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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藍雁沙] [蒲公英之戀]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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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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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見面不相識?!
  為了等候他的小蒲公英,弱水三千,他一瓢也不取。
  為了尋找她的阿臣哥哥,過盡千帆,她亦無心眷戀富家子弟,
  落難女子經過時間、空間的隔閡
  何時,陰霾才能撥雲見日?







引子


                   親愛的月下老人,我愛你

                     藍雁沙

  一個紅繩系定的傳說,和一段長相憶的故事,構成這個骨架,而親情的濃郁也是此篇小說的特點之一。

  不知道你有沒有發覺,時序進入九○年代之後,大家都忙著回歸家庭。先是大家開始認真的思索著價值觀的改變,然後是一窩蜂的結婚生子現象充斥眼前耳畔。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為那種摯情所傾倒。或許你會說哪有這種事,太天方夜譚了吧?不要忘了,前些日子不是有報載苦戀十二年猶在和家長的偏見奮戰的人嗎?祝福他們,早日成功!

  至於那些自稱「害羞」而一再躲避邱比特之箭的「老」大哥大姊們,不要慌不要急,你們腳上的那根紅線不會掉的,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有些納悶,我腳上的紅線是否鬆掉了,還是月老忘了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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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8:10: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門突然打開,原本聚在一起低聲談話的人立即停止交談,他們緊張的凝視著那個拿著紙進來的中年男子,臉上充滿著期待又害怕的表情。室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人人有希望,但是個個沒把握這句話,用在此時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陳經理環視在場的青年男女一圈,他是一家全國排名百大的前十名大企業的人事經理,負責的工作就是替公司及旗下的連鎖或關係企業遴選人才,一如他現在的工作。

  他清清喉嚨。「各位,抱歉讓大家久等了。由於各位的條件都相當優秀,我們在作決定時也費了一番工夫。但是因為本集團這次的缺額有限,有些人的條件實在非常好,我們也不得不忍痛割愛了。但是我們人事部會將你們的資料建文件,以後若有適合的職位,我們會盡快通知大家的。現在,我念到名字的人請出列,其它的人謝謝你們來參加這次面試,出去時小姐會送大家一份紀念品的。」

  他指示身後的助理打開兩扇門,並抬了兩箱的小禮品放在各個門口,他則打開手中的信封,準備開始唱名。

  石小熏緊張的吞口口水,她沒有把握的看著手中的一個墜子,那是個金質的墜子,最特殊的是它是打造成一個很尋常的植物造型——蒲公英,小熏緊緊的握住它,因為它向來都是她的幸運符,希望這回它也能為自己帶來幸運,她暗自想著。

  「……呂育倫、石小熏。這些就是我們這次錄取的人員,請以上念到名字的人出列跟我來。其它的人,謝謝你們,再見。」

  小熏有些不敢相信的將蒲公英墜子貼在心口上。我上了,我上了,謝謝你,蒲公英。

  她趕緊起身跟在那個矮胖的陳經理後面,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她向週遭一看,發覺幾乎所有的人都和她一樣,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

  「嗨,我叫呂育倫,你呢?」有個圓臉的女孩子在小熏肩上拍了一下,和善地說。「我叫石小熏。」小熏將自己的名字寫給她看。「噢,你就是排在我後面的那個。老實說,我聽半天都沒聽到自己的名字時,心裡就在想,這下子完了……沒想到竟然就念到我的名字了。你一定也很緊張吧?」育倫口沫橫飛地說。

  「嗯,我好緊張,心快跳出來了呢!」小熏微微一笑地說。「到現在還跳得好快!」

  「我們現在要去辦報到,我等不及要打電話告訴我爸媽了,你家住哪裡?」

  育倫繼續地說著。

  小熏想到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還有孟達及那些小朋友們。她綻出個微笑,是啊!我也等不及要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了。

  小熏說出她的家鄉,育倫的嘴立刻張成了O型。「哇,那麼遠,那你要怎麼辦?租房子住囉?」

  「嗯,我的朋友已經幫我找好房子了。」小熏說著眼前就浮現孟達那張國字型的臉,還有一身洗都洗不乾淨油污的工作服。

  她跟孟達,還有其它的大朋友、小朋友都是從「蒲公英之家」出來的。蒲公英之家是位在南部的一個山坡地上,由有約瑟和石安娜夫婦所建立的。他們是一對來自美國的傳教士,傳教之外他們建立了蒲公英之家,用以收容棄嬰或是家庭遭到變故的小孩。

  小熏是在一個下著微雨的初春,約瑟爺爺正在花生田裡燃燒雜草以做堆肥時,在蒲公英之家的門口撿到的。在漫天的煙霧中,嬰兒小熏並沒有哭,只是睜著圓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約瑟爺爺灰白的金髮,約瑟爺爺當時就為這個小棄嬰取名為小熏,而如同所有蒲公英之家的棄嬰般隨他們夫婦姓石。

  孟達則是因為父親出海捕魚遇難,沒多久媽媽在生妹妹時難產過世。在大家都窮的鄉間,親戚朋友都自顧不暇的那個年代,蒲公英之家成了年僅五歲的孟達的最佳去處。所以孟達跟小熏的生日是同一天:因為他們是同一天進到蒲公英之家這個大家庭的。

  育倫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她們已經來到一個中型的會議室了,陳經理示意大家坐下,隨即走了出去。大家懷著興奮又好奇的表情,忐忑的坐在那個會議室中。

  「總經理,新人已經在會議室了,您要去看看嗎?」

  陳經理對立在落地窗前的那個年輕男子說。他約莫三十出頭,強健的體魄有如健身房教練般的結實,五官相當的柔和,是個很斯文的人。但是陳經理知道,憑他一個三十出頭的人就能接手公司龍頭寶座,除了他的家世外,他本身的實力也不容忽視。

  「不了,我還有個會議要開,你去處理就好。」連璞臣輕聲地說。

  陳經理出去後,璞臣歎了口氣,忙不完的公事,開不完的會議,更別提還有一連串非去不可的應酬。望著窗外灰灰的天空和街道上的車水馬龍,記憶深處的藍天綠茵,還有有張圓臉的小女孩又躍上心頭……我的小蒲公英呵,你現在過得可好?他輕聲地問著。

  「孟達,我考上了耶!明天要去受訓,受訓十天後就正式上班了。我剛才已經打電話告訴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了,他們也很高興!」小熏興高采烈的告訴正躺在車下修車的孟達。

  「真的?小熏,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上的,從小你就是我們兄弟姊妹中最會唸書的。」孟達低啞的聲音從車下傳過來。他爬了出來,用破布撩擦手上的油污,將手中的扳手交給身旁的小學徒,指示著他剩下的工作。

  「為了慶祝你考上漢華企業,晚上我請你吃大餈!」孟達抓了把洗手劑,用力搓著手上的油污說。

  「不對啊,應該是我請你才對耶!」小熏瞪大眼睛地說。「哪有你請客的道理?」

  「小熏,恭喜你啦!我看你還是讓孟達請吧!他現在已經是我們修車廠的半個老闆了哩,他比你有錢多了。」修車廠的師父阿明笑著說。

  「乾脆大夥兒一塊去。我妹妹考上漢華,我這當哥哥的總不能太小氣,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孟達豪爽地說完,立刻引起歡呼聲,所有的人都更賣力的修著車子。想著提早打烊,連孟達自己也忙碌的穿梭在車間。

  小熏為了怕干擾他們的工作,自動的避進小小的辦公室去。和會計點個頭後,她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忙進忙出的孟達。

  孟達是她童年歲月的騎士,小時候有張圓臉的小熏很愛哭。其它的男孩子,尤其是附近有個眷村的男生們,最喜歡扯小熏的頭髮,要不然就是掀起她的裙子,逗得她淚眼汪汪的;這時孟達就會很英勇的和那些壞孩子大戰,然後得意洋洋的領著小熏回家;當然,也會有被打得頭破血流的溜回蒲公英之家,或是躲到阿臣哥哥的家……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握緊那個掛在胸口的蒲公英墜子。

  阿臣哥哥的真實姓名她不知道。那年她十二歲,正是要進入彆扭的青春期。

  而孟達十七歲,已經在高職學修車,放了學就到修車廠打工,所以也沒大多的時間陪伴小熏,事實上,他也沒辦法真正的得知小熏的苦惱。面對生理上的變化,安娜奶奶的解說並不能解除她的困惑。而蒲公英之家中,比小熏大的女孩大都離家工作、讀書,剩下的都是比她小的孩子,對她一點幫助也沒有。

  阿臣哥哥的出現是個大轉機。阿臣哥哥的家就在蒲公英之家的對面,那時候阿臣哥哥大概有二十二、二歲了。聽說他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到鄉間的別墅休養身子。他沒有說些什麼,只是將許多的醫學方面的書拿給小熏看,還教她查字典。

  很難告訴別人一個二十三歲的養病青年和十二歲的小女孩之間的友情。她真的好喜歡和阿臣哥哥在一起,他總是微笑的聽著她那非常「偉大」的志願——

  「我長大要當總統、印很多很多的錢給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

  「你一定做得到的,小蒲公英。」阿臣總是笑著摸著她的頭髮說。

  「你為什麼叫我小蒲公英呢?」小熏吃著他要傭人阿玉嫂切的水果,好奇地問。

  「你就像外面那些蒲公英一樣,雖然小卻不容忽視。我希望你能像蒲公英一樣,努力去適應各種環境,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體。別像阿臣哥哥一樣,病懨懨的什麼事都不能做。」阿臣哥哥總是凝視著遠處的柳樹,幽幽地說。在似懂非懂的年紀裡,所有的小朋友對阿臣哥哥簡直是崇拜得無以復加。他是全村裡唯一能跟約瑟爺爺和安娜奶奶說外國話的人,阿臣哥哥的家也是全村唯一三層樓的房子,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顯得特別突出。他更能用竹子削成小小的叉子,讓他們用以吃水果;阿臣哥哥家的大樹吊著廢輪胎,成了所有小朋友夢寐以求的鞦韆。

  印象中好像只有在阿臣哥哥的爸爸到村子來時,那間廣闊的大宅才會變成他們的禁地。阿臣哥哥的爸爸有張嚴肅的臉,他總是坐著大大的、黑色的車子進出。

  不苟言笑的表情讓他們又怕又想看的躲在大門邊向內張望,在他一出現眼前時,馬上一哄而散。

  小熏摸摸胸口的墜子,那是她有一回在阿臣哥哥家吃蛋糕時,他送給她的。

  「小熏,這是阿臣哥哥送你的禮物。」阿臣哥哥將鏈子掛在她頸子上說。

  「哇,好漂亮。你為什麼要送給我呢?」她摸著亮晶晶的墜子,喜不自勝地說。「從來沒有人送我禮物耶!」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記得你說過,你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生日,那我也不知道該何時送你生日禮物,只好今天送給你了。」他笑著說,皺著眉撫著胸口。

  「謝謝你,阿臣哥哥。你怎麼了?胸口又在痛了嗎?我去找阿玉嫂。」她嚇壞了的想往外跑。

  「不,不用了。把桌上那瓶藥給我,吃藥就沒事了。」阿臣哥哥咳嗽連連的說。

  小熏緊張的跑到他的房間去找藥,等她趕回樓下時,阿臣哥哥已經吐出一灘血,不支的倒在沙發上。

  她的哭叫聲終於引起在外頭洗衣服的阿玉嫂的注意。黑色的大車子很快的趕來接阿臣。除了他的父親之外,還有他那哭紅眼睛的母親,他們行色匆匆的準備將阿臣哥哥帶回台北。

  她永遠會記得那一天的。午後的陽光突然躲到雲後,陰陰的天色中,只見大宅裡人來人往的。她認出其中有村子裡衛生所的醫生及護士,他們面色凝重的做著手中的工作,整個大宅子裡非常的安靜,靜得有些駭人。小熏趁沒人注意時溜進阿臣哥哥的房間,他躺在床上,兩眼無神的望著窗外在榕樹枝葉間跳躍的麻雀。

  「阿臣哥哥……」她怯生生地叫他。

  「噢,小蒲公英,嚇著你了?」他看到她時,露出微笑,招著手要她過去。

  小熏馬上衝到他面前。「阿臣哥哥,你的病好了嗎?」她仰著頭問道。

  「沒有,我可能要離開這裡,到很遠的地方去治病了。」他的臉色相當蒼白,有些無奈地說。

  「很遠的地方是哪裡呢?要坐火車去嗎?上次我去高雄就是坐火車去的喔。

  我還有去看漁船,還有軍艦出海耶!」她得意的告訴他。

  他輕輕的笑起來。「不,我要去的地方比高雄還要遠,要搭飛機呢。我要去美國,是你約瑟爺爺和安娜奶奶的家鄉。」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她有些著急的問,怕他再也不回來了。

  「很難說,也許再也回不來了。小蒲公英,你會想念我嗎?」他眼中閃爍某種光彩地說。

  「會啊。」小熏有些靦腆地說,在一腳剛跨進青春期的小女孩心底,還是有著屬於少女的羞澀。

  「嗯,我很高興沒有白疼你一場。現在我只害怕會沒有機會看你長大,咳……咳……我……」阿臣哥哥說著說著又開始咳了起來,然後哇的一聲,又咳出一口鮮血。

  「阿臣哥哥,阿臣哥哥!」小熏驚惶失措的去找醫生和護士。

  醫生面色沉重的和阿臣哥哥的父母在門外低語著,護士則輕手輕腳的清理著阿臣哥哥身上和被枕上的血跡。

  「沒辦法再拖了,趁早送去動手術吧!雖然只有一半的成功機會,總比再拖下去的好。」醫生歎口氣地說。

  「唉,好吧,叫他們準備,我馬上送他出國。他是我們的獨生子,一定要把他的病治好,花再多錢也沒關係。」阿臣哥哥的父親說完和他母親對看了一眼。

  分離的時刻終於到了,阿臣哥哥被放在擔架裡,抬進衛生所去借來的救護車裡,小熏哭紅了眼的跟在身旁。

  「小蒲公英.不要忘了我。咳……咳……我,我一定要治好病,等我……咳,等我回來!」他突然抓起小熏的手,氣喘吁吁地說。

  「我不會忘記你的。阿臣哥哥,你一定要再回來!」她哽咽地大叫著。

  「嗯!不要忘了我,我一定會回來的。」他一說完,門便被關上,車子很快的絕塵而去,只留下握著那個煉墜子哭紅雙眼的小熏怔立在路旁。

  但是他並沒有再回來。十年過去了,蒲公英之家也因為容納不下愈來愈多不幸的孩子們而擴建了許多房間、阿臣哥哥家的土地在他走後沒多久,就賣掉了。

  現在已經辟成一條寬闊的馬路,只剩那棵榕樹仍兀立在樹木間,為過去的事做著批注。

  「小熏,在想什麼?我都喊你好幾聲了。」孟達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好衣服,嘻嘻哈哈的站在她面前了。

  「沒有啊!只是在想蒲公英之家。」小熏笑著站起來說。「我已經好久沒回去了,有點想家。」

  「我也很久沒回去了。聽美玉姊說,最近時常有人去煩約瑟爺爺他們,可是我一直太忙了,沒空回去。」孟達叼著煙,到處找打火機。

  「出了什麼事?」小熏嚇了一大跳地問。

  孟達的表情是非常的懊惱。「該死,我真是大嘴巴。約瑟爺爺千叮嚀萬交代的,我又說溜嘴了。」

  「什麼事?孟達,你們有什麼事在瞞著我?」小熏不悅地詢問著他。「快說!」

  「也沒有啦。小熏,我們吃飯去。」孟達拉著她,吆喝著其它人一起去。

  「吃飯皇帝大,走囉!」

  「孟達……」小熏壓低嗓子的瞪著他。

  「我就是受不了你這種窮追猛打的個性,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放心的上班吧。

  明後天我找明凱跟大智他們回去一趟看看。」孟達仍舊打著哈哈的說。

  「孟達,你再不說,我馬上搭第一班車回蒲公英之家!」小熏仍是不為所動地說。「唉,小熏,你怎麼這麼拗呢?好啦,反正都已經說了,我就全告訴你算了,省得跟你乾耗。」孟達抽口煙地說。「蒲公英之家的那塊地是別人的,現在他們想要回去蓋大樓。」

  「什麼?那蒲公英之家要怎麼辦?」小熏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這也沒辦法,當初是人家的祖父口頭說地送給約瑟爺爺開孤兒院,也沒去戶政事務所辦手續。現在他的後代要買地分財產,沒有地契,我們也說不過人家。」孟達瞇著眼的吐著煙說。

  「那,那樣的話,我們就一定要搬家了?」

  「沒錯,除非我們拿得出一千八百萬,否則月底之前大家就得搬家了。」孟達捺熄手中的煙,徐徐地說。

  「一千八百萬?我們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錢?」小熏大驚失色地說。

  孟達看她一眼。「所以啦,為了怕你考試分心,約瑟爺爺要我們別讓你知道。」

  「那我們的新家找到沒有?」小熏越想越擔心地問。但是一時之間要找到合適的地方也不容易。「沒有,約瑟爺爺和安娜奶奶還在愁呢。」

  「怎麼辦?怎麼辦?地主他們怎麼會突然想賣地了呢?」小熏急得跺腳地說。

  「最近有家建設公司看上那塊地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況且地主過世後,他的兒子、孫子們為了分財產,早就吵得不可開交了,現在誰肯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孟達譏誚地說。

  「是哪家建設公司?」小熏歪著頭,瞇起眼睛地問。

  「是家叫……算了,你這個表情我太熟了,你又想打什麼主意了?」孟達一看到她的表情,馬上閉上嘴巴。

  「孟達,我們一定得想想法子,任何人都別想把蒲公英之家逼走。所以……」

  小熏義正辭嚴地說。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現在除非我們有一千八百萬,否則……現在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有禱告了。走吧,去吃飯了,待會兒送你到我幫你租的房子去,早點睡,明天還要去受訓呢!」

  「可是……」

  「小熏,我們都餓了。」孟達指指身旁的同事們說。

  「好嘛。」小熏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再說下去,但是她才沒那麼好打發,我一定要弄個清楚!她暗自的告訴自己。

  「總經理,這是最新的開發案。土地的產權是很清楚,價格也談攏了,問題是現在土地上有家外國傳教士開的孤兒院,要他們搬遷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企劃經理將整個企劃案攤在他面前,詳細的解說著。

  連璞臣傾身向前,忍不住的咦了一聲。蒲公英之家,那個時時刻刻縈繞他思緒的地方,那個有張圓臉的小女孩該長大了吧?他是在十年前到家裡在南部新購的別墅養病的,對面就是這家蒲公英之家。那時候沒有馬路,也沒有這麼多的房子,山坡地上長滿了蒲公英,開花時一片綠野綴滿嫩黃的花朵,等到種子成熟時,一圈圈的白毛隨風飛散,令人賞心悅目。

  他記得這家孤兒院是一對美國來的夫婦所開設的,他們好像叫約瑟和……安娜,對約瑟和安娜。不知他們是否還在那裡?

  最令他牽掛的是那個有張圓臉的小女孩,她總是找出許多有趣的問題問得他團團轉。有一回她看到他前一年過生日和朋友合照的照片,用羨慕的語氣問他什麼叫生日禮物,令他心疼了很久,所以在他自己生日的那一天,送了她一條金煉子,墜子則是他特地要銀樓師父打造的「蒲公英」。他是真心的喜歡那個小他十幾歲的小女孩,當時他病得很重,匆匆赴美醫治,然後是繼續唸書。去年才回來,父親馬上就要他接手家族龐大的企業。

  其實,他真的很想念那片藍空綠茵,還有他的「小蒲公英」。說來好笑,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許她曾告訴他,但他把它忘了。因為,他很自私的為她取名為「我的小蒲公英」,想到這些,不禁笑著搖搖頭。

  「總經理?」企劃林經理詫異的看著他,臉上是不解的神色。

  「呃,林經理,先擱在我這裡,我再詳細看看。你先去忙吧!」璞臣收起笑意,正經地說。

  「是,我先告退了。」林經理說完,快步的走出去。

  璞臣任憑自己的思緒沉溺在往事中,那個叫小蒲公英的小女孩現在好嗎?他靠在椅子上想著,也許她都已經嫁人也不一定,但是在心裡的某塊空地上,他真的好想再看看她,聽她嬌憨的喊他一聲「阿臣哥哥!」

  自幼體弱多病的他,在念大學時情況到了最差的狀況。為了讓他好好的休養,鄉間的別墅成了他的樂園,在那裡,他過了一段快樂時光。在剛過二十二歲生日的他,已經沒有生存的慾望時,有個機靈的小女孩天天從鐵柵欄的縫隙往花園中的他看,起初他沒有太在意;直至有一天,她捧著一大把濃艷得化不開的蒲公英來看他。

  「我聽明凱哥哥他們說,你生病了。那你就不能到山坡去採花了。這些給你。」小女孩將花遞給他就一溜煙的跑掉,沒見到因為沒拿穩而灑了一身黃花瓣的他,滿臉錯愕的被那旺盛生命力所懾服。小女孩仍繼續以為他不知道的偷看著他。直到有一天,他打開了鐵柵門,她嚇得躲到蒲公英之家的柵門後,張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不轉睛的瞪著他看。

  他朝她招手了許久,她才一小步一小步的挨近他,然後坐下來和他聊天。從那時候起,他開始有了等待的心情,每天守在鐘前,等著她放學的時間,要傭人準備好餅乾糖果,在鄉間的育幼院中,這些都是孩子們所缺乏的物質享受。她總是呼朋引伴的一起來玩,帶給他許多期待外的驚喜。

  「蒲公英之家,或許我該回去看看了。」他喃喃自語地說。

  在他被送到美國醫治後,他的父親便將鄉間的房子和土地一併賣掉,將所有事業重心都擺在北部。而他,病癒之後留在異國求學,由於有了深刻的體驗,所以他迷上了運動,鍛煉出強壯的身體。以他現在的狀態,相信很少人會相信他就是那個病弱書生。

  想到慈祥的約瑟和安娜夫婦,還有那片誘人的藍天綠地那個「圓臉的小女孩」,一個念頭逐漸興起,強烈的敲打著他的心,回去,回去、回去看看!他露出微笑,伸手按下內線鈕。「李秘書,進來一下。」

  「可是,孟達,如果我們不想辦法,那約瑟爺爺他們怎麼辦?」小熏仍舊不死心的纏著孟達。

  孟達端起碗就喝了一大半的鹹豆漿,他看也不看小熏一眼,張口咬著自己的燒餅油條。「閉上你的嘴巴,趕快吃,小熏,你快遲到了。」

  「可是,我怎麼吃得下?我……」她還想再說下去,孟達將她的蛋餅塞了一小塊進她嘴裡。

  「小熏,大伙心裡都很急,也都不好受。反正有事情大夥一起想辦法解決,你光著急也沒用;今天第一天受訓你別遲到了,蒲公英之家的孩子是很守時的。」

  孟達笑著揉揉她的頭說。

  「當然,蒲公英之家的孩子都是最優秀的!」小熏理直氣壯地說。

  「那就對了,趕快吃飽我送你去上班。」孟達又伸手去拿他的那籠小籠包。「嗯。」小熏這才開始吃她的早餈。

  小熏匆匆忙忙的衝進那棟大樓,孟達送她到門口就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到哪裡,只好像無頭蒼蠅般的在一樓到處的找著線索。人來人往的穿堂裡顯得她格外的嬌小和孤單,她有些怯場的想轉身就跑,但是約瑟爺爺的話一直在耳畔迴響著——

  「蒲公英之家的孩子最勇敢,也不怕任何困難挫折的。你們要像蒲公英般驕傲的面對所有的挑戰!」

  她挺起胸膛,正想找個人問問時,冷不防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嗨,小熏,你在幹什麼?」是育倫,昨天那個有張圓臉的女孩子,此刻她正笑吟吟的望著小熏。

  「育倫,你早,我不知道該到哪裡報到。」小熏伸伸舌頭地說。

  「我帶你去。我剛才也是一個人在這晃,是其它人來找我的,他們說這是公司的制度,叫做相互合作。」育倫說著拉著她便在一間演示文稿室走。

  在走進演示文稿室前,她看了眼亂烘烘的走道另一端,幾個男人提著公事箱,還捧著資料在幾個房間穿梭。

  「那是在幹什麼?」小熏低聲的問著走在前頭的育倫,一邊回頭往後看。

  「好像很忙又很緊張的樣子。」

  「哦,聽老鳥們說是老總要『微服出巡』。去視察工地,還有巡視中南部的分公司,還有關係企業。」育倫說完將她拉進演示文稿室中,所有的人立即對她們報以熱烈的掌聲。

  「育倫找到迷失的小羊了,現在輪到小熏去找其它迷失的小羊。小心喔,別連自己都丟了!」陳經理笑著說。

  「我?」小熏伸伸舌頭。「我盡量就是了。」

  幸好我剛剛有留意到出入的路徑,否則就慘了。小熏想著的往大廳走去,正好看到有一群人簇擁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向外走去。她只看到他的背影,耳裡卻聽到許多的耳語聲——

  「總經理長得好帥!」

  「喂,你別忘了自己已經是死會了耶!」

  「我光是欣賞而已,你緊張什麼?!」

  「喲,你們別癡心妄想了,人家可是最有價值的單身漢呢!」

  「要你管!」

  「哼!」

  小熏沒有再聽下去,因為她已經找到她的目標了。有個呆呆的站在大廳前東張西望的男人,他也是新人,她記得昨天見過他,她趕快跑上前去,將他帶進簡報室中。

  同樣的,所有的人也給了她熱烈的掌聲,小熏微笑著在育倫身旁坐下,助理人員馬上交給她一份資料夾,她打開一看,又是密密麻麻的人事資料表。她低下頭專心的填寫著。

  蒲公英之家的孩子們長大後都還跟約瑟爺爺、安娜奶奶及所有的人保持聯繫。

  也因為他們就像約瑟爺爺說的——要像蒲公英種子般的隨遇而安——所以,幾乎全台灣各縣市都有兄弟姊妹們,有些還飄洋過海的遷居到國外,或者求學。

  小熏在所有的資料上都寫上孟達的通訊地址,寫好後她將資料交出去,其它的人也都交得差不多了。

  助理收集好眾人交去的人事資料,陳經理清清喉嚨的站在台前。「各位新進同仁,我代表公司所有的同仁歡迎你們的加入。今天起,各位將接受十天密集的訓練。第十天,也就是最後一天,我們將會舉行一個小小的測試,再決定各位將分發到哪個單位。我強調一點,各個單位都是很優秀很好的單位;沒有好壞之分。

  我們只是要確定各位能在自己的崗位上發揮最大的潛能。好,現在我先為各位介紹公司的一些資料。」他一招手,室內燈光立刻黯淡下來,有個助理打開了錄像機,所有的人立刻聚精會神的瞪著前面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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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8:14: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車子停在蒲公英之家外面,璞臣瞇著眼打量著四周,藍天還在,可是那片綠茵已經岌岌可危了。因為依照他手中的藍圖,那片漂亮的坡地將剷平,建成停車場。他看看蒲公英之家老舊但看得出悉心維護的房舍一眼,除了增加幾幢低矮房舍外,蒲公英之家仍和他十年前離開時所見到的一樣。剎那間,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總經理……」司機和助理在看到他伸手打開門下車時,嚇了一跳。

  「我下去看看,你們先繞到前面的轉角等我。小心一點,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身份。」他簡單的交代著。

  「總經理,要不要我陪你進去?」助理謹慎地問。

  「不用了,你們準備一下下一站的資料。我很快就會出來的。」璞臣說完,不待他們的反應,立刻獨自走進那間有著他溫馨回憶的房子。

  還是一樣,院子裡仍舊種滿了各種蔬菜,他很高興的看到園子的一隅那棵小辣椒樹已經長成非常碩大的一株。那是他的小蒲公英種的,她常常自誇她種的是——

  「全天下最好的辣椒,好人吃就不會太辣,壞人吃就會辣得肚子痛!」

  蹲在那叢辣椒前,他仍為她的天真稚語感到好笑,忍不住的搖起頭來,真不知道她那個小腦袋瓜在想些什麼!

