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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塵] [都是招親惹的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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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7:23: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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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動天下的「隔簾選婿」登場囉!
只要是家裡有個王老五兒子的,
其父母莫不希望能娶江南第一才女為媳。
他就是這樣銜著母命,不情不願的上場應試,
讓女人像挑豬肉似的評選,期能獲得才女的青睞。
這窩囊的心情在與簾後的千金交手後豁然開朗,
開始覺得也許娶個這樣的老婆過一輩子也不錯……
坐在簾後的冒牌千金,兀自為自己的餿主意懊惱不已,
如今是皇帝小姐不急,急死她這個丫頭太監,
當今之計,唯有早日收拾爛攤子,把小姐推銷出去,
她才能到一旁納涼,呼吸新鮮空氣。
只是,一場無名大火燒得她有家歸不得,
從此喬裝易容浪跡天涯。
而一場逐愛之旅於焉展開……


楔子


                苦啊苦

                  ──凌塵

  寫序跟寫自傳,不知有啥不同?

  別怪我實在不知怎麼寫序,我看書是不看序的。留在我腦袋裡,有點印象的序,不外乎是些高中國文裡正經八百的東西,什麼『黃花崗烈士事略序』、『台灣通史序』、『天工開物序』……,看看這些寫序的,不是革命志士、文史哲人,再不就是科學家,我算哪棵蔥,竟然也寫起序來了?

  最重要的一點,這些寫序的人好像都已經「掛」了?如果你找得到遠活著的,那肯定是高小國文已經改版,咱們年代不同。那那那……我可不可以不寫?

  △編按:你現在不寫,那等著過幾天我幫你寫墓誌銘!

  哇……好!寫就寫嘛!

  自傳要寫姓名、生日、祖宗八代、身高體重,序應該不必了吧?

  什麼?要?!

  騙我沒看過序哦!那些聖賢寫序,還不是些闡述治國理想、研究目的,或寫些對自己著作的期待,希望對世人有所貢獻……等等,就連寫「金瓶梅」和「肉蒲團」的作者都說:他們寫淫書是「借淫止淫」,具有偉大的道德理想。(是不是其的我不知道?)我這個沒有偉大崇高目的,又沒什麼精釆身家資料的作者,文章前可不可以只掛一頁「空白」頁?

  △編按:不行!!……等等,肉蒲團哪裡買?告訴我你就可以不用寫。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乖乖寫序就是啦!別問了!

  再把自己全身上下仔細看了一看,發覺實在沒啥驚人「特點」……有啦!左腿上有三個瘀青,一個是滑倒,一個不知踢到哈,一個是公車門夾的,除此之外,看起來都很正常。

  △編按:那麼你脖子上那個……?

  那個是蚊子咬的啦!

  △編按:咦?你嘴唇怎麼破皮了?

  我火氣大不行嗎?

  ……@N※△

  全身上下皆正常,那還有啥話可說?再度抓抓頭皮,前看看、後看看,竟發現稿紙已經快滿了,也就是說,我這篇序也快寫完了。好像什麼都沒說到哦?

  嘿嘿!無論如何,字那麼多可不是騙人的,這篇序就這麼讓我混過啦!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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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7:2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蘇州為江南靈秀之所鐘,風景無出其右,蘇州學士名媛之多更是天下第一。所謂「地人江南最有情,慵夫販婦皆冰玉」,更是說明這片土地如何獲得上天春顧,自古來出現不少才子住人。

  若論當代佳人,要以蘇州知府千金劉蔚雲為個中翹楚。她自幼以才華聰慧聞名於世,琴棋書畫樣樣皆精,傳說容貌更勝月裡嬋娟,再加上她惑人的「江南第一才女」封號,自及並起,求親者便絡繹不絕。

  只要是地方上有點財勢、有點學養的家庭,有個「待字閨中」兒子的,其父母莫不希望能娶進這個才貌雙全的媳婦,為自家增添光彩。除了地方鄉紳富豪,連外地名門貴族也不例外。誰叫劉蔚雲的名聲傳遍天下。

  往年,登門提親的,全被劉大人以女兒年幼為由而婉拒,大家總認為是劉大人捨不得出色的女兒,想多留幾年,而不知道這其中大有文章。劉大人當然疼這個女兒。但因為另有隱情,遲至劉蔚雲十七歲時,才有了這場轟動天下又別出心裁的「隔簾選瘠」。

  這個消息透過媒婆放出。往年提親被拒絕過的,看熱鬧的、跟流行的、慕名已久的,各路善兩新知皆共襄盛舉。一波波的求親人馬湧進了劉府,非富即貴,忙得劉府上下疲於接待。

  蘇州城內議論紛紛,謠言滿天飛。大家都想知道哪家公子能雀屏中選,贏得美人歸。求親者雖個個有機會,個個都沒把握,但為了能與劉蔚雲過招,甚至嬴得婚事,還是硬著頭皮上陣。

  究竟劉蔚雲容貌是不是其有傳說中那般出色,人們繪聲繒影,詛真說假都有,就是沒多少人親眼見過。不過,從她這兩個月來一一難倒各路求親者看來,起碼才華聰慧不是很得虛名,大大增加人們的好奇心。

  劉蔚雲作風也真是大膽。她告訴父親若不是親自會過、選擇的夫婿,她不要;僅憑媒妁之言訂下的婚事,她也不感興趣。才展開至今為時已有兩個月的隔簾選婿。

  說來,這是史無前例的創舉,甚至根本稱得上是驚世駭俗。在婚事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哪有官家千金膽敢光明正大的隔簾親自選婿?大半就只是男方本人親自登門求親下聘,女方偷偷於簾後看個一、兩眼,男方也有心理準備,大家心知肚明,不說破就好。但像劉小姐這樣親自考選丈夫,根本是有離經叛道之嫌,加上她的才女名聲,這場婚事競賽格外引人惻目。

  蘇州城內湯湯沸沸,評價正反兩面都有,天下人也意見不一。

  劉知府為何沒阻止?一來他溺愛女兒,希望能讓女兒幸福,二來這樣做可讓所有求親者心服口服,不傷和氣。礙於女兒有才女之名,求親者多非泛泛之輩,要是得罪了任何一家,不論是富是貴,對他官路均有妨礙。故事前點明女婿人選必須是才華出眾且能匹配者,經公開甄選下,敗陣者自然心服口服,知難而退。

  兩個月來,已經難倒了上百人。敗下陣來的,對於當時情況及考題均不願洩漏,除了不想白白讓後進者撿便宜外,基於男人的自尊,要他們說出如何被一個女人挫得灰頭土臉、鎩羽而歸,不如一頭去撞死。所以,儘管大家好奇,得窺堂奧的這些人,個個守口如瓶,不漏半點風聲,只說題目刁鑽古怪。選婿的過程仍是最高機密。

  這些都在劉家意料中。即使有人願意洩密,反正題目花樣永遠翻新,有備而來也無濟於事。隔簾選堉就在萬眾矚目下,進行了兩個多月——

  今日會見的只有三人而已。劉大人坐在堂上輕撫鬍鬚,笑盈盈地看著眼前的三個可能是他女婿的年輕人。

  嗯,雖然人數日漸減少,但品質卻是日漸提升。劉知府對此三人,第一眼都很滿意,希望簾後人兒能看得上何一人,為他女兒做最好的抉擇。他會答應隔簾選婿,其實還有第三個原因,那就是他相信小莫的眼光及實力。

  劉小莫坐在簾後,隔著竹簾,三人面貌她一覽無遺。經過兩個月的甄選,見識了各家名門公子後,她一眼就看出這三人的平均水準較以往為高,不像選婿之初,多的是濫竽充數。

  她在心裡暗暗析濤,保佑小姐的夫婿能在今天選出。

  這個活動搞了持續兩個多月,她一直扮演劉蔚雲的角色;剛開始蔚雲還興致勃勃地扮成丫鬟,同她站在簾後,一起欣賞那些三腳貓被她難倒的蹙腳模樣,過沒多久,沒耐性的蔚雲覺得越來越乏味,就躲起來涼快去了,彷彿事不關己,只剩可憐的小莫,孤軍奮戰一個多月。

  主意是她出的,爛攤子當然也得她收。現在她只能天天祈禱有人能合她標準,好讓她早早收攤,把小姐推銷出去。奈何每回部讓她失望,她又不能罔顧小姐幸福隨便挑一個,只能每天應付一張張陌生男人的面孔,像個疲累的風塵女子……呸呸呸!想到哪去了?小莫暗罵自己。

  她是劉家最得寵的丫鬟,老爺小姐對她簡直言聽計從。自她八歲入劉家後,因為有機會賠著小姐讀書習字,加上天資聰穎又勤學,十二歲時寫的一篇「揚聲賦」,被一個到府中作客的地方耆宿鴻儒無意中看見,誤為蔚雲所作,引以為當代奇葩。

  當時劉大人一時私心,顧慮小莫以丫鬟身份才華蓋過女兒,傳出去不光彩,並未加以解釋,劉蔚雲才女神童之名不脛而走。此後,地方上便不時有人要求能見見她,和她切磋琢磨,劉大人一律謝絕,僅同意她與人詩文往來,而小莫也就從此代蔚雲執筆。十五歲那年,更被人稱為「江南第一才女」,名滿天下。

  這個秘密劉府上上下下密而不宣,小莫也基於劉家栽培養育之大恩,樂意為情同姊妹的蔚雲小姐掙得名聲,甚至代她出了隔簾選婿的點子。

  「女兒啊,今天這三位,爹都挺欣賞的,家世名聲也都不錯,你要親自請教嗎?」劉知府刻意點明他滿意之意。他昨天已經事先與這三個年輕人會談過了,三人都是不錯的人選,所以他對今天的選增過程非常期待。

  小莫心裡也有數,今天可得仔細點了。她輕敵朱唇:「小女子虛名累及三位公子前來,心虛之至。今日不論能否與其中一人結緣,俱是天意。能結緣者,其實未必是福,也許小女子並不合君之理想;不能結緣者,未必是憾,天涯何處無芳草,佳人也許月在他方。」小莫官腔十足。兩個多月來,她這個不耐繁文縛節的人,重複這些話之多,都到了能麻木順暢背出的地步。

  簾後低綬沉穩的聲音,與嫻娜的身影,讓三人心中一動。

  「別處或許有佳人,但不會是江南第一才女。在下鐘清流,洞庭人氏,慕劉姑娘大名已久,有緣結識,甚幸。遠望今日劉姑娘高抬貴手,一償在下仰慕之宿願。」鐘清流對著竹簾長損到地。他搶先自我介紹,無非不是希望能得佳人注意。他外貌俊秀,但小莫卻總覺他有一絲詭異的邪氣。

  這麼在乎才女虛名?小莫對他的印象打了個折扣。小姐要是嫁給他,西洋鏡一拆穿,難保他還會善待小姐。

  「公子客氣。洞庭水秀之地,輩出才人,鐘家掌控內地水運,富甲一方;上官公子更是人中龍鳳,儀表不凡,小女子有緣結識公子,才是萬幸。」她在簾後回禮。

  人中龍鳳?儀表不凡?小莫被棒的有點心虛。

  上官君驊緊跟著對竹簾一拜,「在下上官君驊,來自京城。家父在朝為官,官拜禮部侍郎,區區乃上官家排行第三之子,久仰劉小姐芳名,能聽見聲音已是萬幸,能結識更是惶恐,若能訂鴛盟,則是在下前世修來之福。」上官君驊其實並不想抬出官家身世,因為他曉得前來求親者,官職高過他父親的不是沒有,但,起碼在今天的兩個對手前,他不能示弱。

  「禮部侍郎上官大人在官場上頗享清譽,公子亦是文質彬彬、斯文有禮,真是虎父無犬子,上官家之幸。小女子欽羨萬分。」小莫回禮。

  她講的話連自己聽了都要吐了,比酸啊!

  倪夙潮在一旁始終不發一言。來到這,讓女人像挑豬肉似的隔簾選婿,已經夠窩囊了,還得打官腔?其是要他的命啊!唉!偏偏他娘什麼媳婦不要,要她這種酸不溜丟的才女,可苦了他。

  他再怎麼不情願,還是輪到他了,只好起身拱手為禮,「在下倪夙潮,關中人士。能與姑娘結識,但憑一緣字,不論有緣無緣,在下已覺不虛此行。」

  能親眼看到這個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女等會怎麼整男人,還真是不虛此行。倪夙潮對這個女人如何整人很感興趣,至於不能娶回家……就不太在意了。反正,只要親自來過,就能向娘親交代。

  不虛此行?分明話中有話,大概覺得親眼見我修理求婚者難得一見吧。小莫望著地暗歎:好個俊俏風流的人物,他看起來閒適自在與世無爭的模樣,很是令人心動。俊美斯文的外表,還比前兩人要多了一分剛毅之氣。這是個不受禮法拘束的人物。小姐若能嫁他……小莫沒放過他嘴角那一絲不屑之意,顯然他來求親不是自願的,速客套話也請的輕描淡寫。

  大概不是來看熱鬧就是被逼婚來的吧?

  「有緣無緣但憑天定;是福是禍尚難逆料。倪公子言之有理。」小莫回禮道。

  這下激起倪夙潮的興趣了,她模糊不清的回話讓人猜不出意思,似乎有那麼一點聽出了他話中有話的意味。

  「不論姑娘意欲如何出題,在下盡皆奉陪。」鐘清流見倪夙潮並不得劉小姐多言眷顧,趕忙想搶回佳人注意。

  「久聞姑娘文采,尚析高抬貴手。但兩位仁兄不必客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們是君子之爭,不論勝敗,大家可別傷了和氣。」

  上官君驊這席話講的漂亮,劉大人暗暗點頭。

  「上官兄說的有理,今日能與各位結識,才是最大收穫。」倪夙潮接口道。酸是酸,說的還不錯,他心想。

  意思就是,結交兩個朋友比較重要,是最大收穫,至於簾後坐的這個女人,根本不算什麼?小莫冷笑,抓出了語病:「倪公子說的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大丈夫何患無妻,千萬別為兒女私情所困,傷了和氣。」

  小莫這話聽在旁人耳裡,是女人識大體的漂亮話,聽在倪夙潮耳裡,卻比針還刺耳。他不過稍稍洩漏了點,對眾人遠道來此競爭婚事一椿,頗不以為然的態度,就被她冷嘲熱諷饑誚一番。旁人還以為是稱讚話,真是厲害!也許……娶個這樣的老婆回家過招一輩子也不錯。他微笑地緊盯簾後動人的身影。

  小莫看著他興味盎然的微笑,知道對方接下她的挑戰了。從來沒遇過這樣的對手,她也興味盎然地微笑著回視他,只可惜這傾城的一笑隔著竹簾,三人無緣得見。

  一直作壁上觀的劉大人開口了:「女兒啊,還是照以往慣例嗎?」

  「是的。」

  劉知府轉向三人:「那麼就讓小女一一與各位對談。每人題目各有異同,隨興而答,不必拘泥。也許一巡過後可定勝負,也許三天亦未可知,也許三人中有一人可為吾婿,也許三人皆無緣,全由小女泱定,老夫只為公證。」

  劉知府一番話讓三人正襟危坐。聽說題目之刁鑽前所未聞,若三人全部敗陣,機會可要拱手讓給下一批求親者了。

  「先請問鐘公子,何謂三從四德?」小莫問道。

  她對於草包是一點都不客氣地直接老他們文采,讓他們馬上知難而退;可是對這些顯然文系不差的,她就直接探人主題,旁敲他們的觀點,以找出最適合小姐的夫婿。

  鐘清流一喜,沒想到劉小姐先點名問他。忙答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謂之三從。」雖然題目有點怪,問一個大男人這種問題不知是何理由,但還是照答:「四德乃好德、婦言、婦功、好容。三從四德均是女子一生應守之婦道。」

  「嗯!那麼請問鐘公子,對這三從四德可有意見?」小莫又問。

  「女子若能謹守這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家齊指日可待。家乃國之基石,家齊後方能國治天下平。似姑娘這等大家閨秀,知書達理,走瞭解其中道理。」鐘清流由H覺話很得體,一點都不知道小莫的陷阱。

  「過獎。」小莫淡淡回道。看來這個鐘清流是個食古不化的男人,恐怕不能接受小姐稍具叛逆的個性。

  先排除他了。

  她又轉問:「那麼上官公子可有何意見?」這個上官君驊相貌堂堂,儀表不凡,但願不要是個冥頑不化的人才好。小莫尋思。

  「若說天下女子均能守三從四德,的碓可安家興邦,但這也得天下男人均為重情重義之人方可。事實上,無情無義的男人委實不少,遇上這種男人,還要女子守這三從四德,就太沒道理了。」上官君驊身為禮部侍郎之子,整天跟禮教打交道,不過倒沒死守禮教,知道禮教吃人的可怕。

  小莫微微點頭:「依公子之見,是認為倘若所托得人,則三從四德可守;所托非人,則三從四德可棄?」她順著他的意思深人地問。

  「是的。事有意外,要懂權變。三從四德雖好,也要看所托之人值不值得。」上官君驊有兩個深閨寂寞的嫂子及拈花惹草的大哥、二哥,是故頗有感觸。

  「公子真知灼見,小女子佩服。」這是這兩個月來,最為開通的男人了,她不禁對他另眼相看。小姐的行徑,他應當能接受吧?小姐也許會喜歡上他吧?她暗想。

  她轉向倪夙潮:「不知倪公子的意見為何?」

  倪夙潮從頭到尾只覺並非考題,而是探問他們對女子角色的意見,一定有詐。不過這種問題非關生死存亡,他也就隨意答道:「三從四德,棄之不可惜。」他率性地笑笑。

  眾人大為詫異。

  「何出此言?」小莫突然眼睛一亮。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

  「父慈子孝、夫和妻柔是相對的,沒有誰絕對從誰之理。父為子綱、夫為妻鋼本就不合人性,父要是作奸犯科,子要從嗎?夫要是凌虐妻子,妻要從嗎?因此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便不得成立,夫死從子更是荒謬,子是要孝順母親的,照我看母慈子孝道才合理。」倪夙潮侃侃而談。

  「那四德有何不妥?」小莫問道。他的一席話深得她意,急忙想知道其他的意見。

  「婦德、婦言、婦功、婦容全是單方面要求女子,其實德行修養、證言慎行、辛勤工作、儀容整潔,只要是人均得遵守,單對婦女要求而不對男子要求,有所不公。」倪夙潮知道這些話實在驚世駭俗,但他不想作假。

  這話連劉大人聽了都暗暗搖頭,心想這個倪夙潮還真不是普通的率性。不過他知道小莫的目的,也相信她有分寸,不會選錯了人。

  此人著實思想獨到,令她耳目一新。沒想到男子當中,竟然也有肯承認自己既得之利益,而為女子抱不平的,小莫興奮不已。她暗暗比較他和上官君曄兩人,尋思該為小姐做怎樣的選擇。

  「公子妙言,精闢創新。」她笑道,「兩位有意見可隨時開口,不必客氣。」她見鐘清流似乎頗不以為然。

  「女子倚仗男子而生,自然必須遵從男子所訂下的規則。若女子一方面倚仗男子,一方面又與男子平起平坐,男子豈不吃盡悶虧?」鐘清流對其餘兩人的話不表贊同,怎麼好像劉小姐卻反而支持他們?這等於是鼓勵天下女人造反嘛,怎麼得了!希望劉小姐可千萬不要被這種男人騙了。他想道。

  倪夙潮心中一動,有些明白劉小姐問這些話的目的了。這應該是她老早就設計的題目,好引導出她想要的答案,而這個答案沒有被引導出的話,就沒有人能贏得這樁婚事。而這個答案是……他在心中推測。

  「話是沒錯。但這社會已先對女子設下重重限制,使得女子不得不倚仗男子生活,這個世界是方便男子生存的世界。倘若去除這些限制,女子的生活空間與男子相同的話,很難預料女子會有怎樣驚人成就。」倪夙潮插嘴道。對這個唯男人獨尊的鐘清流他有些看不慣。

  劉大人思索這話含意,不得不認為他是對的。小莫是活生生的例子,她便是個隱藏在台面下的出眾女子,眼前的環境限制下,她就為蔚雲造就了不小的名聲,一旦她有了出頭的機會,成就定然驚人。

  「這我贊成。不過,改變現狀非一人之力能成,我能做到的,僅是善待自己身邊的女子,對母親、妻子及姊妹給予和父兄相同的尊重。」上官君驊不忘推銷自己。他也有些明白了,一個膽敢隔簾選婿的女子登會是個平凡女子?這樣出眾的女子,想選個能接受她才華、膽識的丈夫是可以想像的。

  鐘清流見這兩人似乎達成共識,而劉小姐好像也認同他們,心裡頗為懊惱氣憤。

  小莫對這兩人都滿意極了。倪夙潮有向世俗挑戰的勇氣,上官君驊則是在不合理當中尋求合理,兩人都足以為小姐夫婿,她決定今晚跟小姐商量一下。

  她忙開口截住想說話的鐘清流:「謝謝三位公子的意見,今天就到此為止,明日將繼續請教。小女子深信,明日定可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覆。」小莫隔簾起身為禮,帶著一顆雀躍的心緩緩退出。

  「各位,請隨老夫至東苑用膳。」劉知府知道小莫心中似乎有了滿意人選,高興的不得了。三個年輕人卻仍是望著空蕩蕩的竹簾,若有所思。

  「初更了,小姐,該安歇了。」小莫張開那床繡著粉荷的黃緞被抖了抖,為蔚雲小姐整理床鋪,準備伺候她安歇。

  「今天的那些求婚者如何啊?」

  蔚雲穿著薄薄的單衣,一頭鳥亮長髮如瀑布般直瀉而下,淹沒了雙肩及前胸。手上正抓著一把青絲,緩緩地用烏木梳子輕輕刷著,雕花的烏亮木梳尚遜她秀髮一籌。她很難得有這樣柔靜的一刻。

  小莫纖殲身影轉了過來,雖說梳著雙髻,年方十七,但她芙蓉出水般的容顏及些微的淡漠,讓她看起來要比同齡的小姐還要大上個兩、三歲。

  「今日的三路人馬,都還挺不錯的。尤其是關中倪夙潮公子和禮部侍郎之子上官君驊二人更是出色。這兩人是這兩個月來我所見過最能匹配你的。」小莫有些興奮。

  「爹的意思呢?」蔚雲問道。

  「大人屬意禮部侍郎之子。」

  「那你認為呢?」

  「我跟大人意見相同。上官公子雖是官家出身,卻挺開通的,相信能夠接受小姐的『與眾不同』,人也忠厚純良,就算知道才女是虛名,也會善待你。」

  蔚雲歎道:「唉!我這虛名還不是你弄來的。」又好奇地問:「那倪夙潮不好嗎?」

  「不是他不好,小莫認為他好過頭了。他的想法說好聽是精闢創新,詛難聽是離經叛道。這人心思難以捉摸,若他肯好好待你倒罷,若不能……我怕你吃虧。」

  「呵……說離經叛道誰比得上你啊?竟想出這隔簾選婿的歪點子。嗯!他跟你要是配成一雙,不曉得誰會吃虧喔?」蔚雲異想天開地道。

  「不不不,小莫是下人,倪公子可是陝北絲綢富商之後,其姊是當今皇上寵妃,門不當、戶不對的,折煞本丫鬟了。」她的心中早有意中人,聞言不禁嚇了一跳,趕緊岔開話題:「明天你可以親自到簾後來看看。相信我的眼光吧,他二人絕對比最初你看過的那幾批人好太多了。」

  「能讓你稱讚肯定不壞,反正我好久沒去看你整人了,明天就去玩玩吧。你打算怎麼整他們?」

  「嗯……叫他們以『三從』、『四德』為首做個對子吧。草包鐘公子大概馬上就玩完,我看他從來沒想過這三從四德的不合理,抓不到精髓,做不出好對子的。」

  「好刁的題目,聽都沒聽過。」蔚雲吐吐舌頭。

  「哈哈!過獎。」

  蔚雲歎道:「說實在的,那些名門分子其實一個也配不上你,就連我哥哥……我看也配不上。我由衷希望爹能為你安排一樁好親事。我不要你跟著我陪嫁過去,那會埋沒了你。」

  蔚雲意味深長地望了望小莫。

  「嘿,該不會是怕未來的姑爺把我收做小妾,跟你爭寵吧?」小莫陰惻惻地笑道。

  她知道蔚雲的好意。可是她的意中人正好是蔚雲口中那個配不上她的哥哥,她不敢讓世人知道這段煬風敗俗的戀情,也沒有勇氣向老爺、小姐坦白,只是癡癡的等著意中人有朝一日能將她娶進門,就算是為妾也好。

  她才智過人,劉知府也普想收她為義女,但她擔心喜歡的人將因而成了義兄,遂婉拒了。

  「別別刖,我爭不過你,所以你最好嫁的越遠越好。我看明天你就順便為自己挑個丈夫好了,刖又來場隔簾選婿,荼毒天下男人。」蔚雲開玩笑道。其實她並不想與小莫分隔兩地,但她又不想小莫嫁做妾,一輩子低人一等。她寧願日復兩人永不相見,也要小莫得到她應得的幸福。

  「還有,天下哪有丫鬟敢對主幹自稱『本』丫鬟的?」蔚雲伸了個懶腰,非常不淑女地爬上床。

  其實蔚雲一點也不在意。她二人情同姊妹,私底下毫無主僕之別,言談間百無禁忌。

  「劉蔚雲小姐啊,要是讓人看到你爬上床的樣子,肯定口吐白沬,暴斃而亡。」小莫幾道。

  「囉嗦。」蔚雲打了個大阿欠,終於如小莫的願閉上了眼睛。

  她跟小莫同年紀,有著稚氣可愛俏顏,惹人憐愛,不同於小莫微微深沉嫵媚的美。兩個世人無緣目睹的江南美人,將會有怎樣的未來呢?

  小莫看了看她嬰兒般的睡臉,吁了日氣,緩緩退出。

  從剛才她就一直心急的要離開,卻又不能表明。她跟蔚雲無話不談,但就這件事她絕口

  不提,那就是她跟蔚雲的哥哥劉逸揚的關係。

  下午看見逸揚少爺房前的窗邊插上了半截的松枝,小莫高興不已。這代表今晚少爺要她到他房裡侍寢,這是半個月來的第一次。半個月前,她終於忍不住向少爺提出要求,希望他能迎娶她,哪怕是被納為卑微的小妾也罷,她不願再偷偷摸摸了。

  若能正大光明跟心愛的人一起,即使將來要與刖的女人分享他,她也認了,她只要個小小的名份和承諾。

  沒想到少爺聽了十分不悅,竟然罵她不知足,能侍寢已是萬分榮寵,竟然還想要名份。

  他一怒之下,半個月沒召小莫,天天流連煙花之地,找青褸女子替代她。小莫傷心地等了半個月,終於等到他回心轉意了。

  今天講話一定要小心,不能惹少爺生氣,納妾的事就暫緩吧,等將來有一天,也許少爺會改變心意的。小莫小心翼翼,深恐魯莽行動會再度破壞兩人之間的關係。

  她環顧四周,躡手躡腳的走近少爺房間,三急三綬地輕輕敲著門。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

  門開了,一隻手伸了出來把小莫迅速地往裡拉。

  「怎麼這麼晚才來?我等慘了。」劉逸揚一把抱住小莫,兩隻手不安份地在小莫身上游移。

  「小姐太晚安歇,我已經盡量早了。」小莫雖然高興見到他,卻不喜歡他見了她只想那檔子事。半個月沒機會獨處,她想同他靜靜坐下來互訴情衷。

  「半個月沒陪本少爺,讓我看看你身子可好?」他涎著臉將小莫抱上了床,動手便解她衣扣。

  「少爺,刖這麼急,小莫想和你說說話嘛。」她紅著臉伸出手來遮擋春光已洩的酥胸。

  「有話以後再說,有的是時間。」他不停手地脫下小莫最後一件衣服。這樣青春美麗的芬芳軀體,只怕是天下獨一無二的了。他慾火高張地撲了上去……小莫閉著眼睛承受。少爺的動作雖然粗魯,但為所愛的人忍受是應該的,只要少爺滿足,她就於願足矣。

  八歲入劉家起,她就深深傾倒於俊俏風流的少爺,剛開始他並不把她放在眼裡,直到她漸漸成長,如春花般即將盛開的經芙容顏,漸漸吸引他的注意。終於,在她十五歲的那年,被他誘姦得逞。

  小莫為得他歡心,從來沒有拒絕他的要求,雖然飽讀詩書的她知道這麼做是違背禮教的。

  許久,抓著她細瘦雙肩的有力臂膀抽搐顫抖著,她知道快要結束了。伏在她嬌軀上的精壯身體終於喘息地離開了她。

  他翻過了身,呼吸還未平穩,抓起棉被就睡。

  「少爺……」小莫輕輕搖搖他,希望他能說幾句體已話。好不容易再度碰面,她不希望就這樣過了一晚。

  「你可以回去了。」他的聲音很冷淡,聽的小莫有點寒心。

  「少爺沒有話跟小莫說嗎?」她猶帶一絲企盼,盼他回過頭來。

  「明天起你不必來了,你還是比不上停春閣的綺蘭姑娘,她才是真正的女人,你像個木娃娃,沒趣的緊。」他的話像柄剛下磨刀石的利刃,在她原本就累積了無數傷口的心上,狠狠加重砍了一刀。

  小莫望著床上男人的背影,淚水湧了上來,迅速地佔滿眼眶。他當她是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狗?當初他對她的溫言軟詻、柔情蜜意呢?

  也許是她抽咽的輕泣軟化了他吧?他終於轉過頭來:「快走吧,被人發現就不妙了,爹和蔚雲不會原諒我,於你清譽也有損害。別想納妾的事了,不納你為妾是為你好,本少爺不喜歡良家婦女,娶了你只怕冷落了你。乖乖回去吧,以後就當咱們只是主僕,知道嗎?」

  「少爺……」小莫聞言更悲傷了:「我只求能永遠待在少爺身邊,其他的刖無所求。」

  他見她猶是低泣不已,輕聲細語哄著她,希望她不要再苦苦糾纏。這半個月來,停春閣的綺蘭給他的快樂勝過兩年來與小莫共度的春育。他不是沒喜歡過小莫,只是,小莫的才華氣度,有時會讓他自慚形穢,雖是丫鬟卻傲氣逼人,他要的是懂得屈意承歡,以他為天的女子,就像綺蘭。

  小莫抓起被單抹了抹淚清。既知失寵了,再待下去徒然自取其辱。匆匆地穿起衣服,頭也不回的奔出房門。

  她煙藍的身影伴著沙沙作響的羅裙害章聲漸行漸遠,留下一堂馨香與若有所思的劉逸揚。

  夜風颼颼。初春的天氣說暖不暖,倪夙潮有點後悔,就寢時間沒好好窩在被窩睡大覺,跑到林子散步,又忘了披件長袍。

  一定是被婚事搞得心煩,才會半夜不睡覺,像個幽魂似的在這晃蕩,他心想。

  唉!奉母命大老遠地跑到江南來提規。娘親希望他能迎娶江南第一才女劉蔚雲,竟要他親自送上門來來讓劉家驗貨,其是令人氣結。本來想,隨便應付一下應該就能過關了,沒想到呆子還不只他一個,竟然另有兩路求親人馬跟他競爭,而且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叫他不得不好奇劉蔚雲到底是怎樣的人物?

  聽說她在江南的聲名鏗鏘響亮,不是親眼所見,總持幾分保留態度。今日一見,雖隔著竹簾,但見識到她氣度不凡,心中好感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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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7:30:20 |只看該作者
  原本競爭之心略萌,再被強敵一激,發誓要嬴得美人歸。

  正當他明思亂想之際,遠處窸窣聲吸引住他。

  尋向聲音來源,別見一抹淡藍身影與飄散著的長髮同時飛舞。是個女子!

