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725|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黑潔明] 海洋 傭兵系列2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6-12 18:20: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上天明鑒,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窺
只想弄清楚同是老闆為何命運大不同?
她忙得像顆陀螺,他卻優閑四處晃
本以?神不知鬼不覺卻被逮個正著
她乾脆光明正大與他攀交情、結善緣
瞧他身材壯碩魁梧,堪稱猛男一名
沒事竟然跑去買一堆精致的女性內衣
看他不像有女裝癖,還是他是同性戀?
啥,都不是?那些東西是買給她穿的?!
都怪她酒後亂性,說什麼波霸萬歲的渾話
還拉起衣服給他看長得像天花的“內在美”
老天!這下她真是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




楔子


從前從前,有個女孩誕生在一座東方海島上,有位男孩出生在一處南方叢林小村裏……

女孩剛出生,被未婚生子的母親丟棄在孤兒院。

同年,男孩五歲,母喪,被遺落在戰場中。

時光匆匆,五年過去。

女孩五歲了,生得一雙大眼睛,愛笑愛哭愛撒嬌。

男孩十歲了,他加入反抗軍的傭兵團打雜,學習生存下去的技能。

時光再匆匆,又十年眨眼飛逝。

女孩十五歲,她離開了孤兒院,獨立生活。

她清早起床去送報,白天到學校上課,晚上還到餐廳洗碗打工,對她來說,人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擁有自己的餐廳,自己的店。

那一年,世界上的某處爆發了戰爭,電視新聞常常在播,報紙頭條也多是那場戰爭的新聞,有個兇惡的傷兵捏爆了鏡頭引起記者在戰場上的人道話題,她卻對那半點興趣也沒有,她才十五歲,她有功課要寫,還有錢要賺、有工作要做,她最討厭來自同性及異性對自己發育過度的嘲笑,最大的煩惱是找不到可愛的內衣穿──

那一年,男孩二十,早已長大成人。

男人經歷了無數場戰爭,他在野地叢林裏衝鋒陷陣,從這個戰場到那個戰場,這個國家到那個國家,對他來說,打的是哪場戰爭,早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生存下去,重要的是錢。

他也有個夢想,很久以前他意外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裏有藍天白雲,有沙灘海洋,夕陽西下,沈入海中,電影裏的主角,喝著美酒,享受著美食,一臉怡然自得,一切有如夢幻一般。

他羡慕得不得了,從那之後,他就有了夢想,夢想有一天能離開戰場,在海邊開家店,和平度日、衣食無憂,像那部電影裏的主角一樣。

他一直記著那個夢,這樣他才有辦法在這該死的沙漠裏扛著火箭炮前進。

槍聲響起,他中槍倒地,一名夥伴救了他,將他帶到野戰醫院。

昏迷前,一個該死的記者竟然還把攝影鏡頭對著他,他伸手一把捏爆了鏡頭,才甘心昏死過去。

但即使中槍失血過多而昏迷,他仍知道自己會活下去。

因為他還有夢想,還有希望,他要到和平的地方過日子。

那裏沒有戰爭,不用挨餓,有大海、有夕陽,還有美食和好酒。

他在黑暗中作著美夢,夢裏有天堂。

他活下來了。

然後,又一個十年。

男人三十歲了,身上的疤痕早就不計其數,骨頭也不知斷過幾根,雖然已不是在叢林野地裏,他仍在戰場上打滾,也依舊是一個用命換錢的傭兵。

這十年,他被人背叛過,卻也交到了以性命相交、肝膽相照的好友。

他賺了很多錢,到過無數個國家,去過無數個海岸,卻從來未曾開過一家店,他早已忘了自己年少時的夢想。

他繼續以命換錢。

這十年,女孩撐過了悲慘不堪的青春期,從學校畢了業,開始出社會賺錢。

她二十五了,依然不關心社會新聞,更別提國際新聞了。

她身兼數職,早上送報,白天上班,晚上在餐廳學藝,努力存下手邊的每一筆錢,節省度日,她還沒忘記她的夢想,她始終記得。

她要開一家店,一家有好吃食物的店,能讓她終老的店。

女人們仍然會嘲笑她的身材,但更掩不住的是羡慕和嫉妒;男人們不再嘲笑她的身材,卻開始對她毛手毛腳。

她依然對自己的身材感到自卑,依舊找不到可愛又漂亮的內衣來穿。

然後,她三十歲了。

她討厭每個盯著她胸部看的男女老少,卻已經學會如何應付他們。

她開始知道如何打扮自己,穿著合身的衣服,而不是寬大的襯衫和T恤,她也開始抬頭挺胸的走路,不再總是彎腰駝背、遮遮掩掩。

這五年,她早已辭去白天的工作,專心在餐廳裏學藝,她待過不少餐廳,跟過不少大廚,到過小島各地工作。

她學了一手好廚藝,她也很努力很省吃儉用的,存了一筆錢,不多,但開一家小店已足夠。

現在,她缺的只是開店的地點。

那一日,萬里無雲,藍海連天。

她只是不小心走錯了岔路,才看見那間店。

太陽很大,日光很強,殘破的玻璃反射著金黃色的陽光。

她忍不住停下,將五十CC的小機車停在馬路邊,驚訝的看著它。

那是她夢想中的店,白色柵欄、紅磚小徑、龍吐珠攀附的小拱門,庭院中除了叢聚的桂花樹,還有一座楠木搭的走廊,走廊旁一株巨大的鳳凰木開了滿樹豔紅小花,在這所有之後,是那棟兩層樓的白色小木屋。

她一路走了進去,越看越驚訝,不自覺地規畫起來,一樓當餐廳,二樓當住家,前面花園可以擺幾張桌子,讓客人喝花茶。

屋子的二樓後方甚至有她夢想中那種寬廣的木造陽臺,屋前過了馬路是整片的海,屋後則有一小片可栽植花草的小花園,還有一整片爬滿後牆的九重葛。

這一切就像美夢成真,只除了這間店根本破舊得可以,白色的柵欄斑駁歪倒,庭院裏雜草叢生,窗戶玻璃碎裂成片片,只讓人拿了幾片木板隨意釘死,門前那段紅磚鋪成的小徑也因年久及無人管理而破碎零落不堪。

雖然它像棟鬼屋,但仍活脫脫是她夢中的店。

她走回屋前,仰頭看著那雖然破舊,在陽光下仍閃閃發亮的白色小木屋,不禁微微一笑。

就是這裏,就是這間店!

她要在這裏開店!

女人興奮的跑去打探屋主是誰,準備實現她的夢想,但困難卻接踵而來,屋主只想賣掉那鬼屋,一點也不想浪費時間出租。

她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籌到足夠的錢,貸款買下這地方。

幾乎是同一個時間,男人再度受傷,躺在病床上的他終於厭倦了日復一日的打鬥。他在網路上看到了那片海岸,也看到了一間店面的售屋廣告,他終於想起了從前的夢想。男人眼也不眨的買下屋子,三天後就到了小島東岸,拖著好友一起,在短短一個月內就將他夢想中的啤酒屋給開了起來。

他那沒用的好友,還找到了一個廚藝不錯的老婆。

雖然客人不多,雖然這裏的夕陽不會落到海裏,他仍覺得相當愜意自得。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地方,他喜歡這個地方,事實上,他對這裏滿意得不得了。

直到他發現,隔壁也開了一家店──

《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0-6-12 23:30 編輯 》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陸戰男兒 + 3 您發表的小說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

總評分: SOGO幣 + 3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6-12 18:21: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八月。

夏日炎炎。

柏油路上熱氣蒸騰,綠草低垂。

遠處藍天碧海連成一片,風如熱浪陣陣襲來。

連串的鞭炮聲乍然響起!

日正當中,坐在電腦前的男人伸出手指壓下一小截百葉窗,朝外看去。

隔壁,挂在門上的五彩鞭炮辟啪作響,白煙隨著炮響彌漫半空,小小的庭院裏,只有一位捂耳眯眼、滿面笑容的女人站得離炮仗老遠。

女人身穿白色細肩帶背心、藍色牛仔長褲,腳踩平底銀帶涼鞋,一頭俏麗的短髮黑得發亮,但他最先注意到的,卻是她豐胸細腰的好身材。

不是刻意去看,只是她胸前的雙峰實在太過雄偉,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波霸女。

他挑眉,瞧著她在炮聲平息好幾秒鐘後,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那些炮渣。

鞭炮、花籃、新招牌。

他不用多久就領悟到這位波霸女在隔壁開了一家店。

這些日子,他是知道有人在整理隔壁那活像鬼屋的破房子,卻沒多加注意,原來也是要開店的嗎?

「海洋叔叔,吃飯了──」

小嵐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他聞聲抽手,百葉窗啪地彈回原位,起身下樓用餐。

正午十二點,偌大的餐廳裏半個客人也沒有。

沒辦法,他不會煮飯,對他來說,把東西煮到熟了能吃就很不錯了。

和他一起合夥開店的死黨耿野一樣廚藝很爛,才十二歲的小嵐就更不用說了,本來死黨耿野好不容易拐到了個老婆來幫忙,誰知道他的老婆被一個奇怪的科學瘋子纏上,弄了個小複製人出來,那小丫頭不太正常,像個洋娃娃似的不哭也不笑,回來之後,阿野和曉夜只好帶她去給醫生看。

多了個丫頭要照顧,曉夜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來店裏幫忙,結果因為曉夜的廚藝好不容易才吸引到的客人,又默默消失於無形中。

反正沒客人,他也就乾脆等到下午才開店。

不過曉夜還滿有良心的,知道他在店裏沒得吃,偶爾有空的時候,還會要耿野和小嵐帶食物過來給他,只不過……

屠海洋瞪著那三個散落在店裏四周角落,一個五歲、一個九歲、一個十一歲的小鬼頭,不覺皺起濃眉。

那對夫妻到底是想把這幾個人丟在他這裏到什麼時候?

這三個小鬼全是那瘋子科學家的受害人,本來人數還更多,只是那些人都被送回家去了,剩下這三個都是孤兒,連名字身分都沒有。

曉夜知道之後,就把這三個也一起帶了回來。

幸好小影那小子專門替人逃亡,製造一個全新的身分他最拿手,不到一天就變出三個小鬼的新身分及護照,所以通關時也沒遇到什?問題。

只是他店裏再怎麼沒客人,也不能直接把人都塞到他這來啊!

再怎麼說他這裏也是間啤酒屋,又不是孤兒院……

皺眉在心裏嘀咕了兩句,海洋拿起盤子添了飯又澆上濃濃的咖哩湯汁,才拿著湯匙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可吃沒幾口,他就看見縮在牆角邊,最小的那個孩子偷偷看著他,露出一臉饑渴的表情,其他兩個也同樣鬼祟,差別只在於年紀越大的越懂得掩飾自己的表情。

小嵐也看見了他們的表情,就弄了一碗咖哩飯端給最小的男孩。

「來,吃飯。」

小男孩渴望的看著那碗飯,但仍蹲縮在牆角,一雙大眼滿是警戒。

「吃啊,別怕,很好吃的。」小嵐蹲了下來,舀了一湯匙給他。

小男孩見狀,卻變得更加畏縮,他環抱著膝頭,這回連眼睛都閉了起來。

其他兩個小鬼各自佔據自己平常所待的地方,一動不動的,同樣戒慎恐懼。

搞什麼?都已經第三天了,這幾個小鬼怎麼還是這德行?

這些小鬼孤僻異常,雖然以前他們都住在研究所裏,但顯然互相並不認識,他們不信任彼此,連晚上睡覺也各自離得遠遠的。即使曉夜和耿野已經再三要他們安心,但他們吃飯時卻也都是等到他吃完後,在餓到不行時,才會各自溜進廚房找東西吃。

看不下去他們那死德行,海洋面無表情的放下湯匙。

「全都過來。」他沈聲用英文開口,從大到小一個一個的看了一遍,冷著臉警告,「別讓我說第二遍。」

那些孩子微微一驚,抬眼看他,卻沒人動一下。

正當他打算起身用蠻力把這三個臭小子強行帶到大桌旁時,年紀最大的那個動了,他走到桌邊,其他兩個猶豫了一下,也慢慢跟了過來。

「坐下。」海洋說。

這一次他們很聽話的坐了下來。

「你們現在是住在我的地方,要住這裏,就要守這裏的規矩。」他一一掃視前方的小鬼頭,開口告誡,「從現在開始,吃飯的時候,我要看到你們都在現在的位置上坐好,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洗澡的時候洗澡、該睡覺的時候睡覺,有問題嗎?」

他們一致保持沈默。

「很好。」海洋對站在一旁的小嵐點頭示意。

小嵐立刻上前替這幾個小鬼添飯。

「吃。」他說。

三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各自伸手去拿面前那碗飯。

海洋滿意的看著他們動作,才重新拿起湯匙吃起盤中咖哩,沒兩三下,他就將盤子裏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咖哩飯給掃得一乾二淨。

從那次之後,三個小子就相當聽話的吃飯洗澡睡覺。

每天早上,他依然一大早就起床,沿著海岸跑個二十公里,然後順便買早餐回來給那三個小子。

小子們吃完了早餐,就會照他的指示,準備開店的工作。

小嵐仍在放暑假中,不時會來店裏晃蕩,她特別照顧最小的男孩,小男孩十分沈默,但反應比曉夜帶回來的那個小女孩正常多了,至少他偶爾還會有反應。

另外兩個年紀大一點的,一樣的安靜沈默,但只要他開口,他們還是會把他吩咐交代的事情做好,大的那個俐落點,小一點的那個聰明些。

雖然,店裏依然沒什?客人,但是午後一杯冰啤酒,晚上賞夜看星星,無聊的時候,還可以聽聽音樂,上網下棋弄軟體。

生活,又恢復了規律,他喜歡這種規律的日子。

簡單、正常、平靜。


開幕了。

檸檬水OK,玫瑰花OK,餐巾紙OK,食具OK,燉牛肉OK,燙青蔬OK,磨菇濃湯OK,南瓜濃湯OK,義大利面OK,甜點OK,功能表OK,零錢OK,刷卡機OK!

她在報上登了廣告,也親自去附近住家發了宣傳單。

好。

檢查完所有東西,何桃花深吸口氣,站在櫃檯內,緊張的看著門外人行道,等著第一位客人上門。

兩名學生騎著腳踏車經過,一位老先生負著手晃過,一隻小狗咚咚咚地輕快跑過,一名媽媽提著菜籃走過。

拜託、拜託,請進來。

她緊握著汗濕的雙手,不斷的祈禱又祈禱,但人們只是不斷的經過又經過。

忽然,一位小姐在她的祈禱中停了下來。

喔,天啊,她在看門外每日特餐的黑板了。

求求妳、求求你,很便宜又好吃的,請你進來用餐,拜託、拜託、拜託!

快進來、快進來、快進來──

進來了!YES!

她暗地裏做了一個握拳的手勢,滿臉笑容地拿著功能表迎了上去。

「歡迎光臨,小姐,請問一位嗎?」

「對。」

「這邊請。」她極力忍住想擁抱客人的衝動,鎮定地替客人帶位。

幸好雖然她既緊張又興奮,但是一切十分順利,她說話沒結巴,沒將水或湯、菜、面等食物倒在人家身上,而且後來沒多久,又來了幾位大學生,跟著是一對夫妻,陸續又來了幾名觀光客。

太好了,低價策略果然奏效了!

她爽得在心裏暗笑,雖然一整天絡繹不絕的她忙得團團轉,她卻樂得直想跳舞,並且擁抱每一個光臨的客人。

很快的,太陽西下,月上枝頭。

不久,一天過去了,然後,兩天過去了,一個星期過去了,忙碌的日子不斷上演,因?便宜又好吃,她這家小店的名聲逐漸傳開,客人不斷的回籠,她一個人忙得更加不可開交。

第三個星期,她終於下定決心請了兩個工讀生來幫忙,一個早班、一個晚班。

時光匆匆,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每一天,她天還沒亮就要騎著她的小機車去漁港買魚、去市場買菜,回來後又要熬湯燉菜,等到開了店,除了顧廚房和櫃檯,還要和客人哈啦客套,下午客人較少時,還要忙著做晚上的甜點,雖然工讀生幫了許多忙,但因?她很堅持料理一定要好,所以在食物料理上她們都幫不上手。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十點打烊後,她累得全身筋骨酸痛,卻仍要算帳,忙著平衡收支,因?她將單價壓得較低,又堅持要用新鮮的好食材,雖然客人多,她在金錢上面依舊要十分小心,才不至於做賠本生意。

她也曾想過要把一些餐點價格提高,但她的義大利面店才剛開,若是貿然加價,客源鐵定會流失,她實在損失不起。

因?地主只肯賣不能租,為了開這家店,她用盡了所有的積蓄,開這家「月光邊境」是她的夢想,更耗費了她無數心血,為了省錢,整間店的裝潢她能自己來的全都自行解決。

這間店絕對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她沒有失敗的本錢!

夜深了。

她坐在二樓的臥房桌前盯著帳本,確定收支無誤後,松了口氣。

窗外,星光爬滿了天,除了店前的大馬路上偶爾駛過的大卡車,萬籟俱寂。

她將帳本收好,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準備洗澡上床睡覺,卻聽見隔壁隱約傳來鋼琴聲。

鋼琴聲聽來有些無奈又悲涼,忽然一個轉折漸漸愉快了起來,但愉快輕巧的樂音漸漸減弱,突地又重重升了幾個高音,再降下,又重復著同樣的無奈音調,淡淡的、淡淡的徘徊在夜空中。

一聲聲的琴聲輕得像是蝶兒般敲在心頭,有時又重得恍若石頭撞擊胸口。

她忘了要起身去浴室,只是坐在原位,出神聽著隔壁傳來的動人琴音。

一次又一次的迴旋之後,鋼琴樂音越來越小,直到漸漸止息……

她有些發楞、有些感動,從來不知道原來只是單純的鋼琴竟能表達那?多感情。是CD嗎?應該不是,她沒聽見其他樂音,只有鋼琴聲。

她期待地等著琴聲再度響起,卻只等到卡車經過的聲音。

夜,真的深了。

她依依不捨的站起身,走到浴室裏洗澡淋浴,但直到躺上床、關上燈,她仿佛仍能聽見那刻劃入心的琴音在她耳畔腦海裏不斷迴旋重復著。

那一夜,她睡得特別好,第二天一早,她出門騎車去買菜時,特地偷偷瞄了隔壁好幾眼,但是除了那刻著「藍色啤酒海」的粗獷木頭匾額,和整理得乾乾淨淨的小院子之外,她什麼人也沒看到。

不知道這裏住的是什麼人?

不過會替自己家取個名字,又刻了匾額放上去的人,她看也沒幾個吧?

打從第一天搬來,她就很少看到有人出入隔壁,有一回,她曾見過一對男女帶著一位小女孩進門,但不一會兒就離開了,他們開來的那輛車也沒停在附近,所以應該不是住這裏的人。

太陽出來了,一瞬間,海面上金光燦燦,提醒她時間不早了。

她戴上安全帽,發動機車,匆匆騎去大市場買菜。

這一天,風和日麗,遠處的山青翠有如屏風一般,海風輕拂而過,路旁的花兒迎風搖曳。

她心情愉快的騎著小機車回到店裏,才把小機車上一半的菜搬進廚房,剛要去拿車上剩下的另一半蔬菜時,卻見到有個男人從對面的單車道越過馬路朝她走來。

那男人十分高大,她從沒見過那麼高大的人,但她第一眼卻是被他那顆反射著朝陽、閃閃發亮的光頭所吸引,然後才發現他是朝她走來的。

不會吧?

這傢夥想幹嘛?

走到一半的她有些緊張,原想快速跑去路邊機車那兒拿了東西就跑進門,卻又覺得這樣做太誇張了一點,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但這男人真的讓她莫名緊張,一來他實在太魁梧壯碩了,二來一般正常人,誰沒事會理個大光頭啊?她怎麼想都只想得到進去蹲苦窯的大哥和出家的和尚才會剃光頭,可這傢夥橫看豎看就算倒著看都和出家人沾不上邊。

他雖然穿著黑色T恤和運動褲,但那些被汗濕的衣物卻遮不住他渾身上下賁張的肌肉,他渾身散發著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的感覺,走路的姿態十分輕鬆有力,他不疾不徐、筆直的穿越馬路,每跨出一步就更靠向她一點。

沒事的,應該只是問路,這裏是觀光城市嘛,有人問路是很正常的!

何況現在是大白天的,馬路上都還有人車,沒有人做壞事會挑大白天的吧?

而且,搞不好他還是另一個潛在的客戶咧!如果他是觀光客,一定不只他一個,她可以告訴他,她這邊中午就有在賣餐了,如果是附近人家那更好,說不定以後就多一個顧定客戶了。

來,何桃花,拿出你最甜美的微笑!

她手心冒汗、心跳莫名加快,努力說服自己別亂想。

一股熱氣隨著他的靠近襲來,她站在機車旁,拿下了機車上的蔬菜,下定決心要招攬客戶,於是深吸了口氣,在他來到面前時,抬起頭來,給了他一個最甜美的微笑。

「你──」

男人看也沒看她一眼,如風一般大踏步從她面前直直走了過去,一直走到隔壁那棟木造建築裏,打開門,消失在門裏!

她臉上的微笑僵住,連張到一半吃了一嘴塵沙的小嘴依然微開,那句「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的問句也卡在喉嚨裏。

好半晌,她才窘迫尷尬的閉上了嘴。

天啊,好糗!原來是住隔壁的!