  「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有個約十四、五歲的男孩子跑過來,很有禮貌的問他。

  「嗅,大人在嗎?我是說約瑟和安娜還在這裡嗎?」他更正自己的說法,在這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面前,他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在啊,你等一下。」男孩說著便跑了進去。不一會兒就見到他攙扶著頭髮全花白了的約瑟爺爺出來。約瑟老了,這是第一個躍進他腦海的念頭,他臉上滿是皺紋,手背上也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老人斑。

  他拿掉老花眼鏡,吃力的看著璞臣。

  「是我們的孩子回來了嗎?」約瑟用他還是洋腔洋調的國語問著。「過來,讓老約瑟好好的看看你。」

  璞臣感動的跨到他面前。「約瑟,我來看你了。你好嗎?」

  「好。上帝厚愛我,讓我有這許多的孩子們。進來坐坐吧,小明,去倒茶。」

  約瑟握著璞臣的手,牽著他到客廳坐,那個男孩倒了杯茶過來後,就靜靜的站在一旁。「你坐一下,我去找安娜,她大概在後院喂雞呢!」約瑟說完即興奮的往後頭走。「小明,約瑟的身體還好吧?」璞臣等約瑟走遠了,這才問著男孩。

  「還好啦,只是年紀大記性很差。最近他才心臟病發作過一次。」小明老實的說。「我看他可能認不得你。」

  「哦?嚴不嚴重?那他為什麼沒在醫院好好的休養呢?」璞臣擔心地說。

  「約瑟爺爺不肯待在醫院。因為我們的房子要被拆掉了,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都操心得吃不下、睡不著。」小明眉宇之間帶著愁緒地說。

  「你們找到地方搬家了嗎?」璞臣有些罪惡感地問。

  「沒有。」小明搖著頭。「我們院裡還有三十幾個兄弟姊妹,很不好找到地方搬家。其實約瑟爺爺根本不想搬走,他常說希望他死了之後能葬在那片蒲公英里面。只是,我們沒有一千八百萬,就一定得搬走的。安娜奶奶很傷心,可是我們也沒有辦法。」

  一種莫名的情緒敲擊著璞臣的心,原先懷舊而來的心情在瞬間消失殆盡。他想放棄這個開發案,但是他放棄,一定還有其它人感興趣的,他開始在心中盤算著各種可能,應該有辦法為這對貢獻大半輩子歲月給這些孩子的夫婦做些什麼的。「呵,是哪個孩子回來了?來,讓我看看!」安娜先給他一個結實的擁抱,這才仔細的看著他。「你是小約翰嗎?」

  璞臣沒有糾正他,只是含笑的點著頭。「是啊,安娜,我是小約翰。」

  「約瑟,我就說他一定是小約翰,你還說不是。我的記性還是比你好!」安娜沾沾自喜的說。她也老了,原本美麗的金髮已經變成枯枯灰白的髮絲在腦後挽成簡單的髻,皺紋也在她臉上留下深刻的記號。

  「好,好,你的記性比我好。」約瑟帶著寵愛的語氣說著,伸手在安娜的手上拍著。

  「呵,小約翰,真高興再看到你。我常常為我們的孩子們禱告,求主賜給他們智能,讓他們得到平安喜樂。」約瑟笑著說。

  「是啊,我們的孩子們都能快快樂樂的生活著,那就是我們最大的安慰了。」

  安娜也笑著說。

  璞臣語塞的看著他們,最後他隨便找個借口便出來了。在走向車子的一路上,他不斷的回頭看著蒲公英之家,再想到約瑟和安娜,他愈來愈不能接受這裡將被夷為平地改建大樓的想法。

  「總會有辦法的!」他在跨進車子前再看一眼那片綠油油的蒲公英,喃喃自語地說。

  「孟達,我好想回去。月底就要到了,不知道約瑟爺爺他們怎麼樣了?」小熏蹲在車子旁,對著鑽進車子底盤下的孟達說。

  「明凱跟大智說對方還是很強硬,不肯降價。明凱跟大智他們的房子就算賣了,扣掉貸款,再加上我們其它人湊的,大概不到一千萬,還是不夠。」孟達的聲音自底盤下傳過來。

  「我一點都幫不上忙!」小熏難過的說。剛出校門的她,連生活費都要靠孟達支持;現在雖然找到工作了,但是還在受訓階段的她也是沒錢。孟達聽出她的沮喪,他爬出來。「小熏,只要你有這份心就夠了。」

  「唉,真希望我能變魔術,這樣一變就變出一千八百萬。」小熏雙手一翻的說。

  「你哦,就是這麼長不大,難怪約瑟爺爺特別不放心你。」孟達笑著去換另一隻扳手。

  「哼,誰說我長不大?我只是想想而已,又不犯法!」小熏不以為然的說著,動手去幫孟達搬工具箱。

  「放下,放下,待會兒把衣服弄髒了。這種粗活不是你們女孩子干的,我……」孟達在看到牆邊的那個女郎時,馬上閉上嘴巴。「小熏,去洗洗手,我送你回去。」

  「為什麼?」小熏詫異的看著他。「你不是說等一下要帶我去找明凱哥跟大智哥他們問問看……」

  「我叫你去洗手就去洗手,我在外頭等你。」孟達說完自顧自的往外走。在經過那個女郎時,看也不看她一眼的走過去。

  「孟達?怪人!」小熏說完馬上去洗手,從小她就怕孟達發火。孟達他平常可以像塊麻糬般的任人揉捏,可是他一旦發起火來,可就是六親不認;全世界鎮得住他的,大概只有約瑟和安娜了。

  「請問,孟達要出去嗎?」牆角的女郎輕聲地問。她穿著一套看起來所費不斐的套裝,剛好到肩的頭髮整齊的向內吹捲著,看起來像標準的上班族。

  「嗯,你是……」小熏向前走去。這才發現女郎長得相當漂亮,細長的丹鳳眼配上高挺的鼻子及小巧的嘴巴,身材也非常勻稱。

  「我……請問你跟孟達……」女郎似乎欲言又止的,只是不斷咬著唇看著地上。

  小熏還在搞不清楚狀況,會計阿美已經跑出來將小熏拉進去。「小熏,那個女的就是朱慧中。」小熏茫茫然的看著阿美。「朱慧中?」

  「孟達沒跟你講?朱慧中是個千金小姐耶,她對孟達有意思已經很久了。」

  「真的?孟達怎麼都沒跟我們提過?」小熏嘟起嘴,有些埋怨地說。

  「人家就好像什麼有意、什麼無情的……反正就是孟達不理人家朱小姐。朱小姐倒是很有意思,她還介紹了一大堆她的朋友到我們這裡修車,替我們介紹了不少主顧。」阿美說著又捏起一塊蜜餞放進嘴裡。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對不對?」小熏好奇地說。

  「對,對,誰知道孟達在想什麼。聽說朱小姐的爸爸很有錢,不是說娶個有錢的老婆可以少奮鬥二十年的嗎?我看阿明就『哈』個半死,可惜人家不要他!」

  阿美對著剛走進來的阿明師父說。

  「哎喲,天地良心,我阿明除了哈你阿美,哪敢去哈別的女人?」阿明指天為誓的說。

  「哼,少貧嘴了。小熏,你快點出去,我看孟達的心情不太好。」阿美指著板張臭臉而來的孟達說。

  「我看也是。」小熏喃喃的說,趕快向外跑。

  「小熏,叫你洗個手,你是在孵蛋啊?」孟達語氣滿是火藥味。「我都等半天啦!」

  「我去辦公室拿外套跟皮包嘛!」

  「可以走沒?」孟達不耐煩地問。「真是麻煩!」

  「可以啦!」小熏翻著白眼的說。跟在他身後,同著門外他那輛集所有好車精華的N手車走去。孟達的這輛車是他接收人家不要的舊車,拆拆裝裝的修復後,他自詡「集所有好車精華於一身」,但是大家總愛在後頭幫他加一句——N手車。

  「孟達……」有個聲音在他們後面響起。孟達沒有停下腳步,他伸手將小熏往後看的頭扭回來。「上車。」

  「可是,孟達,她在叫你耶!」小熏故意大聲的說。

  「我叫你上車,要不然我要生氣了!」孟達仍站得相當直挺,他也不肯回頭去看一眼朱小姐。

  「好嘛,怪人!」小熏忍不住又罵他一聲。

  孟達沒有搭腔,只是瞄了眼後視鏡就把車子開走。

  車子往郊外走,停在一處防波堤上。孟達沒有開口,只是撿地上的石子,不斷的擲入遠處的水面。

  「她叫朱慧中,是個很有錢人家的女兒。有一次她去吃消夜被幾個小混混糾纏,我幫她解決了那些小混混。這樣認識的。」孟達像說著別人的故事般的說。

  「那以後她常找我出去玩,或介紹她的朋友到我的廠裡修車。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從小就被寵著長大的,但是一點都不會仗勢欺人。老實說,我很喜歡她。」孟達奮力的將手中那塊鵝卵石拋進水面說。

  「那你剛才幹嘛不理她?」小熏莫名其妙地問。

  孟達看她一眼。「你還小,不會懂的。」

  「誰說的?我都已經是上班族了,是大人了耶!」小熏不服氣的說。

  孟達深深的歎口氣。「上個月她帶我到她家去。小熏,比起蒲公英之家,那裡簡直就像皇宮,她家的人對我非常客氣。她爸爸倒是說了句老實話,『我們沒想到慧中會去跟個黑手交上朋友』。小熏,我是個黑手,這我承認;可是我受不了人家說她堂堂一個千金小姐交了個黑手朋友。」他將手插在褲袋中說。

  「孟達,你不要太在乎別人怎麼說。約瑟爺爺說過,只要我們明白上帝知道我們的心就好了。」小熏安慰他道。

  「我知道,看看我的手,小熏,我的指縫永遠洗不乾淨,我不能給她比她爸媽給她還要好的環境;我連她現在的環境都供不起。況且她父母也說要將她嫁給門當戶對的世交,我又算得了什麼呢?」孟達說著露出了苦笑。

  「孟達,你心裡一定很苦對不對?」小熏噙著淚的說,伸手去拍拍他的手臂。

  「唉,你懂就好了。我只希望她不要再癡迷下去,好好的回去過她大小姐應該過的日子。」孟達吐口煙幽幽的說。

  小熏沒有說話,她凝視遠方的海面,心情不由得沉重了起來。蒲公英之家可能保不住,已經夠讓人傷心的了,沒想到一向大而化之、開朗逗趣的孟達也有這麼大的煩惱,她歎口氣的望向天際,突然她拉著孟達大叫。

  「孟達,流星耶,快許願。」她興奮的說。

  「小孩子的玩意……」孟達說著也閉上眼睛許了願。

  「你許什麼願?我猜猜,希望天上掉下一千八百萬?還是希望明天你走在路上就踢到一千八百萬?」孟達戲謔地打趣她。

  「討厭,人家是希望蒲公英之家能不要搬家,但也沒那麼誇張好不好?人家還希望阿臣哥哥能過得很好,那我就放心了。」小熏帶著認真的表情,握著那個蒲公英墜子說。

  孟達看了她一眼。「我真心的希望你的願望能成真,我真的希望。」他喃喃的說,也為自己所許的願禱告。

  「育倫,你是要告訴我你連FORMAT都不會?」小熏目瞪口呆的看著她的同事說。「你不是大學畢業了?而且有修過計算機?!」

  「噓,老實講我根本沒上過幾堂課,反正在那個『最高學府』,大家都在比混的。」育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那你考試是怎麼過的?」小熏簡直不敢相信。

  「助教早在考前就全部洩題了。我們考試前十分鐘背背答案就可以過關了;要不然也有同學會『罩』我們。」育倫聳聳肩的說。

  「噢!」小熏不知該怎麼說出心中的想法。只能苦笑的看著手中的磁盤。

  育倫緊張的看著她。「小熏,你會不會啊?要是你也不會,那我們就糗大了!

  你看別人都忙得不亦樂乎了。」她指指週遭的其它人。

  「呃,我會,我只是……只是,沒什麼。你仔細看我的動作,我做一次給你看。」小熏強打起精神一步一步的教著育倫。

  接下來還有更令小熏瞠目結舌的。育倫的會計修的不知是哪門子會計,借貸方向完全弄錯;她的英文,不但發音不標準,文法更是錯得一塌糊塗。搞到最後,小熏發現育倫最拿手的大概只有交際了。只見她不出幾天工夫,已經跟所有的人都打成一片,連一些別部門的舊員工她都認識了。

  每天上完課,她們還得交一大堆的心得報告。小熏寫完自己的,還得再為育倫準備另一份,累得她半死。只是她們都沒有發覺到:不論是陳經理或是授課的老師,還是客串授課的各部門經副理,他們都在暗中評分著。

  好不容易總算熬到第十天了,也就是要驗收成果的日子。所有的新人都戰戰兢兢的坐在十天來他們受訓的演示文稿室中,等著陳經理。

  「呃,今天是我們驗收成果的日子。時間是兩個小時,禁止翻書和交談,因為我們要的是各位的實力。現在,王小姐發下卷子後,計時開始。」陳經理說完,助理馬上將一張張的卷子放在每個人面前。

  「計時開始。」陳經理看了眼手錶,宣佈道。

  小熏翻開卷子,滿心歡喜的提筆就寫。原來題目都是這幾天上課的內容,她信心滿滿的寫完,第一個交卷。

  「小熏,你怎麼那麼快就交卷?我都不知道考卷在問些什麼。」育倫嘟著嘴巴的交了捲出來。

  「我寫完就交卷了。」小熏淡淡的說。

  「你都會寫?」育倫驚訝地問,引得旁邊所有的人都向這邊看。小熏不好意思的握緊胸口的墜子。「也沒有啦!會寫的就寫,不會的還是不會。」

  這時陳經理又要大家再進去,他翻翻手中的卷子。好整以暇的等大伙都坐走了才開口。

  「這次大家的成績都很好。現在我宣佈各位將要報到的部門:林永航是會計,邱美英是人事,金淑月是美工,張正維是企劃,李莉文是會計,王月桂是美工,鄭淑玲是公關,潘明府是企劃,呂育倫是公關。……其它沒念到名字的都是業務部。喔,還有一位石小熏,石小姐的成績特別突出,所以將是在總經理辦公室當助理秘書。」陳經理闔上手中的名單,微笑的看著他們。

  眾人又不約而同的將目光集中在小熏身上,令她有些赧然的只得將眼睛定在某一點上,沉默的看著腳尖。

  陳經理一打開門,各部門的主管都進來叫著屬於他們的新員工。育倫朝小熏揮揮手後,就跟公關室的副理走了。到最後,整個演示文稿室就只剩下小熏和陳經理。

  「石小姐,我帶你到總經理辦公室去報到。」陳經理笑著說。

  「是,麻煩您了。」小熏趕緊站起來說。

  「好說。跟我來。」

  陳經理帶著小熏向樓上走去,沿途為地介紹著環境。「石小姐,這是公司的重心所在:信息室,那間是會計室,這邊沿著走道過去是人事、公關、還有企劃;

  這一邊是業務部。」

  小熏目不暇給的看著許多人在忙碌的穿梭著,她沉默的跟隨著陳經理在各部門間拜會。這就是我們所上班的公司!一種無以名之的喜悅在她胸口蕩漾著。

  總算,陳經理帶著她站到那間標有「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前。他輕輕的敲著門,沒多久就有個滿臉嚴肅的中年女子來應門。

  「李秘書,這位是新甄試來的助理秘書,這是她的資料。石小姐,以後你就是和這位李秘書共事,我先告辭了。」陳經理將小熏交給李秘書,隨即走了出去。「石小姐,請坐。我是李秘書,以後我們必頦好好配合。關於這個工作,我想先給你幾個你用得上的忠告。」李秘書精明的從頭到腳的打量著小熏,淡淡地說。

  小熏只能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首先,我想先跟你打聲招呼:你到這裡的工作是助理秘書。我知道年輕女孩總是滿腦子的羅曼蒂克;但是,在這裡我們講求的是公事公辦。你不久就會知道我的外號叫『秘書終結者』,我淘汰秘書的速度比你們換絲襪還快;我鄭重的告訴你一件事:我絕不允許你們因為迷戀總經理而耽擱公事。否則,我絕不留情的。」李秘書說著邊翻閱手中的資料。

  小熏封她威脅的語氣有些反感,但是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微微的點著頭。

  「或許你心裡一定在問:我怎麼有權利這麼做?」李秘書伸手掠掠臉上的髮絲。不知怎麼回事,她的髮型就只讓小熏聯想到毛澤東的老婆——江青。

  「因為我從十八歲就到漢華企業,從公司還只有三坪大一直工作到現在。連總經理都是我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所以,我不會讓任何人去危害到漢華企業的發展;也不會讓太多的無聊事去干擾總經理的,你瞭解嗎?」李秘書傾身向前的看著小熏說。

  「我瞭解。」小熏慎重的點頭回答。

  「那最好,我現在開始移交一些工作給你。」李秘書一拍手掌的說,笑起來的她別有股和藹的神色。「希望你能待久一點。我常常得訓練新人,好不容易快開竅了,她們就給我出狀況:整天只會對著總經理癡笑,但願你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小熏只能戰戰兢兢的點著頭,伸手去接她推過來的檔案夾,還有一大堆的卷宗。

  「孟達,那個李秘書真的好像江青,她叫我不要去迷我們總經理。拜託,我還不知道總經理長得是圓還是扁耶,真是好笑。」小熏邊吃著牛肉湯麵邊告訴孟達。

  「也許真的有太多女孩子這麼迷你們總經理吧!不要管她,你不要去迷你們總經理不就結了!」孟達笑著將盤中的滷菜都倒進小熏碗裡。

  「哎呀,孟達,人家吃不完啦!」小熏笑著又把碗裡的豬耳朵撈起來挾回孟達的碗裡。

  「好吧,那我把這些都吃光囉。」盂達說著將桌上所有的油菜都倒進自己的牛肉湯麵裡。

  「孟達,你今天心情很好喔!」小熏歪著頭問他。

  「嗯。」孟達仍是低著頭喝他的牛肉湯。

  「為什麼?」小熏好奇的問。

  「剛才明凱打電話告訴我一個好消息:蒲公英之家不用搬了。」孟達打著嗝兒的說。

  「真的?」小熏高興得都快跳起來了。

  孟達掏出張皺兮兮的鈔票。「嗯,前天約瑟爺爺接到地主的通知,有人買了那塊地送給蒲公英之家。他們要約瑟爺爺趕快去過戶,這樣他們才能拿到錢。」

  「誰?是誰這麼好心?」小熏樂得手舞足蹈地說。「他救了我們耶!」

  「奇就奇在這裡:那個人堅持不肯透露姓名,他唯一的條件就是蒲公英之家不能將那塊地轉賣;還有另外一個條件則是只有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知道,」孟達接過老闆我還的零錢,帶著小熏往外走。

  「哦?好奇怪,反正蒲公英之家不必搬家了,這樣最好了。」小熏笑著說。

  「可是,我還是覺得怪怪的。一千八百萬不是小數目,什麼樣的人出手這麼大方。」孟達咬著牙籤說。

  「管他的呢,只有蒲公英之家是最重要的。」小熏雖然也感到奇怪,但蒲公英之家能保住,對她而言已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了,其它的都可以不用管。

  「嗯,只有蒲公英之家是最重要。」孟達也贊同的說,有些感慨的看著將要西沉的夕陽。

  「璞臣,你也該跟慧中多接近接近,畢竟自小你們就一直很合得來。我們跟你朱伯伯一直希望你們能結婚。」連敬唐,漢華企業總裁,也是璞臣的父親說著放下手中的報紙。

  璞臣沒有說話,只是逕自走到酒櫃旁為自己倒杯酒,一仰而盡然後才看著他的父親。「我沒有時間,況且我跟慧中已經十幾年沒見過面了。」

  「我知道,所以我已經跟你朱伯伯約好,這個禮拜天我們和朱伯伯一家到雅園吃個飯。讓你跟慧中再熟悉熟悉,去看看電影、坐坐咖啡館什麼的。」連敬唐連忙地說。

  「爸……」璞臣有些不耐煩起來。從他回來到現在,已經快一年了,幾乎沒幾天就得去吃一次相親飯。

  連敬唐揚了揚眉。「這又不是要你去拔牙,你怎麼一臉不耐煩?慧中這孩子漂亮又乖巧,有什麼不好的?你已經三十好幾了,也該娶老婆替我跟你媽生幾個孫子孫女兒啦!」

  「我……」璞臣努力在腦海中授尋慧中的模樣,奈何出現的總是個圓臉的小女孩,甜甜的叫著「阿臣哥哥。」

  「你爸說的沒錯,你也該成家了。我已經托牌搭子們幫你留意,這事是愈快愈好。」他的母親邱淑貞也在旁接著說。

  「媽……」璞臣根本沒法子說下去。再說下去,他也招架不住爸媽聯手圍攻。

  「嗯,你們安排就好了,我先回房。」璞臣說完自顧自的回房去。

  「那好,禮拜天我跟你朱伯伯打完高爾夫球,我們再到雅園碰面。」連敬唐的聲音追著他到房裡,璞臣苦笑半晌,這才動手鬆開領帶,脫卸衣服。小蒲公英,你現在好嗎?他躺在床上低低的問著。他剛從南部回來,轉移土地耗費他不少的心力,尤其是跟地主龐大的繼承人談判。但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為了他最心愛的心蒲公英,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其實他大可以從約瑟跟安娜那裡去追查小蒲公英的下落。但是,在他心底某個浪漫的角落,還是相信那個古老的系足傳說。他相信緣分是固定的,有條看不見的紅線在冥冥之中聯繫著他和那位他還不知道在哪的佳偶。

  慧中的父母跟他父母是世交,他們從小就熟稔得如同親兄妹,而慧中的哥哥文中,跟他更是哥兒們的交情。但是若說要跟她結婚……唉,怎麼可能呢?

  他從口袋中掏出那張蒲公英之家的照片,天還是藍的,蒲公英還是怒放著吐著黃蕊。蒲公英之家鮮紅的屋頂仍佇立在十字架下、滿園的蔬菜充滿生氣。

  「我的小蒲公英,你在哪裡?有沒有忘了我?我回來了,但是你在哪裡呢?

  不要忘了我,小蒲公英。」他說著將那張照片收進皮夾,長長歎口氣的將頭抵在玻璃上,寂寞的望著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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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8:1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小熏將手中那疊嚇得死人的報表紙用力的往辦公桌上一扔,然後才莫可奈何的揉著酸澀的雙臂。今天是因為李秘書不在,所以她才敢這般造次;李秘書每天就像貓盯老鼠似的盯著她看。最初幾天真是被她看得頭皮發麻,渾身不自在。但現在,小熏已經可以感受到:其實李秘書是個面惡心善的人,只是一開始的下馬威嚇人而已。

  「很重嗎?怎麼不請別人幫忙搬?」冷不防背後傳來的聲音嚇了小熏一大跳。

  小熏猛然回頭就看到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年輕男子正坐在總經理的大皮椅上,蹺著二郎腿看著她。

  這人是誰?小熏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你還不趕快起來?今天總經理要回來。他要是看到你坐在他的寶座,你八成就要被炒魷魚了!」她好心地提醒他說。

  一抹好玩的神色爬上璞臣的臉上,這女孩八成就是昨天李秘書告訴他的新助理,昨天他回來得太晚了,到公司時所有的人都快走光了,他是在大門口碰到李秘書的。

  她很年輕,李秘書告訴過他了。可是一看之下,他才明白李秘書為什麼會對她讚不絕口,她長得很像年輕時的奧黛莉赫本,清新脫俗,而且很甜。尤其是她的成績在這次招考的四十位新人中,稱得上是佼佼者,更令人對她刮目相看。

  「哦?他為什麼要炒我魷魚?」他故意的抬槓問。

  小熏瞪他一眼。「因為那是他的寶座。」她有點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白癡?

  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懂。

  但是說良心話,他長得還真的很好看。濃眉大眼,眼尾稍微斜斜的往上吊,看起來很有特殊風味;唇則是又大又厚,但又不至於厚到令人難受。此刻他正咧著嘴大笑,笑得露出整齊的牙齒看著她,臉上滿是戲謔的神情。

  「反正我只是借坐一下,又不會壞掉。」璞臣故意上上下下用力的晃著椅子說。

  璞臣有些得意的看到她張口結舌,欲言又止的瞪著他。她的臉蛋因為情緒輕微激動而在兩頰浮起兩片紅暈,就有如蘋果般的可愛;圓圓的杏眼則睜得大大的,閃著晶亮的神釆。

  小熏聳聳肩的坐回自己位置。「隨便你,反正我已經警告過你了,愛聽不聽隨便你!」

  「咦,你是新來的嗎?我以前從沒見過你。」璞臣繼續逗著她說。他自己也解釋不上來,為什麼會突然有這種無聊的念頭。

  「嗯,我剛來上班不到一星期,你在這裡待很久了嗎?」小熏整理著那疊報表,抽空問他。

  璞臣將手臂枕在頭下,故做沉吟狀的想半天。「嗯,也不算很久,一年多而已。」

  「那你就是我的前輩了,還要請你多多指教。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趕快離開那張椅子,免得我替你提心吊膽的。」小熏面帶不忍地說。「替我提心吊膽,為什麼?」璞臣覺得這個女孩率直得很可愛。

  「因為我不想看到有人被辭掉工作,我會替那個人難過的。」小熏將報表夾進檔案裡說。

  「你見過總經理嗎?他有這麼嚴肅,一點都沒有幽默感嗎?」他有心地問。

  「他是什麼樣的人,你知道嗎?」

  「我還沒見過總經理,不過,我想有辦法掌管這麼大的企業的人應該年紀滿大而且很威嚴,可能也有禿頭,還有個大肚子。」小熏滔滔不絕地說,手裡則不停的撕著桌上的報表紙,再一落一落的夾進檔案中。

  璞臣不自覺的摸摸頭頂和肚皮,這小妮子是從哪裡得來的刻板印象?誰說總經理就一定得禿著頭,還有個大肚子?想到這裡,他不覺的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小熏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沒有。我有事先走了,再見。」說他像那種中年男子,光是想到就足以令他捧腹了;更別提坐在那裡聽她還不知要為他加上什麼形容詞呢!

  「喂,你……」小熏想問問他是哪個單位的人,想探聽看看他知不知道育倫在哪裡,沒想到他走得那麼快,害她連話都未說出口,他已不見人影了。

  「真是奇怪,他怎麼跑得這麼快,育倫也不知道在哪裡?算了,趕快把工作做完,省得還得加班!」她自言自語的加快動作,一邊還不時的瞄著牆上的鐘。

  「來,慧中,不要客氣,這鵝肉燒得很嫩,多吃點。」璞臣的母親邱淑貞慇勤的夾了塊肥腴的鵝肉給慧中,笑吟吟地說。

  「伯母,我自己來就好。」慧中有些侷促不安地說。

  「跟伯母客氣些什麼呢?多吃點,你好像瘦了點,我跟你連伯伯是想你跟璞臣已經快十年沒見面了,今天大伙見見面。我記得你小時候還吵著要嫁給璞臣呢,一眨眼你們都長這麼大了。歲月不饒人啊!你說是不是,秀玟啊?」淑貞轉向慧中的繼母秀玫說道。

  「是啊,以前咱們還說要結成親家呢!」秀玟也眉開眼笑地說。

  「嗯,咱們要是結成親家,那股票一定大漲,南部的造鎮開發計畫就更容易開始了。」連敬唐從生意跟上著手地說。

  「這麼說來我們要在下屆立委選舉時多推出些人,這樣辦起事來會比較方便些。」慧中的父親朱信民撫掌而笑地說。

  「那是當然的。現在政局那麼亂,那些政客爭權奪利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管這些民生問題。要不想辦法自保,大家都別做事了。」連敬唐皺著眉頭說。

  「喲,你們別光顧著聊那些政治方面的事,會傷腸胃的。璞臣啊,你也敬敬慧中嘛,怎麼傻不愣登的坐在那裡呢?」淑貞推推身旁的璞臣,笑著說。

  「是啊,慧中,你也敬敬璞臣嘛。」秀玫也催促著慧中。

  璞臣從杯沿仔細的打量慧中,印象中的慧中是個靦腆內向又有些怕生的女孩子。眼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女郎是他所熟悉的慧中:依舊不多話,只是靜靜的獨立一旁,讓人容易忽略她的存在。

  「慧中,我敬你一杯。」璞臣微笑地一仰而盡。

  「謝謝。」慧中牽動唇角淡淡地說,淺淺的抿一口酒,隨即放下杯子,沉默的瞪著桌布。

  璞臣詫異的看一眼她蒼白的容貌,剛才就只匆匆一瞥,她的容貌仍讓他嚇了一大跳。慧中的沉默是他所習慣的,但她那神情萎靡得好像絕望了般的無精打彩,令他感到怪異,她有什麼心事嗎?