  風輕吹著淡藍衣袂,糾結的長髮掩蓋住半邊的臉,單薄的衣裳下,雙肩微微顫動,水袖遮著另一邊的臉。

  咦?她似乎在哭泣,她是誰?倪夙潮滿腹疑問。

  這時間這地方不應有人,更何況是個單身女子。

  看她披頭散髮、衣衫不整,難道是煙花女子?可是看來楚楚可憐、脫俗優雅,毫無媚態可言。不像!

  藍衫是質地上好的亞麻輕紗所染,服色簡單但是高貴,不會是一般小戶出身的女子。難這會是劉小姐?

  看她雙手空空,顯然是住在附近。可是官家千金怎會三更半夜在野外遊蕩?

  他看女子漸漸行近,未免驚嚇她,便閃身人樹林之內。

  小莫一路掩面飛奔至此,淚水決堤地撲簌而下。

  等待多年的夢幻徹底粉碎了,怎不叫她傷心?該是她咎由自取吧,明知少爺用情不專,一縷芳心卻緊緊繫在他的身上,結果卻連尊嚴都喪失殆盡。

  怨誰呢?所托非人,自己的錯!她自認眼光獨到,老爺、小姐也這麼以為,所以放心地讓她幫蔚雲選婿;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因為愛而蒙蔽了眼睛,先為自己選錯了對象。

  早該看出來他只是對自己的身體有興趣,一朝她美貌不在,拿什麼留住他?眼前她猶青春貌美,他就案她如敝屣了,來日呢?

  小莫伸出水袖輕輕拭掉眼淚,狂奔了一段路,狠狠哭過一陣,波瀾洶湧的心境也漸漸平息了。

  這個林子是她最愛的。每當少爺兒她或他心中不如意時,杭會半夜狂奔至此,吹吹風,吹去心中不快。這個林子對她來說意義非凡,是她療傷所在。

  夜很深了,林中寂靜無人。這個解她心事的林子伴她多年,吞噬掉她許多傷悲情事;既然與少爺情斷義絕,這個林子她就不該再來了。夜半至此被人看到了總是不好。

  今晚就當是告別過去的最後一晚吧,小莫心想,仔細地把林子看過,以後不再來了。

  她伸手開始解下腰帶,原本不整的衣衫竟因此散了開來,前襟露出一大片雪膚及白色褻衣,但她只把注意力放在腰帶,用力向樹枝上一拋……「千萬不可!」左方突然冒出了一男子聲音。

  倪夙潮終於忍不住現身了。從剛才到現在,他無一刻不是瞪大雙眼,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女子,做出一切令他瞠目結舌的事。

  他先是驚艷。自己不是沒見過世面,但這張絕色容顏仍撼動了他的神經。這是他活了二十三個年頭所見過最美的女子,朦朧柔和的夜光為她添上幾分不真實感,彷彿樹之精、林中仙。

  授著是看她解腰帶。他自詡還算君子,本應別過頭去不去看她胸前肌膚,但是又想知道她接下來會做出怎樣的事,才……他發誓不是故意的。雖然美人的雪膚令他心跳急促。

  當她將腰帶拋上樹枝時,他終於忍不住了。

  「凡事都有解決之道,千萬不要尋短!」他衝上前去,一把搶過小莫的腰帶。

  小莫愕然。隨即戒心驟起,連連倒退。

  「你是誰?」她喝問。完了,今晚怎會有人?











第二章


  小莫一出聲,倪夙潮立到肯定她就是劉蔚雲。

  「姑娘不會不認得我吧?幾個時辰前,你我才隔著簾子會過呢,難道你這麼快就忘了?」倪夙潮步步進逼,踏得腳下的亂草窸窣作響。而此刻他的心情像是發現了舉世無雙的珍寶,興奮莫名。

  「你……你是倪公子?!」小莫道下看清來人容貌,意識到衣衫不整,又羞又驚,忙將鬆散開來的衣襟扣好,汗水涔涔而下,心中奇怪對方如何認出她。

  還好通紅的臉頰被不怎麼明亮的月光吸去,掩蓋住她面色的潮紅,武裝了她的勇氣。

  「你的聲音聽過一次便永生難忘,只要你再度開口,我就有把握可以認出你來。」他看出她的疑惑主動回答,還在心裡加上一句:見過你一面更是印象深刻,至死方休……

  「你的記性還其不錯,可惜我就得花好半天的工夫仔細再想想,才能記起你是誰。真是對不起了,請原諒我不怎麼高明的記性。」小莫故意說道。

  這麼說話是很失禮的,有誰會高興別人認不出自己還這樣惺惺作態的道歉,道分明是故意激怒對方。小莫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向知書達禮的她,今天居然講話這麼不客氣,她下意識想到,也許是因為對方剛才督經看到她那麼無助的模樣,和狼狽不整的衣衫,讓她覺得又憤怒又羞愧,好像有了什麼把柄在對方手上,所以才會這麼掛制不住自己。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生氣。劉姑娘你這兩個月來,不知接見了多少王孫公子,聽了多少男人的聲音,區區在下的聲音又不是天籟,長的也不是賽潘安,你會忘記我當然不奇怪了。」倪夙潮不慍不火地回話,看不出一絲怒氣,可是語氣就像是小莫已經跟許多男人上過床一樣,酸溜溜的。

  小莫哪會聽不出他話中嘲諷之意?她仔細看看倪夙潮的臉,長相與潘安其實相去不遠,聲音也是溫和好聽的中音,絕對看了一眼就令人難以忘懷,可是她偏偏說出了違背良心的話。這個男人有一股合她說不出的複雜情錯,使她對他充滿戒心。

  「是啊,見識過不少的男人,我實在很難對任何一個有什麼深刻的印象。倪公子你千萬不要難過喔。」小莫擺出一副很抱歉的樣子,可惡的令倪夙潮氣結。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難過。不過剛才倒是看到你很難過的樣子,竟然還要上吊自殺,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倪夙潮跟她談論了一陣子,知道她不是性好逃避的女子,可能不是想死,應該是自己誤會了。舌劍唇槍之際,一宜落居下風的他就把這事搬了出來,他知道這樣高效的女子是不喜歡被瞧見自己軟弱模樣的。

  果然,這話一說出,小莫臉色立刻大變。她痛恨他看出她的軟弱,竟然還拿這件事來嘲笑她,心中怒火熊熊,用肅殺的聲音道!

  「我不是尋死,只不過想爬上樹看看罷了,我常常這麼做,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快把腰帶還我!」小莫一把搶回腰帶,轉身整理衣衫。小莫抵死不肯承認,更不想解釋她剛才為什麼流淚。

  用腰帶爬樹?倪夙潮還真想親眼看看怎麼爬。他好笑的看著她的修長纖瘦的背影,心裡波濤洶湧,為了能見到她而高興萬分。這個聞名天下的江南第一才女,還真是處處與眾不同啊,他對她越來越有興趣了。

  「方纔有何傷心事呢?說出來在下或許可以幫個忙。」倪夙潮一改剛才嘲諷的態度,輕柔地道。他忘不了剛剛她落淚的樣子,那令他心腸糾給,隱隱作痛。

  「沒什麼事傷心,只不過我肚子餓了,廚房又沒東西可吃,餓得受不了,才哭著到處找吃的,你要想幫我,就請你給我兩個饅頭。」小莫胡說八道。公子給她的傷痛,她不想再提,尤其是不想對這個倪夙潮提。

  這……這分明是胡扯。倪夙潮忍笑:「那麼可以告訴我……你怎麼會跑到這種偏僻的地方找吃的?」倪夙潮緊追不捨。他當然不相情這個歪理。

  「肚子餓得迷了路,而且不曉得該選哪個男人,心煩不已,就莫名其妙跑到這了。你呢?」小莫揚揚眉道。她全身警戒,全力掩蓋她到這個地方來的原因。

  然後餓得想爬樹?真是睜眼說瞎話,分明是想氣他!倪夙潮哈哈笑了起來,也不拆穿。

  「睡不著,跑來曬月亮,因為不曉得是不是該加把勁讓你選上而心煩!」他有樣學樣。

  好自負的男人啊!小莫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人真有趣,將他剔除還真是小姐的損失。

  這一笑使得剛才瀰漫在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綬和了下來,也讓倪夙潮看得癡了。

  「你以為加把勁就能被我選上?沒這麼便宜的事。」

  「那麼你說說有多貴呢?我看看身上銀兩夠不夠。」倪夙潮伸手摸出了一疊銀票,沾著口水數了起來。

  「你這是想賄賂我?」小莫瞪著他,強忍笑意。

  「不是!我只是想老婆想瘋了。」倪夙潮塞回銀票,灼熱的目光黏上了她細緻絕俗的臉。

  小莫見他緊盯著自己,臉微微一熱。

  「深夜有所不便,恕我告辭了。」她轉身想走。現在寸發覺他們目前的情形要落在別人的眼中,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我不相信你是嚴守禮教的女子。三從四德都被你拿來做文章了,還會在乎這點小節?

  更何況咱們心胸坦蕩,沒有什麼好顧忌的。難得有這個機會可以單獨會會江南第一才女,我可不想白白放棄。」倪夙潮伸手擋住她,他下意識捨不得她走,希望能和她多相處一刻是一刻。

  小莫直覺這是個危險人物,他不但看到了她軟弱的一面,也似乎看穿了她的個性。這種令她不安的陌生感覺,還是生平頭一回。

  「彼此彼此啦。」她氣定神閒地停下腳步,努力裝做無可、無不可的樣子。

  倪夙潮微微一笑,心想彼此應該都感覺到了他們倆根本是同路人,天下還有比他們更契合的一對嗎?他打著如意算盤,娶她是娶定了。

  「我想……請問,明日我有可能羸得這樁婚事嗎?」倪夙潮俊臉微紅,鼓起勇氣問道。

  他極想知道她對他的觀感,自己對她已是一見傾心,而她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受呢?

  小莫一愣,心中撲通撲通跳。她些微感覺到對方的情意了,但此時她舊情剛逝沒這個心情,何況就算答應他,到了洞房花燭夜;他就會發覺新娘不是自己了。於公於私,她當然都不能答應。隨即淡然笑道:「不可能。」

  倪夙潮頓覺全身冰涼。她討厭自己?難道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他所感受到的心靈契合的微妙,原來只是一時的錯覺?

  「為什麼不是我?」他呆呆地問。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看得小莫也有些動容了。

  你不能配小姐,天真爛漫的蔚雲怎會是你的對手?要讓你知道這一切是個騙局,你又會怎麼對待她?她在心中暗暗回答他。

  隨即心中有個小小聲音問她:你怎知他們不配?該不會是你不想見他們成婚吧?

  小莫甩掉這個想法。

  「不要多問,總之我不會讓你嬴。」她不能說出江南第一才女的秘密,不想解釋她百轉千回的心中動盪。

  「你屬意他嗎?上官公子?」倪夙潮想起上官君驊這個強勁對手,妒意十足地問。那個會打官腔的小子哪點比他好?他心中五味雜陳,完全忘了午間他還普經頗為欣賞上官君驊。

  「是。所以其的很抱歉。」小莫照實回答。她是屬意上官君驊與小姐配成?對,而不是她愛上上官君驊,可惜不能對他解釋。

  「我哪點不如他?」倪夙潮不甘心,一掃剛才溫和態度,氣憤的加大了聲音。

  「你……」小莫苦思借口當兒,抬頭望向遠方,突然見到遠處揚起火光,頓時愣住。

  「糟了,是劉府方向!難道劉大人府邸山事了?」倪夙潮也注意到了。

  兩人拔腿奔回劉府。

  他們呆呆地站在置身從熊熊烈火的劉府前。

  火場一片混亂,整棟大宅院的東廂及西廂全都置身火海中。要命的是,東廂是主人臥房,包括劉知府、劉少爺及小姐的房間皆在東廂;西廂則是客房,住了今日前來求親的三位名門公子。東、西廂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竟然會全籠罩在火海中,小莫心急如焚地望著東廂。

  念及主人,小莫一咬牙,向東廂奔去。倪夙潮一驚,飛身在她沖人火海前截住了她。

  「放開我!大人和少爺小姐都在裡面,我要去救他們!」小莫哭喊。此時她根本不顧暴露身份的危險。

  「你瘋了!這時衝進去,人沒救到,你的命就先沒了。」倪夙潮死命地拉住她。他根本無暇注意她話中的漏洞。

  小莫淚如雨下,倪夙潮只能輕聲安慰。

  家丁搶著潑上一桶又一桶的水,婢女在一旁頻頻拭淚,為未能即時逃生的親人及主子擔心。

  府衙的水龍隊此時趕到,火勢仍然控制不住。大火燃燒了近兩個時辰,直至天已大白,方才因東、西廂已全燒為灰燼,漸漸熄滅。

  一具具焦黑的屍體,在火勢平息後被府街差役找了出來,眾家丁、婢女統統衝上前去認屍,哭聲不絕於耳。

  當知府大人的屍體被確認出時,眾人不禁嚎啕大哭。

  小莫渾身一軟,跌坐在地。渾渾噩噩地連後來她是怎麼離開的,都不曉得。

  知府大人府邸火災,死亡共計十一人。除了大人蒙難,其他十具屍體皆是下人,並未找到劉家小姐及少爺屍體。連西廂的另兩位客人也一併失蹤。

  這案件由府衙推事負責審理。推事吳大人在午時升堂問案,所有劉府中近百名下人全跪在堂上,堂外也擠滿春熱鬧的百姓。

  小莫剛從悲傷中清醒。劉大人待她如父,今日命喪一場無名火,令她衰慟欲絕。小姐少爺又下落不明,她只有寄望推事大人能查明起火原因,早日找到少爺、小姐。

  倪夙潮默默的站在一旁(他的身份特殊,得以不必跪拜),他不知該怎麼安慰劉小姐。

  從她剛才速路部走不好,一路要他攙扶的情況看來,恐怕是悲傷過度了。

  劉知府是個清官,竟遭此噩運,真是造化弄人。他暗歎。

  吳大人瀏覽過劉府生還者名單,問道:「管家執事劉毅何在?」

  「小的在此。」

  「起火時,你人在何處?」

  「在東南苑房內。」

  「東南苑是下人居所嗎?」

  「是的。」

  「當時有無應在東南苑卻不在的下人?」

  所有男丁一時議論紛紛,東南苑並未遭火侵襲,所有東南苑下人都好端端的,大家也都互相指證當時無人不在房內。

  「死傷的十人,都是當日守夜的家丁。除了他們不在東南苑,其他的都在。」劉毅回答。

  「女婢居所由誰掌管?」

  「是民婦。」女管家劉梅答。

  「當時你在何處?」

  「在西南苑,是女婢居所。」

  「當時可有女婢不在西南苑?」

  「啟稟大人,該在的都在,只除了……」她眼望小莫,話卻停頓了下來。

  「誰?」吳大人不耐道。

  「是小姐的貼身婢女,小莫姑娘。她一向與小姐形影不離,房間是在小姐隔壁,不是西南苑。」劉梅對小莫的得寵始終耿耿於懷,一個婢女竟然進駐東廂,服色與小姐同等,可恨!

  吳大人看了看名單,道:「劉小莫何在?」

  「民女在。」小莫應聲。

  倪夙潮大驚!她竟然不是劉蔚雲?!可是,那天簾後的人明明是她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當時人在何處?」吳大人對此女容色大為吃驚。沒想到劉府中的區區丫鬟竟是如此絕色!

  小莫猶豫著。當持她和倪夙潮在一起,瓜田李下,說出來恐怕會被誤會。

  「快說!可在東廂中?」吳大人瞧見她臉色略變,懷疑她有問題。

  「不!!不在東廂。」小莫自覺坦蕩,不願隱瞞:「在離劉府百丈之外的林內。」

  此語一出,眾人嘩然。

  「半夜三更,你跑到林內做什麼?」

  「民女遭少爺斥責,心中難過,所以跑到林內散心。」小莫也顧不得倪夙潮會知道她的心事了。

  「哦?那劉公子斥責你時,你人在何處?又為何會遭他斥責?」

  「民女人在東廂少爺房內,因侍寢不力故遭斥責。」小莫咬牙道。今日她就算身敗名裂,也要讓事情水落石出。

  倪夙潮腦中轟然作響。沒想到她不但是個婢女,而且還是劉公子的侍妾!

  小莫的一番話令四周人交頭接耳。

  劉梅趁機道:「啟稟大人,這個丫頭仗著劉大人及劉小姐的寵愛,不但目中無人,淫蕩無恥,勾引劉公子不說,竟還夜半在府外遊蕩,敗壞劉府門風。訊不定這場大火就是她動的手腳。」劉梅職權是管理所有婢女,但小莫不歸她管轄,且寵冠全府,她一直看她不順眼。

  「住口!這裡輪不到你說話!」吳大人斥道。

  劉梅噤聲。

  但劉梅的話還是影響了他。他見小莫披頭散髮,雖然氣度不凡,但操守恐怕有問題。

  「啟稟大人,既然民女當時人在府外,這場大火就不可能是小女子做的手腳。請大人明察。」小莫並未被嚇昏,理直氣壯為自己辯解。

  「你有何證據證明你不在府內?」

  「大人,當時在下與小莫姑娘在一起。」倪夙潮知道這樣會讓她的名節更壞,但為了替她脫罪,也顧不得了。

  一時間,眾人「不要臉」、「蕩婦」、「無恥」之細語傳遍堂內外。

  「倪公子所言當其?」倪夙潮有個貴妃姊姊,家世顯赫,吳大人小心對待。

  「是的,不過是林中巧遇。當時小莫姑娘哭的傷心,我還以為她要尋短,詢問之際,驚見劉府大火,我們就急急趕回了。」他輕描淡寫地帶過,略去當時一些會引起誤會的過程。

  「大人,民女昨夜趕回府時,曾想衝入東廂救人,察覺劉府失火的東廂房有濃烈的酒味,當時未及注意,如今細想,顯然火勢難以控制的原因,恐怕是四周圍已先布灑了酒。此案恐怕是人為縱火,請大人明察。」小莫將發現傾囊告之。

  吳大人心思卻已不在此案。

  「嗯,那麼劉小莫於此案無嫌疑。不過,穢亂劉府敗壞門風之事,本府還要親自查證。」吳大人見小莫芙貌,意圖染指,還想刁難。

  倪夙潮見他找喳,正待發作。

  「什麼時候我劉府門風還得靠吳大人持正?」來人赫然是失蹤半日的劉逸揚,他人未到聲先至,神態瀟灑自若,吸引了眾人目光。

  「劉公子,您沒事?下官很是擔心哪!」吳大人見來者不善,趕緊起身巴結。

  他就是劉公子?這是倪夙潮第一次見到他。眼望著玉樹臨風的劉逸揚,他心中頗不是滋味,一想到小莫是屬於這個男人的,他就要發狂。只是,他不得不承認,劉逸揚給他的第一印象好極了。

  劉逸揚對來向他妹妹求親的人一向沒什麼興趣,又整天往家門外跑,所以倪夙潮如今才見到他的面。

  「我沒事!當晚二更,斥走了小莫,我就到停春閣過夜,綺蘭姑娘可為證。剛剛醒來才知道府裡出了事,你不會懷疑我放火燒自己屋子吧?」

  四周又是一陣竊竊私語。男人們私下羨慕不已,沒想到他有了個絕色美妾伺候過,竟然還跑到停春閣去捧花魁綺蘭的場,真是好艷福、好本事啊!大家會意地邪笑。

  倪夙潮為小莫抱不平。劉公子竟然這樣待她,如此風流,難怪她昨晚會哭的這麼傷心。

  小莫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奇怪的是她並不感到難過,也許她真對少爺死心了吧。

  「下官不敢。」吳大人應聲回道。知府公子他可得罪不起。

  「小莫是我的侍妾,侍寢是她的責任,何來敗壞門風之說?其他人任你審問,小莫我得帶走。」劉逸揚擺明了為小莫撐腰。

  小莫感激地望了劉逸揚一眼。她知道少爺肯說她是侍妾,全是為不讓吳大人為難她,昨日對少爺的滿腔忿很,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劉逸揚伸手扶起小莫。如此親密舉動讓吳大人瞭解小莫的得寵,他識相的答應。

  這一切全看在倪夙潮眼裡。小莫含情的眼光,劉逸揚當眾為她撐腰,親密的舉動,在在說明了他們之間感情深厚,他只能歎相見恨晚了。

  「至於火災起因,和我妹妹、上官公子、鐘公子的下落,就有勞吳大人了。」劉逸揚交代一陣,偕同小莫及劉府貴客倪夙潮揚長而去。

  這樁劉府大火的案子,很快便被大家忽視;反倒劉知府府邸的風流韻事,卻成了大家注目的焦點,知府內苑的徘間首度披露,怎不令大家好奇?

  劉小莫的絕色容顏與膽識才智,再加上與劉逸揚及倪夙潮之間的曖昧關係,不到三日,已傳遍整個蘇州城。大家對這個劉府丫鬟、公子侍妾非常有興趣,所有談論焦點全集中在她身上。

  而劉小莫道三個字,也成了蘇州城內家喻戶曉的名字。人們給她的評價是兩面的,負面多於正面。

  劉逸揚坐擁美妾,又尋花問柳的風流行徑,讓人暗羨他好本事。他對劉小莫的寵愛引來了兩種評價,一說這等賤婢不如早日休了,免得遲早戴綠帽;一說他疼愛小妾,當眾為她與推事大人翻臉,有情有義。

  至於倪夙潮這個北方貴人,大家則好奇他與劉小莫的關係。原本是來向江南第一才女劉蔚雲提親的,竟然與劉小姐的丫鬟有染,劉小姐又失了蹤,這段婚事競賽大概要暫時擱置了。

  流言中的三個主角,自火災後便暫住城中的高昇客棧。高昇客棧是城中最高級的客棧,但畢竟客棧但足是客棧,乃是非之地,流言因而更加熾烈了!

  表面上看起來,三人都對流言不置可否,私底下卻多少有些受影響。三人一直保持微妙客氣的態度,卻是各懷心思。

  小莫從不出現在飯館,她的行縱只包括房間及東廂後花園。但從偶爾來服侍她的客棧跑堂、雜役好奇的眼光中,她能瞭解自己目前是如何的聲名狼藉。

  劉逸揚包下了整個東廂及後花園,免得閒雜人等靠近小莫。他永遠忘不了當他們出現在客棧門口時,人們的眼光是如何看待小莫的。既然他已對外宣稱小莫是他侍妾,他就該好好保護她,對小莫究竟是寵愛還是責任,事到如今,他也分不清了。

  倪夙潮知道小莫的身份後,就不敢與她走的太近。他一直想問小莫,為何當日考選求婚者的人會是她,而不是真正的劉小姐。但再依小莫的才智見識看來,江南第一才女很有可能是她,劉小姐有可能僅有虛名罷了。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測,他也不好過問劉家的家務事。

  不管劉蔚雲是怎樣的女人,如今他倒很慶幸自己沒能贏得這門親事。在他認識了劉小莫之後,眼裡便容不下別的女人了……小莫索服縞衣的出現在花園裡,神色憂傷哀戚。倪夙潮隔著窗子遙望著她,想過去安慰,奈何他再怎麼不拘小節,也必須為她的名節著想。況且要是讓劉公子見到了,又會徒增不必要的煩惱。

  午間,劉逸揚外出處理整頓劉府事務,小莫一如往常在房內用餐,倪夙潮一人在客棧前廳用餐,聽到了不少的閒言閒詻。

  因為他是蘇州城的生面孔,那些人不知他是何人,肆無忌憚地嚼起了舌根。

  「聽說那個劉小莫現在人住在這哪!可我來過不知多少回了,也沒能見到她一眼。」鄰桌一個大漢道。

  「噯!人家是劉公子寵妾哪,藏在深閨受用,哪能隨便給你看的。」另一人道。

  倪夙潮握著酒杯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這。他最根聽到這個事實,那提醒了他永遠也別妄想接近小莫。

  「哼!我就見過。在府衙審問時啊,兩位公子是怎麼明目張膽的袒護這個女人,見了你就曉得原因了。這個劉小莫啊,容貌是我打出娘胎兒過最美的,見了真想撲上去咬一口呢!

  嘿嘿嘿……」說著,另一個大漢淫邪地笑了起來,輕薄之意毫不掩飾。

  「到底這劉小莫跟關中倪公子是不是有一腿啊?」一人問。

  「我看八成關係不簡單,真不曉得劉公子怎麼受得了綠巾罩頂,還不休了這個女人?」

  「這女人狐媚本事還真厲害,左右逢源哪!讓我也想試試,嘻嘻……」

  「劉公子艷福還真不淺,有了劉小莫還不夠,聽說停春閣的花魁還是他老相好呢!嘖嘖嘖。」

  「真有本事。不知用的是什麼招術……」眾人淫笑了起來。

  接著是一連串污言穢語。倪夙潮再也聽不下了,怒氣沖沖拍桌而起,頓時客棧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鄰桌那票嚼舌根的大漢們,見到他神色不善地走向他們,全部嚇了一跳。

  「天啊!他是倪公子!」見過他的那大漢驚呼。

  他一把揪住其中一人:「再讓我聽到你們敢說劉公子及小莫姑娘的是非,我就撕爛你們的嘴!」他惡狠狠地瞪著他們,殺人的目光一道道的掃過每個人。

  眾人被他這氣勢壓住了,頓時嚇得住口。

  他鬆手放了那人,反手人內,飯也吃不下了。

  自那時起,倪夙潮明白他和小莫已經引起蘇州人的閒言閒詻,便小心翼翼地與小莫保持距離,免得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現在他只敢遠遠望著地。

  倪夙潮再沒有比此時更痛恨禮教的枷鎖。

  「小莫,有心事?」劉逸揚走了過來,他也是一身孝服,家中巨變讓他整個人徹底改變,神情肅然。

  小莫躬身為禮:「擔心小姐。公子可有小姐消息?」

  劉逸揚搖搖頭。這幾天他忙著處理善後,準備父親莽禮,緊接著便是計劃重建家園,找蔚雲的事只能靠府衛幫忙,他也只能暗中擔心。

  「公子小心保重身體,未來劉府只能靠公子了。」

  「嗯。難為你了,這幾天吃了不少苦,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劉逸揚滿心愧疚地道。喪父之痛加上繁忙的事務,令他一夜之間成熟許多。

  「只要找到小姐,查明真兇,小莫一點都不苦。」面對劉逸揚突然的溫言軟語,她有些不知所措。

  「小莫,等房子重新蓋好的時候,我娶你為妻好不好?」劉逸揚執起她的手,突然覺得對她有股責任。

  才子佳人,相對擬規,望在第三者眼裡,無人不歎是幅絕美畫面。

  倪夙潮裡著這一幕,雖然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但也妒火中燒。這些天他注意到劉逸揚與小莫是分房而睡,還以為他們之間有了嫌隙,如今看來……

  「不。小莫如今只關心小姐的下落,沒有想到這麼多。」她悄悄抽回手。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高興的跳起來吧?

  「這不是你一向希望的嗎?怎麼突然又不肯了?」他以為她會高興的痛哭流涕。

  「是我以前希望的,但不是現在希望的。公子想必是覺得對我有責任吧?你可以不必因為責任而這麼做,實在是我們真的不適合。」一場大火,風波不斷,徹底改變了她的情感。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不好強求。只是你聲名已壞,如果不在我劉家羽翼保護之下,恐怕閒言閒語會更多。」劉逸揚開口求婚踢了個鐵板,頗覺無趣。

  「由得他們去說,小莫從來沒當是回事。」她倨效地道。神色又回復了往日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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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7:32:51 |只看該作者
  「還是你已經找到保護你的人?」劉逸揚終究還是對她與倪夙潮的關係產生懷疑。

  「公子此話怎講?難道在懷疑什麼?」小莫微慍:「我與倪公子清清白白,連公子也不相信?」

  「我相信,你別生氣。」他忙道。小莫的神情還是那麼堅毅,氣勢仍是強到讓他有些害怕。也許,沒跟她結為夫妻對他才好。

  此時,倪夙潮再也忍不住,推門出來。他衝動地想要打散這幅畫面。

  三人客套一番,各懷心思,氣氛頗為詭異。

  「我想離開蘇州,去找小姐,可以嗎?」小莫轉移話題。

  「離開蘇州?你要到哪裡去找?」倪夙潮驚問。

  「我猜測小姐應該沒死,而且已經離開蘇州城。這幾天我想出了許多疑點,但若想指望推事那昏官,還不如我親自去找。」

  「你怎知?」劉逸揚大奇。

  「那昏官問了半天案只繞著我轉,根本忘了還有另兩個失蹤的貴客。」小莫憤然道。

  「你認為上官君驊和鐘清流有嫌疑?」劉逸揚沒想到他們。

  「上官君驊只帶了一個隨從前來,倪公子甚至是自己只身前來的,只有鐘清流帶了五名隨從。那晚若要灑酒、點火、搶人,從我離開公子房間到林中遇上倪公子後起火,前後最長不超過兩炷香時間。倪分子不可能,上官君驊和隨從兩人也做不了那麼多的事,但若是鐘清流……」小莫將這幾日的推論說出。

  倪夙潮點點頭:「若是總共六人的話,的碓容易的多。」

  「公子可有清點過馬匹?」小莫問。

  「有。少了六匹馬!」劉逸揚這才想起來。

  「那就對了。鐘清流見隔簾求親勝算不大,有可能懷恨在心,便搶走小姐。」

  倪夙潮點點頭。他也覺得鐘清流不是個肯善罷甘休的人。

  「蘇州之外的世界何其廣,你要到哪去找?」劉逸揚擔心地道。

  「找不到也要找。小姐失蹤一天,我就難過一天。天涯海角,翻遍每寸土地都要找出來。」小莫堅決地說。

  劉逸揚送倪夙潮與小莫出了蘇州城。

  「叨擾多日過意不去,請留步。」倪夙潮拱手道。

  「只可惜我們無緣結為姻親。」劉逸揚歎道。相處數日,也許是因為小莫的事讓兩人心存芥蒂,但他不得不可惜小妹沒緣嫁給這個男人。

  倪夙潮不話。就算劉小姐沒失蹤,他也不想和劉小姐成親,但當著劉逸揚的面總不能說自己喜歡的是他的妾吧?

  「倪公子請務必保守江南第一才女的秘密。」小莫懇求道。

  倪夙潮點點頭,他倆心照不宣。世人要是知道了,對劉府名聲會是一大打擊。

  「小莫拜別公子,公子此後務必保重。」她向劉逸揚盈盈一拜。

  劉逸揚扶起她:「我除去你奴籍,你考慮看看要不要留下來?」

  小莫搖搖頭。太晚了,為什麼要等她心死了後才對她這麼好?

  「你孤身上路,很危險的。」劉逸揚不死心。

  「公子請別擔心,小莫有信心可以保護自己。」

  「在下可以陪姑娘一程。」倪夙潮脫口道。

  兩人齊望他,好像他說了不該說的話。

  「謝謝,倪公子還是回關中吧。劉家的事不勞你費心。」小莫冷冷道。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倪夙潮。劉家的巨變已令她心力交瘁,她不想再沾惹上這個麻煩。

  「倪兄,他日劉府新居落成,歡迎你隨時來訪。」劉逸揚道。他看的出來倪夙潮對小莫有意,也很高興小莫對他無意。男人的佔有慾啊!

  「那麼,就此告別了。」倪夙潮望了望兩人,向北方走去。今日一別,他知道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可以見到小莫了。錯過了她,今生不知還有誰能讓他動心。

  她為何要是別人的妾?

  「公子,小莫告別。」她望了望這個曾深深愛過的男人,在淚還未流下前轉身。

  她向西行。揮別了這段生澀的愛戀,她知道自己與以前大不相同了。他將不再為這個男人哭泣,對他的愛與眼早已隨那場大火燃的乾淨,剩下的只是如親人般相依為命的感情。

  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能放的下?