她滿臉通紅的抓著塑膠袋,匆匆跑回屋子裏,深怕那男人會注意到窗外馬路邊她這會錯意的大傻瓜。

啊啊啊,好丟臉、好丟臉!何桃花,你在想什麼啊?大豬頭!

她跑進廚房,將蔬菜放到桌上,一想起方才自己出的糗,就覺得好氣又好笑。

可惡!真是無敵丟臉的!幸好那傢夥好像沒注意到她的行為──

她心頭一跳,從窗戶偷瞄隔壁一眼。

沒有嗎?

應該是沒有!拜託沒有!不然她真的會想挖個地洞鑽進去躲起來的!

她不自覺地雙手合十,祈禱了一下,在發現自己在做什麼之後,她趕緊把手鬆開,苦笑呻吟出來。

搞什麼?都要三十歲的人了,還這麼愛亂想!

她對著挂在牆壁上刷得閃亮如新、光滑得能當鏡子的鍋底擺出嚴正的模樣,正色斥責自己。

「何桃花,別鬧了!快改掉這種壞習慣!你已經是一個老闆娘了,要有老闆娘的高雅氣質,隨便出糗是不被允許的,要從容、冷靜、優雅──」可這番話還沒說完,她光是看著自己那嚴肅正經的臉,就忍不住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唉,慘了,她大概一輩子都當不成那種氣質高貴、動作優雅的淑女老闆娘。

雖然心裏這樣感歎,她還是自己一個人在廚房裏笑得亂七八糟的。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6-12 18:21: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一直以為那裏只是普通住家。

她真的一直一直以為那只是普通的住家,畢竟平常很少見人出入啊!

直到幾天後,一位客人聊起,她才曉得隔壁也是一家店,一家啤酒屋,店裏專賣一些海鮮熱炒和生啤酒,才開店一個月,但生意一直不好。

「為什麼?不好吃嗎?」

「我朋友去過,說之前有位小姐來幫忙,所以還好,但是後來那位小姐好像沒做了,而且那家店的老闆長得很凶,理個大光頭,身高好像有兩百吧,我朋友去了幾次都沒聽他說過話,感覺上陰陽怪氣的。哎呀,我們別再說那光頭了,老闆娘,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去看電影啊。」男人靠在櫃檯上,露出痞子般的笑容,嘻嘻哈哈的和她哈啦。

「真的啊?可是我店才剛開沒多久,恐怕暫時都沒辦法休息耶。」

「看場電影才兩個小時,下午讓工讀生顧一下店就好啦。」

「我也很想啊,可是不行啦,下午我還要烤晚上要用的甜點蛋糕。」

「工讀生不會嗎?」

「阿玲才上班兩個星期,還不會啦,不然這樣好了,你請她去啊。阿玲、阿玲──」

「耶?等一下──」他急得要阻止她。

桃花卻提高了音量,「阿玲!」

「來了,桃花姊,什麼事?」綁著長辮子、噸位十足的阿玲乓乓乓的跑了過來。

「你有沒有空?林先生想請你看電影耶!」

「真的嗎?哇,好啊好啊!」阿玲眯眯的小眼一睜,圓圓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沖著林先生擠了過去,直道:「今天剛好有一部新片上映,我好想看喔!」

林先生一瞧那胖妹直往他這邊擠,嚇得連退兩步,慌忙掏出兩張電影票,改口道:「呃,我是有兩張票,可是沒空去看啦,你要的話,可以拿去找人陪你一起去看。」

「哇,林先生,你真是個好人!」阿玲雙手交握,眨著閃閃動人的小眼睛,擺出少女漫畫裏學來,最美的祈禱姿勢,崇拜的看著他說:「你對我好好喔!」

林先生臉色發青,乾笑兩聲,「沒啦,只是同事送的票,呃,我還有事,先走了。」

客套話說完,他連忙落荒而逃,出去時因?太過慌張,還差點撞到門。

「呿!沒用的傢夥!」阿玲哼了一聲,拿著兩張電影票對著自己的圓臉搧了兩下。

桃花在櫃檯裏幾乎快笑翻了,這女孩雖然胖,卻身手俐落,而且一點也不怕生,粉紅色的衣服她照樣往身上穿,又超會搞笑的,幾天下來,已經用這招幫她擋掉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客人了。

「阿玲,你真是太厲害了!」

「還好啦,嘿嘿嘿。」阿玲雙手扠腰,嘿笑三聲,不忘把汙來的電影票收好,邊小聲警告道:「桃花姊,你身材這麼好,很容易招蜂引蝶,晚上又一個人住這裏,真的要小心一點喔。」

「我知道,妳放心。」她看著這小妹妹,不禁抱歉的笑了笑,「對不起,每次都要你來幫忙。」

「沒關係啦,我早就習慣了。」阿玲擺擺手,要她別介意,還抬起下巴,摸著自己的小臉驕傲的說:「而且是那些男人不長眼,不懂得欣賞我這種大美女。」

桃花看了不禁又笑了出來,卻對這妹妹更加心疼。

那一天,阿玲來應徵時,臉上雖然笑著,眼底卻閃著不安,嘴裏哇啦哇啦的直說話,看來十分開朗,但桃花一看就曉得她的多話只是在掩飾她的不安和緊張。

果然她才要開口,還沒說話,這妹妹竟然就自己站起來說,她知道自己胖,如果她不能用她也沒關係,她只是經過看到有在征人,覺得很喜歡這家店而已,她一直笑、一直說,哇啦哇啦的一句都停不下來。

桃花在那瞬間,真的覺得這妹妹雖然笑嘻嘻的,實際上卻快哭出來了,她連忙打斷她,問她何時能來上班。

她永遠不會忘記阿玲先是錯愕後是感激的表情,她沖口便說她今天就可以上班,一直到最後,阿玲還是滿臉笑嘻嘻的。

後來,桃花直接請她留下來幫忙,卻知道她在以為自己沒注意時,在角落偷偷擦淚。

桃花並非是希望阿玲會感激她,她只是提供一個機會而已,如果阿玲手腳不俐落,她仍是會辭掉她的,因為她現在的經濟情況,真的無法做這種負擔,幸好阿玲十分勤快又聰明,八十幾公斤的體重並不會對她的行動造成妨礙,這兩個星期下來,真的是幫了她很大的忙。

下午三點,外頭陽光依舊熾熱,室內冷氣機嗡嗡運轉著,五桌的客人叫走了阿玲,她則在確定阿玲能應付外場後,回轉廚房去準備晚上要用的食物。

接下來的幾天,她依然忙碌,也聽了更多關於隔壁老闆的八卦。

他單身,聽說姓屠,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啤酒屋是和朋友合夥開的,雖然生意不好,事實上,根據她的觀察,隔壁的生意根本就是非常不好,但好像沒打算要收起來的樣子。

據說,是因為那位屠先生和他的朋友好像還有點錢的樣子,並不靠那家店的收入過活,前一陣子還曾關店好幾天不見人影,根本不在乎有沒有客人上門的樣子。

不像她,忙得要死要活,賺的錢也只能勉強維持付貸款和所有開銷而已。

好吧,她的確是嫉妒隔壁那有錢的傢夥,但是幾天下來──

清早,她辛辛苦苦從床上爬起來出門買菜,他雖然也是起床出門,卻是去單車道晨跑。

上午,她窩在廚房為了客人在大熱天熬煮海鮮濃湯時,他則在店前面的小花圃蒔花弄草。

中午,她在店裏奔波忙碌,他在二樓上網打電腦。

下午,她在廚房忙著烤甜點、煮咖啡時,他在樓下店外的門廊上納涼睡午覺。

晚上,她繼續端菜穿梭客人之間,他閑閑從她店門外晃過去,手裏還拎著四盒便當,有時她還會看見他在門廊上喝啤酒看星星。

半夜,她累得腰酸背痛,努力在桌前平衡收支時,他卻還有力氣彈出好聽又動人的琴音。

真的是、真的是──氣死人啦!

好吧,也許他不是每天都那麼過的,畢竟她只不小心瞄過一次他拉開了窗簾坐在屋裏打電腦,也只看過他從她店門前拎著便當晃過三次,那鋼琴聲也不是天天都能聽到,但是她卻天天都看到他出門去跑步啊!

可惡的有錢人!

她知道自己實在很小心眼,幹嘛沒事去偷窺人家,卻依然忍不住一有機會就往隔壁瞧,越看她就越羡慕和嫉妒。

那種優閑又輕鬆的生活,她也想過啊,唉。

黑夜裏,鋼琴聲又飄忽傳來,這次他彈的卻不是古典樂,而是輕鬆優閑的藍調。

聽著清脆動人的琴音,她又歎了一口氣。

可惡,她真想把他的鋼琴聲錄下來,拿到店裏播放,那樣的話,她店裏的生意一定會變得更好。

她撐著下巴望著窗外,乾笑了兩聲。

雖然她是真的很想這樣做啦,卻怕被隔壁的光頭發現,瞧他滿身肌肉、一臉兇惡,要是惹毛他,光是一拳,她就可以被打飛到前面的太平洋去了。

哈哈……

而且她這裏聽起來好小聲,就算她偷錄也錄不到什麼聲音吧?

再說,說不定根本不是那光頭彈的,雖然大家都說他是單身,但誰知道屋子裏有沒有其他女人啊?

像是體弱多病的女朋友或姊妹?

她好奇的掀開窗簾一角,偷看隔壁,誰知道卻看見隔壁窗戶的百葉窗也被人拉開一些,露出一對好奇的藍眼睛,正好對上了她的視線。

「哇啊!」

桃花嚇了一大跳,連忙鬆手退了一步。

是那光頭嗎?

不對啊!雖然她只看到一對藍眼睛,但那中間鼻梁的皮膚看起來較白,沒他那?黑啊,而且鋼琴聲依然回蕩在夜空中,他仍在彈琴,不是嗎?

撫著胸口狂跳的心臟,她要自己冷靜下來,鼓起勇氣走上前,然後一把拉開了窗簾──

沒有。

那正對著她的窗戶是緊閉著的,百葉窗整齊垂挂著,當然也沒什麼藍眼睛在那邊瞪著她看。

看錯了嗎?

不對,她方才明明就有看到,兩棟房子中間只隔了短短幾公尺,而且她視力好得很,最後一次測試時兩隻眼睛都還有二點零耶!

那屋子裏還有其他人嗎?怎?她平常都沒看到?

是……那個嗎?

不會吧?運氣沒那?好吧?

當然,她也不是總有時間偷窺人家啦,哈哈。

乾笑兩聲,她要自己別怕,跟著忽然想起之前那病弱女人的假設。

不會真被她胡猜中了吧?

何桃花,拜託你別又來了,想想你三十年來因?愛亂想所出的糗吧!

無力的翻了個白眼,她重新拉起窗簾,關掉臺燈,決定洗澡去。

可洗澡洗到一半,她還是忍不住胡想起來,如果說那雙眼睛像女人的,不如說更像孩子的……

孩子嗎?也對,大家都說他單身,沒人說他沒孩子啊。

嗯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用力點點頭,她松了口氣,吹幹頭髮後,放鬆心情躺到床上,頭才沾枕就立刻睡著了。


隔壁那個波霸女已經偷看他這邊好多天了。

他會知道,當然是因?那女人根本不知道偷看的技巧,她總是睜著她那雙大眼睛,一有空就往他這邊瞧。

事實上,說她是光明正大在看也不為過。

他已經不只一次逮到她皺著眉頭瞪著經過或在門廊上納涼的他,甚至還有幾次他在單車道上慢跑時,看見她騎著車從旁邊馬路騎過,一臉老大不爽的直瞧著他,嘴裏嘟嘟囔囔的不曉得在念些什麼。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了,惹得她每次一看見他,就會皺眉嘟囔。

真要說不爽,他才該是那個不爽的人吧?

一開始知道隔壁要開店,他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麼,可等她店一開,他才慢慢開始覺得不對。

先別提她店裏老是門庭若市,他店裏卻總是門可羅雀的強烈對比,光是她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煮那些香味四溢、讓人饑腸轆轆的食物,就讓他覺得莫名不爽。

那些食物香味一整天都會彌漫在空氣中,不同的誘人香味總是不斷從隔壁飄過來,害他每次一聞到,就覺得很餓,搞得他一整天都懷疑自己沒吃飯。

所以當他今天早上晨跑回來,卻看見她站在兩家店之間的圍牆邊,踩在一顆大石頭上,對著他的店內探頭探腦的時候,不禁皺起眉頭。

夠了!

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大踏步直接走進她敞開的大門,進入她店前的小庭院,無聲無息的來到那波霸女的身後。

她始終沒發現他的存在,只是兩手攀在木牆上,死命地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往前看。

老天,她真是矮,踏上了三十公分左右高的石頭也不過和他差不多高而已。

「可惡,跑哪去了?剛剛明明還看到的……」她嘴裏自言自語著,一顆腦袋不停的左右探看。

「找人嗎?」他問。

「對啊。」她反射性的回答,一雙眼仍掃射著隔壁的庭院,半點沒察覺不對,只喃喃又道:「奇怪!怎麼不見了?該不會真的見鬼了吧?」

「需要幫忙嗎?」他再問。

「好──」她瞬間僵住,這時才驚覺有人在她身後,她嚇得慌張回身,腳下一滑,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

「哇啊──」

發現自己要掉下石頭,她尖叫出聲,反射性兩手一抓,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攀住眼前能攀的──前方的男人!

所以,等到她穩住身子時,就發現自己兩隻手緊緊攀抱住隔壁那位大光頭的脖子,而且他的臉就近在眼前,近到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近到兩人的鼻尖相距幾乎只有五公分的距離,近到她能清楚看見他黑色瞳仁裏自己慌張失措的倒影,更別提她方才還波濤洶湧的雙峰,現在更是十分直接又親密的抵在他結實熱燙的胸膛上!

她瞬間僵住了,僵了大概一秒吧,然後才再度驚呼出聲,慌亂的放開他,急忙往後退。

她人還在石頭上,這一退,當然又是一陣不穩,見她慌得往後栽倒、兩手亂揮,以免這笨女人用自己的腦袋去撞圍牆、橫屍當場,屠海洋眉一擰,伸出大手扶住她的腰,將她再度穩住。

她芳魂未定的將手擱在他胸膛上,俏臉通紅的才喘了兩口氣,發現自己手放在哪里,連忙又縮了回來。

「呃,謝謝……抱歉……」她手足無措,一雙手雖然縮回來了,卻不知道該擺哪兒,因?他的手還扶在她腰上。

她尷尬的看著這始終面無表情的光頭巨人,有好幾秒鐘不知道該怎?辦,最後才鼓起勇氣道:「那個……我……我站穩了……你可以放手了……」

他眼也沒挑一下,只是冷冷的瞧著她。

何桃花被他看得頭皮發麻,腦海裏又開始出現那些亂七八糟的奇思怪想時,他擱在她腰上的大手卻不松反緊,她臉一白,還以為他想幹嘛,不禁又伸手抓著他的肩頭,驚呼出聲。

「你做什麼?」

話才說完,她就呆了一呆,因為他放開她了,他沒做什麼,他只是握著她的腰,把她從石頭上放到地上。

真的是用放的。

他輕鬆得就像是從桌上拿了本書,再放到另一張桌上一樣。

發現自己又誤會人家,她尷尬得一下子又紅了臉,慌張得直乾笑。

「呃……呵呵……謝謝……」她撫著胸口,仰頭再次和他道謝,卻又微微驚了一下,他真的是非常非常高大,之前沒站這麼近時,她就覺得他很高了,現在他來到眼前,兩人身高的差距更讓她備覺威脅。

老天,她的視線只到他的胸膛而已,她要看他的臉,還得仰高了臉才瞧得見。

她忍不住微微退了一步,卻聽到他忽然開口。

「妳找我?」

「啥?」她張大了眼,小嘴微張,滿臉茫然。

他?手指了指圍牆的另一邊,「你剛剛不是說在找人。」

「耶?我……呃……」猛然想起,她只覺得又羞又窘,窘得幾乎無地自容了。

竟然被人家當場抓包!

天啊,你要罰我偷窺的話,幹嘛不直接打一道雷下來劈死我算了?

她看著他,一張俏臉迅速漲得通紅,腦袋裏空白一片,好半天才有辦法囁嚅的擠出一個蹩腳的藉口。

「那個……欸……其實……我我……我是想說……本店剛開幕……你要不要……辦一張會員卡?」

瞧他一副不相信她的模樣,她連忙再補了一句。

「呃,來店用餐可享八折優待……呵呵呵呵……」

他沈默不語,冷冷的,看著她。

桃花紅著臉卻死撐住,再接再厲的開口,「今天特餐是奶油蝦仁義大利面,附海鮮濃湯和南瓜起司蛋糕,一客一百五十元,你要不要來吃吃看?」

他依舊沈默,只是兩手抱胸的低頭瞧著她。

他那沒表情的表情,莫名惹惱了她,何桃花雙手一扠腰,?頭挺胸的瞪著他,脫口就冒出一句──

「不好吃不要錢!」

他右眉一挑,終於張嘴吐出一個字。

「好。」

他說完,轉身就走了出去。

她呆住,瞧他大步離開,走出大門,踩上人行道,消失在兩家店中間的圍牆後。

啥?什麼?現在情況是怎樣?

她眨了眨眼,紅唇微張,兩手仍然扠在腰上。

兩秒後,她回過神來,一皺眉,忍不住又要站上石頭偷看,才轉過身,腳都還沒踩上石頭就聽到隔牆傳來一句。

「別再站到石頭上。」

她撫著胸口嚇了一跳,俏臉又紅,尷尬的辯道:「我我……我才沒有!」

回答她的,是他關上門的聲音。

她又羞又惱,喃喃嘟囔了幾句,才不甘心的轉身走回店裏。


一整天沒見到他,她本來以為他那個「好」只是隨口說說,畢竟他自己也是開餐廳的,怎麼可能沒事跑到她這邊來吃飯啊?

誰知道,太陽下山後,他還真的來了,不只來了,還帶了三個和他一樣沈默的小男孩。

三個男孩年齡各異,長相也不盡相同。

最小的那個金發藍眼,漂亮得像個娃娃;中間的那個黑髮黑眼,但輪廓很深,看起來像有拉丁美洲那裏的血統;最大的那個就比較像亞洲人了,長得沒那兩個小的好看,那一雙早熟陰鬱的眼睛卻同樣讓她印象深刻。

她很快就認出那晚在百葉窗後偷看她的是那個最小的孩子,在院子裏的則是最大的那位。

她沒有自己去帶位點菜,做晚班的工讀生妹妹小娟已經處理好了,他也沒和她打招呼,她忙得很,當然也就順便裝作沒看到。

但是,沒多久,外頭又來了四位客人,一對夫婦,帶著一大一小的女孩走了進來,小娟忙著記功能表,她只好上前帶位。

「歡迎光臨,請問四位嗎?」

「不對,八位。」走在前面抱著小女孩的男人伸手指著窗戶邊光頭巨人那桌,露齒笑答:「我們一起的。」

「咦?一起?」原來他有朋友啊!

她楞了一下,然後才發現自己不應該顯得太過驚訝,但已經來不及了,對方早看到她錯愕的表情,好笑的低頭朝著她眨了下右眼道:「沒錯,一起。不過你放心,我和你保證,光是聞這香味,我就投你一票,一定會要死光頭付錢,不會要你請客的。」

「請客?」她眨眨眼。

「對啊,不是說不好吃不要錢嗎?」

她這回真的呆住了,瞪大眼睛看著這位抱著小女孩的男人,然後又看看坐在窗邊翻閱功能表的王八蛋,他連頭也沒抬,只是伸手指著一道道餐點讓小娟記下來。

敢情他是打算來白吃白喝嗎?

她一股火氣猛然上沖,恨不得沖上去掐住他那粗壯的脖子。

王八蛋!難怪他找那麼多人來!

沒錯,她是說過那句話,但是──怎麼會有這種人啊?

明明自己那麼有錢,還這麼愛貪小便宜!

「小姐,你還好吧?」見她一張臉突然變得好紅,耿野嚇了一跳。

「沒,我沒事。」她轉過頭,咬牙微笑道:「我幫你們並桌。」

「海洋叔叔!」較大的女孩一溜煙的跑進門,繞過她和那男人,笑著跑向那死光頭,她一屁股在空著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摸摸身邊小男孩的頭,一邊和其他人打招呼,「小白、小黑、小黃,嗨!」

「封青嵐,你叫小狗啊!」耿野抱著懷裏的孩子走過去,輕拍了下她的腦袋。

「噢!很痛耶!」她皺眉回頭,抗辯道:「我總要找個方式稱呼他們啊!」

耿野為之啞口,一時還真想不出該說什麼,只能瞪著她,好半晌才道:「那你也想些好聽點的。」

「例如什麼?」她睜著烏黑大眼,等著。

「呃……」糟糕,一下子叫他想,他也想不出來。

「例如他們的英文名字。」熟悉的聲音給了他答案。

「英文?他們哪──噢!」話才說到一半,耿野就被來到身旁的女人捏了手臂一把,他低頭見她使了個眼色,才發現店裏的老闆娘跟在兩人後面,一臉狐疑。

他見狀趕忙改口道:「對喔,叫他們的英文名字啊。」

小嵐這時也察覺不對,她眨了眨眼,立刻見風轉舵的辯道:「對喔,英文名字嘛,可我就英文不好,才會幫他們取小名啊。」

她說完趕緊轉回頭,心虛的吐吐舌頭。

「好了,別鬧了,小嵐,你先起來,我們先並桌。」曉夜暗暗松了口氣,苦笑的抱過耿野懷中的小女孩,和他說:「你幫忙一下。」

曉夜回頭客氣的和老闆娘笑了笑,桃花習慣性的也回以微笑,卻還是壓不下滿腔的疑惑,她上前並桌,在那男人的幫忙下,三兩下就把座位移好了。

從頭到尾,那位可惡的光頭依然故我的把大屁股粘在椅子上,一點起來幫忙的意思也沒有,他只抬頭和那女人點了下頭,算是打了聲招呼,然後拍拍大女孩的頭,就又繼續埋首研究功能表。

雖然其實也用不到他,因為那男人一個人就幾乎把所有的事都弄好了,但她還是覺得死光頭很沒禮貌。

不一會兒,所有人都落坐了。

被那傢夥氣到,她送餐過去時,故意擺上甜美的微笑說:「放心,不好吃不要錢!」

她特地要小娟別插手那一桌的服務,所有的餐點都是她送的,之後她每送一盤,就會皮笑肉不笑的瞪著那死光頭,咬牙切齒的附上同樣一句話。

最好撐死你!豬頭!