  秀玟推推慧中,只見她木然的舉起杯子,一杯又一杯的敬著同桌的人,轉眼間已喝了不少的酒。雖然她喝的是淡酒,但是在空腹猛灌的情況下,看得出她已經不勝酒力了。

  「慧中,不要再喝了。」朱信民低聲的警告說。「是啊,慧中,吃點東西墊墊底。」秀致趕緊挾些菜放進慧中碗裡。

  慧中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呆坐著。璞臣看得出朱信民的臉色漸漸的凝重起來,連忙打著圓場。

  「這樣吧,我帶慧中出去兜兜風,大概是這裡頭太悶了。」他說著站起來向她伸出手。

  慧中看著他舉在半空中的手約十秒鐘,最後好像是下很大決心似的,才把手放在他等待的掌中。

  「那我們先走了,大家慢用。」璞臣微笑地說。他可感覺到慧中的手在他掌中微微的顫動著,他用力的握緊她的手,聽到她囁嚅的向眾人道別。

  車在夏末的微風中徐徐的向前奔馳,璞臣邊傾聽音響傳出的音樂邊打量著慧中。她仍然是滿臉愁緒的模樣,他隨著音樂慢慢的哼著歌,將車開到近郊的一座以花季聞名的山旁的小峰上。

  「可以說出來了吧?有什麼心事?」璞臣將車停妥,吹著涼風的問她。

  慧中抬頭看他一眼,馬上又低下去,眼眶又開始紅了起來。這是她的老習慣了,璞巨寵愛的揉揉她的頭。

  「怎麼啦?看你嘟著嘴的樣子,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吧,我幫你想辦法。」璞臣將頭靠在椅背上望著山下璀璨的夜景說。

  「璞臣……我,阿姨說我爸爸在上次選舉時花了很多錢去幫他的朋友競選,公司快營運不下去了。」慧中咬著下唇的看著他。

  璞臣輕輕的歎口氣。「這件事我聽說了。」

  「我爸爸,他想在台東好好的蓋些房子籌措下次選舉的經費。」慧中看了他一眼又馬上閃開目光。「可是,我們還是需要錢去買地,還有一大堆的廣告費跟設計費,所以……所以……」

  「你爸爸要向我借錢?」璞臣仍是輕鬆的笑著說。「也可以這麼說,我……」慧中不安的看他一眼。「他們要我,要我……」

  璞臣恍然大悟的看著她尷尬的表情,原來是這個原因。他不得不佩服兩個父親的老謀深算,那個開發案他已經看過了。在台東地區建造一座小衛星城、最主要的是一幢樓高二十層,共有八百多個房間的觀光飯店。旁邊環繞著它的是各種休閒遊樂設施。

  他仔細考慮過後退回那個開發案。在國民出國旅遊已蔚成風氣的今天,在偏遠的地方花這麼龐大的資金去建造這種高級飯店並不合適。倒不如以度假別墅的方式,以小搏大,況且也較不會對當地的自然景觀造成破壞。

  但是他的提議並沒有被採納,看來朱信民仍是一意孤行的要做這個開發案。

  原來如此,他著實欽佩父親的深謀遠慮。據他所知,父親在去年就已經拒絕過這個案子,但朱伯伯仍不死心的一再遊說他。這也就是為什麼去年在一次心臟病突發後,父親立即要他回國,並將公司的棒子交給他的原因。

  基於老朋友的交情,父親不好拒絕朱信民的一再邀約入股。索性交出公司的經營權,將這燙手山芋丟給璞臣。大概他認為朱信民不可能太為難子侄輩的璞臣吧!

  璞臣看了眼慧中,她仍坐立不安地瞪著前面松林形成的陰影。璞臣不得不重新考量朱信民在商場上「老狐狸」的外號是怎麼來的了,他這個封號可真是當之無愧了。如果如他的意:璞臣娶了慧中,那漢華企業龐大的資產對朱氏企業可說是及時雨;就算聯婚不成,只要慧中開口,璞臣也不好拒絕。

  他跟慧中從小就熟,小時候的慧中有些自閉的傾向。她從不肯和別人攀談;

  除了璞臣,她也不和任何的小孩子們玩,只是跟著比她大五歲的璞臣,像個小跟班似的。身為獨生子的璞臣也非常疼愛這個小妹妹,自小對慧中可說是有求必應。

  這也難怪朱伯伯會想到這招絕不吃虧的辦法,他可是算準了璞臣的好說話及慧中的軟弱聽話。

  「我明白了,慧中,你爸爸需要多少錢呢?」璞臣扳起她的下巴,淡淡她笑著問。「我……璞臣,我爸說詳細的數目他會跟你談,可是,我……」慧中眼眶邊的淚水搖搖晃晃的開始往下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嗎?」他抽出一張面紙細心的為她試著淚水。「看你又跟個淚娃娃一樣了。」

  「我……我……璞臣,我不能嫁給你。我、我……」慧中乾脆趴在他懷裡痛哭。

  璞臣有些措手不及的拍著她的背,他上一次這樣安慰她是在她得知她最心愛的瑪爾濟斯犬死掉時,算起來也近十幾年了。

  「好啦,不哭了。把事情源源本本的告訴我,凡事有我做主。嗯?」他像小時候哄她般地說。

  「人家喜歡一個男孩子嘛,可是爸爸跟阿姨都不贊成,結果孟達就不理我了。」慧中抽抽噎噎地說。

  「孟達?就是你的男朋友?」他努力地從她破碎的聲音去尋找她的話中線索。

  「嗯,他跟別人合夥開了家汽車修理廠。孟達的技術很棒,我的朋友們也都這樣說。」慧中掩不住滿臉愉悅地說。看著她淚痕未乾的臉龐,璞臣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決定什麼也不說,只是抽出張面紙遞給她。

  「我有一回去士林夜市吃消夜,在停車場時,有幾個不良少年正在刮我的車,他們一看到我就說我撞到他們的兄弟,要我賠錢。我很害怕,想跑又被他們攔住;

  幸好那時候孟達經過那裡……」慧中將面紙撲在臉上吸著淚痕地說。

  「他是修理車子的技工?」璞臣有些擔憂地說。對慧中這種家世的女孩子而言,她可是某些人眼中的一塊肥肉而不自知。

  慧中猛然回頭的瞪著他。「璞臣,孟達雖然只是個黑手,可是他非常上進。

  我不許你說他是別有企圖的獵人。」她氣呼呼地說。

  「哦,我並沒有這麼說,只是你會不會因為感激他幫你解圍而誤導了你的感情?」璞臣試著以另外一個角度為她解剖實情。

  「才不是呢!人家已經跟他認識快兩年了,他才不是那種人。璞臣,請你一定要幫幫我父親,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嫁給你;可是,我已經有孟達了。」慧中想起家人的叮嚀,焦急地說。「那你準備怎麼辦?如果我不答應呢?」璞臣開著玩笑地問她。

  沒想到慧中立刻又紅了眼。「璞臣,求求你!」

  「好,好,我會再跟你爸爸和你哥哥研究研究的,你別哭喔!那你跟孟達對以後有什麼打算?」他將話題導入較輕鬆的一面。

  「我也不知道。孟達現在躲我都來不及,哪還談得到以後呢?」慧中幽幽地說。

  璞臣嚇一跳。「躲你?怎麼有人會躲這麼漂亮的小女人呢?他是不是不正常?」他故意戲謔地說。

  「哎呀,你又在笑人家了。都是我爸啦,有一次我請孟達去我家吃晚飯。結果我爸就一直盯著孟達的手指看,孟達因為急著趕到我家,所以指甲縫裡都還有機油,黑黑的洗不掉,我爸就一直看孟達,害他整頓飯吃得坐立不安的。」慧中埋怨地說。

  「嗯。」璞臣低吟一聲後,靜靜的聽下去。

  「然後我爸就帶孟達參觀我家,他還一直說要我嫁給門當戶對的人,沒想到我卻去找個『黑手』,結果孟達馬上就走了。一直到現在,他都不理我。」慧中一說完,又開始哭了起來。

  璞臣閉上眼睛幾乎可以想像那個場面,有幾個男人能忍受那種奚落?這也難怪那個叫孟達的男人要躲著慧中;在她父親的冷言冷語之下,誰還敢去追她?芸芸眾生中又不是只有她一個女人;沒有十成把握,也沒幾個人敢放膽去追求她的。

  轉念至此,他不禁對那個叫孟達的年輕人好奇了起來。「你的那個孟達,他是哪裡人?」

  「他是個孤兒,也不盡然完全沒有親戚啦。只是大家都養不起他,所以他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慧中笑著說。似乎只要一提起孟達,她就心花怒放。

  她的話提起他心底的秘密,他腦中想起蒲公英之家的紅瓦白牆,還有她……

  小蒲公英——的圓圓笑臉。一時之間兩人各自沉湎於自己的心事,任松風在窗門間穿梭流動,再遠揚至天邊。

  「小熏,桌上有盒綠豆糕,你拿些過來吃。」李秘書臨出門前微笑地告訴小熏。

  「哦,我剛去拿的西瓜跟荔枝都還沒吃完耶,肚子好撐哦!」小熏揚揚手中的荔枝回道。

  李秘書笑而不語的去為會議的準備工作忙著,小熏則是負責留守。隨著時間的過去,小熏和李秘書之間成了亦友亦妹的關係。每天小熏都忙著在打資料及接聽電話,而李秘書則是站在背後監督著她,不時的伸手拉她一把,才使小熏免於被那些瑣事淹沒的慘狀。

  最奇怪的是小熏已經進公司快三個月了,可是她就是沒見過總經理。每次都是碰巧錯過了,有時是李秘書要她去為某些部室的會議做記錄;有時則是為某些廠商或是參觀公司的人介紹公司狀況。

  她剝著荔枝的想著事,冷不防有人拍了她一下,荔枝一下子騰空飛起。但看那人兩三下的接住荔枝就往嘴裡塞。

  「又是你,你怎麼又溜到這裡來?快走吧,今天老總要主持一個業務會報,隨時會進來的。」小熏面帶不悅之色低聲地說。

  「我一定會在他進來之前走人的。咦,你真享褔耶,到處都是水果、糖果餅乾,還有音樂可以聽。我看連老總都沒有你舒服!」那個男人伸手就去拿她桌上的巧克力。

  「你少亂講,水果是李秘書買的;巧克力是工程部的人送的。」小熏解釋地說。

  「哇,這麼多巧克力,你不怕胖嗎?」他吹了聲口哨的指著桌上的另幾盒巧克力。「那也是別人送的。」小熏白了他一眼,伸手去接起響翻天了的電話。「喂?總經理辦公室,哇!育倫,你在哪裡?真的?我還沒見過總經理耶,是啊,很不巧,我每次都正好走開了。嗯,很帥?真的?年輕?真的?我一直以為總經理年紀應該很大了,你說什麼?……」小熏吃驚的聽著育倫的話,眼睛則瞪著眼前那個男人。

  「他今天穿一套深藍色的雙排扣西裝,領帶是絲的,黃色跟藍色的底,上面有紅色的小方塊;他今天還穿了件粉紅色的襯衫。老天爺,我們都快被他迷瘋了,你怎麼都沒有反應?喂?喂?」育倫仍舊滔滔不絕地說。自從他見過總經理後,便時常打電話給小熏,廣播著今天總經理又如何云云。

  「育倫,我待會兒再跟你說,拜!」小熏慢慢的掛掉電話,尷尬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不是別人——總經理。她舌頭在嘴內不停的搖動,想找出恰當的言語。

  「怎麼不說話呢?唔,這個牌子的巧克力滿好吃的,其實我很喜歡吃巧克力,你怎麼啦?」璞臣塞了粒榛果巧克力放進嘴裡,含糊不清地問她。

  「總經理,抱歉,我不知道你就是……」小熏苦惱地暗罵自己笨,怎麼沒想到先弄清楚他的身份,這下好了,糗大了。

  璞臣若有所思的盯著他面前有些侷促不安的女孩,事實就是如此,所有的人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後,原先的輕鬆愉快馬上就被必恭必敬且戰戰兢兢所取代。

  「誰告訴你的?」他露出個非常有魅力的微笑,斜坐在她桌角的問著她。

  「她的情報可真靈通,提醒我好好的獎勵她。」

  小熏像是身上有螞蟻在咬著她般的在椅子上挪動著,她根本沒辦法分辨總經理是不是在開玩笑。所以只能呆呆的坐在那裡,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

  「小熏……喔老天!別又來了!璞臣,你又在開什麼玩笑?」李秘書推門進來一看到室內的情景,立刻又聯想到她那些被淘汰的前任助理們。

  「沒有啊,我只是很好奇小熏到今天才認識,不對,是她到今天才知道我是誰。」璞臣站起身子,拉拉領帶地朝小熏擠擠眉地說。

  「哦?原來你就是小熏常說的那個人。她告訴我時我還很納悶,怎麼會有人敢三天兩頭的溜到總經理辦公室打混摸魚,沒想到她說的是你!」李秘書笑著將一大疊的卷宗交給小熏說。「我也不是故意要騙她;只是她沒問我,我也不打算自己說破。會議還要多久才開始?」他突然面色一整地問。

  李秘書看看手上的表。「還有五分鐘,資料都在你桌上了。」

  「嗯,那我先過去了。還有,小熏,巧克力別全部吃光,留一些給我。」他將那疊資料挾在腋下,又伸手抓了一把巧克力放進口袋裡,口裡塞了兩粒。臨出門前還不忘叮嚀著小熏,露齒一笑後才出去。

  小熏張大嘴巴的瞪著他的背影,再回過頭來卻看到李秘書正用饒有趣味的眼光看著她。小熏吐吐舌頭的將桌上的巧克力都收進抽屜裡,開始翻著剛才李秘書交給她的文件。

  「你最好把巧克力放好,璞臣的記性非常好,他會找你拿的。」李秘書在經過她時含笑地說。

  「是。」小熏想想又乾脆將那盒巧克力拿出來,直接的放到總經理的桌上去。

  「小熏,見到總經理了,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李秘書試探地問。

  「呃,沒有。只是很不好意思,我一直以為他是別的單位的同事……喔,老天爺!」小熏想到自己說過的話,忍不住的摀住臉發出呻吟聲。

  「怎麼啦?」李秘書的打字聲突然停了下來,關切地看著她。「哪兒不舒服?」

  「沒有,我只是想到……」小熏把自己告訴他,她認為總經理會是個禿頭突腹的老頭子的事,都源源本本的說了出來。

  李秘書都快笑彎腰了。「老天!原來如此,那天他還問我是不是每個總經理都得禿頭才符合形象呢?放心,璞臣不會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的。他啊,還有足夠的幽默去接受這種小誤會,你別太在意了,他不會放在心上的。」

  「我也這麼希望。」小熏歎了口氣道。

  李秘書突然正色地看著她。「小熏,我真的很喜歡你,你是我接手的助理中頭一個讓我滿意的。我希望你別像那些女孩子們一樣,一見到璞臣就昏了頭。這裡是辦公室。下了班我什麼都不管;但是在這裡,我什麼都管,你明白嗎?」

  「我明白。」小熏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我才不會一見到總經理就昏了頭哩!

  因為在心底還有個人影在晃動:阿臣哥哥。雖然她已經記不起他的長相了,可是那個蒲公英墜子卻仍然跟隨著她,到底能不能再見面,她也沒有把握,但是她卻深深的相信阿臣哥哥所告訴她的那個古老傳說——有個白髮白眉白鬍子的老人,拿著一本姻緣簿及一大把的紅繩子,替天底下的男男女女牽紅線。

  阿臣哥哥說過,那條看不見的紅絲線會永遠的綁住那兩個人,即使隔著千山萬水,他們也會找到彼此的。她常常在想,阿臣哥哥會不會就是她命定的那個人?

  否則她為什麼會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呢?在事隔多年,連他的容貌都在記憶裡模糊了的今天。地想到這裡忍不住輕輕的歎口氣,伸手去摸摸衣服內的蒲公英墜子。

  「怎麼歎氣了?這些報表是會計部剛送來的,麻煩你幫我把它歸到A4檔裡,我要去COPY這些估價單。」李秘書將文件丟給她,自己則捧著其它的資料出去。

  小熏正要將檔案夾拿下來時,一道人影露到她桌前,她詫異的看著那個提著大小皮箱,肩上還背著旅行袋的女郎。是她!小熏記得她就是孟達說的那個朱慧中,她到這李來幹什麼呢?

  慧中手忙腳亂的將行李堆在桌上,兩手隨便的抓抓頭髮算是整理了凌亂的髮絲,她深呼吸一口再轉向小熏。「請問……咦,你不是孟達的那個妹妹嗎?你怎麼在這裡?」她瞇起眼睛地問。

  「朱小姐,我在這裡工作。」小熏簡單地說。

  「呃,李秘書在嗎?」朱慧中沉吟了一下才開口。

  「李秘書去COPY東西,馬上就回來了,需要我幫忙嗎?」小熏指著地上的那堆行李,友善地說。

  「呃,我不知道,我要先等李秘書或璞臣回來才能決定,我可以在這裡等他們嗎?」慧中有禮的詢問著。

  「可以,你要不要到會客室去等,那邊有沙發,還有雜誌。」小熏指指旁邊的小隔間。

  「不用了,我就在這裡等他們。」慧中坐在其中一個皮箱上,有些遲疑的看著她。「嗯,我可不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

  「可以啊,你說。」小熏倒杯水給她,又坐回去和那些報表奮鬥。「什麼問題呢?」

  「孟達,孟達最近好不好?」慧中輕聲地問。

  小熏抬起頭,支著下巴的看著她。「好不好?看你問的是哪一方面而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什麼好,什麼不好呢?」慧中困惑地說。

  「他的生意很好,心情不好。」小熏闔上那些檔案夾,專注的和她說話。

  「我看他的心情簡直是惡劣到極點了!昨天我聽阿美說,喔,她是會計,孟達前天晚上喝醉酒,騎摩托車摔了一跤。我昨天去時,看他只能坐在辦公室發呆。」

  慧中的臉上馬上就掛滿關心。「他有沒有受傷?」

  「嗯,說嚴重也不很嚴重啦;他的手脫臼了。吃飯穿衣服都很不方便,他又不肯去住院,只好自己一個人住在車廠後面的宿舍裡,三餐都是隨便吃吃,衣服也沒人幫他洗,我是想去幫忙,可是他說我每天加班太累了,不讓我去!」小熏一提起來就滿腹牢騷地說。

  「難道他沒有別人可以照顧他?譬如說——他的女朋友。」慧中話中有話的說。

  小熏心知肚明的佯裝不解。「女朋友?沒有耶,我沒聽說孟達有交女朋友,只聽說他以前認識一個女孩子,好像女孩子的爸爸不喜歡孟達……」

  「他……」慧中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李秘書卻已經進來了。

  「慧中,要出去旅行啊?」李秘書將資料放在桌上,端起茶杯問。

  「我決定離家出走了。」慧中雙手抱在胸前的說。「什麼?咳……咳……」李秘書拍著胸口的看著她,小熏機靈的趕緊遞張面紙過去。

  「謝謝。慧中,你剛才是說你要離家出走?」李秘書懷疑地看著她。

  「嗯,我要開始找工作了。我爸威脅我如果不嫁給璞臣,他就要斷絕我的經濟來源。我剛才去買這些東西時,發現他已經掛失我的好幾張信用卡;因為我用的是他的附卡。我現在只剩一張信用卡可以用了,這是阿姨申請給我的。」慧中沮喪的掏出皮夾亮亮那張碩果僅存的信用卡。

  李秘書挑挑眉毛。「你想找工作,你有任何的工作經驗嗎?學歷呢?」

  「唉,我沒有任何的工作經驗,我拿的是音樂系的文憑,好像每個工作不是要會打字,就是會計,要不然就是計算機,我連計算機都沒碰過,真是糟糕!」慧中哭喪著臉說,此時的她真是苦惱得無以復加。

  「那麼你還打算離家出走嗎?外面的生活是很苦的喔,還是早點回去吧!」

  李秘書拍拍慧中的肩膀說。

  「不行哪,我爸硬逼我嫁給璞臣;可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慧中愈想愈不甘心地說。「我絕不回去!」

  這時正好有人走了進來,慧中一見到來人立刻跑上前去。「璞臣,你一定要救救我!」

  「李秘書,麻煩你把下一季的廣告合約找出來給我,好嗎?慧中,你要出遠門嗎?」璞臣接過李秘書交給他的合約書,吹一聲口哨的看著慧中滿地的行李。

  「不是啦,人家要離家出走。」慧中低聲的解釋著。

  「離家出走?出了什麼事?」璞臣按下內線,通知開著會的部屬休息二十分鐘,這才全心全意的看著慧中。「你跟我來。離家出走?你在開什麼玩笑!」

  小熏和李秘書看著會客室的門被關上,這才回過神來做自己的事。

  「唉,溫室裡的花朵。她要是離家出走,不出三天八成就哭著回家找爸爸了。」李秘書搖著頭說。小熏又看了眼緊閉的門,這才聳聳肩的發著F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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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8:15: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可是,璞臣,人家真的不想回去嘛!難道你真的要聽他們的安排跟我結婚?」慧中焦急地說。

  璞臣心不在焉的將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慧中見他不言不語,急得眼眶都紅了。「璞臣,你如果娶了我一定會後悔的;因為我根本就不愛你嘛,璞臣……」

  璞臣舉起手制止她的話。「慧中,讓我好好的想個法子解決這件事好嗎?就算我不娶你,你父親也會幫你找到別的夫婿的;但絕不會是那個孟達。」

  「那,那我怎麼辦?我不要嫁給別人,我只想嫁給孟達!」慧中急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不停的踱著步。「況且現在孟達又受傷了,沒有人照顧他。」

  「你離家出走的事,你父親知道了嗎?」璞臣逐一的替她過濾眼前的問題。

  「他一大早就知道了,還把我的信用卡都掛失了。不過沒關係,我還有一張是我阿姨替我申請的,他掛失不了。」慧中笑著說。

  「你打算怎麼支付你的帳單呢?」

  「對喔,每個月都有帳單。可是我想找工作又不知道要做什麼,我除了彈琴之外,還真是沒有一技之長。」慧中的興奮又被現實的壓力所打消。

  「你說的那個孟達呢?他在哪裡?」璞臣突然想到那個讓慧中死心塌地的男主角。「他出車禍,現在在修車廠裡。」慧中氣餒地說。

  璞臣一彈手指。「走吧,我想到辦法了。」他領著慧中出去,召來幾個職員幫忙提那些行李放到他車上去。慧中不解的坐上他的車,她試圖問出他的辦法,但璞臣只是專心的照她所說的地址開去。她眼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閉上嘴巴聽音樂。

  在璞臣的想法則是讓慧中和孟達好好的去想辦法解決問題。如果孟達真對慧中有情,他不會坐視被切掉經濟來源的慧中受難;假若孟達只是看中慧中的家世,那麼這個考驗也足以令她夢醒了。

  把車停在慧中說的那家修車廠外,璞臣自顧自的搬著她的行李,慧中則是手足無措的看著他的行動。

  「璞臣,你在幹什麼?」慧中大驚失色地說。

  「你看見啦,我在搬行李。你去找孟達吧!」璞臣將她的皮箱提袋都放在辦公室的一隅。

  「我……」慧中猶豫的看著他。「我不敢,我沒通知他就自己跑來了……」

  「你現在去通知他不就結了?」璞臣笑著說。

  不過,等不到慧中去通知孟達。他已經衝到辦公室來了,慧中一見到他馬上紅了眼睛。

  「怎麼回事?慧中,你怎麼了?這些行李是誰的?」孟達的右手脫臼還包著紗布,吊著三角巾。他用左手在空中揮動著問她。

  慧中早已經哭得抽抽噎噎的答不出話來,孟達只好笨拙的用他的左手拍著她的背,急得漲紅臉,不知如何是好的看著璞臣。

  「慧中決定要離家出走,她爸爸現在已經切掉她的經濟來源了。也可以說她走投無路了。」璞臣慢條斯理地說,邊觀察著孟達的反應。

  「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呢?我送你回去!」孟達不明所以的拉著慧中就要往外走。「你有家卻不好好的珍惜,好端端的幹嘛離家出走,難道不怕家人擔心?」

  「不要,我才不回去!我爸逼我要嫁給璞臣,要不然他也不認我這個女兒了。

  孟達,我要跟著你,我絕不回去!」慧中倔強她哭著說。「你不要叫我走嘛!」

  「璞臣?他是誰?」盂達揉揉眉心,焦急地問。

  「就是我。」璞臣笑著說:「慧中吵著非你不嫁,我只好把她送來給你。我還有事先走了,慧中,安頓好了再通知我。」

  就這樣,璞臣開著他的車很快的消失在遠處的車潮中,留下辦公室裡面面相覷的會計和其它的技師跟學徒們。在阿明師父的眼色下,大家不約而同的退出那個小小的斗室給孟達跟慧中,阿美還輕輕的關上門。

  「好啦,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辨?」孟達讓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則是往桌角一坐,點著煙的問她。

  「我也不知道,我沒有錢又沒有一技之長。」慧中可憐兮兮的說。

  「我先帶你去找房子,你總不能沒地方住。我這裡是還有一間空房間,但是你……算了,我再帶你出去找。」孟達用力的吐著煙霧地說。

  慧中像是黑夜中見到曙光般的高興。「你這邊還有空房間?那我就住這裡嘛,這樣就可以省一筆房租了。拜託啦!」

  孟達深深的看她一眼。「話是沒錯,可是現在這裡就只住我一個男人,孤男寡女的別人會說閒話的。」

  「我不怕。拜託啦,孟達,我從沒有離開家過,你不要讓我去跟陌生人住在一起,好嗎?」慧中請求地說。

  「唉,這樣也不好的話;小熏那裡太小了,不然你還可以去那邊住……好吧,你住在這裡。可是我一找到比較好的房子,你馬上就得搬出去。」孟達仔細想想後,只好答應她。

  慧中喜出望外的拉著他的手。「謝謝你,孟達。你可以先帶我去房間嗎?我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好吧。」孟達叫了幾聲,立刻有幾個小學徒嘻嘻哈哈的將慧中的行李送到那個房間。學徒們走後,孟達站在門口看著慧中,等著她的反應。這是個約莫三坪大的房間,裡面有著和室式的木板地面,一個舊舊的塑料衣櫥在陰暗的那個角落,門邊有張小桌子,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這比起你家的房間是小了將近一半,我待會兒叫阿美幫你掃掃,你想想看缺些什麼傢具,我會去幫你買的。如果你現在累了,先到我房裡睡一下。」孟達指指隔壁那個雜亂的房間。

  「這是你的房間?你住在這裡面?」慧中不可置信的瞪著凌亂有如剛被小偷搜過的房間。

  孟達不好意思的抓抓頭。「我不會整理,工作又忙……但是被子枕頭都還很乾淨,你放心好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慧中急急的解釋著。