  劉逸揚望著西方,眼眶竟有些濕了。他是喜歡小莫的,但他知道小莫非地中物,在她面前他總是覺得自己不像個男人。她的離去,自己雖有些不捨,竟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再望了望北方。也許,倪夙潮能配得上她吧!他想。狂野率性又才情蓋世的小莫應當該嫁給匹配得上她的男人,但不會是自己。清白的問題扼殺不了她的出眾及可愛。只是,他不希望會有讓他見到的一天,他沒把握有這個雅量能當著面祝福她和那個男人。

  如果有這麼一天,他希望永遠不要讓他親眼見到。

  他怕……他會殺了那個男人。









第三章


  八月洞庭秋,蒲湘水北流。

  還家萬里夢,共客五更愁。

  不用開書佚,偏宜上酒樓。

  故人京洛滿,何日復同進。

               (唐.張謂──同王征君湘中有懷)

  洞庭湖上,畫舫飄搖,芙輪美奐;洞庭湖畔,樓台水榭,歌舞昇平。

  湖畔一向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騷人墨客們最愛在此切磋文藝,請詞往來;湖邊亭台石碑也寫滿了到此一遊的遊客所題請詞。

  此時,在湖畔一個建工雅致的亭台上,有十多人正聚集著切磋琢磨,談論國家大事以及滿腔抱負。

  「讀書人最終目的,當是治國平天下。」一年邁宿儒道:「所學不為世所用,不如不學,十年寒窗,不外求得一官半職,貢獻所學。誰道終南心給其心可誅?當年扎、孟何嘗不是遊遍列國以謀官啊!」

  亭台上的人們不論老少一致點頭。

  「那麼先生何不傚法孔、孟,去向大宋天子謀個一官半職,反困在這南方洞庭?」開口

  的是一個長相俊美但衣著隨便的年輕人。

  「老夫參加了多次科考,只怨蒼天無眼,屢試不中。」宿儒說到心痛處,猛搖頭歎息。

  「孔老夫子亦曾困厄於陳蔡,先生也許只是?時時連不濟罷了,必定有出頭的一日。」

  旁人安慰他。

  宿儒點點頭,頗感受用。

  「不過依我看,孔孟學說即使廣行天下,春秋戰國依舊干戈不止,毫無作用。」年輕人又開口。

  此語一出,眾人大驚」紛紛指責他胡言亂語,妖言惑眾,竟敢對聖人不敬!

  宿儒道:「此話怎講?」他見這年輕人血氣方剛,欲曉以大義。

  「可否請教先生幾個問題?」年輕人客客氣氣問道。

  「不敢,有話請問,老夫絕不藏私。」宿儒神情傲然,一副知無不言的神氣。

  「敢問治國、平天下之前,要做到什麼?」年輕人問。

  「修身、齊家。」宿儒答。這是三歲孩童也知的。

  「那麼孔老夫子齊家了嗎?」年輕人再問。

  宿儒諾塞。孔老夫子婚姻不美滿,人盡皆知。

  「孟夫子又齊家了嗎?」年輕人輕笑。

  宿儒結舌。孟夫子還差點休妻。

  「他們既稱聖賢,家都齊不了,還談治國、平天下?」年輕人步步進渥。

  眾人屏息。

  「周天子尚在,求官不找他,反尋魏說齊(注),合仁義否?」年輕人毫不放鬆。

  眾人議論紛紛。年輕人的話不無道理,令他們也懷疑了起來。

  宿儒明知他是狡辯,一時半刻卻找不到話反駁,只得搖搖頭:「年輕人,年紀輕輕讀過幾天書,就想批孔、盂。倘使孔、孟是這樣容易讓你批倒,就不會歷時千年而不墜。讀書人最忌斷章取義,一言以蔽之啊。」

  「晚輩受教。」這回年輕人倒挺客氣的,他也知道這是事實。

  「嗯,孺子可教。」宿儒瞧他狂氣收斂,欣慰道:「年輕人前途無量,他日瓊林筵上,也許有你一個位子。」他點頭以示鼓勵。

  年輕人哈哈大笑:「不可能,起碼在我有生之年絕不可能,也許千年之後或下輩子吧。」

  宿儒見他狂氣又起,正要數落。

  「大宋王朝……」他將聲音放輕,一扯頭巾,長髮宣瀉而下:「有可能讓一個女子登上瓊林筵喝?」神情帶著幾分嘲諷、幾分不屑,還有一絲無奈。

  所有人均瞪大眼睛,彷彿瞧見什麼怪事。方才大批孔、孟的年輕人竟是個女子!還是個貌美女子!

  她神色自若地笑笑,隨意將頭巾綁好,一點竹杖,踏著芒鞋,腰間的朱漆酒葫蘆晃啊晃的,下了庭合,揚長而去。

  庭台上的人目送她離去,久久移不開目光。讚歎聲、驚艷聲、鄙夷聲、怒罵聲此起彼落。

  洞庭湖畔從此流傳著這件軼事。沒有人知道她是從哪來的,叫什麼名下,又往哪去?

  汴京城內,家戶垂柳,雕樑畫棟;汴京城外,橋墩苑囿,精巧華麗。

  汴京是全國首都,商業繁華,人口集結。城內冠蓋雲集,有志於投身仕宦之途的秀才舉人莫不匯聚此地,探問當朝可有拔擢人才不遺餘力的重臣,以送上著作,期博得青睞,進而收做門下,他日也許可獲舉薦,一圓烏紗夢。

  這日,一名年的二十七、八的書生,探知今日有交部尚書李大人會向兵部尚書陳大人,相約於城中盛華褸舉行酒宴。他來汴京已有半個月,得知李大人惜才,門生眾多,特地集結了十多篇自己所作之詩詞文賦,想適時送給李大人,看有沒有機會成為門生。

  他坐在盛華樓下席,眼望著侍衛圍著上席,心裡尋思如何接近。突然想到,也許該寫一篇表明心意的抬頭詩,作為篇首,但又怕等他寫完後,李大人已經走了,只得用盡腦汁想辦法立即擠搾出來。

  他神色慌張地繞著桌子亂轉,引起鄰近客人的注意,一名身著粗布衣衫的年輕人好奇地走過來。

  「兄今怎麼啦?可是內急?」他笑問。

  書生停下腳步告訴年輕人事情原委。

  年輕人翻了翻書生的大作,道:「這樣啊,如不嫌棄,在下可代你寫上一篇。」

  書生不太信任地望著他,但年輕人已即到去向掌櫃借紙筆了。書生心想但足是自己動腦好,繼續鐃著桌子亂轉。

  不到半盞茶工夫,年輕人拿著墨債未干的詰過來:「兄台看看如何?如不滿意丟掉無妨。」李大人為人謙和正直,應該開得起這個玩笑吧?他想。

  書生一見之下,驚喜萬分。短短時間內能寫出這樣的詩,這人是個怎樣的人?是何來歷?他趕忙請教。

  「沒什麼好說的,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無名小卒一個。」年輕人如是說,拔開了腰間酒葫蘆灌了起來。

  書生感激地拿著紙張和自己的大作,鼓起勇氣走向上席,向侍衛說明原委,得到召見。

  李大人翻開書生的冊子,人眼的第一篇便是那首墨清末干的詩:瓊林苑中奇花開,林郁蒼蒼賀賢來;

  筵席不散連年有,上位莫負真英才。

  盡心休待白首時,是因年少鴻鵠志;

  庸夫徒羨簪纓位,才道寒窗苦誰知。

  閱畢後,連連點頭讚賞:「不錯不錯,這是你剛剛寫的吧?短短時間內能作出這樣的詰,有前途,有前途。」李大人邊撫著鬍鬚邊笑,表情極為滿意。

  書生惶恐地不敢說什麼。他沒膽子說這是他寫的,也不敢承認不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只是在一旁陪笑。

  此時,侍衛來報,盛華樓掌櫃求見李大人,說有要事稟告。

  掌櫃的行個禮後,說明來意:「剛才有個年輕小伙子托了小的來告訴李大人,說這位分子的詰還有個機關。」

  「有什麼機關?」李大人奇道。

  書生也頗感奇怪。該不會那年輕人要告訴大人這不是他寫的,要拆他的台?早該知道對方沒這麼好心,他緊張地想。

  「那個小伙子說:『請大人將這首詩的每行頭一個字自右向左念一次』。」掌櫃拿人銀兩便照著說。

  李大人一看之下,面色大變:「荒唐!荒唐!」他氣呼呼地甩了詩。

  書生一驚,想湊過去看又不敢輕舉妄動。

  陳大人好奇地伸手拿來,照著念一遍:「瓊林筵上儘是庸才……真是胡鬧!太荒唐了!」陳大人更是勃然大怒。

  書生趕忙湊上去看,一看之下,嚇得跪了下來,顫抖著說:「兩位大人原諒,這詩……這詩……不是小的寫的,是剛剛有個年輕人幫我寫的,怎知他是寫些大逆不道的東西,請大人怨罪。」他現在一心只想脫罪,趕忙撇清,將這首詩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掌櫃也不知道竟然會有這種事,趕緊為自己分辨,說明自己是收人錢財、受人之托,免得遭到池魚之殃。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應當重重治罪。」陳大人氣憤地說。

  李大人卻若有所思,撫鬚問道:「這年輕人什麼來路,你們可知?」

  掌櫃的和書生一起搖搖頭。

  「陳大人,短短時間能寫出這等好詩,還能加上這層機關,說是旁門左道不為過,但也不能否認他的文采。年輕人恃才傲物,離經叛道,但若能曉以大義,說服他為朝廷效力,實乃我大宋王朝之福啊。」李大人此時氣消,反而開哈欣賞這表未謀而的年輕人。

  陳大人點點頭。其他兩人則鬆了口氣。

  「他人呢?帶他來見我。」李大人吩咐掌櫃的。

  「他告訴小的來找大人後就離開了。」掌櫃道。

  李大人問明此人形貌後,下令所有侍衛,搜尋這名年輕人。找了三天後,才確定這名年輕人在當天就已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從哪兒來,又去了哪裡?

  西夏內陸,民風尚武,純樸真誠;西夏邊陲,竟項羌漢,胡華雜處。

  兩名身著皮裘頭戴氈帽的年輕人,各自乘著馬匹緩緩前進。兩人刻意將步調放慢,慢到不能再慢;因為要等下次相逢,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也有可能,他們再也沒有相見之日。

  「真的要走嗎?有沒有可能再多留幾天?」開口的是個身材魁梧、面目黝黑的黨項兒郎,英姿颯颯,氣勢威武。

  「你已經留我不知多少次了,我也多留了不知多少天;再留,我連家鄉的話都不會說了。」回話的年輕人身材修長、骨架細瘦,是個眉清目秀的漢族青年。

  「有朝一日,我一走要親赴你的家鄉,看看是什麼樣的水土,造就出你這樣特別的人。」西夏青年對漢族青年的家鄉無限嚮往。

  「哈哈!千萬不要。西夏三皇子要是真的來到了我的江南家鄉,大宋天子一聽到風聲,難保不會嚇得從龍椅上掉下來,整天提心吊膽,怕他的江山有危險。」漢族青年仰天大笑。

  「你如此對大宋皇帝不敬,小心被殺頭。」西夏青年咧著嘴笑。他最欣賞他宜言不諱的模樣。

  「怕什麼?這裡是你西夏境內,誰管我說漢人皇帝是非?更何況,他皇帝要是英明,我自然尊敬他,就算尊敬,也不會當他是神,神到不可侵犯,見了就跪,大喊吾皇萬歲、聖上英明、大宋帝國千秋萬世。明明知道沒有一個皇帝可以活萬歲,沒有一個朝代可以千秋萬世,但古來所有皇帝臣民,卻至愛這個調調。所以我寧願離皇帝遠遠的,免得哪天隨便亂說話,傳到皇帝老子的耳裡,難保不會被砍頭。」漢族青年滔滔不絕地說道。

  「我羨慕你大宋繁華富庶,人民斯文有禮,你卻羨慕我西夏民風質樸,人民愛憎分明。

  看來,你我是生錯了地方,錯換了國籍,才在這裡互相羨慕。」西夏青年笑道。

  「可是說來說去,我畢竟是那兒的水土養大的,要我長住在這兒,怎麼都不會習慣的。

  當西夏人,還是下輩子吧!」漢族青年道。

  「說的對。怎麼說都還是自己家鄉的水土親切,離開了這裡,我就像魚兒離了水,不知要怎麼過活。下輩子我再試試當大宋人好了。」

  「但願那時大宋跟西夏耶還在。哈哈哈……」漢族青年放懷大笑,清秀的臉龐現出一股狂放的豪氣。

  「你咒我亡國?!」西夏青年佯怒。

  「得了吧!千年之前,秦皇、漢武,如今不過是紙上的人物;千年之後,大宋、西夏,也許只是兩個空泛的國名罷了。漢賊不兩立之類的言論,不過只是意氣之爭,一點意義都沒有。」漢族青年不屑地道。

  西夏青年沉默一會,道:「雖說後人不知千年前先人亡國的苦痛,但當世之人,人人都怕亡國。你可以不在意前人士國的傷痛,前人卻不會不在意自己的亡國傷痛。即使在你的眼中,他們只是可笑的意氣之爭。」西夏青年不以為然的道。

  漢族青年自知失言,道了歉。

  「不過,千年之後也好,萬年之後也罷,不管大宋啊退是西夏,西域還是中原,也許兩國都還在,也許都不在,只願到時你我能再度相追。我猶是男,你仍是女。」西夏青年深情地望著『他』。

  「但願到時的世界,容許我能照自己的方式過活。」漢族青年歎道。他迴避了對方的目光。

  「如今你已算是照著你的方式過活了吧?我從來沒有見過還有誰能比你更自由的。」西夏青年羨慕他孤身浪跡天涯的勇氣,也佩服他不受拘束的執著。

  是嗎?他是照著自己選擇的方式過活,可是他真的自由了嗎?他外表自由,內心仍然困厄在矛盾的邊緣;喜歡享受自由的孤寂,也為了自由嘗盡孤寂。知音難尋啊!

  兩人沉默了半天,各有所思。

  「再會了,德宇兄,一年來的盛情招待我衷心感謝,他日如果咱們有緣相遇,你我再喝上三大杯。」漢族青年打破沉默。

  「再會,一路上保重。」西夏青年戀戀不捨。

  「不要送了!送君千里終需一別,多送一段路只是多一分傷感,送到最後也許我就真的因為太過傷感而捨不得走了。」漢族青年笑道。

  西夏青年強笑。他多麼希望對方會因為真的捨不得走而留下來。自從認識這個特立獨行、見解獨到的『他』之後,就像是發現了奇珍異寶,深深的被吸引。

  漢族青年下了馬,把韁繩交給西夏青年後,揮手而別。他不是不知道西夏青年對他的感情,只是這筆情債他不能欠,只能心懷感激地永遠放在心底。

  邊關風沙滾滾,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落腳處。沙沙的風聲為他們的離別更添上一股蕭瑟的感傷,像是在問他是誰,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三年的時間,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女會有什麼影響?大約是讓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變成一個成熟少婦,也許再添上了兩個孩子,升格為母親吧。

  從娘家踏入夫家,從一個男人的手中交給另一個男人,在男人的羽翼下受盡呵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歷時千年不變。

  尋常人家的女兒如此的過著日子;奴僕階級的女兒或許要看主人臉色,但走人婚姻、接受丈夫保護的命運,仍與別家女兒相同;官家富豪階級的女兒亦如是。她們的幸福繫於她們的丈夫之手,不論她們的丈夫是好是壞。

  劉小莫曾想為她的小姐在這個不變的婚姻定律當中爭取最大的權益,所以她隔簾選婿。

  奈何即將選出之際,小姐失蹤了。

  三年了,她大江南北的跑,先往洞庭,宜到確定洞庭水運鉅子鐘清流失蹤,小姐也不在此,她離家也半年了。隨後,她北上前往汴京,發現上官君肆也未回到家,最後一絲線索也斷了。此時,她離家已整整一年。

  找不到小姐,她永不回蘇州。她帶著臨行前劉逸揚硬塞給她,足以讓她吃喝一輩子的銀兩,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又過了兩年。

  三年的時間讓她整個人徹底的妀變。原本因蘇州的靈秀水土及劉府的珍愛,她膚如凝脂吹彈可破,現在,流浪為她臉上罩上層風霜,稍減了她的美麗,卻在眉宇之間添了幾分英氣。

  離開劉府越久,她就越懷疑自己不回去的原因。是為了立下的誓言,還是愛上了這前所未有的自由?能這樣在體制之外遊走,她覺得自己很幸福,這要感謝少爺給了她自由與流浪的本錢,天下究竟有多少女子有這種際遇?

  也許,即使給她們這樣的機會,她們也不會認為這是種幸福吧?

  小莫坐在潼關外的茶亭內,大口大口的灌著茶。熾熱的驕陽烤的她暈頭轉向,茶水沿著嘴角汨汨而下竟不自知。

  她剛自西夏回來,在這個茶亭稍作歇息。她從未這樣狠狠地灌過茶水,關外缺水,一趟回來,粗荼亦覺甘美。從前在劉府時偏好喝茶,不但荼葉要求極嚴,色、質、香俱佳,茶具奢華,煎水費工,喝茶時更要莊嚴肅穆、澄心靜慮,宛如面壁參禪。以前當是修心養性,現在回想起來,竟覺像是活受罪。心境上大不相同了吧?

  她笑了笑,喝了個飽,伸手抹了抹嘴角,提起杖,準備再度踏入中原這片睽建一年的土地。

  邊界的和市熱熱鬧鬧,來往商賈甚多,繁榮景象勝過關外。

  小莫回到了中土,欣喜之餘,入了城中一家飲食頗為考究的「秦風樓舨館」。一年多來,異域粗茶淡飯,她想念中土的美食,準備大啖一番。

  飯館中喧嘩聲不絕於耳。北方民風豪邁,此地又處胡漢邊陲,與江南家鄉飯館大異其趣。

  館中的賣唱歌女旋同一名拎三弦的老者一桌桌賣唱,茶樓中的人們均不耐煩地揮手趕開他們,而近門口處一桌看似外來商旅模樣的漢子們,竟還趁機吃豆腐。羸弱女子與耄耋老人毫無反抗之力。

  小莫實在看不下去,很想上前去為他們說句話。雖說待在西夏一年多,騎馬射箭、打獵拳腳她都苦學了一番,但要直一的打起來,以一敵五仍對她大大不利,但又不想看著他們受欺負,正想上前去時,掌櫃的搶先一步開口:「我說這幾位客倌啊,你們大概是外地來的吧?」

  「是啊!這是咱們兄弟們頭一回到關外做買賣,你有啥事啊?」一名大漢不耐道。

  「就算是外地來的人,也該知道,關中不是個能胡來的地方吧!這裡是倪公子的地盤,您要是做了什麼不當的事,倪家可是不會坐視不理的。」掌櫃提到『倪公子』,神情像是提到了神明一樣尊敬。

  小莫一凜。關中的倪公子?那麼應該是倪夙潮沒錯吧?這個名字已經許久未曾想起了,掌櫃的一提,掀起她塵封已久的記憶。不知他現在如何了?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入了關中。

  「你是說倪夙潮嗎?他有啥了不起?瞧你把他說的這麼神,他還能來砍了我不成?」另一名大漢不當一回事地道。

  「你這麼說倪公子,關中人是不會歡迎你的,我看幾位還是趁早離開吧!」掌櫃的神情傲然道。

  原來倪夙潮在關中這麼得民心。小莫微微笑著。

  「你左一句倪公子、右一句倪公子,你們關中人把他當神,我可不當一回事。大爺我愛怎樣就怎樣,你少囉嗦!」他用力拉著小姑娘,不顧她的掙扎。

  「放開我!我要去請倪公子為我主持公道!」小姑娘喊著。老人在一套技著,怎麼也拉不開孔武有力的大漢。

  「放開她!」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由客房出來,經過大廳時看到了這一幕。他的身後跟著十幾個健壯的男子,掌櫃的一見到他,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周爺,這幾個人對倪分子不敬,還想在這鬧事呢!」掌櫃趕緊告狀。

  男子微微皺眉,使了個眼色,身後十幾個大漢便一擁而上,輕鬆地將五名鬧事的大漢丟出門去。

  小莫覺得直一是痛快。

  此時她聽見隔桌的人道麼說:「活該!倪家豈是好惹的?誰叫他們敢對倪公子不敬,又倒楣的碰上倪家的山莊管事周爺。這下看他們還敢不敢再在關中待下!」

  「關中有倪分子在,比土地老爺還管用,咱們儘管放心的在這住下。」

  原來就是因為知道倪家的人目前正住在這裡,掌櫃的才有恃無恐。

  小莫看著剛剛受驚的小姑娘和老人,伸手把他們叫了過來:「會唱江南小調嗎?」她柔聲道。

  小姑娘不過十五、六歲吧,這麼小的年紀要這樣討生活,小莫暗暗同情。

  「會的,爺。」小姑娘怯怯地道。剛才的事令她心有餘悸。

  小莫伸手取了錠銀子:「這兒吵雜,到我房裡唱?」

  小姑娘與老者遲疑地對望。這錠銀子他們可要唱上大半年才賺得到,但他們也有骨氣,萬一對方意圖歪邪,他們寧可不唱。

  小莫看出他們的遲疑:「請老文跟著一起來,我離家很久了,想聽聽家鄉小調,兩位幫幫忙吧。」她拱手笑道。

  「不敢當,謝謝爺捧場。」老者見他謙恭有禮,神色正派,對女兒點了點頭。

  小莫須他們進了自己房間。為了讓他們安心,還特地大開房門,以示坦蕩。

  「爺要聽什麼曲子?」老者問。

  「都行。只要是江南小調都行。」小莫笑道。拔開了朱漆酒葫蘆,灌了起來。

  從前潛在體內放蕩不羈的因子,隨旅途的見識與身份的改變一點一滴的釋放出來,高雅的儀態及斯文有禮已不復見。如今她全身罩在粗布衫下,背上背著斗笠,足踏芒鞋,腰間懸了個斑駁的朱漆葫蘆,手持長杖,髮絲糾結凌亂,十足一副浪人模樣。舉手投足閒,有誰看得出她是個未出閣的女子?

  「那麼為爺唱首『綠腰兒』。」小姑娘見這位俊公子隨和,也不再苦怕了。

  他們一拉一唱。老者琴聲淒愴,小姑娘的歌聲清脆,頗不搭調。她吳儂軟諳腔調不甚精準,但小莫已是眼眶微濕了。

  唱罷一曲,又唱一首『採桑子』,小莫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對著葫蘆灌酒。半晌,酒興一起,吟唱起來:白髮重來一夢中,青山不改舊時容;

  鳥啼月落寒山寺,歌枕當聽半時鐘。

  (唐.張繼──再泊楓橋)何時自己才有機會再泊楓橋,再望一眼故鄉的寒山寺?劉家現在是何模樣呢?小莫悲傷的想著。想回去,又不能回去,理智與情感交戰,痛苦難當。

  老者與小姑娘對看了一眼,這位俊公子滿面風霜,衣著隨便,看不出也有風雅的一面。

  「令人懷念的江南小調啊!在下可有幸與這位朋友共同欣賞?」

  小莫抬頭一看,來人站在門口,年的二十五、六,蒲灑俊秀,神情怡然,赫然是三年前一別後不再碰過面的倪夙潮!

  倪夙潮昨日剛自西夏歸來,運去了綾、羅、錦、綺、綃、絹上萬匹,售於西夏轉銷到西域各地。這筆生意雖是他這輩子所做最大宗生意,而且需耗時三個月,但憑他絲路宗主倪家字號,大可不必親自遠赴異域談生意,只因家中催婚連連,他興致缺缺,遂以此做為逃避婚事的藉口。

  在這飯館休息了一天,將要啟程之際,突然聽到對面房內傳來歌聲,唱的是三年前他到江南劉家時,劉大人召府中琴師演唱的江南小調,雖腔調不道地且音質脆弱,仍令他駐足良久。

  這曲子讓他想起江南佳人小莫姑娘。這些年來,他沒有一刻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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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7:34:36 |只看該作者
  她現在人在哪呢?找到她小姐了吧?繼而又想,得了吧!再想也沒用,她是別人的妾,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有幸得到她的。能認識她,已覺不虛此生了!倪夙潮歎道。

  房中又傳來另一人的吟唱歌聲,唱的是『再泊楓橋』,濃烈的哀戚之情令他動容。這個聲音低沉沙啞,酷似小莫,不過,狂放扯嗓的豪邁情感與小莫又大大的不同。

  他忍不住上前想結交這個朋友。

  倪夙潮站在房門前,與放下酒葫蘆轉過身的小莫視線對上。兩人均吃了一驚。

  他怎麼會在這裡?!小莫面色不妀,心中波瀾四起。

  小莫?!真像小莫!是小莫嗎?倪夙潮大驚失色。

  「敢問來者何人?」小莫大方地問。

  「在下關中倪夙潮,宜一像……閣下真像我一個朋友。」倪夙潮緊盯著小莫,眼前之人滿面風霜,容貌酷似小莫,但又稍有不同,氣質神態更是南轅北轍。

  「喔?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如有相貌酷似我的,也不是不可能。」小莫坦然笑道:「久仰大名,倪兄也喜歡江南小調?」異域逢故人,見到他頗感親切。

  「是啊,江南是個好地方,曾有幸一遊,令人永生難忘。」江南有個到小莫令他永生難忘,他暗道。

  他清醒過來,見到眼前的『小莫』原來是個男子,不禁失笑問道:「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在下莫寄情,幸會。」小莫報上這個她用了三年的化名。即使有個莫字,她自倍應該不會露出馬腳。

  「莫寄情?究竟算是寄情還是不寄情?要是連名帶姓喊你『莫寄情』,不但意義上無情,喊起來更是傷感情;單喊名字『寄情』不但感覺上親熱有情,意義也是。這個名字真是有趣極了。」倪夙潮異想天開,亂拼亂湊。

  「哈哈!這我倒沒想過,倪兄的解釋才是有趣。」小莫大笑。

  時隔三年,小莫心中的桎桔徹底放開,眼界既廣心胸也更寬了。她承認三年前對他曾有過淡淡的愛慕,但此時已煙消雲散,她決心要與他結為好友。

  「倪夙潮,早晨的浪潮,是高是低呢?既有夙潮當有夜汐,夙潮夜汐海邊成雙。搞不好嫂子是叫夜汐,還是在海邊定情的!」小莫玩心大起,拿他的名字做文章。她想起三年前他來向小姐求過親,求親雖不成,如今也該成家了吧?

  「嘿!我老婆不可能叫夜汐,因為我老妹不可能當我老婆。」倪夙潮哈哈大笑。他下意識不想再談『老婆』這個煩人的名詞。

  「原來令妹叫夜汐啊?令尊令堂取名真是特別。」小莫見他岔開話題,不以為意。

  「我住的房子還叫觀海山莊呢!」

  「以後你家茅廁可命名為觀瀑樓。」

  「哈哈!」

  註:借用金庸所著之『射鵰英雄傳』中,黃蓉對『漁、樵、耕、讀』之『讀』質疑孟子:

   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得許多雞;

   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就視齊。









第四章


  兩人一見如故。倪夙潮邀小莫前往他的住處觀海山莊,小莫也欣然同意。

  倪家的商隊一行二十五人,加上小莫,浩浩蕩蕩地回到觀海山莊。沿途中碰上的關中人,無一不對倪家人又恭又敬,一趟下來,竟還收了不少禮物。小莫頗覺新鮮地重新打量倪夙潮,以一種新的角度。

  一行人尚未進門,遠遠便看到山莊大門兩旁列隊的家僕。他們都是接到主人回家的消息出門歡迎。大約上百人吧?排場真不小。小莫暗道。

  小莫坐在馬上,與倪夙潮並轡緩進。遠望山莊,氣勢宏偉闊達,幾乎是立刻愛上了它。

  「哥──」一名身穿蔥花翠綠衫裙,十六、七歲的嬌俏少女衝了上來,黏膩地拉著馬上的倪夙潮,高興地又叫又跳:「我就知道你不會被西夏的番仔給吞了。有沒有帶什麼土產啊?」

  夜汐姑娘?呵呵,小莫想起倪夙潮說過的話,暗暗好笑。倪夜汐讓她想起了蔚雲小姐,天真爛漫的模樣真是像極了,小莫覺得有股說不出的親切。

  「夜汐,在客人面前刖沒規沒矩的。」一名氣度雍容的中年婦人輕斥。她老早就看到兒子身旁的小莫了。

  倪夜汐吐了吐舌頭,轉望小莫:「這位比我哥哥師上十倍的分子怎麼稱呼啊?哥哥快點介紹。」她覺得小莫與他哥哥氣味相似極了,對她來說簡直像親兄弟。

  小莫聞言咧了嘴大笑,自我介紹一番。

  「莫寄情?好冷酷的名字,像是江湖殺手,還好你人長得一點都不像。」倪夜汐笑道。

  倪夙潮與婦人同時輕斥。小莫微笑,心裡並不介意。

  「表哥,別來無恙啊!」一名年紀與倪夜汐差不多的黃衣少女熱切地說。她直視倪夙潮,眼裡毫不掩飾的愛慕讓小莫嚇了一跳。少女容色嬌芙,在飾華麗,粉妝玉琢像個精緻的瓷娃娃,相較於隨性的倪夙潮頗不搭調。

  怎麼她還在這?倪夙潮的神色幾乎是立刻改變。他躲這個表妹躲到了西夏,一回來就看到他,不悅的表情開過一瞬,隨口敷衍了幾句。

  雖然他的不悅一閃即逝,但仍被小莫看出。倪夙潮似不大喜歡他的表妹,頗堪玩味。

  倪家人忘情地敘情。小莫看著他們一家和樂融融的模樣,非常羨慕。她可以算有家,也可以算沒有,因為劉家已經不是從前的劉家了。偶爾她也會思鄉情切想回劉家,又貪戀這脫軌的自由,時常在這矛盾中掙扎,身邊卻沒人可訴苦。

  「快請莫公子進門,別怠慢了客人。」婦人對兒子這個俊朋友印象極佳,趕忙吩咐兒子,以免冷落客人。

  觀海山莊之所以叫觀海山莊,是因為其中有座觀海樓,樓高足足十丈。莊內園林廣大,傲視關中。關中絲綢富商倪家的財富,小莫進人莊內方能體會。

  北方民風確實是較南方稍微開放,倪夜汐見了小莫這個外人,意滿眼好奇、毫不避諱地望著她,她也大方地回視。而袁環秋──倪夙潮的表妹──卻只是態度冷淡客氣地談個幾句,就跑去黏倪夙潮了。

  來到莊內這幾天,倪夙潮整天與小莫形影不離,悅夜汐在進著她大哥的同時,對『莫奇情』這個瀟灑俊帥的天涯浪子也是崇拜不已,常常對著哥哥撒嬌之餘,也纏著小莫說些旅途趣事。

  「有回在西湖湖畔啊,看到幾個故做風雅的草包,圍成一圈在那比誰是草包。」小莫說著她剛離開蘇州的故事。

  「草包怎麼比?有人這麼愛當草包啊?」倪夜汐瞪大了眼睛,期待著小莫的故事。

  「草包當然不知道自己是草包,可是偏愛表現出一副自己不是草包的模樣,所以看起來就更加草包啦。」小莫想起他們的草包樣就覺好笑。

  「怎麼比、怎麼比?」倪夜汐等不及了。

  「哪,就是一群人集在一起吟詩作對啊。偏偏他們當時又沒人會起頭,只會在那吹噓自己有多厲害、多有才學。我路過那兒實在受不了了,就上前去說要為他們出個題目,他們還很高興的請我當裁判。」

