前座走出一名作司機打扮的中年男子,那長相也是她熟悉的。看著司機匆匆走到車子另一邊打開後座的車門,她心裡多少有個底,知道坐在車子裡的人是誰。

  她也曾坐過這輛賓土車,事實上,它正是她那富豪老爸的座車。

  果不期然,從車子裡下來的真是她那位有點熟又不會太熱的父親大人——邵明遠。

  兩鬢微微灰白的他,體態容貌還算保養得不錯,瀟灑依然,歲月的痕跡不過在他身上增添了飽經歷練的成熟魅力與沉穩世故,倒沒顯現出多少老態。即將邁入六十的他看起來仍像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依舊具備風流男子的迷人丰采,這可從跟在他身後下車的年輕女子得到證明。

  沒發現她就站在幾步遠處,邵明遠任女人挽著他的手走進店裡,那女人側過瞼朝他綻出一臉嫵媚嬌艷的笑容,正好讓阮冬妮瞧清她的容貌。

  女人很美,不過這一點都不稀奇,能被她父親看上的女人,容貌與身材皆是上上之選。令她驚訝的是,那女人她認識,正是那家精品店的主人秦玉儂。

  阮冬妮怔立了一會,隨即為自己的反應感到好笑。雖然不知道父親和秦玉儂是什麼時候搭上線,但身處於台北這樣處處是誘惑的大都會裡,男女之間一觸即發的挑情邂逅並不稀奇,何況他們兩人本就時常接觸。不過,她想,母親大概不知道這件事。

  想起母親,她習慣性地輕蹙著眉,猶豫著該不該上前再看個究竟。

  「冬妮,你怎麼了?」程志謙跟著停下腳步,關心地看著她怔愣蹙眉的表情。

  她緩慢地眨了下眼,沒回應他的問話,逕自往前走到那家精品店前,臉抵著玻璃窗門朝裡望,目光很快地捕捉到店裡輕摟在一起,笑語晏晏的男女。

  程志謙不明所以,只是緊跟在她身旁,且順著她的視線往裡望,直覺反應地問:「店裡面的人你認識嗎?」

  阮冬妮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微偏著頭,蹙著眉,像在想什麼事情似。

  這時候,一輛白色BMW在精品店對面的街道上停住,由車上定出一男一女,兩人有著相似的五官,男的俊、女的美,優雅的舉止與合稱的身材,加上高品味的穿著,顯現出來自不平凡的家庭。

  男子紳士地輕環著女子的肩背,護著她過馬路,朝精品店走來。

  原本立在賓土車旁的司機先生,一看到男子立即開口招呼:「卓先生卓小姐,邵先生正等著你們呢。」

  卓斐然輕輕頷首以示回應,托著身畔女子的手走向玻璃門,站在門外陷入自己思緒中的阮冬妮沒發覺有人走近,正好擋住兩人的路。

  程志謙趕緊輕點了下她的肩膀,低聲提醒她:「冬妮,有人要進去。」

  她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依舊動也不動地杵在原地。

  一旁的司機看不過去,微微拉大嗓門說:「小妹妹,人家客人要進去,別擋在門前。你年紀還這麼小,這家店裡面的衣服不適合你啦!」

  哇啦哇啦說了一串,那纖細的小身影依然故我地佇立不動,身旁的程志謙不免感到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是好。

  見狀,卓斐然微感不耐地蹙眉,稍稍傾身說:「能不能請你讓個路?」低沉而冷的聲音清晰有力,由不得人忽略。

  這一次,阮冬妮終於回神過來。愣了一瞬,她隨即轉過頭,正好對上男子鏡片下深沉中帶點冷淡的黑瞳。

  卓斐然的臉龐也在瞬間閃過一絲微訝。

  眼前少女那張似洋娃娃般美麗蒼白的臉很難令人忘記,正是幾天前在夜晚街頭上為他所救的女孩。她的一雙大眼在白天明亮的光線下更顯漆黑幽邃,寧淡的神情一如那一晚給人疏離淡漠的感覺。

  咦?這張臉好像有點面熟……

  阮冬妮又皺了皺眉,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回應,玻璃門忽然讓人從裡頭拉開,女主人描畫美麗的細緻臉龐帶著柔媚的笑意迎向卓斐然及其女伴——

  「卓先生、卓小姐,你們來了啊。」秦玉儂輕揚開笑臉招呼,沒有過度的熱絡,不疾不徐地,拿捏得恰到好處。「邵先生也在裡面,進來吧。」

  她又將玻璃門往內拉開了些,這才注意到阮冬妮的存在。

  「冬妮……」美麗世故的笑容瞬間微微僵凝,神情顯得有些不自在,反射性地看向她身後,問;「只有你一個人來嗎?」

  「我媽沒來。」像是看穿她的心思,阮冬妮直接給了答案。秦玉儂微顯緊張的表情和聲音讓她不由得想笑,不明白她在忌憚什麼。男歡女愛一個巴掌打不響,既然都已經成為事實了,又何需怕人家知道?是因著和母親之間的友誼嗎?那不是顯得很多餘嗎?

  不自覺地勾唇一笑,白皙淨麗的容顏很自然地顯露出淡淡的輕嘲,因為不是刻意,那抹清淡的笑意更讓人覺得心虛、窘迫。秦玉儂此刻的感覺便是如此。

  場面頓時變得有些尷尬,甚至有些詭譎。阮冬妮不想讓自己成為人家看戲的主角,聳了下肩,招呼也沒打地就想離開。

  誰知道天不從人願,許是聽到她們的聲音,邵明遠電從店裡面走出來,一瞧見自己女兒,臉上立時揚開一抹笑。

  「冬妮,你怎麼也在這裡,你媽媽呢?」聲音很是慈愛,態度也很自然大方,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阮冬妮淺淺一笑。「媽沒來,我和朋友不過隨便逛逛,逛到這裡來,沒想到這麼巧碰上你。」

  她輕輕淺淺地說著,表情淡淡的,回話的神情和浯氣完全不像個十六歲的孩子,帶著那麼一點不經心和無所謂。

  「要不要進來坐一坐?爸爸好久沒看到你了.我讓你秦阿姨挑一件適合你的衣服。」漾著慈暖笑意的眼疼寵地望著地細緻的臉蛋,邵明遠一點也不避諱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兩人之間的父女關係。

  阮冬妮禁不住又笑了,她一直都很佩服父親,他從不覺得他的行為有什麼對或錯,也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對於自己的風流情事總是坦然無偽地樂在其中,從不曾刻意隱瞞或掩飾。

  她搖搖頭回答:「不了,我得回去了,晚上還有鋼琴課。」

  「那好吧……」語氣微微停頓了下,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穿的制服,微蹙起眉,像在思索,然後開口問:「冬妮,你今年幾歲了?還在念國中嗎?」

  他的問話立即引來四道眼光,有驚訝、有困惑,也有同情和不以為然。

  倒是阮冬妮的表情,像是早已習以為常,沒什麼情緒波動。「我今年十六了,暑假過後就要升上高二。」

  說完,她拉著愣在一旁的程志謙轉身就往回走。然而,不知怎地,從不認為自己敏感的她,忽然覺得身後彷彿有一道視線正緊緊地黏纏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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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2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那個邵伯父實在太誇張了!"

  一離開精品店,卓悠然便忍不住開始炮轟起來,一雙黛眉繞了好幾個結,雙臂交抱胸前,很是忿忿不平的樣於,像是邵明遠對不起的人是她似的。

  「有了三個老婆還嫌不夠,竟然還在外頭金屋藏嬌!生了個女兒不打緊,卻連女兒今年幾歲了都不曉得……」一路繼續數著被她尊稱為邵伯父的人的罪狀。

  「那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們無權置喙。」卓斐然淡淡地說。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我實在看不過去。」卓悠然率性地撇撇嘴。她的個性直爽,又身為女,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一點忌諱也無。

  「你太大驚小怪了,上流社會裡的商界名人哪個不風流?比邵伯父尤有甚之者只怕更多,實在沒什麼好奇怪的。」理智的話語配合平板沒有起伏的聲調,如同他的人給人的感覺。

  「哼,說來說去就是錢在作怪,男人有了錢就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真要不得!」卓悠然極不屑地冷嗤。

  「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不是女人心甘情願的話,男人又怎麼會得逞?」犀利的分析,一語中的。

  「聽你這麼說,男人愛風流好像全都是女人的錯似,是女人自己虛榮下賤?!」

  她斜眼瞥他,用詞直接,表情很不以為然。

  當然,她得承認,女人為了錢甘願賠上自己的幸福和尊嚴是件很愚蠢的事,但這是一個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成功的男人慣常以自己的優勢俘虜獵物,進行一場以金錢為交易的性與愛的遊戲,他們才是真正握有主控權的那一方。

  卓斐然微微皺眉,顯然對她的遣詞頗有意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準則,雙方不過是互取所需,在不妨礙他人之下,旁人沒有立場和資格評論。」他持平而論。

  「哼,聽你分析好像很有道理,說穿了,你也不過是在為你們男人說話。」

  卓悠然心裡仍是不服氣。雖然從小生長在富裕的家庭裡,也見多了上流社會的花花絮絮,但她的思想不同於一般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在國外完成大學及碩士教育的她,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與主見。她討厭男人花心風流,卻總將責任推到女人身上。

  卓斐然深知這唯一妹妹的個性,也不辯解,只是轉移話題問:「剛剛那家精晶店進口的衣服很不錯,你怎麼會挑不上一件喜歡的?」

  「因為我根本沒那個興致!"黛眉任性地一挑。「老實告訴你,我是借口買衣服出來透透氣的。」

  「怎麼?你還是很排斥後天和『豐懋集團』公子的相親宴嗎?」他關心地問。

  「我以為你已經想通了,決定遵照爸爸的意思去做。」

  他們的父親是一個嚴肅且極具威權的舊式大男人,對於兒女的前途與婚姻有著莫大的控制權,很難有人能改變他決定好的事。

  「想通了才有鬼!」說到這件事,她就一肚子氣,語調也很不耐煩。

  「真搞不懂老爸為什麼那麼固執,我才剛回國,年紀還輕又不急著結婚,安排什麼相親宴嘛!更何況,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挑選老公對像還要他御筆欽點,一點也不懂得尊重我的意願,也不想想現在都什麼時代了!」

  「任何時代都一樣,大門大戶講究門當戶對,這個準則會一直傳承下去。」卓斐然淡然地看了她一眼。「既然生長在這樣的家庭,享有了各方面的優勢和權利,就也必須付出相對的義務和代價。而且,我想爸爸他還是為你著想的,嚴世濤是個很不錯的男人,除了出色的外表之外,他的才華與能力也是上上之選。」

  卓悠然挑高一層,斜眼瞥他:

  「你的意思是,如果換成你的話,你也會遵照老爸的安排,打算一輩子就這麼順著別人的意思過活,放棄自己的人生?!」

  「你說得太嚴重了。」他的神情和語氣仍是一派的沉穩淡靜。「理想與現實總是有一段距離,解決了現實的問題,才有資格和能力去談理想。」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

  她側過身有些好奇地瞧著他。她這唯一的哥哥從小就很乖巧聽話,不曾教父親失望。但如果說他是一個完全沒有自我意志,任父親牽著走的人卻又不恰當,在依循該走的軌道之際,他依然保有白己的主見和看法,才二十八歲的他,理智且沉穩得像個老頭子似。

  「聽媽媽說,你在大三時就自己要求課後及寒暑假到公司實習,是嗎?」她接著又問。高中畢業後,她就到美國去唸書,關於大哥的事情,都是間接從母親那裡聽來的。

  「早些瞭解公司的業務及營運狀況,對我將來進入公司助益良多。」他點點頭,簡單地回答。

  「哥,你現在還玩相機嗎?我記得你對攝影一向很有興趣,還曾因此和老爸發生過衝突。」忍不住提起當年往事,那時候他好像念大一吧。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這些年來我忙著課業和公司的事,攝影只當作是閒暇時的樂趣。」語氣輕描淡寫。

  卓悠然若有所思地細瞧著他的側瞼,想從他臉上讀出他內心真正的情緒。

  「大哥,你會不會太辛苦了?大學時代是每個人一生中最精采的時期,正值青春方熾的年華,你沒趁那時候好好地玩它一玩.未免太過可惜了。」在她的觀念裡,什麼樣的年紀就該做什麼樣的事,不合理的壓抑有礙成長。她這個大哥年紀輕輕就老成持重,實在教她看不過去。

  「玩?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卓斐然淡淡一笑。「我球照打.每年一次國外旅遊,並沒有苛待自己。」

  「拜託,這種事還要我說啊?」她朝他翻了個白眼。「哪個大學生不玩社團、不交女朋友?!這是必修學分,我猜這兩樣你到畢業時一樣也沒做到吧。」

  「我對社團沒興趣,至於交女朋友……你不覺得很多餘嗎?」心直視著前方的路況,手握著方向盤,像掌握自己人生方向般的沉穩豐靠。「將來,父親自然會替我挑選匹配的對象,我無須在這方面浪費心神。」

  他的回答讓卓悠然不禁瞪大眼望著他,彷彿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史前未有的大怪物。

  「哥!你會不會太過聽話了啊?別告訴我你打算過和尚般的生活,直到老爸為你選老婆。」她不可思議地嚷嚷著。

  「你是在替我擔心生理需求的問題嗎?」他難得幽默。

  「臭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麼,現在有哪個年輕人不想談個戀愛呀?你難道對愛情一點憧憬都沒有嗎?」

  「愛情……」他微微皺眉。「如果注定是一場徒然,那有什麼好追求的?何必去耽誤別人,給人不切實際的盼望和夢想?"