  「我知道,你早點休息吧!晚飯時間我再帶你去吃飯,我這裡不開伙。」孟達說完朝裡面揮揮手就跑到前頭去了,留下欲言又止的慧中。

  「既來之則安之,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慧中自言自語的推開那團糾結散亂的衣服,倒頭就睡。

  這真是漫長的一天!小熏半趴在快餐店的桌上看著對面的孟達,口裡則是食不知味的嚼著薯條。

  「……你看我要不要再去買件涼被?雖然天氣還很熱,但是半夜還是會冷的,慧中的身體又不是很好,所以……」孟達在紙上列著物品地說。

  「還有,拖鞋、毛巾、牙刷、還有……」孟達滔滔不絕的準備再說下去。

  「孟達,我們還要逛多久?我的腳底都快起水泡了!」小熏埋怨地說。

  「人家慧中可是個千金小姐,她住到我那破屋子已經夠委屈了,我總不能再讓她用那些東西,舊東西我自己用還說得過去,她……」孟達意猶未盡地說。「反正你就是捨不得她。」小熏笑著說。

  「我……你別笑我了。唉,其實我只要能偶爾的看看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孟達搔搔頭上短短的五分頭,黝黑的臉上佈滿紅暈。

  「好吧,那咱們快點開始吧!我想早點回去休息。」小熏率先站起來,等著孟達。「小熏,你想慧中的父親會不會來把她帶回去?」

  「有可能。」小熏跟孟達一起走在街道上說。

  「可是她父親要她嫁給那個叫璞臣的男人,我實在有點擔心。」孟達拉著小熏走進一家百貨公司。

  「擔心什麼?她已經是成年人了,她要嫁給誰是她的自由。要是你真的受不了她嫁給別人的話,自己為什麼不乾脆娶她?」小熏盯著櫥窗內的模特兒,順口就說出自己的想法。

  孟達像是遭到電極般的瞪著她。「你說什麼?我?我哪配得上她!」他有些沮喪地說。

  小熏歎了口氣,她朝天空叫了聲「饒了我吧!」隨即拉著孟達淹進電梯裡,再也不吭聲。

  小熏瞪著數字一樓一樓的往上跳,腦海裡卻不由得想到慧中。真是奇怪,她原以為像那種富家女應該是世界上最幸褔的人:有錢有勢有父母還有哥哥。可以說慧中的一切都是孤兒院出身的小熏所曾經夢想擁有的;但是,小熏到今天才明白,原來富家千金也是有她的煩惱和苦衷。

  至於連璞臣,根據李秘書的說法:他根本就不想在商場上打滾,只是因為他是連家唯一的繼承人,所以這份龐大的家產就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包袱。其實他最大的興趣是在文學,從小他就在文學方面展露出他過人的才華,常常獲得一些獎項。但是,家世的背景使得他只能將這份興趣放在心底,每天像陀螺打轉似的周旋在公事中。

  想到這裡,她不自主的伸手去摸她的蒲公英墜子。這已經是她的習慣了:每當她緊張或是不安時,她都會藉由觸摸它而給她安定感;快樂時,她也希望它能替她分享愉悅的心情。雖然阿臣哥哥將它送給自己已經十年了,十年的時光並沒有使他在我的心裡消失,反而更加的溫馨。小熏隨孟達走出電梯時,這個想法躍上心頭。

  當年的那個年輕人可能是出自對孤女的關懷而送自己這條鏈子。但他卻不知道,他的善意對一個早熟又敏感的小女孩有多大的意義。他讓她有被寵愛、呵護的感受,這對一個自小就沒見過親生父母的小女孩有種不可磨滅的特殊意義。這也是她為什麼對他念念不忘的原因,為了他溫暖的舉動,讓她感念至今。

  「小熏、小熏,你又在作白日夢了。我叫你好幾聲啦!你看這花色好不好看?」孟達指著店員攤開的一床被單,興匆匆的問著她。

  「唔,不算太花,還不錯!」小熏淡淡地說。

  「那這床呢?」孟達又再拉出另一件。

  「新房要用比較喜氣的顏色,這床的質料和顏色都不錯。很多新人都選這款花色的被單。」店員熟練的抖開另一床,笑著說。

  「我們不是……」小熏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怎麼說明自己和孟達的關係,只好閉上嘴巴。

  孟達則是偏著頭的比較著花色。「小熏,你看慧中會比較喜歡哪一床?還是帶她一起來選比較妥當?」

  店員唯恐失去一筆業績,馬上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先帶一床嘛,只要沒弄髒,七天內都可以憑發票換貨的。而且現在我們專櫃正在打七折,不帶你會後悔的!」

  小熏和孟達對看一眼,最後孟達挑了那套「每對新人都會選」的粉紅色緞面繡花床罩、床單及枕頭套。

  然後是毛巾、浴巾這些瑣瑣碎碎的東西。孟達堅持要為慧中挑最好的、零零散散買下來,倒也花了他一大筆鈔票。

  「孟達,我們可以回去沒?我的腳好酸,手也好酸!」小熏提著大大小小的提袋,站在電梯門口哀叫著。

  「嗯,我看看,也應該差不多了。好吧,回家。」孟達率先擠進電梯地說。

  小熏呼了口氣的尾隨他到地下停車場取車。對孟達,她一直很敬重他,因為他是個很腳踏實地、認真做事的人。對她們這些較年幼的弟妹也相當的照顧。但是只要一碰到和慧中有關的事,孟達的冷靜和沉著就全都不見了,他就像個莽撞少年般的急切想向慧中證明他的心。

  「哎呀!」孟達突然大叫一聲,嚇了小熏一跳。

  「怎麼啦,孟達?」

  「走錯路了。」孟達說著馬上將車掉頭,朝反方向駛去。

  「沒有啊,剛才你走的路沒錯呀!」小熏一頭霧水地說,孟達最近的言行真的好怪異!

  「慧中喜歡吃陸橋下那家麵攤的鴨舌頭。」孟達說著停下車,衝下去買了一大包回來。

  「孟達,我覺得你對慧中真的好溫柔喔!」小熏帶著羨慕的語氣說:「真希望我也能碰到一個像你對慧中一樣對我的人。」

  「會的,丫頭,一定會有個人在等你的。我們快回去吧,慧中一個人在,我不放心。」孟達說著踩下油門,嘴裡則哼著「愛拚才會嬴」。

  一回到家,孟達立刻拎著那一大包的鴨舌頭往裡面衝。小熏慢慢的搬著東西,苦笑的想著愛情的魔力真是太偉大了!

  她慢慢的走進室內,被裡面的人嚇到。乖乖,璞臣正滿頭大汗的在跟個嚴肅的老者說話;慧中則正抽抽噎噎的偎在中年女人懷裡哭;旁邊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正在和孟達說著話,他們一見到小熏,全都停止動作的看著她。

  「小熏!你怎麼會在這裡?」璞臣詫異地叫了出來。

  「她是誰?我們家慧中是不是被她帶壞的?」老先生瞇起眼睛瞪著小熏說。慧中搶在孟達前先開口。「爸,你不要到處亂誣賴人家,小熏是孟達的妹妹。」

  「妹妹?你不是說孟達是個孤兒,他哪來的妹妹?」一旁的年輕人狐疑地說。

  「哥,他們不是親兄妹,是同個孤兒院的兄弟姊妹。沒有血緣關係的!」慧中跺著腳的說。

  「她也跟孟達住在這裡?」慧中的父親朱信民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沒有,她住別的地方。」孟達平靜地回答。

  「那你為什麼要慧中跟你住在這個違章建築的大車庫裡?孤男寡女的誰知道你安的是什麼心眼!你給我小心點,讓慧中跟我回去,否則我就告你誘拐良家婦女!」朱信民氣呼呼的說。

  「老伯,你這樣說就太過分了。我……」孟達也不甘示弱地說。

  「孟達,我爸有心臟病跟高血壓,求求你!」慧中將雙手按在孟達胸前,含淚地說。

  「我……唉,算了!」孟連看了慧中一眼,走到一旁不置一語。

  「爸,我們今天是要來解決問題的。今天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說那些也沒有用,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補救慧中的名聲。」慧中的哥哥文中以一種不耐煩的語氣說著。

  「名聲?她還有把我們朱家的名聲放在眼裡嗎?堂堂一個大小姐不做,跑來跟個黑手鬼混。這事要是傳出去,教我這張老臉往那裡擺,她不想做人,我還要臉呢!」朱信民氣得口不擇言地大吼。

  慧中一聽到他的話,臉色霎時變得慘白,她一言不發的哭著跑進孟達的房間。

  孟達想追進去卻被朱信民所阻止,他猶如看到紅布飛舞的公牛般的衝向孟達。

  「你不准進去。孤男寡女的,你想幹什麼?」朱信民暴怒的朝房裡大喝。

  「慧中,你馬上給我收拾好東西,跟我回家!」

  「我不回家,反正你從沒有喜歡過我。你只喜歡阿姨生的那個女兒,你恨我!」慧中哭著從房裡跑出來,歇斯底里地說。

  「你,你……」朱信民氣得手腳發抖的指著她,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慧中,你是你爸爸的女兒,他怎麼會不疼你呢?」朱信民身旁的秀玫含淚地說。「我才不是。我是媽媽跟別人生的,他為了懲罰媽媽的不忠,在離婚時故意扣住我,好教我媽媽遺憾終生。我才不是他的女兒!」慧中根本不顧一切後果的宣洩出她心中積壓已久的秘密。

  「慧中,你不要亂講。」文中震驚的拉住慧中,搖晃著她說。

  「我才沒有亂講,是爸爸的日記沒收好,被我看到的。我長得太像媽媽了,所以他恨我!加上阿姨生的女兒一出生就被綁架。他就更恨我,那天要不是我吵著要吃糖,保母也不會推著嬰兒車帶我去買糖,那個小嬰兒就是在雜貨店門口被偷抱走的。」慧中索性將她所知道的事都源源本本的說出來。

  「你,我不想怪你,這並不是你的錯。」朱信民拭去眼尾的淚痕說。「那些日記是一時氣憤不寫的。雖然你不是我的親骨肉,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我的親生女兒般疼你。」

  「是嗎?那你為什麼非逼著我嫁給璞臣?為什麼不讓我嫁給孟達?你只不過想把我當成一步棋子,用來鞏固你的江山!」慧中恨恨地說。

  「慧中,你怎麼對你父親這麼沒大沒小?再怎麼說他畢竟養了你二十幾年。

  快跟你父親道歉!」孟達鐵青著臉說。

  「可是他要拆散我們。」慧中哭哭啼啼地靚。

  孟達輕輕的在她背上拍了拍。「他說的也沒錯,我是個黑手。黑手怎麼配得上千金大小姐呢?他的出發點還不是為你好,他還是非常疼你的。」

  「是啊,慧中,這些年來我們都當那個孩子已經死了,你就是我們唯一的女兒。這陣子為了你的事,他半夜就起床坐在那裡發呆。如果你真的不想跟璞臣結婚,那就算了。但是你總不能不明不白的住在孟達這裡。」秀玫溫婉的解說著。

  「是啊,慧中,你先回家住。如果你跟孟達真的那麼相愛,那就讓他趕緊找人上咱們家提親,我們一定會讓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文中也加入遊說的行列。

  「回去吧,慧中,我一定會請人去提親的,我會明媒正娶的給你一個名分。」

  孟達也保證地說。

  慧中仍遲疑地望向坐在沙發上不言不語的朱信民。孟達牽著她的手走到朱信民面前,示意她道歉。

  「爸……對不起。」慧中的淚水簌簌的流了下來,激動的情緒使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罷了,回家吧,你要嫁那個渾小子就叫他趕緊找人來提親;真是『女大不中留』,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是想你跟璞臣挺配的,他人又和善比較能包容你的任性……唉,你自己好就好了。我這做父親的也沒什麼好反對的,秀玟,我累了,扶我回車上去。」朱信民老態龍鐘的和秀玫走出大門。

  「慧中,我們走吧,爸已經讓步了。你先跟我們回去,等孟達找人來提親吧!」慧中依依不捨的被文中拉往外走,她邊走邊回頭看著孟達。

  孟達送她到門邊,一再的保證說:「我會盡快的找人去你家提親的,快回去吧!」

  送走朱氏一家,孟達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踱了進來。一眼就只看到璞臣坐在沙發上發著呆。

  「小熏呢?」孟達用力的將身子拋在沙發上,揉著太陽穴的問。

  「在後頭。」璞臣手向後頭一指地說。「她好像很感動,哭著跑進去。」

  孟達馬上跳了起來,在廚房找到了兩眼腫如核桃的小熏。她一見到他,馬上吐吐舌頭,兀自解釋著。

  「我好愛哭!」小熏不好意思地說。「真丟人!」

  「小熏,人各有命。雖然我們沒有父母,也沒有錢及勢;但是各人頂上一片夭,我們也有我們的生活。」孟達摟著她的肩說。

  「我知道,可是我一看到她那麼幸褔,就會忍不住的想到我的父母為什麼會忍心把剛出生的我扔在蒲公英之家的門口。」小熏抽著氣說。

  「小熏,也許他們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我想他們一定也很心疼你的。出來吧,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去慧中家提親的事。」孟達感慨地說。

  「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提親呢?要不要先通知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還有其它的兄弟姊妹們。」小熏雀躍地說。

  「那是當然的,蒲公英之家的孩子們哪一個不是在約瑟爺爺的證婚下結婚的?

  我當然也不例外。」孟達說著倒了一壺的咖啡出去,璞臣仍楞楞的坐在那裡。

  「總經理,你還有事嗎?」小熏忍不住驚訝地問。

  「噢,沒有,沒有。我只是在想孟達需不需要我幫忙,慧中就像是我妹妹一樣,所以……」他突然閉上嘴盯著小熏胸前看。

  小熏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胸口的蒲公英墜子,她有些疑惑的想將那個墜子放進衣服內,卻被他阻止。

  「那個墜子,很別緻。」璞臣專注的盯著那個墜子,喃喃地說。「可以借我看嗎?」

  小熏只好除下鏈子交給他。這時孟達已經迫不及待的拿出紙筆及電話本,在列賓客名單了。

  「很特別的墜子,你在哪裡真的?」璞臣幾乎是屏住呼吸地問。

  「小時候別人送我的。」小熏納悶地說。他為什麼會對這個墜子這麼的注意?

  只是一個小小的墜子啊!

  璞臣命令自己保持平靜,可能是她嗎?眼前的小熏有張略長的鵝蛋臉、清瘦的身材,一點也不像他記憶中那個有張圓圓笑臉,全身圓滾滾但十分結實的小蒲公英。「是你的朋友送你的?有沒有什麼含意?因為一般人好像很少用這蒲公英當墜子的。」璞臣焦急在心底,但仍是和顏悅色輕聲地問。

  小熏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阿臣哥哥說我要像蒲公英般的堅強,有強盛的生命力。」

  這時孟達叫她,她立刻跑過去。留下璞臣激動的坐在那裡,是她,真的是她,我的小蒲公英還保留我送她的項鏈,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天哪,天地間的諸神靈啊,感謝你們讓我與我的小蒲公英見面,謝謝你們!

  璞臣默默的在心中默念著。他緩緩的走過去,將項鏈又套回小熏的脖子上。

  「我有事先走一步。孟達,有任何問題儘管開口,這是我的名片,要不然你可以讓小熏告訴我。小熏,我先回去了。」他深深的看她一眼,這才快步的離去。

  「他就是你的老闆?」孟達看著璞臣的背影,輕聲地問。「還很年輕嘛,真看不出來!」

  「嗯。」小熏忙著將那些東西抱進孟達房間。「孟達,這些東西要擺在哪裡?」孟達這才放下手中的電話本。「等一下,我想先去找明凱。他前幾天告訴我,有個客戶要換房子;那幢舊房子不大,但是地點不錯,我想去看看。」

  「你跟慧中結婚後不住這裡嗎?」小熏停下腳步地問。「我以為你會一直住在這裡的。」

  孟達搔搔頭,傻笑地望著她。「如果只有我自己也就可以將就一下,但是慧中怎麼能住在這個修車廠裡?你也聽到她父親剛才說的:『違章建築的大車庫』,我打算把明凱說的那幢房子買下來。他是專門中介買賣房子的人,眼光應該值得信賴的。」

  「唔,你說的也有道理。沒事了吧?我想回家休息了。」小熏將那些東西都堆在角落的一張工作台上,兩手插在後褲袋地問。

  「謝謝你,我送你回去。」孟達伸手就拿起鑰匙,笑著說。「那當然,難道你要我自己走回去?」小熏嘟噥道。「人家陪你逛了半天……」

  「好、好,都是我的錯,這樣可以了吧?小熏,你想我該找誰去慧中家提親呢?」孟達打開車門問。

  小熏鑽進車裡。「以前明凱他們都是請他們的老闆,你又沒有老闆……咦,你可以請我們總經理嘛,他剛才不是說他要幫忙?而且他跟朱家也熟,就拜託他去提親好了。要不然我也想不出誰,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年紀又大,而且那些小蘿蔔頭最近要開學,他們有得忙了。」

  「會不會太冒昧了?」孟達遲疑地問。

  「他自己說的:有問題找他!」小熏聳聳肩說。

  「我明天打電話問問他好了。」孟達將車停在小熏住屋的門口。

  「不必了。我明天一大早就見得到他,我替你說。」小熏跨出車門時,笑著說。

  「嗯,好吧,那我趕緊去找明凱談房子的事,我走了。」孟達說完即興匆匆的疾駛而去。

  小熏挑挑眉毛,愛情的力量真是驚人;孟達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起來了。何時我才能找到那個教我魂牽夢繫的人呢?她打開房間,不知不覺的握緊胸前的蒲公英墜子,阿臣哥哥,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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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8:17: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璞臣,你朱伯伯說慧中要嫁人了,這是怎麼回事?慧中最近不是常跟你出去,怎麼會要嫁給別人呢?」淑貞——璞臣的母親叫住正要上樓的兒子。

  「媽,慧中跟我不合適。」璞臣坐在樓梯扶手上,漫不經心地解著領帶。「不合適?你們從小就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怎麼會不合適?」淑貞的聲音高了八度地說。

  璞臣用手爬梳有些凌亂的頭髮。「媽,你兒子累了,我們改天再談。」他說完又開始往上走。

  「璞臣,你都三十三了,再不結婚我跟你爸爸都不知道等得到孫子出世嗎?

  你到底結不結婚?」淑貞忍無可忍地說。

  璞臣一躍而從七、八階高的樓梯上跳下來,他親密的摟著母親的肩,帶她坐到沙發上。「媽,我一定會結婚的,只是我一直在等一個人。為了等她,我寧可多花點時間。媽,你跟爸爸一定會喜歡她的。」

  「哦?她是哪家的女兒,我明兒個就找人去提親。」淑貞興致勃勃地說。

  璞臣笑著搖頭。「媽,不急。你太心急了會把事情弄砸的,耐心點。」

  「我向來都很有耐心的。」她頓了一下。「你什麼時候要帶她回來給我們看看?」

  「噓,媽,耐心、耐心!時間到了,我自然會帶她回來的。」璞臣說著將解下的領帶搭在肩上,哼著歌上樓去。

  「叫我耐心,我怎麼等得下去?話說回來,我又拿他沒辦法,唉!」淑貞自言自語的拿起遙控器說。

  璞臣將領帶隨意的往桌上一扔,整個人放鬆的倒在他的大床上。床頭幾上蒲公英之家的紅瓦白牆襯著那片山坡上怒放的蒲公英,他拿起照片仔細地端詳著。

  「小熏,原來你就是我的小蒲公英。你沒認出我,我也沒注意到你,好險,我差點與你失之交臂了。」他喃喃地將照片放回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他自知自己的身份,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任何女子只要他有興趣,憑借財富為後盾,沒有到不了手的。但是他從不敢將觸角伸展至公司內的女職員,他敬重她們;能經過嚴格的考試而進入漢華企業的,她們已經以自己的實力證明了自己,他之於小熏,應該只是個上司。但是,一旦知道她就是教他牽掛了十年的小蒲公英,教他怎麼能再維持那種禮貌而冷漠的關係?李秘書已經不只一次的向他誇讚小熏嫻熱的能力,李秘書待他一直有如親人般的熱切,許多的新進人員都在她的否決下調職,小熏似乎是這幾年來唯一能博得她喜愛的助理,箇中情況令人玩味。

  望向窗外繁華的街景,他不由得想到慧中。從小慧中就是溫馴可人的小妹妹,但今天在孟達車廠裡,她的表現今他大吃一驚;慧中公然的頂撞父親,為的是能與孟達相守一生。

  「而你,我的小蒲公英,是否知道我在等你?」他自言自語的望向遙遠的那一顆星。

  「對不起,我們是採取公開比價的。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先跟我們的總務組聯絡。抱歉,我沒辦法先透露細節給你。我知道,我知道。不,謝謝。麻煩先跟總務洽詢好嗎?對不起,我有外線進來了,再見。」小熏很快的按斷電話,歎口氣的將話筒放回去。

  「怎麼啦?瞧你累得像打了場敗仗似的。」李秘書笑咪咪的派了兩個甜甜圈給她。

  小蕪端起桌上的咖啡,輕輕地抿了一口。「那些廠商真是奇怪!老是想從我這裡套消息,我們不是已經發佈消息是用公開比價的方式嗎?」

  「這就是生意人,你必須想盡辦法去套到你想要的情報,慢了一步就輸一大截。」李秘書笑吟吟地說。

  「噢,他們還真是神通廣大。」小熏拿起一個甜甜圈。「我發現我餓得好快,才吃過早餐沒多久,現在又餓了。真是可怕!」

  「工作量大,這是很正常的現象。你下午要用的資料準備好沒?並購雷華公司的案子。」

  「好了,在你桌上。」小熏指著李秘書桌上說。

  「小熏,你剛來的時候我在想,你可能撐不過三天,但是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你的表現好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必須承認,你讓我很滿意。」李秘書慢條斯理地說。

  小熏有些靦腆的微紅了臉。「謝謝。」

  「嗯,不必客氣。老實說我一直很好奇,難道你不會對璞臣很好奇?我記得去年就有個助理,一天換二套衣服,整天就塗指甲油、抹口紅的,把正事都耽擱了,最後我只好請她走路。」李秘書眼中閃著好玩的光芒說。

  小熏淡然一笑。「人各有命。我從小就在孤兒院中長大,我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不會去妄想不屬於自己的事物。對我而言,生活是嚴肅的,禁不起一絲一毫的錯誤,可以這麼說——我很安於現況。」

  李秘書點點頭。「我想我瞭解。好啦,明天要舉行的投資說明會,資料最好在今天下午就交給我,有沒有問題?」她翻開行事歷說。

  「沒問題,我快完成了,工頭。」小熏開著玩笑說。

  「嗯,要沒你這個奴隸,我這工頭干的也不安穩。小熏,現在要是突然沒有了你,我還真會不習慣!」

  「簡單啊,叫老闆給我加薪,要不然哪天我受不了你的壓搾勞力,我就跳槽!」小熏頑皮的扮著鬼臉說。

  「喲,你這丫頭倒威脅我來了,好,我有空就跟璞臣……」李秘書話未說完即被門邊的人影所打斷。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Complain,李秘書,我是不是該調調薪水了?」

  璞臣笑著踱到小熏的桌旁道。

  小熏只感到臉上一片火辣,老天,我一定連頭髮都紅了!「總經理,我只是開玩笑的。」

  「嗯。小熏,孟達和慧中的事辦得怎麼樣了?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他伸手拿起另一個甜甜圈張口就咬,無視李秘書訝異的表情。

  「總經理,孟達想麻煩你幫他去慧中家提親。」小熏趕緊說出來,免得待會兒一忙就忘了。

  「好,什麼時候?」璞臣吃完那個甜甜圈舔舔沾在手指上的糖粉。「以後你們吃點心時,都幫我留一份。」

  小熏一時反應不過來。「孟達說他要請約瑟爺爺挑日子,我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呃,這樣吧,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到時候再詳細談。李秘書,請進來一下。」璞臣說著走進他的辦公室。

  小熏高興的立刻拿起電話,不知道孟達和約瑟爺爺聯絡過了沒?她撥著號碼地想著。

  「李秘書,下星期我要跟明正的老闆在香港見面,麻煩你幫我準備一下資料。」璞臣翻翻桌上的那堆卷宗道。

  「我知道,還有沒有別的事?」李秘書抱著雙臂看著他。「譬如說晚餐的事……」

  璞臣舉起雙手。「我就知道瞞不了你。」

  「這是你第一次在公事之外要帶我的助理去吃飯,我很好奇。況且我非常滿意小熏,我得留意免得你又害我得重新訓練新人。」李秘書笑著說。

  「放心,小熏非常安全。我只是想幫慧中的忙,你知不知道慧中要嫁的那個人就是小熏在孤兒院的兄弟?」

  「這麼巧?」李秘書還是不太放心地揪著他。

  「嗯,現在我還不太確定朱伯伯會不會改變心意。這件事愈早辦好愈好,免得夜長夢多。」

  「對方人品怎麼樣?朱董不像太頑固的人,他向來都很和氣的。」李秘書關切地說。

  「你看看小熏就知道了,那個男人很上進。前陣子慧中常要我去接她出來,替她掩護去見那個叫孟達的。她告訴我一些他們的事,我倒覺得孟達是個挺不錯的男人,他一定會善待慧中的。」璞臣笑著說。

  「我看著你跟慧中長大的,原以為你們能結成夫妻,誰想到,唉!」李秘書感慨地說。

  「我跟慧中充其量只是像兄妹的感情,昨天我媽也在逼問我何時結婚。」璞臣笑著說。

  「哦?」李秘書感興趣的挑起眉毛。「你怎麼說?」

  璞臣向前手指交握的看著她。「我已經找到我想要的女人,只是時機還未成熟,暫時不能公開。」

  「你也該定下來啦,省得你父母還一天到晚的替你操心。」李秘書苦口婆心地說。「我知道,我知道。」璞臣喃喃地說著。窗外是燦燘的藍天白雲,天知道我多想躺在那片綠意盎然的草地上,吹著微風……這時一個人,逐漸清晰了起來,還有我的小蒲公英,是啊,還有我的小熏……

  小熏彆扭的坐在駕駛旁,透過玻璃她可以看到許多人正在對著她指指點點,其中還有育倫及其它幾個和她同一梯次進來的同事。

  「熱嗎?」璞臣問著順手打開了車子的冷氣。

  「還好。總經理,我們去哪裡吃飯?」小熏渾身不自在地說。她第一次跟他獨處在這麼密閉的空間中,車裡四處瀰漫著他身上古龍水的味道。那種強烈的男性氣味,令她有些目眩。

  「咦,怎麼還叫我總經理?我們現在已經下班了,你可以叫我璞臣,或是其他你想叫我的方式都可以;就是不要叫我總經理,那多拘束,你說是不是?」璞臣輕鬆地操控著方向盤說。

  「這不太好吧?」小熏受寵若驚地說。「沒什麼,想到叫我什麼了沒有?」璞臣將車子駛出公司的大停車場。

  小熏瞪著街口的紅燈,心裡有千百個奇怪的念頭閃過。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親切?叫他璞臣好像有點奇怪;稱呼他連大哥,又有些不自在;終於有個名字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阿臣哥哥——怎麼這麼巧,他的名字裡也有個「臣」字。

  她仔細的打量他幾眼,他跟自己的阿臣哥哥一點都不像。

  阿臣哥哥有張瘦削的臉,身體也是非常瘦,臉上還掛著深度的近視眼鏡,常常蒼白的躺在躺椅上曬太陽。眼前的「阿臣」,臉型是方正的國字臉,也沒有眼鏡,身材非常的結實魁梧,皮膚是一種健康的棕黑色,整天生龍活虎的有如超人般的體力,和記憶中的阿臣哥哥完全不一樣。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還來不及細想,話就已經脫口而出了。「我叫你阿臣哥哥好不好?」

  璞臣的反應是怔了一下。她認出我了嗎?他不動聲色的開著車。「好啊,你想到哪裡吃飯?」

  「我們去士林夜市好不好?上次我跟孟達還專程跑去士林吃大餅包小餅呢!」

  小熏興奮地說。

  「夜市?」璞臣意外地看著她。

  「總,呃,阿臣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歡吃外面攤販真的東西?這樣的話,我們改到別的地方去吃好啦。」小熏小心翼翼地說。她一時之間倒忘了他跟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像他這種身份的人,怎麼可能會和自己這種平民老百姓一樣的去逛夜市吃小吃攤?