  「你出了什麼題目?」倪夜沙眼眸閃呀閃的,十分可愛。

  「當時我們人在蘇堤,我看夾道楊柳是特色,就出了個簡單上聯,叫他們對下聯,想不到他們對的還挺快的。」小莫道。

  「對的快還叫草包啊?草包在什麼地方?」

  「對的快,未必表示對的好啊。」

  「什麼上聯啊?」

  「『春日晨曦初露下』,然後要他們用下聯來說說楊柳,我心想應該不難。」小莫微笑想起當天耶些草包。

  「草包的下聯是啥?」

  「第一個自苦奮勇的草包對的是『不見楊柳霧茫茫』。」小莫道。

  「還可以嘛。」倪夜汐覺得差強人意。

  「我後來才發覺,這還是那群草包當中算最不草包的下聯了。」小莫搖搖頭:「第二個草包對的是『小心楊柳在前方』。」

  「為什麼?楊柳在前方有什麼好小心的?」倪夜汐覺得奇怪。

  「免得撞上啊。」倪夙潮在一旁會意地笑。

  「哇哈哈哈……」倪夜汐捧腹大笑。

  「第三個草包對的是『楊柳擋路砍了它』。」

  「哈!哈!哈!」這回連一旁的倪夙潮都受不了了。

  「第四個草包對的是『楊柳漂亮拔回家』。」

  「這人八成家裡太窮,沒錢種楊柳!」倪夜汐笑道。

  小莫搖頭笑道:「西湖楊柳多,根本不必拔的,並非窮人就種不起。」

  「原來如此。其想去看看,像莫大哥一樣到處遊山玩水,四海為家。」倪夜汐滿臉羨慕。又問:「草包們對完了嗎?」

  「沒!第五個對的是『烹煮楊柳風味佳』。」

  「楊柳也能吃嗎?」倪夜汐好奇地問。

  「據我所知,應該不行。這傢伙大概成天只想著吃吧,閒暇可能常幹些焚琴煮鶴之事。」小莫續道:「第六個對的是『楊柳腰枝俏美娃』。」

  「這人大概是個登徒子。」倪夜汐撇撇嘴。

  「可能。第七個對的是『坐觀楊柳悟佛法』。」

  「這是什麼意思?」倪夜汐不解。

  「釋迦牟尼佛是坐在菩提樹下悟道的,這位草包可能搞銷了吧?」倪夙潮好笑竟有這種草包。

  「原來。」倪夜汐會意。

  「第八個對的是……」

  (作者日:掰不下去了)

  他們三人快樂的談天,卻引來一人的不悅。袁環秋在一旁始終插不上嘴,頗感懊惱。倪夜汐不但緊緊霸著倪夙潮,也吸引了莫寄情的注意,害她想接近倪夙潮都沒機會,單獨相處更是不可能。在觀海山莊等了那麼久,就是為了見倪夙潮一面,如今這兩人在他身邊,她根本連一點地位也沒有。

  從幼時起,倪夙潮的一言一行就直是她心之所繫。她愛慕、崇拜進而喜歡上他。而表哥一直堅決推拒上門的婚事,她一直以為是為了等地及笄,早已芳心暗許。

  誰知在她十四歲那年,表哥竟大老遠跑到江南,向江南第一才女提親,令她難過了好久,心中暗自希望表哥不會雀屏中選,贏得那個什麼奇怪的「隔簾選婿」競賽。她不認為敢這樣選婿的女子會是怎樣的賢良,必定不安於室,配不上表哥。但她也知道,表哥是人中龍鳳,中選的機會很大,所以表哥離家這段期間,她提心吊膽日日期盼。還好後來選婿競賽因劉小姐失蹤而不了了之,才教她鬆了一口氣。

  及笄之後,滿以為姨母會美人前來提親,為她和表哥完婚,但等了又等,等了將近兩年,推掉了不知多少婚事,就是不見觀海山莊方面有什麼表示。她普向爹娘堅決表示,非表哥不嫁,爹娘起先也曾向姨母、表哥探問過,得到的答覆都是些推諉之詞。眼見表哥都二十五、六了,似乎仍未表示過對哪家的姑娘有意,她也就抱著這一絲希望,繼續等下去。

  表哥離家三個月來,她厚著臉皮賴在觀海山莊苦等,連家都不回,幸虧姨母對她還不錯,故縱然倪夜汐對她並不是推心置腹,她也稍感安慰。她已經等了這麼多年,年紀也不小了,青春苦短,要不是爹娘一直支持她當觀海山莊的少夫人,也許她早已放棄。

  倪夙潮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和小莫度過。或是把酒言歡,暢談國家大事及彼此生活態度,或打獵騎馬、射箭下棋,言語之投契,簡直令他覺得相見恨晚。而小莫也將他當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雖然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就是三年前的劉小莫,但是他曾經幫過她,在她有困難時仗義相助的恩情,她永遠也不會忘,她早把他當成知己了。

  「莫兄,這盤棋你是輸定了。」倪夙潮在左下角的劫一打,做成了二眼,成功地攻佔了整整將近四分之一地盤。他好久沒贏得這麼痛快了。

  八月炎熱的天氣,光是坐在院內下棋,汗水便不停地冒出來。倪夙潮乾脆脫了上衣,拿著蒲扇猛煽,模樣姿態有趣極了。但是結實的肌肉、有力的臂膀及胸膛,古銅色的皮膚上凝著汗珠,這樣的半裸美男,足以令每個少女臉紅心跳。

  小莫道時回過神來,見到他的模樣,心中微微有些異樣,眼前的情景讓她不自在,她也只能視而不見,難熬極了。

  「天啊,輸的其慘,我看這盤不用繼續下了,我認輸就是了。」小莫看了看棋盤,豎起白棋。她拋開心中那股不應有的遐想,強笑道。

  「我說莫兄啊,平常要贏你一盤棋比登天還難,怎麼今天贏得這麼容易?我見你心神不寧的,究竟是在想什麼心事啊?說來聽聽何妨。」倪夙潮繼續猛煽。還好家裡女眷現在不在身邊,可以讓他狠狠地涼一涼。這個莫寄情穿這麼密實,臉上竟然一滴汗都沒有,還是那麼瀟灑,真是邪門。

  「突然想起在家鄉時和義父下棋的情景,有點難過。」小莫實話實說。雖然劉大人並非她父親,她也曾婉拒他收她為義女,但心中早已視之若父。

  倪夙潮早想知道這個神秘天涯遊子的家庭狀況,只是一直不好探問隱私,聽到他這麼說,趕忙抓住機會問:「你是養子嗎?家鄉又在何處?由你的口音幾乎完全聽不出來是哪裡人。」他一直覺得如此相似的兩個人,若是沒有一點親戚關係太說不過去了,於是他心中有個很大膽的想法。

  小莫知道他的疑問,就順著他的想法回答:「我是江南人士,義父是個落魄書生,數年前去世,我賣了田產,然後就一個人到處流浪了。這麼多年來,跑遍大江南北,口音自然不是純正的吳儂軟語啦。」

  「那你親生父母在何處呢?」倪夙潮追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自我有記憶以來,就和義父相依為命,不知道親生父母人在何處。」她從小便由劉府收留,也真的不知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說你很像我一個朋友嗎?她也是江南人。」倪夙潮續道:「不過她是個女人,和你容貌非常相似,叫劉小莫,是前蘇州知府公子的侍妾,名字剛好也有個莫宇。我想她是丫鬟,本家可能不姓劉,是跟著劉府姓的。」這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喔?真的有這麼像嗎?像到什麼程度?」小莫問道。原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公子的侍妾,當時公子和自己也都沒有對他和蘇州人解釋過,他就這樣誤會到現在?小莫心想。

  「像極了,五官簡直一模一樣,只是氣質神態、言行舉止卻又大大不同。當然,你是男人,她是女人嘛!所以我懷疑你們可能是兄妹或姊弟。」倪夙潮說出自己的猜測。

  「不無可能。她人正好也在江南,哪天我如果回家鄉時,定要去看看她,說不定能認個親戚。」小莫心中慶幸他沒有懷疑是同一人。

  「你們的聰明才智也不相上下,所以我才有這樣的推斷。不知道你們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物,能生出這麼出色的一雙兒女。」倪夙潮煞有其事道。他還具的就當這兩人是兄妹,而每每望著他,就會想到劉小莫。

  「親生父母給的只是天生的外貌和資質,其他的學識涵養全都來自我的義父。所以在我心中,我義父的恩情要大上親生父母千萬倍,不能怪我這麼想,畢竟血濃於水的親情是我沒有頓會過的。」小莫歎道。

  「不知道小莫姑娘的情形如何?唉!」倪夙潮歎道。

  「倪兒似乎對這位小莫姑娘很是另眼相看。」小莫心中微微起了漣漪。

  「你想想,若有你莫寄情的容貌加上才情,換成是個女人,會是怎樣的出色呢?」倪夙湘毫不掩飾對這兩人的讚賞。

  「你這是明著捧我、暗著捧她嘛!」小莫哈哈一笑,又道:「只是,你對人家的妾這樣另眼相重,對方知道嗎?」小莫明知故問。

  「當然不知道,我哪敢說啊,說了只怕破壞她和劉公子的感情,君子有成人之美,無成人之惡嘛。唉!我別那麼君子就好了。」倪夙潮歎道。當時他要是能死皮賴臉的跟著小莫走,說不定還有一絲機會,雖是橫刀奪愛他也顧不得了。

  「呵呵!這回捧起自己來啦!」小莫哈哈笑,強壓下心中陣陣已泛開的漣漪。

  倪夙潮看著他,心裡想著,不能與小莫給為連理,但能跟她的兄弟成為好友,天天空著酷似她的那張瞼,也可以柳慰相思。但他不敢承認,面對莫奇情,心中時常有股莫名竄起的悸動。

  這股時常宙起的悸動令他害怕。

  倪夙潮不在的時候,小莫就歸倪夜汐所有。她緊緊的纏著小莫陪她到處跑,逛街、吃荼、看雜耍,宛如兄妹般親匿。在倪夜汐眼中,『莫寄情』儸然是她的第二個哥哥。

  中午,倪夙潮剛剛離開,倪夜汐就拉著小莫往外跑,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不知道又有什麼新花樣。她古靈精怪轉著清亮的眼珠,神情鬼鬼祟祟,讓小莫有點頭皮發麻;倪夜汐天不怕地不怕,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她可不敢妄斷。

  她們走了大半天的路,倪夜汐拉著她來到一個聚集了許多人的彩樓下。彩褸上懸著許多紅色綵帶,迎風搖曳,非常醒目,綵帶間點綴著各色緞帶花,喜氣洋洋,彩樓下看熱鬧的人擠成一團。奇怪的是,站在正中間的都是年輕男子,外圍的才是老少及婦女。不過,不管站在何方,大家一致都把眼光朝向形樓,似乎在期待彩褸上出現什麼。

  「這些人擠在這,是在看什麼啊?」小莫覺得事情可能不單純,也許是當地什麼特殊的節慶吧。

  「嘻嘻!莫大哥你應該站到正中間去,不要站在外圍跟我們這些人擠嘛!」倪夜汐笑瞇瞇地道。

  「為什麼?有什麼熱鬧站在外圍看就好了,犯不著跟著這些人擠,多難過。」小莫不解地道。

  「哎呀,這種熱鬧只有年輕男人有資格站在正中間看,我們姑娘家站在一旁就好了。」

  倪夜汐用力地推著,把小莫推進了正中間的那一群人當中。還害小莫不小心跌了一跤,撞倒了不少人,惹得她連連賠不是。

  看熱鬧的位置還跟男人、女人有什麼關係?倪夜汐今天其是奇怪的很。小莫暗想。

  小莫擠在堆男人當小,心裡感到詭異萬分,可是又擠不出上,只好站在人群中跟著往上看,很辛苦地撐著她的脖子。

  此時,形樓上出現了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名穿著大紅新娘服、頭蓋紅巾的女子,人們立刻大聲歡呼鼓掌。

  這是做什麼?難道要拋繡球?小莫心想。

  中年男子在眾人期待下開口:「各位,歡迎各位今天前來參加小女的繡球招親。小女蓮姿,年方十八,三從四德,溫柔敦厚。因為一直不知許配給哪家公子好,所以今天就順若天意,來一場繡球招親。已經娶親的男人沒關係,小女不介意當妾,只要能善待她就好。不過小女的意思是,最好能嫁個年紀比她大的丈夫,所以二十歲以下的小朋友要懂禮貌,請先離開中央站到後頭去,不要跟各位叔叔伯伯搶位置。」

  眾人哈哈大笑。

  年紀不滿二十的小朋友,似乎沒有人站在中央。

  小莫下意識想開溜,她碓定倪夜汐想整她,可是人群並不讓這給她,她只能擠在中間乾著急。

  中年男子又道:「年過四十的,可以認小女為乾女兒,可是乾爹是不能接乾女兒繡球的,所以也請退出中央,不要跟干女婿搶,這才是好乾爹。」

  人群又是哈哈大笑。

  幾個年過四十的男子尷尬地笑笑,退了出去。小莫想跟著他們後頭走,被旁邊一個人一把抓住:「小伙子你幹什麼?看你的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又當不了人家姑娘的乾爹,人又英俊蒲灑,怎麼臨陣打退堂鼓?」

  「我不知道這是繡球招親,所以才不小心擠了進來。我還不想娶老婆啦!」小莫辯道。

  「既來之,則安之。說不定你今天紅鸞星動,輪你當新郎倌,等會就讓你抱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回家也不一定,幹嘛這麼客氣?」旁人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勵,小莫心裡卻是有苦說不出。

  天啊!其要被招上了,她這個中看不中用的新郎被拆穿了怎麼辦?那她在關中大概也待不下去了。

  「好了!!現在就請各位睜大你們的眼睛,仔細接球了。球要是到了那個人的手上,別人就不許再搶,以示公平,免得到時打了起來,把球給撕成了好幾個,老夫就只有。個女兒,可同時收不了那麼多個女婿啊。」中年男子又道。

  台下的年輕人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只見形樓上的新娘虛晃了綵球幾下,頭蓋讓風微微吹了起來,隱約能看得到紅巾下的容貌,引來陣陣狂呼。小莫暗暗祈禱千萬別丟到她這來,要是被抓去拜堂,那她這個假男人可就真的玩完了。

  豈料,事情跟她期望的相反。頭蓋下的新娘遠遠已經瞧見了小莫,大歎世上怎有如此俊美男子之餘,當然不放過這個機會,硬要往小莫頭上丟。

  繡球果真朝著她飛過來!小莫暗道不妙,趁著還未砸到她頭上之際,當場蹲了下去,也不管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便急急從人繼之間爬了出去。

  還好人們忙著搶繡球,沒注意到她滿頭大汗的爬了出來。可是設計陷害她的倪夜汐,可把眼光全放在她身上。當看到她這樣狠狠的爬出來時,簡直笑彎了腰。

  「倪──夜───汐!你這丫頭存心害死我!」小莫怒氣沖沖走向她。

  「怎不告訴我這是繡球招親,害我差點娶了個老婆回家!」她拍拍身上的灰塵。這真是她打出生以來,最窩囊的一刻。

  「我看你這個千古第一美男子賽潘安居然沒有老婆,覺得直一是暴殄天物,對不起天下美女,所以就幫你找個機會嘛!誰知道你喜歡打光棍當王老五。」倪夜汐嬌笑。其實她早就知道莫大哥是個閒雲野鶴般的天涯遊子,不會這麼簡單地想要成婚,只是拿他開玩笑罷了。倘使他真想與新娘拜堂,她才不會帶他來呢!

  「我就是喜歡打光棍!下回你再敢往我這兒塞女人,我就告訴你哥哥,別怪我沒警告你!」小莫心有餘悸地威脅道。

  倪夜汐吐了吐舌頭:「哥哥其實還不是一樣,也喜歡這種熱熱鬧鬧的招親!自從三年前他大老遠跑到江南,去參加那個『隔簾選婿』,回來後整個人跟掉了魂似的,不但推掉了所有婚事,還瘋狂地做生意,大江南北到處跑,一年有大半年不在家。娘說啊,哥哥把心丟在江南了,可惜我當初沒能跟去,親眼看看人家怎麼『隔簾選婿』,所以今天才會想來看看『繡球招親』啊。不過,今天看起來,好像兩種不太像。」

  「當然不一樣,小傻瓜。」小莫寵愛地笑笑,心中卻迴盪著那句話:哥哥把心丟在江南了……「那到底哪種招法比較好?」倪夜汐眨著眼睛問道。

  小莫回過神來:「我問你,如果是你的話,你希望能先見過夫婿人選,先限對方談談話掂掂斤兩,再由自己做決定,還是蒙著眼亂拋繡球,誰撿到就讓誰娶回家?」

  當初她一手導演的隔簾選婿轟動天下,可是好歹人選可以由她一一過濾;若是繡球招親,根本就是憑著運氣瞎蒙亂撞,一點選擇都沒有。可是人們偏偏視隔簾選婿為離經叛道,爭議頗多,而繡球招親則不,說來說去,原因在於女方本人的絕對選擇權是不被鼓勵的。

  「當然先見過比較好囉。嗯,將來我也要來個隔簾選婿,莫大哥幫我選好不好?」倪夜汐笑問。

  「我怎麼知直你喜歡哪種男人?」天啊!怎麼自己一天到晚幫人選老公?小莫暗暗好笑。。

  「就喜歡哥哥或是莫大哥這種男人嘛!」倪夜汐帶著崇拜的眼光望著小莫。

  「我們這種男人可不多喔!」小莫面色得意地道,繼之又想,我們這種男人算是哪種男人?她根本不是個男人,當然不知道自己是屬於哪種男人。

  她沒有注意到倪夜汐對她暗生的情愫,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同樣不知道小姐喜歡怎樣的男人,就自以為能幫小姐選出最適合的夫婿,卻沒考慮到兩人未必會相愛。當初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此時她突然覺得小姐的失蹤使得選增中斷,未嘗不是件好事。

  這時,搶到繡球的年輕人已經前呼後擁地被迎上彩樓。小莫快速地拉著倪夜汐離開,沒有人看到頭蓋下新娘失望的表情。

  「莫公子啊,來到這觀海山莊的這些日子,住的還習慣嗎?」倪夫人輕輕地走過來問道。她很喜歡這個年輕人,雖然一身寒愴,看起來卻不亢不卑,神色蒲灑怡然。

  小莫嘴裡塞著還沒吞下的蒸餃,趕忙喝了口甜藕湯,拍拍胸口後回道:「習慣,習慣極了。這麼漂亮的房子如果住不慣,那真是有福不會享,不過,只怕打擾太久過意不去。」小莫愛極了觀海山莊的人事物,老大不客氣在這住了很久,就像回到家一樣。她貪戀這個不屬於她的家,享受失去已很久的家庭溫暖。

  「不會不會,觀海山莊永遠歡迎你。」她歎道:「我那個兒子啊,就是有福不會享,你沒來之前啊,他難得會在家裡停留一個月以上。明明不必他親自去做的事情,他偏要攪在身上,把自己弄得忙裡忙外的。可是你來了之後啊,他可就不再出遠門了,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呢。」倪夫人滔滔不絕道。

  「這也算是我的功勞?哈哈!夫人真是說笑。他現在不喜歡待在家裡,等以後他娶了老婆後,您要趕他出門還趕不出去呢。」小莫笑答。倪夙潮以後的妻子不知會是怎樣的女子,是誰家的姑娘會有這個榮幸?

  「你講到這個我就想多說幾句。」倪夫人搖搖頭,似乎把小莫當成是她的兒子一樣,談論起她的另一個兒子:「如果有機會還請你幫忙多勸勸他,早點娶房媳婦好讓我安心。以前幫他物色的女子他全都回絕了,我一直拿他沒辦法。三年前,聽訊江南第一才女要選婿,好說歹說,說人家對上門提親的分子還要親自考試一番,這才激起他的好奇心和好勝心,好不容易終於肯去。可是沒娶到人家,回到家之後,魂都失掉了一半,一直到現在都還不肯成親。我說了這麼多年,說都說不動了,你跟他交情好,就幫個忙說說他吧!」

  「這……這我叮能也沒有辦法,倪兄喜歡怎樣的女子我並不知道,若要硬塞一個給他是沒用的。最好問問他有沒有意中人,有的話趕緊娶回家,沒的話就繼續物色囉。」小莫敷衍道。她有些同情倪夙潮,還好她自己浪跡天涯,身邊沒有人會對她的終身大事操心。不過,繼而一想,有人關心何嘗不是一種幸福?而她呢,不但沒人叨念她的終身,就算她想成親,依自己目前的情況,大概是不可能會有這麼一天的了。

  有哪個男人會想娶一個年屆二十,又非完璧且聲名狼藉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要跟誰成親?少爺嗎?對他的迷戀早已清醒了;西夏三皇子李德宇?她只當他是個好朋友;倪夙潮?她想都不敢想……「我在想啊,不知他在江南發生過什麼事情,去了一趟回來後,他整個人都變了,除了在家的時間少、出外的時間多外,就算在家也常常魂不守舍的,像是把心掉在外頭,人回來了跟沒回來一樣。如果你有機會的話,請你幫我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已經問過不知多少回了,他就是說沒事。」倪夫人擔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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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7:35:33 |只看該作者
 「我跟倪兄雖然交情不錯,但這種事情他也未必會告訴我吧。說不定真的如他所說沒什麼事,是您多慮了。」小莫再度敷衍。她不想繼續再探問倪夙潮的心事,怕真的讓她探出來了,答案會讓她害怕。

  「唉!本來我也想撮合他和環秋,親上加親更是美事一樁。不過夙潮這孩子擺明了不喜歡他表妹,我也不能強迫他,就只好對環秋這丫頭多疼疼,免得讓她難過。看到她這麼癡心的樣子啊,我還真不忍心,可是又不能幫她什麼,只能靠她自己覺悟了。」倪大人不忍道。

  袁環秋最近積極的情況,小莫也親眼目睹。只要是有倪夙潮在場的地方,就一定可以看得到她的影子。可惜倪夙潮對她永遠是冷淡而客氣,不是藉故離開,就是拿小莫當擋箭牌,說是去做一些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事,然後拉著她落荒而逃。小莫根同情她,知道她的這份感情大概不可能會有得償宿願的一天,為了袁環秋好,她也希望她能早日覺悟。

  為了袁環秋她好?還是為了她自己好?小莫對這個想法汗顏不已。最近她是怎麼了,老是想著倪夙潮的事情?她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倪夫人只顧自己歎氣,沒注意到小莫神色不走的模樣。她只是一直在心裡想著,兒子如果有喜歡的姑娘,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第五章


  風和日麗,微寒的初冬,此刻距離小莫人莊已有半年的時光。她恣意地在這享受了半年暫借來的、不屬於她的家庭溫暖。只是,這裡終究不是她的家,不是那楊柳夾道、溝渠交錯的江南,沒有疼愛她的劉大人、如姊妹般的蔚雲小姐,和那個曾令她又愛又恨的逸揚公子。

  她不是沒想過離去,畢竟實在叨擾太久,但莊內的人留了又留,一如當初李德宇之於她的盛情,留了她客居西夏一年,而這回作客觀海山莊,只怕又是另一個一年。

  她離開西夏的原因大半是為逃避李德宇的情債。在觀海山莊,她雖小心翼翼,自信言行毫無破綻,但莊內有個知道她過去的倪夙潮,身份拆穿的可能性隨著時日愈久就愈大。她不敢想像一日拆穿後,她將要如何面對倪夙潮,如何化解她隱藏身份的尷尬,如何保有兩人的知遇及信賴感。

  還是找機會離開吧,就算不告而別也得走。

  在她心中更有個細小的聲音對她說:你不敢坦白的原因,根本就是害怕自己會喜歡上他吧?

  是嗎?是嗎?

  她煩亂地想著,思緒如蝴蝶低蕩飛舞。當她不經意地遠遠瞥見馬廄旁的倪夜汐,猛然停下腳步。

  「和風啊和風,你今天可要乖乖的,我全仰仗你了,難得我大哥不在,是接近莫大哥的好機會,你可得幫著我喔。」倪夜汐對著馬兒喃喃自話,想像著與莫大哥共度的下午。

  一大早倪夜汐就待在馬廄,為她的愛馬『和風』刷洗。她高興地哼著曲兒,不時流露出嬌羞的模樣,媚波流轉,俏麗可愛。

  以前她老嫌大哥不在家,自從小莫來了以後,她卻嫌大哥老是在家,老是跟她搶人。今天大哥不在,她怎會放過這個跟『莫大哥』獨處的好機會。

  大半的時間小莫都是和倪夙潮度過,陪他處理公務或是遊山玩水。他忙時,她就靜靜坐在一旁看書,一本接著一本,偶爾倪夜沙也插插花,但看到兩人在書房中一個忙碌、一個苦讀,好半天也不說句話,就無趣地離開了。

  理於袁環秋的點心攻勢,當然更沒效果。

  小莫前幾天已經答應了她今天下午要陪他騎馬,當時倪夜汐堅持選在今天,這個倪夙潮不在的日子要她陪她,小莫並無感到有何不妥;如今遠遠看她興高采烈的模樣,俏麗的臉上容光煥發,伴隨幾分嬌意,頗有令人驚艷之姿,對小莫來說卻是駭人的警訊。這分明是墮入愛河的少女思春模樣,而她愛上的對象很有可能是自己,這該如何是好?

  難怪最近倪夜汐的舉止越來越不尋常,怎麼自己的感覺那麼遲鈍?……也不能怪她遲鈍,她壓根沒往這方面想過,當然不會察覺倪夜汐對她的友情是何時變質的。

  儘管頭痛,小莫還是得硬著頭皮和她去倪家的觀海牧場騎馬。只是她心中打定主意,她雖是女人,但既然目前的身份是男人,還是該與倪夜汐保持距離;她把倪夜沙當成可愛的小妹妹,但倪夜沙卻不一定只將她當成哥哥。如果事情真這樣發展下去,倪夜汐勢必會栽進一個自己息麼也沒想過的陷阱,飽嘗痛苦。

  倪夙潮今天不在,小莫沒有擋箭牌。

  怎麼辦?息麼辦?以前怎沒想過發生這種荒唐事的可能性?

  拖拖拉拉的吃完午飯,慢慢吞吞地收拾東西,小莫瞬間沒了往日的蒲灑,任憑倪夜汐在旁催促,她就是置若罔聞,擺出一副『今天本大爺我興致缺缺』的態度,存心要澆倪夜汐冷水。

  「莫大哥,快點嘛!都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你收拾完沒有啊?」

  「快了快了。不過……真對不住,我想去趟茅廁。」小莫以漫步的速度走去,倪夜汐很得牙癢癢的。

  上完茅廁總能走了吧?

  「我想帶點吃的柬西。」小莫大剌剌的走向廚房。

  騎馬又不是野餐,倪夜汐在心裡嘀咕。她覺得今天的莫大哥很奇怪,以前他根本是兩手空空,行動如風的。

  就在小莫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再也找不奢任何借口繼續拖拉,不得不動身的當兒,跨出大門,她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

  來人全身上下身無長物,只背了一張暗黑而沉重的大弓,衣著簡單卻已佈滿沙塵,臉上亦是風霜滿面;再看他膚色黝黑而身形高大,全身充滿了陽剛氣息。見到小莫後他雙眼一亮,剛毅的嘴角隨著笑意上揚,化開了那一絲逼人的冷漠。

  「德宇兄!」

  「寄情!」

  兩人一照面看清對方後,又驚又喜,忘形地抓住對方手臂,當場忘了倪夜汐的存在。

  「你怎麼會在這?」

  「你怎麼會在這?——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會意地笑了出來。

  「我和倪家主人有生意上的往來,同時也是至交,他邀我來觀海山莊有好幾回了,所以這裡是我踏入中原後,第一個想來的地方。」李德宇很想說他第二個想去的地方是江南。

  「原來你和倪兄也是好友?真是太巧了,只是都沒聽你們兩人提起過,直到今日碰面方才知道,也算是巧合中的意外了。」半年後再度相逢,小莫的欣喜難以形容。

  「倪兄去年曾到西夏一回,我和他見了好幾次面,當時你人在宮裡,我們見面的地方是在宮外,所以錯過了。」李德宇解釋道。

  小莫點點頭,表示瞭解。「我和倪兄結為好友是在離開西夏沒多久後,當然那時我們已經分別了。」

  兩人忙著解釋和倪夙潮相識的經過,倪夜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

  李德宇的眼中只有小莫一人,而小莫則是高興之餘刻意利用他來忽視倪夜汐。當不經意地看到站在一旁發愣的倪夜汐,小莫的心中頓時堆滿歉意。

  「德宇兄,目前主人不在家,這位是主人的妹妹夜汐姑娘,我們正打算去騎馬,你要不要和我們一道?晚間也許倪兄就回到家了。」小莫開口邀請。

  「夜汐姑娘,這位是西夏的李德宇,也是我和你哥哥的好友,你介意他和咱們一道嗎?」有了李德宇當擋箭牌,小莫大可放心地上觀海牧場了。

  介意,當然介意。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番仔』,搶走了莫大哥所有的注意,她怎能不介意?只是雖然不是兩人單獨相處,她等了這麼久,就算是三人行也將就一下好了。倪夜汐不是很誠心歡迎他加人,打量他一眼,卻立即為他的陽剛氣勢所震懾。

  他和哥哥及莫大哥氣味完全不同,倪夜汐暗忖。大哥率性隨意,莫大哥狂放不羈,兩人的氣味相似,還有一絲儒雅的書卷氣;而眼前之人,就像……就像……鷹!有點危險、有點尖銳,還有一絲強大的存在感。

  李德宇聽小莫提起,這才發現旁邊還站了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她望向他時,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悄悄洩漏了他不受歡迎的訊息。他有些納悶,找不出自己不受歡迎的原因,卻還是與她客套了一番。

  她與小莫韻味完全不同。小莫與西夏女子不忸怩不造作的個性相似,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狂放的雙眼中卻還夾雜著令他如癡如狂的細膩柔美,以及智慧和冷靜;眼前的小姑娘俏麗可愛,身形嬌小又意人憐,卻不為他的氣勢所逼。除了小莫外,她是第二個令他另眼相看的女子。

  小莫見到他們互相打量,饒富興味地觀察他們的神色,也不多說話。

  三人帶著不同的心思上路。

  一整個下午,李德宇猶如芒刺在背,躲不掉陣陣逼視的眼光。他與小莫多說一句話,倪夜汐就老大不高興的瞪他一眼,毫不掩飾敵意;面對小莫時,則是一臉春花綻開的笑意,完全的差別待遇。

  再看看小莫,面對他時是一副與老友久別重逢的熱絡,面對倪夜汐卻是一臉勉強,皮笑肉不笑,完全的差別待遇。

  他有點明白了。當小莫小聲告訴他以後當著他人千萬別叫她小莫時,他更確定山莊內無人知道她是女人,無人知道代表她真實身份的名字,而倪夜汐甚至愛上了這個假男人!

  女人身份的她,今他為之瘋狂;男人身份的她,令倪夜汐迷醉。上天為何造就出這樣出色的人,卻又要給她坎坷命運和飄泊的習性?坎坷的命運令她吃足苦頭,飄泊的習性傷害愛上她的人。她究竟要飄泊到何年何月,才肯在某片土地上駐足?或者是為某個男人駐足呢?