當她送上最後一盤時,那男人和大女孩笑著和她對著那光頭一起說了那句──

「放心,不好吃不要錢!」

然後,他們兩個笑成一團。

那瞬間,她知道自己是有點過分了,不禁紅了臉,但那光頭依舊什麼都沒說,倒是那女人制止了男人和女孩。

天啊,她真是氣昏頭了,怎麼會做出這?小鼻子、小眼睛的事啊?

她滿臉通紅,幾乎是落荒而逃的離開那桌,之後就不再靠過去了,剩下的甜點之類的全都要小娟送。

但之後她卻忍不住偷看他們好幾次,一整餐下來,她沒見那光頭說過幾句話,倒是另一個男人話特別多,三不五時就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

偶爾,也能聽到那女人的輕聲笑語,但多數的時候,女人都照顧著她從頭抱到尾的小女孩。

小女孩給人感覺怪怪的,像是個沒有喜怒哀樂的娃娃,她甚至很少移動,雙眼也十分空洞茫然,但女人十分小心的呵護著她。

三個小男孩從頭沈默到尾,大女孩的話則和那個男人一樣多,這兩個話多的,常常說不到幾句就吵了起來,雖然一桌八人有五個悶得像葫蘆,一個話少,但光是靠他們兩個,那一桌倒也熱鬧。

她瞧著那奇怪的一群,怎樣也猜不透他們互相之間是什麼關係。

唯一看得出來的,是那對男女應是夫妻或情侶,男人雖然和大女孩鬥嘴,一隻手卻總是碰觸著身旁的女人,女人雖然照顧著懷裏的小女孩,卻也總是下意識的回應他,回握著他的手,吃他喂到嘴邊的麵條,笑著替他抹去臉上沾到的白醬。

那兩人不經意間的親昵,教旁人看了既羡慕又嫉妒,卻又忍不住被他們散發出來的情感所吸引,視線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他們身上。

瞧著那一對,她一顆心微微的發疼,好想好想也有人這般對她。

輕柔的音樂飄蕩在空氣中,她低下頭洗杯子,免得再看下去,她會忍不住自怨自艾起來,但女人又笑了,引得她又抬首去看,卻不經意對上那死光頭的視線。

他一開始也同樣注視著那一對,然後才看到她,對上那深幽黑眸的那一瞬,她忽然領悟,他也和她一樣,羡慕那幸福的一對。

剎那間,竟有種他能瞭解她有多孤單的恍惚,就像她能懂他有多寂寞……

她喉嚨一緊,心跳猛地加快。

他一直看著她,隔著杯盤、隔著人群、隔著好幾公尺的距離。

人們交談著,音樂飄蕩著,時光卻似乎停止了。

「桃花姊,三桌要上甜點了。」

「什麼?」她瞪著眼前的小娟,才猛地回過神來,紅著臉忙補救道:「喔,好,我馬上弄。」

她慌張低下頭,手忙腳亂的準備甜點,卻因為太過慌亂把盤子給打破了一個,搞得她更慌,連忙又重新拿了一個,好不容易才把東西備妥。

之後,不知為何,她再也不敢抬頭往那方向看去,只是努力的找事情來做,可是她全部的知覺卻都在那桌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那光頭一直在看她,她卻不敢?頭確認。

當他們起身準備離去時,她甚至想跑到廚房躲起來,打算讓小娟替他們結帳就好,偏偏小娟竟然先她一步跑去上廁所,害她只能僵站在櫃檯裏。

讓她松了口氣的,是結帳的人並非那傢夥,而是那女人。

女人微笑將帳單遞上。

桃花接過帳單,回以微笑,還沒說話,就聽到對方說。

「抱歉,海洋找我們來,並沒打算白吃的意思,是耿野自己瞎說的。」

啊。

經她一提,桃花又想起來自己剛剛做的蠢事,加上人家這麼客氣,害她更加羞愧,不禁紅著臉道:「沒關係,我是說過那句話,這餐算我請的。」

「那怎?可以。」女人笑了一笑,將信用卡放在桌上。「我可是覺得你的料理很好吃呢。」

「你就別再糗我了。」桃花臉變得更紅,將信用卡推回去給她。「這餐我是請定了,只要你們以後有空多來捧場就行了。」

見老闆娘連耳朵都紅了,又如此堅持,曉夜也不好再多說,對她印象更好,便收回信用卡,微微一笑,「謝謝,那就當交個朋友吧,畢竟我們也算鄰居,我叫鄔曉夜,你呢?」

「何桃花。」她面紅耳赤的報上自己姓名,卻又忍不住疑惑,「鄰居?」

「是啊,耿野。」曉夜指指已帶著幾個小蘿蔔頭出門的耿野,「我……先生。」

她說到這邊頓了一下,像是不太習慣,嘴角又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重復地說了一遍,這回更堅定了些,「我先生,他和海洋合夥在隔壁開了家啤酒屋。」

「你和你先生也住隔壁嗎?」聽她提到合夥,桃花這才想起來之前曾在隔壁看過這對夫妻出入,只是之前沒特別注意,方才一下子沒想起來。

「沒有。」曉夜搖搖頭,「我們另外在附近租房子住。」

「喔。」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問太多問題了,桃花止住旺盛的好奇心,微笑道:「那有空記得再來捧場啊。」

「我很想和你說有空來我們那裏坐坐,不過……」曉夜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她,抱歉的說:「我最近有些忙,多數時間都不在店裏,可是海洋他們煮的食物,呃……可能不太能入口。」

桃花眨了眨眼,有點茫然,「什麼?」

「這個……很難解釋,我下次有空過來再和你聊吧。」聽到耿野和小嵐又在店外鬧了起來,曉夜笑笑,和她揮揮手,沒再多說,拎著皮包就出去制止那一大一小了。

桃花習慣性的也和她揮揮手,追著她出去的視線,卻不期然撞上了那在店門外的高大身影,不知?何,這回小女孩換他抱著,曉夜出門時,他剛好在這時往店內看來。

兩人視線又膠著在一起。

她瞬間又無法動彈,雖然隔得更遠,她卻更加被他那雙深沈的黑眸所散發出的情緒所引動。

這一次,是他先被那大女孩叫開了。

一直到他移開視線,和朋友一起轉身離開,回到隔壁去後,她一顆心仍急速跳動、喉嚨依然莫名緊繃。

是錯覺吧?

這麼遠,她怎?可能真的看得到他的眼,怎麼可能曉得他在想什麼?

他……又怎麼可能知道她孤單,懂得她的寂寞?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6-12 18:22: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九月。

豔陽高照,在這北緯二十四度的小城裏,秋老虎卯起來散發著它的威力,遠處事物因蒸發的水氣蒸騰而晃動著。

在這裏,九月和八月的氣候幾乎是沒差的,只除了太陽會比較早下山,氣溫會因此緩和些。

冷氣馬達嗡嗡運轉著,何桃花站在廚房裏,試著專心替蛋糕擠上奶油,但心神卻始終有些渙散。

自從那天之後,她沒再去偷窺隔壁,怕再被逮到,也怕再有同樣的錯覺。

但是,不看是一回事,不想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天馬行空的腦袋,何況就算她不去看,還是會在無意中在路上看見他、在門口遇見他,似乎不管她再怎麼錯開時間,依然會在她最沒防備時撞見那傢夥。

幸好他長得高大又頂著顆光頭,好認得很,她遠遠見著能閃就閃、能避就避。

她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很沒膽又詭異,卻完全無法控制,而且她更怕的是,自己會因為那沒來由的錯覺,而誤認了更多的什麼,然後造成無法彌補的錯誤,讓她自己出更大的糗!

她用鮮奶油在蛋糕上擠出最後一朵白色的花,把蛋糕旋轉了一圈打量了一下,確定無誤後,便把它拿到外頭展示的冰櫃中放著。

「桃花姊。」

「嗯?」聽到阿玲的叫喚,她好奇的回頭。

「妳看外面那小男孩。」阿玲皺眉指著隔壁門外的人行道。

「怎麼了?」她走到窗邊看去,店內比外面高,所以不用踩上椅子就能看到圍牆後隔壁一小部分的庭院。

一個金髮的小男孩站在人行道上,她一眼就認出是隔壁最小的孩子。

「他好怪,從剛剛就站在那邊。」阿玲有些困擾的道:「不知道在看什麼,看好久了,有十分鐘了吧?」

那男孩一動不動的低頭瞧著,隔壁和她這邊不一樣,是用矮籬隔開,從這裏看出去,她只看得到那孩子站著低頭看東西,卻看不見他在看什麼。

「我去看看。」桃花不見那孩子身邊有人,轉頭再看隔壁店裏,依然沒看到有人影,不禁有點擔心他會跑到馬路上,這邊治安雖然不錯,但來往送貨的卡車還滿多的,她解開圍裙交給阿玲就往外走去。

才推開門,迎面就是一陣熱氣襲來,她加快腳步,到了外頭的人行道才發現那孩子低頭盯著一隻黑呼呼的東西瞧。

什麼東西?貓嗎?

她皺眉靠過去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那東西果然是貓,卻已經死了,看樣子應該是被車撞了,然後拖著身子爬到人行道上,最後還是挂掉了。而且不知道是死了多久,黑呼呼的屍體在炎熱的天氣下,發出陣陣的惡臭。

她下意識的捂住鼻子,卻發現小男孩依然一動不動的瞧著死貓,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這孩子好像也怪怪的。

有點擔心他,雖然不是很想靠近那只死貓,桃花還是在他身邊蹲下來,微笑開口,「嗨,你好。我叫桃花,住隔壁喔,你叫什?名字?」

他聽到說話聲,終於?起頭看著她,卻沒回話,也沒笑。

哇,他好像娃娃喔,這孩子真不是普通的漂亮。

長長的睫毛、大大的藍眼睛、柔軟飛揚的金髮……

之前她遠遠看就覺得他長得很漂亮,現在近看更覺得這金發藍眼的小孩漂亮得驚人,漂亮到可以用精致來形容。

「這是你的貓貓嗎?」雖然沒得到他的反應,她還是繼續微笑,再問。

他還是沒有反應,只是又把視線拉回那只死貓身上。

惡,那貓真的太臭了,她一陣反胃,卻還是死命忍住,繼續再問:「你喜歡貓貓嗎?」

他依舊無言,她能得到的反應,除了沈默,還是沈默。

她捺著性子自言自語的說:「我滿喜歡貓的,可惜它死掉了。」

沒反應、沒反應,還是沒反應。

他仍然低頭看著那只死掉的貓。

不想放他一個人在這裏看死貓看到天荒地老,桃花不死心,輕輕伸手碰他,再接再厲的說:「不然我們──」

她話還沒說完,才剛碰到他,那男孩卻像是被她嚇到,一下子就退了好幾步,還差點跌倒,一張小臉變得好白,藍色的大眼睛萬分驚恐,好像她打了他一樣。

她呆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錯,連忙舉起雙手,擺出投降姿勢,「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惡意,你別怕。」

藍色大眼睛依然瞪得老大,她努力擺出和善的微笑,這時才慢半拍的想到這孩子可能聽不懂中文。

「啊,慘了,我英文很爛耶。」她乾笑咕噥,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男人低沈的嗓音。

「怎麼回事?」

她猛一回頭,看見那光頭男人站在她身後,像朵烏雲一樣擋住了炎炎烈日。

「我沒打他哦!」她嚇了一跳,趕緊跳起來澄清,急急忙忙的解釋,「呃,我是看到他在這裏站好久,出來看看才發現他在看死貓,這貓已經在發臭了,所以我才想說把它處理掉可能會好一點,而且你怎麼可以放小孩子自己一個人在這邊,要是他跑到馬路上被車撞到了怎麼辦?還有,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我不是故意要嚇他的,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對他怎樣──」

「我沒說你對他怎樣。」海洋打斷她落落長的解釋,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小男孩一看到他叫自己,立刻走了過來。

他用英文對那男孩說了一長串。

男孩搖搖頭。

他再問了幾句。

男孩有時點頭,有時搖頭,有時會說出一兩個單字。

後來,他又說了一句話,男孩就自己走到屋裏去了。

從頭到尾,她一個字都聽不懂。

他不嫌髒的抓起貓屍的脖子,拎著死貓就走進院子裏。

好奇得要命的桃花本來還站在原地掙扎,最後還是忍不住跟了上去。「喂,你要把那只貓帶到哪里?」

「埋掉。」他說。

「啥?」她愣了一下。

「埋掉。」他淡淡的重復,走到院子裏的角落才停下來,手裏依然拎著那只死貓。

她避開那只貓,站在另一邊,仰頭看他,壓不住滿腔好奇的問:「那孩子是怎麼回事?他剛剛幹嘛一直站在那邊看死貓?」

他低頭看著她,像是在考慮什麼,好半晌才說:「他不知道貓死了,以為它在睡覺,他在等它醒過來。」

她微微一愣。

不知道它死了,在等它醒過來?

「不會吧?」她訝然脫口。

「那幾個孩子在一般事物的認知上都有點問題。」

他話才說完,小男孩就拿著一把小鏟子跑出來。

他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蹲下來接過鏟子,兩三下就挖了一個大洞,把死貓放進去,沒幾下就又把洞給填平了。

他把貓埋好之後,拿了顆石頭放在土堆前當記號,大手在土堆上拍了拍,然後雙掌合十的拜了一下,桃花見了,不自覺也雙手合十,對小小的貓墳拜了一下。

小貓啊,希望你下次投胎到好一點的人家,到時記得別再亂跑了哦。

她默念祝禱著,一張開眼睛,就看小男孩看看她,又看看那光頭,忽然也伸手學他在土堆上拍了拍,雙掌合十的也拜了一下。

啊啊啊,他的動作好可愛喔!

桃花看了,不禁微微一笑,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那光頭,要他看那孩子。

誰知他沒看那孩子,卻表情怪異的看著她。

她沒來由的一慌,紅著臉開口就問:「你看什麼?」

他沒回答,只是依然蹲在地上死盯著她看,看得她開始覺得自己是頭上長角,還是衣服沒穿好,誰知他卻在這時突然站了起來,抓著鏟子就往屋裏走。

小男孩見了,抬頭看她一眼,又看看那光頭,沒有多想,很快的小跑步的跟上,沒多久,那一大一小就消失在那間奇怪的啤酒屋裏了。

「搞什麼?」

看著頭也不回消失在門後的傢夥,她無端一陣惱火,氣得一跺腳,掉頭走回自己店裏。

沒禮貌的傢夥!

哼,那一天她所感覺到的,果然是錯覺、錯覺啊──

可惡的死光頭!沒教養的王八蛋!


氣歸氣,日子還是要過。

她回到店裏,一忙起來,倒也沒時間再去多想隔壁那討人厭的傢夥。

晚餐時間客人來來去去,她和晚班的工讀生妹妹忙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過了用餐時間,客人也終於一一離去。

十點時,小娟洗完了所有的碗筷和杯盤時,外場就只剩一桌客人了。

見時間不早了,今天人又比較少,她看小娟累得眼皮一直往下掉,便要她先回家休息。

「可是還沒十一點啊。」小娟猛然驚醒。

「沒關係,今天人比較少,你先回去休息吧,等一下我自己來打烊就好了。」她微微一笑,要她安心,「放心,不會扣你薪水的,瞧你都快站不住了,快回去睡覺。」

「真的嗎?」小娟還是有點不安。

「去去去。」她脫下小娟的圍裙制服,伸手趕她,笑著要她回家去。「明天記得別遲到就好了,回家路上騎車小心點,知不知道?」

「嗯,好,謝謝桃花姊。」見她是說真的,小娟開心的露出笑臉,和她揮揮手,便高興的抓了自己的包包回去了。

看著女孩騎上車,臨走前還和她揮了揮手,她不禁又露出微笑。

其實,她還滿會看人的嘛,找了兩個工讀生,兩個都又乖又靈巧。

早班的阿玲胖了些卻很聰明,晚班的小娟雖然比較不會說話,做事卻同樣認真,而且長得溫柔賢淑果然是有差的吧?

這幾天她看有好幾個年輕弟弟就是沖著小娟來的,不過她看小娟在這方面好像特別少根筋,除非有人直接當面和她說,否則她大概過好幾年都不會曉得人家喜歡她吧?

桃花自顧自的笑了笑,把櫃檯和廚房裏,能收的東西先收一收,又過了半個小時,最後一桌的客人終於結帳走了,見不再有客人上門,她也就關上招牌燈,提早打烊了。

洗完了最後一桌的杯盤,她將垃圾收一收,先打包好放到前院的桶子裏,明天等垃圾車來收,直接提出去就比較方便。

誰知道她才剛放下垃圾,突然看見一個男人跳過她那低矮的白色柵欄,一下子就將她撲倒在地。

對方來得太突然,她完全沒有防備,整個人直接被撲倒,後腦勺撞到草地上,撞得她一陣暈眩。

她還在暈,就發現那男人壓在她身上,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竟然抓住她豐滿的左胸一陣亂揉。

她第一個反應是好臭!第二個反應是痛死了!第三個反應才是驚恐!

發現對方想強暴她,她右手一握,一拳就往那傢夥臉上招呼。

沒想到她會反抗,男人被她打得正著,整個人往後仰了一下,見他松了她嘴上的手,她馬上掙扎起來放聲大喊。

「救命啊!放──」

誰知道她那一拳夠力是夠力,卻不夠有用,對方依然坐在她身上,她使盡全身的力氣仍然逃不開,而且他挨了她一拳後更是凶性大發,抓住她的手,反手也揍了她一拳,打得她又是一陣頭昏,更是打斷了她的求救呼喊。

「閉嘴!閉嘴!」男人再次捂住她的嘴,低下頭,用那酒氣沖天的嘴,開口威脅,「我只是想爽一下!你敢再亂叫,我就把你宰了!」

天啊,她從來沒這麼害怕過!

雖然白色柵欄外就是大馬路,但夜深人靜,除了偶爾會有卡車經過,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裏,她店的右邊的那家子全都住臺北,這裏只是度假用,平常根本沒人在,店的左邊是那光頭佬的店,但他店裏這時候根本不會有客人,就算有人,兩家店之間也有高牆擋著,她又被壓在死角,除非他在二樓又剛好往這邊看,否則根本就不會曉得,而且他搞不好壓根就不在家裏!

她必須靠自己才行!

她瞪著那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臉的男人,只覺得想吐。

何桃花,冷靜點,別反抗他,等他放鬆下來再攻擊他!

她害怕的喘著氣,強迫自己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對了,嘿嘿,就是這樣,安靜一點,老子只是想爽一下,爽完就放你走!」男人欲火焚身,伸手解自己的褲頭,跟著微微起身就要掀她的裙子──

她在那瞬間,突然抬起膝蓋,用盡所有力氣往上一頂。

男人慘叫一聲,痛得往旁倒下,她手腳並用的連忙爬開,卻被他反手抓住小腿!

「媽的,臭婊子!妳欠揍!」他窮兇極惡地一手捂著自己受傷的小弟弟,另一手硬是將她往回拖。

「放開我!你這王八蛋!放手──」她嚇得卯起來抬起另一隻腳對著他的頭臉就是一陣猛踹。

那男人雖然被她踹了好幾下,卻仍緊緊抓著她的小腿,她根本連站都沒辦法站起來,就被他給拖了回去,眼看他另一拳就要揮下來,她萬分驚怕的連忙抬手護住頭,閉眼要硬接他那一拳。

誰知道,那拳遲遲沒有落下,下一秒,本來又被重新壓住的雙腿突然壓力一松,她一楞,睜開眼,不忘乘機手腳並用的往後爬了兩步。

卻在睜眼同時,聽到前方傳來數聲砰砰撞擊聲,她睜開眼後,哀號聲也跟著傳來,那時她已經爬退到牆邊了,只見到前方那剛剛想強暴她的混蛋,被一名高大的巨人打著玩。

是隔壁的光頭!