  「不,不,就這樣吧。老實說,我從沒到夜市吃過東西,今天就跟你去見識見識也好。」璞臣笑著說。

  「你不會後悔的!我帶你去吃蚵仔煎、生炒花枝、大香腸,還有大餅包小餅;

  還有一攤賣地瓜湯的老闆,我們都叫他『地瓜伯伯』,他的地瓜湯便宜又大碗。」

  小熏高興得手舞足蹈地說,沒有察覺璞臣正用饒有趣味的眼光含笑地看著她。

  「嗯,就有勞你這識途老馬帶我這土包子去開開眼界。但是,現在,請你先告訴我該怎麼走,才能到達你所說的樂園呢?」璞臣用縱容的語氣笑著說。小熏不好意思的伸伸舌頭。「對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她趕緊將路徑都告訴他。

  「其實我倒滿羨慕你的生活,沒有太多的壓力。」璞臣將車子往士林方向前進時說。

  「哦?為什麼?」小熏疑惑地問。「為什麼你們這種世家子弟都會反而羨慕起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前些日子不是有個部長的兒子看破紅塵,反而出家了。真是好令人迷惑,你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們想盡辦法想獲得的;但是你們卻反過來希望過我們這種一無所有的生活。」

  「你真的認為自己一無所有?」璞臣瞥了她一眼,順口地問。

  小熏沉思半晌。「其實也不能這樣說,我沒有父母,也沒有家,沒有兄弟姊妹;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約瑟爺爺和安娜奶奶就是我的父母;蒲公英之家是我的家;而孟達和明凱他們就是我的兄弟姊妹。我現在又有一份好工作,有很多很和善的同事,我應該說是擁有很多的人。」她不自覺的捏緊掛在胸口的蒲公英墜子。還有阿臣哥哥,她在心裡默默的加上一句。

  「沒有其它的人嗎?譬如男朋友?」璞臣藉由笑聲來掩飾心中的緊張。「你漏掉最重要的一項了。」

  「沒有,孟達常常說我長得太醜了,所以沒有人要我!」小熏自嘲地說。

  「沒有的事,你長得很漂亮,孟達大概是跟你開玩笑,從這邊轉彎嗎?」璞臣笑著說,心中不知不覺的鬆了口氣。

  「謝謝,從這裡左轉。」小熏像個第一次到繁華都市的鄉下人般的東張西望。

  「哇,又開了好多家的新店!阿臣哥哥,我們走吧!」

  「小心點,後面有車子。」璞臣笑著拉住她,這小妮子也不先看看左右就直往前衝。

  「人家等不及了嘛,我已經好久沒到士林來了。」小熏像只麻雀般吱吱喳喳地說。「好,那你帶路,我就跟著你走了。」璞臣也被她的熱情所傳染,他鬆開領帶塞進口袋中。

  「我們先去吃蚵仔煎跟生炒花枝,然後再去吃大餅包小餅,也有廣東粥,還有天婦羅。」小熏指指夜市內燈火通明的攤販說。

  「都隨你,反正我都沒吃過。」璞臣笑著任由她拉著自己在擁擠的人群中向前擠去。攤位上都坐滿了吃東西的客人嘈雜的人聲和吆喝聲構成一幅生動的生命力。

  「老闆,兩份蚵仔煎。」小熏朝掌鏟的老闆大叫後,隨即拉著璞臣坐到角落的長條桌旁。說是桌子倒也不盡然,充其量只是長長的木條架在牆上,聊充為桌子罷了。

  手腳俐落的老闆一次約可煎個十幾盤,不一會兒他使端著兩盤熱氣騰騰的蚵仔煎過來。「兩份六十元,謝謝。」老闆笑嘻嘻地說。

  璞臣尚未反應過來,小熏已經將錢遞給老闆了。璞臣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小熏則是回他嫣然一笑。

  「這裡的規矩是先付錢。」小熏說完將衛生筷的塑料封套撕開,自己動手去挾澆有紅紅醬汁的蚵仔煎。

  璞臣見狀也趕緊跟進,軟軟嫩嫩的蛋一入口,他這才發現這玩意兒倒也滿順口的,忍不住大開殺戒的吃了起來。這時小熏又對著隔壁的攤販大叫:「老闆,來兩份花枝!」

  然後是天婦羅及大腸麵線,及一盤士林特產的大香腸。小熏只吃一點點,剩下的幾乎都是讓璞臣自己一掃而空,小熏則是微笑的看著他狼吞虎嚥。

  「怎麼樣,好吃吧?」當他拿起小熏交給他的面紙拭臉時,小熏得意地問。

  「嗯,我以前怎麼都不知道有這麼好吃的東西?真是太可惜了!」璞臣笑著說。「還有沒有別的?」

  「我再帶你去買大餅包小餅,然後我們去找孟達。我已經告訴他我們吃過晚飯會去找他。」小熏帶著他到另一個攤位買大餅包小餅時說。小熏看著他在招牌前不住的打量著種類,似乎難以下決定吃那一種好的樣子。

  教她有股忍不住的笑意,他跟在辦公室裡是多麼的不同啊!微敞的襯衫和捲起的袖子,在額前和腦後髮根部分濕潤的頭髮,使他看起來沒那麼嚴肅,更能融入人潮洶湧的夜市而成為其中一員。

  他跟阿臣哥哥真的是差好多。阿臣哥哥現在不知道怎麼樣?過得好嗎?還記得我嗎?還是已經忘了我?我希望能再見到他、看看他,也讓他好好的看我。

  「咦,為什麼愁眉苦臉的呢?」璞臣提著一大袋的大餅包小餅迎向前來。

  「沒事,」她的眼光往下一溜。「哇,你怎麼買這麼多?」她預估他大概買了十幾個之多。

  「我也不知道哪種口味比較好吃。乾脆一種買一個,這樣以後我就有經驗,知道哪種比較合我的口味了。」璞臣不好意思的說。

  小熏實在忍不住噗哧的笑了出來,她趕緊轉過身朝停車場走去。「我們快走吧,孟達八成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最沒耐心等人。」

  「呃,我如果邊走邊吃,會不會太失禮?」璞臣低聲地在小熏耳畔低語,害她嚇了一大跳。

  「不會。」小熏伸手去接過那袋大餅包小餅,看著他喜孜孜的剝開其中的一個餅,大口的咬著。

  「嗯,這個是咖哩的。味道還不錯,要不要咬一口?」璞臣童心大起地問道。

  「不了,我常吃。」小熏微笑的搖著頭。璞臣則是邊吃著東西邊走到車旁,打開車門。

  「小熏,今天真謝謝你,我已經很久沒這麼快樂了。」璞臣在發動車子的前一刻,誠懇地說。

  「不客氣。」小熏能明白那種感受,就像一直在孤兒院中吃大鍋菜長大的她,第一次看到士林夜市的震撼般的強烈。在這裡,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這麼多新奇好玩的事物,人們愉快的選取自己要吃的食物,自由自在的交談、吃喝,完全不像在孤兒院中的刻板與貧乏。

  在前往孟達的修車廠途中,兩個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只有音樂在車內四處流動,使氣氛更輕鬆活潑。

  「說說你自己,小熏。」璞臣牢牢的把著方向盤說。「我想多瞭解你一些,畢竟我的生活大都要靠你跟李秘書所安排的行程表。」

  「我很平凡。」小熏輕描淡寫地說。

  「說說看,以你的能力表現來看,你絕不是個平凡的人。」璞臣鼓勵地說。

  「你過獎了。我出生沒多久就被扔在一家孤兒院門口,身上沒有任何的文件,也沒有任何可以證明我父母在乎我的紀念品,只是用一張破毯子包著,就扔在蒲公英之家的大門口,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收容了我。」小熏想起來仍有些難過地說。

  「你恨他們嗎?」璞臣有些訝異地說。

  小熏苦笑地看著車前的人群。「說不恨他們是騙人的,小時候我常躲在被窩裡哭。甚至希望自己根本沒有出生過,年紀大了漸漸的也認命。現在我已經不太恨他們了,只是很好奇,我的父母跟其它的家人是長得什麼樣子,如此而已。」

  她吐吐舌頭的望著他。

  璞臣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只有沉默的開著車。

  「我有孟達。孟達是我最好的朋友,雖然他比我大了五歲,但是他卻是我的朋友,你明白嗎?他就像哥哥、又像朋友般的保護著我。」小熏驕傲地說。

  「我已經漸漸想開了,我有家人,我的家就在蒲公英之家。有一天我一定要回去,像約瑟爺爺和安娜奶奶一樣,照顧所有不幸的小孩。」小熏滔滔不絕地說,眼神中露出抹成熟的思索後的光芒。

  「你一定會達成心願的,我相信你一定會的。」璞臣由衷地說。

  「唉,我也這麼希望,可是孟達說我們的土地現在還在別人的手上,蒲公英之家還是隨時會被拆掉的。」小熏皺著眉頭說道。「這話怎麼說?」

  「前一陣子地主過世,他的兒子跟孫子們打算把土地賣掉;後來又有個善心人士把地買下來送給蒲公英之家,但是他好像又有什麼條件,我也搞不懂;孟達說等他有空再回去弄清楚。」小熏搖著頭說。

  「噢,難道其它的人也不知道?」璞臣明知故問地套著她。

  「好像都沒有人知道,約瑟爺爺神秘兮兮的。」

  「那就好啦,起碼蒲公英之家保住了,不是嗎?」

  「對啊,可是還是怪怪的。」

  「管那麼多做什麼。到了,你先下車吧,我要把車停到巷子裡去。」

  小熏下車後,璞臣坐在車上心情沉重的看著她。那個該死的條件,現在卻成了一個勒索的借口了。他閉上眼睛想起自己所提出的那個條件——

  「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必須在我家裡生活一年,然後蒲公英之家的土地就完完全全贈與蒲公英之家。」

  當初他是想,可以藉此機會找到她——他的小蒲公英。他也和約瑟言明,倘若小蒲公英已嫁為人婦,則此條件自動失效……

  他自認在小蒲公英住進家中的一年之內,他必定能追求到她……現在想起來,他當時一定是昏了頭,才會提出這種荒謬的條件。

  「這下好了,我該怎麼辦?」璞臣輕輕關上車門,緩緩的走進那間偌大的修車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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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8:17: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真的?那約瑟爺爺什麼時候到?」璞臣一走進修車廠就聽到小熏高興的大叫。

  「明凱說他們明天大概就到台北了,我明天去車站接他們。」孟達興奮的在他隔壁房間掃著地。「我想讓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住我這裡,但是明凱說已經幫他們訂了飯店,這裡就讓那些小蘿蔔頭住。小熏,幫我把墊子搬過來。」

  「孟達,你決定哪天要去提親?」小熏幫著孟達將那幾床墊子鋪在地板上。

  「哦,璞臣呢?我想請他跟約瑟爺爺去提親,你不是說他會跟你一起回來?」

  孟達站起身子伸著懶腰說。

  「我在這裡。」璞臣含笑的幫忙抬著彈簧床墊。

  「我問過明凱的老丈人,他說後天就是好日子,否則要等到下個月了。」孟達坐下來擦著汗說。

  「後天?這麼趕?」璞臣隨他坐在床沿,順手接過小熏倒給他們的茶。

  「我跟慧中都想打鐵趁熱,先訂婚再慢慢談婚期。」孟達笑著說。

  「那我後天再跟你一起去提親。」璞臣將空杯子遞給小熏,站了起來。「我先走了。小熏,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住的地方?」

  「不用了,孟達會送我,再見。」小熏匆匆的看他一眼馬上又調開眼光。這一定是錯覺,我竟然會對他依依不捨;希望他不要走。大概是我這幾天太累了,小熏暗暗地在心裡告訴自己。

  「再見。」璞臣失神了幾秒鐘。我真是不願意離開這裡!一個聲音在他心裡響起,但隨即他強迫自己去漠視那個聲音。連璞臣,她還沒認出你,要有耐心,不要驚嚇到她了,況且那個該死的條件是不是該想辦法取消呢?

  璞臣走後,小熏仍為自己的心事有些困惑,她心不在焉的鋪著床,將屋內清理得一塵不染,但心裡的雪球卻越滾越大。

  「小熏,在想什麼?我送你回去。」孟達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面前,滿臉疑惑的看著她。「沒有哇!」小熏防衛地說。「走吧。」

  「小熏,你最近變得有些奇怪,工作太累了嗎?還是在談戀愛了?」孟達發動引擎後,覷著她說。

  「哪有?你少亂講了。」小熏伸手將一頭濃密的長髮往後撥,露出頸上左側一顆珍珠大小的硃砂痣。

  「小熏,你脖子上的那顆紅痣還在啊?我都快忘了它的存在了,從小我就常在想也許你的家人有一天會憑著那顆痣而找到你。」孟達開著車子說。

  「孟達,現在你跟其它的兄弟姊妹們都是我的親人;至於生我的父母,我已經放棄去找他們的念頭了。只要我們能快樂的生活在一起,那些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小熏歎口氣地望向窗外說。

  「小熏,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小熏。明天我要去車站接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明天晚上可能帶會他們圭明凱那邊,你去不去?」孟達將車停在她家門口說。

  「我想跟你一起去。可是明天璞臣一整天都要開會,光那些資料就夠我忙的。」小熏想到那些曲曲折折的報表,整個臉都快垮了。

  「那就快回去睡吧!再見。」

  「嗯,我盡量看看能不能抽出時間,再見!」小熏看著他的車逐漸走遠,這才拖著疲倦的步伐上樓。

  小熏趁著倒開水的空檔,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沉思地望向遠處川流不息的車潮。

  「在想什麼?」冷不防璞臣在她耳邊輕聲地問,令她差點打翻手中的茶杯。

  小熏不動聲色的挪開一些,拉大彼此之間的距離。「沒有,總經理,有什麼事要交代的嗎?」

  璞臣不以為意的又靠近她。「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在想今天天氣這麼好,實在不應該悶在屋子裡,你說是不是?」他壓低聲音地說。

  「呃,我要進去了。」小熏想從他身旁走過去,因為已經有些人好奇地在往這邊張望了。

  「我在想,也許你會想跟我出去透透氣。因為我要到火車站的希爾頓去跟客戶談些事情,我跟辛浦森在忙時,你可以自己出去溜躂溜躂,想不想去呢?」他望著遠方的大樓正經地說。

  「我……」小熏想到桌上的那些估價單跟招標單,心裡七上八下的。

  「噢,我忘了告訴你,今天下午的投標已經改期了。李秘書也已經把下午跟東明公司開會的資料準備好了。」璞臣仍然是用他那磁性的嗓音低緩地說。

  小熏咬著下唇看著他,這個人難道會讀心術,他竟能知道我在想什麼?小熏舉棋不定的望著他。

  「而且,司機就在樓下等著了。我知道有一班高雄來的自強號大概再十分鐘就要到台北站,現在去的話,時間應該還來得及。」璞臣話未說完小熏已經像陣風似的跑回她的辦公室,留下璞臣帶著一抹笑意的佇立在那裡。

  小熏拿起皮包和外套,正想跟李秘書請假時,李秘書已經笑嘻嘻的揮手要她走。

  「快去吧,否則就要來不及了。」李秘書含笑的說。

  小熏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拔腿就跑到電梯旁,璞臣正站在電梯裡等著她。

  「總經理,謝謝你。」小熏感動地說。

  「沒什麼。」璞臣說著領她走向他的車,自己坐進駕駛座中。「快上來吧!」

  小熏瞪大眼睛。「你要自己開車去?不是有司機會送我們去嗎?」她明明聽到他說司機已經在樓下等了,為什麼……

  「噢,老沉肚子不舒服,我讓他去休息了。」璞臣不以為意地說。「反正也不遠,我自己開車去就行。」一路上小熏都為即將見到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而興奮不已,隨著音響傳出的音樂哼著歌。

  「你有多久沒見到他們了?瞧你高興得像只小雲雀似的。」璞臣笑著打趣她說。

  小熏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人家從過完年就到台北了,已經半年多沒見到他們。」

  「你跟他們很親近?」

  「嗯,也可以這樣說——雖然他們的年齡足以當我的祖父母,可是他們卻像父母般的愛我們——這大概就是約瑟爺爺說的:我們會聚在一起,全都是上帝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璞臣好奇地說。

  「嗯,有一次颱風把蒲公英之家的屋頂吹翻了,我們睡覺睡到一半都被雨淋濕了,你絕對猜不到約瑟爺爺怎麼說;他說:『這是上帝的旨意,提醒我們在風雨中也要心存感謝,感謝為我們建造屋頂的工匠。』好玩吧?」小熏微微的笑著說。「當然也要感謝上帝才行!」

  「約瑟爺爺常說,每一個試探都有它的作用,上帝不會教我們做白工的,所以要以堅強的意志去接受每一個挫折。」

  「看樣子,你的約瑟爺爺把你教得很成功。車站到了,在第二月台,快去吧!」璞臣橫越過她,打開車門笑著說。

  「謝謝你,總經理,我真的好感激。」小熏微紅眼眶地站在車門外說。

  「在公司外叫我阿臣哥哥,你忘記了嗎?」他看著沐浴在陽光下的她,有股想碰觸她的衝動,但他竭力忍了下來。「快去吧,時間快來不及了。」

  「阿臣哥哥,再見!」她朝他揮揮手,胸前的蒲公英墜子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拋起一個圓弧,隨著她消失在人華中而失去蹤影。看著交通警察走近,他這才趕緊將車子駛出車站,朝公司前進。他沒有和任何人約好,觀察了一整個早上,他明顯的感覺到她根本就心不在焉。他約略的和李秘書提了一下,她馬上滿口答應接手小熏未辦完的業務,笑咪咪的看著他。他笑著走進李秘書的辦公室,佇立在她身旁。

  「她很特別。」李秘書頭也不抬的打著字說。

  「嗯,她是非常特別。」璞臣想起她胸前的那個蒲公英墜子,她當然特別;

  她是我的小蒲公英。他不知不覺的露出笑容想著,沒看到李秘書唇畔那朵會心的微笑。「你父母一定也會喜歡她,她很討人喜歡。」李秘書繼續地說。「長得又甜。」

  「嗯,那是絕對的,她很可愛,而且,她……」璞臣猛然住口的看著她。

  「你……」

  李秘書收起笑容。「你心裡在想什麼我會不清楚嗎?小熏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你若沒那個心就不要去招惹她,否則我不會饒你的。」

  璞臣趴在李秘書的桌上和她對面相望。「李秘書,我現在總算明白我爸爸為什麼堅持要留下你,因為我根本就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他開玩笑地說。

  「要不是為了你,我老早就跟我父母移民到紐西蘭了。老闆要我幫他顧好兒子,我只好留下來了。」李秘書笑著說。

  「是,謝謝你。我要去業務部看看,有事CALL我!」璞臣笑著一彈手指隨即出去。

  「爺爺,奶奶,我好想你們。」小熏高興的直往安娜奶奶的懷裡鑽。他們現在都待在孟達的修車廠裡,這回約瑟和安娜是為了孟達的婚事而專程北上的。

  「嗯,小熏,工作順不順利?有沒有常禱告,去教堂禮拜,參加團契,或是去查經?」約瑟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小熏都快招架不住了。「約瑟,孩子們工作都忙。有困惑時查查經,等他們有時間再上教會,上帝會諒解的,只要他們心中有神就好了,不是嗎?」安娜慈祥地拉著小熏的手說。

  「是啦,是啦,我們的心中都很敬愛上帝。約瑟爺爺,這位就是慧中。」孟達趕緊替小熏解圍並將慧中介紹給約瑟和安娜。

  趁著約瑟跟安娜正在跟慧中寒暄時,孟達將小熏拉到角落去喘一口氣。

  「你怎麼有空過去車站接他們?」孟達輕聲地說。

  「臨時決定的,璞臣要去希爾頓見客戶……咦,不對,我們跟凱悅還有麗晶簽約的,我們的客戶怎麼可能住在希爾頓?難道……」小熏忐忑不安地想到璞臣自己開車送她到車站,難道他是專程送自己到車站的?

  「難道什麼?」孟達詫異地問。

  「沒,沒什麼,明凱他們呢?」小熏東張西望地說。「剛剛還看到他們的。」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我們訂的旅館被取消了。好像人家規定到一定的時間就要去,可是火車誤點,我們又沒有通知飯店,飯店就把房間讓給別人了。」孟達聳聳肩地說。

  「那怎麼辦?再訂啊!」小熏著急的說。

  「現在是他們飯店的旺季;臨時也沒有房間,我們又不放心約瑟爺爺他們去住小旅社或是賓館的。」孟達徐徐道。

  小熏一言不發的衝到電話旁,馬上撥了電話,孟達則是不解地望著她。

  「喂,我是小熏啦。嗯,他們都很好。可是,我們訂的房間被取消了,嗯,怎麼辦?你有辦法?真的?謝謝你,好,我知道,拜!」

  小熏朝孟達開心地笑笑。「阿臣哥哥會替我們想辦法的!」

  「他有辦法嗎?」孟達懷疑地說。

  「當然啦,阿臣哥哥最厲害了!」小熏脫口而出的說完之後愣在那裡。好熟悉的話,印象中小時候阿臣哥哥的確是無所不能的,但是璞臣並不是我的阿臣哥哥啊,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不一會兒璞臣的大房車山司機開著停在孟達的修車廠外,西裝筆挺的璞臣微笑的踱向怔立在那裡的小熏。

  「我已經在麗晶訂到房間了,走吧!」璞臣示意小熏帶約瑟和安娜上車。

  約瑟抬起頭一看到璞臣。「你不是那個,那個……」他搔著已經快禿光的腦袋說。「快上車,我們到飯店再說,安娜奶奶都快撐不住了。」孟達勸著他說。

  「小熏,我們得留個人在這裡,免得明凱他們回來找不到人。」

  「嗯,我留在這裡好了。」小熏輕聲地說。我得好好的理理自己的思緒,這太怪異了,我已經不只一次的將璞臣和阿臣哥哥混在一起。我心裡想念的應該是阿臣哥哥,可是浮現腦海的卻是璞臣開朗的笑靨,我得好好想想。

  看著他們的車子走遠,小熏捧起胸前的那個蒲公英墜子。阿臣哥哥,你在哪裡?我已經記不清你的容貌了,你還記得我嗎?

  璞臣對我好,我不是不知道。可是,畢竟身份地位差太多了,那又何必去沾惹沒有結果的感情?所以找刻意的跟他保持距離,但是這種有人關懷的感覺是那麼的美好,使人幾乎要忘了世俗的一切隔閡,忘掉現實生活中,兩人之間的差距。

  「我還會再見到你嗎?阿臣哥哥。」小熏將蒲公英墜子貼在臉頰上問,回答她的只有不遠處電線上的幾雙活潑的小麻雀。

  「約瑟,你還記得我嗎?」璞臣升起前後座的玻璃,微笑地望著約瑟。

  「你是那個買下蒲公英之家的年輕人。我當然記得你,因為你提出一個很令人驚訝的條件……你在哪裡找到小熏的?」約瑟笑咪咪地問。「你應該看出來小熏已經完成學業,也有份很好的工作,可以不再接受你的幫助了。」

  璞臣有些意外的看著他。「我……」原來約瑟誤會他還想再照顧那個小孤兒的意圖了,他想想只好作罷的閉上嘴巴。「噢……」

  「可是我還是會讓她到你那邊住些日子的,畢竟你將蒲公英之家留給這些孩子們了,我們也該為你做些事,依上帝旨意行事,神將會降下喜樂。」約瑟微笑地說。「當我們正在為房子的事而禱告時,神差遣你到我們中間,給我們帶來喜樂,願神賜褔給你,孩子。」

  璞臣有些惶恐的接受他的祝褔,另一方面卻為自己心中的念頭而慚愧。老天明鑒,我買下那片地是為了我自己。我為自己而真的,而非為了什麼偉大的情操!

  車子停在麗晶門口,門僮慇勤的拉開車門迎賓,微笑地接過璞臣派給他的小費。

  亮出身份後,房間立刻就準備好了。璞臣待約瑟跟安娜安頓好之後,立刻就趕回公司了。

  「……所以約瑟爺爺這次來台北,可能也是為了那個善心人士的一個什麼條件而來的。」明凱泡著老人茶說。

  「那個人有什麼條件?」小熏再倒些開水進去燒,隨口地問。

  「好像他在我一個小女孩,好像聽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在講什麼蒲公英的。

  我也沒聽很清楚,好像是……噢,對了,好像請到有個蒲公英的小墜子。小熏,我記得你身上不是有個小墜子?所以就跟約瑟爺爺說了,他一直點著頭說:『這真是上帝的旨意。』我也搞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明凱搖頭晃腦地說。

  小熏感到心跳似乎快了一拍,是他嗎?是阿臣哥哥嗎?她緊緊的握住胸口的墜子,緊張地想著。

  「約瑟爺爺有沒有再說什麼?他有沒有說那個人長得什麼樣子?」小熏舔舔嘴唇,一再地追問。

  「沒有,後來我們就去找旅館了。回來就只剩下你在孟達這裡,你的總經理真的能幫約瑟爺爺他們弄到房間?」明凱放下杯子說。「嗯,我們公司跟一些飯店有簽約,可能比較好講話吧!」小熏心裡還一直在猜想著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久違了的阿臣哥哥,便自顧自的往外走。

  「小熏,你還杵在這裡幹什麼?約瑟爺爺要見你,快,約瑟爺爺說有很重要的事。」在門口一碰到孟達,孟達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拉著她便往外走。

  「什麼事?」小瑟莫名其妙的被拖進孟達的車。

  「我也不清楚,約瑟爺爺只說是很重要的事。我送你到飯店去,然後我要帶慧中去買戒指。」孟達邊超車邊說。

  「孟達,你開慢一點,車子好多耶!」小熏看著車子驚險萬分的穿梭在車陣中,忍不住提醒他。

  「放心,我的技術很好……」只聽得他的好字猶在耳畔,一陣碰撞聲傳來,似乎天地立刻旋轉了起來。










第七章


  璞臣正在向幾個高級職員及部門經理講述新開發的企劃案,這個案子是他整整籌劃了近半年,耗盡將近二億的計畫,他花費了無數心血的結晶。

  「……我打算採取蘇州式的庭園和西班牙式的建築手法,總之,必須把這個案子打成我們的代表作,所以……」他一眼見到憂心忡忡站在門口的李秘書,立刻快步走向她。

  「什麼事?」他爬梳頭髮、鬆鬆領帶地問。

  「小熏出車禍了,現在還在加護病房。」李秘書盡量委婉地說。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嚴重到什麼程度?」璞臣渾身一震,連手中的白板筆掉了都不自覺。

  「交通警察說是因為對方喝醉酒才撞上他們的,另一個開車叫李孟達的男孩子倒是沒受什麼傷。因為車子是朝小熏那邊撞上的。」李秘書娓娓道來並看著璞臣宣佈散會,匆匆忙忙的穿上外衣,無頭蒼蠅似的就往外衝。

  「璞臣,小熏在長庚,林口長庚。」李秘書提高聲音對著已走到電梯旁的璞臣說。「嗯,我知道了。李秘書,有事再CALL我的大哥大。」璞臣說完也不待她回答,立刻鑽進電梯中。

  加護病房、加護病房,這個字眼在他腦海中愈來越愈大,使他的眉頭也愈皺愈緊。

  一路上他拚命似的闖紅燈、超車。超速照相的閃光燈亮了又亮,別的駕駛人一再的鳴喇叭抗議,但是他連理都懶得理他們。小熏、小熏正在醫院的加護病房中,我一定得盡快趕去。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廳,他隨手抓了個穿黃背心的義工,問清楚方向後,用最快的速度往那裡沖。

  「小熏?小熏呢?」他一把抓起孟達,後者正坐在椅子上發呆,而慧中則是一臉驚懼的看著他。

  孟達向裡面指指,布簾圍住了,他也看不到任何東西,簾下可看到幾雙穿著白鞋的腳,在忙碌的走動著。

  「怎麼發生的?我才離開她不到兩小時……」璞臣試圖冷靜下來,但是他實在辦不到。

  「是我的錯,我不該開太快的。」孟達懊惱地說。

  「孟達,警察說是那個人喝醉酒,不是你的錯。」慧中強烈的護著他說。

  「如果我開慢一點,應該可以躲開那輛車的。小熏就不會……」孟達還是自責地說。

  「如果,如果,現在再說那些有什麼用?如果我的小蒲公英有什麼差錯,天啊!」璞臣簡直不敢想像失去小熏,自己該怎麼辦?就是為了那句誓言——我一定會回來——這些年來,他努力的強身,拒絕不計其數的名門閨秀,為的就是等他的小蒲公英長大,而今……

  「小蒲公英?你叫小熏小蒲公英,那麼你就是……」孟達恍然大悟地說。

  「那個送她蒲公英墜子的生病少爺?難怪我一直覺得你對小熏太瞭解了,又這麼的關心她!」

  「不錯,我就是十年前住在蒲公英之家旁邊的那個人,我早就認出你了。你沒認出我嗎?」璞臣黯然地問。

  「沒有,你跟十年前差很多,你不說我還真拼不起來。」孟達搖著頭說。

  「誰會想得到呢?」

  這時醫生拉開布簾走了出來,護士則忙著調整點滴或是幫小熏量著血壓,小熏的眼睛綁著厚厚的紗布。

  「醫生?」璞臣搶上前去問醫生。

  「她的眼睛受到撞擊,肩膀跟腿上的傷,縫線拆了以後就好了。我擔心的是她的眼睛。」醫生沉吟地說。

  「眼睛?最糟的情況是什麼?」孟達恐懼地問,璞臣有股不祥的預感,但他只是屏息的等著醫生的答案。

  「完全失明。」醫生沉重的宣佈後,即被廣播系統呼叫走。

  「天哪,我毀了小熏的一生了。」孟達的臉成了灰色的跌坐在椅子上。

  「孟達……」慧中手足無措的看著他。

  「如果不是我急著要帶她去找約瑟爺爺……」他忽然抬起頭。「約瑟爺爺他們還不知道這件事,老天爺,我該怎麼開口告訴他們,我弄瞎了小熏的眼睛?」

  璞臣心如刀割的看著小熏躺在病床上。在她胸口,那個小小的蒲公英墜子,仍然安穩的躺在她胸口,但似乎也失去它的光澤了。

  他在心中暗自下個決定。「你不用去說,由我來說。這是件無可避免的意外,由我去向約瑟說明一切,況且你要忙著跟慧中訂婚的事,這件事我來做。」

  「但是,我……」孟達不解地望著他,這跟他有何相干?