  李德宇帶著滿腔思念來到中土,輕易地讓他找到了想見的人,但,存在兩人之間那股沒有未來的陰影啃蝕著地的心。

  晚飯後,倪夙潮仍然沒有回來,倪夫人代兒子慇勤招待這位遠到的貴客。她看他雖是異國人,穿著也不華麗,身上卻隱約有一派尊貴的氣勢,令她懷疑他的來歷。但對方既沒說明家世,她也不好開口問。

  再看看女兒,眼睛一宜有意無意地瞟向莫寄情,而他只是裝作沒看見,只顧和李德宇談笑。不知何時起,她發覺女兒對莫奇情有意,對方卻一直沒有察覺,她也不便提起。她很欣賞這個年輕人,所以原本抱著樂觀其成的態度,今天見他對女兒的疏遠,知道他已經察覺,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為女兒惋惜。

  還有被人遺忘的袁環秋,像是棄婦般坐在一旁。

  年輕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她暗暗歎口氣。

  沉悶的晚餐上,只有小莫和李德宇是打從心裡歡暢的。席間只見兩人酒興一起,飯也沒吃完,就說聲抱歉然後拿著兩壺酒離席跑到花園去了,留下一桌沉悶的人繼續晚餐。

  「德宇,上回分別時說好要喝上三大杯的,咱們拿了兩壺酒,超過太多了。」小莫笑道。

  「燒刀子跟竹葉青是不能比較的。三杯燒刀子抵得上三斤竹葉青,咱們只拿兩壺,一斤都不到,我還嫌太少呢。」李德宇大有幹完三斤的意思。

  酒酣耳熱間,不知不覺地兩人喝完了那兩壺。酒壺見底,兩人的酒量猶未見底,面不紅氣不端的像是剛喝的是茶一樣。

  夜風有些寒意,微緩了升高的體溫。李德宇不經意地開口,問的是困惑他半日的問題:「你知道那個小姑娘喜歡你嗎?」

  小莫忽然沉默了下來。

  「我想你應該知道,只是裝傻而已。」李德宇有責備之意。

  「我除了裝傻,還能怎麼做?」小莫漠然。

  「就像你當初面對我一樣裝傻到底嗎?你知道這樣做會讓我痛苦多久?會讓她痛苦多久?」李德宇抓住機會,不讓小莫逃避:「我知道可能你有隱衷,或者你心裡有人,我也不便問,但是你想辦法讓她知難而退吧,告訴她你是女人,不要讓她像我一樣,痛苦了將近一年!」

  他痛心的模樣,讓小莫歉疚。「我的確有隱表,心裡也的確有人。」小莫考慮了一下,決定告訴他。

  「是誰?能讓我知道嗎?」李德宇不自覺地跳了起來。

  「事情很複雜。以前我告訴你我來自江南,名叫劉小莫,父母不詳,養父已經去世,是個落魄書生,對嗎?」

  李德宇點頭。

  「其實有一半是假的。我的身份是蘇州知府府中的一名婢女,專職是伺候小姐,私底下又是公子見不得光的情婦……」

  德宇大驚,卻說不出話來,只有直視小莫。

  小莫也不看他,逕自說了下去,「三年前有三位名門公子上門向小姐提親,就在他們到府的第二個晚上,劉府大火,燒燬了大半的廂房,劉大人遇害,小姐失蹤,三名貴客有兩名也下落不明……」小莫說到這眼眶微濕,想起了與她如同親人的老爺、小姐。

  李德宇猛然想起此事:「這就是當年蘇州知府大火懸案的經過?我聽說知府公子的小妾涉有重嫌,而且與知府的貴客……」他想到也許這位小妾就是小莫,立即閉嘴。

  「與知府的貴客有染?你是這麼聽說的嗎?」小莫不避諱地接了下去,又笑道:「其沒想到這件醜事竟連關外異地的你也聽說了,壞事傳千里啊。」

  「這……這事是真的嗎?」李德宇小心翼翼地問。

  「可以說是,可以說不是,的確有這個傳聞,傳聞中也的確是我,但有大半是有隱情的。第一,我不是公子的妾,是個連妾都不如的情婦,他並不想娶我為妾,對外宣稱我是他的妾,只是為了讓推事大人不敢動我。」小莫淡淡的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這些昨日之痛早已經結痂成疤了。雖然公子後來想娶她為妻,她已無意。

  李德宇不平道:「不想娶你?娶你為妾已經委屈你了,竟然要你當情婦?該死的男人。」要是他,早就大張旗鼓娶她回西夏當三皇子妃了。

  小莫不理會他,又道:「第二,我和那位貴客只是萍水相逢,但他在公堂上仗義直言為我脫罪,才智傳出我與他有染的醜事,我們並無關係」。她心虛地玩弄著空酒杯,讓它在指下轉著。

  知道了小莫這段過去,李德宇終於瞭解她為何隱瞞身份隱瞞的這麼辛苦了。

  「我大江南北的跑,一直找不到小姐的人,自然也沒臉回家鄉,才會飄泊到現在。」

  「那麼你心中的人到底是誰?是你公子嗎?」李德宇念念不忘她曾說過她心中有人。

  「是。我曾經很愛他,但是經過那場火,我們全都變了。目前他對我而言,像是相依為命的親人。」小莫緩問:「你現在瞭解我為什麼一直逃避你的感情了吧?我聲名狼藉,又曾是他人的情婦,出身也卑微,根本不夠資格嫁人西夏皇宮。」

  「我才不相信你會在乎身份,這不是問題!只要你肯答應,父王、母后那裡由我承擔。

  他們對你的印象一直很好,時常稱讚你,甚至有意留你為官,相信他們會喜歡你當他們兒媳的。」李德宇充滿希望的說。

  「那是他們不知道我是女人,不知道我的過去。要是知道的話,必定將我逐出西夏,不准我們見面。」小莫冷冷的說。「就算他們答應,我也……」她看了看李德宇那雙盈滿愛意的眼,狠心道:「無意愛戀。」

  空氣瞬間凍結。小莫只聽到緩緩而粗重的深呼吸聲,洩漏了身邊人的衰慟。這不啻是一帖猛藥,藥力強得讓他招架不住,但是卻是一帖見效的藥,可以將他病入膏肓的苦痛全部解放。

  小莫咬著下歷,也不轉身去看他一眼。她知道,孤傲的鷹鎮日盤桓在空中,眼裡只有無邊無際的藍和沖天的自負,一旦不幸受傷而掉落地面,將要花費更多的時間整斂它的翅膀,並且學習用腳走路。

  她給他時間習慣,並祝他早日振翅而飛。

  空氣漸漸回溫。李德宇主動開口:「我從此不提你我的事,我們還是朋友吧?」

  「當然。永遠永遠。」小莫承諾。

  「我可以預的你的下輩子嗎?」李德宇沙啞的聲音充滿了魅力。

  「如果有緣的話。」小莫並不正面拒絕。

  李德宇釋然地笑笑。

  「不提這些。小姑娘的事情還是得解決,你打算怎麼辦?總不能讓她這樣迷戀下去?」

  「那位與我傳出醜聞的貴客,就是小姑娘的哥哥,觀海山莊的主人。」

  「倪夙潮?!」李德宇消化不掉這個驚人事實。

  「所以,我能讓他知道我就是劉小莫嗎?倪夙潮至今仍然以為我是男人,以為劉小莫可能與我有血親關係。如果我一向夜汐承認我是女人,就等於告訴她哥哥當年給他添麻煩的妖女又出現了。」小莫全盤托出她的顧忌,保留了她與倪夙潮間的曖昧情愫,不想讓李德宇知道。「我只能盡量躲,或是希望她早日轉移目標。」

  「他竟然看不出來?哈哈,他是瞎了眼還是凍壞了腦袋?這樣的面孔,天下出現第二張難道不嫌奢侈!」李德宇漸漸恢復了。

  「不要說他。要不是出了意外,當初我在西夏待那麼久,你也一樣看不出來。」小莫瞪他,怪他說倪夙潮閒話。

  「這倒是。當我不小心坐到你放在床上的貼身小衣,眼睛瞪得像銅鈐一樣大的時候,你居然遠氣定神閒地一把抓過去仔細疊好,然後塞到衣襟裡,你這算是什麼女人啊?」李德宇想起當初爆笑又甜蜜的這一幕。

  「裝男人裝習慣了,有時還真忘了該有的顧忌。」小莫此刻才感到面頰微微發燒,趕緊轉移話題:「還說呢,流連花叢中的你,竟然像是沒見過那玩意一樣,嚇得跳了起來,你又算是什麼男人啊?」

  這回輪到李德宇臉紅了。他不服氣地辯解:「我還以為一向不近女色的苦行僧,竟然也會偷情,當然吃驚。過了好久才覺得事情不對勁,盯了你近半個時辰,才確定你是女人。」

  他歎道:「太難猜了。只覺得你帥得過火又斯文了些,可是渾身上下全無女態,又根本無異於男人的目光,誰會懷疑!」

  「如果不是我覺得你盯的我很煩,才想乾脆早早承認算了,你還被蒙在鼓裡呢。」

  「這時我就會想,如果你是禮教下的女子多好,碰到這種情形老早哭著要我負責了,還會那麼從容嗎?」

  如果小莫是禮教下的女子,他還會那麼愛她嗎?李德宇知道肯定不會。小莫就是小莫,獨一無二!

  「你不該說這些的。」小莫再度沉默,話題又繞回來了。

  他的確不該說。說了平添惆悵,增加她的負擔。

  他們誰也沒再開口,一任晚風拂過面頰,各自將心事壓沉心底。月光照亮了他們的臉,但他們誰也沒有心思看對方一眼。

  倪夙潮在眾人的期盼下終於回來了。李德宇免不了找他喝上三杯,三個男人(包括小莫)熱熱鬧鬧地劃起酒拳,夜汐多日的苦悶因見到大哥回來而稍得疏解,就連被眾人遺忘的袁環秋,也一掃棄婦面孔出現在眾人面前。

  一切的不快,隨著倪夙潮的歸來暫時消失,可惜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觀海山莊熱鬧的氣氣在眾人將竹葉青、陳年紹興、花彫、女兒紅……種種山莊酒窖內各式的酒混合成一『缸』後達到極點。

  誰會出這種鬼主意?當然是夜汐那個鬼靈精。

  「每種酒都是美味,加在一起豈不美上加美?」倪夜汐如是說。

  三人搖搖頭,覺得此舉不可行。

  「這樣加在一起很烈的,而且味道恐怕不如原來的酒美而醇。」李德宇道。

  「你喝過這種混合酒嗎?」倪夜汐問。她對這個番仔就是看不順眼,整天霸佔莫大哥,現在又來拆她的台。就算他高大魁梧、蒲灑英俊、氣勢不凡、充滿男人味……(怎麼一下就找出這麼多的優點?)也不能原諒他。

  「沒喝過。」李德宇老實的承認。

  完了!小莫心想。

  「那你怎麼知道味道不美?為什麼不試試看呢?」倪夜汐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一起,可沒完沒了。

  「說的也是。我只是聽人說而已,倒還沒真的試過……」李德宇似乎被說動了。

  「那就試試看啊,反正也沒什麼損失,難得大家酒興濃,還是……你不敢啊?你人這麼大塊頭,沒想到膽子這麼小,是不是男人啊?」倪夜汐越說越過火。

  「不像話,怎麼能這麼說客人?夜汐,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盡找麻煩,出些鬼主意?」倪夙潮皺眉斥責。

  她出鬼主意可不只眼於今天。小莫在心中回他。

  「我……」倪夜汐支吾著,看了看小莫一眼,難過的低下頭。有誰知道她的心事呢?她不過是想引起莫大哥的注意而已。

  小莫避開她的眼光,並不為她說話。

  「夜汐姑娘的提議很有趣,我們就姑且試試看。倪兄、莫兄,意下如何?」李德宇插口

  為她解圍。

  「……好吧,既然李兄這麼說,當是助興好了。」倪夙潮吩附家丁到酒窖搬酒。「不過,夜汐你該對德宇道歉,你剛才的話太過分了。」倪夙潮一臉嚴肅,他很少斥責他的寶貝妹妹,才把她寵成這樣。

  倪夜汐悻悻地含糊道了個歉,李德宇也不以為意。

  當酒被一罈罈搬上來後,眾人盡皆興奮了起來,紛紛動手揭去一罈罈酒的封條,開始調起『古代雞尾酒』。

  濃濃的各式酒香齊聚,未下肚便有醉人的力量。眾人七手八腳地,各自將喜歡的酒猛往空壇倒,只見黃黃、白白血紅、褐黑的液體,嘩啦嘩啦地混在一起,顏色不停地隨著各式酒的加入而轉變。

  浪費啊!窮人家要是見到這等實驗光景,恐怕氣得捶胸頓足。每罈酒都是上好佳釀,貧窮人想求一壺而不可得,他們竟然做起這樣昂貴的實驗!

  倪家的財富足夠倪家人玩這種遊戲,反正他們兄妹也不常玩,倪夙潮更隨著酒香一改興致缺缺的模樣。

  倪夜汐還邊倒邊偷喝!

  小莫雖是婢女出身,在劉府卻吃香喝辣。流浪天捱還身懷巨款,雖然省吃儉用,路上卻不知送了多少乞丐窮人一張張的銀票。反正倪府的酒也跟她的荷包無關,痛也痛不到她的肉,更何況她早已看慣大戶人家的氣派了。

  此刻她正把最愛的百花釀猛往裡倒,一點也不客氣。

  李德宇更不用說了。西夏皇宮內佳釀會少嗎?但西夏人一向勤儉樸實的形象,今天在倪家財富的引誘下,破壞無遺。

  他興沖沖地慷他人之慨,拿著酒杓猛往壇內攪和!

  所以,在場竟無人阻止這個昂貴的實驗,簡直一片混亂。

  只有袁環秋仍然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窮攪和,稍微感染到歡樂而瘋狂的氣氛。

  一大『缸』滿滿的『古代雞尾酒』,表面呈現的顏色是暗黑色,晃動問又帶點墨綠。眾人的情緒隨著『大作』完成而達到高潮,酒香令他們躍躍欲試。

  誰先動手?這是大家共同的疑問。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決定各自隨意!

  倪夜汐搶先喝下一口,「哈啾!」立即用力打了個大噴嚏,然後伸出舌頭猛煽。

  「呸!」小莫把口裡來不及吞下的酒噴了一地:「這是什麼味道!」

  倪夙潮看了看她的反應,狐疑地喝下一口。「咳咳咳!」他嗆了一鼻子酒。「給我茶!……咳咳咳!」他大叫,接過了送上來的茶猛灌。

  李德宇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味道很糟了。可是他看著眾人直射過來的眼光,好像等著看他的反應,一杯酒便停在空中,不知該不該下肚。

  「喝啊!喝啊!味道很特別的。」倪夜汐不懷好意地笑笑,心裡抱持的是『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心思。

  李德宇見其他兩人並不開口,可是眼睛直直盯著他,就知道他們也不想放他獨活。

  他歎了口氣,鼓起勇氣嘗了一口……的確不太美味,滋味是說不出的怪,又澀又辣再帶點甜味,甜極了還有摧人心肝的苦,總之就是怪味!不過他長年嗜喝烈酒,所以受這混合酒的衝擊不若其他人來的大,裝出一派優閒愜意的樣子倒還不難。「很有趣的味道。」他甚至還舔舔嘴唇。

  其他三路人馬氣急敗壞,臉色慘綠。

  「德宇兄要是喜歡,不妨多喝幾杯。」小莫黑著心說。她才不相信他受得了。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獨衰尾不如眾衰尾!一缸『特別的美酒』當前,大家與其聞香,還不如來比酒量,才不辜負剛才咱們花了那麼多心血。」李德宇一記回馬槍,讓小莫裁了個大觔斗,也把倪夙潮順便拖下水。

  滿滿一大缸的酒,並未見底,稍減不到十分之一,三個比酒的大傻瓜已經不知人事了。

  小莫呈大字形趴在地上,口裡含糊不清地咬著片段的詞句。倪夙潮朝天仰躺,把小莫的背當成了枕頭。酒量最好的李德宇,搖搖晃晃地問著床在哪裡,然後倒了下來。

  家丁早在悅家瘋狂的主人動手調酒前就被斥退了,此刻已是初更,倪夜汐不想驚動下人及母親,只能望著眼前一片慘狀,不知如何善後。

  耍賴不比酒的代價竟然是替他們收拾殘局。倪夜汐深深後悔,為什麼自己是在場唯一清醒的人!她突然想到了還有另一個清醒的人──她表姊。

  袁環秋從頭到尾只是置身事外,在一旁靜靜看著倪夙潮。倪夜汐向她投來求救眼神時,她也只想到她親愛的表哥。「我先送表哥回去,等會再回來幫你收拾。」袁環秋拉起了倪夙潮,讓他的右手臂環繞自己,搖搖擺擺地送心上人回房,丟下倪夜汐去傷腦筋。

  哼!心裡只有我老哥,其他人的死活根本不顧。倪夜沙咒罵了她一句,看若兩個男人發愁。

  怎麼把他們弄回房呢?像表姊那樣?好不知恥!她紅著臉頰想,不過也沒有第二個法子了。她看了看小莫一眼,照著袁環秋的方法送她的莫大哥回房,至於那個番仔,就讓他先睡在大廳好了。

  袁環秋吃力地扶著倪夙潮,他結實臂膀壓得她喘不過氣。好不容易把他弄上床,小心地為他除去鞋襪,蓋上棉被,正準備離開時,倪夙潮的聲音讓她停下腳步。

  「小莫……小莫……」

  袁環秋聽到他的囈語,狐疑地閃過念頭:小莫是誰?

  「小莫……你在哪裡……小莫……」

  是他的心上人嗎?袁環秋忌妒地想著。

  「小莫……想你……」

  真是他心上人!難怪他對她」直不理不睬,原來早有心上人!

  她早就懷疑了,但懷疑是一回事,證實了又是另一回事,那種謎底揭曉的打擊,不是光懷疑就能體會的。

  不甘心!不甘心!……她恨恨地望著床上喊著另一個女人名字的男人,不甘心就此放棄!那個女人花的心思比得上她多嗎?

  那就看看誰是最復的贏家!她把心一橫,動手除去衣服,讓那身今晚為了他而穿卻未得他一眼眷顧的華麗粉紅衫裙沙沙落地。

  初冬微寒,風颯颯地吹,雖然吹不進房內,詭譎的氣氛卻讓房內的寒意猶較窗外低。倪夙潮不自覺在夢中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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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7:36: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倪夜汐望著床上的心上人渾身酒氣,灰頭士臉的模樣,令她心疼。怎麼會醉成這樣?都是她的錯,不該出這個調酒的鬼主意的。倪夜汐自責。

  她仔細地為他脫去鞋襪,拿著濕毛巾為他洗淨臉孔。

  不過,若不是這樣,她哪有機會可以和他這麼親近,可以勾肩搭背,並且像現在這樣,以這麼近的距離看著他,還為他洗臉脫鞋襪。她的心悴悴跳,紅了頗,細細地觀察心上人的臉。

  他的膚色本就不黑,可是拭淨之後所呈現在她面前的那張令她迷醉的臉孔,竟如雪一樣白!眉粗黑而長,斜飛人鬢;睫毛雖長但不翹,沉靜地覆蓋雙眼;直挺的鼻樑與渾圓的鼻子,不厚不薄又端正微紅的唇,優美細膩的臉部線條,竟讓她感到一絲從未察覺的秀氣……奇怪,她怎麼從來都沒發覺他的臉有股濃重的陰柔美?

  如果不是那頭凌亂糾結的髮絲和一身粗布衫,她差一點要誤以為眼前的人是個女子。

  她一直認為莫大哥根帥,比她哥哥帥上十倍(情人眼裡出西施),狂放不羈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有股斯文氣,可是沒想到他竟還有欺霜賽雪的皮膚,和纖瘦細緻的雙足。

  這樣的面孔,即使是女人也要自歎不如吧?上天竟把這樣的容貌給了一個男人,令天下女人情何以堪!

  倪夜汐癡癡望著那張瞼,捨不得離開。莫大哥今天一直避著她,沒了往日的親近疼惜,她猜,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吧?但是他要何時才會接受自己呢?……想著想著,不禁發起愣來。

  「蔚雲……」他在夢中輕吟。

  倪夜汐怔住。雖然只是一聲輕喊,她確定他喊的是個女人的名字。會是誰呢?

  他從來沒對她說過感情方面的事,沒聽他說過他喜歡誰,或是喜歡怎樣的姑娘,莫大哥在她眼裡一直是神秘莫測的。而這個名字是他疏遠她的原因嗎?她該放棄了嗎?

  莫寄情佔去了她所有的心思與注意。等她想到還有個人在這夜深露重的時刻睡在地板上,等待她的救援,已經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了。

  糟糕!那個番仔還被她丟在大廳呢!故著他不管,明天會被他大哥及母親責備的。她猛然想起。」

  她不捨地再看他一眼,然後決定去收拾那個番仔。

  當可憐的李德宇終於如願以償地睡在床上時,已經是三更天的事了。

  死番仔!臭番仔!怎麼那麼重?倪夜汐氣喘吁吁,不知咒罵了幾回:將來你可憐的老婆肯定會被你壓的扁扁,氣絕身亡!

  她凶狠不耐地把他往床上拋,正打算離開時,睡死的李德宇猛然醒來。

  一小莫……別走……」睡醒不代表酒醒,他一把抱住了眼前的可人兒,緊緊鉗住她嬌小的身軀,不放她走。

  「不要臉的臭番仔,放開我!你認錯人了。」她急急想揮開李德宇不安分的祿山之爪,奈何雙拳不敵他一手,被他順勢一帶,翻滾上床。

  今天是李德宇的失意日。被小莫明白的拒絕後,他力掩重創的心,決心大醉一場。睡夢中忽見小莫去而復返,他情不自禁愛意又起。

  「小莫……我愛你……」他喃喃念著,欺身壓著倪夜汐,瘋狂吻了卜去,盡情解放壓抑許久的相思苦。

  即使是在醉夢中,他的吻技依然飩熟,更何況所吻的是他一心一意愛著的人,他更是用心想取悅她。

  倪夜汐在驚嚇中被他壓在身下,瞬間櫻唇又遭侵略,根本來不及反應,他靈滑的舌頭已經撬開她貝齒,與她的舌交纏在一起。她嚇白了臉,睜大了眼,看著一張與她沒有距離的特大號陌生男人的臉。

  他的吻依舊不停。倪夜汐緊繃的神經漸漸被他的吻安撫下來,她無力地閉上眼,吻與男人的氣息像麻藥般迷惑她,漸漸急促的兩人心跳隔著胸膛互相呼應。

  當他的唇轉移到她的粉頸時,她情不自禁的一聲輕吟與他的呼喚同時敲醒她。

  她被自己的聲音嚇得睜開眼睛,看到男人的手熟練地正解著她的腰帶,那一聲呼喊更帶她回到了現實。

  「小莫……小莫……」他欣喜地念著。

  倪夜汐頓時身體一僵。手的主人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迷濛地停了下來,望了望她。

  「小莫?」

  淚水泉湧而出。不知哪來的力氣,她陡地推開壓在身上的龐然身軀,不顧他的呼喊,奪門而逃。

  「小莫……別離開我……」

  身後的呼喚再一次誘出她更多的淚水。

  「為什麼你們愛的都不是我?……」倪夜汐喃喃自問,沿途灑下點點淚水,奔回自己的房內。

  夜很狡詐地粉飾掉所有痕跡,把責任丟給即將接棒的天明。

  穿透紙窗直射人房內的陽光,在床上赤裸的男女身上灑下一格格的暖意。

  宿醉讓倪夙潮頭痛欲裂。他皺著眉揉了揉太陽穴,睜開了眼。昨晚醉昏了吧?不知他們怎麼樣了?他想起昨晚的瘋狂,笑笑欲起身。

  赤裸讓他怔住。他低頭一看,奇怪這個季節他是不會裸睡的,誰幫他脫的衣服?他沒有印象。

  人鼻的陌生香氣提醒他房內有人。他警覺地搜尋,瞥見身旁躺了一個香肩裸露、秀髮四散的女人,對方正用含情的目光看著地。

  「環秋?!」他像被螫著似地驚呼。

  「表哥,你終於醒了……」袁環秋技著被坐起身,頰泛桃花,羞怯怯地說。

  倪夙潮大驚!「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敢想像昨晚發生過什麼事,一定是作夢,夢還沒醒。

  「討厭……表哥……你都忘了?」袁環秋低下了頭,聲細如蚊。

  倪夙潮眼前一黑,訥訥道:「不會吧?我記不得我做過了什麼……」

  「難道你想不負責任?」袁環秋抽嚥了起來。

  「倪兄,你醒了嗎?我跟德宇給你弄醒酒藥來了。」門外傳來的是小莫的聲音。他們倆醒來後宿醉頭痛,好心來看看倪夙潮狀況如何,竟聽見房內有女人聲音,面面相覤。

  倪夙潮聞言驚慌失措,他從來沒有一刻是這麼慌亂過。

  袁環秋縮進床角,又羞又喜,希望來人能立即進門音到這一幕,那表哥就非娶她不可了。

  她加大了抽咽聲。

  「發生了什麼事?」李德宇大聲問道。不等一果面的回答,兩人破門而人。

  大廳上所有人齊聚一堂。倪天人冷著.張臉坐在廳上勝著她兒子,倪夙潮神情漠然地站在正中央,袁環秋則在一旁低下頭羞紅了臉,倪夜汐心不在焉地看著他哥哥,眼睛有意無意地瞟著李德宇,小莫眼神遊移不知心丟在哪了。雖然是客人,因為目睹當時情形,也被請到場,倪家顧不得家醜外揚了。

  大廳上昨夜狂歡的痕跡被一早醒來的下人收拾乾淨,看不出異樣。

  「這是怎麼一回事,你給我說清楚。」倪夫人嚴肅地問她的兒子。

  「孩兒也不清楚,昨晚發生什麼事情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倪夙潮實話實說。他偷偷瞄了小莫一眼,無法解釋當他這個好友破門而人時,自己是多麼不願被他看到當時情景。且到這個重要關頭,他在下的竟然只有個莫寄情!怪了……他舂到小莫面無表情,沒有鄙夷也沒有同情,心已冷掉一半。

  小莫怔仲地站在一旁發呆。當她看到床上的那一幕時,除了震驚,竟然還有股濃烈的哀戚絕望,狠狠撕裂她的心。

  他什麼時候跟他的表妹這麼要好了?為什麼她都不知道?為什麼他從沒跟她提過?小莫心中有股前所未有的醋意。

  「孩子,你們要喝酒胡鬧我也任由你們去,但是像這種事情,不是一句不記得就能推卸責任的,我不知道你倒麼時候變得這麼敢做不敢當!」倪大人痛心地說。

  「如果真的發生過什麼事,孩兒走負起責任,可定事情的經過孩兒真的不清楚啊!」倪夙潮再度辯解。

  「環秋,你老實把事情經過說出來。不要怕,姨媽會為你作主。」倪夫人轉向袁環秋。

  袁環秋見有人撐腰,膽大了起來:「昨晚表哥喝醉了,我扶他回房休息,本來表哥一直都安安靜靜的,誰知道……一進門後,他就對著我喊著一個女人的名字,然後……抱住了我……然後……然後……」倪夜汐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越來越低,掩飾她的心虛。

  「他喊的是誰?」倪夫人一直不知道兒子是否有喜愛的對象。

  「好像是叫……小莫吧。」遠是袁環秋心中的疑問,要問出她是誰,不如讓姨媽來問。

  他昨晚好像夢到了小莫,可是夢中他並沒對她做出什麼啊。倪夙潮心想。

  小莫臉色刷白。原來他把表妹當成了自己,該高興?該痛苦?瞬間五味雜陳的心境難以釐清。

  李德宇大驚失色,偷眼望了望面色慘白的小莫。原來他們不只是萍水相逢,小莫一定還隱瞞了什麼,難道傳聞是真的?李德宇醋意頓起。

  倪夜汐的腦中嗡嗡作響。又是小莫!哥哥為什麼也認識小莫?小莫到底是誰?她別眼看若神色不定的李德宇,這個男人昨晚也把她當成小莫,還差點侵犯了她……想到此便羞憤難當,這對她簡直是莫大侮辱!難道哥哥也和李德宇一樣犯了同樣的錯?

  大廳上的眾人在聽到小莫之名後,一個個臉色都變了,倪夫人覺得事情大有蹊蹺。兒子喜歡的這個小莫難道所有人都認識她?

  「小莫是誰?」倪夫人問。除了小莫,所有人都豎直了耳朵等待答案?」

  「她是孩兒三年前到江南提親時認識的朋友,是劉知府小姐蔚雲姑娘的婢女,也姓劉。」

  蔚雲?倪夜汐家被針刺中。莫大哥昨晚口中念的是這個名字嗎?她狐疑地瞧著小莫。

  「我難道比不上一個小小的婢女?」袁環秋忍不住開口。搞了半天,表哥所喜歡的竟只是個小丫鬟,乍心能令她心服?

  眾人並不理她。

  倪家少爺與江南知府公子小妾的醜聞,三年前也曾熱鬧滾滾地傳到關中來,只是,傳了千里遠的消息早已被過分誇大而失真。關中人敬之若神的倪家主人發生這件醜聞,關中人皆認為是遭人陷害醜化,並不相信,下人也不敢上報,醜聞隔了一陣子就自動消失了,所以倪夫人及環秋、夜汐並不知情。李德宇會得知,還是從關中以外的地方聽來的。

  「就這樣?」倪夫人不相情。

  眾人也不相信。

  「……」

  「她只是你的朋友?」

  「……」

  「只是個朋友會讓你思念成狂,還欺負了環秋?」

  「我沒有欺負她!雖然我醉到不記得做了什麼事,但我碓定並沒有欺負她!」倪夙潮紅箸臉分辯。有沒有做過他雖然不記得,但他方才穿衣時,找不到做過的『痕跡』。此事攸關他一生的幸福,便忍不住說了出來。

  大廳的氣氣更詭譎了。

  倪夫人細索他話有幾分真實性。依兒子的性情,的確不太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她下意識先相信了一半,再捕捉到環秋一閃即逝的慌張眼神,她碓侑兒子說的話是真的,極可能是環秋說謊。

  這事關係列環秋名節,若是太偏袒兒子,環秋的母親──她的妹妹──可能會代她出頭。先別打草驚蛇,日後再讓環秋知難而退,她打定主意。

  「夙潮,娘很難相信你。過幾天娘會派人到袁家下聘,你等著娶環秋吧。」倪夫人口氣堅決。

  小莫聞言幾乎站不住腳。

  「娘!我說的是真的!」倪夙潮大叫。他不敢相信最疼地的母親竟然不相信他!

  袁環秋心中一踏實,趕忙分辦起來:「表哥,你的意思是我說謊?」她委屈地道。

  剛才不分辨,等答應了婚事才分辯,分明是心虛。倪夫人更加確定環秋說謊。

  「怎麼?還在想著那位小莫姑娘?她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她要把兒子的心事逼出來,想要多知道點關於小莫的事。

  「她真的只是個朋友,一切只是我對她的癡心妄想,對方並不知情。」倪夙潮在母親的逼問下坦白。

  不管知不知情,和表哥是不是相愛,這個叫小莫的是嬴不了她了。袁環秋勝券在握,喜孜孜地想。

  小莫偷看倪夙潮一眼,眼中包含了複雜的心思。她只知倪夙潮對『劉小莫』頗為欣賞,不知道竟然愛戀這麼深,她的心中湧起陣陣甜意……不過,太遲了……李德宇聞言又看小莫,看到的是夢幻般的表情,永遠不會在看著地時出現的表情。那微紅的面孔及含情的目光原來都是為了一個倪夙潮!她拒絕他原來都是為了一個倪夙潮!他翻攪的怒氣和醋意幾下衝天而起。

  倪夜汐偷瞄李德宇,看到的是掩不住的醋意及妒意的面容。果然!他和哥計愛的是同一個人!是耶個小莫!那個未曾謀面卻獨佔兩顆男人心的小莫!

  「這就是你打江南回來後失魂落魄的原因?你顧忌什麼?顧忌娘會因她的出身反對嗎?