他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扎實的打在對方身上,打得那傢夥血流滿面。

他又揮出一拳,瞬間,塵土飛揚、鮮血四濺。

她從來沒看過那?暴力的場面,嚇得她動都不敢動一下。

那混蛋本來還滿嘴髒話,罵她胸大下賤、穿得這麼少根本欠人操,但他每罵一句,就被打一拳,到最後他改口討饒,隔壁的光頭卻照扁不誤,扁到最後那人趴在地上吐血,他依然沒有停手的打算。

她看得心驚膽戰,知道再打下去會出人命,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她奮力站了起來,跑過去抱住他的右手。

「夠了!住手!」她驚慌的?頭制止他。

他差點停不下來,甚至將她整個人往前拖了一小段才停住。

他低頭看她,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一雙眼黑得嚇人。

她緊緊抱住他蓄積著飽滿力量的粗壯手臂,不自覺屏住呼吸,瞬間冷汗直冒,卻仍鼓起勇氣顫聲開口,「再打下去……會死人的……」

他一動不動的瞪著她,全身肌肉依然緊繃著。

她心驚的仰頭看著他,試著再開口安撫說:「我們……報警就好了……他跑不掉的……」

他聽了,還是沒動。

她萬分緊張,不敢亂動一下,兩手仍緊抱著他的手臂,心跳猛烈地在胸中跳動著,就在她想再開口勸說時,感覺到他賁起的肌肉總算放鬆下來,然後他把手放了下來。

她松了口氣,確定他不會再揍那傢夥後,才跟著放開他的手,強扯出一抹微笑道:「呃,你看著他,我去打電話報警。」

他沒說什麼,只是微微點了下頭。

接下來的時間她到底是怎麼撐過去的,其實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報了警,警察來了之後,把那強暴犯送進醫院,又將他們兩個帶到警局裏做筆錄。

雖然那人被打得差點斷氣,但因為她的狀況十分狼狽,臉上和身上被揍的傷十分明顯,連上衣和裙子都被扯破,那人的酒精濃度又過高,還是強暴慣犯,才剛放出來沒幾天,沒想到這次又再犯,所以警察並沒有多加為難,筆錄做完之後,很快就讓他們回來了。

但等兩人回到店裏,也已經半夜一點多了。

他把車停好,和她一起下車,她回過身本是要和他道謝的,可是剎那間,不知道為什麼,她才張嘴,還沒出聲,淚水就奪眶而出。

她自己也嚇了一跳,連忙抹去眼淚,不好意思的忙道:「抱歉……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誰知不說話還好,越說她淚掉得越嚴重,根本止都止不住,眼看自己就要嚎啕大哭起來,她連忙轉身就想跑回店裏,卻被他伸手攬回懷裏。

「放開我──」她開口抗議,卻發現他只是輕輕的環住她,他摸著她的頭,將她壓在胸膛上,只說了兩個字。

「哭吧。」

她聞言喉頭一哽,下一瞬間,她就只能緊緊揪著他的T恤,在他懷裏放聲大哭,任淚水放肆奔騰。

她好害怕、真的好怕,她從來沒這麼害怕過,怕得連到現在都還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雖然她從小就是一個人,雖然她長這麼大也吃過不少苦,但她一直以為這世界是安全的,至少她只要小心一點,就應該是安全的才對。

她曉得這世界上有壞人、有強暴犯,但那似乎只存在於新聞裏、故事中,她是遇過一些色狼,但多數都是嘴巴上說說,頂多毛手毛腳,卻從未遇過強暴犯,她從來沒真正碰見所謂的壞人,從來沒見過那些人會無緣無故的動手打人,甚至是傷害別人──傷害她!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所有的恐懼直到這時才釋放出來,卻因為原本一直緊繃著的精神放鬆下來,兩腿也跟著一軟,差點又坐到地上,卻在下一秒整個人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她滿眼都是淚,繼續埋首在他身上嗚咽著,任他將她抱進店裏,上了樓梯,到了她的房間。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信任他,也許是因為他救了她,也或者是因為如果他想對她怎樣,她根本無力反抗,而且早就哭到無力,所以乾脆就什麼也不管了。

他把她放到床上,到浴室拿了沾濕的毛巾給她。

桃花眼眶紅紅的縮在床上抽泣,手裏抓著他拿來的毛巾擦淚,好半晌才終於平息下來。

他不見了一下子,再出現時,手裏拿著一杯熱茶。

「喝下去。」他說。

她喝了,一點反抗的念頭也沒有。

「去洗澡。」他說。

她去了,可是到了浴室門口又不安的回頭看他。

「我會在。」他說。

得到他的保證,她顫巍巍的走進浴室,抖著手脫掉早就被扯壞的衣服,轉開水龍頭,她將全身從頭到腳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到皮膚都被她搓得發紅,還無法停下來,蓮蓬頭不斷的灑下水來,她忍不住蹲在浴缸裏哭了起來,直到敲門聲響起。

「出來。」他站在浴室門外說。

熱水沖刷著全身,她環抱著膝頭嗚咽掉淚,一點也不想動。

「出來。」他淡淡的再說了一遍。

一瞬間,她好想拿東西丟門,好想叫他滾出去,好想叫他別管她,讓她在這裏爛掉算了!

但下一秒,她瞪著自己發紅發皺的腳趾頭,還是強迫自己關掉水,擦幹身體和短髮,套上寬大的T恤和短褲走出去。

「過來坐下。」他站在床邊,看著她。

桃花吸吸鼻子走過去,乖乖的聽他的指示在床上坐下。

他不知怎麼找到了她的醫藥箱,拿了酒精和棉花,幫她臉上和手腳上的擦傷消毒,當酒精碰到她眼角旁兩寸的擦傷時,她痛得縮了一下。

他停了一下,才又繼續幫她消毒,他的動作十分輕柔小心,若非酒精的刺激,她幾乎感覺不到他的移動,消毒後,他又替她在較嚴重的擦傷上抹上藥,在這之中,他完全沒有任何逾矩的動作。

看著他替她擦破皮的膝蓋貼上OK繃,她喉頭沒來由的又是一哽,不禁抓緊了床沿。

海洋見她的傷都處理好了,一抬頭卻發現她低垂著螓首,烏黑濕亮的鬈曲短髮後,她眼睫懸挂著淚珠、貝齒咬著粉嫩的唇。

她在輕顫著,雙手緊緊的抓著床沿,他一看就知道她又快哭出來了。

她白晰手臂和雙腿上已經開始浮現淤青,被打的左臉也腫了起來。

看著眼前嬌小脆弱、傷痕累累的女人,看著她死命忍淚的模樣,看著她原本姣好,此刻卻青紫紅腫的左臉,一瞬間,那股被壓制住的暴力衝動又再度浮現。

他應該把那雜碎給宰掉才對!

怕再嚇到她,他握緊了拳頭,好不容易才將胸中那股憤怒給強行壓下。他轉身拿起之前準備好的冰塊,包在乾淨的毛巾裏,重新蹲下,小心翼翼地用包了冰塊的毛巾碰觸她腫起來的左臉。

冰冷的感覺讓她畏縮了一下,?眼看他的同時,一滴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敷著。」看著她蓄滿淚水,萬分不安的大眼,他胸口沒來由的一緊,不禁開口補了一句:「明天會好一點。」

她伸手覆住毛巾,卻碰到了他的手背,不自覺縮了一下。

他黑瞳一暗,卻只是把包了冰塊的毛巾放到她手上。

她把冰塊毛巾敷回左臉,試著想微笑,另一滴淚珠卻又落了下來。

無法再忍受看她落淚,他起身,把東西收好,轉身就要離開。

見他要走,她沒來由的慌了起來,連忙起身,有些踉蹌的追了兩步,「那個……」

他聞聲在樓梯口停住,轉頭看她。

「我……」桃花無措的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裏,可是現在這麼晚了,他和她非親非故,只不過是她鄰居,人家也是要睡覺的,這男人救了她,又陪著她跑警局、幫她擦藥,已經很仁至義盡了,總不可能要他陪她一整晚──

但是她……她真的好怕……

似乎……似乎只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會出現那男人在黑暗中壓在她身上,揮拳揍她的景象……

見她俏臉發白、雙唇微顫著,一雙黑眸求救似的看著他,海洋握緊了樓梯扶手,明知道不該再多管閒事,但她那樣看他,教他實在無法扔下她不管。

「啤酒。」他說。

「啤……啤酒?」她愣了一下。

他趁自己還沒來得及後悔前,看著她開口提議,「你還沒喝過我店裏的啤酒,要不要來試試?」

她眨了眨眼,呆了一呆。

見她沒反應,他胸中一鬱,本要說算了,卻見她突然飛快的跑了過來。

「我要!」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6-12 18:24: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的酒量很差。

沒多久,他就發現這件事,而且她的話,真的不是普通的多。

幾杯生啤酒下肚,這女人就已經完全放鬆下來了,而且恐怕是太過放鬆了。

夜深人靜,星光滿天。

坐在啤酒屋店前的走廊上,她捧著一杯八分滿的生啤酒,啜飲了一口泡沫,然後看著他問。

「我很醜對不對?」

他沒有回答,只是瞪著她看。

「我是說現在,不是平常。」她捧著啤酒杯逼近他坐的臺階,質問道:「我現在看起來很像一隻豬頭對不對?對不對?」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卻見她難過的嘴一扁,瞬間淚光閃閃。

「可惡!」她咒罵一聲,氣憤的喝了一大口的生啤酒,然後砰地將杯子放到走廊地板上,濺出了些許金黃液體。

她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一邊轉進店裏,一邊道:「再借我一些冰塊!」

「該死的傢夥……可惡的王八蛋……無恥、骯髒、下流、卑鄙……」

他聽著她在店裏喃喃咒罵著,一邊翻箱倒櫃,不一會兒就見她拿著毛巾包著冰塊敷在腫起來的左臉上,一屁股又坐回他身邊,空著的手拿起啤酒杯又喝了一口,然後又轉頭瞪著他問。

「這樣冰敷,明天真的會好一點嗎?」

看著她憤懣含淚的雙眼,他安撫的應了一聲,「嗯。」

「好痛。」她看著他抱怨。

「嗯。」他再應聲。

「可惡!」她咒罵,又灌了一口啤酒。

「嗯。」

「身材好又不是我的錯!」她忿忿不平的再灌了一口啤酒,「你聽到那王八蛋說的沒有?竟然說我胸大下賤、說我穿得這麼少,根本就是欠──欠──」

她說不出那個字,只覺得胸口更悶,氣得再罵,「誰規定胸大就一定下賤?而且我哪有穿得少!我又不是穿著比基尼在街上跑!我不過是胸部大了點,就算這樣,那又怎樣──我也不想當波霸啊!」

她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他聽了卻差點嗆到。

她一口幹掉剩餘的啤酒,砰地再將空杯放到地板上,惱火的伸出小手揪著他的衣領,氣憤的質問:「你說,我是波霸是我的錯嗎?我又不能控制它長多大,你們這些男人以?我可以讓它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嗎?又不是我自己想變成海咪咪的!」

她說得是如此激動又氣憤,幾乎整個人爬到他身上,連冰敷的毛巾冰塊也丟了,只是用兩隻手緊緊揪著他的圓領,氣憤填膺的說:「我什麼都沒做啊!明明是你們這些男人有問題,為什麼倒楣的就是我?為什麼我從小就要被人這樣嘲笑?還動不動就被人毛手毛腳!現在、現在還遇到這種事──」

從來不曉得有人酒量竟然能這麼差。

生啤酒,酒精濃度很低吧?

屠海洋看著根本已經跨坐在他腿上的小女人,只覺得一陣頭大。

看著她潮紅的小臉、發亮的雙眼,他真的很懷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早知道,就不拿啤酒給她喝了。

「你說!我有錯嗎?你回答我啊!喂──」得不到他的反應,她惱火的鬆開他的衣領,改用兩手巴住他的臉,氣呼呼的說:「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看我是波霸,就覺得我胸大無腦,對不對?對不對?」

「我──」他才開口,就被她再打斷。

「不准你敷衍我!你以為波霸很好當嗎?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就因為發育過度被同學嘲笑、排擠,青春期自卑得要命,還以為自己不正常,等到大一點了,又要被人家酸言酸語的,每一個男人看到我,就只會瞪著我的胸脯色迷迷的看,我的臉又不長胸脯上!」她用力搖晃他的臉,越說越生氣。

「所有的人都只會以貌取人,每一個人只要一看到我,都主觀認定我就是沒腦袋!大家都覺得波霸好,卻沒有人知道我有多煩惱,我從小田徑就很好,自從開始發育之後,卻連跑都不敢跑,因?每個人就只會瞪著我不斷彈跳的胸脯看。不能練田徑也就算了,搭公車、逛夜市還會被色狼襲胸!不只這樣,我自從上國中後,就變得很容易腰酸背痛,為什麼?」

她問完,忽然鬆開他的臉,捧起自己偉大的豐胸,激動的說:「因?這兩顆──太、重、了!」

他真的看傻了眼,這下子,百分之百確定這女人絕對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又重新抓住他的衣領,忿忿不平的說:「波霸有什麼好?又重又容易下垂,每天都得穿著胸罩,而且你知道最過分的是什?嗎?」

「什麼?」他知道對話早就陷入某種詭異的狀態,卻又無法控制的好奇。

「我根本買不到喜歡的胸罩啊!」她歇斯底里的揮著手。

「胸罩?」他茫然的看著她。

「對,就是胸罩!」她斬釘截鐵、氣怒的說:「所有可愛、性感、漂亮的胸罩都沒有大SIZE的,所有大SIZE的胸罩都長得像天花一樣,花紋又醜,色調不是膚色就是白色,每一件都醜得要命!」

「天花?」他更加茫然。

「就是這種啊!」她忽然把自己上衣往下拉,露出包覆著渾圓雙峰的粉紅內衣,伸出食指戳著上面的花紋,憤恨的說:「像這種紛亂的花形刺繡,你不覺得很像長了天花嗎?」

他整個人僵住,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

她卻半點也不覺得不對,只是鬆開衣服,反手又揪著他的衣領說:「這件粉紅色的還是我找了好久,可是這種花樣醜死了,要不是我真的找不到更漂亮的了,我才不想穿它!我才三十六E而已啊!可是每次去買胸罩,都要跑好幾家找,跑到腿都快斷掉了,才能找到一件勉強可以看的!有時候根本找都找不到!?什麼可愛、性感、漂亮的胸罩都只有那些小胸脯的女人可以穿?人家我也想穿可愛、性感、漂亮的胸罩啊!你不覺得這根本就是歧視嗎?」

她最後那句憤懣的吶喊終於將他閃神的心智給喚了回來。

海洋酷臉微紅,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她松垮垮的領口拉回她臉上,輕咳兩聲,點頭附和,「嗯。」

「所以你說,這是不是很不公平?」

「是。」

「說我胸大無腦根本就沒天理!」

「對。」

怕她又做出讓他噴鼻血的行為,不管她說什麼,他都立刻點頭應聲。

連連得到他贊同的反應,她越說越激昂,舉起手就喊了一句。

「波霸無罪!」

他呆瞪著她,一下子又忘了回答。

「你要和我一起說啊!」她用左手蠻橫的揪住他的衣領,強迫他開口。

「啥?」

「說波霸無罪啊!」見他一臉呆滯,不是很願意的樣子,她眼眶一紅,「你不同意嗎?」

「呃……」眼看她又要掉淚,他只好點頭,「當然同意。」

「真的嗎?」她一手揪著他的衣領,一手握拳舉得高高的,大聲高呼道:「那我數到三,我們一起說,一、二、三──」

「波霸無罪!」她興奮高喊。

「波霸無罪……」怕了她的淚,他只好小聲跟著咕噥。

「波霸萬歲!」她越喊越高興。

「波霸萬歲……」他只好苦笑繼續奉陪。

「波霸萬歲、萬歲、萬萬歲──」

「波霸萬歲、萬歲、萬萬歲……」說到這句他倒是真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呼完口號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笑到幾乎喘不過氣,趴在他身上笑了好一陣子才停下來。

「其實……白天的時候,我好生氣,覺得你亂沒禮貌的……」笑過之後,一陣疲憊湧上心頭,她縮在他懷裏,小小聲的告解。「雖然我本來以為你頂多是把貓裝到垃圾袋裏丟掉就不錯了,沒想到你會幫貓做小墳,你會想到要把貓埋起來,真的很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是你又對我擺著張冷臉,讓我覺得好火,不知道你為什麼討厭我……」

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海洋胸口一緊,粗聲道:「我不討厭你。」

「真的?」她將臉埋在他懷中,語音有些哽咽。

「嗯。」他遲疑了一下,才伸手摸摸她淩亂的黑髮,給她安慰的保證。

她緊緊揪著他的上衣,好半晌才沙啞的笑著說:「你真是個好人。」

他楞住,長那麼大,他聽過很多人形容他,就是沒聽過有人這麼和他說,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謝你救了我……」

他依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還是只能沈默。

她這回卻沒再逼著他回答,只是安靜的縮在他懷中。

好幾分鐘過去,他都沒聽到她再開口,低頭一看,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終於。

他一扯嘴角,松了口氣。

她睡得很熟,甚至在他抱著她起身上樓放到床上時,她都沒醒過來。

月光下,躺在他大床上的她顯得更加纖弱嬌小,雖然冰敷過,她的左臉依然有些腫,眼角猶有淚痕,他坐在床邊看見那淚痕,不禁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大手又忍不住輕輕覆住她腫起來的臉。

當時,他若是再晚到一點,她恐怕就會被那強暴犯給打死了。

一想到那男人將她在地上硬拖回來痛扁的景象,他就有種想殺人的衝動。

若不是她後來上前阻止他,他一定會殺了那傢夥!

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

明明怕得要命,竟然還敢沖上來阻止他,而且她要救的還是原本正在傷害她的人,真不知道她是勇敢、善良,還是愚蠢。

一整個晚上,她一直在發抖,甚至在警局做筆錄時,她都停不下來,卻依然死命的強撐著,在完全崩潰之前,她一滴淚都沒掉,甚至還有辦法扯出微笑和那些警察道謝。

搞不清楚她幹嘛那麼愛逞強……

看她那樣強撐著,他只覺莫名煩躁,可等她真的哭出來了,他松了口氣的同時,又無端覺得鬱悶。

他的手指從她臉頰滑到她淤青的下巴,再滑上她豐滿性感的唇瓣。

也難怪她從小就被同性欺負、被異性騷擾,這女人根本就是個性感尤物,但她也說得沒錯,在這之前,他是真的沒想過原來當「波霸」竟有那麼多的煩惱。

想到她方才大聲抗議她也想穿可愛、漂亮、性感的胸罩時,他不禁莞爾,再想到她後來強迫他一起呼喊口號時,他更是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女人……真的是……單純得很可愛……

看來,果然是不能以貌取人。

他一開始,是沒有認?她胸大無腦,卻真的對她這種性感尤物沒什麼好感,誰知道她身材好歸好,卻不是那種會拿身體當武器的女人。

她既單純善良又容易相信人。

像她這樣子的人,一輩子都沒傷害過別人吧?

她的世界和他的不同,所以雖然被人傷害了,卻依然能夠很快信任人。

他知道她這類型的人,像她這種人,看事情總是往光明面看,幾乎不知道黑暗的存在,天真得可以……

她的單純和天真,是他早已經失去的東西。

她和他,就像白天與黑夜。

他黑瞳一暗,一扯嘴角,自嘲的縮回手,起身從櫃子裏拿了一條大毛巾,走到角落那三個孩子的臨時床邊,席地躺下。

他閉上眼,讓自己休息,卻依然能感覺到屋子另一端的她,聽得到她細微規律的呼吸,聞得到……她身上那淡淡的柑橘香味……


好熱。

她閉著眼,伸手在床上一陣瞎摸,但是摸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摸到。

奇怪,冷氣遙控咧?

受不了那陣悶熱,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沒有裝潢過的巨大木梁。

她家有裝潢過吧?這什麼地方?

桃花有些茫然,轉頭再看,只覺得一陣頭昏想吐,她重新閉上眼等到那陣噁心過去,才再睜眼。

她躺在一張大床上,大床則擺放在一間空曠的屋子裏;說空曠,好像也不太對,因?屋子裏的東西還滿多的,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台電腦、一盆葉片比臉還大的綠色植物、三張折疊床墊、三條被子,還有一些淩亂的衣服和雜物……

是這地方沒隔間,所以才顯得空曠。

啊,還有一架鋼琴。

她躺在枕頭上,看著那架和這地方有些格格不入的黑色大鋼琴,不禁懷疑的眨了眨眼。

它仍在那裏,就在她躺著的床腳邊。

看了看它,她忍著暈眩慢慢坐了起來,那果然是一架鋼琴,一架黑得發亮的平臺鋼琴。

她看著那在窗邊角落的鋼琴,再看到琴旁牆上的百葉窗。

木造屋、鋼琴、百葉窗?

她呆了一呆,忽然間,領悟到自己人在哪了!

老天,她在隔壁,還睡在人家床上!

桃花一驚,嚇得連忙跳下床,但劇烈動作卻引來一陣頭痛噁心,害她臉色發青的捂住嘴,伸手扶在牆上撐住自己。

好不容易忍住,她臉色難看的瞪著那張大床,怎樣也想不起來自己怎?會跑到人家屋裏,還睡得昏天暗地。

她捂嘴皺眉,直到看見手臂上的擦傷──

「啊。」她臉一青,猛然記起昨天晚上那強暴犯。

想起來了,她被那光頭救了,他請她喝啤酒。

然後呢?

她微微一驚,忽然慌張低頭查看。

還好,衣服都在。

她不安的伸手到短褲中,確定內褲也還在,這才松了口氣。

看來她是沒對人家做出什麼酒後亂性的事,仔細一想,若真要有什麼事,她也不可能毫無知覺吧?哈哈……

她自嘲的一扯嘴角,無聲乾笑。

不過話說回來,她是曉得自己酒量差,但她還以為生啤酒的酒精濃度很低,她喝幾杯而已,應該沒關係咧,誰知道一樣不行……

幸好這次沒……出事?沒嗎?應該沒吧?