  「去忙吧,慧中,你照顅小熏,我去告訴約瑟他們。」他分配好一切工作後,馬上趨上前去,在小熏耳畔輕輕的說句話,隨即出去。

  「撐下去,小蒲公英!」他在開車往飯店的路上,仍不住的低語著。

  「這樣好嗎?會不會太打擾府上?」約瑟聽到他提出的方法後,不太贊成地說。

  「不會的,我會雇個護士和傭人煮飯洗衣的。況且她是跟我住在郊區,很清靜的地方。慧中以前也常去那裡玩,這樣慧中有空也可以過去陪陪她。」璞臣急切地說。

  約瑟看他一眼。「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孩子,她為什麼對你這麼重要?」

  璞臣掏出一張微微發黃的照片。「約瑟,還記得我嗎?當我快失去求生意志時,是小熏讓我有活下去的慾望,約瑟,請讓我有機會回報她所對我做的一切。」

  約瑟摘下老花眼鏡,仔細地端詳那張照片。「啊,是了,你是那個養病的年輕人。你現在變得強健多了,好吧,我答應你。」

  「謝謝你,約瑟,謝謝你。」璞臣感激地說。

  「不要謝我,孩子,我只是依上帝的旨意。只要記住,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在上帝的眼中。」約瑟睿智地說。

  小熏奮力的想睜開眼睛,這是哪裡?如此的黑,看不見任何的燈光。她想開口說話,卻只能發出沙啞的喉音,手跟腿都好痛,有人在她手臂上打著針。

  「好,小心一點,別碰疼她的傷口了。」那是璞臣的聲音。「孟達,你那邊高一點,慧中,你幫忙把小熏身上的被單蓋好。」

  「小心一點。」璞臣一路上發號施令著,小熏約略的感覺到自己在一個滑動的床上,好像走了很多路,曲曲折折的。

  「好,小心。」然後是車門關上的聲音,我在哪裡?她驚慌的想起來。有人握住她的手,那是雙很溫暖的手,厚而有力。

  「小熏,你出車禍了。眼睛受傷暫時看不到東西,我現在要帶你去一個地方靜養。」璞臣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霎時讓她安心不少。

  她不自主的又伸手去找她的蒲公英墜子,但是一移動,手臂有如針刺般的疼痛,令她忍不住發出呻吟。

  有隻手把她的手掌撐張開來,將那個蒲公英墜子放在其中,她迅速的握緊它,彷彿它能給她力量似的。

  「孟達?孟達?」她小聲地呼喚著,但是卻聽不到回答。「孟達……」

  「孟達陪慧中去選傢具了,痛嗎?」璞臣體貼地問。

  「痛……」淚水不聽使喚的掉下來,璞臣見狀連忙將她抱在懷中。

  「噓,不哭,你很快就會好了。」璞臣輕聲地說。「醫生交代你要多休息,盡量不要掉眼淚,免得影響了眼睛的復原。」

  「眼睛?我的眼睛怎麼了?」小熏伸手觸及厚厚的紗布,驚懼地問。

  「沒什麼,只是不巧去撞到,過一陣子就會好的。」璞臣強迫自己裝出輕快的語調說道。

  「真的?」小熏循著聲音的來源仰起頭。這是個很奇特的感覺,你可以知道是有人在身旁卻看不到;使人有種脆弱感,有些像嬰兒般的無助。

  「嗯,當然是真的。現在我們要走了,你準備好了嗎?」璞臣略帶笑意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你要帶我去哪裡?」小熏有些驚惶失措的低聲叫了起來,兩手牢牢的抓著璞臣的前襟。

  「放心,我不會去下你不管的。」璞臣像是保證地一再說。

  小熏感到自己騰空的被抱了起來,在充滿男性氣味的胸膛中她感到有股說不出的依戀感。似乎是經過了很多道門,因為她可以聽到好幾次的開門關門聲。

  空氣中有股甜甜的花香傳過來,還有幾隻不知名的鳥正在吱吱啁啁的叫著;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使她不由自主的想伸展身子去沐浴在這種優閒的氣氛中。

  「這個房閒空了滿久,我前些日子找人清理過,你就先住下來,有問題再告訴我。」璞臣將她放在床上,將一床薄被子蓋在她身上。

  「這是哪裡?」小熏伸手觸及的就是冰涼而柔軟的床褥,她疑惑的抬起頭。

  「這不是我租的宿舍,也不是孟達的家,到底是哪裡?」

  「你只要安心養傷就好了。待會兒陳嫂會過來,還有她的女兒陳小姐,她們母女倆在我家已經做了二十年了。陳嫂的女兒叫文伶,文伶是個護士,她們會照顧你的。」

  「這是你家?」小熏詫異的問。「你的家?」

  「不是我家,是我的房子。還有沒有問題?」璞臣溫柔的抽出張面紙拭去她額上的汗珠,一邊自責的走到窗邊打開冷氣。

  小熏試圖在腦海中理出個頭緒:這是他的房子,那我在這裡幹什麼?我受傷了為什麼要到這裡養傷?孟達應該不會不管我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1 08:2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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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8:27:51 |只看該作者
  「你休息一下,我去交代文伶一些事。」璞臣為她蓋好被子,即匆匆忙忙的走出去。

  小熏默默的躺在床上,品嚐那種突如其來的孤寂感。她小心翼翼的握住胸口的蒲公英墜子,手臂上的刺痛有如幾十萬隻針正在戳著她一樣。我一定要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告訴自己時意識逐漸的不清楚……

  「爺爺,我會照顧小熏的啊,為什麼要讓她給外人照顧?」孟達像只暴躁的野獸般來回踱著步,而約瑟和安娜仍是一臉的平和,似乎無視於孟達的煩惱。

  「我們現在要忙你跟慧中的喜事,沒有時間去好好的照顧小熏,等你們的婚事辦完了,再去將小熏接回來也不遲,我實在不懂你在生氣些什麼?」約瑟淡淡地喝著慧中泡的烏龍茶說。

  「我沒有生氣!」孟達不悅地蹲在約瑟面前。「問題在於連璞臣並不是蒲公英之家的人。他是個陌生人,我不放心把眼睛看不到的小熏放在他身邊。他是個陌生的男人,我不放心!」

  「孟達,璞臣不是個壞人!」慧中急急的為璞臣辯解。「他連小動物都捨不得傷害,他不會傷害到小熏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唉!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講,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小熏不能由我照顧她。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樣……」孟達喃喃地說。

  「孟達,小熏的事就此打住,我相信璞臣那孩子會給小熏最好的環境。現在我們只要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你和慧中即將來臨的婚禮上,知道嗎?」約瑟拍著孟達的頭說,他不時和安娜交換著神秘的眼神。

  小熏凝神的聽著向著房間而來的腳步聲,她到這裡已經住了好一陣子,閒來無事她只有利用猜腳步聲來打發時間。醫生的腳步聲沉沉的,她想醫生八成有個矮胖的身材加上啤酒肚;陳嫂的腳步聲則是急促,她大概很忙碌;文伶的腳步聲輕快的就像飛舞中的彩蝶;至於璞臣,她形容不上來,反正她就知道那是他:適中的大小聲。

  璞臣真的非常體貼的照料著她,這點使小熏相當的迷惑;難道他對每個部屬都這麼的關懷倍至,抑或是因為慧中和孟達的關係?她問了好幾次,但他總是笑著岔開話題——你以後就會明白了——她懷疑自己弄得明白嗎?

  「在想什麼?」璞臣的聲音傳過來,還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塞進她懷裡。「小狗來囉,小心別被它咬了!」

  「你又買玩具給我?」小熏笑著將臉貼在玩偶身上。「你遲早會寵壞我的!」璞臣笑而不答的看著她,這個景致在他夢中不知已經出現幾千萬次了,他的小蒲公英再次的出現在他的生命裡。即使她眼上仍蒙著紗布膠帶,但她確實是他的小蒲公英,他念念不忘的小蒲公英。

  他已經愈來愈習慣她的陪伴,她的清脆笑語是他每天在辦公室中最想念的;

  而她情緒低潮時是他心疼的理由,察知她對玩偶有種不可自拔的喜愛後,他習慣每隔一陣子就為她帶只小玩偶回來。希望藉由玩偶,能轉移她對自己眼睛的注意力。

  她常常追問他醫生的答案,但是他怎能告訴她連醫生都沒有多大的把握?想到這裡,他微微蹙起眉。

  「璞臣?璞臣?你在嗎?」小熏微偏著頭連聲叫喚,她不安的揉著絨毛狗的耳朵。「我在這裡,怎麼啦?」璞臣坐在床沿問她。

  小熏明顯的鬆了一口氣。「沒什麼啦!我只是想問你,孟達跟慧中的婚禮哪天舉行?」她輕輕地說。

  「下星期日在教會,我會帶你去觀禮的。」璞臣說完馬上又沉默下來。他不知道屆時小熏眼上的紗布能不能拆掉,最重要的是:她還看得見這花花世界嗎?

  「真的?那……」她小心翼翼的選著措辭。「那是不是到那時候我的眼睛就可以看見了?我已經休養這麼久了,什麼時候才能拆掉紗布呢?」

  「小熏,我們明天再請教醫生。時間不早了,你是不是想休息了?」璞臣動手扶著小熏躺下說。

  小熏聽話的躺下,在璞臣的腳步聲傳到門口時,她才開口:「璞臣,謝謝你。」

  璞臣轉過身子。「沒什麼,我也很喜歡有你陪我說話,平常我只有一個人,日子滿清寂的。」

  「璞臣,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阿臣哥哥的事?」小熏突然坐起來問他。璞臣心中一動,他快步的走到她床畔。「沒有,你想告訴我嗎?」

  「嗯,阿臣哥哥是第一個對我好的外人。你知道嗎?孤兒院出來的孩子特別容易被欺負,阿臣哥哥是第一個不會因為我是孤兒而討厭我的人。他對我很好,還送了我一條項鏈,你看。」小熏拿起胸前的鏈子說。

  「你還跟他有聯絡嗎?」璞臣溫柔地凝視她因興奮而略微泛紅的臉頰。

  「沒有,十年前就失去聯絡了。我連他的長相都記不得,可是卻還是記得他所說過的話。」小熏有些沮喪。

  「不要急,你總有一天會見到他的。」璞臣微笑地說,並伸手按掉電燈。

  「晚安,小熏。」

  「晚安。」小熏朝聲音來源的方向說。

  璞臣輕輕的拉上門,若有所思的踱回自己的房間。放張CD進音響裡,莫札特的費加洛婚禮序曲正緩緩的飄蕩在空中。他疲倦的站在浴缸內,任蓮蓬頭灑出的溫水自頭淋下,腦海中卻全是今天下午辦公室內的對談——

  「璞臣,你到底去不去?我可是拜託了好久,人家才肯再介紹女孩子給你,你相親也相了一、二十次了,到底要怎麼樣的女孩子你才滿意呢?」邱淑貞——

  他的母親喋喋不休地問道。

  「媽,婚姻這種事是要靠緣分的。」他拿出最好用的借口搪塞地說。

  「你不去相親,就算有緣分有什麼用?」他母親不滿地埋怨著他的推托之詞。

  「媽……爸,這是我們下一季的廣告預算,你要不要看一下?」璞臣趕緊將文件推給父親,寄望能扯開話題。

  「唔,你打算用這種純粹廣告宣傳,不如贈品嗎?現在的工地秀一般都有送小禮品,我們如果不送的話,場面炒得熱嗎?」連敬唐斟酌地說。

  璞臣翻開另一份資料。「爸,根據調查現在的消費者根本就對那種幾十塊的小禮品看不上眼,我倒覺得還不如從房價根本做起:一坪少個幾百塊,這樣吸引力就大過那些小碟小碗盤了。」他列舉出一些數字輔助他的看法。

  「嗯,好吧,你就試試看。對了,我聽李秘書說你最近很忙,在忙些什麼?」

  連敬唐闔上資料,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的獨生子。

  「也沒什麼,最近要推出不少的新案子。另外,最近IC的價格起伏很大,我要注意行情,低買高賣,免得庫存太多變成呆料。現在全公司最好賣的大概就是衛浴設備了,尤其是進口的抽水馬桶,幾乎天天要下新訂單補貨。」璞臣微笑地說。「除此之外呢?你已經很久沒回家陪我跟你媽吃飯了,今天是你媽心血來潮要到公司來看你,我就順便來瞧瞧你到底在忙些什麼。」連敬唐用手指支著下巴說。

  「沒有啊,回家就休息了。」璞臣不動聲色地說,並非他不願意讓他們知道小熏的事;只是他覺得現在還不是最恰當的時候。他自己跟小熏之間都還有些陌生,他想多利用些時間來培養自己跟小熏的感情,所以他只能低調的處理這件事。

  這時李秘書進來通報有客戶來訪,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去見他們。他將那疊厚厚的資料夾在腋下,手上捧著另一堆產品的新型錄,臨出門前匆匆留下一句:

  「爸、媽,你們坐一下,我馬上就好了。」說完後他和等在門邊與他會合的部屬,迅速的鑽進會議室中。

  「他就是不肯說。你不是說那個女孩現在也住在他那裡?我們套了半天,他就是不說。」淑貞轉向一旁泡著茶的李秘書說。

  「可能他覺得還不到時候吧!他是你們的兒子,你們應該知道他的脾氣,事情沒有十成十把握的時候,他是絕不會吭聲的。」李秘書端茶給連氏夫婦時笑著說。

  「唉!我是前幾天聽陳嫂說溜嘴,她說要叫文伶去買幾件小個子的女孩穿的衣服帶到璞臣那娃去,我追問她很久,最後她才說出來。昨天我打電話給你時,還在納悶你怎麼沒先告訴我們?」淑貞沒有惡意她笑著說。

  「是璞臣不讓我說的,我也搞不懂為什麼!」李秘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他很堅持不讓我說,真是抱歉!」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那孩子最討厭人家說他的事。只是……那個叫小熏的女孩子人品怎麼樣?性情好不好?」淑貞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多一點關於小熏的事。

  「人品不錯,性情溫馴。她可是以第一名考進來的新人呢!」李秘書笑咪咪地說。「那家世呢?」淑貞興致高昂地說。

  「家世就比較差一些,她是孤兒院出身的。」李秘書有些惋惜地說。

  「孤兒院?那她還有沒有親人?」淑貞神色有些怪異地說。「遠房親戚或是堂表親之類的。」

  「好像沒有。她被抱到孤兒院門口放的,身上沒有任何文件,或是任何證明書之類的東西。」李秘書搖著頭說。「她說她就是這樣沒有任何有血緣的親人。」

  「孤兒院,那就麻煩了。我們怎麼知道她的父母是怎麼樣的人,搞不好是什麼不三不四、作奸犯科的人……」淑貞甚至有些驚慌失措地說。「唉,璞臣怎麼……」

  「淑貞,兒孫自有兒孫褔。況且就算孤兒院出身的又怎麼樣?你沒聽李秘書說的,人品、性情好就行了,管她什麼出身的。」一直沉默不語的連敬唐這時才開口。「我知道。只是我一直托人幫璞臣介紹那麼多的名門閨秀,誰知道他卻去找個沒親沒戚的女孩……李秘書,你昨天不是說小熏的眼睛受傷了?」淑貞關切地說。

  「嗯,出車禍。」李秘書不明白她的用意,只是老實地回答。

  「敬唐,你說我們是不是該去看看她?」淑貞按捺不住地說。

  「你急什麼。她現在還在休養,我們去了不太好吧?」敬唐有些遲疑地說。

  「就是這樣我才要去看她,畢竟她可能會是咱們連家的媳婦兒,我去關心關心她也是應該的。」淑貞更加堅決地說。「好吧,不過你可別搞得太離譜了,你應該知道璞臣的個性。」敬唐莫可奈何地說。

  「我知道。兒子是我生的,我會不知道他的個性嗎?你去不去?」淑貞興匆匆地問。

  後來當李秘書告之他父母已離去時,璞臣有些懷疑他們是不是已經知道小熏的事?既然他們不點破,他也就不想主動去提及它。

  想到隔壁房內的小熏,他的心就滿滿的盛滿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情。十年前,當他被病魔折磨得沒有生存意志時,她的童言稚語帶給他許多快樂,鼓舞了他的意志,讓他有了期待的理由——我一定要活下去——跟渴望健康的動力。

  「明天該帶她回醫院換藥了。」他伸手拉條大浴巾圍在下半身,赤裸著上身踏出浴室,自言自語地說。

  「淑貞,你可不要太衝動了,不要嚇壞人家。」連敬唐殷殷的叮嚀著妻子說。

  「我知道,我知道。你別老是在那裡嘀咕好不好?幫我把雞精提進去。」淑貞擦著汗水地說。

  夫婦兩人很快的走到客廳,陳嫂正好從廚房走了出來,看見他們,有些驚惶失措。「先生、太太……」陳嫂一急之下不自覺的口吃起來,兩手在圍裙上緊張的扭動著。

  「喔,沒事沒事,你去忙吧!」淑貞揮著手要陳嫂自己去忙,她則跟丈夫坐在沙發上休息。

  「少爺知道先生跟太太要過來嗎?還是要我打電話通知他?」陳嫂總算回過神來,機靈地問。

  「璞臣還不知道,你通知他也好。」淑貞喝著陳嫂倒給她的茶說。「喔,那個叫小熏的女孩子呢?她在不在?我們今天是來看她的。」陳嫂有些猶豫地看著他們夫婦。「小熏還在休息,要不要我去叫她?」

  「不用了,我們等她。她是病人,而且我們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連敬唐笑著說,安撫著有些煩躁的淑貞。「讓她多休息,早日康復。」

  「陳嫂,你在哪裡?」門旁傳來嬌弱的聲音,便在客廳的三個人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

  小熏穿件乳白色的洋裝,是高腰款式的,有精美的小雛菊繡在領口及長裙的下擺上。赤著腳,長長的頭髮則有些凌亂的披在臉旁。

  「我在這裡,你怎麼了?」陳嫂急急的迎上前去,連聲地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剛才好像聽到車子的聲音,璞臣回來了嗎?」小熏微微一笑地問,舉起手中的梳子慢慢的梳著頭。

  陳嫂接過她手中的梳子,將她的頭髮梳到腦後,束成一束馬尾。「沒有,是先生跟太太來了。你過來跟他們打個招呼吧!」陳嫂小心翼翼的牽著小熏到沙發坐下。「伯父、伯母?對不起,我的眼睛現在看不到。」小熏有些歉意地說。

  「沒關係,你在這裡住得慣嗎?」連敬唐滿意的咧開嘴笑著問。

  「璞臣跟陳嫂還有文伶都很照顧我。」小熏感激地說。「我真是太麻煩他們了。」

  「沒有的事。你叫小熏是吧?咦,你脖子上這顆痣……好面熟,我記得你沒有其它的親人了。」淑貞親熱的拉著小熏坐到她身邊說。

  「嗯,我是個孤兒。」小熏有些困惑的偏著頭說,為什麼他們會來呢?璞臣不是說他父母很少到他住的地方來的嗎?

  「那倒沒什麼關係,只要你跟璞臣合得來就好了。對了,陳嫂,你通知少爺了沒有?」淑貞話鋒一轉又跟陳嫂提起。「他有沒有說什麼?」

  「少爺說他馬上回來。」陳嫂也萬分詫異地說。她也搞不懂先生跟太太為什麼會突然上門來,倒是璞臣少爺一接到電話,說了聲馬上回來就匆匆忙忙掛了電話。

  「小熏啊,你會不會冷,要不要多加件衣服?」淑貞和藹的說,陳嫂立刻就扶著小熏回房去換衣服。

  小熏摸索著陳嫂遞給她的衣裙,慢慢的穿著。她不要陳嫂留下來幫她的忙,邊穿衣服有個念頭突然躍上心頭:他們喜歡我嗎?隨即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但他們是璞臣的父母啊!

  想到這裡,正在扣鈕扣的手也頓了一下,璞臣……她伸手抱住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這麼習慣於璞臣的陪伴?好像,他在我的身邊是那麼天經地義的事,我可以跟他玩耍、談天說地,告訴他阿臣哥哥的事……

  阿臣哥哥!怎麼會這樣呢?記憶中的阿臣哥哥竟跟眼前的璞臣合而為一了,不應該這樣的啊!她緊緊的握住胸口的蒲公英墜子,惶惶然的不知所措。

  門口傳來熟悉的車聲,她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希望能快點到他身旁去。

  她也說不上為什麼,但是在他身邊就是能教她飄浮的心安定下來,讓她安心不少。

  客廳中傳來的談話聲令她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爸、媽,你們怎麼突然跑到這裡來?」璞臣的聲音中沒有不滿,只是有著濃濃的疑惑。

  「我們來看小熏的,你這孩子也真是的,為什麼不早點讓我們知道她的事?」

  淑貞的語氣帶著笑意地問。

  「媽,小熏還在休養。況且我也不知道她想不想見外人,她的眼睛傷得滿重的。」璞臣壓低聲音地說。

  「有多嚴重,難不成會失明?」連敬唐也不解地問。

  站在門邊的小熏心跳加快的等著答案,這些天來,無論她怎麼問璞臣和醫生,得到的總是模糊又曖昧的回答:「就快好了。」她很迷惑,可是卻也沒辦法。「嗯,有可能。醫生也沒有多大的把握。這兩天醫生要在換藥時做更精確的檢查,到那時才能確定。」璞臣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小熏有些疲乏地想:我一定要躺下來,她轉身想走回床邊,卻發現自己的腳有如生根了般的提不起來。我一定要走回去,她一再的告訴自己,但隨即雙腿一軟……

  「小熏!」璞臣是最先發現她異狀的人,他三步並兩步的衝到她身邊,抱住全身軟綿綿的她。「小熏,你怎麼了?」

  小熏沒有言語,只是沉默的咬著下唇,淚水不住的沿著臉頰流下,濕透了眼上的紗布。

  「小熏,你哪裡不舒服?告訴我,你怎麼了?」璞臣焦急地將她抱到床上,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轉。

  小熏只是背過身子去,不住的抽搐著。她低聲飲泣著,兩手緊緊的握著那個蒲公英墜子。

  「小熏,醫生也還沒有確定,說不定你的眼睛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不要胡思亂想了,好不好?」璞臣扳過她的身子,溫柔地勸著她。他打開她的手,看到她柔嫩的手心被金質的蒲公英墜子刺得滲出血跡,心疼的在傷口上吻了幾下。

  「小熏,相信我,我絕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璞臣伸手去拭她的淚,哽咽地說。

  小熏像是迷途的小孩突然見到親人般的緊緊攀住他的脖子。「璞臣,我好害怕。如果我真的瞎掉了,我該怎麼辦?我好害怕!」

  「有我在這裡,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璞臣說完也擁著她,兩眼迷離地說。

  連敬唐和淑貞悄悄的走了出去,在他們的眼中都閃爍著淚光。他們對迎面而來的陳嫂揮揮手,夫婦倆帶著滿滿的微笑離去。










第八章


  「秀玟,你看今天慧中可真像個小仙女。我看著她長大的,時間過得真快,才一眨眼,慧中就要出嫁了。」淑貞對著秀玫——慧中的繼母——笑著說。

  「是啊,歲月不饒人,老囉!」秀玟伸手順了順耳畔的髮絲笑著說。今天是慧中出閣的日子,她已經忙了個把月了,現在總算大致底定,就等孟達來迎娶了。

  「咦,秀玫,你脖子上也有顆紅痣啊。我昨天才在跟敬唐說呢,要是你當初的那個女兒還在,現在也二十二、二歲了。」淑貞感慨地說。

  「是啊,唉,萬般都是命。你剛才說我的痣,怎麼了?」秀玟摸摸頸上的痣,好奇地問。

  「就是璞臣的那個小熏;我上次告訴你的那個女孩子,她的頸上左側也有一顆跟你一樣的紅痣。當時我一看還在想,這可真是眼熟呢!」淑貞看著幾個在佈置禮堂的工作人員,心不在焉地說。

  秀玫的心中一動,她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那個小蒸,她多大年紀,是哪裡人?」

  「她大概二十二、二歲左右。聽她說她是孤兒院出身的,身上也沒有什麼證明文件,就被扔在孤兒院門口。你問這些做什麼?」淑貞不明白她的用意地看著她。

  秀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淑貞,你也知道我那個女孩被綁架後,到現在二十幾年了。俗話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一直都沒有放棄希望,常在想,或許我的女兒現在還活得好端端的,只是不知道我在找她……」秀玫說到最後已經是淚流不止。

  「唉,你真是死心眼。你那個女兒有什麼特徵嗎?」淑貞同情地問。

  「她在頸子左側上跟我一樣有顆紅痣,另外在右小腿上也有一顆小紅痣。她一眼是單眼皮,另一眼是雙眼皮,頭髮又黑又密,睫毛也又長又翹。」秀玟拿出張照片,沉溺在回憶中說。「我一直覺得我會再找到她的,我相信!」

  淑貞接過那張泛黃的照片,那是個尚未滿月的嬰兒,好奇地依偎在秀玫的懷裡。

  「很可愛。」淑貞將照片還給她,秀玫小心的將照片收進聖經中夾著。淑貞本想再說幾句話安慰安慰她的,但這時禮堂已經佈置完成,去化妝的慧中也由哥哥文中送到休息室了,兩人匆匆忙忙的去幫慧中穿那層層重複的白紗禮服。

  小熏滿懷希望的等著醫生的宣佈,她一大早起來就被醫生和護士輪流的擺弄著。醫生不時的翻動她的眼皮,拿手電筒對著她照射,她的眼睛隔著一層紗布,只能模模糊糊的感受到光的刺激。

  「醫生,我的眼睛……」她有些疑慮地開口。

  「石小姐,稍安勿躁,我還沒有把紗布棉花拆完呢!我們馬上就可以知道結果了。」醫生友善地拍拍她的肩膀說。

  「我只是……只是緊張。」小熏低聲地說。璞臣坐在身旁握著她的手,這時聞言用力握緊她的手,表示他的支持。

  醫生繼續著她眼上的工作。小熏卻陷入自己複雜的思緒裡,這些日子以來,璞臣總是不時的在她身旁為她打氣,令她非常感動。

  有時她也很訝異自己對他的依賴,她常在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失明了,該怎麼辦?去學按摩、點字,或者就這樣平淡地過一生?但是最教她難捨的還是璞臣,他把她當成什麼稀世珍玩似的呵護著、噓寒問暖的。讓她根本無法想像自己離開他之後,要怎麼辦?