  娘多希望你早日成親,對出身也從來不看重,你什麼時候變這麼膽小,運喜歡人家都不敢說?」倪夫人聲音轉柔,心疼自己的兒子。

  「我不能說也不能愛!」他滿眼悲慼,看了看最在乎的莫奇情一眼,像是在對答他愛著的劉小莫說:「她是別人的妾!」

  我不是!當聽到倪夙潮絕望的聲音,小莫多想這麼大喊。不過,她終究沒這麼做,這麼做的後果她不敢預期,也沒有勇氣接受,還不如維持現狀來得好。

  經過了波折的一天,小莫身心俱疲。她深更半夜仍無睡意,獨自漫步在觀海山莊曲折的園林內。園林裡假山流水,水聲潺潺,蟲聲唧唧,在深夜中格外嘈雜,但小莫根本聽不見。

  她哪有那個心情?

  她不記得後來大家是乍心麼散去的,也忘了自己如何回到房內,不知道跟誰饋過話,別人說過些什麼,自己又說過些什麼,吃過晚飯沒,現在是什麼時辰,如今身在何處……她統統不放在心上。

  擱在心上的只有一件事:倪夙潮即將成婚。

  奇怪,他是從何時起進駐自己心房,攻陷她無意愛戀的堅實堡壘?記得三年前初識於簾後,她對他欣賞有加;夜半相遇於林中,她知道棋逢對手;蘇州城郊分別,她帶著淡淡的遺憾。當時她的心屬於公子,大火事故後她受重創無意愛戀,三年前的倪夙潮僅令她一時微微動心。之後她飄泊天涯,倪夙潮的影子日漸稀有淡去,想起的次數竟爾數不出來。

  什麼時候變了?

  半年前吧,再度相逢像是遇著了老朋友,住進觀海山莊像是回到了家,朝夕相處,同聲同氣,倪夙潮不著痕跡地融入了她的生活,那麼自然,讓她來不及察覺。等到聽他親口承認愛意,竟是在他訂下婚的後,不幸的是,在他訂下婚的後,才是她釐清感情時。

  太遲,太遲了。

  假山小瀑布映著明月,波光粼粼,像是點點為她摘下的淚……「你騙了我。」一個低沉的男聲出現,打斷小莫的沉思。該來的總是要來,小莫回過頭。

  「我沒有騙你。」她坦然迎上李德宇的目光,眼裡無心虛之意。

  「你沒說他愛你。」

  「我今天才知道他愛我。」

  「你沒說你愛他。」

  「我今天才知道我愛他。」

  「?!」

  「所以我沒有騙你,是我先騙了我自己。」

  小莫平緩的回答,想也不想,躲也不躲。她需要一個傾吐心事的對象,知道所有實情的李德宇是最佳選擇。

  李德宇一串串的指責之意,在聽了小莫的回答後,全縮了回去。何必去傷害一個同樣失意的人呢,自己從不是個殘忍的人。

  「你更傻,早點對他說不就好了。」李德宇憐惜道。

  早點說又能怎麼樣?再為世人增添茶餘飯後的話題,增加倪夙潮的麻煩?小莫不語。

  「你打算怎麼辦?」李德宇知道他別妄想她會因倪夙潮有婚約就轉而接受他。她的感情冷漠,不易點燃也不易察覺,等察覺後,已是星火燎原,再難收回。

  「我想再多看他幾眼,然後離開這裡。」這是她最後的心願。

  「走時別忘道別。」他也只能這麼說了。但願她不要不告而別。

  小莫朝他笑笑,點點頭,離開園林。

  李德宇癡癡地望著她離去,放任思緒空白了許久,也姍姍地回到房中。

  「小莫是誰?」這是倪夜汐見到他回房的第一句話。

  今晚誰也睡不著。

  李德宇一進門就被這句話嚇了一跳。倪夜汐坐在他房中,劈頭就問。嬌美的臉孔,有一股殺氣,雪白的華服,有一股寒意;更真無邪的的少女經過感情的洗禮,漸漸變質了。

  「你是問你哥哥喜歡的人?你問錯人了吧?」倪夜汐跑到他房崟,看得出來者不善,她問的問題更今他心虛。

  「我沒問錯人。小莫應該也是你喜歡的人吧?」倪夜汐面對他,需要全副的武裝才能讓她不要想起昨晚這個房間發生過什麼事。

  她很滿意地看到他驚慌的神色,知道自己壓對了寶。

  「我不記得我告訴過你。」他不能不承認,他要知道這個小姑娘知道了多少。

  「你只要告訴我她是誰就好。」

  「你得先說你知道了多少。」李德宇小心應對,他得保護小莫的身份不被發現,這是目前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倪夜汐小心盤算手上的籌碼,猜測對方的底牌有多大:「我知道你喜歡她,不過……哥哥似乎不知道有你這個情敵。」白天李德宇所表現出的訝異及妒意讓她這麼猜。「所以,要是我去告訴他有這麼回事的話,你猜他會不會找你決鬥?」倪夜汐甜甜笑箸。

  正中目標!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一旦倪夙潮知道他也愛小莫,莫寄情是誰就呼之欲出了。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我不想跟你哥哥決裂。」他用另一個原因掩飾。

  「那好,告訴我小莫是誰?」倪夜汐得意地問。

  「小莫就是小莫,如你哥所說,一個江南婢女,沒什麼好說的。」

  「沒什麼好說,那你為什麼喜歡她?」倪夜汐想起他抱著她吻著她時,喊的是小莫的名字就倍覺侮辱。

  那你又為什麼喜歡她?李德宇只敢在肚裡反問。

  「因為她很美。」李德宇回答她一半。

  「有我美嗎?」倪夜汐脫口問出,馬上後悔。

  這話令李德宇怔住。這個小姑娘該不會是喜歡他吧?醋意好重。他微微牽動嘴角,本能地宜直盯著她的臉,盯得她渾身不舒服。

  「幹嘛盯著我看?」她紅了臉。

  「我不看怎知你們誰美?」他充滿魅力的勾魂眼幾乎勾走她的三魂七魄。

  倪夜汐在腿軟前收回視線。

  「她比你芙,比你成熟,不過……你比她更能讓男人產生保護的慾望。」李德宇沙啞地說。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倪夜汐趕緊岔開話題。她差點要昏倒在番仔的勾魂魅眼下,好可恥!

  「她到過西夏。」

  「一個江南婢女千里迢迢跑到西夏?她可真神通廣大。」倪夜汐開始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你又是怎麼知道我認識小莫?」

  想到這個就氣!她眼睛冒火,燒得李德宇莫名其妙。

  「我只知道你愛她愛到發酒瘋,哭著求她不要走。」倪夜汐等著看他的醜態。

  李德宇合言愕然,瞬間明白。

  「昨晚我夢到抱著小莫,吻著小莫,是你嗎?」他緊盯她的櫻唇。

  「不是!」倪夜汐其想咬斷自己舌頭。

  「不是?」他才不信,邪邪地笑道:「我還記得你嘴上胭脂的味道,是甜甜的玫瑰味……」

  「不要說了!」倪夜汐臉上傲然的談判神色崩潰了,輸掉所有籌碼。她摀住耳朵大叫一聲,衝了出去,像逃離鬼魅般逃出了這個房間,逃避自己的心情。

  李德宇真想打自己嘴巴!怎能玩弄一個單純的小姑娘?她可不是西夏的豪放女子……但不知為何,那朵清純可人的嬌艷玫瑰,引得自己好想攀折……夜再一次惹禍,丟給天明收拾。

  「你回來了?」這是小莫踏進房中聽到的第一句話。倪夙潮端坐房中,等了只怕有好幾個時辰了。

  今晚誰也睡不著。

  「倪兄?!找我有事?」小莫心頭顫動,大吃一驚。得知他的心意與承認自己的感情後再度相遇,小莫再也不能客觀的將他只當成朋友。

  倪夙潮的面色,點都沒有將要成規的喜悅,反而像個死刑囚。

  「我也只能找你談談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不敢奢望能有什麼轉圜的餘地,只想來問你一件事情……」倪夙潮凝視那張俊美的臉孔。他說不出為什麼到了這個關頭,他竟然還傻傻地一心想求得酷似小莫的莫寄情諒解:「你相不相信我的話?連我娘都不相信,你相不相信?」

  倪夙潮對她的在意,令小莫窩心。「就算我相信又有什麼用呢?對這件事會有任何影響嗎?」她見他痛苦模樣,日間的懷疑已經消去,她相信他是無辜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倪夙潮呆呆地喃喃自語:「我就是想來問你。天下人都可以誤會我,但我就是不希望被你誤會……」

  小莫心小一凜。為什麼呢?因為她『酷似』劉小莫嗎?還是她露出了馬腳?

  「我相信你,不過這並不能改變什麼。」

  「你相信就好,你相信就好。」倪夙潮竟癡癡地笑了起來,像是已經喪失了心智。小莫實在不忍兒到他這副模樣,但她不得不快刀斬亂麻。

  「倪兄,你該面對現實了。」小莫決心斷了這纏亂的情絲:「也許你並不喜歡袁姑娘,不過,不管你將來喜歡誰,會和哪位姑娘成婚,都別再去想那位小莫姑娘了。想一個有夫之婦是不會有結果的。」小莫凍結他的情,也想冰封自己的心。

  倪夙潮回過神來,這話竟像是小莫姑娘親口對他說的一樣令他難受。

  「你說的是。反正現在不管我願不願意,都要娶表妹了,想也沒用。不能和小莫姑娘在一起,娶誰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差別。」他無奈地笑笑。

  小莫心頭好暖,也好酸。她坐在床上,漫不經心玩著床邊廉幔,提出疑惑:「已經三年了,你沒再兒過她一面,如何確定三年來對她的思念不是因為一時迷戀,延續至今,而是長久的愛慕?」

  「也許最初我是一時迷戀吧,和她分別後有好一陣子無法忘懷,但現在我更肯定這將會是一生的迷戀……」他望著小莫的眼神竟然充滿愛慕,今小莫心頭狂跳。

  三年前他的確對小莫極為傾心,想娶她的念頭在認識她後一刻比一刻熾烈,回家後見不到她仍念念不忘,曾經瘋狂地埋首事業想藉此忘掉她。雖然不至於完全壓得下思念,事業的繁忙伴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平撫他的遺憾。原本預料等他能將劉小莫這個人當成生命中炫極一時的過客遺志後,如果沒有意外,過個幾年他大概會為觀海山莊找個女主人。

  可是意外發生了,出現了莫寄情這個人。他處處像極了小莫,不但將他對小莫的思念一點一滴刨挖出來,又因為全身上下較之小莫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特質,更增添了他對小莫新的思念,日積月累,深到無法自拔。

  他倏地收回了視線,低著頭道:「原因……我也不知道……」

  倪夙潮說謊。他低著頭是掩飾心頭的不安,誰叫他由剛剛的凝視中找到了原因。他維於明白了!他把對小莫的思念轉嫁到莫寄情的身上,從莫寄情的身上看著小莫的影子,並將兩人的影子重疊!如今他所愛的小莫竟然是揀和了兩人特質的綜合體!

  所以當莫寄情見到他與環秋那一幕時他才會那麼在意,而剛才那一瞬間他竟然分不清誰是誰,還想對他吐露愛意!還好即時清醒,不然誤會就大了。他嚇得冒出一身冷汗……小莫被剛才他的眼神震得渾身酥麻。她不敢相信倪夙潮竟用這種眼神看她,心裡又是甜

  蜜又是害怕,差點因為本能而回應他的目光,若不是即時清醒,她的身份反對他的感情已經洩漏了。

  「你會留下來參加我的婚禮嗎?」倪夙潮聲音瘖啞。他真不想在他面前成親,好像在小莫面前成親一樣,但又不捨他離去,心裡矛盾。

  「會,當然會。」不會,當然不會。她沒有勇氣親眼見到他與人拜堂完婚,心中決定要待到他成親的前一日,把握住最後相處的機會,然後永遠離開這個地方。她絞著簾幔的手,顯示她煩亂的心情。

  「那就好……」他訥訥地不知該說些什麼,這是他們相處半年來距離最遙遠的一刻。燈火在他的臉上跳動的影子,蓋過他晦暗的面色。

  他們誰也不敢再看對方一眼。那一眼深深的愛慕,震撼了兩人的心,惟恐目光再度膠著會引爆出難以控制的情潮,傾洩出所有的秘密,兩人小心地控制視線及聲音,各有所思。

  今晚,誰也別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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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7:37: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觀海山莊下月中將有喜事。倪家主人與表妹袁環秋姑娘的婚事,不過幾日已經傳遍了關中,關中人莫不樂觀其成,成千上萬的賀禮跟著一波波送進了觀海山莊,山莊上下現在一派喜氣洋洋,忙碌地準備主人的婚禮。

  倪夫人為了兒子的喜事將近,打算離開山莊,住人郊外清心庵吃齋念佛,為兒子與未來兒媳祈福,直到成親當天才回來主持兒子的婚禮。她鄭重吩咐大家不准在這段期間打擾她祈福,包括她的兒子與未來兒媳。

  一切看起來都沒有異樣。倪夫人離開山莊對客人沒有任何影響。小莫和李德宇沒有什麼表示,只說一定會參加婚禮後再離去;倪夜汐對這樁婚事不怎麼關心,母親前去析福她也不太在意;山莊上下的大小事目前由管事周皓打理,完全不因倪夫人離開而受影響,只除了──將要成親的這兩人。

  袁環秋現下的心情像是走在雲端,鎮日飄飄然。一開始她還擔心姨媽反悔,當她親眼見到一批批聘禮送出山莊到她家,心裡像吃了顆定心丸。原本打算先回袁家待嫁,離開山莊以避嫌時,姨媽竟然還留住她,要她不必避諱,好好待在這跟未婚夫堉先培養感情,成親那天才會順利。姨媽很清楚她跟表哥感情並不好,表哥相當排斥這件婚事,所以為她設想了許多,甚至為這樁婚事吃齋念佛,她也就高高興興的留下來。目前最大的障礙是表哥的態度,不過她相信事情已成定局,只要她盡力表現,遲早有一天她會得到他的心。

  倪夙潮目前見了人就躲,誰也不知道他最近是怎麼了,不肯接近任何人。不理袁環秋倒也罷了,大家都清楚他排斥她,不過連他疼愛的妹妹及形影不離的好友莫寄情都見不著他人影時,事情就煞費思量了。

  他在等,在找時機,在想法子。母親臨走時對他說過的話,他沒敢告訴任何人,以免機密洩漏。這事關乎他的一生幸福,他格外小心。原來母親是相信他的,但事實俱在,她不能偏袒兒子,所以以折福為名離開山莊,讓表妹失去靠山,好讓他放手去做,她全當沒看見。

  然後嘲諷也好、怒罵也好、逼問也好、恐嚇也好,自己想辦法要表妹知難而退,解決掉這門親事。

  母親給他的期限是下月中他成說前。在這段期間內他得解決掉這門婚事,不擇手段,否則婚禮將如期舉行。他不能坐視自己的幸福斷送,也不希望誤了表妹一生,所以正苦思個萬全之策,好將傷害減到最低。

  表妹是姑娘家,退婚定會傷害到她的名聲,她這輩子也就完了,反正他這輩子除了劉小莫已經不想要別的女人,就算聲名敗壞娶不到老婆也無所謂,退婚的後果就讓他來承擔吧。

  但是,要怎麼做呢?

  倪夙潮真想去找莫寄情談談,他已經好久沒和他好好聊過了。自從那晚之後,兩人很有默契地疏遠,不再像過去那樣形影不離,碰面也只是打個招呼就各忙各的,像是陌路人。他真不願兩人的關係變成這樣,但也不敢打破現狀;從幾次不經意地碰面中,他發覺自己看待他的眼光及心境已經不同以往,竟難以控制地將他當成戀慕對象,每每想來便冷汗宜流,只得強迫自己疏遠地。

  他感到莫寄情隱約中竟也在躲著他,這種感覺令他不安與懷疑。如果讓對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因此破壞了兩人之間的情誼怎麼辦?如果放縱自己遐想會賠上這個生平僅見的知己,那麼他寧願永遠不再開口和他說話,只求偶爾能遠遠看他一眼就好。

  他一定是瘋了!這樁婚事再不解決,他會發瘋!

  倪夙潮坐在書房內隨手翻著卷宗,一個字也看不下,腦中一片混沌,想的儘是煩人的婚事。

  半晌,他的眼光被旁那張檜木紅椅吸引。紅椅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刖之處,只是上頭少了一個人,空蕩蕩的,倪夙潮歎了口氣。好久沒人坐它了,以前莫寄情最愛坐在那張椅子上看書的……瞬間,他好像看到低頭棒著書,側面線條優美的莫寄情,坐在上頭……

  「表哥?」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打斷他的癡想:「我給你送參荼來了。」袁環秋端著茶娉婷裊娜地走了進來,巧笑情兮,讓人恨不起來。

  「謝謝,放在桌上就好,你可以出去了。」倪夙潮面無表情地道。他實在不想看到她。

  「表哥,我想陪陪你。」她鼓起勇氣道:「你忙你的,我坐在這,不會打擾你的。好嗎?」美眸中流著渴求。她帶著笑輕緩地坐下,坐在那張檜木紅椅上。

  「起來!」倪夙潮雙眼冒火,爆出吼聲:「快起來!不准坐在那張椅子上!」

  那張椅子只有一個人能坐,但不是她。

  袁環秋震驚地立刻站了起來。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讓表哥如此生氣。

  「出去!不要讓我看到你!出去!」倪夙潮對她的恨意終於控制不住爆發了出來。

  袁環秋帶著驚駭與不解跌撞出門。何時她溫文儒雅的表哥竟然變成凶神惡煞?到底她又做錯了什麼,讓他發這麼大的火?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發脾氣。

  她跟路地離開,不敢相信方才發生的事。

  自從他們訂婚後,倪夙潮一直避她如蛇蠍。平日的冷淡再加上方纔的責罵,是她這個千金嬌女從未受過的待遇,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與挫折感此刻交相襲來,令她疲累又難過。

  房內的倪夙潮根本不在意門外的人如何了,只是癡癡望著那張檜木紅椅,想著一個不該想的人。

  自從小莫疏遠了倪夙潮後,觀海山莊對她來說就成了旅店,除了睡覺外,絕少待在裡面,有時甚至連回去睡覺也免了,大大減少他們碰面的機會。

  原因無他,小莫怕見到倪夙潮,怕說出不該說的話,做出不該說的事。除此之外,山莊內熱絡的喜事氣氛,一片片怵目驚心的紅,像是一刀刀砍進她心底所流出來的血跡,染遍了各處,提醒她喜事將近──她所愛的人喜事將近,但沒她的份。

  再這樣下去,婚禮末到她就會先崩潰!

  也許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吧?離然答應了要參加婚禮,那又怎樣?為了恪守君子的定,就要她忍著錐心之痛笑著祝福他們,直到婚禮結束?

  笑話!小莫冷哼一聲。她為何假惺惺地這麼勉強自己?從前那個蒲灑自在的莫寄情又到哪去了?她不是一向自認不役於物、毋困於情嗎?竟然在這裡傷春悲秋、喝悶酒!笑掉自己大牙!

  小莫喝完最復一杯酒,走出了客棧,心中尋思要何時離開觀海山莊。

  大街上人潮來來去去,人們形色匆匆,小莫夾雜其中,腳步卻是沉重緩慢,心情亦是。

  一座朱漆的倪家大轎停在街邊,引得小莫駐足。是誰呢?應該不是倪夙潮吧,他出門習慣騎馬……小莫無奈地笑了,雖然不想見到他,一看到倪家的事物還是第一個就想到他,她陷得還真深啊。

  「莫公子。」轎夫們見到這位山莊貴客,恭敬地向她行了個禮。

  「請問乘轎的是何人?」轎子停在一家脂粉鋪前,應該是倪夜汐吧?她想。

  「算公子客氣了,乘轎的是袁姑娘。」為首的轎夫客氣道。

  袁環秋?大概是來辦嫁妝的吧,不關自己的事,她可沒興致看人辦嫁妝,更何況是情敵辦嫁妝。

  想腳底抹油,但天不從人願,正要走時被叫住了。

  「莫公子,小姐有請。」一個稚嫩女聲道。

  小莫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袁姑娘找我有事嗎?」來人是袁環秋丫鬟小荷。

  「不知道,小荷只是傳話,請公子跟我來。」

  小莫無可奈何地跟在小荷後頭,心裡奇怪袁環秋找個男人進脂粉鋪做什麼。

  入眼的是頗大的店面。不但脂粉貨色極多,精細的貴重首飾亦不少,不是尋常人家女子來的地人。她看到袁環秋正在試戴珠寶,桌上散滿各式各樣首飾,身邊圍著好幾個女人。

  「袁姑娘,這釵是本店昨天剛進的貨,保證一式一樣,絕無僅有。你看這雕工及成色……」女老闆拿著一支鳳翅金釵猛推銷。

  「我倒覺得這式金步搖才能襯出袁姑娘的身份地位。身為觀海山莊未來的女主人,要有嬌貴的架勢,這金步搖……」一個熱心的中年貴婦道。當她知道眼前人是袁環秋後,使盡全力巴結。

  「其實以袁姑娘身份,大可把這些東西全戴上,富富貴貴、福福氣氣,又氣勢逼人!」一個挽面婆道。

  亮晃晃的首飾在袁環秋面前閃著,幾個女人嘰嘰喳喳忙著獻慇勤,想對這個觀海山莊未來的女主人示好,弄得袁環秋眼花繚亂。

  小莫聽得皺眉頭。袁環秋頭上插滿了珠寶,像個活動首飾盒,也不賺頭重;那些三姑六婆的建議更是俗不可耐,讓袁環秋好好的一張明亮秀麗的臉,被那些俗物白白掩蓋掉了。

  「莫公子,快點過來幫我瞧瞧,到底哪些適合我,我看得眼睛都花了……」袁環秋高興的噪著。最近她改變對山莊內所有人的態度,包括小莫在內,她一一攀談接近,希望藉此獲得大家認同,順利被倪家接納。大概是體認到過去在山莊內孤立無援的壞處,開始懂得爭取同情了。

  小莫很難勉強自己喜歡她,她承認有點忌妒袁環秋。倪夙潮應該是袁環秋使了詭計而得到的戰利品,小莫相信他是無辜的,但袁環秋不擇手段追求所愛的勇氣卻令她心折。自己有這份勇氣嗎?那好像是年少時的事,好久好久以前,久到很少想起,她也曾為了少爺這麼不智過。如今越年長越膽小,敢隻身流浪卻不敢坦承所愛,只畏縮縮的自己看了都討厭。

  算了吧!就讓袁環秋的詭計得逞也罷,不去說破,正好趁此了結掉這份感情,回去江南吧。

  小莫看著袁環秋頂著金光閃閃的頭,等著她的回答,她也隨意道:「戴的多不如戴的巧,袁姑娘面容秀媚可人,何必讓這些凡俗之物奪了光彩?」她伸手一一拆下那些首飾,沒理會那些三姑六婆的抗議,順手拿起桌上」支不起眼的珠釵幫她插上。

  「明珠雖只一顆,卻似天上明月,縱有滿天星子,誰得出其右?姑娘貌似朝陽初升,縱有未落之明月,亦不奪其光華,僅是幫襯而已。」雖然面對情敵,小莫倒還是客觀地稱讚了她一番。

  「莫公子過獎。」袁環秋被稱讚得飄飄然,愉悅地照了照鏡子,不得不承認小莫是對的,平凡的一顆明珠,竟因她的一番話而看似身價百倍。袁環秋忍不住看了小莫那張帶著微笑的俊臉,心折地想:要是沒有表哥,她大概會喜歡上這個人吧?表哥要是肯這麼對她說話就好了。

  她低聲道:「縱有朝陽明月,無人懂得賞識,與星了何異?」倪夙潮根本當她起無形的,理都不理她,持續這些天下來,當然重重傷了她的心。

  「無人賞識,總還是朝陽明月,不難掩其華,遲早有識貨之人出現:就怕錯把明月當朝陽,對月直述朝陽情,可笑。」小莫有感而發。

  袁環秋並不懂她的話,也沒多問,只是深感於那張如夢似幻又略帶魅人憂愁的俊臉,猜測他眉宇問的那抹感傷來自何處。似乎有股不遜於她的落寞。

  小莫不想安慰她甚至給她鼓勵,她實在難昧著良心說話,只想離袁環秋遠一點:「不能給姑娘更好的意見,恕我先走一步。」

  「不,莫公子言之有理,環秋衷心感謝。慢走。」她目送小莫離開,心情是微顫的。

  兩人文縐縐的對話,一旁的三姑六婆沒能插上嘴,她們看袁環秋似乎對滿桌珠寶沒了興致,想怪那名穿著寒愴的英俊小伙子,礙於袁環秋的而又不好發作,只好自己玩弄起珠寶來了。

  「我有話和你說。」當倪風潮在晚飯後對袁環秋說了這句話後,她幾乎興奮地臉頰生倪夙潮帶她進了園林。茂盛的人造林裡彷彿世外桃源,點點璨星似乎在對著她眨眼,這」切就像是夢!表哥從來沒有主動找過她。

  倪夙潮吩咐下人,十丈之內不得有人靠近。他考慮了許久,距離下月中不到二十天了,表妹仍無悔意,他不得不下重手,使出最不得已的手段渥她退婚。

  「我們的婚的還是取消吧。」倪夙潮逃避她的目光,續道:「由你袁家宣佈退婚比我倪家宣佈對你來得好。」

  「這……」袁環秋還未吸收這個消息。

  「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心裡有別的女人,如果你逼我成親,就會守一輩子的活寡,這樣你也願意?」

  「我……我可以為妾,你可以娶你心上人為妻。」袁環秋仍不放棄,死命掙扎。

  「得了,她是羅敷有夫,不可能嫁我。除了她之外,我不會再花任何心思在別的女人身上,就算我得不到她!」倪夙潮語氣堅決。

  「可是……我們已經有夫妻之實了……」袁環秋小聲地說。這是她最後的王牌。

  果然,她控著這張牌不放。倪夙潮狠心道:「是嗎?有沒有這回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如果你執意要死咬這點不放,我就找接生婆來驗驗,到時候真相大白,大家都不好看。」

  這麼做無異與袁家翻臉,結果必定是兩敗俱傷,倪夙潮將會因此蒙上不義之名,袁環秋更會從此身敗名制,終此一生。要不是最後關頭,倪夙潮真不願這麼嚇唬她。

  袁環秋細瘦的身軀顫動了一下。她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無情,當著她的面拆穿她的謊言,只為了不和她成規,寧可丟倪家的臉讓事情真相大白,也不願和她成親,她還能說什麼?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能不識相。」袁環秋神色黯然,終於接受事實。其實這些天來,表哥對她的態度讓她身心俱疲,此刻想來,如此的後果倒還真是個解脫。

  「你還有大好未來,不要把心思浪費在我這裡,我無法給你任何你想要的。」倪夙潮語氣誠懇地道:「後果由我倪家承擔,對你不會有任何影響。」眼見她讓步,他急忙安慰,希望將傷害減到最低。

  袁環秋根本不在乎退婚的後果,不能嫁給表哥,她也無意婚嫁了。「無所謂,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有件事她一宣耿耿於懷。

  「儘管問。」

  「小莫是個怎樣的女人?」她要知道輸在哪。

  「一個讓我錯過了就後悔一輩子的女人。」

  「就這樣?」

  「這樣還不夠?」他挑眉一笑,久違的魅惑她的笑容終於又出見了。

  夠!當然夠!今生今世,可有男人會這麼說她嗎?袁環秋動容。表哥是她今生的理想,但沒有比這一刻更令她覺得他是如此地迷人。這樣的無悔深情,雖然不是為了她,也令她心弦震動,久久不能自己。

  「我替你可惜,如果她是未嫁之身就好了,定會是我出色的表嫂。」袁環秋同情他。

  有什麼好怨的?其實他和自己又有什麼兩樣?同樣執著於沒有結果的愛,然後獨自飲嘗悲傷。

  「謝謝你。改天我會親訪袁家道歉,對姨父母解釋清楚,盡量不讓他們誤解你。」

  「不必了,爹娘那裡我自會解釋,至於會有什麼後果,我也沒興趣多想。倒是你,該怎麼向姨母交代?」她對自己的前途如今已毫不關心,名利向來不是她所執著的,如果情愛失去,她也就沒什麼可再失去的了。

  「娘會諒解的,沒老婆的兒子總比不快樂的兒子好。」他又露齒一笑。卸下了婚事重擔後令他無比輕鬆,笑容漸漸回到他的臉上。袁環秋終於能夠體會,愛一個人,就該讓他幸福的道理。

  即刻啟程返家吧。

  「小妹,最近怎麼老是心不在焉的?」倪夙潮看到倪夜汐玩弄著一鬆髮絲,呆呆地坐在園林中央的潮汐亭裡,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哥,恭喜你婚結不成了。」倪夜汐懶洋洋地說,望也不望他一眼。袁環秋剛剛離開,婚禮已確定取消,這事全莊人都知道了。

  這算什麼恭喜!夫下哪有人這樣恭喜取消婚約的新郎?倪夙潮笑笑,也只有他才會把給不成婚當成是喜事了。他衷心接受妹妹的道賀。

  「最近很少見到你,都在忙些什麼?」他關心道。

  「是你整天躲起來不見人,當然少看到我,不是我忙。」倪夜汐沒好氣道。這陣子她的日子並不好過,除了莫寄情躲著她,那個可惡的番仔也一天到晚沒人影,她的心情惡劣極了。

  「小妹,今天不對勁喔。」倪夙潮見她不理不睬的模樣,及剛剛心事重重的愁容,約略嗅出一點端倪。

  「天天都不對勁。你當不成新郎倌樂得逍遙,還能知道我今天不對勁,謝謝!」

  倪夙潮並不介意她微諷的諳調,冷靜地笑笑:「我當不成新郎倌,樂得逍遙,有人當不成新娘,急得要哭啦。」他反將她一軍。

  「我哪有?」她哇哇大叫,跳了起來。

  「我又沒說是你。」倪夙潮揚眉。

  「你……尋我開心!」倪夜汐氣呼呼重重坐下,嘴嘟的高高,杏眼圓睜。

  「你不說,哥怎麼幫你忙啊?」倪夙潮打算助她一臂之力。

  「我沒什麼忙要你幫啊。」倪夜汐不肯承認。

  「這樣啊,人家本來打算婚禮後再回去,現在婚禮沒了,人家說不走馬上就要走了喔。」倪夙潮斜睞妹妹,看她還會嘴硬否。

  果然,倪夜汐立刻變了臉跳起來。

  「要我幫忙了嗎?」倪夙潮笑嘻嘻問。

  「你能怎麼幫忙?」

  「你要我怎麼幫?」

  「幫我約他一起出來。」倪夜汐瞬間眉開眼笑。

  「陪你逛街、喫茶、看雜耍?德宇不喜歡這套,他喜歡的是騎馬、射箭、打獵。」倪夙潮不以為然。

  「你說那個番仔?誰要他陪我!」倪夜汐想到他就有氣,一吻之仇到現在還沒報。

  「你喜歡的不是德宇嗎?」倪夙潮不解。他偶爾會看到妹妹含嗔的眼光盯著德宇,難道弄錯了?