  「你別說得這麼悲觀好不好?」卓悠然不以為然地挑眉。「如果真的碰到喜歡的,就據理力爭嘛,都什麼年代了,結婚對像還要由父母作主啊?」

  「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才是,別忘了後天的相親宴。」他意確所指地看她一眼。「像我們這樣的家庭,終究還是講求門當戶對的,我並不抗拒這種形式的婚事安排。」

  「哼,誰說我一定會去參加那個撈什子的相親宴?」氣惱地一噘唇,幸悻然地撇眼望向車外。「門當戶對有什麼好?多少嫁人豪門的女人每天獨守空閨,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逛街瞎拼,還得忍受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嬌包養女人,那個邵伯父就是最好的例子了,與其過那樣的生活,我寧願一輩子單身!」

  提起邵明遠,卓斐然腦子裡不期然地浮上一張洋娃娃般卻沒任何表情的美麗臉龐。那叫冬妮的女孩身上有著同他相似的疏離淡漠的氣質,以她自己的方式面對她所處的世界。

  方纔在面對那樣尷尬難堪的場面,她一點支絀白憐的神態也無,反倒像個局外人似,冷眼看世情。

  他沒忽略她唇角那抹淡淡輕嘲的笑意,很難相信她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雖只見過兩次面,但她給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見他沒出聲回應,卓悠然接著又說:「人的一生就活這麼一次,如果得依著別人的安排過活,那還有什麼樂趣和希望可言……你別指望我跟你一樣聽爸的話,乖乖地去赴相親宴!」

  「你會去的,儘管再怎麼不願意,你還是會去。」卓斐然語淡意長,沉篤地。

  「因為你還無法拋下卓家女兒的身份。」

  卓悠然瞪著他,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週末,城市的夜一片流光閃爍、燈紅酒綠,男男女女留連酒吧、舞廳或俱樂部,無不放縱情熱、恣意狂歡。

  即使外表看來是如此喧嘩熱鬧,躁動的夜色中仍流淌著隱隱的、屬於城市慣有的寂寞氛圍。

  阮冬妮微皺著眉,穿梭在裝潢典雅華麗、泛散著淡淡煙草味的俱樂部裡,身著淡藍色連身裙的她,像個清麗純潔的小公主似,格外引人注目。

  這是台北市郊一家頗為著名的高級俱樂部,但不是最頂級的。

  聽說,這家俱樂部大都是一些商界名人帶著情婦聚會享樂的地方,還頗具隱密性,會員們對彼此攜帶的伴侶都很有默契地不去過問。在這裡可以看到各型各色的情婦典範,或妖嬈、或嫵媚、或溫柔,儘管外貌氣質多有不同,可有一點是她們共同的特色,那就是欣然地接受「情婦」這樣的身份,並且樂在其中。

  然而,她的母親卻是那唯一的例外!所以她抑鬱不樂,眉間總鎖著輕愁。

  幾乎是一接到綠萍阿姨的電話,阮冬妮便知道母親又沉溺在情愁苦酒之中,平常只小啜紅酒的她,每當心中幽悶無可解時,便會上俱樂部痛飲以求宣洩。

  這樣的機率雖然不多,但沒有一次不爛醉如泥。誰能想得到兼具美貌與才華的藝文界知名繪本作家阮芷芸,會有這麼喪志墮落的一面?

  陣陣飄散過來的煙味讓阮冬妮不覺更加蹙緊眉頭。她一向不喜煙味,聞久了總會頭暈噁心,為了早些離開此地,她的腳步又加快了些,朝已熟悉的包廂位置定毫無意外地,她看見了母親俯首趴在桌面上,正喃喃低語著什麼,微微沙啞的聲音透著一股悲傷和寂寥,桌上還擺著幾支空酒瓶,顯見喝得不少。

  「芷芸,我真沒見過像你這麼不開竅的情婦。」方綠萍斜倚著身,吐露著慵懶的風情,好心地對阮芷芸開解道。「都十幾年了,孩子也那麼大了,幹麼跟自己過不去?我勸你別想圖什麼男人專一的愛,日子過得輕鬆愜意就好。」

  阮芷芸動了一下,似乎在搖頭,聲音嘎啞地悶吐:「你不懂……你不懂……」

  阮冬妮瞅著這一幕,緩緩地定進包廂,輕喚了聲:「綠萍阿姨。」

  方綠萍轉過臉來,看見她即綻開一抹熱情的笑。

  「冬妮,你來了啊,好些日子不見,你好像又變漂亮了些。」說著,疼愛地一把摟住她,艷妝濃抹的臉龐淺露那麼一點欣羨。

  唉!女人再怎麼美,終逃不過歲月的糾纏,年華老去是遲早的事。儘管勤於保養,卻仍然比不上少女無須人工矯飾的青春。

  「我媽她……」阮冬妮憂心地望向母親。她連她來了都沒反應,可見醉得不輕。

  「你媽她還不是那個老樣子!」方綠萍無可奈何地努了努嘴。「老是為了你父親在那邊自我折磨,她就是死心眼,怎麼勸也勸不聽!冬妮,你以後可別學你媽那麼想不開,知道嗎?」說到最後,她倒是教起她來,也不顧忌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女生。「女人啊,就要多愛自己一些,要從男人身上得到什麼,自己得先弄清楚。

  像我和你媽這種身份呢,最好別妄想得到男人的愛呀心的,一點都不實際。你看看阿姨我,生活得多逍遙愜意,與其奢想一份虛無的愛,還不如悠悠哉哉過日子,才不會像你媽一樣,搞得自己痛苦得要命!」

  對於方綠萍直接大膽的話語,阮冬妮早已見怪不怪。

  和母親一樣身為情婦的她,性情瀟灑不羈,是個及時享樂主義者,從不讓自己陷人無謂的憂愁苦悶中。她和母親是完全不同的個性,或許就因為不同,所以反倒處得來,她是母親唯一能抒發心情苦悶的傾訴對象。

  「阿姨,時間不早了,我先帶媽媽回家。」

  方綠萍點點頭。「冬妮,不好意思,阿姨今天是搭人家的車過來的,不方便送你媽回家,所以才把你叫來。」

  阮冬妮微微一笑,很有禮貌地回說:「我應該謝謝阿姨才是,每次都讓你麻煩。」

  「說什麼麻煩不麻煩!」方綠萍疼愛地摸摸她的頭。「你媽有你這麼懂事的女兒真好,她應該多花點時間和心思在你身上才是。」

  纖細的身於因著最後一句話而微微凝頓,隨即垂下眼睫,輕勾起唇角,淡露一抹似笑非笑。沒再說什麼,她起身走到阮芷芸身旁,輕聲說:「媽,我們回家去了。」

  阮芷芸緩緩抬起頭來,神情有些迷濛恍惚,任阮冬妮撐起她,扶著她搖搖晃晃地定出包廂。

  走出俱樂部門口,阮冬妮立即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初夏的夜裡沒有半絲風,但已足以讓她驅逐胸口的思心不適和頭部的暈眩感。

  感覺舒服許多後,她抬眼望向馬路,準備叫計程車。誰知才張望了一下,原本低垂著頭的阮芷芸忽然抬起頭往旁一撇,瞬即嘔出一攤穢物,好死不死地,正好有個男人定過她身旁——

  「搞什麼鬼啊!」一聲隱隱含怒的低咒立時響起,男人昂貴的長褲和皮鞋全都沾上了酸臭的穢物。

  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阮冬妮登時呆傻了眼,扶著軟成一攤泥的母親怔愣地看著男人腳下的污穢狼籍,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卓斐然濃眉緊蹙地望著自己沾黏著穢物的褲腳與皮鞋。他一向自律甚嚴,對於那些沒辦法控制自己而沉溺於酒精中的人沒啥好感,喝酒喝到醉甚至嘔吐,於他而言,是一種愚昧、不知自製的行為。

  酸臭的味道令他忍不住皺眉,神情也自然好看不到哪裡去,一抬頭,便立即射去冷怒的眼芒。

  「小姐,你吐了我一身,打算怎麼處理?」冰冷的低沉嗓音讓人不由得生畏。

  阮冬妮微微顫了下,而後緩緩抬起臉,面對男子忿怒質問的臉。

  「對、對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那個……呃......我會賠償清洗的費用——」

  「是你?」卓斐然驚訝地看著她仍顯慌措的臉蛋。這麼晚了,她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視線隨即轉移至委靠在她身旁的女人,眼裡帶著疑問。

  他的話引起她的注意,她有些困惑地望住他:「我認識你嗎?」眼前男子確實有些面熟,不過,她實在記不起來曾在哪兒見過。

  「我們曾見過兩次面。」一見是她,方纔的怒氣迅速消褪,只是微微皺眉地盯視著她。他自認為不是個會讓人輕易忘記的人,尤其他還曾對她伸出援手,可她竟然對他完全沒了印象。

  「是嗎……」她努力思索了下,這時的阮芷芸又突地驚醒過來,猛然推開她,搖搖晃晃地走至路邊再度嘔吐起來。

  「媽,你還好嗎?」她隨後奔過去扶住母親,在她吐盡肚腹裡的酸水後,悄俏地遞上面只。

  那一聲媽,解開卓斐然心裡的疑問,卻也教他眉間皺折不覺又加深了幾分。

  阮芷芸接連發出幾聲乾嘔後,整個人往旁傾靠過去,身體的重量幾乎全落在女兒身上。阮冬妮吃力地撐扶住她,有些困難地移動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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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23:1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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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斐然看不過去,走向她,先是取走仍握在她手上的面紙包,大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褲腳和皮鞋,隨後目光轉向她,說: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送你們回去,我的車就停在前面而已。」

  說完,沒等她回應,人已經大跨步往前走去。

  面對這突然轉變的情況,阮冬妮著實愕愣了好一會,等她回神過來,一輛白色的BMW已經停靠在她身前。

  「上車吧。」卓斐然降下車窗,微傾過身對著她說。

  她動也不動地,神情多所猶豫。

  「你放心,我不是壞人。」他以為她擔心的是這個,特地解釋一下。「那天在精品店我們見過面,在那之前,我還曾救了你一次,記得嗎?」

  經他這麼一說,她終於想起來自已是在哪兒見過他的,但是,她依然站在原地,看似沒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卓斐然下意識地皺眉,不明白她還在猶豫什麼,最後索性下車走到她身旁,二話不說地打開後座車門,微帶命令的口吻說:「上車!」

  邵冬妮微抿著唇,迎視他略帶不耐的沉肅臉龐,淡淡地說:「我怕會弄髒你的車。」

  「這你不用擔心,車子髒了,我會讓人清理。」他的臉色和緩了些,不再多說什麼,直接接過阮芷芸將她安置於後座,誰知軟綿綿的身體一接觸到座椅立即躺平。

  「你坐前面吧。」沒讓她有開口的機會,他輕握著她的手肘,為她打開車門,讓她坐進駕駛座旁。

  待車子駛上大馬路好一會,始終靜默無言的阮冬妮才想起自己還沒告訴他地址。「那個……呃……先生,我們家住榮星花園。」

  「我知道。」卓斐然的目光平穩地直視正前方。「你母親常常喝醉酒嗎?」

  他突來的問話令她微怔了下,但也只那麼輕輕一下。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側臉望向車外霓虹閃爍的街景。她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回答他的問題,不管他是出自於關心或是好奇,更何況她沒有習慣與別人談論和自己有關的事。

  她的沉默讓他忍不住挑眉。「你一向都這麼安靜嗎?」

  她的反應只是轉過臉瞅著他,仍然不發一語。美麗的大眼睛像嵌在窗外夜空中的星於,黑黑沉沉地閃著幽光,看似什麼情緒也無,卻又深得讓人不自禁想往裡采看。

  卓斐然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他自己已經算是個話少的人,沒想到她比他還靜默少言。十六歲,該是洋溢著青春歡笑的年紀,而她美麗的臉蛋卻鮮少有表情,彷彿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能牽動她的情緒一絲一毫。

  不知道從哪裡生出的一股煩悶,他莫名地微微惱火起來,禁不住語帶輕諷地說:「小女孩,想要扮成熟,你還早得很,十六歲就該有十六歲的樣子。」

  話剛出口,他隨即被自己嚇了一跳。他的情緒一向不容易有高低的起伏,臉上也經常性的沒什麼表情,慣以理性的思維處理事情,但碰上這不過見過三次面的女孩,他久違的脾氣竟被激起。

  本以為她仍會靜默地不置一詞,沒想到她卻出人意料地、一臉專注地注視著他,還認真地問:「你認為十六歲該是什麼樣子?」

  他著實愣了一下,她看他的眼神沒半點虛矯,也非故做天真,那瞳底淡淡的迷惑好似真的在追索一個答案,真實地傳遞她心裡的疑問。

  「我以為你應該知道。」他輕笑了聲。「看看你週遭的同學吧,他們身上會洋溢著青春的光彩,快樂的時候盡情歡笑,心情不好時,情緒會表達在臉上,渴望找朋友傾訴,你呢?你也同他們一樣嗎?」

  阮冬妮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而後不自覺地輕蹙起眉,喃喃道:「原來我真是個怪胎啊……」她匆地抬眼看他,朝他聳聳肩,頗帶點無奈的意味,說:「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已經是這個樣子,以後大概也改不了了。」

  她的眼神坦率無餌,唇邊勾起一抹輕緲的笑,那笑有幾分惹人愛憐。

  卓斐然心湖驀然一動,微微怔仲。她笑、她皺眉、她的聲音與神態,有著水一樣的清幽淡柔,帶著一點風的飄匆隨性,明明是一個荏弱的女孩,卻又顯露著堅韌的氣質,撩亂了他的眼,也彷彿撩動了他的心。

  但她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啊!

  他猛然收住心海的潮騷,回復無表情的瞼孔。他怎麼可能對她產生不該有的情愫?她還只是個小女孩呀!