  李秘書偶爾也會來看她,她只是大略的說些公司內發生的大小趣事給她聽,要她好好休養就走了。有回她走後,小熏突然憶起自己剛進公司時,李秘書所提的忠告——

  「不要迷戀總經理!」

  她知道我現在已經不可自拔的迷戀著璞臣了嗎?如果她知道了,她會怎麼做,開除我,還是把我調開?想到這裡,她露出個頑皮的笑容。

  「在想什麼?」璞臣的聲音中有著疑問。

  「沒有啦,我在想李秘書。」小熏伸伸舌頭地說。「哦?李秘書?」璞臣仍是不解地問。「她怎麼了?瞧你笑成那個模樣。」

  「她……」小熏話未說完,即被醫生所打斷。她緊張的聽著醫生的指示,張開眼睛,又轉動眼珠子。她的手緊緊的被璞臣握住,她可感覺到自己的手都被他手心的汗水所圍繞著,他在緊張!她在心底告訴自己,隨即發現自己的手心也不停的泌著汗水。

  「現在看看我的手指,好,有幾隻?看得清楚嗎?」醫生也全神貫注的注視著小熏的反應。

  小熏努力的集中視力,看著臉前的那兩根手指,她頭一偏,看到璞臣滿臉焦急的神情,她露出個微笑。

  「我看不太清楚耶!好像兩隻,又好像三隻?搞不好是四隻。」她朝著璞臣說。「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璞臣的臉馬上垮了下來,他發出一聲呻吟,用力的將小熏擁進懷裡。「小熏,沒關係的,我們再看看有沒有別的方法,也許有別的新藥了也說不定……」

  「可能是視神經方面的問題吧?我記得手術一直很順利,復原的情況也相當平和,應該不會有問題的。」醫生百思不解地說。「奇怪……」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我一定要治好小熏的眼睛。」璞臣堅決地說。

  小熏心中充塞著感動,她有些愧疚於自己的頑皮。等她回過神來,醫生跟護士都已經由司機送回醫院了。璞臣則是焦急的翻著厚厚的名片簿,她好奇的走到他身旁,蹲在一旁看他的行為。璞臣看她不時的換著腳蹲,乾脆將她拉在懷裡,一起翻著那本名片簿。

  「璞臣,你在找什麼?」小瑟莫名其妙地問。

  「我記得以前有人介紹一位眼科名醫,我記得他叫朱文什麼的,聽說許多高官富商都找他看病!」璞臣頭也不抬地說。

  「喔,他叫朱文田對不對,是不是這張?」小熏抽起一張名片嫣然一笑地說。

  「眼科專家,全國知名。」

  「對,對,就是他……小熏,你看得見了?你剛才不是……」璞臣猛然抬起頭地說。

  小熏像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紅著臉的低下頭。「對不起,人家只是有點惡作劇,對不起啦,不要生氣好不好?」小熏央求地說。

  「你啊,怎麼可以這麼頑皮?害我緊張了半晌,你真的可以看見了,眼睛還痛不痛?」璞臣瞪著她的眼睛說。

  「不痛,只是有點酸。大概是還不習慣!」小熏把玩著手中的名片簿說,這時她才強烈意識到自己是在璞臣的懷中,不偏不倚的就坐在他的大腿上。

  「醫生已經回去了,我明天再帶你去檢查看看。小熏,總算你的眼睛又可以看見這個世界了。」璞臣舒適的往後一靠,小熏也就順勢的和他貼得更緊密了。

  「謝謝你,璞臣,沒有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小熏抬起頭卻被他眼中的某種東西所吸引。

  「小熏,不要謝我。我所為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愛你,知道嗎?我已經愛你很久了,人得我有時都會以為我生命的意義就是愛你;而讓你幸褔就是我生命最終的目的。」璞臣溫柔的說著,眼中盛滿難以形容的情愫。

  「璞臣,謝謝你。你讓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幸褔的女人一樣,謝謝你。」小熏吸吸鼻子說。

  「怎麼哭了呢?我會心疼的。」璞臣輕輕的吸吮掉她臉上的淚珠,微笑地說。

  「我……我不知道哇!反正眼淚它自己就滾下來了嘛!我才沒有哭呢!」小熏用手背擦著眼淚地說。

  「你真是我的小寶貝!」璞臣笑著吻在她唇畔,然後很自然的四唇交接,他更溫柔的在她唇內探索著,讓她體會自己澎湃的情感。

  小熏無法說出自己的感受,酸酸的、甜甜的情緒在心底醞釀著。她感到手腳都軟軟的,有些不聽使喚的顫動著,這就是愛情嗎?

  當璞臣牽著小熏出現在禮堂時,熱鬧沸騰的聲音突然靜止了幾秒鐘,然後是一聲歡呼,孟達笑逐顏開的衝過來將小熏抱了起來,在原地繞了幾圈。

  「小熏,你的眼睛好了?」孟達停下來喘著氣地問。

  「哎呀,孟達,放我下來啦,人家都在看我們了。」小熏臉紅地拍著他的肩說。「孟達!」

  璞臣一言不發的將小熏自孟達的手裡搶下,安置在自己身邊,微笑地看著孟達。「孟達,小熏的眼睛已經大致康復了。」

  孟達後退一步,狐疑的來回看著璞臣和小熏。「康復了?那小熏什麼時候搬離你家?」

  小熏沒料到這個問題,只能愣在那裡。是啊,我的眼睛都復原了,我何時搬回租的宿舍呢?在璞臣家住了一些日子後,再回想自己的那間宿舍,心底有個聲音不住的翻滾——我不想搬回去——但是我又憑什麼繼續住在璞臣的家呢?

  「小熏還沒有完全復原,我打算再留她住一陣子,等她復原得再好一點再說。」璞臣將手搭在小熏肩上說。

  孟達瞇起眼睛盯著璞臣的手和小熏酡紅的臉頰,像是明白了似的直點頭。

  「喔,我明白了,那你什麼時候娶小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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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8:28:32 |只看該作者
  小熏又急又氣的跺著腳。「孟達,你在說什麼嘛!」

  璞臣只是笑笑的拉著小熏朝他母親走去,他邊走邊想著孟達的話。他開始覺得孟達的話真是非常有道理,這幾天他一直在想著小熏的去留問題,沒想到孟達卻幫他找到解決的方法。

  「喲,璞臣,這個一定就是小熏吧?那天我跟連伯父去看你時,你眼睛上還蒙著紗布呢!」淑貞親熱的拉著小熏的手說。

  「連伯母。」小熏怯生生地打著招呼,也對淑貞身旁的婦人點著頭。那個婦人有著細緻的五官,而且她的容貌,小熏確定這個容貌是自己所熟悉的,不過,是在哪裡見過的呢?

  「這位是慧中的阿姨,你也跟著叫阿姨就好啦!」淑貞又推推身旁有些失神的秀玟。「秀玫,這位小姐就是我剛才跟你提到的小熏。」

  「阿姨。」小熏乖巧的喊了一聲,隨即想到原來是前些日子他們到孟達的修車廠接慧中時見過面的。當時她就對這位阿姨有些好感,說不出的親切感,但是她也說不出什麼原因。

  秀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亭亭玉立的小女人,活脫脫就和她年輕時幾乎一個模子印出來。剛才聽到淑貞告訴她時,她還認定只是巧合,但是這容貌上的相似可能只是巧合嗎?

  「你的右小腿上是不是也有顆小紅痣?」秀玟幾乎是屏著呼吸地問道。

  小熏訝異的瞪著她看。「你怎麼知道?」她邊說邊撩起長裙地說。

  秀玫伸手摀住了嘴巴,快步的衝進新娘休息室。留下一頭霧水的小熏和璞臣。

  只有淑貞心裡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她也不說破它。

  「阿姨,她怎麼了?」小熏擔憂地說,不知道為什麼,她特別注意阿姨的舉動。

  「沒事,大概是今天慧中要嫁人,她捨不得吧!小熏,你是女孩子去陪陪她好嗎?」淑貞笑咪咪地說。

  「好啊,璞臣,那我進去了。」小熏笑著告訴璞臣。

  「要不要我陪你進去?」璞臣依依不捨地說。

  「璞臣,人家小熏只是去陪陪秀玫阿姨,你離開她一會兒,她不會失蹤的。」

  淑貞笑著打趣自己的兒子。

  「那我進去了。」小熏被說得滿臉通紅的閃進新娘休息室。

  淑貞則是將手勾進璞臣的臂彎裡,拉著兒子四處逛。「璞臣,小熏是個相當不錯的女孩子喔!」

  「嗯,小熏很好。」璞臣仍是不時的遙望那扇緊閉的門,心不在焉地說。

  「你打算幾時娶她進門?」淑貞單刀直入地問。

  「盡快。」璞臣望著新娘休息室的門,考慮著要不要進去找她。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非常習慣她在他身旁,處處需要他的扶助,看她這樣可以自主的活動,反教他有些說不出的悵然。

  淑貞眉開眼笑的朝一些舊識點著頭,並對不遠處的丈夫招著手。「那我是不是可以開始準備辦你們的喜事?」

  「嗯,媽,我可以進新娘休息室嗎?我是說我只是去向慧中說聲恭喜就出來了。」璞臣有些結巴的問著自己的母親。

  他的母親露出個你知我知的笑容。「去吧,別待太久,人家新娘的朋友也要利用這時間跟她說話、拍照的。」

  「我知道!」璞臣未待她的話說完,已經整個人朝新娘休息室疾步而去了。

  「你這個傻兒子!媳婦未進門,我倒先丟個兒子。」淑貞笑著朝丈夫走去,滿腦子已經開始在想著要請哪些人來參加兒子的婚禮了。

  「阿姨,你還好吧?」小熏體貼的將面紙整盒遞給那個坐在角落狼狽的拭著淚珠的婦人。

  「啊,沒事,我很好。」秀玫抬起頭再仔細的盯著她看。不會錯的,那稜角分明的臉龐,就和她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她是在經歷一場嚴重的車禍後,整型成目前的樣子,在她自己都已經習慣了全新的面貌後才到慧中父親的公司任職,嫁入朱家為繼室的。

  「要不要我去幫你倒杯熱茶?」小熏瞥見遠處的茶桶,好心地問。不知道為什麼,看她哭泣的臉讓小熏心底很難過。

  「好,不,不用了。你叫小熏是嗎?」秀玟緊緊的握住小熏的手,臉上流露出特別的光輝。「多告訴我一些你的事。」

  小熏詫異的望著她,她為什麼會想知道我的事呢?

  「呃,我是聽璞臣的媽媽說你是孤兒院長大的孩子,我跟我先生成立一個基金會。所以,所以找想多瞭解一些孤兒院孩子的事,也許,也許我們能為孤兒院的孩子們做些什麼事,你說是嗎?」秀玟絞盡腦汁才勉強找到這個借口。我一定要弄清楚,小熏可能是我那個失蹤二十幾年的女兒嗎?

  「喔,這樣啊。」小熏釋懷的回她一笑。「如果你的基金會能多捐些錢給蒲公英之家的話,那我們院裡的小朋友就不必愁他們的教育費要去哪裡籌了。」

  「蒲公英之家?」秀玟不明白地問。「這個名字倒是挺別緻的。」

  「我們的院長姓石,約瑟爺爺跟安娜奶奶,他們是美國人。約瑟爺爺說他把孤兒院取名為蒲公英之家的意思是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隨風吹散,隨遇而安,做個有用的人。」小熏帶著得意的表情,滔滔不絕的說著。

  「我有個問題,希望你不要介意——你是怎麼到蒲公英之家的?」秀玫說不出心底的緊張,只能不住的禱告,希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是被放在蒲公英之家的大門口,身上只包了件舊毯子,沒有任何文件或證明。約瑟爺爺說一些人把小孩送到蒲公英之家都會附張紙條或是放些錢用紅包袋裝著,要不然就是寫下孩子的名字。但是我都沒有,只有一條舊毯子包著,什麼都沒有;我想我的父母大概沒有找我回去的意思了。」小熏幽幽地說。

  「你是什麼時候到蒲公英之家的?」秀玫憐惜地問,心底抱的希望越來越濃。

  「二月初,那時剛過完春節沒多久。到現在我還想不通,我的父母為什麼要在剛過完年就把我送到孤兒院?真的想不通!」小熏搖著頭說。

  秀玫不由得想起那年的過年,全家籠罩在愁雲慘霧中。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就被綁架,綁匪一次次的打電話來更改交贖金的地點,但每次都被耍得團團轉。

  最後綁匪發狠的撂下狠話:要朱信民在四十八小時內將贖金丟到郊區一座舊防空洞中。

  他們夫婦以最短的時間籌足了三百萬,也依約前往。誰知有個粗心、不用腦筋又好大喜功的警員,竟然一路鳴著警笛的尾隨而去。

  「你們敢報警,我就讓你們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女兒!」綁匪所留的最後一個口訊,讓她整個人為之崩潰,她不能吃不能睡,只能以淚洗面過日子,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一再的想說服自己那個孩子已經死了,但是心底的最深處,卻仍抱著渺小的希望——或許我的孩子還活著!

  她看看小熏,時間、特徵都對。可是我要怎麼告訴她,我就是她的母親?她能明白這些年來我所受的煎熬嗎?

  「你會不會怨你的父母呢?也許他們是不得已的!」秀玫盡量克制自己想說破一切的衝動,旁敲側擊地問。

  「我不知道。」小熏聳聳肩。「以前我還會怨恨他們,為什麼生下我又不管我,但是現在……」

  「現在怎麼樣?」秀玫喉頭發緊地問。

  「現在,反正我已經這麼大了,沒什麼好計較的。璞臣,你進來幹什麼?」

  小熏對一進門就筆直朝她們走過來的璞臣說。

  「我來跟慧中道賀。」璞臣緊緊的盯著她說。

  「璞臣,你看我的禮服漂亮嗎?」慧中像個小女孩似的在他面前轉一圈地問。

  「嗯,漂亮,恭喜你!」璞臣看也沒看她一眼地說。

  「喂,你看都沒看怎麼知道漂不漂亮?」慧中好笑地朝小熏兩手一攤地說。

  「慧中你長得漂亮,穿什麼款式都好看。璞臣,你說是不是?」小熏暗示地踢璞臣一腳地說。

  「喔,對。」璞臣連聲應著,但任誰都看得出他實在是心不在焉。

  「算了,不跟你扯了。阿姨,你可不可以過來幫我補妝,我剛吃東西把口紅都吃光了。」

  「好,好,我馬上來。」秀玫再看了眼小熏,欲言又止的跟慧中朝化妝台那邊走去。

  「你在想什麼?」小熏環顧室內一眼,最後才問若有所思的璞臣。

  「我在想我們的婚事。你想什麼時候結婚呢?」璞臣笑著問。

  「結婚?」小熏大吃一驚的反問他。

  「是啊,我想把你娶進門當我的妻子,你不願意嗎?」璞臣訝異於她的反應,著急的問。

  小熏左顧右盼的躲著他的眼光。「璞臣,我很感激你照顧我,而且對孟達還有約瑟爺爺他們也很好,可是……」小熏為難的看著他。

  「可是什麼?你有別的男朋友?還是有其它的問題,你跟別人有約定嗎?」

  璞臣命令自己不要生氣,可是他卻壓制不了心裡的波動。想到可能有另一個男人在等著小熏;或是讓小熏等待,他就滿心不是滋味。

  「璞臣,我們才認識沒多久,況且我們的背景實在差太多了。」小熏不知該如何告訴他自己那個近乎神聖的秘密,雖然那是童稚時的一個諾言,卻一直是她精神上最堅固的支柱。阿臣哥哥……

  「小熏,時間不是問題,我……」璞臣不知該怎麼告訴她,自己在十年前就已經將她深藏在心底了。

  「璞臣,我還不想結婚。婚禮快開始了,我們先出去吧!」小熏說完拉著他向外走。

  「好吧,可是我們總得找時間把話說明白的。」璞臣咕噥的和她一起坐在教堂的長條椅上說。

  儀式在約瑟洋腔洋調的證婚下結束了,然後大家簇擁著孟達和慧中到樓上的會堂,那裡有佈置好的茶點招待觀禮的來賓,至於宴客則是晚上在餐廳的事了。

  「秀玫,你有沒有問出什麼?」淑貞悄悄的把秀玫拉到一旁指著小熏問。

  秀玟興奮的點點頭。「錯不了,她跟我年輕時幾乎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時間也吻合。」

  「是嗎?我怎麼不覺得她跟你年輕時相像?」淑貞有些困惑地說。「我們認識也快二十幾年了!」

  秀玟從皮包裡拿出另一張泛黃的照片。「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受傷整過容?這是我整容前的照片。」

  淑貞拿著那張照片跟不遠處的小熏對照著。「老天,真的是同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就像親姊妹一樣!」

  「她說她被扔在孤兒院門口,身上只包條舊毯子。淑貞,我一想到就心疼;

  那麼冷的天氣,她才多大!那些人竟然那麼狠,就這樣把她扔在孤兒院門口。」

  秀玟眼眶微紅地說。

  「你告訴她了沒?我知道你盼了這麼多年,八成急著要讓她認袓歸宗吧。你又多了個女兒,應該說你把女兒找回來了。真是恭喜你跟信民,今天真是雙喜臨門。」淑貞也為她高興地說。

  「我還沒跟她說,也沒跟其它的人說。淑貞,我們虧欠那孩子太多了。我一定要百分之百確定她是我的女兒才行,我受不了得而復失的打擊,如果她不是我的孩子,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秀玫猶豫地說。

  「她身上沒有什麼信物嗎?」

  「沒有。」

  「這就麻煩了。我前些日子看報上有個報導,有對夫婦因為打離婚官司,丈夫要求鑒定兒子的血緣,因為他懷疑那不是他的骨肉。我記得那個法子好像叫什麼DNA基因檢查,你可以試試看。」淑貞突然想到地說。

  「我會想辦法去試試看。」秀玫望向正和慧中聊天的小熏,憂慮的說。

  「璞臣,我的孩子,你有困擾?」約瑟坐到璞臣的身旁,對著皺著眉頭的璞臣說。「喔,約瑟,沒什麼。」璞臣打起精神地說,隨即又改變心意。「約瑟,我想跟小熏結婚。」

  約瑟聞言揚了揚眉。「她反對?」

  璞臣大惑不解的看著他。「你好像不意外?我不明白她為什麼不願意嫁給我。」

  約瑟拍拍他的肩膀。「孩子,小熏是個特別的女孩子。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她也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麼。你們認識才多久?她到你的公司上班不過才半年多,我要慎重的告訴你,小熏對名利沒有企求。」

  「我是真的愛她,希望她能日日夜夜的在我身邊。我一定會給她最好的一切的!」璞臣信誓旦旦地說。

  約瑟對他的話皺起眉頭。「孩子,我相信你有能力給她世界上所有最好的東西。但是,你必須先弄清楚她要的是什麼才行。」約瑟說完即被拉去和新郎新娘合照,留下璞臣兀自咀嚼著他的話。

  「我今天就搬出你家。」小熏站在他身邊低聲地說。

  「什麼!為什麼?」璞臣嚇了一大跳地問。

  小熏定定地望著他。「我的眼睛可以去醫院檢查,不用麻煩皆生出診,我也休假太久了,應該要回去上班啦。」她輕描淡寫地說。

  「為什麼?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璞臣不敢相信地說。「我以為這些日子以來你總該明白我的心。」

  「我明白,我只是……我只是很困惑,我要好好的想一想。」小熏低著頭說。

  「困惑?什麼在令你煩惱?」璞臣緊緊的追問。「是有個人……」小熏懊惱的看著他。「對不起,我實在沒有辦法;或許過一陣子,也許等我情緒平靜一些,我就能理出頭緒的。」

  璞臣一聽到她的話,心裡的熱情立刻冷了半截。有個人!那個人是誰?令她如此的困擾,為什麼在她受傷的那陣子都不聞不問,從沒見過他現身呢?

  「好吧,等你理出頭緒再說吧,只是別忘了我一直在等著你。」璞臣苦澀地說。

  「謝謝你,璞臣。」小熏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能一再的道謝。

  「不要謝我,我公司還有事先走了。告訴孟達跟慧中我晚上會去喝喜酒的。」

  璞臣哭笑不得地說。

  小熏目送著他跨著大步而去,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悵然。她不是鐵石心腸,更不是木頭人,她當然明白璞臣對自己的好。但是她害怕,這種好會持續到永遠嗎?還是在激情過後就煙消雲散?

  看多了那種飛上枝頭當不成鳳凰反而跌得粉身碎骨的例子,教她怎麼能相信自己真的能當得了鳳凰?況且,她心裡還不時的惦記著一個人……

  長得愈大她愈懷念幼時無憂無慮的生活,還有阿臣哥哥。她握緊蒲公英墜子,蒲公英啊,蒲公英啊,阿臣哥哥現在好嗎?我能再見他一面嗎?

  她親口對阿臣哥哥承諾的——我一定等你回來——這麼多年了,她從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諾言。時光飛逝,阿臣哥哥或許已經兒女成群了,但是她不會忘記阿臣哥哥曾說過的那句話——

  「如果你長大了,而阿臣哥哥沓娶不到老婆,如就嫁給阿臣哥哥當老婆,好不好?」

  她記得自己當場就答應了,還偷偷的在日記裡記下:希望阿臣哥哥都娶不到老婆,等我長大就可以嫁給他了。

  「蒲公英啊,只要讓我兒他一面就好了,我要告訴他我愛上別人了。我能再見到他嗎?」她看著手上閃閃發亮的墜子喃喃地說。

  「你說的是真的嗎?那個女孩子有可能是我們失蹤二十幾年的孩子?」朱信民震驚得連杯子都快拿不穩地說。

  「阿姨,你能確定嗎?」文中也愕然地說。

  秀玫一言不發的掏出那張照片和今天喜宴時,文中拍好拿去沖洗出來的照片,一起遞給丈夫。

  「這是小熏,這是誰?長得好像!」文中輕聲地說。

  「信民,你記不記得我曾告訴你我整過容的事?」秀玟傾向前對朱信民說。

  「你不是因為車禍燒傷整型的嗎?」朱信民比對著手中的照片說。

  秀玫抽出泛黃的照片。「這張照片是我在出車禍前一個月照的。」

  朱信民和文中不約而同的啊了一聲。

  「我們的女兒在頸子左側跟我一樣有顆小紅痣,右小腿也有一顆,這些小熏都有。」秀玫情緒亢奮地說。

  「她的家世呢?你有沒有問她?」朱信民急忙地問。

  「她被扔在南部的一家孤兒院門口,在孤兒院長大的。她在剛過完年就被丟在那裡,我們的女兒……」

  「我們的女兒也是在那個時段前後失蹤的!難道,難道她真的是我們失蹤二十幾年的女兒?」朱信民忍不住激動地說。

  「可是我們要怎麼證明她就是我們家失蹤的妹妹呢?沒憑沒據的!」文中提出心中的疑問說。

  「淑貞跟我說了個什麼DNA基因檢查的,我想這應該可以檢查得出來吧!」

  秀玫也沒什麼把握地說。「好,好,不管什麼方法,只要能證明的就好。文中,明天你陪你阿姨去查查看該怎麼做。」朱信民興奮的交代他的兒子。

  「是,我明天一大早就去。」文中也有些好奇地說。

  「小熏,你的眼睛全恢復了嗎?」李秘書一進門就看到小熏忙碌的敲著計算機鍵盤,忍不住好奇地問。

  「差不多了。醫生說盡量不要用眼過度,讓眼睛充分休息就可以了。」小熏笑著說。

  李秘書放下手中的檔案夾。「那你就不要太勞累!」

  「我知道,還有什麼要打字的嗎?」小熏按下鍵,讓打印機將報表跑出來。

  「你不要太拚命了,桌上那些信你都打完了?」李秘書詫異地問。

  「嗯,沒事嘛!」小熏翻著桌上的文件說。

  「聽璞臣說你搬離開他家了,他還為此很不高興呢!」李秘書察言觀色地說。

  「吵架啦?」

  「沒什麼啦,我只是覺得不好意思再麻煩他了。」小熏藉著低頭整理報表說。

  「他倒是已經悶悶不樂好幾天了,其實他就自己一個人住,你住他那裡,還有陳嫂跟文伶可以照顧你,我們也比較放心。」李秘書想起璞臣那一臉挫敗的樣子,真是有些不忍。

  「我能自己照顧自己的啦。」小熏嫣然一笑地說。

  「小熏,還是你要搬到我那邊?我自己住三房兩廳也太靜了些,你自己住外面,有人可以照顧你嗎?」李秘書技巧的執行璞臣交代她的任務——找出那個令小熏拒絕他的男人。

  「沒有。放心啦,我自己能自立了,孤兒院的訓練很扎實,我們很能夠照顧自己。」小熏委婉地說。

  「小熏,你有沒有交過異姓朋友?」李秘書乾脆直截了當地問。

  「沒有。」小熏瞪大眼睛看著她。「你今天好奇怪,怎麼問我這個問題?」

  李秘書摘下金絲邊眼鏡,微微地一笑。「我是想以過來人的身份奉勸你,當愛情來臨時不要去拒絕它,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你是說……?」小熏乾脆放下手中的信紙,專心的聽她說話。

  「二十年前我本來也有機會結婚的,可是因為我受不了別人的閒言閒語,所以我拒絕了他。他是個有山地血統的混血兒,被我拒絕後他喝醉酒出車禍當場死亡。我常在想,如果我能放掉那些世俗的成見的話,今日的我們不知道會有多幸褔!」李秘書眼中閃著淚光地說。

  「所以你就終生不嫁?」小熏惋惜地問道。

  「倒也不是蓄意的單身一輩子,只是我一直都碰不到像他那麼好、那麼知道我的人。」李秘書喟歎地說。

  小熏默然的瞪著自己的手指,看來那麼世故嚴肅的事秘書也有她傷心感性的一面。我到現在才明白,每個人都像一本書,在生命的扉頁上刻寫著自己的故事。

  阿臣哥哥,我該怎麼辦?你能聽到我的心聲嗎?只要能再見你一面就好啦!我要告訴你,我所愛的那個男人的事。但是首先,我必須釐清自己的心,童稚時對你的崇拜將永遠在我生命中長存;而我對那個男人的愛,是我今後生命的重心,阿臣哥哥,你能懂嗎?