  也不能怪他。莫寄情在場時,誰還有空注意別人?光看她就夠了,兄妹倆都一樣。

  「誰喜歡那個番仔?我喜歡的是……是……」倪夜汐聲音越來越小。

  「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莫寄情。」李德宇走進了潮汐亭:「美到男女老少咸宜,童叟全欺,統統一起喜歡他。」李德宇用眼角餘光偷瞄倪夙潮。

  倪夙潮愣了一下,逃不過李德宇這個明白人的眼光。

  「番仔可沒這個福分。」他不懷好意地看著倪夜汐。

  「誰要你多嘴!」倪夜汐白了他一眼,頰生紅暈。

  「人太美就會惹麻煩。美得過火的,管你是男是女,女人也愛、男人也搶,連自家人也要反日成仇,超級麻煩!」李德宇大搖大擺地晃到倪夙潮的面前,要看他的反應。

  倪夙潮背脊發涼。難道李德宇發現了他不正常的情感?……冷汗涔涔而下。他突然很羨慕妹妹能夠大方說出她的愛慕之意。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鬼?」倪夜汐聽不懂。

  倪夙潮聽的懂,懂得心驚膽戰。

  「我問你,要是你們兄妹倆不幸愛上同一個人,怎麼辦?誰讓步好?」李德宇間。

  倪夙潮心跳紊亂了起來。

  「這怎麼可能?我喜歡的人是男人耶,除非大哥不正常才會跟我搶。」她望了哥哥倪夙潮不敢回視。

  「要是那個人也不正常,你怎麼辦?」李德宇帶著笑意問。

  「那就讓兩個不正常的人在一起好了,我不喜歡不正常的人。」倪夜汐隨口答道,當他是開玩笑。

  「你有沒有想過,不正常的人可能才是正常的,正常的人反而是不正常的,所以不正常的人跟不正常的人相愛,才是正常的?」李德宇面對著倪夜汐,話卻是說給倪夙潮聽的。

  話聽在倪夙潮耳裡,迅速進行分解作用。

  「你到底正不正常?今天怎麼盡說些鬼話?」倪夜汐滿頭霧水。

  「用你的腦袋想想,帥得過火的男人要是對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除了不正常外,還有什麼可能?」他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這兩人。

  倪夙潮的眸子亮了起來。

  「他不是男人!是太監!」倪夜汐大聲道,一副準備討賞的表情。

  「不對。他的確不是男人,但也不是太監。」李德宇著出倪夙潮已經知道答案了。

  「難道是女人?……不對,我怎麼會喜歡女人呢?」倪夜汐搖搖頭不相信這個猜測。

  「如果他不告訴你,存心瞞你,你當然不知道囉。」李德宇繼續掀牌。

  「你的意思是,莫大哥是……女人?」倪夜汐頓聲問道。她終於意義到這不是開玩笑的:「不會的……不會的……」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似的。

  倪夙潮再無疑問。他的眉舒展了開來,感激地對李德宇投以道謝的眼光。

  「別這樣看著我,我什麼也沒說。」李德宇搖搖手,一副無辜模樣:「如果不是她先違反了約定,不告而別,我也不會洩漏她的秘密。」

  其實是他實在不忍再看這兩個人就這樣陰錯陽差的錯過一輩子,抱憾終身,才對倪夙潮用力地重點提示,好讓他來得及去將她追回。

  「不告而別?!」正處於精神亢奮狀態的倪夙潮突然清醒了過來。

  「是啊,她還來不及知道你取消婚約,在袁姑娘離開山莊前,早一步先走了。約莫是三個時辰前的事,往南,可能打算回江南去吧。」李德宇拐彎抹角,到現在才說出這個重要消息。

  「你怎麼不早說?」倪夙潮對他從原來的感激之意,突然變成了埋怨。

  「哪能這麼白白便宜你?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認識小莫啊?不讓你稍微活動活動筋骨,吃點苦頭,難消我心頭之恨!」李德宇故意咬牙切齒地道。他盤算現在即刻啟程騎馬追趕,今日之內應該追得到。」

  倪夙潮眼望他虛張聲勢的嘴臉,心下隨即瞭解,帶著瞭然的神色道:「承讓。」喜悅之意再難掩飾。」

  「去!她要是喜歡我,我才不讓。」李德宇見不得情敵意氣風發的樣子,大聲喝道:「你要再不走,今天之內是追不到她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倪夙潮連謝也不說就拔腿飛奔,追尋今生的摯愛去了。

  「真是偉大啊,把意中人當成是禮物打包送給朋友,大英雄、大俠容也不過如此了,我該稱讚你呢?還是同情?」倪夜汐剛才受莫寄情其實身份的刺激,突然停止了思考;好不容易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立即明白了事情經過。

  「你……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倪夜汐冷嘲熱諷,果真傷了他的心。

  「那是需要我的稱讚囉?」倪夜沙繼續在他的傷口灑鹽:「好歹我只是愛上女人,頂多摸摸鼻子自認倒楣瞎了眼,誰像你竟然眼睜睜看心上人投入別人的懷抱,我稱讚你的忍耐功夫。」

  「住口!」李德宇爆吼:「不要太過火!」他一直壓制住得不到小莫的悲哀絕望,終於還是因倪夜汐的話失控了。

  「誰過火?你明明就知道她是女人,遠眼睜睜的看我當了那麼久的傻瓜!你一定在背後偷笑我對不對?」倪夜汐提高了聲音,情緒也隨著李德宇的怒氣沸騰起來。

  「怎麼會?我哪有資格笑你,因為我自己也一樣。」李德宇神色頓然一黯,同病相憐的心情讓他的怒氣火速平息,取代的是疼借與不忍。

  「小莫,小莫,大哥喜歡,你也喜歡,笑話的是連我都喜歡!想恨都恨不了……」淚水從倪夜汐粉嫩的臉頰滑下,淚眼隔著低垂的睫毛分外晶亮閃爍,觸動李德宇心弦不曾開發的角落。

  他憐惜地輕擁她入懷,任她在他的懷中放聲大哭,連同他失意的那部分,一併發洩了出來。淚哭濕他的衣衫,疼進他的心坎。

  他輕撫她冰涼順滑的髮絲,很想說些汗麼,嘴卻像千斤重,開不了口。

  她的哭聲漸停,仍依戀在他溫暖寬大的胸膛,捨不得離去,也沒有勇氣抬頭望他一眼。

  她的心裡想的是:他在想什麼?

  「你在想什麼?」他察覺她的沉默,忍不住開口。

  「跟你想的一樣。」她答。

  「你想你自己做什麼?」他微笑問。

  「什麼?」倪夜沙不解。

  「我想的是你,你想的跟我一樣,不是想你自己?」李德宇緩道。

  「你……」她略感詫異,粉瞼一紅:「你想的不是小莫?」

  「呵呵……送出去的禮物有什麼好想的?」李德宇輕撩她散在額前的髮絲,凝視著她:「不如向收禮人討個妹妹來當禮物。」眼前的可人兒嬌怯甜美,他輕撫她的面頰,難以自己地想再度品賞她的唇。

  倪夜汐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已經吻上她的唇,品嚐那一直縈繞於他心中久久不去的甜甜玫瑰味。

  久違的吻。倪夜汐難忘被當成替身的恥辱,更難忘他留在她臉上的鼻息反唇上的氣味,久遠了這令她心蕩神弛的他的一切。

  他的吻綿密不絕。好不容易抓到一個開口的空檔,她趕緊這:「你才是禮物,是莫寄情欠我的禮物!」不知不覺中,她的心裡某處角落已瓜分給他,然後莫寄情一撤退,她的心便滿滿是他了。

  他咧嘴一笑。誰是誰的禮物都一樣,他不介意,只要她肯當番仔的皇子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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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7:38: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倪夙潮縱馬飛奔,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追上她!

  他略帶慌張的神色,匆匆地穿過市集。市集上的路人雖頗為詫異,詫異於他們敬若神明的倪家主人也有失常的一刻,仍是自動讓道給他。

  他一路打聽。關中人對他知無不言,也幸虧小莫形貌出眾,引人注目,這一路上他緊緊掌握住她的行縱,才沒斷了線索。

  「嗯,腰間掛了個破葫蘆?往南去了。」路人甲道。

  「喔?有個穿的比叫化好不到哪去的年輕人,很像您要找的人。」路人乙道。

  「他是不是偷了倪家的東西啊?」路人丙插嘴。

  「沒見過這麼帥的小伙子,竟然是個賊子!」路人丁打抱不平地下結論。

  他們看倪夙潮的樣子,還以為小莫偷了什麼重要東西。倪夙潮也沒空向他們解釋,便急急縱馬而去。其實他們也沒說錯,她是偷了他很重要的東西──他的心。

  黃昏時刻,他焦急地來到城門邊,及時在城門關上時順利出城。此刻他確定她已經在不久前離開關中,而往南的官道上,唯一的落腳處,只有兩個時辰腳程的雲集客棧,很有可能她會在那落腳。

  倪夙潮馬不停蹄的追趕。他發覺小莫的腳程還真不是普通的快,究竟是因為身體健壯的關係,還是急急想逃開他?他的心中一涼,不願繼續猜測。

  天色已經大暗,黑漆漆的樹影自兩旁呼嘯而過,呼應他風馳電掣的速度。也不知趕了多久的路,終於看到了雲集客棧。

  他欣喜地下馬,此刻已是亥時尾。客棧掌櫃告知了他想要的答案:她在樓上客房。

  一聽到這個消息,他不顧趕路的疲憊,一步都沒稍做停留,宜奔她的房門。

  紙窗上映著幢幢跳動的人影,依稀可看出人影正托腮凝思。倪夙潮暗罵自己有眼無珠,竟然從不懷疑這樣柔美的面部輪廓怎會屬於一個男人所有。他深深吸了口氣,調整一下興奮而又複雜的心緒,隨即提手敲門。

  叩叩叩──「誰?」傳來的是疲累不耐卻熟悉的聲音:「小二嗎?我要睡了,有什麼事明表再說。」

  他沒有開口,怕也許一開口她就不肯開門了。

  「到底是誰?哪個混蛋想擾人清夢?」傳來的聲音簡直可以殺人了。

  好火爆的語氣,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倪夙潮心想。她很少發脾氣,在他印象裡只有一次,就是有回他不小心碰到她放在床上的包袱,他並沒意思要打開來看,就被她莫名其妙地病罵一頓。雖然事後她曾鄭重向他道歉,但還是沒解釋她光火的原因,如今想來是怕包袱裡的束西會洩漏她的女子身份吧!

  叩叩叩──他不怕死地又敲了一次門。

  這次沒有回音,門直接應聲而開。小莫心煩之餘,不耐來人猛敲門,開門準備大罵一番。黯然離開觀海山莊後,身心俱疲卻又難以人睡,偏又碰上不識時務的傢伙打擾她沉思,怎麼不令她發火?

  門開的那瞬間,四目交接,電流擦擭。小莫僵在那兒忘了思考,忘了罵人,倪夙潮心如擊鼓,目光如炬,時間就這樣停留在兩人視線交鏈的端點。

  「怎麼?這麼不高興看到我?」倪夙潮首先打破僵局,跨人房內順手關上門。他戲謔地笑笑,神情又回到了以前知無不言的那段日子,心境卻像回到三年多前初見面的那晚。只不過,看她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了;他再也不必害怕洩漏情感,不必強迫自己控制視線與聲音,可以光明正大的直視他思慕許久的容顏,視線灼烈而渥人。

  「你……怎麼會在這?」乍見到他,小莫除了驚訝,喜悅打從心底油然升起,難以掩飾,她也不想掩飾。

  亮眼的笑,給了倪夙潮莫大鼓勵。

  「唉!就算取消了婚禮,你也不能因為不必參加婚禮就不告而別啊。」倪夙潮故作無奈地歎口氣,等著她的反應。

  「什麼?婚禮取消了?」小莫驚愕他睜大眼。

  「嗯,新娘突然跑了,不取消也不行。」倪夙潮別有所指,深深凝視她。

  「袁姑娘怎麼會這麼做?」小莫不太相信。她並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大概是良心發現吧,知道我喜歡的人不是她,強求不來,就退婚了。」他輕描淡寫地帶過這個不是重點的問題。

  「也許吧。」小莫迴避他灼熱的目光,不自在地乾笑。察覺到他今晚的目光溫度是前所未有的高,她的心跳也是空前的紊亂。

  「你不恭喜我?」

  「恭喜什麼?恭喜你退婚?」

  「不只這樣,你應該鄭重恭喜我終於有機會跟意中人在起了。」倪夙潮試探道。

  「是啊是啊,祝你早日遇見心上人,永結同心,日首偕老。」小莫強笑道。他的樣子看起來似乎急於想找個替代『小莫』的女人,令她的心涼了大半。

  她好像誤會了。倪夙潮趕緊補救:「謝謝,不過這件美事還得勞駕你多幫忙才行。」他意味深長地道。

  「不曉得我能幫倪兄什麼忙呢?」小莫會意不過來。

  「你不願意,我也只能唱獨角戲啊。」他銳利的目光望進她的心底,聲音是情人般的溫柔。

  暴風雨在她心底瘋狂肆虐。今晚,好像會發生什麼……她騙了他好久,此刻還是不想承認?倪夙潮心底狂呼。

  突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扯下小莫頭巾。她來不及出口驚呼,烏黑的秀髮瞬間散亂地被在肩上,襯著她一張慘白的臉,形成強烈的對比。

  「你竟然成功的讓我相信,這樣美的臉,天下會出現第二張,而且還是個男人!」倪夙潮伸手托住了她的下巴,目光炯炯地緊盯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臉,沉痛地道。

  他知道了!他還是知道了!小莫原先以為可以躲掉的這一刻,終究還是來臨了,而且來的突然,她毫無心理準備。

  「你怎麼可能知道?」小莫喃喃問,表情略帶不信又有些迷惘,她相信自己並無破綻。

  「不希望我知道?」他搖搖頭:「劉小莫啊,你好狠的心,眼睜睜看著我半年來在你面前吐盡心事,越陷越深,竟然還想這樣一走了之,甚至不願讓我知道。你的心是肉做的嗎?」一字字的指責,痛述她的無情。

  小莫不得不動容。倪夙潮的心意,她並非沒有感覺;起先以為他只是一時迷戀,復來發覺他的情感日漸濃烈到難以自拔,她又何嘗不動心?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只是伴隨著許多的顧忌令她躊躇不前。

  「好!就算我是劉小莫,那又如何?證實了我的身份又能改變什麼?」小莫昂起下巴,倨傲地道。

  的碓,他實在不能怎麼樣。他清清楚楚地記得一個永不能磨滅的事實,那就是她是別人的妾,他憑什麼妄想能和她白首偕老?名不正、言不順,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她和劉公子既有婚的感情亦佳,他也不是沒親眼見過,要他們分開豈是他開得了口的!

  他沮喪地立刻低下頭,方才逼人的神采也不見了。

  「對不起,我忘了你還有劉公子,忘了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忘了一切只是我一廂情願。」他強笑道:「知道你的身份後根本靜下下來,只想快點兒到你,表明心意,沒顧慮到會增加你的困擾。真的對不起……」鼓脹而興奮的心情突然像重重洩了氣的球。

  他受傷的神情加重小莫的罪惡感。

  「你對我的心意我很感激,無奈我骨賤,無福消受。」她的視線垂落到地面,逃避令她心痛的失望神情。

  「無福的是我。」他苦笑道。

  埋在小莫深長眼睫下的幽怨,勾起倪夙潮最復一絲希望:「我有個不情之請,請你務必老實的回答我一個問題,間完後我掉頭就走;你回江南我回關中,今生今世永不相見,可以嗎?」他想賭最後一把。

  「你問吧,知無不言。」小莫被他那離別的淡然口吻打動了,不忍拒絕。拒絕他一向是件困難的事。

  「你,小莫,從頭到尾,喜歡過我一絲一毫嗎?」他表情嚴肅,一字一頓,緩緩問道。

  他不相信從頭到尾全是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不相信小莫對他毫不心動。就算三年多前她無意於他,這半年來的往事歷歷在目,除了兩人的友誼,的確還多了那麼股同性之間不該有的相互傾慕,錯不了。這股潛藏的傾慕在他婚事碓定後,再也壓制不住,令他震驚,也令她動搖,從兩人不小心對上眼就會交綜視線許久,可證實他不至於是一廂情願。就算她是水性楊花的女子也罷,只要碓定她的心在這半年內已遠離她公子,飛到他身邊來,他就不能放棄。

  他要聽她親口承認。

  沒料到他會開口這麼問。小莫頓時眼神不自在地飄蕩,暈紅爬上她臉頰,迅速散了開來。

  「……說沒有是騙你的。」她低聲道,勇敢迎上他的目光:「我也喜歡你……」

  她眼神迷濛,頹泛桃紅,秀髮凌亂地散在肩上,向來俊朗的雙眉此刻柔和地放了開來,不再掩飾她的心情。看得倪夙潮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將她欖人懷一果,緊緊抱著。懷中的軟玉溫香稍慰了他多年來的相思。

  他的胸膛好溫暖,小莫在他的懷中迷失了。她怎能捨得就此離去呢?離開這個好不容易竟得的深情港灣,會有多麼困難。

  「你還愛劉公子嗎?比起他,我在你心裡的地位又算是什麼?」倪夙潮忍不住開口問。

  「你說過只問一個問題的。」她在他的驚愕中離開他的懷抱,諾氣神色立即降到了冰點。他的問題澆醒她一時迷昏的神智,想起該是她離去的時候了。

  他板過她撇開的頭,緊抓她的雙肩,強迫她與他面對面,不容她置身事外:「如果你不願回答也沒關係,那麼聽我說完再走。」

  他沒既她多少的喘息時間,又道:「我要說的是,如果你愛他勝過愛我,那今日一別就當我們從沒相識過,如果你愛我勝過愛他,只要你點頭,我們去求他成全。」

  「他若不肯成全呢?」小莫忍不住問。

  「如果你願意,天涯海角,我們一起逃!」倪夙潮一聽她口氣稍有鬆動,趁勢道。

  「世人不會見容我們的。」小莫不敢相信他有這麼大膽的想法,大膽到連她都覺吃驚。

  「管他世人怎麼想!我要做的事誰敢阻攔。」他握起她的右手:「一句話,你肯不肯?」

  「可是我們身份不符……」小莫仍在掙扎。

  「我才不信你會認為你的身份配不上我。」他看慣了不亢不卑的小莫向來與他平起平坐的態度,相較他人奉承巴結的樣子差了千里遠。

  「我聲名狼藉,天下人盡皆知。」小莫仍在推拖。

  「這些我早就知道,你如果在乎,就不會行事還如此離經叛道了。我的名聲太好,可以中和一下,有本事你可以把我的名聲一起弄壞,如果你辦得到的話,我無所謂。」

  小莫的心頭秤正在兩頭搖擺。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正等著她的答覆。她凝視他半晌,吐出心中最後的顧忌:「我不是清白之身。」

  話一說完,倪夙潮像是不容她再開口般,用力封住她的嘴。天旋地轉間,世界像是即將顛覆。他環在她殲腰上的手力道漸強,她伏在他胸前的手微微顫動,越來越激烈的吻令兩人雙腿逐漸乏力,若不是相互扶持,只怕兩人早已倒了下來。

  好不容易找回知覺,兩人無言地對視許久,試圖平息急促的呼吸與心跳。

  「你在我心裡點了火苗,又添了不知多少炭,讓它越燒越旺,用這幾斗幾斛的水就想熄滅它,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哪有那麼容易。」他用鼻尖親匿地頂著她的鼻尖:「我才不相信這個爛理由你會介意,是怕我介意吧?」

  的確,小莫以前覺得與公子那段過往是個污點,但這些年來她回想一切,感到不過是個無知的錯誤罷了,並非罪無可恕,反正她將來不會有夫婿,不必為任何人負責,只須對自己負責,她問心無愧,也就漸漸不放在心上了。

  「你不介意嗎?」小莫很難相信有哪個男人不介意。

  「介意!」他無辜地笑笑:「可是,你的見識,你的聰慧,再也無人可以取代,火已點燃,只有越燒越旺的份,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能擁有你多好,這點小事阻撓不了我要你的決心。你和劉公子的關係我來不及插手,總還來得及搶吧?」既然是因為兩情相悅而橫刀奪愛,那抹奪人妾的罪惡感也稍能減輕了。

  小莫聞言再無顧忌,他的話化開了她冰封的心。

  她身軀一軟,主動投人他的懷裡,靠上他的胸膛,闔上雙眼輕聲道:「如果我與他仍有關係,我是不會和你麼親近的。」她用下巴抵住他的胸膛,斜轉頸頂朝他笑笑:「從來沒有向你解釋過,我和他自始至終從無婚約。」她約略解釋一下她與劉逸揚的關係。

  「騙了我這麼久?該怎麼罰呢?」他故意板起臉。

  她嫵媚的樣貌令他心中之火急遽升溫,飢渴的脖子裡燒著兩團剛起的慾望。

  她自他的眼中讀出那兩團火焰的意義,決定放開自己,回報他的深情。她微微牽動嘴角,緩緩伸出…手撫上他的鬢邊,沙聲道:「我任你處置。」

  狂烈的慾火因她這句話引爆起來。他從未見過她這樣誘人的一面,狠狠撩動他難以自己地瘋狂吻上她的唇。

  呼吸的空檔,他用濃濁又危險的聲音說:「這可是你說的,想後悔可來不及了。」

  話沒說完,唇轉戰至她白嫩的頸項。她喘息一聲,無力地閉上眼睛,攀住他的肩以穩住似要化開的軀體。

  「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想得我好苦,今天絕不放過你。」他血脈憤張地道。

  「啊──」她感到他的手大膽地探人她的衣領內,在她胸前游移,每移動一分,便磨去她理智一分,加速她呼吸起伏頻率一分。

  「磨人的妖女啊……」他含糊不清地念著。

  不知何時,鬆懈的腰帶再也無法支撐住她那件破爛的粗布衫,只能任他輕輕一撥,滑落地面,結束它遮蔽主人曼妙軀體的任務。

  嫩綠的褻衣緊緊包裹住她的前胸,為她的芬芳軀體作薄弱的最後守衛,欺霜賽雪的肌膚與嫩白的雙腿似在對他聲聲招喚。

  「夙潮……」她微睜著眼,情不自禁地低喊他的名字,喘息聲漸漸加速。

  「我想這刻想了好久……」他的呼吸隨著她肌膚的召喚更加濃重。

  冰冷的空氣與她半稞的肌膚接觸,卻降低不了她的體溫。赤裸的背被他摩挲的手加熱到沸點,在她驚覺褻衣繫帶已鬆,即將離開她的身體時,被他引領倒向了床。

  「你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他佔有性地宣佈,覆上了她的身體。

  兩人互相討索這些日子以來投擲在對方身上的情感,像是永遠討索不完般,纏綿不休。

  倪夙潮說的不錯,小莫在他身上點了火苗,但沒料到同時也引燃了她自己,誰也逃不掉,熄不了的火,只有繼續燃燒,直到灰飛煙滅。而兩團愛火的融合,剎那間也讓天地一同變色,像要化成灰燼。

  這是倪夙潮第二次醒來看見身邊躺著個女人。他愛憐地望著仍在熟睡中的小莫,心中溢滿前所未有的充實與滿足。

  這不是夢!小莫確確實實躺在他的身邊,安祥地閉著眼。腫脹的唇與裸露在被外的肌膚上隱約可見的寸寸瘀青,像在宣誓他的佔有;他疼惜地輕撫她肩上的痕跡,暗責自己昨晚太過粗魯。當看到自己伸出的手臂上印著一排牙印,不覺爆笑出聲。

  看來她也不是好惹的,他喧嘖歎道,檢視一下身上的狀況,發覺自己掛的彩恐怕不遜於她,也就是說,兩人根本一樣粗魯!

  昨夜狂野的纏綿此刻由兩人的『傷勢』看來,像是狠狠打了一架。想得到她還真不容易,而今後兩人的『床上戰爭』恐怕會兩敗俱傷,他哼著歌跳下床。和她這個驚世駭俗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肯定好戲連合,場場精彩。一想到此,笑意便下不了嘴角,逕自出去端了盆熱水,就在房裡洗起身來。

  水聲嘩啦啦,歌聲嘩啦啦。小莫被聲音驚動,醒了過來,看到倪夙潮光溜溜地背對著她正在擦著身體,趕忙閉上眼睛裝睡。

  倪夙潮像是背上長了眼睛:「別裝了,你這個小妖精,看看你在我身上做了什麼畫。」

  倪夙潮轉過身來兩手叉腰,向她展示身上的傷痕。結實的肌肉與寬闊的胸膛上,掛著許多細碎的牙印、指印和瘀青,好不壯觀!

  小莫燒紅了臉,被他嘲龍的語氣羞得不自在地低下頭,瞟著僅用被單蔽體的胸膛,想起昨夜的瘋狂,心頭猛跳。

  這股難得一見的羞澀風情,不是莫寄情身上看得見的,只有小莫才有。倪夙潮癡癡地目不轉睛,擁有小莫的直一實感令他感動。

  被單外的胸口及肩上的痕跡落在小莫眼裡時,她忍不住偷偷翻看被單下自己的其餘部位,發現慘狀不遜於他時,一掃羞澀,大方地迎視他嘲謔的目光:「你又在我身上畫了什麼鬼符!」

  「有嗎?我還不曉得自己道行高到可以在人的身上畫符。我看看哪裡有。」他靠了過來,動手便掀地蔽體的被單,嚇得小莫連連怪叫。

  結果呢?兩人再度疲上床去,互相在對方身上作起畫來。原本幾天就能好的傷痕,這下不曉得何年何月才能痊癒。

  大廳上長長的竹簾,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眾人坐在簾前等候許久,就是不見簾後出現任何影子,開始現出些許不耐了。

  「哥!不是說小莫姊姊回來了嗎?為什麼在廳上掛了張大竹簾,然後連一個鬼影子也看不見?」倪夜汐大叫,李德宇也在一旁猛點頭。他們如今已是同一鼻孔出氣了。

  倪夙潮懷念那道促使他們相識的竹濂,特地將廳上那道價值連城的水晶珍珠簾換掉,然後請回母親,準備當場模擬那場世人無緣得見的隔廉選婿,正式將小莫介紹給大家,並求母親同意他們的婚事。

  「等娘一到,你就可以見到小莫了,保證不會讓你失望,值回票價。」倪夙潮安撫妹妹。

  「可是為什麼還要擺張竹簾?這樣我怎麼看得清楚她長什麼模樣?」倪夜汐連連問道。

  李德宇跟著點頭,宛如應聲蟲。

  「小莫說你很想親眼見見什麼叫隔簾選婿,所以等下要親自表演給你看。高興嗎?」他寵溺地捏捏妹妹的鼻子。為了讓這齣戲厚首原影重現,他和小莫還攪盡腦汁,將三年多前那場隔簾選婿上眾人對話一一寫出來,還找了三個家了分別扮演劉大人、鐘清流和上官君驊。

  「好啊。」倪夜汐興奮了起來:「她是劉家人,讓她表演再真實不過了。」知道小莫身份的這些日子,她終於弄清楚那晚由小莫口中吐出的名字便是江南第一才女,她的小姐,哥哥當初的求婚對象。她高高興興等著好戲上場,當初『莫大哥』給她的傷痛早就被李德宇的深情給治癒,她根本忘的差不多了。

  「不過要等娘到家後,才能開場,耐心等等吧。」

  當倪夫人出現在引頸企盼的人們面前,廳上響起一陣歡呼,令倪夫人大歎自己何時變成這麼受歡迎。

  「夙潮,我說了婚禮前不准打擾我,你不但差人打擾我,還告訴我新娘換人了,快快從實招來吧。」倪夫人見到兒子那張春風滿面的臉,知道環秋的事不但解決了,兒子還找到了個喜歡的新娘。只是,這麼短的時間內,不知兒子是怎麼辦到兩件大事的,她等著聽他回答。

  「娘,現在我請您未來的兒媳,將三年前發生過的事重新排演一遍,您就知道了。」倪夙潮扶著母親坐下,得意地宣佈好戲開始。

  「小莫,你可以出來了。」

  她在眾人屏息下登場。竹簾隱約可見她修長窈窕的身段及優雅的儀態,水抽輕晃,長裙拖曳,雲髻高聳,環珮叮噹,隔著竹簾還透著一股神秘氣息,更令簾前一干未見過她身著女裝的人們感到好奇。從不顯現女態的莫寄情換回小莫的身份是怎生的模樣?

  倪夫人一聽見小莫的名字大感詫異。難道兒子搶人家妾室為妻嗎?她皺了皴眉,不知道兒子葫蘆裡賣什麼藥。還有,進門便發覺廳上少了莫寄情這個年輕人,不知是不是已經告別了。連串的疑點,她暫且不開口問,靜靜等著看兒子和這個神秘的未來兒媳在搞些什麼名堂。

  倪夜汐滿眼好奇,差點忍不住上前大叫莫大哥,然後掀開竹簾看看。還好李德宇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及時按住了她,不讓她破壞戲碼。小莫的模樣他也想看,不過他更想看戲,想知道這兩人當初是如何相識的。

  倪夙潮坐著等接招。他要讓大家大開眼界,並且讓母親真心歡喜地接納她的媳婦,不過,他更想試試小莫的能耐。

  劇本由劉大人開始。臨時演員照本宣科,沒什麼味道。當小莫的客套話由簾後傳了出來,眾人無不瞪大了眼睛。倪夫人更是詫異,只覺聲音耳熟,但也頗心折於簾後人的儀態與氣度。

  三人一一開始自我介紹。倪夙潮把當初不耐的表情原封不動的搬上來,眾人均暗暗偷笑。當小莫用『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話對他明褒暗貶,廳上一干明眼人均從空氣裡嗅出一絲火藥味,精彩!

  小莫的題目由三人一一回答、搶答與爭辯,三人的爭戰漸漸白熱化,而小莫這個奇怪題目與倪夙潮所回的奇怪答案更讓眾人大愕。眾人在肚裡均想:這兩人真是絕配!