「哈哈……」桃花再度乾笑,不知道?什?,心中卻有股不安的感覺。

不管怎樣,最糟的情況就是她酒後亂性,現在又沒發生,所以應該還好吧。

她撫著胸口,要自己別胡思亂想,卻一眼瞄到他床頭放的電子鐘。

12:03AM

「十二點?已經十二點了?不會吧?!」她驚呼出聲,匆匆跳上床,爬到另一邊掀開百葉窗,卻又覺得一陣噁心,她捂嘴忍住,往外看去,果然見到湛藍海面上波光瀲灩,一顆金色豔陽早爬到了藍天正中,看得她臉色發白。

「完蛋了──惡──」她再捂嘴,青白著臉動也不敢動一下,心思卻飛快轉著。

不,才十二點,應該還來得及開店!

問題是她沒買菜啊!

店裏冰箱應該還有,只是不知道撐不撐得到晚上,不過沒關係,她下午還可以殺到魚市場和農會去。

對,就這麼辦!

打定了主意,她這回不敢亂跑亂跳,只是臉色慘白的慢慢爬下床,可才走沒兩步,她就覺得昏得要命,而且全身酸痛,還無敵想吐,但是一想要到只要一天沒開店,客人就會流失後,她就死撐著走到樓梯口,扶著把手下樓。

他一樓店裏的用餐區半個人都沒有,她松了口氣,正想偷溜回去時,一開門就看見他一手拎著一個男孩,正要進門。

他看見她,眉一皺,「你要去哪里?」

「回去開──」一股噁心襲來,搞得她一陣想吐,她連忙又捂住了嘴。

他瞪著她,手上仍拎著那兩個全身上下都又髒又亂、活像在泥地裏打滾過的男孩,一動不動的杵著。

她皺眉,用空出的右手朝他揮了揮,示意他讓開,他卻仍杵在門口。

她只好忍住噁心,用最快的速度開口,「抱歉,借過一下,我趕時間。」

「趕時間?」他眉頭擰得更深。

「對,趕時間……我再不開店就來不及了……麻煩你借過一下好嗎?」天啊,她快吐出來了,頭好暈。

這女人真的是腦袋不正常。

明明全身是傷又宿醉,竟然還想著要去開店?

屠海洋瞪著她,忍不住開口問:「你瘋了?」

「沒──」她怒瞪著他,才說了一個字,就趕緊捂嘴,可這回到了喉間的嘔吐物卻再壓不下去,她也不管他還擋在門口,連忙捂著嘴往前沖。

見她要吐了,海洋才好心的往旁邊讓了一步,她一到走廊上就忍不住了,直接跪趴在地板上,把胃裏剩餘的東西全吐到院子裏。

等到她好不容易吐完了,一抬頭,就看見那個最小的金髮男孩站在她的嘔吐物前,低頭研究著那些穢物。

怪小孩。

她一陣無力,只覺得這情況真是荒謬。

他走到她身邊,淡淡開口提醒,「你以為你現在這種情況,還有辦法煮東西嗎?」

她伸手擦去嘴角穢物,一陣惱怒,卻無法反駁他。

「更別提你的臉還腫得像豬頭一樣。」

她心頭一驚,連忙伸手摸臉,一摸之下卻痛得縮了一下。

「你說冰敷今天就會消腫的!」她?頭和他抗議。

「我是說會比較好一點,沒說它會完全消失不見。」他拎著兩個完全不敢掙扎的男孩,轉身走進門,「我勸你最好休息一天,等宿醉好一點,臉也消了再去開店。」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6-12 18:24:48 |只看該作者
「可是──」她一提氣,另一股噁心再度襲來,害她連忙轉頭又是一陣狂吐,吐得她全身無力地趴在他走廊上,欲哭無淚。

可惡,她這輩子再也不喝酒了!

一條濕毛巾遞到她面前,她抬眼看見他,窘迫的接過手。

「站得起來嗎?」

「嗯。」她將毛巾捂在嘴上,尷尬的點了點頭。

「進來。」他起身揮手招來小男孩,邊轉回屋裏說:「我弄解酒的給你。」

她看看那一片豔陽天,有些無奈地暗暗歎了口氣,知道他說得沒錯,她現在這種狀況,能煮東西才有鬼,她光是想到那些濃湯就一陣反胃。

看來,休息一天才是上策。

虛弱的爬站起身,她慢吞吞的走進他店裏,只見剛剛那兩個被他拎進門的男孩站在牆邊,兩個臉都一樣臭,身上也一樣的髒,頭上和衣服上不只有泥巴,還有雜草。

她停下腳步,在他端著一杯墨綠色的飲料回來時,忍不住問:「他們怎麼了?」

「打架。」

「打架?」

「嗯。」他把?色很詭異的飲料遞給她,「喝下去。」

她瞪著被硬塞到手裏的飲料,皺眉開口,「這什麼?」

「解酒的。」

「我知道,我是問裏面有什麼?」

「解酒的。」他還是同樣三個字。

桃花不滿的抬頭瞪他,這男人卻拿了兩條毛巾轉身和牆邊那兩個男孩說了一句英文,兩個男孩聞言,雖然臉色難看,還是乖乖的跟在他身後,往後門走去。

見他就這樣和那兩個男孩消失在門後,她在心裏咕噥兩句,將杯子湊到鼻前聞了聞,卻聞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至少不會讓她一聞到就想吐。

她鼓起勇氣喝了一小口。

嗯,味道還好,不好喝,但也不會太難喝。

她又喝了幾口,聽見屋子後傳來水聲,她遲疑了一下,最後禁不住滿心好奇地晃了過去,沒想到一開門,就看見他拎著一根水管,用水沖刷那兩個滿身泥巴雜草的男孩,他們全身上下脫得精光,被水一沖,雖然泥巴雜草都掉了,男孩們也濕得像只落湯雞。

他關掉水龍頭,各丟了一塊肥皂給他們。

男孩們接住半空中的肥皂,自行清潔了起來。

「他們為什麼打架?」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她對男孩子的裸體早已免疫,倒是這兩個看到她在,卻和一般男孩反應不一樣,半點也不會不好意思,幾乎像是當沒她這個人存在。

「不知道。」他雙手扠在腰上看著那兩個男孩,「我剛去買便當回來,就看見他們和附近的孩子在前面的公園扭打成一團。」

一看見他,那些孩子就一哄而散,這兩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還不甘心的想追,他只好一手一個拎了回來。

「你沒問嗎?」

「問什麼?」

「為什麼打架啊?」

「只是打架,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輕描淡寫的說。

她皺眉再問:「說不定他們是被人欺負啊,不把問題解決掉,要是再發生怎麼辦?」

他一陣沈默。

等不到他回答,她奇怪的抬頭,卻見他低頭看著她。

「看什麼?我有說錯嗎?」

「有些事是怎麼樣也無法改變的,只能去面對。」

「例如?」她挑眉。

他還是看著她,這回卻沒有回答,只是沈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抬眼看向那兩個孩子,再度打開水龍頭。

看來,這話題又斷頭了。

顯然只要一遇到他不想回答的問題,這男人一律以沈默打發她。

兩個孩子輪流上前沖洗,不一會兒就再度乾淨起來。

確定他們洗乾淨了,他關掉水龍頭,將幹毛巾丟給他們。

「他們叫什麼名字?」杵在一旁的桃花再喝了一口解酒飲料,不禁又發問。

「沒有。」

沒有?

她一楞,才想到之前他那朋友說的話,不禁開口問:「是還沒取中文名字嗎?」

他停了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嗯。」

哇,這東西好像還滿有效的,她感覺真的好多了。

桃花盯著杯裏墨綠色的液體,再喝了一口,一邊?眼瞄他,好奇再問:「你親戚的孩子?」

「不是。」

「嗯?」她捧著飲料,好奇的看著他。

「孤兒。」他簡單解釋。

她眨眨眼,「三個都是?」

「對。」

她看看那兩個男孩,再看看不知何時又無聲無息的冒出來,站在海洋身旁的小男孩,不禁咕噥,「那麼巧。」

「巧?」

「我也是。」

「也是什麼?」

「孤兒。」她一口喝完剩下一點的解酒飲料,將空杯塞回去給他,轉身就朝那兩個男孩走去。

他聞言一怔,抓著空杯瞪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卻見她加快腳步,擋住其中一個洗好澡,隨便套上衣服就想離開的男孩面前。

「嘿,等一下!」她手一伸,抓了毛巾就幫他擦起濕淋淋的黑髮。「頭髮要擦幹,不然會感冒的。」

男孩僵了一下,一瞬間似乎想閃,可一?頭卻看見眼前這女人臉上挂著微笑。

「還有,衣服要紮好。」

第二個孩子想溜,她眉一挑,開口叫住他,「嘿,你想去哪里,給我站住!你也一樣,把頭髮擦幹、衣服紮好。」

男孩聞聲站住,有些警戒的看著她,卻沒有任何動作,她才想起來他們聽不懂她說的話。

「毛巾。」她指指被她逮住的男孩頭上的毛巾,再指指他,再指指她自己的頭髮,然後示範的擦著前面男孩的濕發,一邊開口說:「擦幹。」

那站得離她較遠也較高的男孩仍然沒動,只是看了她身後一眼。

桃花正要回頭,就聽見身後的男人開口說了一句英文。

男孩聞言,擰眉看著她,才伸手拿起毛巾,慢吞吞的擦幹頭髮。

「還有衣服。」她這回乾脆直接回頭和身後那光頭說。

海洋挑眉,還是幫她開口提醒男孩。

被她逮住的那個,則在她親手幫助指導下,把衣服紮好。

毛巾很快就濕了,見男孩依然一頭濕發,她不甚滿意的撥撥男孩的濕發,招手把另一個也叫了過來,邊回頭問:「你有沒有吹風機?」

收水管收到一半的海洋停下動作,瞪著她看。

幹嘛又僵住啊?她回瞪著他,不懂自己說錯什麼?。

「吹……風……機?」他慢條斯理的重復,好像很久沒說過這三個字一樣。

「對啊,就是你平常吹幹頭髮的──」

她頓了一下,猛然想起來,這傢夥沒頭髮耶,怎?可能會有吹風機?

「啊。」她看著他圓滑的光頭,尷尬的笑笑,「抱歉,我一下子沒想到,我回去拿好了。」

「你放哪里?」

「什麼?」她一愣。

「吹風機。」

她反射性的回答:「床頭旁邊五鬥櫃的第一層。」

他聞言轉身邁開大步,一下子就消失在門後,她卻直到聽見前門打開的聲音,才領悟到他是要去拿。

「喂──」她追上去,誰知才跑了兩步,又覺得一陣噁心,害她馬上又停住。

啊,原來一帖見效這種事果然是小說、漫畫裏才會發生的天方夜譚啊。

她臉色蒼白的捂著嘴,慢慢、慢慢的在後院的臺階上坐下,一?頭就看見那個金髮小男孩瞪著她看,一副在等著她吐的模樣。

「抱歉讓你失望了……恐怕我胃裏只剩下胃酸了……」她一扯嘴角,看著他,有些虛弱的自嘲著。

小男孩歪頭看她,藍色的大眼因為陽光而眯成一條線。

她笑了笑,不禁伸手想拍拍他的頭,卻猛然想起他似乎不喜歡人家碰,一隻手瞬間頓住,停在半空。

她看看自己的手,改成和他揮了揮,笑著再次和他自我介紹,「嗨,我叫桃花。」她指指自己,看看小男孩,再看看另外兩個,微微一笑,指著自己再說了一遍:「桃花,懂嗎?」

男孩們手上還拿著微濕的毛巾,兩個一樣有些警戒,卻也同樣狐疑好奇。

「桃花。」她再次指了指自己,笑著重復。

「討……發?」剛剛被她逮住擦頭髮的那個,遲疑的開了口。

「嗯,桃花。」她鼓勵的點點頭,微笑再說了一遍。

「討花。」他試著重復。

「呵呵呵呵……沒錯,我叫桃花。」她好笑的再點點頭。

「桃花。」

咦,這次是那個年紀最大的開口了。

有些驚訝他發音的正確,她詫異的看著他,比起了大拇指說:「哇,你說得真好,Good!Good!」

大男孩似乎聽懂了她的稱讚,他不自在的轉開視線,小臉微微泛紅。

她笑了笑,看看這三個語言不通的男孩,忽然想到小時候院長教她的東西。

「嘿,我變個魔術給你們看!」

她蹲到地上,挑了一顆圓圓扁扁的小石頭。

嗯,雖然沒銅板,這個應該可以代替,她坐回臺階上,把玩了一下石頭,然後朝三個小男孩一笑,雙手一攤。

「看喔,我右手有顆石頭對不對?」她伸手給他們看了一下,然後微笑著將手縮回握拳,互相轉了一下,嘴裏喃喃道:「天靈靈、地靈靈,我變!」

她說著把手伸向前再度攤開,手裏的小石頭不見了。

男孩們瞪大了眼,驚訝的看著她空空如也的手。

「呵呵,不見囉!」她高興的將手舉高轉了轉、再搖了搖,讓他們看清楚石頭真的不在她手裏了。

「嗯,石頭跑去哪了呢?」她挑眉咕噥,一手撐著下巴,擺出和他們同樣疑惑的表情。

「啊,我曉得了,一定是在這邊。」她彈了下手指,站起來摸了一下站在中間的那個男孩的耳後,瞬間又變出那顆圓圓扁扁的小石頭。

「嘿,果然是跑到這邊來了呢。」她朝那男孩眨眨右眼,笑著將手攤開給他和另外兩個男孩看。

三個男孩都嚇了一跳,忍不住朝她靠近了一步,盯著她手心裏的小石頭,大眼裏滿是驚奇。

她反手再一旋一轉,瞬間石頭又不見了。

他們倒抽口氣,三雙眼睛瞪得更大,不自覺中,全都聚到了她前面。

桃花看著他們,不覺笑了出來,「雖然很久沒變了,好險還沒生疏。」

她坐回臺階上,開心的看著他們,「還想看更多嗎?」

三個孩子雖然聽不懂,卻又靠得更近了些。

她綻出甜甜的笑,雙手一揮,開始玩起更多小時候學的把戲。

海洋拿著吹風機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那三個向來緊張戒慎的孩子神情放鬆的圍著她,看她拿石頭代替沙包,玩著丟沙包的把戲。

她的手很靈巧,技術也很好,她不時做出快要接不到的效果,接到時又會扮鬼臉做表情,讓孩子們看得也一下子緊張,一下子放鬆。

中間的那個孩子,甚至還被她逗得露出笑容。

當然,笑得最開心的就是她自己。

金黃的陽光下,她一頭卷翹的短髮隨著她的移動飛揚著,雪白的皮膚泛著淡淡的光,向來教人無法移開視線的那張性感至極的紅唇,此刻卻逸出清脆的笑聲。

她一笑,整張臉就亮了起來,性感女神的形象不見了,換成一抹純真可愛的淘氣;她笑起來,頰邊有個小小的酒窩,看起來又甜又嬌。

雖然她左臉還微微腫著,手腳和臉上的擦傷也都還在,她看起來卻比他這一生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還要漂亮。

她最後一次將石頭往上抬,然後一顆接著一顆的收到掌心中,最後再將手一攤,三顆石頭再次消失於無形中。

「噹啷!」她笑著和眼前三個小觀?敬了一個禮。「感謝三位客人觀賞桃花魔術雜耍團──」

男孩們看見他,神情一變,從放鬆又轉為緊張。

她察覺到孩子們的轉變,回身看見他,小臉不禁微微發紅。

「呃,嗨。」

「不錯的魔術。」他把吹風機遞給她。

「還好啦……」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接過手,回頭和男孩們招招手,「來,我幫你們把頭髮吹幹。」

她說完就往屋子裏去,這一回用不著他開口,兩個大男孩就跟了上去,只有最小的孩子還站在原地看著他。

海洋打開門,和那孩子招了招手,他看了才慢吞吞的走進屋裏。

海洋看著小男孩的背影,好半晌,才關上門跟上。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6-12 18:25: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才剛把吹風機的線收好,桃花就看見他把一個便當、一罐可樂放在她面前。

「呃……我吃不下……」還是很想吐,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們吃就好了。」

他沒多說什麼,只是把剩下的便當分給其他三個孩子,然後在她旁邊坐下。

一個大人、三個孩子很快就吃起午餐。

午時的陽光正盛,外頭的熱度如火焰山一般,她光看都覺得馬路上的柏油像是要被太陽曬到融化了。

讓她慶倖的是,他一樓的店面裏有一台大型冷氣強力放送著冷風,不然她恐怕撐不過三十分鐘。

和他借了電話通知阿玲和小娟休息一天,她坐回原位,瞧這一大三小吃飯時十分沈默,一如往常。

輕啜著他方才又送來的解酒飲料,她看看面前的三個孩子,又瞄瞄身旁那巨大的身影,受不了沈寂的氣氛,她不禁再度開口。

「他們為什麼會和你住一起?」這三個孩子是孤兒吧?他領養他們嗎?但他只是一個人,應該不符合領養人的資格啊。

「朋友寄放。」他輕描淡寫的開口。

「朋友?」她眨了眨烏黑的大眼,盯著他瞧。

「耿野和曉夜。」看著三個埋頭吃飯的孩子,他淡淡說:「你上次見過。」

「啊,那對夫妻?」

「嗯。」

「為什麼寄放你這裏?」她再接再厲的問。

「他們沒空。」

她再眨眨眼,瞧瞧眼前三個孩子,再瞧瞧他,不自覺綻出一抹微笑。

無法忽略身旁那道一直盯著自己的視線,他微微側過頭瞧她,只看見她一手撐著小臉,仰頭瞅著他微笑。

他狐疑挑眉。

「其實……」她慢條斯理、心情愉快的笑著宣佈,「你是個好人嘛。」

他錯愕的瞪著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第二次了,她說他是個好人。

昨晚上可以說她是因為喝醉了,神智不清,所以才會有那種錯覺,今天她可是在清醒的狀態下──

瞪著那一臉甜笑的小女人,一股熱氣莫名湧上臉龐,他粗聲粗氣的脫口就道:「他們會在這裏,只是因為我地方大。」

「嗯嗯,我知道……」瞧他一張黑臉微微泛紅,桃花壓不住笑,低頭捧著飲料喝。

瞧她那顫動的雙肩,分明是在笑,他有些著惱的再說:「只是借他們住。」

「嗯嗯,我曉得……」天啊,沒想到這?大的人竟然會害羞,好可愛喔。

「昨天也只是順便。」他幾乎是有些惱羞成怒的低頭湊近她,沈聲辯稱道:「我只是出門去買啤酒經過而已。」

「嗯嗯,我懂。」知道他快抓狂了,她死命憋住笑,很努力的裝出嚴肅的臉,抬頭看著他說:「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救了我。」

這女人忽然這麼正經的和他道謝,害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瞪著她看,誰知她卻在這時一臉無辜的補了一句。

「喔,還有,謝謝你昨晚請的啤酒。」


她實在忍不住想逗他。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買啤酒?他是開啤酒屋的耶,這麼蹩腳的藉口他也想得出來,真是太天才了。

而且,那男人的反應好可愛啊。

沒想到像他身材這麼壯碩魁梧、長相冷酷無情的男人,竟然會為一點小小的稱讚臉紅,當她說出最後那句話時,他的臉更是紅得像快冒煙一樣。

一想到那天的情況,她就覺得好笑。

後來,他乾脆閉上嘴,不再回答她的問題,但依然幫她把杯子拿去洗,幫她再擦了一次藥,確定她不再想吐之後,才送她回店裏。

他甚至在晚餐時,要那最大的孩子拿便當過來給她。

那一次之後,她就確定他果然只是看起來兇惡,標準面噁心善的傢夥。

第二天中午,她拿了一鍋海鮮燴菜和濃湯、白飯過去,他十分粗魯的拉開門,她本來以為他還在生氣,會拒絕,誰知道他雖然一臉面無表情,卻是二話不說的把食物接過去。

那些鍋子在下午被洗得乾乾淨淨的讓男孩子們送了回來,她看三個孩子盯著玻璃櫃裏的起司蛋糕看,便切了三塊分給他們吃。

後來連續幾天,她都會看到那三個孩子輪流出現在她店門外的人行道上,朝她店裏窺看,每個都一副口水快流出來的模樣。

她是不曉得他煮的食物究竟有多難以入口,但光看孩子們天天到她門口報到,還有他明明開的也勉強算是餐廳,卻還天天跑去買便當的行為,她想他的手藝顯然是真的沒好到哪里去。

後來,她終於忍不住,準備帶著食物到隔壁去救濟……不對,是敦親睦鄰一番時,那位大男人終於發現男孩們的行為,擺著酷酷的臉獨自大駕光臨,和她辦了一張會員卡,還買了好幾本餐券。

這一回,她終於忍住了笑,甚至好心的連他們的早餐也一起包了,每天早上起床做早餐時,都會順便做他們的份,剛開始她只是放到門廊上,後來不用她叫,時間一到,三個孩子都會自動到門口集合。

她去送早餐時,他通常已經出門去跑步了,有次讓他遇上,他也不和她客氣,厚著臉皮就和那些孩子坐在門廊上吃了起來。

「喂,你叫什麼名字?」瞧著他大口吃著三明治,她戳戳他健壯的手臂,微笑輕問。

「屠海洋。」

「怎麼寫?」

「屠夫的屠。」他指著前方閃閃發亮的太平洋,淡淡開口,「前面那個海洋。」

「屠海洋?」她微笑照念一遍。

「嗯。」他應聲,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她撐著下巴,笑得更加開心。

其實早就曉得他的姓名,只是想聽他親口告訴自己。

「屠、海、洋。」她咬文嚼字般地又說了一遍。

他挑眉瞧她,一臉戒慎。

看見他那表情,她笑出聲來,含笑瞧著他說:「我姓何,如何的何,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桃花,何桃花。」