  然而,不知怎地,雖只相遇三次,他對她竟然荒唐地滋生一股愛憐心疼的詭異感覺,有種想將她纖細嬌小的身子包覆在自己懷裡的衝動,心底那股莫名的保護欲和佔有慾詭譎地糾纏住他,實在教他驚心。

  「你不應該到剛才那種場所去的。」強抑住心裡那股怪異的感覺,他淡淡地接口說。雖然凝著臉,微蹙的眉眼卻洩露著內心的溫柔關心。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那個地方她去過不少次了,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對於他的話不免感到好奇。

  「俱樂部的性質很複雜。」他試著簡單說明。「很多不宜的畫面和現象不是你這樣的女孩該面對的。」

  她大概聽懂了他的意思。「你認為那個環境會污染我,帶給我不好的影響?」

  她的口氣有些好笑地。「我不認為那個地方和別的地方有什麼不同,那裡面的人和我一點也不相干,他們在做什麼我也不感興趣,談不上影不影響的。」

  他微微挑眉地看她一眼,她的回答多少讓他有些驚訝。

  他知道她早熟,卻沒想到她能做到抽離自己的地步。是什麼樣的因素造就了她這樣的個性?他以為這個年紀的女孩大多帶著新奇閃亮的眼張望世界,但她沒有,她美麗深邃的眸底一絲那樣的光芒也沒有。

  「成熟懂事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我猜,你在學校沒什麼朋友吧?」憑直覺地說出口。曾經,他也是那樣的人。

  她沒什麼表情,也沒回應,只是輕輕地垂下眼睫。

  朋友啊……

  她從不刻意隔離自己,只是自她懂事以來,她就是這個樣子了。習慣了獨來獨往,身邊多了個人便覺麻煩。一個人時,愛往哪定就往哪走,不必顧慮到別人的意願,不須等待,不須勉強自己配合。她是真正自由的,不像母親,應該很自由的她,卻像被綁在一處似,不敢走遠、不敢飛離,就為了一個男人。

  因著情的牽絆,所以不自由!朋友之間的情亦如是,別人的期待畢竟與自己不同。

  「你有要好的朋友嗎?」他乾脆直接地問,忽然想起那天在精品店前陪伴在她身邊的男孩。他,是朋友嗎?或者,更進一步,是她的男朋友?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即使微乎其微,他胸口競莫名地有些悶澀,微快地。

  「我可以不回答你這個問題吧。」她的聲音雖然輕柔,卻帶著冷淡的距離。

  卓斐然覺得心口像被刺了一下,她大概覺得他問得太多了。

  也是,今晚的他確實有些反常,競學牧雲一樣做起好事來,這跟他的個性大相違背,他一向不管別人的閒事,卻偏偏對她有種放不下的經心。

  接下來一路上,他沒再開口說話,只是專心地開著車,眉頭卻始終微凝著。


  對於阮冬妮的身份,卓斐然其實已經瞭解得很清楚了。

  她的母親阮芷芸是邵明遠的情婦之一,還是個小有名氣的繪本作家。據他所知,邵伯父除了正妻之外,還收了兩房小姨太,其餘外面的女人多半是短暫的交往,但是阮芷芸例外,她是邵伯父豢養最久的女人,還為他生下了阮冬妮。

  然,儘管如此,邵伯父的風流情事依然不斷,最新一任女伴即是「香柏」精品店的女主人。

  邵家與卓家算是世交,兩家時有往來,要知道這些事並不困難,而且,邵伯父也從不遮掩隱瞞。雖然不苟同他私人的感情生活,但在商場上,他確實是一個值得學習的老前輩。

  送阮冬妮母女回到居住的公寓大樓後,他二話不說地抱起仍昏昏沉沉的阮芷芸走進大樓裡。

  阮冬妮趕緊跟在他身旁,替他按下電梯。

  一直到進入主臥室,將阮芷芸安置於床上後,正準備起身的卓斐然冷不提防地被扯住了手臂,跟著「哇」地一聲,一股腥臭的酸水猛然往他胸前傾吐。

  見狀,他下意識地皺眉,卻沒推開昏沉不覺的肇事者。

  阮冬妮驚愣了下,隨即奔進浴室取來一條毛巾,接過阮芷芸半仰的身體替她擦著臉頰。

  稍作處理之後,她轉向卓斐然,難得地表露出內心的情緒,帶著深深的歉意一連迭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她無措地看著他一身的污穢狼狽,直覺地伸出手替他擦拭胸前的污漬。

  只是,不管她再怎麼擦拭,那酸臭的味道與礙眼的黃漬依然去除不掉,她的眼神不自覺地露出幾許懊惱,還有著那麼一點稀有的慌張。

  「別擦了。」靜靜看著她好一會,他握住她纖細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這件事不應該由她來做,更不應該是她來面對、處理這樣糟糕的情況,真正應該感到抱歉的是她的母親,而不是她。

  他相信這不是第一次地面對這樣爛醉的母親,那時候的她多大?現在的她也不過才十六歲呀!無法抑制地,他為她感到憐疼,也感到忿怒。

  「我自己清理就行了,你這裡有沒有可以讓我替換的衣服?」

  因為極力控制著情緒,他的聲音有點緊繃,臉部線條也顯得冷硬。今晚大概是他二十八年來的生命中最教他生氣發火的一次。

  阮冬妮呆愣了一瞬,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沒忽略積聚在他眼底的忿怒,她以為他會發脾氣,可他沒有。換成是她,她不以為自己會有這麼好的修養,八成會皺著眉二話不說地轉身離開,沒有人會耐得住這麼倒楣的事,不是嗎?

  「呃……我父親的衣服你應該穿得下。」稍稍回過神後,她趕緊走到衣櫥前翻出一件襯衫和長褲遞給他。「外面還有另外一套衛浴。」

  接過衣物後,他看了床上的阮芷芸一眼。「你不必招呼我,你母親也需要你幫她清理一番。」說完,他越過她走出房間。

  床上的呻吟聲很快地拉回她的注意力,她輕輕地、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開始每回母親喝醉後;貝的處理程序。

  待阮冬妮忙完走出房間時,卓斐然已經一身清爽地等在客廳裡,倚著壁櫥站立著。

  她走近他:心裡覺得很過意不去,半垂著眼思索著該怎麼跟他道歉及道謝。

  「呃……那個,先生……」她的雙手不自覺地互絞著,眼睛盯著他赤裸的大腳掌和露出一小截的腳陘,長褲顯然短了些。

  「我叫卓斐然,和你父親很熟,你可以叫我一聲卓大哥。」他在她猶豫著不知該說什麼時開口道,然後自皮夾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王她眼前。「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下次再發生這種事情可以打電話給我,你一個女孩子深夜出門太危險了。」

  對於自己難得的好心,他已經不想去深究原因。

  是不捨,也是心疼吧。與她也算有那麼一丁點關係,她還小,不該承受這些,而他無法不管她。

  她只抬眼看了一下,並沒接過名片。「我想……不必了,謝謝你的好意。」淡淡地笑了笑。

  卓斐然忍不住皺眉,氣惱地伸手抓住她的小手,堅決地將名片放在她手心裡,沉聲道:「不管你再怎麼早熟,你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孩,開口請人幫助沒什麼大不了,不要逞強!」

  阮冬妮注意到了他隱隱散發的怒意,微愣地拾起臉瞅著他。他很高,她得仰著臉看他,近距離之下,他的臉龐是那麼地剛硬沉著且嚴肅,鏡片下的眼瞳是兩潭固執深黝的黑洞。

  隨即,她微微惱怒起來,慣常沒有表情的臉興起了一絲叛逆,她昂著臉,圓瞠著眸與他對視。

  「我沒有逞強!」

  她討厭他一再地提及她的年紀,十六歲又怎麼樣?她可以照顧自己、照顧母親,也一直做得很好。而他不過是一個陌生人,憑什麼管她那麼多!

  一絲驚訝閃過卓斐然眼瞳,他微微挑高一眉瞅著她,沒想到自己竟能激起她的情緒。她靜默倔強的表情為她白皙美麗的臉龐添了些許生氣,不再顯得那麼漠然飄匆。

  見他沒有鬆手的意思,她開始掙動了起來,想甩脫他鉗住她手腕的大掌,卻怎麼也甩不開。

  「你放手!"聲音不若往常那麼平穩。

  他的眼眸緊鎖著她,非但沒有放開,還忽然一把將她拉向前。

  「要我放手可以。」他的聲音不自覺和緩下來。「但你得答應我收下這張名片,留著它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必要時,總用得上。」他幾乎是勸著她了,語調和神態卻不自在地帶著一絲緊繃。他不懂得如何哄一個小女孩聽話。

  阮冬妮微微怔了下,他的眼神仍然固執地盯住她,卻少了方纔的霸氣和專斷,令她不自覺地服從,呆呆地任他執起她的手,將名片重新擱回她手上,然後緩緩地以自己的大掌包覆住她的手,讓名片牢牢地貼握在她掌心裡。

  「記住,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可以打電話給我!"



  然而,她終究沒打電話給他,即使是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這一天,放學回家後,客廳裡空無一人。她習慣性地走到母親的臥室裡看一下,房間整理得很整齊,一樣沒看到人影。她並不以為意,母親偶爾有事會出門,但一定都會在晚餐前回來。

  先洗好澡做功課的她,一直到肚子餓得受不了時,才抬眼看了下時鐘。

  七點半,已經超過平常晚餐的時間。

  她只得到廚房先找東西填肚子,這才發現飯廳裡已擺著幾道豐盛的菜餚,而且都是她最愛吃的。

  她吞了吞口水,忍住想動筷子的慾望,想等母親回來再一起享用。於是嚼了幾片餅乾,喝了一杯果汁.稍稍止住飢餓感後,才又回客廳裡看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等阮冬妮再次自書本裡抬起頭時,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的事了。

  她訝異地盯著時鐘看,以往母親如果在晚餐前趕不回來時,總會打個電話告訴她,但今天,她竟然一通電話也沒打!既然都已經準備好晚餐了,她有什麼事非得急著這個時間處理?

  愈想愈困惑的她,忍不住撥了母親的手機號碼——

  「很抱歉,這個門號已經取消,請查明後再撥!」

  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語音內容,她以為是自己撥錯了號碼,於是又重撥了一次。然而,得到的還是同樣的回應。

  放下話筒後,她呆呆地怔了好半晌,不相信會發生這種事。母親如果要換手機門號,應該會告訴她一聲才對呀。

  不知怎地,她的心莫名地慌了起來,連續又撥了兩通電話,綠萍阿姨和出版社的編輯小姐都說好幾天沒跟母親聯絡了,唯一的可能只剩下她那總是「忙碌」的父親。

  正猶豫著該不該找他時,電話鈴聲卻於此時突然響起,她驚跳了下,隨即抓起話筒。

  「喂!」

  「冬妮嗎?我是爸爸,你媽媽在嗎?」話筒裡傳來邵明遠的聲音。

  剛聽到是他,她多少感覺鬆了一口氣,不必為了要不要打電話給他而躊躇難決。可隨後他的問話,卻教她一顆心更加感到不安,母親沒和父親在一起,那麼,她會去哪裡呢?

  「她不在,你找她有事嗎?」

  「也沒什麼……」語氣裡有些欲言又止。「你媽媽她,給我留了一通簡訊,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想跟她確認一下。」

  沉浸於自己思緒中的阮冬妮,沒留意到他話中略帶保留的語氣,只淡淡地回了句:「如果沒其它事,我要掛電話了。」她現在心裡想的都是母親現在人在哪裡,實在沒心思去理會他。

  話筒那端靜默了會,她皺了皺眉,沒等他回應,逕自掛斷電話。

  所有母親可能聯絡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蹤,實在太古怪了!母親的朋友不多,又因著自己敏感且不欲為外人知的身份,所以從不與人太過接近,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可以詢問。

  坐不住的她,站起身在屋裡踅來踅去,不自覺地走到阮芷芸的房間門口,視線不經心地往房內瞥了一眼,正想轉過身再走回客廳時,一股不對勁的感覺倏然竄過她腦子,她很快地又回頭望著整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房間。

  母親是個有潔癖的人,總是把家裡打理得非常整潔……但是,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母親的房間似乎變得太過空曠了,像是少了什麼東西似……

  忽然間,她瞪大眼眸,驚疑不定地衝進房裡,擺在床頭櫃的書本全不見了,只留下幾幀與她的合照,而梳妝台上也收拾得乾乾淨淨。然後,她看到了桌上躺著一封雪白的信,彷彿在向她昭告著什麼。

  她怔了一瞬,想伸出手去,卻又因莫名的恐懼而遲疑不決。

  足足過了一分鐘後,她才拿起信封拆開,抽出裡頭的信仔細閱讀起來。

  給我最親愛的孩子:

  冬妮,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媽媽人已經在飛機上了。

  請原諒我不告而別,因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媽味怕自己會捨不得離開你!但是,現在的我,實在無法帶著你一起走。媽媽已經迷失了好長一段時間,不想再繼續過這樣的日子。

  這些年來,媽咪一直過得很不快樂,我想你應該感覺得出來。為了和你爸爸之間的一段感情,媽媽失去了好多東西,但到頭來仍是換不到自己想要的。媽媽一直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可原來,我也只不過是眾多女人中的一個罷了!人們眼中看到的那個自信慧黠的我,不過是個空殼。

  眼看著青春歲月一年一年的過,愛情到最後只剩下一份空虛和無謂的等待,是何等傷人又諷刺的事,媽味都快不認得原來的自己了!

  要承認自己的失敗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啊1但媽媽不想再做無謂的堅持,也不想再證明什麼了,唯有拋開過去,我才能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拾取一段幸福。媽咪要告訴你,有一個人等了媽咪兩年,還記得我曾跟你提過的彼得嗎?他是一位值得信賴與依靠的好男人,最重要的是,他愛我。

  冬妮,你是媽咪的女兒,也已經大得足以懂事了,應該能明白媽媽為什麼會做這樣的抉擇,你會祝福我吧……

  至於你,媽咪將你交還給你的父親,你畢竟是他們邵家的血脈,相信他會為你做好妥善的安排,給你更好的生活環境。

  餐桌上的菜餚,是媽味特地為你烹煮的,都是你最愛吃的,這是媽媽最後能為你做的一件事。短期內,我不會回來,答應媽媽,你會好好照顧自己。

  愛你的媽媽阮冬妮怔愣了好半晌,困難地吸收著信紙上所昭告的訊息,母親清秀的字跡清晰可辨,令人迷惑的是信的內容。

  無法置信地,她眨了眨眼,再一次將信的內容讀過一遍,然而,不論她看了多少次,信裡的一字一句不曾改變,殘忍地宣佈著她被母親遺棄的事實。

  母親竟然丟下她決絕地離去!

  她放棄了對父親多年來的感情,也放棄了她這個女兒……

  她實在無法相信會發生這種事!太突然了,突然得讓她措手不及,事前完全沒半點徵兆。

  有一股冰寒像針砭一樣,絲絲縷縷鑽透進她的心,巨大的、荒漠的空白佔據了她的腦海,教她無法思無法想,整個人像掉了魂似。

  但如果真掉了魂就好了,無所覺心就不會痛,可現在的她,就連呼吸都會感到疼痛。

  她不想相信地搖了搖頭,勉強走到衣櫃前打開它——如預期中的空空如也。

  呆立了半晌,她緩緩滑坐於地,靠著床鋪發起呆來。

  是她做得不夠好嗎?母親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了?!她想證明什麼,她會努力照她的話去做呀!就算沒有父親,她還有她呀,她們母女倆一直以來不就這麼緊密相依著嗎?