  戲接近尾聲。小莫截斷鐘清流的話,宣佈明日再戰時,倪夙潮道:「且慢。」

  小莫肚裡狐疑,還是問道:「不知倪公子有何指教?」

  「姑娘既出此題,想必心裡亦有獨到見解。我們三人爭論這麼久,不知姑娘是不是也該提出些意見?」倪夙潮一直遺憾當初沒有進行第二次的比試。林中相遇的那晚小莫告訴他不能讓他嬴,他就懷疑她有何本事阻止他得勝。三人六目,倘使她取有明顯偏私,如何能讓人服氣?今天他就要當場繼續那第二次比試,讓小莫知道要阻止他得勝並非易事。

  好啊!竟然臨時改劇本?小莫心頭冷笑,這是對她下戰書嗎?回頭再跟他算帳,先陪他玩玩,看他搞什麼鬼。

  「如你所言,這個世界是方便男子生存的世界,我非常同意。」小莫連客套話『公子』、『小女子』都不說了,直接用『你』、『我』稱呼彼此,回應他的挑戰:「你又說倘若男與女的生存條件相同,成就也必相當?」

  「理論上如此。」

  「不錯,理論上如此。上古之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當時的男與女地位差別不大,女甚至還高過男一籌,男女的成就差別亦不大。但是……」小莫隔簾瞪了他一眼,頗有怪他找碴之意:「時至今日,客觀條件並不允許你將當時的情形原封不動搬過來。試問,誰能允許自己的子孫跟從母姓?誰願出嫁從妻?」

  倪夙潮一愕。

  其他三名臨時演員面面相櫬,不知該怎麼演下去。大廳上其他人只感到他們詞鋒意形尖銳,並不知這已不是演戲。

  「你肯嗎?」小莫緊問不捨。

  「肯!不過恐將不見容於天地。」倪夙潮道出顧忌。

  「如此肯又有何用?你終究不會這麼做。」

  「我說的僅是理論。」倪夙潮再度強調。

  「就是你的理論『男女生存條件相等』並不可能適用於今日,才顯得上官公子所言更有意義。在不合理當中求合理,是現今最好的策略。」

  「意思就是,倘若有第二次比試,你仍讓上官君驊得勝?」倪夙潮微笑,抱胸間道。還是讓她扭轉乾坤成功了。

  「不錯。」原來這就是他的目的啊,她也笑了。說來說去他就是不服上官君驊。

  「謝謝你,小莫,戲就到這為止了。不過我還是要問,如果不是為蔚雲小姐選婿而是為你自己,你會贊同誰,讓誰得勝?」倪夙潮不死心地又問。

  「自然是你囉。」當著眾人的面總得給未來夫婿一點面子,說實在的,他這番驚世駭俗的思想,也正對了她的胃口:「你的看法與我不謀而合,不過當年眾目睽睽下,我可不能明目張膽的附和你。」

  倪夙潮滿足地笑笑。既然知道她會選擇自己,也就不必在乎對陣時誰輸誰嬴了。

  「誰來為我解釋一下這齣戲?」倪夫人看著兒媳愈看愈滿意,氣質才華均住,詞鋒銳利又思慮敏捷,與兒子旗鼓相當。只是看完戲還是弄不清事情原委,所以出言詢問。

  「娘,剛才上演的就是三年前隔簾選婿的經過,而小莫便是當年的主試者。」倪夙潮向母親解釋了小莫代小姐選婿的內幕,以及她妾室身份的誤會。

  眾人暗暗詫異,方知簾後人原來是正牌江南第一才女。

  「小莫,該出來讓我看看了吧?」倪夫人笑著鼓勵。她退不及待地想一睹江南才女的真面目。

  竹簾應觀眾要求而被掀開,跟著走出一個身著淡綠衣衫的絕世佳人。小莫淡掃娥眉,輕點朱唇,薄施脂粉,令眾人眼前盡皆一亮。她面目如畫,清麗嫵媚的風情,與莫寄情大相逕庭,唯有從眉宇眼神閒,依稀才能找到屬於莫寄情的狂放神氣。

  「寄情?!竟然是你!」倪夫人驚呼。雖然聲音耳熟,自始至終她卻從未想過兩人即同一人的可能性。「其是太令我吃驚了。」

  「隱瞞夫人許久,請夫人見諒。」小莫粉瞼微紅,向倪天人行了個大禮。面對這個可能成為她婆婆的倪夫人,她從未如此忐忑不安。

  「呵……免禮免禮。」倪天人趕緊上前扶起她,滿眼笑意地細瞧:「得媳若此,夫復何求?夙潮一向眼高於頂,讓我操了這麼久的心,沒想到他還真有本事,能找到你這樣天仙般的媳婦。」她仔仔鈿細地將小莫從頭到腳看個通透,越看越喜歡,忙向兒子道:「江南第一才女嫁入觀海山莊,這可是大事一樁,得快些通知你姊姊。」

  小莫與倪夙潮對藥了一眼。這可是劉家的最高機密,洩漏不得的,倪夙潮打算私下告訴母親。

  倪夜汐眨也不眨眼地瞪著小莫。哇!這是莫大哥?怎麼可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也難以形容萬分之一,連她看了都動心不已,難怪哥哥為她失魂落魄了三年多。她嘖嘖稱讚之餘,忽然想起小莫還有個插花的愛慕者坐在她旁邊,轉眼瞪了正目不轉睛的李德宇好幾眼。

  想像歸想像,親眼見到女裝的小莫仍令李德宇失神了好一會。想起夜汐正坐在一旁,轉眼一看,正對上她憤怒又失望的眸子。他滿懷歉意地握住她的手,不再看小莫一眼,只是無言地含情望著她。

  千言萬語,不及他眼盾問的款款深情。倪夜汐化開了妒意,接受他的道歉。畢竟他愛上小莫早在認識她之前,沒必要溯及既往。

  倪夫人歡天喜地地接納了小莫,當她是早已過門的媳婦,拉著她噓長問短。倪夙潮看著母親高興的模樣,放下了心中大石。

  在這個喜氣洋洋的一刻,沒有人想到這樁婚事背後的唯一受害者──袁環秋,將要度過多少個千夫所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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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7:39: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婚禮為了遷就倪貴妃親駕觀海山莊,順延兩個月。

  得到弟弟即將迎娶才女的消息,倪貴妃向皇帝千請萬求,始得踏出深宮內苑,回關中娘家。

  貴妃芳駕所到之處,關中人夾道歡迎。原本一樁因新娘易主頗引人微詞的婚禮,也因貴妃帶來的隆重賀禮──御賜『關中第一才女』匾額,幡然成為人人稱頌的芙滿良緣,一改天下人的態度。

  「娘將我所收藏你的集子送去京城給姊姊,姊姊便向皇上為她的弟媳討了這封號。」倪夙潮向小莫解釋道:「娘並沒有說出劉家小姐的秘密,只是為你當了江南『地下』才女這麼多年而不平,才這麼做的。」

  小莫搖搖頭:「我並不感覺有任何不平。」

  「我知道你對這個封號沒興趣,不過這是娘的一番心意希望你接受。」

  「為小姐掙名是報劉家恩情,沒什麼不平可言。」小莫皴盾道:「娘這麼做雖然使我為天下人接納,卻會害苦了環秋。」

  「怎說?」

  「你們把心全放在我身上,都忘了環秋的立場。」小莫憂心道:「原本替代她的新娘人選若說是個聲名狼藉的女人,她澴可以博得世人同情,說你眼光差,若說奪了她新娘地位的是個御封才女,她會立刻成為天下笑柄的。」

  聽小莫這麼一說,倪夙潮也憂心起來:「的確,不管她做過什麼,到底還是我辜負了她,若讓她落得這樣的下場,非我所願。」

  在他們為袁環秋憂心忡忡的同時,環秋倒是一掃先前忸怩態度,大方的送上豐厚賀禮祝福他們,全然不受世人議論的影響。她這樣坦然瀟灑的行動,令沉浸愛河中的兩人稍感放心。只是流言已起,越傳越難聽,就算倪夙潮日後登門道歉,也難為環秋扳回劣勢。

  一封急電般的信被火速的秘密送進觀海山莊。

  倪夙潮拆情一看,難掩興奮之情,轉望坐在檜木紅椅上的嬌妻。椅上的人兒正全神貫注地看書,不同的是,一身寒愴已改為秀氣高雅的少婦打扮。

  「小莫,有沒想過回江南看看?」

  她沉默半晌,道:「當然。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是過去能浪跡天涯的身份了。」現在,關中就是她的家,就算江南是娘家,她也不能說回就回了。

  倪夙潮明白這道『倪少夫人』身份的枷鎖,加在她身上像是搞去她的翅膀,剝奪掉她享慣的自由,雖然她不說出口,也難掩隅爾一閃而逝的落寞。這種落寞並不是他的深情能補足的,所以他想盡辦法為愛妻找出莊的藉口,眼前正有個大好機會。

  「如果說劉蔚雲再度出現,遠個理由夠不夠冠冕堂皇?」倪夙潮微笑。

  書本應聲落地。小莫霍然起身:「什麼?有小姐的消息?」她焦急問道。

  他遞過那封信給她。「江南分號傳過來的消息,十天前劉姑娘已經悄悄回莊,劉家對外避不聲張,知道的人並不多。」倪夙潮雖然高興,覺得事情透著古怪。

  「我要回去看看!」小莫急忙道。

  「沒人說不讓你回去。」他親匿地摟著嬌妻:「我也想找借口服你單獨出莊,這才差人打聽的。還怕老婆大人你不讓我跟呢!」

  小莫笑罵著回摟他。

  一陣敲門聲打散了如膠似漆的這對鴛鴦。

  「咳咳,我這王老五實在受不了你們夫妻一天到晚的刺激,想回西夏去,來跟你們辭行了。」李德宇故意道。

  「那就快滾吧,把夜汐妹子順便一起帶走,省得她一天到晚圍著我轉。」小莫不客氣地轟人。

  倪夜汐自從見了女裝的小莫,便當她是偶像一樣崇拜,緊緊黏著她,嚴重妨礙他們的新婚生活。

  「嘖嘖嘖──」李德宇搖頭道:「好個河東獅吼,我說倪兄,我走後你好好保重吧。」

  「去你的,敢得罪你未來老婆的兄嫂,我看你才要好好保重。」倪夙潮翻服這。

  小莫在一旁跟著點頭。

  「唉!兄弟如在服,妻子如手足。」李德宇歎道。

  「你說重點可以吧?」倪夙潮笑罵他。

  李德宇收起玩笑模樣,一本正經澶:「我回去後會差人前來下聘,不過不會對我族人詳述夜汐大未皇親的身份,以免引起兩國非議。」

  「很好,簡潔有力,主題分明。」小莫出頭。

  「當然我們也不會宣揚你西夏皇子的身份,成交。」倪夙潮的語氣十足生意人經。

  「等等,夜汐知不知道雲羅、方兒、琴鳳、銀蘇……這些女人的存在?」小莫情手捻來,便是一連串李德宇當初在西夏的紅粉知己名字。

  「什麼?」倪夙潮提高了聲音。

  「小莫!」李德宇急道:「你這個挖人墳墓的傢伙!」以前的風流帳此刻成了砸腳石。

  「先把這些爛帳解決了,再來提親吧。」小莫為夜汐打算。

  「這個當然,你可千萬別告訴她。」李德宇滿頭汗的請求。此刻他首度慶幸娶的不是小莫,否則他怎麼擺得平一個知道他一切底細又精明厲害的老婆。

  他用無限同情的眼光春著倪夙潮,後者卻是一副沉醉幸福的模樣,無視於他的同情。

  汴京皇城,一個曾經短暫停留的驥站。小莫從不認為有機會再度涉足,也未帶走任何關於這片土地的記憶,如同無人記得她曾在此留過足跡。

  一路風塵僕僕,只為早日回到江南。唯路過皇城,不入宮探視貴妃姊姊說不過去,小莫又是御賜才女,理應面聖謝恩;但她對當今皇帝沒什麼好感,擔心說錯話招致殺身之禍,而宮幃深處規矩多如牛毛,隨性慣的夫妻倆視入宮如畏途,打算合擬份奏折向皇帝謝恩,並問候貴妃就走。

  豈料皇帝讀了奏折,對自己封的『關中第一才女』大感興趣,極想宣召小莫覲見,小莫推托身染婦人宿疾,為免機物不吉,不便人宮,要倪夙潮代她面聖。

  「反正你不說我不說,誰曉得我欺君?」小莫面不改色地道。

  「也只有你有膽騙皇帝姊夫。」倪夙潮搖頭。要他入宮面聖地也不願,偏偏小莫全推到他身上。

  「要不你也可以這麼照做。」小莫揚眉道。

  「我染婦疾?」倪夙潮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老婆:「皇上聽了會直接下令砍我頭,判我欺君之罪。」想都不用想小莫是尋他開心。

  「當然不是要你說婦疾了。」小莫曖昧地笑笑:「想想看,他後宮住麗三千,要是你雄說染了腎虧,偉大的皇帝姊夫怕不見了你跟見鬼一樣,深恐沾染晦氣,誤了他的雄風,還敢召見你嗎?」

  「我染腎虧?」倪夙潮不自覺大聲起來。

  「噓!你要大家都知道啊?」小莫眼睛瞟向房門。客棧這種是非之地,講話得十分小心。

  「老婆!」他一副受傷的表情:「我昨晚沒讓你滿意嗎?」玆事體大,面壁之事暫拋一邊,這可得先問清楚。

  「啊……呃……」剛剛還大剌剌說話不忌葷腥的小莫,這回粉臉立即燒紅。

  「那麼現在就來洗刷我的冤屈。」他邪邪笑道。孰可忍孰不可忍也,動手便解小莫衣衫。

  「現在是大白天耶!」小莫拉著領口不敢置信。

  倪夙潮可不管這麼多。

  被老婆質疑腎虧?多恥辱的事!他一刻也忍不得,立即將小莫壓倒在床,使出了渾身解數,直到她汗流浹背、嬌喘吁吁,四肢乏力的下不了床才停。

  「如何?老婆大人滿意嗎?」倪夙潮笑嘻嘻地問,好整以暇地穿上衣服。

  小莫披頭散髮,面上紅潮未退,星眸半閉,趴在床上喘氣。她用力瞪了丈夫一眼:「既然你什麼毛病也沒,那就由你去面壁。」

  一句話,剛剛如戰勝公牛般威風的倪夙潮,立刻成了鬥敗的公雞,再也得意不起來。

  他歎了口氣,匆匆整理一下儀容後,心有未甘的人宮去了。

  小莫從容整衣而起,神清氣爽的來到客棧飯廳。

  她準備坐下來好好吃一頓,補充一下剛才因激烈運動而消耗的體力。

  面對一桌美食,舉箸正要張口,客棧門口忽然鬧哄哄亂成一片。小莫好奇地放下筷子湊上前去,想看看發生什麼事。

  「你這個酒鬼今天又來偷酒吃!把他給我扔出去!」

  「打死他算了,再不迭官去。好手好腳的一個大男人,整天只知偷酒賒酒,根本就是個廢物!」

  「臭死了!這傢伙到底幾天沒洗澡啊?」

  眾人死命拉他,想把他驅離門口。

  小莫冷眼旁觀,大致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十之八九是個自暴自棄的酒鬼,沒錢喝酒只好偷酒喝。地暗罵自己,什麼熱鬧沒見過,窮極無聊在這看個無聊酒鬼。

  「酒……酒……我要酒……醉死了才能夢到雲兒……求求你們給我酒……」醉漢含糊不清道。

  小莫原本正要離去,問言回頭看了那醉漢一眼。

  「哼!窮小子、死醉鬼也在想女人,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一人咬道。

  雲兒是他的意中人嗎?小莫細看他的臉。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驚覺非同小可。這個醉漢雖然滿臉污穢,鬍髭叢生,亂髮披散骯髒,衣衫破爛發臭,但仍隱約可見泥灰遮住的五官俊秀端正,更令他詫異的是,此人很面熟。

  他是誰?

  跑遍大江南北,見過無數張面孔,向來只有她讓人留下深刻印象後,也不留名,揮揮衣袖蒲灑走人的份,從不費心去記那一張張驚鴻一別的臉,一個個萍水相逢的名字;能讓她留下印象的臉,必定曾與她有過相當的交情。

  她不記得曾經認得一個醉兒。不過,任何一個曾有交情的朋友,都有可能變成醉鬼;既然有可能是她的朋友,她就不能放任不管。

  小莫趨向前,擋在眾人之前:「這位是我的朋友,請大家別欺負他。」

  「夫人?這小子是個混帳醉鬼,您碓定是您的朋友?不要開玩笑了!」掌櫃的不以為然。

  「他欠過多少銀子我來付,要喝多少酒我給錢。」小莫冷冷道。

  眾人大感詫異,難以理解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竟會不避嫌的幫助一個醉漢。

  醉漢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惺忪醉眼,不解的望著小莫。大概不相信有人肯替他付帳。

  小莫不顧眾人的眼光,將他帶進客機坐了下來。

  「想喝多少酒都行,不過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才有酒喝。」她要弄清楚他是誰。

  醉漢不言不語,直直盯著她,目光空洞冷漠。

  「告訴我你的名字。」小莫柔聲問道。

  「……」

  「不想說?為什麼?覺得丟臉嗎?」小莫單刀宜人。

  他雖然仍不說話,眼珠卻暴凸,看得出隱藏了憤怒。

  「這我可以理解。好端端一個人,成了個人見人厭的廢物,要換了我,當然沒瞼見人。」小莫譏道。起碼讓他開口說話,才能知道他是印象中的誰。

  「不用你管。」他終於開口了。聲音混濁不清。

  「那告訴我雲兒是誰?你的心上人嗎?」

  「……」

  「醉了才能見到,那不就表示她已經死了?」

  「不准你胡說。」醉漢大怒。

  小莫微笑。這人從剛才都是一副倨傲的模樣,不像一個自棄的酒鬼,一反剛才乞酒求人的態度,還有那麼點骨氣。這樣一個人會變成醉鬼,他所受的挫折可能曾是幾倍於他人。

  「那就說說雲兒好了,說說她是怎樣的人?」小莫為他斟上酒。他的態度不像認得自己,何以越看他越眼熟?

  「……是個可愛的姑娘,不過她離開我了。」他垂下眼睫,失神道。

  講到雲兒,竟連酒送上面前也不看一眼,小莫越來越好奇了。

  聲音也越來越耳熟,他到底是誰?

  「為什麼離開你?」小莫柔聲問道。

  「你問的太多了。」他恢復冷漠。

  「好吧,我不問。你想喝多少酒,吃多少東西,儘管動口,不必客氣。」小莫乾脆地道。

  「我沒見過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問道。眼前這個素淨高雅的美人,竟然不避諱與一個骯髒酒鬼同桌,難免令他奇怪。

  「不知道。覺得你可能有隱衷,想幫你忙罷了。」

  「你幫不了的。」

  「這不一定。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只要她沒死,就一定有辦法。」

  他低頭沉思。

  小莫見他不願多說,也就不逼問。哄他吃了個飽,還為他訂了間房,要了盆熱水,拿套丈夫的乾淨衣服給他,希望他能洗個澡,好讓她瞧瞧他的其面目。

  半個時辰過去,她見到一個玉樹臨風,儒雅斯文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雖然清瘦了點,面色白了點,神情有些憔悴,神釆也有些黯然,他仍然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小莫好半天不說一句話,愣愣直瞧著他那張俊臉。

  男人被她看的竟感靦眺。眼前少婦委實不知羞恥為何物,該不會是個深閨寂寞的女人,想將他當作紅杏出牆的對象?他打了個寒顫。

  如果小莫知道他此刻的心思,大約會狂笑三聲然後逗他說:是啊!我還真有眼光,路上隨便抓個醉鬼都是可以紅杏出牆的上等貨色!

  不過她沒空研究他此刻心思,她被眼前人吸引住了。

  不是他太帥,讓小莫看到發呆流口水,而是那張瞼雖然四年前只見過一次,但那是她千挑萬選了兩個月才為小姐選中的佳瘠,化成灰她都認得的──上官君驊!

  雲兒?該不會是蔚雲吧?四年來這兩人發生過什麼事呢?小莫思緒飛轉。

  「夫人請自重。」上官君驊避開她的目光。

  他換回本來模樣,人也跟著有禮起來。

  「放棄這樣的外表情願變成一個醉鬼,是因為雲兒的原因嗎?」小莫興味盎然地笑問。

  「是的,我對雲兒一往情深,夫人請諒解。」他趕忙道。一改先前不合作態度,只望這位美婦別對他下手。

  難不成他以為她想對他怎樣?小莫哈哈大笑。

  「你那位雲兒比之我如何?」小莫眉眼含悄地靠近他,將錯就鍺,存心試試他。

  上官君驊退了一步:「難以相比,各有千秋。」眼前美婦越靠越近,今他汗水涔涔而下。

  回話雖然模糊,舉止倒是清高。小莫心中嘉許。

  「雲兒純真可愛,嬌悄迷人,更勝我一籌對嗎?」

  「你怎知?」他不記得說過這麼多。

  「只可惜偶爾有點古靈精怪,迷迷糊糊,對嗎?」

  「你認得雲兒?」上官君驊音調高了起來。

  「真不錯,是個癡情種,我沒看錯人。」小莫顧左右而言他,繞著他轉,大膽將他全身看了個飽後,滿意地點頭。

  「夫人認得雲兒?」他又問了一次。想到美婦可能認得雲兒,他根本就忘了躲避她估價似的目光。

  「不認得。只認得一位叫做劉蔚雲的姑娘,和一個叫上官君驊的呆子。」小莫取笑道。

  「夫人認得在下?」上官君驊驚道。

  「認得,我和蔚雲亦是好姊妹。」

  他一愣,急道:「她現在人還好嗎?」他一改保持距離的態度,抓緊小莫雙臂問。

  無巧不成書,房門竟在此刻被推了開來。

  意識到兩人過分親暱的距離,他們火速分了開來。

  當小莫碰觸到來人冒火的眸子,方才玩笑之意一掃而空,心頭罩上了層陰霾。

  倪夙潮面上青筋浮現,難以遏住怒氣。

  「方纔店家告訴我,我的妻子慇勤招待一個男人進房,我不相信。不過,如今親眼目睹,叫我不得不信。」出了宮就迫不及待想見愛妻,竟碰上這般光景,倪夙潮理智盡失。

  他看到上官君驊身穿他的衣服,與小莫咫尺之遙四目凝望,再看他清秀俊雅的容貌,再難不懷疑她趁自己不在勾搭男人。

  「相公,你誤會了。」小莫急忙辯道:「回房我解釋給你聽。」

  「不必!我早該看出你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你就跟他去吧!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倪夙潮目皆欲裂,丟下一句絕情的話,用力關上了門走人。

  「相公!等等!」小莫再也沒空理會上官君驊,匆匆追了出去。

  倪夙潮衝下樓,奔出客棧,漫無方向四處亂竄。小莫水抽長裙,縛手縛腳,追得筋疲力竭,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人,賠了多少罪,仍然追丟了人。

  一個晚上,小莫像是個飄蕩的孤魂,在皇城街道上尋找倪夙潮的蹤影。從街上人多找到人少,從人少找到沒人;從黃昏找到天黑,從天黑找到黎明,天大亮時才拖著沉重疲累的身體回到客棧。——何時他變得這麼不可理喻?

  她懷著一絲希望,心想也許他早已回來了,就算還沒回來,說不走也會突然想聽聽她的解釋回來一趟。

  「夫人,有位公子托本店轉交一封信給『風』字號房的夫人您。」掌櫃的見到小莫,遞給她一封信。表面雖恭敬,心裡想的卻是紅顏禍水,紅杏出牆,竟在客店養小白臉云云。他根本認不出那個小白臉原來便是他臭罵許久的醉鬼。

  小莫拿了情回房。展開一讀:夫人:君辟徹夜亟思,本欲向夫人伉儷道別,豈料直至天明亦未見賢伉儷回房,想來是誤會不小。君驊惶恐,受夫人飯水之恩,本當泉湧以報,卻令得賢伉儷反目,君辟之罪遇,難以言喻。

  原想求夫人代馬向雲兒說項,惟恐賢伉儷再起勃溪而作罷。賢伉儷天作之合,君驊生平僅見,艷羨不已,雖不能代夫人解釋一二,誠願賢伉儷盡釋前嫌,早日和好,方可稍減君驊心中之歉疚。

  如花美眷易來,千金難買真心。夫人所言極是,縱有重重阻礙,雲兒尚健在,君驊便不應絕望。此番前去,若不得雲兒諒解,永不踏入京城家園一步。

  行筆至此,忽有所感。賢伉儷必曾與君驊有周數面之緣,只怪君驊耳不聰目不明,難以辨識曾於何處相逢,抱憾之至。惟尊夫似不識君驊,亦是一懸案。賢伉儷天上龍鳳,君驊竟爾見面不識,倘若日後能與雲兒相偕返家,還請至舍下(想夫人既知君驊名,唐曉侍郎府)一敘,為駑鈍之君驛解惑。

  上官君聆上官君驊該不會是到江南去找蔚雲了吧?這四年來他與蔚雲究竟曾發生過多少事?小莫滿腹疑問,不得解答,只能逕自胡思亂想。

  想到倪夙潮那個蠢蛋,沒認出人家也罷,也不問清楚事情原委,就說出那樣可惡的話,然後跑的不見人影,小莫越想越火。她從不知倪夙潮竟也有這樣不可理喻的時候。

  氣歸氣,一個下午過去,仍不見倪夙潮人影,小莫開始擔心了。

  她無意識地坐在桌前。昨晚累了一整晚沒睡,也無心進食,漸漸眼皮越來越重,夢周公去了。

  倪夙潮回到房中,已是接近初更。

  晃蕩一整天,左思右想,實在不敢回客棧。他怕當回到客棧後,見到的是人去樓空的景象,愛妻已與人共築愛巢,雙宿雙飛。

  不能怪他這麼想。那名男子風采翩翩,相貌堂堂,小莫會對他動心不是不可能。只是他恨自己知道她楊花水性的真實面目後,仍然對她眷戀不捨。

  以為他已將她的心自劉逸揚的身邊奪走,沒想到原是她生性如此,喜見異思遷;昨日愛上劉逸揚,今日愛上自己,明天就又立刻換對象了。

  更恨自己竟打算寬容她。只要她肯回自己身邊,他願意裝作沒發生過此事,與她繼續夫妻緣分。

  小莫到底在他身上下了什麼咒?

  他懷著不安的心情回房。見到小莫趴在桌上睡著,衣衫單薄,睡容極倦的模樣令他又愛又恨。

  她還在!這表示她終究選擇了他是嗎?

  他心疼地抱起妻子,想將她送上床安歇。小莫睜開了眼,喜道:「你回來了?」

  「怎麼不上床睡?」他淡淡道,順手放下她。

  「等你。」小莫見他故作無事狀,不禁冒火:「明知故問。」

  「是嗎?謝謝娘子,為夫感激不盡。」語氣生疏。

  「要你聽我解釋,你一下就不見了人影,我找你找了一晚,又等了你一天,你用這種口

  氣跟我說話?」小莫見他不痛不癢的模樣,連珠炮的責問。

  「你說吧,我聽著。」仍是同樣的態度。口說無憑,他很難相信會有什麼好理由。

  「我懶得解釋,你看看這封情就知道了。」小莫終於知道,只要事情牽扯到她,頭腦冷靜分明的倪夙潮便成了不可理喻的人種。多說無益,她遞給他那封上官君驊寫的信。

  倪夙潮接過信。表情邊讀邊變,從驚訝、了梧轉為羞愧。他怎麼沒注意到那個男人原是上官君驊?

  「他那時怎能抓著你不放?」倪夙潮狐疑問道。

  「因為我讓他知道我認得雲兒,也知道他是誰。」小莫瞪他:「還懷疑嗎?」

  「雲兒是?」

  「蔚雲小姐。」

  倪夙潮再無疑問,轉而討好道:「好娘子,好老婆,是我不對,不要生氣,生氣快老,老了就不美了,不美了你老公就不要你了。」他攬著她的腰搖著。

  「胡說八道!你敢?」小莫笑罵。

  「他和蔚雲小姐發生了些什麼事?」他正經問道。

  「不知道,我正要問他,你就衝進來了。」小莫道:「我猜想兩人也許已有深厚感情,可能還發生過重大變故,才把一個好好的人變成一個自暴自棄的酒鬼。」

  「他沒認出你?」

  「沒有。當年他只聽過我的聲音,自然認不出,我也來不及告訴他。」

  「我當年卻能認出了你。」他得意道。

  「好了沒?你當晚就遇上我,自然認得出,他可是四年後才遇上我,能覺得你我眼熟已經不錯了。」

  「是啊,他說自己駑飩,等於順便連我一起罵。」他也沒認出上官君驊。如果上官君驊沒認出他算是駑鈍,那他也算駑鈍。

  「你還罵我水性楊花呢!」小莫白他一眼:「要說這是真的,你打算怎麼辦?」

  「不准!不准!」倪夙潮狂吼:「想都不要想!」

  「你一度以為這是真的。說說看,你當時怎麼打算?」小莫凝目望他。

  「我不知道。」他的眼中出現少有的恐懼:「好像。瞬間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失去了……」

  「那為什麼又回來?」小莫緩問。

  「當時只想著你別走就好,只要你不離開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傻瓜!我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愛上一個男人是多困難的事。」

  年少時愛上劉逸揚,可也經歷了數年才讓他得手,嫁給倪夙潮之前,更是波折連建,峰迴路轉。

  小莫眼中有淚:「何況要是真做了什麼,你就別理我了,怎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倪夙潮緊摟著她:「我不能沒有你,不管你做了什麼,只求你別離開我……」

  「你真傻!」小莫眼眶輕輕滑下一滴淚。

  倪夙潮吻去她的淚珠,吻上她的櫻唇。失而復得的喜悅,令他益發珍惜他的妻子。

  「告訴我,要是反過來我愛上別的女人,你怎麼辦?」倪夙潮促狹問道。剛才自己太丟臉了,想試試自己在老婆心中的地位,好扳回一點顏面。

  「不怎麼辦。我照樣每天吃飽睡睡飽吃,過我的太平日子。」小莫隨口道。想到自己這兩天的委屈,不想這麼輕易放過他。

  「你……」倪夙潮沉下了臉。

  「因為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小莫甜甜笑道。

  倪夙潮滿意地再度摟緊地。

  小莫輕輕為他寬衣。她要讓他有個難忘的夜。

  四年了,整整四年未再踏上過這片土地,小莫心情之激動,難以形容。

  熟悉的楊柳列隊夾道歡迎她,三三兩兩的扁舟似在對著她笑;耳邊傳來的吳儂軟話宛若天籟;原以為夢裡才能再見到的一切,如今活生生的映在服前,小莫強忍著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不願讓它模糊掉視線。

  「我親愛的娘子,你回家的樣子比鄉巴佬還要更鄉巴佬。」就算倪夙潮這麼取笑,小莫也不以為意。

  問出了劉家新府邸的方位,兩人踏上扁舟。

  舟微微隨波晃動,搖擺小莫本就不怎麼平靜的心。

  溝渠彎彎曲曲,船速難以更快,小莫急切的心更浮躁了。

  行經風波口的轉折處,只見許許多多的空舟畫舫停泊靠岸,距岸邊約三十丈丈處,更集給了數百人圍觀,兩人對視一眼,心還有相同的疑問。

  「那是什麼節慶嗎?」倪夙潮問道。

  「有什麼節慶會在風波口的停春閣舉行?」小莫也感奇怪。

  「兩位,今天是停春閣花魁叢雅姑娘擺下才子宴的第三天;兩位遠到至此,倒可去看個一鬧。」搖舟漢子見這兩人有疑問,忙答道。

  「停春閣花魁不是綺蘭姑娘嗎?」小莫奇道。當年劉逸揚捨她而就綺蘭,她想忘也難。

  「綺蘭姑娘已於兩年前嫁人劉家,叢雅姑娘是新花魁。」漢子道。

  「哪個劉家?」小莫驚道。公子娶妓為妻?

  「前知府劉家。劉逸揚公子自從娶了綺蘭姑娘後,劉家改經營錢莊生意致富,如今已是蘇州首富。劉公子也時常為地方上造橋鋪路,放糧賑災,很得地方敬重,所以大家對他娶妓為妻雖然不以為然,倒也沒大聲責難。」漢子回道。

  證實了劉逸揚果真娶了風塵女子,小莫目瞪口呆。劉逸揚曾口口聲聲說他不喜歡良家婦女,沒想到他真的娶了綺蘭,真的敢逆天下而行,小莫嚇了一跳。

  其實,當年她不就是因為少爺特立獨行的作風而深深為他所吸引嗎?他會這麼做其實也小算意外。有膽子!小莫微笑。

  「你劉家的人似乎專跟天下人作對。」倪夙潮靠近她暗道。言下之意是劉家出了個鬼才小莫遠不夠,沒想到原來劉家少爺也是這類人。

  「劉家女婿也不例外。」小莫甜笑著回了他一句。

  「那麼這才子宴又是什麼玩意?」倪夙潮插口問道。他不想再多聽關於劉逸揚的事,趕緊把話岔開。

  「劉公子的妹妹──江南第一才女劉蔚雲失蹤已有四年,今年剛掛牌接客的新花魁叢雅姑娘便設下才子宴,想跟江南所有才子較量。贏得才子宴的狀元能得釆金千兩,停春閣食宿三天免費;要是沒人能贏得了,叢雅姑娘便要接收江南第一才女的封號。」漢子笑道:「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前兩天無人得采,兩位要去看個熱鬧嗎?」

  「這個自然。」倪夙潮知道嬌妻對這個叢雅姑娘必感好奇,代她答道:「勞煩就在風波口停下吧。」

  下了船,小莫瞪了他一眼!「我沒說要看才子宴,你答應的還真快。」

  「呵!有人要摘才女后冠,任誰都會好奇,更何況她要奪的是你一手為小姐取得的『江南第一才女』封號,你能無動於衷嗎?」倪夙潮深知小莫脾氣,她維護小姐更甚於自己,這麼一說她便不可能放任這件事不管。

  果然,小莫嘴角微揚:「說的是,想要這個封號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現在她對才子宴的興趣可比任何人都來的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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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13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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