他看著她,半句話也沒說,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又應了一聲,「嗯。」

不知為何,他那一聲「嗯」,讓她心情莫名愉快,整天都帶著微笑做事。

在那之後,她三不五時有空就會帶著料理、點心或消夜晃過去。

他完全沒有抗議過,甚至會在她快打烊時,很剛好的經過她店門口。

自從她那天晚上出事後,他就在兩家店外的人行道上裝了一盞燈,那盞燈剛好把陰暗的死角照亮。

其實她從來沒說,他卻曉得她會怕,總是會在適當的時間出現。

他十分沈默寡言,卻似乎不在意她的話多,有時應個兩聲,偶爾還會忍不住揚起嘴角。

因為害怕、因為孤單,也因為寂寞,她一有空就厚著臉皮往他店裏跑,甜點和餐食料理是她的門票,好吃的食物對那一大三小向來無往不利,所以即使她有時候話多了些、愛管閒事了點,他們也十分容忍她。

她喜歡他,也喜歡那三個沈默寡言的孩子。

雖然,這男人口口聲聲說那些孩子只是朋友寄放,但她很快就發現他看似不在意,實際上卻很在乎那三個男孩。

她知道他要他們掃地、擦桌子,乍看像虐待童工,但做不好他也不會多說什麼,反而是有事做,讓那些孩子沒時間亂想。他教最大的孩子用洗衣機、老二曬衣服、老三折衣服,孩子們弄髒弄壞衣服時,他從來不罵,只是去買新的回來。

最小的孩子總愛跟著他,他雖然沒有對那孩子和顏悅色,但也沒凶過他,反而在走路時會放慢速度,配合那孩子小小的步伐。對他來說,那孩子矮小得幾乎讓他看不到,他卻從來沒有撞到過那小男孩。

老大和老二常常和附近的孩子打起來,他沒責罵過他們,也不鼓勵他們,但是有一天她發現他開始帶著他們一起去跑步,等到跑一圈回來,男孩們早就累得沒力氣去和人鬥氣了。

然後是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她洗完澡要睡時,聽見隔壁的後院傳來奇怪的聲音,那聲音低低的、斷斷續續的,有點像小動物的啜泣聲,她有些擔心的走到屋後的陽臺探看,就看見那最大的孩子縮在後院的階梯上。

他在哭。

月光下,男孩的臉上滿是淚痕,他咬唇忍住啜泣聲,卻依然壓不下那隱約的嗚咽聲。

她看了好心疼,小時候,她也常常躲起來偷哭,但她也記得她不喜歡被人發現她在哭。

所以,她並沒有打算過去,只是站在陽臺上的陰影裏,遠遠的陪著那男孩,但忽然間,她又聽見他的琴聲。

優美的音符輕輕的、淡淡的飄揚在月光下、空氣中,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沒有激昂的節奏,只有撫慰人心的溫柔。

後來,琴音停了,她看見海洋走了出來,很小心的抱起不知何時睡熟的男孩,走回屋裏。

前晚、昨晚、今晚,他都在夜裏彈琴。

每晚那孩子躲在後院啜泣時,他都會彈琴。

看著他抱著孩子的身影,她忽然領悟,他會在半夜彈琴,並不是因為無聊,或是睡不著,純粹只是因為那孩子。

剎那間,怦然心動。

為他的體貼,還有不自覺的溫柔……


天剛亮,晨光乍現。

浴室裏,桃花刷完牙、洗完臉,站在鏡子前,左瞧瞧、右看看,仔細將自己檢查了一番,確定無誤後,才開心的笑了出來。

太好了,她臉上的淤傷完全消失了!

她哼著歌,到樓下把昨天做好的麵包烤熱,準備好隔壁的早餐後,就提著藤籃和保溫壺晃了過去。

藍天、白雲,太陽剛剛升起。

啊,他果然還在。

桃花瞧見那高大的身影,揚聲就喊。

「屠海洋。」

還沒回頭,光是聞到香味,他就知道那女人一定又帶著食物過來。

一轉身,果然看見她手裏提著手編的藤籃和保溫壺,巧笑倩兮的朝他走來。

不知道為什?,她似乎很喜歡叫他的名字,她每天見到他的第一句,一定是連名帶姓的叫他的姓名。

「早。」她將保溫壺往他手上一放。

「這什麼?」保溫壺沈甸甸的,頗重。

「我自製的優酪乳。」她粉唇輕揚,提著藤籃帶頭走進屋裏,三個小的一聽見她的聲音就從樓上跑了下來。

「嗨。」她朝他們揮揮手,自行到廚房裏拿出杯盤,把籃子裏的麵包和奶油果醬一一拿了出來。

「來,自己塗喜歡的醬吃喔,像這樣,會不會?」她拿起西餐刀切開麵包,再抹上果醬,親自示範一遍。

孩子們一人拿了一把刀,一下子就玩了起來。

見他們吃得高興,她也覺得高興,捧著一杯他倒給她的優酪乳,邊喝邊看他們吃早餐,但他卻突然拎了一盒包裹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她看著那盒包裹,有些茫然。

「妳的。」他拉了張椅子坐下,跟著吃起早餐。

「我的?」她眨眨眼,呆了一呆。

「嗯。」他埋首吃起早餐。

她低頭瞧著包裹,再看看他。

上頭寫的是英文字耶,寫的還是英文位址,她根本不認識外國人,怎?會有人寄東西給她,而且還寄錯寄到隔壁?

瞧他一副沒他事的模樣,桃花看著那一大盒的包裹,不禁好奇的放下手中的杯子,把它放到腿上。

盒子有點大,卻滿輕的,她拆開包裝紙,裏面一個感覺質感很好的白色紙盒,紙盒正中央印了一排小小的藍黑色英文草體字,那排字的正下方則浮印著一隻典雅的藍黑色蝴蝶。

好漂亮。

她輕撫著那排字和蝴蝶,讚歎不已。

桃花小心翼翼的捧著紙盒上蓋,打開盒子一看,卻在看到盒內的東西後,為之傻眼。

下一秒,她滿臉通紅的立刻將盒蓋給蓋了回去。

不會吧?她看錯了吧?怎麼會有人送她這個?可是那麼大的……

三個孩子仍在吃飯,旁邊那傢夥也一樣,沒人理她,也沒人朝她看來。她看看外頭,屋外街上也沒人。

壓不住滿心狐疑和好奇,她忍不住又偷偷將紙盒朝另一邊掀開了一點點。

裏面擺放著的果然是她剛剛看到的東西,還不只一件,而且現在仔細一看,她才發現它們好漂亮。

她不自覺地將盒蓋打得更開,伸手輕撫柔軟的布料,粉紅、嫩黃、鮮紅,還有夜色般的黑、天使般的純白,它們都是成套的,但樣式各不相同,有些邊上綴著蕾絲,有些上頭繡著精細的刺繡,可愛和性感的都有。

她從來沒看過這?精致的手工……這些、這些……簡直就是藝術品啊……

這些「內衣」真的是給她的嗎?

搞錯了吧?

她翻看著上頭標示的尺寸。

三十六E。

沒錯啊,是她的SIZE啊。

她愛不釋手的撫摸著,視線幾乎離不開它們,她很想將它們帶回去,卻又怕是別人的東西,只好強迫自己再把盒子蓋起來,抓起一旁的包裝紙盯著上頭的英文地址和收信人姓名猛看。

可惡,地址寫得那麼草,她本來英文就爛,這麼草的字,她根本看不懂。

姓名呢?

「O……O……CE……奇怪,是A嗎?應該是……AR?AN?」她眯著眼睛小聲嘟囔拼湊著,「Mr.OCEAN?OCEAN先生?OCEAN、OCEAN……什?意思啊?這字好熟……啊!」

突然醒悟,她輕呼出聲,猛地轉頭看向身旁吃早餐吃得津津有味的男人。

OCEAN,就是海洋嘛!

這是寄給他的,為什麼有人會寄女用內衣給他?他自己要穿的嗎?

不不不……不會吧?!

她看他不像有女裝癖啊!還是他是同性戀?

桃花張大了眼,震驚不已的瞪著那男人!

不要啊啊啊!她不要──

等一下、等一下,何桃花,冷靜一點,這尺寸是三十六E耶,先不說罩杯,光是胸圍,他就不只三十六吋了好不好?而且如果是他的,他幹嘛還拿給她,還說是她的?

話說回來,這東西是寄給他的,他又把它拿給她,那現在是怎樣?

察覺到她的視線定在他身上,海洋側頭一看,只見她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短短幾秒內已經轉變好幾次,雙眼卻始終定在他臉上,一張紅唇幾次欲言又止。

「怎麼?」瞧她小臉又漲紅,他乾脆率先開口。

「這是……你買的?」

「嗯。」

「送我的?」

「嗯。」

「所以,是你買來送我的?」

「對。」看她滿臉狐疑,他開口解釋,「算是這幾天早上的餐費。」

「啊,那沒什麼啦,呵呵。」他答得那?篤定,讓她撫著胸口,松了口氣,不管怎樣,只要他不是同性戀就──等等,好像還有哪里不對?

「你怎麼知道我的尺寸?」她一想到就脫口而出,等到問出來了才覺得尷尬,卻也來不及收回了,誰曉得卻聽他回了一句。

「你說的。」

「我說的?什麼時候?」她瞪大了眼,滿眼驚疑不定,紅著臉說:「我怎麼可能會和你說……說這個!」

「什麼時候?應該是我請你喝啤酒那天。」他擰眉伸手撫著自己的下巴,很努力的想了一下,然後一臉認真的說:「差不多是在你說胸罩像天花和波霸萬歲中間,對,沒錯,我記得你還把衣服拉下來,讓我看那件長得像天花的胸罩。」

轟!

她聞言猶如慘遭五雷轟頂,一張臉紅得直冒煙。

「胡……胡說!我……我才……」

他沒說話,只是含笑看著她,看得她臉越來越紅,也越來越心虛,後面的抗議全說不出口。

可惡,把胸罩形容成「天花」的確是她會說的話,但她平常只是在同性間會這樣講,或在心底想想就算了。

天啊,她怎麼會做出這麼丟臉的事?

虧她還在慶倖自己沒有對人家做出什?酒後亂性的事,誰知道──

「呃……我……我要去買菜了,再見!」

沒臉面對人家,桃花滿臉通紅、萬分尷尬的丟下這句,跳起來想走,卻又猛然停住,她掙扎了一秒,最後還是厚著臉皮伸手抱起紙盒。

「呃,這個……謝謝。」她完全不敢看他,紅著臉道謝完,立刻就抱著紙盒落荒而逃。

瞧她羞得面紅耳赤、匆忙逃走的模樣,海洋咧嘴一笑。

嘿,平常都被這小女人開玩笑,這回總算是讓他扳回一城了。


臉好紅。

鏡子裏的她臉好紅。

她抱著那盒子,屈膝坐在床上,看著穿衣鏡裏滿臉通紅的自己,只覺得一陣尷尬,想到他說的那情況,她不禁將臉埋在紙盒上,呻吟出聲。

胸罩像天花?波霸萬歲?還拉衣服給他看內衣?

天,她幹嘛和他說那些啊?最慘的是,他不提,她還沒什麼印象,他一講,她就覺得好像隱約中是有那麼一回事。

「啊……我是豬頭啊……」她羞窘地往後癱倒在床上,拿紙盒遮住自己的臉。

真丟臉!

讓她更恨的是,既然都已經做出那?無恥的事了,她幹嘛不乘機對他亂來,反正是酒後亂性嘛,乾脆順便強上他,還比較劃得來。

啊啊啊,她在想什麼啊?

她猛地坐起身,指著鏡中的女人大聲斥喝:「何桃花,你這個色女!」

話才說完,她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慘了,罵歸罵,她還是無法不覺得可惜,也無法遏止自己對隔壁那男人的綺思幻想。

她打開紙盒,再次拿起那一套套精致的內衣細看,心口不由得一緊。

這些內衣,真的好漂亮。

她輕輕撫摸內衣上的花紋和刺繡,粉唇輕揚。

他把她酒後的話當真呢,不只記在心裏,還特地買來送她。

「屠海洋。」她細細品味他的名字,咬唇竊笑。

很難想象他一個大男人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這麼精致漂亮的女用內衣,但越是這樣,她越是覺得感動。

她想,她是……喜歡上他了。

她清楚曉得,從來沒有這?確定過。

他不是什麼帥哥,雖然濃眉大眼,臉形輪廓卻太過粗獷;雖然身材健美,體型卻太過巨大;雖然好像還滿有錢的,品味卻不怎麼樣,因為他的衣服怎麼穿就是那幾套T恤和牛仔褲。

但是即使如此,在他巨大冷漠的外表下潛藏的溫柔和體貼,卻還是讓她無法自己的徹底淪陷。

她喜歡他粗糙卻靈巧的大手,喜歡他強壯的手臂,喜歡他結實寬闊的胸膛,喜歡他偶爾會微微揚起的嘴角,喜歡他不知道該拿她怎?辦的模樣,喜歡他身上的氣味,喜歡他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的行事作風。

甚至,連一開始看起來有點礙眼的那顆光頭,她現在看來都覺得無比順眼。

怎能不喜歡他呢?

當他救了她之後,無聲陪著她去警局處理善後時;當她事後崩潰的哭倒在他懷中時;當他嘴裏說只是借男孩們住,卻又費心要家具行送床和書桌來時;當她無意中發現他彈琴是為了安慰那些孩子時……

每一次,她都覺得心好暖,然後,就會更喜歡他一點。

他還會在廚房裏插花呢。

從沒想過,像他這麼高大的男人,竟也能有如此細膩的心思。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她的視線越來越離不開他。

不知道從何時起,她發現自己會不自覺地看著他傻傻的笑,會不由自主的想碰觸他,找機會接近他……

輕撫著漂亮又性感的內衣,她俏臉微紅、咬著下唇。

他應該多少也有些喜歡她吧?

不然怎麼會沒事送她內衣?

一般朋友不可能會花心思去送異性朋友私人衣物的吧?

可是……可是他從來沒有別的表示過啊……

說不定他只是看她可憐,所以才好心幫她買內衣而已。

「啊啊啊……好煩哪……」

她抱著漂亮內衣倒在床上,在床上滾了好幾滾,煩惱的呻吟哀號著,卻一不小心滾下床,砰地一聲掉到地上。

桃花抱著內衣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然後才慢半拍的翻過身,躺在地上看著天花板,揉著撞疼的鼻頭。

好險沒人看到。

她吐吐舌頭,臉紅心虛的坐起身,卻一眼瞧見敞開的窗戶對面,三個男孩六雙大眼,一眨不眨的瞪著她。

「啊。」她嘴半張,滿臉通紅的和趴在窗臺上的他們大眼瞪小眼。

她萬分尷尬的伸出手,習慣性的和他們揮了揮手。

男孩們見了,也一樣伸手和她揮了揮。

她乾笑兩聲,用最快的速度爬起來,沖到樓下騎車出去賣菜。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6-12 18:25: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有颱風?」

「嗯。」

「可是天還很晴朗啊,外面大太陽耶。」

「桃花姊,相信我,現在的平靜只是風雨前的假像。」阿玲將庭院裏的小盆栽一盆盆的搬到店裏,一邊揚聲道:「你沒看新聞氣象嗎?昨天新聞就在播了,都已經發佈海上颱風警報了,說是如果行進路線不變,今晚就會從這裏登陸呢。」

「真的嗎?」她驚訝的眨眨眼,有些茫然的看著外面幾近萬里無雲的天。

「真的。」阿玲搬完最後一盆花,伸手拍了拍有點少根筋的老闆娘肩頭,「你一定不是在地人吧?」

「你怎麼知道?」她的確不是在地人,若非朋友介紹她到市區的一家餐廳幫忙,她也不會因為迷路陰錯陽差的發現這家店。

「你講話有北部口音啊。」阿玲笑著將她拉到門口,伸手一指,「哪,你看外面港口的防波堤,浪是不是打得很高?」

「哇,真的耶。」那浪少說有四、五層高吧,阿玲不說,她都沒注意到。

難怪今天沒什麼客人上門,原來是有颱風啊。話說回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海邊城市度過的第一個夏天呢,沒想到颱風天的海浪會這麼大。

「呵呵,雖然現在看起來還是大晴天,但是風浪已經很大了,差不多到下午時,就會開始烏雲密布了,到時風浪會更大,浪會打得比現在還要高兩、三倍吧。」

「兩、三倍?那不是八、九層高?」她驚訝的脫口而出。

「對啊,這次來的是強台,風雨會很大喔。桃花姊,你該不會都沒做防台準備吧?」

「呃……」她臉一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今年颱風特別怪,不是從南部登陸,要不然就是往北彎,再不然就是往南去,這一個九月秋台,還是今年第一次從東部登陸的颱風呢。

阿玲有點擔心的看著有時很能幹,有時又少根筋的老闆娘,不禁開口道:「桃花姊,你晚上一個人在這裏可以嗎?要不要乾脆去我家住好了,反正我家還有一間客房。」

這女孩人真是好。

桃花心一暖,微笑回道:「不用了,你別擔心。我有手電筒也有電池,還有蠟燭,而且看今天這樣子,到打烊時,店裏的食物夠我吃上一整個星期吧,呵。對了,我看今天這情況也不會有什麼客人,既然颱風下午就登陸,乾脆提早打烊好了,我去買些備用電池和礦泉水,免得到時停水停電就慘了,你幫我打電話給小娟,要她今天別來了。」

她推著阿玲進櫃檯,抓著皮包就溜出去了。

出門時,外頭陽光正盛、天空蔚藍,除了遠方海面上堆得像奶油泡芙山一樣的白雲,風又大了點之外,實在看不出風雨欲來的情況,但等她去市區買完東西,繞了一圈回來時,遠處的雲層不知何時飄了過來,蔚藍的天也只剩少數幾塊,像棉花裏的破洞一般。

看來,真是有颱風哪。

她將小機車停放好,然後提著一大桶礦泉水進門,又回來拿車廂裏的袋子。

留在店裏的阿玲已經將大部分東西都收好了。

店裏的客人只剩一桌兩位來用餐的,沒多久,他們也結帳走了。

「好了,差不多了,阿玲,趁現在還沒開始下雨,你先回家吧,明天早上看情況我會打電話給你的,如果風雨還是很大,你就別來了,沒關係的,知道嗎?」

「我知道,但是桃花姊,你自己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上回這迷糊老闆娘才剛被色狼襲擊呢,她真是不放心讓這美麗女老闆一個人留在這裏度過颱風夜。

「沒問題、沒問題啦!」她好笑的一扠腰,「小姐,好歹我都已經三十歲了,又不是沒遇過颱風。」

「可是要是又像上次一樣,有壞人跑來──」

「小姐,壞人遇到颱風天總也要休息的吧?」

「那可不一定。」阿玲不以?然的咕噥一句。

「放心啦,要是再有那種王八蛋,我這次可有準備了。」她從口袋裏掏出一瓶防狼噴霧器,冷冷狠笑說:「再來就噴給他死!」


色狼沒來,颱風倒是真的來了。

天還沒完全黑,天空已經飄起雨,然後,小雨漸漸變成大雨,還夾帶著陣陣的狂風。

因為一早就準備好,雖然屋外風狂雨急,她卻窩在被窩裏看租來的影片。

只是心神仍有些不定,稍早她怕隔壁沒做防台準備,本想拿些食物去隔壁,但他和三個孩子都不在,一整個下午,似乎也不見有人回來。

想到這裏,她不禁又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探看,但除了不遠處港口裏輪船的燈火,和那一盞盞的街燈之外,到處一片漆黑。

隔壁沒有任何燈光,他平常拿來代步的吉普車也沒停在應該在的地方。

出去了嗎?

新聞說颱風會在十點左右登陸,現在都已經九點了,雨下得像瀑布一樣,玻璃窗上全是水幕,幾乎看不清外面的情況,這種鬼天氣,他們不乖乖待在家裏,究竟是跑哪去了?

該不會是白天跑出去,現在不知道困在哪里吧?

她擔心的貼在窗戶上看,但沒一會兒玻璃上就全是她呼出來的霧氣。

她伸手抹去,屋外突然傳來連番巨響,桃花嚇了一跳,撫著胸口再看,這才發現是附近哪家的鐵皮屋頂被吹掀開來,在馬路上翻滾。

天啊,太誇張了吧?

風越來越大了,她擱在窗戶上的手都能感覺得到強力風壓造成窗戶玻璃漲滿的壓力。

沒想到這次颱風會這?厲害,她有點害怕玻璃會破掉,連忙跑到樓下打開抽屜翻找了好一陣,找出平常用來封箱的膠帶,一一把樓下的窗玻璃都貼上大大的叉叉。

她記得這樣好像是可以強化玻璃的強度,只是風力要是再增強,恐怕她貼再多都沒用。

她一邊貼膠帶,一邊忐忑不安的看看屋外那風雨飄搖的景象,不禁有些心驚。

好不容易處理好所有的玻璃窗,屋外又傳來一聲奇怪的聲響,她轉頭去看,正好看見她屋前的鳳凰木被風吹斷了一根粗大的枝幹,它整根斷裂,帶著枝葉飛打到隔壁的高牆,然後才掉到地上。

她看得目瞪口呆的同時,赫然發現自己停放在路邊的藍色小機車不知何時早已倒地陣亡,更慘的是,因?滂沱大雨,馬路邊的排水溝裏早滿出水來,滾滾的水流在大街上奔竄。

慘了!她忘了把機車停進來了。

她白著臉整個人貼在玻璃門上,掙扎了一下,本想說那?大的風雨,還是別出去好了,可是眼看自己的小車車被水沖得開始移動,下一秒,她一咬牙,抓了車鑰匙拉開門把冒雨跑了出去。

開什麼玩笑,她就剩這輛小機車而已,要是它報銷了,她還得再花錢買耶!