  而且,既然要離開,為什麼不帶她一起走?她可以體會她驕傲的心無法面對自己的失敗,明白她想離開這裡重新開始的心情,她願意陪著她呀!從小到大,她始終都陪在她身旁呀!

  可她卻拋下了她,狠心地自己一個人走了,留下她孤零零的

  說不出自己此刻心裡的感覺,她應該要大哭一場的,乾澀的眼眶卻怎麼也流不出一滴淚來。

  從一開始的震愕、難以置信,而後悲傷難過,漸漸地,有一股忿怒像湧泉般衝破她向來淡漠無謂的心,她冷著臉忿忿起身,衝進飯廳將一桌的菜餚全掃落於地,碗盤碎裂的匡啷聲響在沉寂的夜晚裡顯得驚心動魄地駭人,一地的狼籍如同此刻她紛亂雜陳的心緒。

  發洩完畢後,短暫的快意過去,她沮喪地貼著壁面滑坐於地,緩緩地伸出雙手環抱住自己,將頭臉深埋在屈起的雙腿問,任心口的疼痛像鑽刺般一寸寸扎深、蔓延,直到漸漸麻痺。

  夜,悄悄地深了,屋子裡籠罩著一股冷清,寂靜得教人有些心慌、有些無奈、有此巨生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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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23: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邵氏企業」大樓會議室。

  「斐然,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邵明遠臉帶微笑地定進會議室,那笑紋卻隱隱顯露幾分疲憊,彷彿遇到了什麼煩惱的事情似。

  「哪裡,伯父您太客氣了,我也是剛到沒多久。」卓斐然恭敬地站起身微微頷首,神情一如以往的沉穩肅然。

  「世侄,我想你應該知道這次我找你來是為了什麼事吧?」邵明遠精明的眼內斂含光地打量著他,眸底泛著幾許欣賞之情。

  眼前的年輕人是邵家世交好友之子,也是「卓氏企業」未來的接班人,他從小看他長大,對於他的能耐和才情可說十分清楚。

  年方二十八的他,性情沉著冷靜,思慮清晰且反應敏捷,投人家族企業不過短短三年的他,已然具有大將之風,成功地整合旗下銷售通路,還順利完成幾項合併方案,在不景氣的世道下,難得地做到節流與開源,讓卓氏企業依然能持續地在穩定中成長。

  思及此,他不免感到有些遺憾,擁有一妻數妾的他,卻沒能生出半個兒子來,大半輩子努力掙來的王國競沒有個繼承人,內心實在無法不感慨。

  「邵卓兩家最近合作的蘭陽土地開發案,你父親決定交由你代表卓家與我接洽研討,這件事想必他已經跟你提過了吧?」他很快地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微笑地接著說。

  卓斐然點點頭,謙虛有禮地回答:「父親交代我,要好好地向伯父學習,未來還請伯父您多多教導。」

  他得體的應對,又贏得邵明遠一抹讚賞的笑容。「開發案的企劃書,你已經看過了吧,你有什麼看法?」

  「邵伯父,蘭陽上地開發案以邵氏為主導,且邵氏也佔了比較重的股份及投資額,斐然想先聽聽您的想法。」態度謙恭,言語慎重。

  「哈哈哈,你這孩子既懂事又聰明,如果伯父有你這麼個兒子該多好!」邵明遠不禁又笑又歎,語氣裡有諸多感慨。

  新一代的年輕人像他這樣既有衝勁理想,又嚴謹沉穩的實在不多,對於長輩應有的態度,他始終不馬虎敷衍,非但沒有年輕人的毛躁,還穩重幹練得讓人放心,卓老真有福氣啊!

  「伯父,您過獎了!」

  邵明遠匆地斂下笑容,精光老練的眼似有所思地盯著他瞧,腦子裡迅速轉過一個念頭……他如果有他這麼個能幹的女婿,肩上的擔子肯定減輕不少,就不知道貞妮和倩妮誰有本事,能將他給訂下來?

  「伯父,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卓斐然毫不畏縮地迎視他的目光,淡斂的眸泛著一絲不解。

  邵明遠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笑。「沒什麼。現在我先把我的看法說給你聽,稍後我們再一起做個討論。」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兩人將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合作的開發案上,直到彼此尋得了共識與發展的方針。

  討論結束後,卓斐然拿出一個紙袋子遞給邵明遠。

  看了紙袋內的東西一眼,邵明遠不解地問:「這裡面是?」

  「這是我向邵伯父借穿的衣物,已經清洗乾淨了。」這套衣褲他本該拿到阮家去還,但又覺得那樣做並不恰當,所以才趁這個機會交給邵伯父。當然,也就免不了談到那一晚發生的事情。「事情是這樣的……」他將那一晚發生的事簡潔地敘述了下。

  邵明遠聽了並無一絲尷尬或不悅的表情,笑著說:「還真虧你見過冬妮一面,要是碰上別人那就不好了,真是謝謝你啊!"

  「哪裡,伯父您太客氣了……」

  卓斐然猶豫地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趁這個機會告訴他要他多加關心阮冬妮。

  「伯父,您對冬妮瞭解多少?」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我總覺得她過得並不快樂,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不應該這麼安靜、沉默。」

  邵明遠微微訝異地看他一眼。

  卓斐然立即低下眼行禮道:「對不起,伯父,我太唐突了。」

  邵明遠笑了開來。「你以為我生氣了?沒這回事,相反地,我很感謝你這麼關心冬妮,只是對你和她才見過兩次面你就這麼瞭解她感到訝異罷了。」

  「其實,我和她見過三次面了。」他大略將第一次見面的情形說了一下。

  「是這樣啊……」邵明遠微微蹙眉。「冬妮這孩子,我確實對她疏忽許多,但她一直都是個乖巧的孩子,她母親跟了我好多年,也從來不吵不鬧,她的性子多少像她母親吧。」

  說完,他猶豫地停頓了下,抬眼注視著卓斐然,像在衡量什麼事情似。

  好半晌,他才緩緩地歎了一口氣,說:「事實上,我正為冬妮的事情傷腦筋呢!?

  卓斐然微感困惑地蹙眉,等著他繼續往不說。

  「這兩天,家裡都沒人接電話,我打電話到學校去,老師說她已經兩天沒去上課了,本想過去看看,卻一直抽不出時間來。」

  「她母親知道這件事嗎?」他直覺地問。

  「她走了。」老練梢炯的眼眸瞬間微微黯沉了些,透著一絲無奈。「她留了一通簡訊給我,告訴我她要離開台灣,尋找自己的幸福,幾年內不會回來,要我把冬妮帶回邵家好好照顧,並且讓她認祖歸宗。」

  卓斐然靜默地聆聽著、思索著,他自然不會去過問兩人之間的事情,此刻,他唯一擔憂的是阮冬妮的心情。

  「那麼……伯父,你打算怎麼做?」

  「冬妮是我的女兒,我自然會照顧她……」邵明遠微微傷神地蹙眉。「就怕她不願意順著我的安排,我對這個女兒的性子瞭解得實在不多,到現在都還聯絡不上她,實在教我擔心!"

  「伯父,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卓斐然不假思索地脫門而出,隨即被自己說的話紿震愣了下。他竟然管起別人的家務事來,實在愈來愈不像他的個性了。

  只是,一聽到這件事,他便無法控制地擔心起阮冬妮,阮芷芸的遺棄一定帶給她很大的刺激和傷害。他看得出來她的情感是緊緊依附著她的母親。

  「你願意幫我的忙?」邵明遠臉上有著意外的欣喜。

  卓斐然微笑地點頭。明知道自己不該插手的,卻為了一個小他十二歲的女孩一再地打破原則,箇中原因恐怕連他自己也想不透。

  「那太好了!"邵明遠像是鬆了一口氣。「今天晚上我有一場應酬非去不可,冬妮的事又不能不盡快處理,這樣吧,你下班後幫伯父跑一趟,看看她在不在家,如果在的話,千萬別讓她再出門,應酬結束後,我會盡快趕過去。」

  

  足足在外面漫無目的地逛了兩天,阮冬妮像縷遊魂似的飄回家。

  將近黃昏時刻,菊金的霞彩透過落地窗灑了滿屋子溫暖的氛圍,她愣愣地看了一會,而後唇角輕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隨便喝個果汁、吃個餅乾果腹後,她將自己拋進床鋪裡,試著和周公打交道。

  已經連續兩個晚上無法合眼睡覺的她,經歷又一天的遊蕩後,全身疲憊沉重得有如鉛塊,她需要睡眠,也試著閉上眼休息,但是,她的腦於卻不肯放過她,任一些煩人的思緒在她腦殼裡敲敲打打,教她無法安眠。

  片刻後,昏昏沉沉方要入睡之際,電話鈴聲乍然響起,她下意識地皺眉,隨後抓起被單蒙住自己的頭。

  鈴聲響了一會後,自動跳接答錄機,傳來邵明遠略帶憂心的聲音:

  「冬妮,你在家嗎?學校老師說你這兩天都沒去上課,打電話到家裡也沒人接聽,你跑到哪裡去了?如果回來了,記得給爸爸回個電話……」話語匆地停頓了下,半晌後才又接著說;「冬妮,關於你媽媽的事……爸爸一忙完就過去找你。你如果回來了,就不要再亂跑了,知道嗎?」

  聽到這裡,她倏地翻身下床,索性拔掉電話插頭,一扭頭又躺回床上,用棉被將自己團團包裹住,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離。

  隨著窗外漸漸降臨的夜色,她緩緩地沉入睡眠中。睡夢裡隱約有光影在交錯,殘餘的思緒與忿痛滲透進夢境裡,擾得她睡不安眠,一雙秀眉攬得緊緊的,教人不忍。

  卓斐然衝進房間裡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在知道阮芷芸離開台灣把阮冬妮丟下不管這件事情之後,他腦子裡想的全是阮冬妮的感受和心情。阮芷芸那麼做無疑深深地傷了她的心,她沒去上學、也不接電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確實教人難以放心。

  接下邵伯父的請托後,一整個下午,他心裡就懸著這一件事,根本無法專心處理公事。所以,還沒到下班時間,他便趕到阮家去,在按了好一會門鈴沒人回應後,他趕緊取出邵明遠給他的鑰匙打開大門。

  一進入屋裡,迎面撲來一陣食物的酸臭味道,他循著氣味的來源定到飯廳裡,滿地碎裂的碗盤及灑了一地的萊餚讓他不由得憂心地蹙起濃眉。他轉而走向其它房間,屋內空無一人,不見她的蹤影。

  她會到哪裡去呢?他擔憂地想著,雖然沒有目標,但他就是無法坐在這裡呆等,只思索了~會,便決定到外面找找看,傍晚時再回來一趟。

  等他再回來時,天色都暗了。發現玄關處歪歪扭扭躺著兩隻鞋時,他立即衝進屋子裡找人,然後,在走廊最裡頭的房間裡看到了她。

  久懸多時的心,這才安然地放下。他緩緩地走近,在床緣坐了下來,一映人他跟簾的是她緊蹙著眉的蒼白臉龐,和濃密烏黑的長睫形成強烈的對比。

  卓斐然不捨地伸手輕劃過她眼下疲憊的暗影,而後輕移至眉間的皺折,柔緩地為她梳開那緊鎖的鬱結。

  他真是著了魔了,竟對一個小他十二歲的女孩如此地掛心、懸念!

  像是被燙著了指尖,他猛然縮回手,專注地看了床上的人兒好一會兒後,他站起身走向飯廳,挽起衣袖開始清理一地的狼籍。

  整理完畢,讓飯廳恢復原來的整潔後,他進廚房打開冰箱,就著裡頭現有的食材準備煮一小鍋什錦粥,他猜想這兩天她一定沒吃什麼東西,方纔她的臉色顯得很蒼白。

  煮好粥,他再次定進她的房間,猶豫著該不該叫她起床吃粥。最終,他沒叫醒她,她眼下的陰影教他不捨,他可以想見,她也沒睡多少。

  出自於一種憐疼的情緒,他坐在床畔守候著她,眼角餘光不經意瞥及地板角落的一球紙團,他微一瞇眼,沒有多加思索地拾起,攤展開來仔細一看,原來是阮芷芸寫紿女兒的告別信。

  卓斐然仔細地讀著信的內容,愈是往下看,眉頭愈是蹙得緊,從這封信裡面他實在看不到阮芷芸對阮冬妮有多少不捨的母女之情。

  他對阮芷芸瞭解的不多,但從她的信裡可看出她是一個聰慧、美麗且驕傲的女人,在事業上也算小有成就。這樣的女人,對愛情也是要求完美的吧!

  當她徹底了悟投注了十多年的青春與感情,換不到她心底盼望的那種完美的愛情時,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斬斷與過去相關的一切,而冬妮正是她這段失敗感情的產物。若他猜得沒錯,她拋下冬妮不願帶她走,無非是因為只要看到了她,就會讓她想起自己的失敗,冬妮的存在讓她驕傲的心無法忍受。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阮冬妮總是一臉的疏淡無表情,渾身泛散著一股清冷的距離感,或許是因為她感覺不到一丁點愛吧!那原最該給與她滿滿的愛的父母,卻是傷她最深的人。

  同樣生長在富裕之家,他想,自己是幸運的。

  他父母的婚姻也是經由門當戶對的考量而締結,兩人或者稱不上什麼鶼鰈情深,但彼此互重互敬,個人行為以不傷害家庭和諧為準則,他不敢說父親在外面沒有半絲的風流事跡,但他從不曾帶給家人困擾。

  所以,他始終認為,愛情並非婚姻的絕對要素,雙方有共同的理念與價值觀,關係才能長久,門當戶對於他,有其必要的考量,他並不反對婚姻對象的選擇由父母決定。

  而邵伯父的問題則出在於,他太放任自己的感情且不去加以約束,才會產生今天這樣的問題與困擾,但,阮冬妮畢竟是無辜的。

  思及此,他的視線不禁又回到她身上。她像是睡得極不安穩,老是翻來覆去,還把被子給踢下了床。

  卓斐然微笑地搖了搖頭,彎身拾起被子替她蓋上。當他正準備離手時,她的眼睛忽然間睜了開來,盯著他直瞧。

  「你醒了?」他沒想到她這麼快就醒來,她應該睡沒多久才是。

  她沒回答,仍是瞠著眼看他,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猛然一強身跳離床上,一臉距離防備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是怎麼進來的?