  「喂?喔,好的,請等一下。小熏,三線有你的電話。」李秘書示意小熏接電話地叫道。

  「喂,我是石小熏。喔,阿姨,真的?好,我馬上到。」小熏匆忙的掛上電話,抓起外衣及皮包。

  「怎麼啦?」李秘書狐疑地看著她的動作問。

  「秀玟阿姨住院了。她沒有人可以照顧她,我想去看看她,因為慧中跟孟達去蜜月旅行還沒有回來。」小熏簡單地說。「我會趕回來加班把工作做完的。」

  「去吧,反正今天也沒啥重要的事,明天再說。」李秘書揮著手要她走。

  小熏忐忑不安的坐在出租車中。這有些奇怪,當她一聽到秀玫阿姨住院時,心裡竟然有股說不出的難過。其實自己跟秀玫阿姨也不是頂熟的。只是每次一見到她,自己就會不由自主的希望能多和她聊聊。她納悶的告訴璞臣,璞臣的回答是——大概是你跟秀玫阿姨比較投緣吧!——大概就是這樣吧,她捧著鮮花站在電梯中時不停的想。

  「阿姨,你怎麼了?」小熏將花放在床頭几上,緊張的問著躺在床上的婦人。

  「沒什麼,老毛病高血壓。你坐啊,真是對不住,我一慌之下也沒想清楚就打電話給你,耽誤你上班了。」秀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因為慧中不在,文中又跟他爸爸下南部去了,真是不好意思!」

  小熏微笑地搖著頭。「阿姨,別這麼說,我在辦公室也悶得很,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出來透透氣。」

  「你真是體貼。」秀玫微笑地說。

  這時有個護士進來為秀玫量血壓,另一個則是動手調整點滴的流速。

  「小姐,真是麻煩你們了,謝謝。」秀玟看著她們的動作,輕輕地說。「我看你們這樣一天忙到晚的,真是辛苦。」

  「不客氣,其實我們做的都是本分內的工作。最慘的是抽血站的同事,最近血荒很嚴重,她們還得患辦法四處去找人來捐血呢!」較高的那個護士說。

  「哦?你們捐血在幾樓呢?我可以捐。」小熏興致勃勃地說。「我離上次捐血已經四個多月了。」

  「在三樓。小姐,謝謝你。」矮一些的那個護士說。

  「阿姨,我先下去捐血馬上就回來。」小熏說完即自行去捐血,留下秀玫若有所思的想著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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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 08:29: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你確定,好,謝謝你,江醫生。好,再聯絡。」朱信民放下電話迎向室內的另兩個人,他們以充滿熱切又焦急的眼光看著他。

  「DNA檢查出來完全相符,也就是說小熏跟我們有血緣關係,她是我們失蹤二十幾年的女兒!」朱信民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

  「小熏真的是我的女兒?文中,快,快,快載我去找她,我要把她帶回來,她是我可憐的孩子。」秀玟高興得連聲催促著文中說。

  「好。」文中興奮得立刻掏出車鑰匙就往外走。

  「等一下。秀玫,你打算就這麼唐突的去認她?她能接受嗎?」朱信民恢復他理性多謀的一面,直截了當地問道。「我們是不是要準備一下?」

  「準備什麼?我盼了二十幾年才盼回來的女兒,我是她的媽媽,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她,我還要準備什麼?」秀玟一臉困惑地問。「文中,我們走!」

  無計可施之下朱信民只得搭上車子,和他們一起朝璞臣的公司而去。

  「……所以,我們公司會派專員去跟貴公司洽談的,好,再見。」小熏放下電話,詫異的看到朱家三口人正站在面前盯著她瞧。

  「朱伯伯、阿姨、朱大哥,你們怎麼有空過來呢?阿姨,你的身體好點了嗎?」小熏含笑的起身說。

  「小熏,我的孩子!這些年真是苦了你,媽媽一定會好好的補償你,孩子!」

  秀玟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抱著小熏哽咽地說。

  「阿姨……」小熏尷尬的任她抱著自己,無助的望向朱信民和文中。

  「伯父,文中,阿姨怎麼了?」正和李秘書一道進來的璞臣,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嚇一大跳。「小熏,媽媽想了你二十幾年了,你知不知道?」秀玟被文中和璞臣扶坐在沙發上,仍緊緊的揪著小熏說。

  小熏莫名其妙地望著她,媽媽?秀玟阿姨今天是怎麼回事,老說些我聽不懂的話。「阿姨,出了什麼事嗎?」璞臣體貼地站在小熏身旁,一臉狐疑的小熏看起來有如個猜不出謎語的小孩的困惑。

  「我來說好了。璞臣,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有個妹妹被綁袈的事?」文中乾脆主動的站出來說話。

  「我大概還記得,當時好像也付了不少的贖金,可是肉票並沒有被釋回。你妹妹好像就此失蹤了,有什麼線索嗎?」璞臣不費力的就想起那件相當轟動的綁架案,因為當時有許多的高階警官因而受處分。

  文中吞口口水的看著小熏。「小熏……小熏就是我失蹤了二十幾年的妹妹。」

  小熏覺得像是被一陣雷打到般的天搖地動,他所說的是真的嗎?還是,還是我在作夢?對,我一定是在作夢,這怎麼可能呢?這一切都是我在作夢,不是真的!

  「起先是小熏頸上左側的那顆痣,還有右小腿上的小痣。然後是小熏長得跟阿姨車禍整型前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小熏被帶到孤兒院的時間和我妹妹失蹤的時間也相吻合。」文中條理分明地說。

  「光憑這些也不能解釋小熏就是你家失蹤的女兒啊?世界上巧合的事這麼多。」璞臣慎重地說。

  「沒錯,為求確實起見,我們利用上次小熏捐血時,要求醫生做了DNA的檢驗。結果,小熏的基因跟我們家的人符合,也就是說小熏確實是我家失蹤二十幾年的孩子。」朱信民打破緘默地說。

  小熏已經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五味雜陳的不知該怎麼說。曾經她為自己孤單的身世怨歎不已,每每只能羨慕同學朋友有親人可以依靠。就連孟達都較她幸褔,因為他有自己的姓,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像自己,只是個沒有身份證明的棄嬰,連自己是怎麼來的都不知道。而我是有家的,有父母,有兄姊……她有些震驚的想。只是如果我是他們的孩子,為什麼他們不曾努力的找尋過我?畢竟台灣就只有這麼大,不是嗎?

  「小熏,我們馬上就請律師幫我們提起自訴,等法官一判定,你就可以認祖歸宗了。」朱信民以一種掌握情況的語氣說。

  「認祖歸宗?我是石小熏,我的家就是蒲公英之家,我的父母是有約瑟跟石安娜。對不起,我想你們弄錯了,我不是你們的孩子。」小熏一口氣說完,把心中積壓了二十年的辛酸和不滿都爆發開來。

  「小熏……」秀玟像是深受打擊地瞪著她。「你確實是我的女兒啊!我知道,你在怨我是嗎?可是我不是存心故意要扔掉你,你是被綁架的啊,小熏,我是你的媽媽啊!小熏……」

  「對不起,我還有很多的公事要辦,失陪了。」小熏說完頭也不回的踏出會客室,絲毫不理會背後秀玫的哭叫聲和朱信民及文中的呼喚。

  她很快的鑽進辦公室中,頭抵在玻璃前看著路上熙來攘往的車輛和行人。我知道這不怪她,可是有誰能明白我這些年來的企盼?從小我就盼望耶誕老人有一天真的會帶著我的父母來接我回去,直到長大夢幻才破裂。現在,我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生活,他們突然的闖進來,要我認袓歸宗;輕易的弄亂我的世界……

  我該怎麼辦?她不由自主的拿起蒲公英墜子貼在臉頰上,此時蒲公英之家的紅瓦白牆強烈的召喚著她,心底有個聲音不斷的重複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阿臣哥哥,你知道嗎?原來我也是有父母還有哥哥姊姊的,你知道嗎?我是個有錢人的女兒呢!阿臣哥哥,你在哪裡?」小熏喃喃的說著,淚水早已濕透胸前衣襟。

  「他們很難過。」璞臣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背後,環抱著她說。

  小熏沒有開口,只能無言的望向遠處那一朵雲。

  「我記得在你剛被綁梁的那一陣子,秀玫阿姨就像瘋了似的整天在街上逛著,到處的找你。只要看到人家抱著嬰兒,她就湊上去看,好幾次差點被當成神經病送到警察局去。」璞臣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肩窩上說。「為了找你,朱家花了不少的時間和金錢,最後他們才慢慢死心,當你已經死了。」

  「小熏,他們是你的家人。不要倔強了,好嗎?」璞臣苦口婆心地說。「他們是愛你的,回到他們的身邊去吧,他們盼你盼了二十幾年。」

  「我不知道,璞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人們口口聲聲的說愛我,可是卻讓我有窒息的感覺,我要怎麼去相信這就是愛呢?身邊的人們,彼此傷害著對方,難道他們不是一開始就相愛的嗎?你看報上一天到晚有被父母虐待的孩子,他們的父母親就不受他們嗎?我真的好迷惑,就像當初,慧中的父親還不是逼著要她嫁給你?如果愛會給人帶來這麼多的痛苦,我寧可不要!」小熏疲倦地說。

  璞臣沒有開口,只是緊緊的擁住她。「小熏,你只是缺乏安全感,真正的愛不會給人壓迫感的,相信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好迷惑。」小熏喃喃地說,兩眼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小熏緊張兮兮的請了假就走了,聽她說是孤兒院的院長住院了。她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只說會打電話回來的。」李秘書對皺著眉的璞臣說。

  「什麼時候的事?」璞臣捏捏眉心地問。他剛自香港回來,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小熏,卻只得到這個訊息。

  「三天前。她昨天打電話回來說醫生表示不樂觀,約瑟的心臟太衰弱了。她邊說邊哭,孟達跟慧中也已經回去了。」李秘書詫異的看著他脫下西裝,坐回椅上。「你不趠過去陪她?」

  「不,我時時刻刻都陪著她,不管她明不明白,我一直在她身旁、十多年了,我一直惦著她,也陪著她。」璞臣長歎一口氣地說。

  「十多年?小熏進公司才快一年,你怎麼可能已經認識,陪著她十多年?你弄錯了吧?」李秘書笑著提醒他。「你是不是把小熏跟慧中弄混了?」

  「沒有弄混,就是小熏。我先回去休息,有事直接CALL我的大哥大。」璞臣站起來提起公文包說。

  「你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李秘書同情地說。

  璞臣回她一笑,將領帶搭在手臂上,慢慢的向電梯晃去。在香港的這幾天他一直在想著小熏,想著她所說的那些話,這個小女人心中藏有太多的悲傷了,使他忍不住的想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的保護她。

  「也許明天,大概後天吧!我會去找你的,我的小蒲公英你最好想通了,要不然我也會幫你弄清楚的。」他自言自語的朝座車走去。

  「約瑟爺爺,想不想吃些東西?我熱些牛奶給你喝好不好?」小熏憂心忡忡的看著床上的約瑟。今天早上約瑟突然吵著要回蒲公英之家,眾人力勸之下他仍堅持要回到這裡,因為這裡是他的家。

  「扶我起來。小熏,我想看看外面。」約瑟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小熏立刻趨前將枕頭豎起來,讓他安穩的躺在上頭。

  「這樣好嗎?」小熏小心翼翼的扶著他說。

  「好,謝謝你,孩子。外面的風很暖和,小熏,我很高興能回到這裡。就像二十幾年前,我在門口撿到你時,真心的感謝上帝賜給我們這麼一個可愛的小娃娃。」約瑟喘著氣說。

  「我也很感激上帝讓我有你和安娜奶奶這麼好的父母,還有院裡許多的兄弟姊妹們。」小熏替約瑟擦掉額頭上的汗珠說。

  「告訴我,小熏,你會怨恨你的父母嗎?」

  「我也不知道。事實上,他們已經來找我了,只是我不知道應該要怎麼對待他們。約瑟爺爺,我覺得好難喔!人跟人之間的事,真的很難理解。」小熏苦惱地說。「我會為你禱告的,我累了,扶我躺下吧!」約瑟的聲音中透著濃濃的倦意。小熏扶著約瑟躺下,為他蓋好被子,臨出門前不小心碰翻了書桌的一疊紙。

  她轉身看看約瑟並沒有被吵醒,這才繼續的撿拾那些文件紙張之類的對象。

  這大概都是些收據、發票及保證書之類的文件,小熏隨意的將那些紙片折好,驀然幾個字眼躍入眼間——

  「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必須在連璞臣家中位滿一年,然後蒲公英之家的土地就完完全全贈與蒲公英之家。但土地不可變賣做為其它用途;即蒲公英之家視為一法人機構,擁有此筆土地及所有地上物之權利。」

  「連璞臣?這件事跟璞臣有什麼關係?」小熏莫名其妙的打開特別封死的一個牛皮紙袋,裡面掉出一張信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璞臣的筆跡——

  我最心愛的小蒲公英: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必然表示你已嫁為人婦。可能你還記得我;也非常有可能的你已經忘了我!

  我是誰呢?我就是你口口聲聲叫著的阿臣哥哥,我回來了,不知道你在哪裡,也不想去找你。我相信如果有緣你必然會回到我的身旁;如果你已經嫁為人妻,甚或已為人母,我又何忍去打亂你的生活秩序?

  在我獨自在國外治病求學的日子,你是我最牽掛的人;現在我沒有別的意圖,只想祝福你,一生幸福。

  阿臣哥哥小熏跌坐在自己的腳跟上,阿臣哥哥就是連璞臣!這個發現大大的震撼著她,她口乾舌燥的吞口口水,老天,這實在太驚人了,她緊緊的握著胸口的蒲公英墜子想著。

  難怪他看到我的蒲公英墜子時會那麼的訝異,問那麼多的問題。我原先以為他只是好奇,沒想到……沒想到原來他就是送我蒲公英墜子的阿臣哥哥!

  阿臣哥哥!璞臣就是阿臣哥哥,這個認知讓她大大的受到衝擊。她索性把牛皮紙袋內的東西都倒出來,裡面大都是些土地稅籍資料,還有某些地契、買賣登記書。小熏把那些東西都放回去,另一封信引起她的注意,她馬上放下手中的東西,專心的看著那封信。

  小熏:

  約瑟爺爺和安娜奶奶在五十年前到台灣時,沒有想到我們會將大半輩子的時間都花在這裡。但是,我們聽到上了帝的應許,知道祂揀選了我們來做這工作。雖然一直有許多的試探,但是憑借上帝的指引,我們安然度遇魔鬼的引誘。

  蒲公英之家是所有不幸的孩子的家。這次上帝垂憐,讓我們得到連先生的幫助,或許你已經不記得他了,他在十年前曾在蒲公英之家對面長住養病。由於你的陪伴和鼓勵,他戰勝病魔;他想栽培你,但因你已完成學業,並且有了好工作。

  所以我建議他把金錢用以栽培院裡其它的孩子們,他仍希望你能到他的家中做客一年。我答應了,因為,孩子,他是如此急切的想報答你鼓舞他的生存意志。另一方面也是我們非常瞭解你,我的孩子,你有很高貴的自尊,絕不會被名利所迷惑的。記住,我們都愛你!

  約瑟爺爺安娜奶奶她看看日期,是在璞臣為的那封信之後寫的,她感動的將信都折且好,放回大牛皮紙袋內。她輕手輕腳的走到床前看著約瑟,熟睡中的約瑟仍然是那麼的慈祥。

  「約瑟爺爺,謝謝你。我們真是幸運能遇到你跟安娜奶奶……還有璞臣。」

  她說完將窗簾拉上,悄悄的走了出去。

  所有的問題都找到答案了,小熏站在綠得悅人的山坡上想著。把這片地買下來送給蒲公英之家的人就是璞臣,也就是她牽掛了十幾年的阿臣哥哥。

  在耀眼的陽光下,蒲公英之家的紅頂白牆襯著綠草地,洋溢著一股異國情調。

  她坐在一根枯樹根上,瞇著眼看著向自己走過來的那個男人。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腳步看著她。他沒有打領帶,也沒有穿外套,在南台灣燠熱的天氣下,他如同一般人一樣只穿件襯衫,頭髮則凌亂的隨風招搖。

  「約瑟怎麼樣了?」他開口問,並隨意的坐在蒲公英上,絲毫不介意草根汁液會弄髒他所費不貲的西褲。

  「醫生也沒有辦法,他太虛弱了。璞臣,我看他躺在那裡真的好心疼,可是我又無能為力。」小熏一提起約瑟的情況就愁容滿面。

  「現在只有盡量的讓他愉快。小熏,有時候我們真的沒有辦法為他人的病痛負責,因為我們只是凡人。」璞臣將她拉到懷裡說。

  「我知道。」小熏望著眼前的蒲公英,真的好奇妙的感覺:以前在她的心裡,阿臣哥哥是阿臣哥哥,璞臣是璞臣,但是現在他們兩個人在她面前合而為一了。

  「在想什麼?」璞臣的下巴在她頭頂上摩擦著問。

  「沒有。璞臣,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阿臣哥哥的事?」她偏著頭問他。

  「有,你說了一些,怎麼啦?怎麼突然想到他呢?」璞臣有些意外地問。

  「我常在想我的父母太狠心了,所以他們把我扔在孤兒院門口。但是,事實上我是被綁架我的人扔在這裡的,所以找的父母也稱不上是狠心的人,對不對?」

  小熏慢慢地說。「我真是有些笨!」

  「嗯,你想通啦!這跟你的阿臣哥哥有什麼關係?」璞臣仍是不動聲色地問。

  小熏舉起手中的蒲公英墜於,在太陽光的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視。

  「我在想阿臣哥哥到底跑到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第一個想嫁的男人。」小熏暗笑的逗著他說。

  「哦?」璞臣強迫自己裝出訝異的表情,但其實心裡喜不自勝。「為什麼?」

  「因為我答應過他,我等他回來。如果他回來之後還沒有結婚,我就嫁給他。」小熏斜著眼觀察著他的表情,璞臣,你要再裝蒜下去是嗎?沒關係,我奉陪!

  璞臣有些苦惱的看著天空中迴旋著的那只鷹,我要怎麼告訴她呢?時間、地點都不對,或許我該找個更恰當的時機,同她說明一切。

  「呃,小熏,沒有人會去要求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遵守諾言的。畢竟你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還不解人事,對不對?」璞臣笑著說。「況且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搞不好他已經忘記你長什麼樣子了。」

  「不可能的,他怎麼會忘了我!如果是你,你會忘了我嗎?」小熏逼問他道。

  「我當然不會忘記你;你是我最珍貴的寶貝。現在願意嫁給我了嗎?」璞臣溫柔地托起她的下巴問道。

  「不行耶,我得先找到阿臣哥哥,他若是沒結婚,我就優先嫁給他;他若有老婆了,我才能嫁給你。」小熏淘氣地說。

  「我……孟達在招手,會不會有什麼重要的事?我……」他話未說完,小熏已經站起來,飛也似的朝房子的方向跑去。

  「約瑟爺爺!」小熏慌慌張張的叫著跑進去。

  屋裡的人都沉默的看著她,床上的約瑟頭枕在安娜的懷中。他大口喘著氣的看著小熏,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舉起來的樣子,小熏衝過去握緊他的手。

  「約瑟爺爺,你怎麼了?」小熏緊張的望著他。

  約瑟虛弱地一笑。「我要到上帝的國度去了,小熏,記住,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在上帝的眼中。」

  「約瑟爺爺,你振作一點,我馬上去請醫生。」小熏站起來想去找醫生,卻發現約瑟的手已經無力的滑落了。

  「約瑟爺爺,約瑟爺爺!」小熏只能呆呆的立在那裡,在她二十幾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碰到死亡的震撼。週遭的人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安娜奶奶由慧中和幾個姊妹們扶去休息,明凱、孟達和其它幾個較年長的兄弟們,則忙著討論該如何料理約瑟的後事。

  小熏茫茫然的看著大家各自忙碌著,整個人有種被掏空了的感覺。有人牽著她走出去,她迷惘的站在陽光下,直到被擁進溫暖的懷抱中方回過神來。

  「璞臣,約瑟爺爺,約瑟爺爺……」她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淚水如斷線珍珠般的直墜而下。

  「噓,我知道,盡情的哭吧!」璞臣溫柔的說完並輕輕的搖晃著她。

  「他是那麼好的人……我,我好難過。」

  「小熏,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起碼約瑟走得很快,很安詳,沒有痛苦。」

  璞臣低聲地安慰著她。

  小熏望向那片燦爛的蒲公英,沒有了約瑟的蒲公英之家,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但是,蒲公英之家還會是蒲公英之家的,因為蒲公英是最柔韌也最堅強的植物,冥冥之中好像還可以聽到約瑟的洋腔洋調國語,在某處低沉地說。

  「是啊,起碼他走得很安詳。」小熏低聲地說。

  約瑟的棺木就葬在那片蒲公英之中,如他生前所願。大伙工作的工作、讀書的讀書。很快的,蒲公英之家又恢復平時的秩序,幾個姊妹已經決定回到附近的小學或公司上班,一來可陪伴安娜,另一方面也可以協助照顧院裡的小朋友們。

  慧中和孟達也趕回台北,因為修車廠的生意愈來愈好,孟達實在沒辦法離開太久。「小熏,昨天爸爸跟媽媽還在問你何時回台北,他們很想念你。」慧中趁孟達去開車時,悄悄地告訴小熏。

  小熏不知該如何說出自己的感覺,她只好含糊的點點頭。「我會盡快回去的。」

  「我走了!」慧中和孟達不停的揮著手。直到車子都看不見了,小熏這才走回屋內。

  「小熏,你打算幾時才回台北?」璞臣笑著問正在折衣服的小熏。

  「我也不清楚耶,我還不太確定。」小熏抱起那堆厚厚的衣服放進各人的衣櫃說。「不確定?為什麼?」璞臣聞言不解地反問。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要等我的阿臣哥哥!我想待在這裡等他,我怕他會找不到我。」小熏有些意氣用事地說,她實在搞不懂璞臣葫蘆裡在賣些什麼膏藥。

  「小熏,他只是你青春期認識的一個人,難道你的心裡就只容得下他?難道這些日子以來,我的努力不能在你的心底留下一些痕跡?」璞臣有些怒意地說。

  他知道自己有些反應過度,吃十年前的自己的醋,但是他著實不明白,難道現在的我比不上十年前那個病懨懨的我?

  「璞臣,你對我當然非常重要,只是,這是我的一個願望,我希望能找到他,當面向他說聲謝……」小熏話未說完,璞臣已經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璞臣,你要去哪裡?」小熏追到外頭攔住他的路,著急的問。

  「你就在這裡慢慢等你的阿臣哥哥吧!我先回台北了,等你確定心底的那個人是誰時,再告訴我。」璞臣沒好氣地說。

  「璞臣!」小熏被他的怒意嚇得不知所措,她只是想開開玩笑,逼使他承認自己就是阿臣哥哥,誰料得到他竟生起氣來了。

  「我走了。」璞臣說完,一踩油門就飛馳而去。

  小熏若有所思的踱回屋裡,她拿起幾件衣服,卻又興味索然的放下。她環顧四周,璞臣不在這裡,連屋子裡都冷清寂寞了起來。

  「小熏,怎麼啦?璞臣呢?」安娜奶奶接手折著那些衣服問。

  「他先走了。」小熏提不起勁地說。「你怎麼沒跟他一起走?」

  「我……」小熏語塞的看著安娜奶奶。

  「出了什麼事?看你悶悶不樂的。」安娜推推小金邊眼鏡笑著說。

  「安娜奶奶,我把璞臣氣跑了。」小熏沮喪地說。

  「為什麼?」

  「我故意考驗他、逼他。」小熏老實地說。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你愛他不是嗎?」

  「我……你怎麼知道我愛他?」小熏驚訝地說。

  「傻孩子,我是過來人了,怎麼會不知道!其實我跟約瑟都很高興你跟璞臣能彼此相愛。」安娜出去一會兒,拿著那個牛皮紙袋進來。「有件事,我想必須要讓你知道。」

  小熏看著安娜掏出那些文件,一件件的放在自己手中。「這封信是約瑟跟我寫給你的,你先看一遍。」

  小瑟如言的再看一次約瑟有力的筆跡。

  「這封是璞臣寫的,他本來是說如果你已經嫁人了,再給你看,我想現在一併給你吧!」

  小熏很快的再瀏覽一遍那些信跟文件。

  「小熏,你還記得那個送你蒲公英項鏈的年輕人嗎?你大概不知道,他就是璞臣。而買下這塊地送給我們的人,也是他。」安娜微笑地說。

  「我知道,我就是想通他自己承認他就是阿臣哥哥嘛!」小熏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為什麼?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又何必非要他說出來?他既然行善不欲人知,何苦去揭穿他的善心?」安娜有些不悅地說。

  「我知道錯了嘛!」小熏伸伸舌頭地說。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別讓他等太久了。」安娜摸著小熏的頭問。

  「明天一大早就回去,我待會兒就訂機位,我想搭飛機回去。」小熏微笑地說。

  「嗯,去吧,別太淘氣了。」安娜叮嚀完,就捧著一大疊的衣服出去,留下忙著整理自己行李的小熏。

  璞臣有些懊悔的按掉鬧鐘,他昨天連夜開車北上,整條高速公路從南堵到北,待他回到台北已經是三更半夜。走走停停的時間正好可以利用來好好的想清楚,其實站在小熏的立場,她並沒有錯;是自己太急躁了,實在也應該向她說明,要不然哪天要是有人趁虛而入……

  想到這裡他嚇出一身冷汗,沒錯,要是某個有心人自稱是那個送她蒲公英墜子的人,搞不好那個傻丫頭真的就嫁了。這可不成,他馬上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衝進浴室。

  他匆匆的叼起一片吐司,對陳嫂揮揮手。拎著領帶和刮鬍刀,襯衣的下襬都還來不及塞進褲子內,就忙著開車到公司。

  路上的紅綠燈非常的不合作,紅燈多過綠燈,而且時間未免太長了吧?他焦急的邊整理著儀容邊想著。

  「我得快些告訴她,免得她胡思亂想。」他自言自語地說。

  小熏站在松山機場外,台北的秋末已很涼,她剛從陽光燦爛的南台灣回來,一時之間倒有些適應不了台北的涼意。

  「我回來了。璞臣,你注意了,我要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小熏喃喃自語的跳上出租車。

  寒風吹襲下的台北街頭,路人已裡上厚厚的冬衣,小熏帶著一種愉快的心情望著窗外的人們。電台裡報著今天將是個好日子,連播放的音樂都特別好聽。

  不知道璞臣現在在幹什麼?小熏靠在椅背上想著,昨天晚上她想了一夜,發現自己真是不可救藥的倔強,其實又有什麼關係呢?既然璞臣想保留他「長腿叔叔」似的身份,我也沒有必要拆穿他,也許,等我們結婚五十週年時,再點破它吧!

  她想到此,忍不住噗哧一聲的笑出來,引來出租車司機異樣的眼光,她趕緊望向窗外,但是愉悅的心情卻使她有如踩在雲端般的情緒高昂。

  至於朱家,她是朱家的女兒這件事已經不再困擾她了。或許這二十年自己埋怨不下千百次了,但是一旦確知自己的身世後,那種想要尋根的念頭就一直在腦海中翻騰不已,她急切的想知道家人的所有事情。但首先,我必須先去找璞臣,因為他將是我今生今世最親密的家人!她在推開公司大門和警衛伯伯打招呼時想道。

  「早啊,小熏,什麼時候回來的?」李秘書正吃著燒餅油條,一手端著豆漿地問。「剛下飛機,我搭飛機回台北的。璞臣來了沒有?」小熏朝璞臣的辦公室點點頭地問。

  「還沒,路上塞車。他剛才打大哥大過來,看樣子心情不是很好,昨天連夜開車回台北,一路堵回來。現在又被卡在路上,有得他受的。」李秘書同情地說。

  「是啊,真夠他受的了。」小熏說完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動手翻著待整理的資料文件。

  李秘書放下手中的豆漿,傾身向前的望著她。小熏則是回她一笑,口裡繼續的哼著歌。

  「你的心情很好。」李秘書將垃圾桶拿到後頭時,低聲地說。

  「嗯哼。」小熏愉快的承認。「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李秘書感興趣的挑起眉毛問。「你跟璞臣都不在的日子,這裡乏味得很!」

  小熏指指璞臣的辦公室。「你想,我如果向他求婚,他會不會嚇得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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