店才剛開沒多久,雖然生意還不錯,但還無法負擔多餘的開銷,她現在窮得像只鬼一樣,幾百塊都損失不起了,何況是好幾萬的機車。

她用手遮在眉上,穿著拖鞋沒兩下就沖到馬路邊,路上的水只有十幾公分,很淺但水流卻很強,她費力將倒下的小機車拉起,車子泡了水根本發不動,她只好用力推著它上人行道。

乓、乓、乓、乓、乓──

什麼聲音?!

她驚訝轉頭,看見方才飛滾過去的鐵皮因為風向突然改變,竟然又轉回頭,還直直朝她飛滾過來!

不會吧?老天爺,你開玩笑吧?!

狂風暴雨中,她抓著機車手把,張大了嘴,嚇得完全無法動彈,整個人僵在當場,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比她整個人還大片的鐵皮帶著千軍萬馬之勢迎面轟然而來──

她死定了。

黑暗來臨前,那是她腦海裏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砰匡啷!啪噠噹啷──

好奇怪,為什麼她死了才聽到東西打到她的聲音?而且,不痛耶!

混亂的撞擊之後,機車從她手中松脫倒地,她卻仍僵站著,然後才發現那擁住她全身的黑暗雖然濕濕的,卻帶著灼人的熱度,還會起伏,還有心跳聲。

心跳?

她猛地?起頭,在滂沱大雨中看見一張熟悉不已的臉,她以?死亡來臨的黑暗,是他那件黑色的T恤。

「屠……海洋?」她楞楞看著全身濕透的他,有些茫然。

「你跑出來做什??」他沈聲喝問。

「牽……牽我的……機車……」她還是有些呆,無法反應過來。

他臉色鐵青,幾乎無法相信她的愚蠢,沈聲道:「進屋裏去。」

終於發現他真的人在眼前,她眨眨眼,回過神來,小臉泛紅,慌亂之中低頭彎身就要再將機車扶起。

他猛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的動作,「你做什麼?」

「牽我的車啊。」她張著大眼,傻傻回看著他。

海洋青筋暴凸,狂風暴雨中,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扛上肩頭。

「哇啊──」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發現自己像麻布袋般被丟在他肩頭上,才要開口,就發現他轉身走回店裏,她著急的仰頭看著他身後倒在地上的小機車,「海洋,等一下,我的車還沒──」

「別管那破車!」他火冒三丈的打斷她,不顧她的抗議,大踏步的強行將她帶回她的屋子裏。

從沒被他凶過,她微微一驚,卻仍忍不住張嘴,「可是──」

「閉嘴!」他低咆斥喝。

她瞬間識相的閉上嘴,一時間不敢再多說一句,或抗議這種不舒服又羞辱的姿勢。

餐廳大門被風雨吹得往兩旁敞開,他進門後就直直往樓上走,害她不禁又開口,「那個……我的……門……」

他完全沒有停下的跡象,只是繼續往樓上走,她只好認命的揪著他背上濕透的T恤,悻悻閉上小嘴。

他一直到了她房間後,才將她放下,然後轉身就走。

他一轉身,她就嚇了一跳,剛剛屋外樓下都很黑,他的衣服又是黑色的,現在在燈光下一看,她才發現她剛被扛在他肩上時,她在他背上摸到的不只是雨水,還有血水。

「喂!你──等一下!」她匆匆跑到他面前,抬頭伸手阻止他,「站住,你要去哪里?」

「把你那該死的玩具車弄進來。」他冷著臉說。

「你受傷了!」她一陣惱怒,?手推著他的胸膛,「別管我的車了,反正它現在就算沒被沖走也泡水泡定了。給我坐下,除了醫院,你哪都不能去,聽到沒有?」

「醫院?」他挑眉。

「對!醫、院!」她怒瞪著他,邊說邊大踏步走去打電話,可才按了兩個號碼,他就從旁伸出手,毫不遲疑的拔掉電話線。

「喂,你做什麼?」她生氣的回身瞪他,伸手想把電話線搶回來,「把線還我!」

他卻只是把手舉高,她就連碰都碰不到了。

雖然她可以摸到線,但接頭卻在他手上,她又不能拉著線硬搶,那樣線頭一定會被他拉掉的。

她氣得雙手一扠腰,仰頭斥責道:「別鬧了,你必須看醫生!屠海洋,把電話線還我!」

「只是擦傷。」他瞇眼瞧她。

「聽你在放屁!」她氣憤的伸出右手給他看,「擦傷會流那麼多血?是我看得到,還是你看得到?你眼睛長腦袋後面不成?」

「只是擦傷而已。」他皺眉強調,「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哈!」她雙眼冒火,不以?然的諷笑一聲。

他挑眉,突然扔下電話接頭,當著她的面脫掉上衣。

乍見他赤裸強健的上半身,桃花一呆,跟著血色上湧,頓時臉紅得直冒煙。

「你你你……你做什??」話是這麼說,她兩眼卻離不開他肌肉結實的胸膛。

「只是擦傷。」海洋轉身,讓她自己看。

裸男耶、裸男──

天啊,這個畫面太刺激了,她鼻血要噴出來了。

她捂住口鼻,下一秒,她兩眼卻瞪得更大。

他背上的確有傷,可大部分都是不嚴重的小擦傷,只有一兩道比較長一點的傷痕,是滲了些血,但也還好。

重點是,他壯碩的身體上,除了那些小擦傷,卻有更多痕跡淡去的舊傷。

幾乎是反射性的,她伸手輕觸他腰後那道最嚴重的刀疤。

她粉嫩的指尖才剛碰到他的皮膚,他立刻轉過身來,下一瞬,她手腕就被他抓住了。

「那……是怎?回事?」

看著她蒼白的臉、烏黑的眼,海洋暗暗咒罵一聲。

該死,他只顧著想說服她,完全忘了那道差點要了他的命的舊傷。

「海洋?」

「一場意外。」他鬆開她的手,重新套上T恤。

「等一下!住手!你這個笨蛋!」見他又穿起衣服,她連珠炮似的忙開口制止他,還雙手並用的拉住他抓著T恤的手臂。

「你看過了,擦傷而已。」他再皺起眉頭。

「擦傷也是傷啊,不擦藥止血會感染的你不知道嗎?可──哈……哈……哈啾!」她話說到一半,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卻還是不放棄的抓著他的手,瞪著他說:「可惡!我不想和你比力氣,你到底要不要坐下?」

他擰眉低頭瞪她,她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瞧她全身濕得像只落湯雞,都冷得在發抖了卻仍堅持的抱著他的手臂,海洋拿她沒轍,終於著惱地棄守開口。

「去把你自己弄幹。」

「然後你就會讓我替你擦藥?」她挑眉要求保證。

這女人真是……

他一眯眼,乾脆又將她扛回肩上。

「喂,屠海洋,你──」

她抓著他的肩頭撐起自己,話還沒說完,他已經又將她放下了。

在浴室裏。

「洗澡,弄幹。」他說完,轉身就走。

「你去哪里?」見他要走,怕他跑掉,她忙又跟上。

「關門。」他頭也不回的說。

「我也──」她話還沒說完,就見他猛地停下腳步,臉色鐵青的回過身,惡狠狠的伸手指著浴室門口。

見他面色不善,桃花立刻縮腳改口,「我去洗澡。」

但到了浴室門口,她握著門把,還是忍不住回身看著他,威脅道:「如果我出來沒看到你,我就打電話叫救護車。還有,你要是把我的電話線弄壞了,萬一我三更半夜跌倒撞傷出了什麼意外,又因為電話壞掉沒辦法叫救護車,枉死在屋子裏時,我一定會死不瞑目,然後變成背後靈,糾纏你一輩子!」

語畢,她才得意洋洋的將浴室門給關上。

這女人也太會胡說八道了吧?這麼可笑的事情她都說得出來,呿!

「還有!」她突然又打開門,探頭出來警告,「不准你去動我的機車!」

她說完砰地又關上了門。

海洋瞪著那關上的門,然後看看那條掉落在地上的電話線,只覺得荒謬,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笑不出來,腦海裏還浮現她意外跌倒撞到頭,血流滿面卻無法求救的恐怖畫面。

可惡!

他暗暗咒罵一聲,老大不爽的走到電話線旁,撿起它,將線接回電話上,這才下樓去關上她餐廳的大門。


沒想到威脅這招真的有效。

桃花抱著醫藥箱坐在床上,看著緊閉的浴室門,不禁吐了吐舌頭。她只是隨便瞎掰一通的說,真的沒把握他到底還會不會在,誰知道他竟吃這套。

方才她從浴室裏出來時,看見他仍在,她著實松了口氣,不然都不曉得要怎樣才能讓他就範。

門開了。

他從浴室裏走了出來,全身上下只包了一條她放在浴室裏的粉紅大浴巾。

一股熱氣再度上湧,她瞬間又紅了臉,這才想起他根本沒有替換的衣服。

她的大浴巾在他身上,卻變得非常小,只是像短褲一樣遮住了重點部位而已。

天啊,他身材真是好。

雖然比一般人高大,他的行動卻不顯得笨拙,身材比例也很漂亮,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黝黑的皮膚反射著燈光,真是讓人看了口水直流。

眼見他越走越近,她臉紅心跳的從床上跳了起來。

「坐……咳嗯……」發現自己聲音過於沙啞,她連忙清了清喉嚨,不敢再看他,把醫藥箱放到床上,假裝翻找東西,邊道:「坐下,我幫你擦藥。」

沒再和她爭論,他直接在床尾坐下。

她在一陣混亂之後,翻出棉花球和酒精,便爬上床,替他背上的擦傷消毒上藥,邊問:「你最近有打過破傷風針嗎?」

「嗯。」

「多久?」沖過水之後,他背上的傷看起來小了些,但她仍十分小心。

「三個月前。」

「喔。」

短暫的對話後,室內又變得一片沈寂。

受不了那幾近凝滯的氛圍,她不禁又開口打破沈寂,「男孩們呢?」

「在朋友家。」

「為什麼?出了什麼事嗎?」雖然是這麼問,她仍繼續擦碘酒的動作,並不特別擔心,因為要是他們真出了什麼事,他現在就不會在這裏了。

「沒,只是要安排他們上學的事。」

「他們不是還不會說中文嗎?」

「嗯。」他看著前方,「曉夜說要教他們。」

「那他們之後都要住她那邊嗎?」

好了,他背上的傷全都上了藥。

桃花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後,才爬下床,繞到他面前,幫他處理眉角額上的擦傷;他真的好高大,即使坐著,也和站著的她差不多高。

「沒有,只有今天晚上。」他?眼看她。

「為什麼?」她拿棉花棒沾了些酒精消毒。

「有颱風。」

他眼角肌肉抽了一下,卻一點也沒畏縮的?象。

「抱歉。」知道他一定很痛,她喃喃道歉,換了一支棉花棒小心翼翼的上碘酒,繼續再問:「你房子漏水嗎?」

「沒有。」

「那他們?什?住曉夜那邊?」

「太晚了,風雨又太大,就乾脆讓他們睡那邊了。」

「喔。」她將棉花棒丟到垃圾桶裏,頓了一下,忽然覺得奇怪,不禁瞪著他脫口道:「既然風雨太大,那你還跑出來幹嘛?」

他整個人一僵,深邃的黑瞳直盯著她,老半天才擠出一句,「我回來拿東西。」

才怪!

聽著他和之前一樣蹩腳的謊話,桃花瞪著他,忽然間知道他為什麼回來了。

這男人擔心她,非常擔心她。

看著他裝酷的表情,她喉嚨緊縮,一股柔情湧上心頭,幾乎想也沒想,她情難自禁地傾身輕碰了他的唇一下。

他嚇了一跳,她自己也是。

那甚至算不上是一個吻。

他的唇比想象中柔軟,她忍不住想再試,不禁伸手捧著他的臉,又要吻他。

海洋連忙抓住她的手腕,「你喝了酒?」

「沒有。」她停了一下,紅著臉問:「我上次喝醉做了同樣的事嗎?」

「沒有。」她是沒有吻他,只是整個人爬到他身上而已。

他瞪著她,不敢鬆開她的手,她靠得很近,近到他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她身上嘴裏的確沒有任何酒味,只有剛洗完澡的柑橘香味。

「還是……」她緊張的鼓起勇氣輕問:「你不喜歡我?」

她一張俏臉早已紅透,海洋看著眼前的女人,她的脈搏在他掌心下急速躍動著,一雙明亮的黑眸閃著不安和緊張。

在他無言的注視下,她有些忐忑,卻沒移開視線,只啞聲再開口。

「我……喜歡你。」

「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粗聲粗氣的說。

「我當然知道。」她咬著粉唇,有些惱。

「妳不知道。」他怒瞪著她,不自覺握緊了她的手。

「我知道。」她認真的看著他告白,「我喜歡你,我從來沒這麼喜歡過誰。那一天,我真的……很害怕,我本來以為,我會從此害怕男人,害怕被傷害,但是你救了我,你一直陪著我,不只那晚,還有之後的每一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敢靠近男人……」

他心口一震,想要她的溫暖,卻又不敢拿取。

「你怎?知道我不會是傷害你的那個?!」他莫名憤怒起來,對她,也對自己。

「我不知道。」她深吸口氣,定定看著他,柔聲道:「我只曉得我不怕你,換了其他的男人我一定無法忍受,可如果是你,我就敢。」

「妳只是太寂寞了!」他氣得不自覺加重了手勁。

「噢。」她吃痛輕叫了一聲。

海洋這才發現自己太用力,猛地鬆開手,臉色卻更加難看,「該死,我現在就在傷害你!」

他咒罵著想起身離開,卻因為她站在他兩腿之間而無法動彈。

「你沒有傷害我。」桃花兩隻手一恢復自由,立刻重新巴上他粗糙的臉龐,捧著他的臉,無比認真的說:「至少不是故意的。」

她的手又軟又嫩,有些冰、有些涼,他幾乎忍不住想側頭去吻她的掌心。

不想再傷到她,他握緊雙拳,咬牙瞪著她,冷聲道:「你會這麼想,就表示你太傻了。」

她瑟縮了一下,卻仍是捧著他的臉,執著地開口道:「我就是傻。」

海洋渾身又是一震,只覺得胸中一陣激越。

對她,他一直不敢讓自己去多想。

他和她的差別一直就像黑夜與白天,從來就不可能有任何機會,雖然從那個世界退開,他卻曉得他永遠不可能和其他人相同。

他和耿野不一樣,耿野至少是在比較正常的環境下長大的,他卻不是,他的生活,從來沒有正常過。

耿野知道怎麼當普通人,怎麼過日子,他卻不曉得,他只是假裝而已。

他很想要她,卻不敢要,怕她知道他染血的過去,怕從她眼中看見驚恐,怕她從他身邊逃走。

所以,他假裝只當她是朋友。

直到今晚,直到現在──

他努力試著想讓她放棄,但她每一句話,都輕而易舉地敲掉他在心中努力建築起來的高牆。

「別逼我。」他額冒青筋,極力克制自己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抱歉。」她微微一笑,眼裏有著無奈,輕撫著他的臉道:「也許你說得沒錯,也許我只是太寂寞了……但……你不也是嗎?」

「是什麼?」他看著她,只覺得無法思考,欲望和理智在腦海裏混亂成一團。

「寂寞。」

她輕柔的語音,敲進心底,引起一圈又一圈的回蕩。

他沒有辦法回答,只能瞪著她看。

寂寞?

他從來不曾去想過這個,但是,沒錯,他是寂寞,可他早就習慣了,他早就──

「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柔聲開口,臉上的表情奇異地混合著脆弱和堅強,還有萬般的溫柔。

她的話斬斷他剩餘的思緒,海洋心口一緊,雙瞳收縮地看著她,殘缺的心牆完全崩塌解體,只能啞聲開口警告她,「我不能給你什麼。」

「我能。」聽到他終於鬆口,桃花微笑柔聲說。

她攀著他的頸項,羞怯地奉上香吻,輕輕的一次,然後再一次。

她的吻十分生澀,她攀著他後頸的小手輕顫著,卻更加牽動他的心,再無法抗拒這個柔情萬種的女人,他終於鬆開了身側緊握的拳頭,大手環住她的纖腰,張開了嘴,回吻她的唇瓣、暢飲她的香甜。

她嚶嚀一聲,將主導權交還給他。

他將她擁得更近,她嘗起來又香又甜,雪白肌膚的觸感細膩柔滑,有如香草奶油慕斯一般。

沒多久,他就忍不住翻身將她壓倒在床上。

躺在床上的她顯得無比嬌柔,烏黑俏麗的短髮圍著她酡紅的小臉,被他嘗過的唇瓣紅潤飽滿、嬌豔欲滴。

他以拇指輕撫著她的紅唇,看著她氤氳的黑眸,低沈沙啞地擠出最後一次警告,「等明天早上你就會後悔了。」

「不會。」小手貼在他赤裸強壯的胸膛上,她能感覺他急速的心跳有力地在她掌心下跳動,感覺他強壯肌肉下流竄的精力。

他一直都很小心,非常克制,即使是現在,他也沒真的壓在她身上,他用手腳支撐自己,像是一床厚實的棉被般,覆住她、溫暖她。

桃花看著他粗獷的臉、壓抑的表情,輕聲重復。

「不會。」

屋外,狂風呼嘯、大雨傾盆。

他卻什?都沒聽到,只看到她、只聽到她,這個天真甜美的女人。

整個世界都不見了,只剩下她一個。

只有她!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6-12 18:2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暗夜裏,她只感覺得到他。

他在她身上製造出比屋外狂風暴雨更激狂的風暴。

她給予,他索取。

「我不想傷害你。」

「我知道。」

他吻去她眼角因疼痛而滑落的一滴淚。

他是如此的溫柔又熱情,她從未曾感覺如此被珍惜。

窗外,風雨飄搖;窗裏,春色綺麗。

他的手和吻帶走了短暫的疼痛,他是如此龐大、灼熱,如此專注、狂熱,充滿了她,從裏到外,都是他。

她就像颱風夜裏在狂亂大海上的一艘小船,無法反抗也不想反抗,只能任他在她身上施展魔法。

他強忍著自己的衝動和欲望,低頭吻著她的鎖骨、喉嚨,伸手愛撫她雪白豐滿的柔嫩雙峰,一邊緩慢地撩撥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撥著。

她柔軟、他剛硬,她潔白、他黝黑,她和他是那麼不一樣,又如此適合。

「海洋……」她臉色潮紅,無法自己地嬌喘呻吟著。

他看著她的嬌媚,用極為緩慢的速度移動,一次又一次的進入她的身體裏,她美好性感得不可思議,嬌喘渴望的低吟更是誘人。

「海洋……」她睜開眼,無比迷亂的看著他。

「妳好美。」看著她性感誘人的表情,他啞聲開口。

「海洋……」她緊緊攀住他,指甲深陷他的背肌,挺身祈求著,「拜託……」

他吻住她柔嫩的紅唇,如她所願的加快了速度,她勻稱的雙腿圈著他的腰,甜蜜的柔軟緊縛著他,教他幾近瘋狂。

他極力克制,不想太過粗暴,但她的回應是如此熱情,狂野、性感而熱情。

最後,他低吼一聲,還是在她甜蜜的懷裏全面失控。

停電了,天仍未亮,黑暗像絲一般籠罩著所有的一切。

她醒來時,看見他站在窗邊看著屋外暗沈的黑夜。

他全身赤裸著,卻自在的有如天神,但他不是天神,他有血有肉,有傷痕。

他不是天神,他是戰士。

她不是傻子,沒有哪個普通人會有那麼多又那麼嚴重的外傷,她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受傷的,好奇他究竟遇過什麼事,卻也曉得那是他的禁忌話題,除非他想說,否則她再怎麼問也沒用。

他在黑暗中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麼孤寂、那麼冷漠,不知為何那讓她莫名恐慌,竟覺得他在下一瞬間就會被黑暗吞噬消失一般。

她倉卒坐起身來,他聞聲回頭。

她?棄羞澀和自尊,無言朝他伸出雙手,祈求著。

他看著她,在長得有如一日的幾秒後,他朝她走來,握住她的手,回到床上親吻她。

她擁抱住他,再次感受他真實的存在。

風未停,仍呼嘯著。

但在他溫暖厚實的懷抱中,她卻只覺得安全,感到安心。

他們歡愛一整夜,直到清晨風停雨息。

從睡夢中轉醒,桃花發現自己抱著一具龐大又溫暖的東西,她抬頭,發現自己抱的是個男人。

他仍在,而且顯然早就醒了,他專注又沈默的看著她,不知是看了她多久,一雙黑眸深幽,瞧不出任何情緒,只有他逐漸加快的心跳和身體不自覺地緊繃透露出他的緊張。

到底是誰或是什麼傷得他這麼深?竟讓他如此確信她一定會後悔?