  像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亮給她看。「是你父親給我這裡的鑰匙……他不放心你,又忙得分不開身,所以讓我先過來看看你。」

  她的眼瞬間閃過一絲怒意,但很快地又恢復平常的漠然。「他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很好,你現在也看到了。」言下之意是他可以走了。

  「真的嗎?怎麼我覺得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好?」他的眼犀利地鎖住她。「聽說你兩天沒去上學了,我猜你一定也沒好好吃頓飯。」

  阮冬妮冷冷地瞥他一眼。「那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語氣除了冷,還帶著強烈的叛逆和敵意。

  卓斐然忍不住皺眉,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她的眼神,還有說話的語氣及神態,和之前不太一樣。

  以前的她雖然輕幽冷淡,卻仍帶著溫馴,而現在,她的冷淡是帶著攻擊性的,性情顯然有了變化,該是阮芷芸的遺棄對她造成的影響吧。

  「冬妮,關於你母親的事,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他實在不擅長安慰別人,一張臉像在處理公事般那樣正經嚴肅。「但是,這已經成為事實了,你不應該讓自己的生活因此而混亂。」

  「你知道什麼!"她惱怒地瞪他一眼,渾身像刺婿般怒張著防備。

  「這封信裡面說的應該已經夠多了。」他朝她揚了揚手上的信紙。「加上你父親告訴我的,我想我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瞪了他一會,接著突地一躍向前,冷不防奪走他手上的信,忿忿地將之撕成碎片。

  卓斐然濃眉緊蹙,他從沒見過她如此激烈的情緒反應,是刺激太大了嗎?

  撕完信後,她又抬眼怒瞪向他,火氣輟燃地大聲說:「這裡沒有你的事,請你離開!"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任她發洩怒氣,高大的身材不動如山地杵在她眼前。

  阮冬妮氣極,突然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推著他。「你走!你走!誰要你多管閒事!」死命地想將他推出她的房間、推出大門外。

  然而,不管她再怎麼用力,他仍是動也不動地。滿腔的挫折讓她驀然紅了眼眶,她的母親不要她了,她的父親在這個時候竟還派個不相干的人來看她,她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這一刻,所有的傷心、忿怒和委屈霎時一股腦兒全湧上心坎,她不自覺地握拳槌打著他,像要發洩什麼似的,拳落如雨點。

  而他,任她發洩著,鏡片後的黑眸又深又沉,她的撾打在他身上並不足以造成疼痛,反倒是她傷心難過的表情,意外地教他的胸口猛然刺痛了下。

  在他還沒來得及分辨那突來的刺痛代表著什麼時,他已經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在胸懷裡,然後,他很快地發覺自己做丁什麼,並為此感到驚愕不已。

  意外地,她並沒推開他。

  他寬大的胸膛溫暖而厚實,帶給她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記憶中,她不曾被如此全心用力地擁抱過,她的父親不曾:多年來相依的母親也不曾,她最多只是攬住她、摸摸她的頭,要她好好努力學琴學畫、多看點書陶冶心性,努力成為一個美貌、聰慧與才能兼具的好女孩……

  「你……如果想哭的話,就好好哭一場吧,哭出來會舒服許多。」驚愕過後,卓斐然覺得自己必須說一些話,為自己不受控制的行為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愣了一下,隨即推開他的懷抱,神情平靜無波地看著他說:

  「我為什麼要哭?有什麼好哭的?」他的話提醒了她,不管她做什麼、有什麼樣的情緒反應,都是多餘的,哭泣又能改變什麼?!

  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細細地觀望著她,她的眼眶紅紅的,眸底卻已恢復一片淡漠,微抿的唇顯露著一絲倔強和涼薄的笑意,很淡很淡的笑意,像是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的樣子,那張漂亮的洋娃娃臉也彷彿沒有了溫度似。

  胸口的位置,又莫名隱隱抽痛了起來。他忽然生起一股衝動,想要伸手去碰觸她的臉,隨即他被自己的意念給嚇了一跳,面對一個比他足足小了十二歲的女孩,他發現自己的心緒總不自覺地脫出他的控制。

  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他轉移注意力,說:「別想太多了,我剛煮好一鍋什錦粥,過來吃一些吧。」說完,人已走了開去。

  阮冬妮呆立了一下,隨後才緩緩地跟在他身後走進飯廳。

  一眼瞧見乾乾淨淨的地板,她頓立不動,垂著眼問:「地板是你整理的嗎?」

  他點個頭,替她盛上一碗還冒著煙的熱粥。「別站著,坐下來吃吧。」

  她聽話地坐下,望著眼前色香味十足的熱粥發呆,遲遲沒動手。

  「怎麼了?你不喜歡嗎?」他在她對面坐下,也給自己盛了一碗粥。「我想這兩天你應該沒怎麼進食,熬些熱粥吃對你比較好。」

  她搖了搖頭,沒說什麼,默默地吃起粥來。

  吃到一半,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卓斐然手一伸,拿起就懸掛在他身旁壁面上的分機。

  「喂……是,我是斐然,嗯……」他抬眼看向阮冬妮。「她很好,伯父你別擔心,我會在這裡陪著她,明天再親自帶她去上學,嗯……」掛斷電話後,他看著她說:「是邵伯父打來的電話,他今天晚上沒辦法過來,明天他會去接你下課,他有很多話要親自跟你說。」

  阮冬妮沒什麼表情地垂著眼,好像不怎麼在乎他所告知的事。

  半晌後,她才抬眼看向他,問:「你和我爸爸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幫他做這些事情?」她的口氣有那麼些不以為然。

  他聽出來了,不以為意地回答:「卓家和邵家是世交,我父親和邵伯父也算是老朋友了,幫這一點小忙不算什麼。」

  世交?那麼他也是屬於上流社會圈裡的人物嘍!

  「你幫的是別人的家務事,不覺得奇怪嗎?"雖然只有十六歲,心智早熟的她不以為像他這樣家世背景的人會插手幫忙別人家隱晦難解的家務事。

  他只是挑了挑眉。「你是覺得我多管閒事嗎?」

  她輕輕地聳了下肩。「我只是覺得你不像是那種會插手管別人家務事的人。」

  她的話教他心裡猛然一震,然而訓練有素的他,依舊是一臉的沉穩持重。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他確實不是那種人,這一點他自己也很清楚,只是……為什麼他還是忍不住插手管了呢?是因為她嗎?

  自從遇上她以後,他所做的事情一點也不像他原本的個性,他從來不是一個會管閒事的人,沒想到會因為她,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自己的原則。

  繼續推究下去,為什麼他會為了她而打破自己的原則?是因為同情、憐惜嗎?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愛心I

  「或許是因為我們有緣吧。」壓下心裡微微的煩躁,他平聲靜氣地說。「多一個人關心你……不好嗎……」

  她愣了一下,本想回說不需要,但手裡貼觸著仍溫熱著的碗,還有舌蕾遺留的食物香味,一句話就這麼梗在喉頭,怎麼也吐不出來。

  她無法否認,有人關心、有人在乎的感覺是美好的、溫暖的,也是此刻的她所需要的。

  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惡劣的態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剛才……很對不起……」她從來不曾發過那麼大的脾氣,方才脫序的行為就像無知的小孩在耍賴般,任情緒囂張肆虐,波及無辜的人。

  母親常教導她,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這個世界並不是只為你一個人運轉而已,你的忿傷或忿怒在別人眼裡微渺得不足言道。

  想起母親說的話,她心裡不禁又難過了起來,母親說得沒錯,世界並不是只為她一個人運轉而已,但是,她十六歲以前的生命卻是繞著母親而打轉!

  所以,當她就這麼拋下她時,她無可避免地受到了傷害,而且傷得很深、很痛。

  「沒什麼,我反而喜歡你那樣。」

  卓斐然知道她為什麼而道歉,但他其實不介意她發個脾氣宣洩一番,她畢竟才十六歲,沒有必要學大人一樣強忍著什麼,成為一個沒有情緒的人,過早成熟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的回答讓她微感困惑地瞅著他,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還要再來一碗嗎?」他問。

  她搖搖頭。

  「那麼,你該去洗個澡,準備上床睡覺了。」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皺得像鹹菜乾的衣服。「明天早上我載你去上學。」

  她似已回復原來的乖馴,輕輕地點個頭後,走出飯廳。


  半個小時後,阮冬妮洗好澡走出浴室,腳步遲疑地走到客廳。

  卓斐然正坐在沙發椅上埋首於公事中,膝上放著一部筆記型電腦,長桌上還攤著一疊文件資料,捲起袖子的他,手指飛快如梭地在筆記型電腦上移動著,神情專注而認真。

  她站在酒櫃旁看著他,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叫他。剛才在洗澡時,她想了很多事情,也有些問題想問他。

  最後,是他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有事嗎?」他的視線停駐在她身上。她及肩的發微濕地垂覆,顯得有些凌亂,穿著一身草莓睡衣的她,光著腳丫子,看起來稚嫩而脆弱,再教人無法懷疑她確實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

  「我……」她走近了一兩步,猶豫了一會兒後,抬眼望向他,問:「你知道我父親打算怎麼做嗎?」

  「他沒告訴我。」他明白她想要知道的是什麼。「不過,我想他應該會帶你回邵家大宅,那裡有人可以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她的反應是立即蹙起眉頭。

  「看你的樣子,你好像很不喜歡這樣的安排?」他細心地觀察著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她沒否認。「我可不可以……繼續住在這裡?」

  這次換他皺眉。「我不認為你的父親會同意,事實上,我也不贊成。」

  「為什麼?」她抿著唇,表情有些倔強固執。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沒人照應,任誰也無法放心。」

  「我可以照顧我自己廠她反駁。

  卓斐然不以為然地挑眉。「你還未滿十八歲,行不通的!"

  「那……如果有你看著我的話,也不行嗎?」她仍然不放棄。

  他微訝地看著她。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心頭有絲莫名的竊喜,這是不是表示她已經開始信任他、不排斥他了?

  「嗯哼……」意識到自己的思緒偏離主題,他清了一下自己的喉嚨,回答:「恐怕我沒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這件事情得由你父親來決定。」

  她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默然不語。

  「你為什麼這麼想繼續住在這裡?」他好奇地問。「難道……你以為你母親會改變心意回到你身邊嗎?」

  她一臉幽幽地搖了搖頭。

  母親是不可能回頭的,驕傲的她根本無法面對自己的失敗。

  而這個地方、還有她的存在,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的錯誤與可笑。她那完美主義的個性是絕不會想回頭再一次看見自己人生中唯一失敗的紀錄,再一次承受以十多年的青春所下的賭注到頭來只是證明了自己的愚蠢的挫折感。

  她呆愣愣地站著,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直到一隻溫暖的大掌輕柔地撫上她的頭頂,她才怔醒過來,抬頭望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旁的他。

  「別想太多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回房好好睡一覺。」卓斐然低聲安撫著她。「我相信你父親會為你做最好的安排。」

  而不管邵伯父怎麼安排,他知道自己不會就這樣放下她不管。

  因著心底那股莫名的情愫……是牽掛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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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24: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個星期後,邵冬妮隨著卓斐然來到邵家位於天母的豪宅。

  第一次踏進邵家大宅,她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也不認為這是「回家」。

  邵明遠的兩房姨太都在,除了嫁出去的兩個女兒及和大女兒大女婿同住的正室妻子之外,其他人全都到齊了,五雙女人的眼睛全都直盯著她瞧。

  她下意識地靠向卓斐然,心裡不由得暗自慶幸今天有他同行,不安的心稍稍有個依靠。

  其實,她並不是害怕,只是不喜歡她們看她的眼神,冷漠的基本調色裡夾雜著兩分好奇、三分臆度與五分防備,團團地包圍著她,讓人產生一種窒息感。

  彷彿察覺到她的不安,卓斐然輕輕握住她的小手給與鼓勵,邵家的成員是複雜了些,但終歸是一家人,不至於惡臉相向,何況還有邵伯父在。

  「我跟你們介紹一下家裡的新成員。」終於,邵明遠開口說話了。「冬妮——你們的妹妹,從今天以後就和咱們住在一起,大家要好好照顧她。」

  邵明遠同時為冬妮簡單介紹一下家裡的成員,邵家女兒的姓名皆以妮字為末,依年紀排名下來,分別是貞妮、倩妮和愛妮,邵貞妮是二房所生,而邵倩妮與邵愛妮則同是三房所出。

  「冬妮,待會兒我讓人帶你先到你的房間看看,少了什麼儘管開口,別跟爸爸客氣。」邵明遠一臉慈藹的笑,隨即喚來一名中年婦人,吩咐道:「陳嫂,帶冬妮小姐到她的房間。」

  阮冬妮下意識地抬眼看著卓斐然,黑黝的眸心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依賴。

  卓斐然禁不住她這麼一瞅,隨即替她提起行李,說:「伯父,我幫冬妮把行李拿上去。」

  邵明遠尚未回話,一道嬌嫩的嗓音立即揚起:「卓大哥,那種事由下人代勞就行了,你好些天沒來,不跟姐姐喝個下午茶,好好聊一聊嗎?」

  開口說話的是一個年紀與阮冬妮相近的女孩,窈窕的身影青春洋溢,明媚的五官活潑中散發著一股驕矜之氣,典型的富家千金樣板。

  「是啊,斐然,我們倩妮一直念著你呢,她還說有些公司的事情想請教你。」

  邵明遠的三姨太跟著接口說。

  「媽!」邵倩妮臉紅地嗔了母親一眼。二十四歲的她容貌清麗、氣質典雅,兼且性情溫婉柔順,十足十的大家閨秀典範。

  「貞妮,你不是也有話要和斐然聊一聊?」二房這邊也開口了。「難得他來家裡作客,你要好好把握機會啊!"意在言外。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二房與三房全把卓斐然當成最佳的女婿人選。三房的大女兒邵倩妮與二房唯一的女兒邵貞妮兩人年紀相當,正值適婚年齡,還巧合地同時喜歡上卓斐然。

  「既然大家都想跟卓大哥好好聊聊,那麼,我就開口請他留下來吃晚飯嘍。」

  邵貞妮淺淺一笑,態度落落大方,目光移至卓斐然身上,溫柔地接著說:「不知道卓大哥賞不賞臉?」

  「是呀,斐然,你就留下來吃晚飯吧。」邵明遠也幫口道:「冬妮的事情多虧有你幫忙,我都還沒跟你說謝呢!難得今天大家都在,就一起吃個飯吧。」

  他早已有意與卓家聯姻,卓斐然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女婿人選,不管他選中的是倩妮還是貞妮,他都樂觀其成,還可以說是熱切地盼望著,就怕這麼個好青年成了別人家的女婿。

  卓斐然略微遲疑了下,隨即微笑點頭答允。「伯父都開口了,斐然就留下來打擾了。」今天是冬妮頭一次踏進邵家大宅,他心裡多少有些不放心,留下來吃晚飯多陪她一會也是好的。

  阮冬妮淡漠的眼掠過眾人,最後停駐在卓斐然臉上,唇角勾起那麼一抹似笑非笑,隨後轉過身跟著陳嫂上樓。

  卓斐然向眾人微一頷首,立即跟了上去。

  「卓大哥也真是的,都跟他說那點小事由僕人去做就行了,他幹麼那麼辛苦地跟前跟後!」邵愛妮一臉不以為然地撇嘴:心裡對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妹妹沒啥好感,覺得她悶不吭聲、冷眼看人的樣子很討厭。

  「那是因為他是個細心體貼的人。」邵明遠微笑地說。「冬妮第一天住進這裡,難免生疏,斐然是她唯一熟識的人,由他陪著她也好。」

  「爸爸,卓大哥是怎麼認識冬妮的?」邵倩妮柔聲問著。「我看他對冬妮很關心,他們認識很久了嗎?」

  印象中,卓斐然是個嚴謹略帶冷漠的人,尤其對女人的態度更是如此。而邵家的女兒因著邵卓兩家的情誼才獲得他特別的青睞,不過,他總是客氣有禮地保持一定的距離。方纔,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冬妮身上,她從沒見過他這麼主動地對人表露關心。

  「姐,你問這個做什麼?難不成你是伯卓大哥被一個小女生給搶走?」邵愛妮搶在邵明遠回答前糗她一句,內心壓根兒下把邵冬妮放在眼裡。

  被妹妹口無遮攔的言語給說中了心事,邵倩妮臉一紅,輕斥了聲:「愛妮,你胡說什麼啊,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

  邵愛妮淘氣地朝她眨眨眼:「是,是我胡說八道,卓大哥怎麼可能會對我們的『小妹妹』有興趣呢?她還小我一歲哩!卓大哥足足大了她十二歲,是個成熟的大男人,鐵定也只當她是個小妹妹而已,貞妮姊,你說是不是?」話鋒忽然轉向同父異母的姐姐。

  邵貞妮抿唇淡笑了下。「你說是就是吧。」一頭俐落短髮的她,看起來精明幹練,渾身散發著自信丰采,與邵倩妮的婉約溫柔回然不同。

  「唉!"邵愛妮故意歎了一口氣,好生煩惱地搔著頰說:「不知道卓大哥比較欣賞溫婉賢淑的女人呢,還是精明能幹的女強人類型?不過我想……男人應該不會喜歡找能幹的女人當老婆吧,貞妮姐,你認為呢?」話裡意有所指地。

  明眼人怎會聽不出話裡的暗示?二房姨太不悅地蹙起眉,正想開口回駁,邵倩妮已先出聲斥責:「愛妮,別沒大沒小的亂說話!」轉而望向邵貞妮,微笑地說:

  「貞妮,你別理她,她就是孩子氣重。」

  邵貞妮不以為意地淡笑了下,像是習以為常了。

  女人家多少有小心眼的毛病,她雖然不喜歡愛妮話中帶刺的挑釁態度,但也覺得沒有必要和她一般見識,愛妮是邵家最小的女兒,父親多少寵著些,表現大度一點,對她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至於卓斐然,她很早就看上他,他身上有很多特質吸引她,也鎖定他是自己理想的丈夫人選。撇去外在種種優秀的條件不談,她看得出來父親很喜歡他、賞識他。且卓家與邵家門戶相當,他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結婚對象,她不介意和倩妮來—個公平競爭。

  而且,她看得出來,卓斐然是一個理性重於感性的人,對於選擇伴侶的態度也抱持理智的想法,憑著邵卓兩家的交情,她認為他優先選擇的對象不是她就是倩妮,而她認為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幹的妻子,所以,她並不擔心自己會輸給倩妮。

  只是,她忘了,凡事總有意外,愛情的降臨更是意外連連。愈是理性的人,總在一下留神間俏俏墜人愛情的漩渦中而不自知。
  

  樓上,阮冬妮站在窗邊望著底下整理得疏落有致的庭園。六月,正是春光爛漫時節,園裡花開簇簇,甚是宜人。

  「這個房間你還喜歡嗎?」卓斐然走到她身邊問。

  她轉過身看著他,然後環視房內—眼,房間顯然經過一番整理和佈置,粉綠搭配嫩黃的色系,給人感覺明亮又溫馨,嶄新的傢俱看起來價值不菲,該有的設備都有,還有自己獨立的衛浴,算是豪華的了。

  她輕聳了下肩,走到床鋪邊坐下。「沒什麼喜不喜歡的,不過就是住的地方而已。」回到邵家對她而言,並沒有產生什麼歸屬感,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生活罷了。

  「如果缺了什麼的話,儘管和陳嫂說,她會幫你準備好。」他仍有些不放心地叮嚀。

  她抬起頭來,唇畔勾著一絲玩味的笑意,眉稍微揚地瞅著他,說:「你和這個家很熟?!」是疑問也是直達。方才樓下那一幕,連她這個十六歲的小女生都看得出來他在邵家人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卓斐然愣了一下,她那似嘲似譫的神情在她年輕秀嫩的臉龐營造出一種清艷嬌媚的美感,讓他幾乎忘了她的實際年齡。

  「我說過,邵家與卓家是世交,而且在生意上也有合作,兩家來往密切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很快地收攝心神,聲音卻不自主地有些沙啞。

  「你在這個家很受歡迎。」她輕輕地笑了笑,又丟出—句話來。然後直接地問:「貞妮和倩妮,你比較喜歡誰?」

  卓斐然眉尾一揚,有些訝異她敏銳的感覺。

  他當然知道貞妮和倩妮同時對他有意,雙方長輩也都樂觀其成,但他的態度始終無可無不可,他並不討厭她們兩人,對於與邵家結親也不排斥,甚至認為這會是很好的—樁婚事。只不過,不論他選擇了誰,難免會對另外一方造成傷害,所以遲遲末做出決定。

  「你的兩個姐姐都很優秀,也都是很好的結婚對象。」他避重就輕地回答。

  「你的意思是,你兩個都喜歡,也兩個都不喜歡?」

  她的話讓他心裡又是一訝。「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他不動聲色地問。

  「因為你的態度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她聳肩一笑,語氣輕輕淡淡的。「你看起來不像是會為了愛而結婚的那種人。」

  「說的你好像很瞭解我似的。」儘管心裡訝愣,他的表情仍是淡定而沉穩,唇邊浮著一抹莞爾。「如果我真的是那種人,你是不是無法認同?」

  她出乎他意外地搖了搖頭。「每個人對愛情和婚姻的態度本來就不同,你想怎麼做是你的權利,這之間沒有對與錯的問題,又何須別人的認同?」這一點是她從母親身上所體會到的。

  卓斐然無法相信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十六歲少女的口中,她早熟而敏感,雖沒因此而產生極端的行為,但卻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了她自己獨有的思維模式。

  「這是你從你母親身上得來的結論吧……」他深深地瞅著她。「看來,你受你母親影響很深。」

  阮冬妮靜默地垂下眼,不置一語。

  過早成熟並不是一件好事。卓斐然心底忽然再次升起這樣的感觸,對她的憐惜與不捨再次在胸臆間泛敞開來。

  「你才十六歲,別說這麼老成的話。」他語重心長的。

  「年齡並不能代表什麼。」她皺著眉回他一句。「你不過大了我幾歲,別老仗著年紀對我說教。」從認識他到現在,她還沒當他的面喊過他一句「卓大哥÷他笑了笑,故意用戲譫的口吻說:「小女孩,我足足大了你十二歲呢!」

  「十二歲呀……」她微愣了下,好像真是不小的差距,隨後又無所謂地聳聳肩。「那又怎麼樣,麗塔瓊斯和麥可道格拉斯相差了二十五歲還不是結成夫妻?年齡的差距對我而言不具任何意義。」

  莫名地,他的心口因她的話語突然而猛烈地怦跳了下。

  他當然知道她說這些話並沒什麼特別的含意,令他意外又納悶的是,他的心競因她的話語而興起一絲莫名的期盼,這種怪異的感覺讓他不覺皺起眉頭。

  尚來不及理清心口淡淡的興奮從何而來,他發現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停在他臉上。「怎麼了?」他問。

  靜默了片刻後,她才開口說話: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寧願你當我的監護人,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回到這裡來?」

  邵家從來不是她的家,以前不是,未來也不會是。因為她已經大得無法和這個地方產生感情。

  「因為這裡有你的親人。」他很高興始終和人保持距離的她,是如此地信賴他。幾天的相處,讓他明白她淡漠外表下藏著一顆敏感纖細的心。

  「雖然沒辦法成為你的監護人,不過,我很樂意做你的兄長,我不會就這樣把你丟在這裡不管。」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的不安:心疼地揉撫著她的發頂。

  「以後……我還會常常看到你吧?」她輕咬了下唇,語氣聽來有絲不確定。

  她雖然獨來獨往慣了,但是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心裡多少有些不安,而他是她唯一覺得熟識的人。母親離開的這幾天全是他陪著她調適心情,還幫她處理一些事情,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對他產生了依賴感。

  「你希望常常看到我嗎?」他不答反問,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心中不禁微惱。他實在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竟然問這麼莫名其妙的問題。

  但問都問了,不知怎地,他迫切地想聽到她的回答。

  她看著他,唇角往上拉開一彎笑弧,然後很輕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得到她的回答,卓斐然沉斂的黑瞳更顯深邃,眸底流光驛動,而後漾開一抹溫溫淺笑,像是在答覆她,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地徐緩開口:「那麼,你會常常看到我的。」

  他會一直守在她身旁,只要她還需要他!

  
  晚餐時,卓斐然特意選了阮冬妮身旁的位置坐下,注意力幾乎全放在她身上。

  邵明遠滿臉微笑地看著冬妮,說:「冬妮,今天的菜色是爸爸特地讓廚子為你做的,你可要多吃點。」

  阮冬妮淡睨一眼,一桌子豐盛的高檔菜色,看得出來是經過一番精心烹調。但卻沒幾樣是她愛吃的。

  她輕輕地蹙了下眉,只在盛著白飯的碗裡添了一些青菜。

  卓斐然看在眼裡,眉峰忍不住糾起,而後夾了一塊紅燒牛腩放在她碗裡。

  「我不吃牛肉的。」小巧的鼻頭皺了皺,向他小小聲抗議著。母親素來不吃牛肉,所以她也跟著不吃。

  「聽話,乖乖把它吃了。」他哄她,神情認真且堅持。「這幾天你吃得很少,需要補充一些營養。」說完,又夾了一塊魚肉放在她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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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舉動和輕哄的話語引來幾雙眼睛的注視,邵愛妮的眼光更是毫不掩飾地帶著敵意直盯住阮冬妮。

  「卓大哥,冬妮又不是小孩子,幹嘛你要幫她夾萊?」她一向任性,說話也很直接,口氣很是不以為然。

  卓斐然神色微凝,並非因為邵愛妮直接的話語,而是霍然認知自己剛剛確實做了不該做的事。他身為客人,方才為冬妮夾菜的舉動實在有些僭越,那應該是身為父親的邵伯父的權利。

  只是,他就是不自覺地這麼做了,他的心和他的手像是自有意識似,在他察覺下台宜之前,不受控制地做出反應。

  「愛妮,別撒嬌了!?邵明遠適時出聲化解他的尷尬。「你卓大哥是在為你們示範一下為人兄姐的風範,冬妮年紀最小,你升格成姐姐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任性撒賴了。」

  「人家哪有!」邵愛妮不滿地咕噥了聲,她才不稀罕升格成姐姐呢!當慣女的她,向來都是人家寵她、讓她,現在要她把這樣的權利讓給別人,她心裡可老大不願意得緊。

  「卓大哥,悠然和嚴世濤相親結果如何?」一向細心體貼的邵倩妮,微笑地將話題帶開。「悠然喜歡對方嗎?」

  卓斐然鬆開眉頭,笑答:「嚴家很中意她,但要說有什麼結果還太早,悠然還在猶豫要不要和對方交往看看。」

  「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啊?!」邵愛妮立即接口說。這個話題恰好是她很感興趣的,忙不迭發表自己的高見:「那個嚴家少爺我見過,長得高大帥氣,家世又好,還有一股成熟的男人魅力,可說是上等的黃金單身漢,我要是悠然姐啊,碰上這麼好的機會才不會傻傻放過呢!」

  別看她才十七歲,從小浸淫在上流社會的生長環境加上同儕之間的互相比較與影響,讓她多少染上些勢利的觀念,該交什麼樣的男朋友,她心裡可精得很。

  卓斐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悠然在國外念了幾年書,個性自由慣了,對於這樣的相親安排不是很能接受。她認為兩人在一起彼此真心相愛最重要,至於對方的家世背景反倒是其次。」

  邵倩妮理解地點點頭,柔聲說:「悠然說得沒錯,找個值得愛的好男人比對方的家世背景來的重要多了。」當然,如果能兩者兼具更好。

  「哇,沒想到悠然姐這麼純情耶!」邵愛妮大驚小怪地嬌呼。「我覺得啊,愛情是很重要啦,但是經濟能力也很重要啊。哪個女人不喜歡自己可以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過少奶奶的生活,什麼事情也不必做,只要伺候老公一個人就好?」

  卓斐然不自覺地皺眉。他雖然不認為悠然執意爭取婚姻自主的作為有什麼特別值得讚賞,但邵愛妮所說的話更讓他無法認同。

  「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麼!」邵明遠忍不住輕斥了聲.顯然也不贊同女兒的論調。「養你這麼大,將來你就只打算做個好看的花瓶是嗎?!"

  「哎呀,小孩子隨口說的話,你幹嘛那麼認真啊!」三姨太敏銳地察覺丈夫微慍的臉色,忙打圓場,一邊向小女兒使眼色。

  邵愛妮噘了噘嘴,而後愛嬌地說:「爸,這還不都怪你!誰教你從小就讓我吃好的穿好的,人家已經習慣了嘛!將來找老公當然要找像你這樣寵我疼我的啊!況且,我吃苦,你難道不會心疼嗎?」

  邵明遠聽了只覺又好氣又好笑:「你這丫頭就那張嘴行。我說不過你!"語氣泛著些寵溺。

  從頭到尾,阮冬妮對他們談話的內容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很快地扒完碗裡的飯,輕聲說:「爸,我吃飽了,想先回房。」

  邵明遠將目光移向她,對於這麼安靜的女兒不知該說什麼好。「多坐一會吧,和大家一起聊聊天,貞妮、倩妮和愛妮會是很好的姐姐。」說著,朝邵貞妮示意地看了一眼。

  「是啊,冬妮。」邵貞妮反應很快地接話。「如果有什麼問題儘管來找我.我們都很高興多了你這麼個妹妹。」

  「謝謝。」阮冬妮淡淡地應了聲。「我想先回房間整理行李。」說完,她輕巧地滑下座椅,微微頷首後,即轉身離開餐廳。

  「哼,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真讓人受不了!」邵愛妮沒等人走遠便立即蹦出一句話來,口氣明顯不悅:

  「愛妮,別這樣!」邵倩妮輕斥了聲。「她才剛住進這裡,還需要時間適應,你應該對她友善一些。」

  邵愛妮只是抿了抿嘴,不置一語。

  卓斐然見狀,不由得擔心起阮冬妮往後住在這裡的情景,他實在放下下心。

  生平頭一次,他的心為一個女人牽掛不已,而且,還是一個小自己十二歲的少女……


  兩個月後。

  新學期開始,阮冬妮在過了兩個月無所事事的暑假後,轉學進入「德馨學院高中部」二年級就讀。

  德馨學院是國內數一數二的私立高級學府,採取由高中直升大學一貫教育流程,科目的設計也與一般學校不同,主要著重語文與商業管理課程,加上專業的資訊科技課程,以培育優秀的菁英人才為目標,主要的學生招收對象也以上流社會與企業界的子女們為主,昂貴的學費不是一般人負擔得起的。

  這大概就是有錢人家的好處吧!邵冬妮在心裡自嘲地想著,無須經過水深火熱的大考煎熬,前頭的路已經有人幫她安排妥當。而她,也很樂於接受,不必再努力證明什麼了,志氣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做人不必太多願,否則只是苦了自己罷了。

  兩個月下來,她已漸漸習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家生活,沒所謂好或不好,她只是順應環境生存下去,不去自找麻煩、自尋煩惱。

  大抵上,除了她的父親邵明遠以外,邵家每一個人對她都還挺客氣的,雖然稱不上什麼濃厚的親情,但見面打個招呼、點頭微笑是一定會的。唯一讓她感覺極不友善的,便是邵愛妮了。

  對於她,她一貫採取「不碰頭、不理會、不回應」的三不原則,能閃則閃。

  此時,坐在設備新穎明亮的教室裡,享受著冷氣的清涼,她不是很專心地聽著台上導師的開學致詞,一手握著鉛筆在紙上胡亂塗鴉著。

  「邵冬妮。」溫柔的女聲輕喚著,在得不到回應時又喚了一次:「邵冬妮同學。」

  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導師正叫著她的名字。是了,從她回邵家的那一天起,她不再姓阮而改姓邵了,只不過至今仍尚未習慣。

  「我們請新轉來的同學上台做自我介紹。」導師微笑地看著她說。

  邵冬妮定了定神,上台做了有史以來最簡短的自我介紹後,她在同學們微微詫愕又驚艷的目光中走下講台,不經心地一抬頭,窗外,一道頑長的身影映人眼簾,卓斐然正凝蹙著眉頭微帶憂心地瞅著她。

  他來這裡做什麼?邵冬妮蹙眉想著。他在外面站很久了嗎?

  下課鈴聲一響,她看到他立即迎向走出教室外的女導師,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清秀溫柔的女導師微微羞赧地笑了笑,然後探頭進來喚道:「邵冬妮同學,請你出來一下好嗎?」

  所有同學的眼光立即投注在她身上,然後跟著她移王教室外,在瞧見卓斐然儼然優質菁英般的出色外表,女同學們個個眼睛像被膠水黏住了似,再也無法轉移,青春的眼瞳毫不掩飾地閃閃發亮。

  「邵冬妮同學,卓先生受令尊之托來看看你第一天上學的情況,他想和你談談,老師先回辦公室去了。」女導師姿態優雅地朝卓斐然輕點了下頭,轉身離去的神情似是有那麼一些不捨。

  待她走遠後,邵冬妮才開口問:「真的是我爸爸要你來的嗎?」

  現在是上午十點鐘,應該是公司開早會忙碌得走不開的時間,父親不會不知道這一點,怎麼可能要求他做這種事?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皺著眉說:「我來了好一會兒了,足足看你發呆了二十分鐘,你在想什麼?」

  她睇了他一眼,悄悄斂下長睫,有些心虛罪惡地。「我沒想什麼,就只是發呆而已。」

  他一對濃眉攢得更深了。「別老愛發呆,升上高二了,該多花點心思在課業上,對你的將來才有幫助。」

  邵冬妮沒說什麼,只是靜靜聽訓。

  曾幾何時,她和他之間的關係變成這樣。

  自從回邵家以後,他真如他所承諾的,讓她常常看到他。而且還不只如此,他好像把她當成是自己的責任,無時無刻不關心她的生活起居等一切大小事情;甚至有時還會擺出嚴肅威權的面孔,勉強她做一些她不想做的事情。

  他簡直就像是她另一個父親,管的比她的親生父親還要多。

  雖然偶爾會覺得煩,但她並不討厭他,還會為了安他的心,乖順地聽訓,因為她知道他是為她好,而且,她不喜歡看他傷神蹙眉的表情。

  老實說,她其實是有點喜歡這麼被一個人關心重視的感覺,兩個多月下來,他在她心裡的地位遠超過她的父親,可以說是她最感到信賴可靠的人。

  看著她低垂著眼乖順的模樣,卓斐然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怎會不知道她文靜乖巧的外表下轉著什麼樣的心思?他捧起她的臉,柔聲說:

  「我沒有要逼你什麼,只是希望你不管做什麼事都能多用點心。」她那一貫飄淡不在乎的神情著實讓人擔心,總讓他感覺抓不住她。

  她抬眼迎向他的注視,鏡片後的黑眸是那麼認真而專注,她不由得馴服地點頭,心跳卻奇怪地微微亂了節奏。

  唇形稍稍勾起一些弧度,他伸手輕撫了下她的發頂,眼底漾著不自覺的愛憐。

  「這陣子我會很忙,可能不能常過去看你,你有事找我的話儘管打我的手機,任何時候都可以。」

  她又溫馴地點點頭,然後目送著他轉身離開,直到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長廊轉角處。

  呆立了一會,她轉過身想走回教室,一抬眼,邵愛妮不善的表情赫然出現眼前。

  「沒想到卓大哥竟然為了你親自跑了一趟學校!」

  語氣很是不滿,態度也明顯地表露不悅。這兩個多月來,卓大哥對冬妮的關心遠遠超過對倩妮姐與貞妮姐的注意,實在教人心裡不舒服。

  邵冬妮不想回應。住進邵家兩個多月,就屬邵愛妮和她最不對盤,說話問總愛夾槍帶棍地譏損她。她繞過她欲回教室,卻又被她一個箭步擋住去路。

  「愛妮,她是誰啊?」跟在邵愛妮身邊的同學們好奇地問著。

  邵愛妮斜嘴勾出一抹輕鄙的笑意:「她呀……是我的『親親小妹』!」說話還刻意拉長語調,加重語氣。

  「妹妹?愛妮,你不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嗎?什麼時候冒出一個妹妹來?」幾雙眼睛頗感訝異地打量起邵冬妮來。

  「我確實是家裡最小的孩於,她是我爸爸在外面生的,怎麼可以跟我相提並論?」柳眉一挑,不屑地撇嘴冷哼,完全忘了自己也只是庶出的。

  「喔……」幾位嬌嬌女恍然一笑。「原來是私生女啊,難怪跟你長得不太像!」

  「我們當然不像!我有爸爸疼媽媽愛,哪像她呀……」邵愛妮惡意地揚眉一笑,刻意停頓不語。

  「她怎麼樣?」

  邵愛妮挑眉斜腕著邵冬妮,一臉譏嘲之色。

  「她啊,被自己的親媽媽給遺棄了!要不是她母親拋下她跟別的男人跑了,我爸怎麼會將她接回邵家?」

  她故意說得很大聲,時值下課時間,走廊上學生們來來往往。經過的人不免聽到她說的話,紛紛朝邵冬妮投去怪異、指點的眼光,甚至在一旁佇足觀望。

  邵冬妮無動於衷地聽著她們的對談,冷淡地丟出一句話:「你說完了嗎?」

  邵愛妮愣了一下,她是故意要激怒她、讓她難堪,沒想到她還能一臉平靜無波的樣子。隨即,心有末甘的她在邵冬妮欲側身而過時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你給我站住,我話還沒說完!"

  表情不再掩飾地充滿了怒張的敵意。

  邵冬妮正眼迎向她,清澈的眼底仍是無波也無瀾,只是淡蹙著眉,像是在忍耐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似,頗為無奈地看著她。

  她的神情更加肋燃邵愛妮的怒火,不甘心明明屈居下風的人是對方,為什麼她卻覺得輸的人是她自己!心裡又怒又惱的她,恨不得撕下眼前這張洋娃娃般美麗又清冷的臉龐。

  「邵冬妮,你少在我面前裝出這副鬼樣子!」終於,她耐不住地叫吼起來。

  「我警告你,卓大哥是倩妮姐的,你最好別打他的主意,你只是一個多餘的人,別妄想飛上枝頭當上真正的鳳凰!」

  空氣彷彿在剎那問靜止流動了。

  邵冬妮眼也不眨地直視著邵愛妮驕蠻怒囂的表情,好一會後,美麗的唇瓣緩緩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模糊難辨地隱露著一絲挑釁,清麗的眉眼微微勾挑,蕩漾著一股介於女孩與女人之間特異的柔媚風情。

  「愛妮姐,再怎麼溫馴乖巧的貓也是有爪子的。」她微笑地輕語,像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說完,撥開邵愛妮的手,轉身就要走進教室。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邵愛妮沉著臉在她背後怒吟。

  她轉過臉,柔柔一笑:「沒什麼,只不過經你這麼—提醒,我忽然覺得卓斐然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男人,他一直很關心我呢!"語畢,她不再停留,逕自走進教室。

  邵愛妮頓愣了一瞬,而後氣急敗壞地朝她的背影大吼:「卓大哥不會喜歡你的,他絕對不會看上你的!你別作白日夢了!"

  但無論她再怎麼怒言叫罵,邵冬妮始終沒再向她瞧上一眼。

  背對著邵愛妮,她嘴角盪開一抹輕冷的諷笑,她從沒刻意要做一個乖順聽話的女孩,但,她也不介意自己偶爾做個壞女孩。

  雖然,剛才說那些話只是為了要氣氣邵愛妮,但她如果再繼續逼她惹她,她可不保證自己真會做出什麼事來,畢竟,每個女人都有當惡女的條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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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3:25: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十一月中旬,學校舉行期中考,驗收學習成果。兩天後,成績出來了,邵冬妮每一科目幾乎全是低空飛過,數學考得最慘,是唯一不及格的,只拿了五十分。

  然而,看到這樣的分數,她並不怎麼在意。以往,為了讓母親開心,她總努力求得好成績,但現在,沒有必要了,她本來就不是在乎成績的人。

  只不過,她沒想到,卓斐然竟然要求看她的成績單。

  「一定要看嗎?」她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雖然她並不介意自己考出這樣的成績,但拿給他看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幾乎可以想見他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卓斐然沒回答,只是微微挑眉。

  邵冬妮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他真的比她的父親還要像個老爸。無可奈何地,她拿出成績單遞給他。

  看著他漸慚蹙攏的眉心,愈顯凝重的表情,她不由得在內心裡暗自呻吟。唉!

  她可以猜出他接下來會說什麼話。

  「依你的程度,你不應該考出這樣的成績。」簡潔的評論自卓斐然堅毅的唇形吐出,鏡面下的黑眸犀銳有神地盯住她。

  她沒回話,只是一逕地沉默著。

  「邵伯父應該還沒看過你的成績單吧?」他挑起眉接著說,肯定的語氣大過疑問。「你的簽名模仿得不錯。」

  邵冬妮頓時紅了臉。她確實沒讓父親看過她的成績單,也不打算給看,所以自己臨摹了他的簽名,她以為自己學得很像,沒想到競被他看出來了。

  不說話就表示默認。卓斐然靜靜地凝視著她,她的眼半垂,長睫像兩片小扇子,遮住她眼底的表情,看來溫馴乖巧的她,實際上卻有著頑固任性的一面,這是跟她相處近五個月他所得到的感觸。

  靜默了好一會,他將成績單遞還給她,沒再多說什麼地走出她的房間。

  邵冬妮訝異地微微瞠大了眼,她以為他會對她說教一頓,沒想到他就這麼作罷。不知怎地,她反倒覺得有些不習慣,甚至有一點罪惡感。

  他可以說是最關心她的人,而她,卻讓他失望了。

  一直到晚餐時間,她才知道他原來是另有打算。

  用餐席問,卓斐然突然向邵明遠提出給冬妮請個家教的事情。

  「請家教?冬妮的功課出了什麼問題嗎?」邵明遠關心地問。

  「她這次的期中考成績很不理想。」

  「這樣啊……」邵明遠認真地思索著。「愛妮有個家教,人還不錯,或許——」

  「我不要!"話還沒說完,邵愛妮立即開口反對。「沈大哥是我專屬的家教,不要打他的主意。」沈智皓是倩妮的大學學長,也是德馨學院創辦人的孫子,受倩妮之托擔任愛妮的家教。

  「愛妮,別這麼大呼小叫!」三姨太柔聲訓著自己的女兒。「只要把你和冬妮上課的時間錯開來,就可以了呀。」

  「我不要!」邵愛妮仍堅決反對,還一臉敵意地瞪視著邵冬妮,她才不要讓冬妮有機會接近沈智皓。

  「算了,媽。」邵倩妮一臉瞭然的笑。「再另外給冬妮請個家教口巴。」

  邵明遠點點頭:「也只好這樣了。」

  這時候,始終沉默的邵冬妮忽然開口:「我……不想請家教。」

  所有人的目光全望向她,彷彿在等她說出個原因來。

  「我……不習慣和陌生人相處。」她的聲音低低的,未了加重語氣說:「爸爸不要勉強我!"

  邵明遠呆了一呆,而後望向卓斐然,用眼神尋求他的意見。

  唉!他實在摸下透他這女兒的性子,寡言、沉靜,又不像愛妮會撒嬌,也從不主動和他這個做父親的說說話,而他自己也忙,沒能多花些心思在她身上。

  卓斐然深思的眼停在邵冬妮身上,半晌後,開口問:「那麼,如果不是陌生人的話,你應該不會再有異議吧;」

  這話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有些納悶不解地看向他。只有邵冬妮很快地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她微訝地睜大眼,他該不會是想?

  「邵伯父,就由我擔任冬妮的家教老師吧。」他接下來說的話果然應驗了她心裡的猜測。「一星期裡我可以抽出個三天沒問題。」

  「這……這怎麼好意思呢?」邵明遠顯然也有些吃驚,沒想到他會願意這麼做。但隨即又想,卓斐然可以說是和冬妮最親近的人,也一向很關心她,由他來擔任冬妮的家教,應該最適合不過。

  「卓大哥,你每天要忙的事情那麼多,這樣好嗎?」邵倩妮表情不甚自然地笑問,一種女人特有的直覺讓她敏感地覺得不妥,她下意識地看向貞妮,卻發現她好像一點也不以為意的樣子。

  「是啊,斐然,你可是你父親身邊最重要的幫手!」邵明遠也想到了這一點。

  「邵伯父,你放心,只抽出三個晚上還不至於造成工作上的困擾。況且,真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帶過來處理。」卓斐然顯然已經設想周全,也決意這麼做。

  「那冬妮就麻煩你了。」邵明遠微笑地說。將冬妮交給他,他是再放心不過了。

  見事已決定,邵倩妮不禁微惱地瞪了邵愛妮一眼。

  而邵冬妮儘管再怎麼不願意,也因為找不到借口只好乖乖地接受。

  
  「你又在發呆了!"

  一隻大掌沉重地拍上邵冬妮的肩膀,足以將她從空邈的思緒中拉回又下至於造成疼痛感。

  抬頭轉頸一望,即迎上卓斐然此刻像老鷹般精銳的眼。唉!她不過才發呆了幾分鐘就立刻教他察覺,他的敏銳度真是精準得令人懊惱。

  自從他擔任她的家教以來,每到了星期一、三、五,便是邵冬妮感到最不自由和無奈的日子。放學後,她不再有時間到書局裡閒逛,也不再有時間坐在書桌前發呆。

  「功課做完了嗎?」他在她身旁坐下,俯下臉望著她擺在桌面上的作業本,仔細地檢查起來。

  見她將所有數學題目全做完了,而且沒出半點錯誤,他點點頭表示讚許,隨即卻微蹙起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怎……怎麼了?」邵冬妮被他專注的眼神瞧得臉頰莫名地微激發熱。

  認識他這麼久了,她從沒這麼近距離看他,或者該說,她從沒這麼仔細地看過他。直到這一刻她才發覺,他實在稱得上是一個俊男,個性的一張古銅臉,雕得立體深雋;深顯的五官輪廓隱隱散逸出清冷的氣質,看似沉穩可靠,卻又有著距離,這樣的男人最是吸引人,也難怪倩妮與貞妮兩顆芳心非君莫屬。

  「你的能力並不差,為什麼考試成績會那麼糟?」他低低沉吟,神態不像是在詢問她,反倒像思索什麼似。連續兩個星期下來,他發現她並非能力上有問題,而是心態上有問題。

  「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他黑沉的眼緊緊鎖住她,不容她閃避。

  像被人識破秘密般,她微微懊惱地蹙眉。「我只是不想那麼傷腦筋罷了,功課好不好有那麼重要嗎?」

  「那麼,你覺得什麼才重要?」他反問她,不帶批判與質詢的意味,就只是單純地詢問。

  邵冬妮怔了一下,競回答不出來。

  從前,母親的感覺與情緒的反應對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也是她最在乎的,但後來母親走了,她忽然間像失去了重心般,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你曾想過自己將來要做什麼嗎?」卓斐然又接著問:「每個人多少對自己的未來有著夢想和期望,你沒有嗎?」

  她的眼神晃了一下,隨即浮起一抹倔強。「那又如何引夢想與現實往往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預先期望未來只是多此一舉,我不相信你最初的夢想是繼承家業,整天埋首在一堆數字裡。」最後那句話帶著點不馴的冷嘲意味。

  卓斐然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你說得沒錯,我最初的願望是當個環遊世界的旅遊攝影師,用鏡頭紀錄我眼中所見的奧妙的大千世界。」

  邵冬妮訝然地看著他。她從沒聽他談起過自己的事,此刻,他赤裸的眼裡閃著她從未見過的光芒,一種屬於少年眼底熱烈的光芒。

  「那……後來你為什麼放棄了?」她忍不住好奇地問。

  「我並沒有放棄。」他驀地收住笑容,神情認真地看著她。「如同你所說的,現實與夢想之間存在著距離,我有我得擔負的責任,也必須做出取捨。」

  「我不懂……」她一臉迷惑。「你說你沒放棄,但是……」

  他揚唇一笑,為她解答:「我每年出國一次,時間長達半個月至一個月,這時候的我是屬於攝影的,我用不同的方式一步步實現自己的夢想。」

  「這有什麼不一樣?說穿了,你還是和現實妥協了!"她不以為然地皺眉。她的母親為了愛一開始不也妥協了,但後來呢?她不認為屈就現實的妥協能解決問題。

  「別皺眉。」她的表情逗笑了他,他伸手輕梳開她蹙攏的眉頭。「沒錯,我是妥協了,但卻也換來心安。我有我身為人子的責任,依我的個性我不可能率性地丟下一切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但也不想宿命地就此放棄,讓自己將來有怨慰和遺憾的借口。只有在現實層面安頓下來後,夢想的追求才能持之以恆,不因現實元素而變色。」

  「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她還是不認同他的做法。「看不出來你是這麼認命的人。」對於他,她向來直言。

  「我是認命!」出乎她意料的,他直承無諱,唇邊還帶著抹笑。「你以為認命就代表消極嗎?在我看來,卻是相反。唯有認命,才不會做無謂的掙扎與消耗,並且能讓我靜下心來好好思考,如何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兼顧理想,積極地想辦法解決,而不是與我父親做頑固又無意義的對抗。」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那這個世界上大概會少掉許多藝術家!」她承認他的話很有道理,但有一部份的她仍無法認同。

  「每個人情況不同,不能一概而論,重要的是,必須得認清自己,找到那個平衡點!」他語重心長地說,看著她的眼神忽然變得深凝嚴肅。「就如同你,你並不附屬於你母親,而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她的離開並不是你的問題,你得學會為自己而活。」

  邵冬妮頓時僵愣住,她沒料到他會忽然將話題轉向她,然而,更令她驚愣的是,他居然看出她心裡打不開的那個結。

  她僵硬地別開臉,沉默不語,卻感覺到自己微微發熱的眼眶。

  「別逃避這個問題。」他輕握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向他。「我認為……她的離開對你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現在的你是自由的,你該給自己一個全新的開始。」

  她抿了抿唇,抬眼望他,眼底有一抹防衛的色彩。「那你呢?你就真的自由了嗎?真的做到完全為自己而活了嗎?」

  尖銳的問題讓卓斐然心口像被細針紮了一下,眼色驀然一黯。他其實並不完全是自由的,雖然能兼顧家族事業與理想,但在某一方面,他仍是受制的,就好比婚姻對象的選擇,愛情在不知不覺中已被排除在他的人生外,但他並不在意,直到遇見她以後,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開始慢慢鬆動了……

  看著他匆顯沉重黯淡的眸光,邵冬妮突然覺得自己說了很過份的話。她知道他是一片好意,是真心關懷她,他其實大可下必為她做這麼多事情。

  「對不起……」她誠心地向他道歉。

  他淡淡一笑:「你沒說錯話:心中沒有牽掛的人才是完全自由的,而我不是。」

  「你心中的牽掛是什麼?」望著他深黝的眸心,她不由地開口問。

  他愣了下,定定地看著她。從前,他所牽掛的無非是父親對他的期望及公司裡的事情,但現在……他的牽掛又多不一樣,一種屬於情的牽絆悄悄地縛住了他的心,卻是他無法開口言明的。

  多奇怪呀!剛才他跟她說的那些話是他不曾向任何人吐露過的,就連悠然也不曾。但是他卻對她說了,對一個小他十二歲的少女坦露他的夢想與心事。

  再一次,邵冬妮被他的眼神給瞅得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怦跳起來,有種異樣的感覺在心底流動發酵,她怔怔地與他對視,匆而喃喃問: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沒回答,只是以手指輕輕劃著她細嫩若嬰兒般的臉頰,深邃的眸底隱隱跳蕩著不為人知的幽幽情思。

  就這樣,兩人彷彿被空氣中異樣的氣流兜攏住,對視的眼神中有一種奇妙的情感悄悄迴旋,任誰也轉不開眼。

  然後,一陣敲門聲終止了兩人之間的魔法。

  卓斐然首先回過神來,他停在她臉頰上的手指像被燙到似的猛然收回,神情也在一瞬間回復原來微微淡冷嚴肅的模樣。

  「卓大哥、冬妮,休息一下,吃個水果吧。」

  直到邵倩妮的聲音傳進耳裡,邵冬妮才完全自剛才異樣的情境中清醒過來,回頭一望,邵倩妮正端著一盤小番茄走向她和卓斐然,臉上掛著溫柔的微笑。

  「謝謝你,麻煩你了。」卓斐然起身走向她,接過她手裡的水果盤放在一旁的梳妝台上。

  「一點也不麻煩。」邵倩妮一如往常地笑著回答,然後轉向邵冬妮,親切地問:「冬妮,怎麼樣,功課還應付得過去吧?」

  邵冬妮轉過身背對著她輕點了下頭,卻忍不住微微皺眉。

  她並不討厭倩妮,但對於她刻意的親切和關心實在有些不以為然。她心裡很清楚,倩妮真正關心的並不是她的功課。

  自卓斐然開始擔任她的家教那一天起,倩妮總會借口送水果送點心到她房間裡來,每一次總會待上好一會時間,像在觀察著什麼、提防著什麼似的。

  很快地,她便明白倩妮心裡在想什麼。基於女人特有的直覺,她知道倩妮在擔心些什麼。她不禁感到有些好笑,難道她認為她和卓斐然之間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她會不會想太多了,她和他相差了十二歲有餘,怎麼可能。

  驀地,她的思緒突然頓止,想起方才和卓斐然之間奇妙的情感波動,她不覺困惑了起來。他對她而言亦師亦長亦友,但,又好像有些什麼地方不太一樣。

  思及此,她的心口又莫名地怦怦鼓動起來,不知不覺中,她伸手輕撫上自己的臉頰,那剛剛被卓斐然輕撫過的地方,彷彿還留有他手指的溫觸,正微微地發著熱.
  

  太陽出來了,又是新的一天!

  邵冬妮在晨曦中睜開眼,唇角輕浮起抹淡淡的、舒暖的微笑。

  時間在安定平穩中流逝得很快,她順利地升上高三。以往,日昇日落對她而言,只是一種自然現象,認為生活不過如此日復一日的她,對新的一天漸漸有了不同的心情。

  「今天是星期五,晚上有家教課……」邵冬妮躺在床上自言自語著,唇畔的微笑像漣漪般緩緩蕩漾開來,擴展成美麗的弧度。

  察覺到自己竟然開始留意起家教的時間,她不禁覺得有些訝異。曾幾何時,她由一開始的排斥轉變成了期待?是因為卓斐然的緣故嗎?

  自他擔任她的家教十個多月以來,她彷彿漸漸習慣了有他在身邊。有時候他會坐在小沙發處理公事,兩人雖然沒有交談,但她的心卻感到無比安定,不再覺得空虛、煩悶與飄蕩。

  相處日久,她對他的瞭解也深了一層,他或許是個嚴肅的人,但真實的他卻非如他外表所表現的那麼冷漠,他也有幽默詼諧的一面。他的笑總是溫溫淺淺的,理智的他不是那種情感激烈的人,但對她,他的態度始終是溫暖的。

  不知不覺地,她心裡的陰霾漸漸地被他融化了,她開始喜歡他的陪伴,欣逢他沉定又溫暖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卻又無法清晰地辨別「鈴鈴鈐……」床頭的鬧鐘忽然響起,打斷她神遊的思緒。

  她猛然驚醒過來,伸手按下鬧鐘鈐,而後彈起身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畢換裝後,背起包包走出房間。

  一踏入飯廳,邵愛妮已經坐在餐桌旁用早餐。她繞過她走到另一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這中間,她可以感覺到愛妮的眼光一直跟隨著她,但她一點也不以為意。

  「你看起來心情很好嘛。」邵愛妮挑著眉梢睨著她說。

  邵冬妮垂下眼不做任何回應。依她對愛妮的瞭解,她主動開口跟她說話準沒好事,她可不想一大早的好心情教她給破壞了。

  「你該不會是想到了今晚又可以見到卓大哥,所以心情才這麼好吧?」邵愛妮自顧自地往下說:「小心哦,我勸你可不要自作多情喜歡上卓大哥,你和他是不可能的。」

  邵冬妮仍然默不作聲,不予理會。

  「我不妨透露一個訊息給你。」邵愛妮一副施恩的嘴臉。「最近卓大哥常常和倩妮姐約會,依我看哪,他們大概會在爸爸生日那天公佈兩人的好消息。」

  邵冬妮短暫地愣了一下,然後繼續埋首吃早餐。然而,胸口卻湧上一股莫名的下適。

  見她仍然沒有反應,邵愛妮又開口道:「我看你的家教課應該就快停止了,卓大哥接下來可能沒有時間再去——」

  話還沒說完,邵冬妮突然推開椅子站起身來,看也沒看她一眼,轉身便往大門走去。才走了幾步,她匆地回過頭來,朝愛妮挑眉一笑,說:「我忘了告訴你,前天我在花園裡碰上了沈大哥,他說他很樂意指導我功課,我想我應該用不著擔心才對。」愛妮已經是大學生了,不再需要家教。

  滿足地看著邵愛妮瞬間變成鐵青色的臉,她愉快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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