這男人看起來簡直像在等著她拿刀子狠狠戳他幾刀一樣。

他那模樣教她心口微微發疼,她不禁伸出手,輕撫摩挲他冒出胡碴的下巴,微笑柔聲開口,「早安。」

像是未曾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他動也不動的看著她,好似連呼吸都停了。

為這男人感到心疼不已,她強忍住想哭的衝動,小手從他的下巴,一路經過他凸起的喉結再下滑到他壯碩的胸膛,故意仰頭挑眉咕噥。

「我希望你的沒反應,不是代表你已經後悔了。」

他依然瞪著她看,像是在看什麼稀奇的小怪物一樣,看得她的臉越來越紅,差點開始在想自己是不是說了個冷笑話時,他卻收緊了環在她腰上的手臂,緊緊擁抱著她,在她頭頂上開口。

「不是。」

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低沈沙啞,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卻放心了。

在他懷裏喟歎口氣,她閉上眼,環著他的腰,忍不住在他胸膛上磨蹭兩下,小聲抱怨道:「你還沒和我說早安。」

他笑了,很小聲,很短促,有些低啞的輕笑。

「早安。」他吻著她頭頂的發,語音沙啞。

她聞聲只覺得一陣想哭,不禁更加抱緊了他。

他全身上下傷痕累累,不只是身體,連心也是。

這男人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語言竟然透露出那麼多的訊息,如果他曉得,一定會重新戴上他冷酷的面具,然後離她離得遠遠的……

「為什麼是我?」好半晌後,他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啊,來了,她就知道他會問這個。

三十歲的熱情老處女,他昨晚一定被她嚇到了。

「因為……」桃花埋首在他懷中,滿臉通紅的嘀咕。

「嗯?」他沒聽清楚。

「人家我喜歡……」她紅著臉再說一次。

「什麼?」他還是沒聽清楚,微微往後退,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人家我喜歡猛男啦!」她一張小臉紅得發燙,羞窘地瞪著他大喊。

他聽得傻眼,看著眼前面紅耳赤伸手拍著他胸膛的小女人,下一秒,終於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喂!這有什?好笑的,你──可惡!笑什麼啊你!屠海洋!」她紅著臉有些氣惱的用力拍著他的胸膛,他卻笑個不停。

桃花見狀不禁惱羞成怒,生氣的抓起被單就要爬下床,卻被眼明手快的他一把撈回床上。

「抱歉……」他壓在她身上,嘴角仍噙著笑。

「哼!」她撇開臉。

「所以說……」他低頭舔吻她的耳垂。

她輕喘一聲,伸手捂耳轉頭瞪他,他卻乘機吻住她的紅唇,伸出大手罩在她柔嫩的渾圓上愛撫,害她全身一陣虛軟,才抵著她的唇微笑開口,「你喜歡猛男?」

「不行啊?」她嬌喘著,還是有些惱地瞪著他說:「我喜歡猛男,遇不到喜歡的,又不想隨便找那些個性很爛的湊數嘛,所以才──才──我告訴你,本小姐我可不是沒人要,只是比較挑而已!」

「你從來沒遇過喜歡的?」他好奇挑眉。

「有啊。」她仰起小臉,俏臉飛上紅霞。

看著她嬌羞紅?,他心口莫名一抽,再問:「然後呢?」

「什麼然後?」桃花眨眨眼,有些不解。

「那個男人呢?」她還喜歡那男人嗎?為什麼沒和他在一起?

她瞪著他,「哪個男人?」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突然失去記憶了不成?

他眼角抽搐著,捺著性子問:「你遇過喜歡的那個猛男。」

「喔,那個啊。」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對,就是那個。」他咬牙瞇眼。

她瞧著他,卻沒回答,反一臉好奇的問:「你在吃醋嗎?」

他微微一僵,「只是好奇。」

「喔,這樣啊。」她點點頭,眼底嘴角卻有著藏不住的笑。「只是好奇啊?」

「對,就是這樣,那個男人咧?」他一陣惱怒,卻還是忍不住想知道。

「你是問他現在在哪嗎?」她憋笑看著他。

「對。」

「正壓在我身上。」

屠海洋瞪著她,下一秒,一張黝黑的臉驀然爆紅,紅到都快冒煙了。

天啊,她真愛看他尷尬的表情。

桃花咬唇悶笑,笑得雙肩直顫,直到他發狠以吻堵住她的嘴,用最有效的方式,轉移她所有的注意力。

那一夜之後,生活如常,所有的一切卻又全都不一樣了。

她依然會送飯到隔壁,也依舊像陀螺般忙碌,忙著買菜、忙著煮飯、忙著燉湯、忙著烤蛋糕、忙著做生意,但世界卻似乎在那一夜後變得更加閃亮。

生命燦爛如夏,她珍而重之的捧著它。

白天,她比之前還更愛往他店裏跑:夜裏,他會在孩子們睡著時來找她,他們會做愛、聊天,或者該說他會聽她說話。

「你知道嗎?」她趴在他胸膛上,小手環著他的腰,小小聲的說:「有時候事情太順利時,我會覺得好害怕,總覺得自己不可能這麼幸運。」

「為什麼?」他輕撫著她的後頸,替她緊繃的肌肉按摩。

「不知道。」她微蹙著眉,咬著下唇沈吟著,「可能是……從小到大,我最大的夢想就是開一家像現在這樣子的餐廳,沒想到真的讓我開成了,感覺……好像假的一樣……」

「你為什麼想開餐廳?」

她微微一笑,撐起手肘,雙手捧著臉看著他說:「因為小時候我住在孤兒院裏,每隔一段日子,就會有善心人士請我們出去吃飯。當時其中有一位義大利餐廳老闆娘,每個月都會幫院裏當月生日的院童在她店裏辦慶生會,不只請吃飯,還有生日蛋糕呢。我好喜歡她,覺得她長得好美好美,又優雅又有氣質,所以生日願望還許願希望長大和她一樣當個有氣質的美女老闆娘呢。」

她說著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笑著說:「我長大才曉得氣質美女老闆娘不是人人都可以當的。」

他聞言不禁笑了出來。

「喂,你笑什麼?」她嬌嗔地拍了他胸膛一下,「我雖然氣質不夠優雅,還是當了美女老闆娘啦。」

「美女老闆娘?」他挑眉。

「怎麼,你對美女這兩個字有意見嗎?」她又拍了他胸膛一下,瞇眼警告。

「不敢。」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這還差不多。」她滿意的笑出聲來,重新趴躺回他身上,繼續道:「我希望這家餐廳也能像那家餐廳一樣,一直經營下去,讓我和那位老闆娘一樣,有能力去幫助一些和我一樣的孩子……」

「所以你才工作的這麼辛苦?」

直到聽到這裏,海洋才曉得為什麼她明明店裏生意很好,卻總是過得十分節省,即使再忙也不多請人來幫忙廚房的工作,所有的餐點她都一手包辦,幾乎每天都忙到暈頭轉向。

她一定是把所有的錢都省下來了。

「辛苦?還好啦,一家餐廳在剛開始本來就是會比較忙一些的……」她小小聲的咕噥著,不忘把他的大手拉回頸後,指使他繼續按摩。

「右邊一點,對,就是那邊,用力一點,啊啊……真好……」

懷裏的小女人像小貓一樣閉上眼喵喵叫,微笑享受著他專人的按摩服務,完全不曉得她發出這種嬌嫩幸福的呻吟,根本就是在挑戰他的意志力。

若不是她真的太累,他絕對會忍不住翻身再要她一次。

「你有一雙……」她抱著他,用臉磨蹭著他的胸口,一邊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咕噥。

「嗯?」沒聽清楚,他出聲詢問。

「一雙……神奇的大手……」她睡意濃重的重復咕噥。

他好笑地強迫自己看著天花板,在上頭平空描繪著最複雜的機械電子回路,免得他忍不住善用那雙神奇的大手溜到她身體的其他地方去。

沒多久,他就發現她又睡著了,這幾天,她總是像這樣在他懷裏累到睡著。

一股陌生的柔情湧上心頭,他在她柔軟的發上印下一吻。

今天稍早,他臨時有事被耿野叫去,所以請她幫忙看一下男孩,回來時,只看見男孩們圍著她,用有限的字句和她比手畫腳的溝通著,不知在說些什麼。

她真的對孩子們很有辦法,她甚至問出了他們的名字。

他初時還吃了一驚,然後才發現他們說的名字是小影當時替他們在假護照和證件上胡鬧瞎取的名字。

Cerberus、Minotaur、Wolf。

賽伯洛斯、米諾陶、沃爾夫,那不是什麼很愉快的名字,他不知道他們竟把這些名字當真了。

察覺他略微錯愕的表情,她反問。

「有什麼不對嗎?」

看著眼前的女子,不知?何,他脫口道:「那不是他們的名字。」

「是嗎?」她直直回視他,「那他們叫什麼名字?」

他不知該怎?回答,所以又沈默下來。

「每個人都會想要有自己名字,他們認為那是他們的名字。」她伸手輕觸他的手臂,柔聲輕問:「我喜歡他們,我想幫忙,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海洋看著她溫柔的面容,知道她是認真的。

「在來到這裏之前,他們一直被人關起來。」

「受虐兒?」

「差不多。」他看向那三個在桌邊吃蛋糕的男孩,他們現在的狀況,無論是體力和氣色,都比兩個月前剛從那鬼地方出來時,好上許多。「實際的情況我不清楚,不過你應該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是在正常的生活環境下長大的。」

「我也不是在正常的生活環境下長大的。」她自嘲的笑了笑,才正色問:「那是他們不在社福機構的原因嗎?」

這女人真的十分敏銳。

「嗯。」他點頭,「他們需要的幫助,一般社福機構並沒有辦法做到。」

「但是你們可以。」

她並不是用問句,他卻還是補了一句:「曉夜可以。」

原以為,她會繼續追問下去,但是只要繼續說下去,就會牽涉到他曾做過的事,那一瞬間,他不自覺緊繃起來,他還沒準備好答案,他想不出來可以詳細說明那些孩子的遭遇,又能避開他為何會參與其中的答案。

但是,她卻沒再追問下去,她只是綻出了一抹笑,「所以我們要幫他們適應這個世界,是吧?既然如此,我們來幫他們取名字吧。」

他再度露出詫異的表情了吧?因為她又笑了,勾著他的手臂,一臉理所當然的說:「既然要在講中文的地方生活,除了學中文之外,當然還得要有個中文名字啊。來吧,過來當我的翻譯,我的英文爛死啦!」

說著,她就硬拉著他朝男孩們走去,還搬來了字典,十分認真的和他們溝通要取中文名的事。

一整個下午和晚上,她就列了好幾十個中文男孩的名字。

這個女人真是不可思議……

她是如此熱情、開朗、溫柔、善良。

輕擁著懷中安適熟睡的女子,一絲陰霾卻浮上心頭。

她說事情太順利時,她會覺得害怕,他又何嘗不是?

一直以來,他都不認為自己能夠和哪個女人安定下來,即使在他最奢侈的妄想中,他都沒有想過能和誰結婚生子、白頭到老。

他從來不想,根本不敢去想,直到遇見她──

今天,當她拉著他和那些男孩湊在一起,埋頭想名字時,他看著勾著他的手臂在他身邊笑開懷的她,竟有種他能和她相守到老的錯覺。

如果是她,他能看見她懷孕的樣子、替孩子哺乳的樣子、拉著他一起逛街替孩子買衣服的樣子。

恍惚中,他仿佛瞥見她在往後日子中的喜怒哀樂,然後時光荏苒,她眼角眉梢會添了些皺紋,有了白髮,卻依然勾著他的手、挽著他的手、牽著他的手──笑著。

他可以看見。

如果是她。

「原來你不是天生光頭啊。」

大清早醒過來,發現他仍在,桃花有些微訝。

也許是擔心那幾個孩子吧,他一向都在她熟睡後回到隔壁,從來沒見他留到早上。

所以,當她睡眼惺忪的晃進浴室裏準備洗臉刷牙,卻看到他拿著把鋒利的刀子在剃頭時,迷糊中這句話未經思考就這樣脫口而出了。

「不是。」他開口回答,手中利刀不停。

見他從鏡子裏挑眉看她,桃花不禁紅了臉,喃喃道:「抱歉。」

他嘴角輕揚,沒多說什麼。

桃花微歪著腦袋,瞧著他的頭,忍不住又道:「我可以摸摸看嗎?」

「嗯?」

「你的頭。」她眨巴著烏黑大眼。

聞言,海洋停下動作,從鏡中瞧了滿臉好奇的她一眼,這才好笑的轉過身。

「你要坐下啊,你長這麼高,我怎麼摸得到?」她嘟囔著揮手要他坐下。

他順從的在馬桶上坐下,她才滿意的綻開笑容,來到他面前,伸手摸摸他頭頂微微冒出來的黑髮。

清晨的朝陽從毛玻璃中透了進來,她開心的摸摸他剃得十分光滑的頭頂,又摸摸他些微扎手的黑髮,不禁好奇的問:「你為什麼不把頭髮留起來啊?」

他微微一僵,強扯出一抹自嘲的笑,「這樣比較涼快。」

察覺他那些微的不自在,桃花沒再針對這話題,只笑了笑,得寸進尺的問:「那我幫你剃,好不好?」

海洋楞了一下,可是看她一臉滿心期盼的模樣,他沒多想就把刀子交到她手上。

桃花接過刀,不自覺綻出更甜美的笑容,陽光映在刀鋒上,閃閃發亮。

直到刺眼的刀光映進眼簾,他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

他的刀,在她手上,而且這個女人才剛睡醒,還說要幫他剃頭發?

眼看她拿著他那把磨得無比鋒利的刀,微笑?手靠近他,照理說他應該要頭皮發麻、直冒冷汗才對,但他卻沒有,甚至一點也不覺得緊張。

那一瞬間,他才發現自己信任她。

「低頭啊。」她笑著說。

他順從她的指示,兩手扶著她的腰,任她拿著他的刀,在他腦袋上滑動。

桃花站在他兩腿之間,捧著他的頭,咬著下唇,小心翼翼地替他剃發。

細微的毛髮落下,她可以清楚看見他耳後血管穩定的脈動,感覺到他規律的呼吸微微的拂過她敏感的胸前。

啊,這主意沒想象中那麼好玩了。

又一抹細微的毛髮落下,又一次溫暖的氣息拂過,她嬌軀輕顫,粉臉微紅,極力維持雙手的穩定。

一室的靜謐無端加深了親昵的性感。

空氣中彌漫著他身上的味道,她覺得自己像被他包圍住一般。

桃花有些發軟,只能開口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個……你昨晚睡這裏嗎?」

「嗯。」

「他們自己在隔壁沒關係嗎?」

「沒關係,小嵐在。」海洋垂眉瞧著她長T恤下的美腿,喃喃道:「耿野和曉夜帶初靜去英國看醫生,所以讓小嵐暫時跟我一起,如果有事,她會叫我。」

「初靜?是那小女孩嗎?」

「嗯。」她打著赤腳,沒穿鞋,圓圓的腳指頭上擦著粉紫色的指甲油。

他看了不禁揚起嘴角,這女人真神奇,明明每天都忙到天昏地暗了,還能找出時間擦指甲油,她每隔幾天就會換不同的顏色,紅橙黃綠藍靛紫都有,有時候她還會把十根腳趾畫得和彩紅一樣。

奇怪的是,她的手上卻沒有,他問過她,她才說是因為要做料理,不方便,也不太衛生,所以才沒在手上擦指甲油。

「她為什麼需要看醫生?」

「初靜有些表達上面的問題,英國有位醫生能夠幫她。」

「喔。」她輕咬著紅唇,終於剃完最後一刀,不禁松了口氣,「好了。」

她說著想退開,他一雙大手卻仍扶在她腰上,只見他?起頭,啞聲開口要求,「順便刮鬍子吧。」

她臉紅的瞧著他,見他堅持,只好再抬手,替他刮鬍子。

可替他刮鬍子,卻比方才還要更加讓她手腳發軟,他一直盯著她瞧,害她臉上的熱度始終退不下來,她一直叫自己別去看他的眼睛,心跳卻依然越跳越快。

他真的不帥,下顎處比一般人要方正,左頰上還有一道小小的疤,一張臉在風吹雨打日曬雨淋下,黝黑又粗糙,可等到刮完他冒出來的胡碴時,她卻無法讓自己的手指離開他的臉。

不知何時,他握住了她的手;不知何時,她已經放下了刀;不知何時,她坐到了他腿上……

然後,她吻了他,抑或是他吻了她?

她搞不太清楚,不過反正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再度和她回到了床上。

我愛你。

好幾次,在激狂的歡愛中,她都差點說出口。

她好想和他說,卻不敢開口,因為知道他還沒準備好。

他對她很好,常任她胡鬧的拍打他,聽她嘮叨一些十分瑣碎又無聊的事,幫她按摩酸疼的肌肉,甚至陪她一起待在廚房裏幫忙。

長這麼大,她從來沒有覺得如此幸福過。

但是,有時候,她會發現他神色陰鬱、視而不見的望著遠方。

他總會在以為她沒注意到時,表情難解地遠遠地凝望著她,卻不過來,只是看著,像看著一個遙不可及的東西。

他那種表情,總是教她莫名心慌,好像他是個局外人一般,所以她每次都會立刻跑過去和他瞎鬧,找藉口要他幫忙,甚至胡說八道一堆,非得抓著他、巴著他、抱著他,才會覺得心安。

她愛這個男人,卻也曉得,若是她這時把話說出口,他一定會嚇得逃走。

他就算不愛她,至少也該是喜歡她的。

所以,沒關係,她可以等,等到他準備好。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6-12 18:26: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十月。

月很圓,很亮。

圓月從海面上升起,皎潔的月華在海面上灑落,熠熠生輝。

港口停泊著的輪船一一點亮了燈,馬路上的街燈也自動亮起。

夜,平靜一如以往。

因為生意太好,桃花在露天的庭院裏也擺了幾桌,還把海洋和小嵐找來幫忙,幾個男孩也跟著一起過來吃飯。

一整個晚上,她忙進忙出的,好不容易過了用餐時段,她正和小娟一起收拾露天座位的餐盤,卻看見有位男人走進隔壁暗沈無光的啤酒屋。

客人嗎?

不會吧?海洋店裏沒開燈啊。

若是客人的話,應該在看到沒開燈時就會走了吧?但是那男人卻還是走進啤酒屋的院子裏。

她放下碗盤,和小娟交代一聲,就走了過去。

男人身穿黑色風衣又站在陰影處,若非她有看見他走進去,乍看之下,會以?裏面沒人吧。

「抱歉,先生。」有了上次的教訓,她停在較?明亮的人行道上,開口詢問。「我是隔壁的老闆,這裏今天休息喔,你是找人嗎?」

男人聞聲回頭,看著她,停頓了一秒,才開口,「對,我找人。」

他的聲音十分沙啞有磁性,口音也相當特殊。

外國人?

這念頭才閃過,她就看見他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乍看清眼前男人,桃花瞪大了眼,有那麼一瞬間,她頸背上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差點立刻拔腿狂奔回家。

說真的,這男人長得並不恐怖;事實上,他那張臉皮絕對帥得可以迷倒一海票女人,略帶憂鬱的神情更是讓人心疼。

問題是、問題是……他也長得太帥、太漂亮了,而且這傢夥雖然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但是膚色卻死白死白的,在氣溫將近二十度的夜裏,身上穿著黑色長風衣也就算了,一雙手還戴著黑色皮手套!

桃花死瞪著眼前一身衣著怪異的男人,不管她怎麼看,都覺得他像從歐洲中世紀古堡裏冒出來的吸血鬼!

何桃花,別亂想,如果他是鬼,怎麼會有影子?看,那黑影還拉得很長呢。

鎮定點!農曆七月早過了,鬼什麼鬼!

她臉色蒼白,努力的說服自己,卻還是在那男人朝自己走來時,忍不住有些害怕的退了一小步,卻撞到了東西。

「海洋?」

她一回頭,就看見了他,他大手扶著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子,兩眼卻直視前方那身形瘦削的男人。

「你來做什麼?」

男人看著他,然後視線往下溜到桃花腰上,右眉微揚,才開口道:「來喝酒。」

察覺對方的視線,海洋扶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一緊,跟著忽然鬆開,交代她道:「妳先回去,有客人要點餐。」

桃花看看他,又看看那男人,瞧這情況他們顯然是熟人,既然是熟人,那就不可能是鬼啦,既然不是鬼,那就沒啥好怕的了。

她鬆口氣,再瞧了他最後一眼,本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悶不吭聲的轉身回自己店裏。

確定她回到店裏了,海洋才看著眼前的男人,開口再問了一次。

「你來做什麼?」

「卡洛斯。」

砰!

一杯滿溢的生啤酒被人粗魯的放到木桌上,杯中白色泡沫濺出了些許,剩餘的泡沫隨著黃色的酒液晃動,在晃動平息後,卻依然緩緩冒出杯口。

男人抓起啤酒杯,喝了一口,看著眼前高大的巨人在他面前坐下。

偌大的啤酒屋裏,只有他們兩個,屋子正中垂吊著一盞大吊扇,吊扇的葉片緩緩轉動著,不時發出規律的運轉聲。

「說吧。」海洋看著他,沈聲開口。

「我接到情報,有人賣你和耿野的消息給卡洛斯。」

「什麼人?」他和耿野在這裏的事,幾乎沒有什麼人知道,除了眼前這傢夥,就是鬼影那兩個人;莫森是不可能出賣他們的,鬼影幫了曉夜這麼久,出問題的機率也很小。

「不清楚,迪奧說對方是直接聯絡到卡洛斯,電話訊號轉了幾個中繼站,還沒追蹤到就斷線了。」

「迪奧?CIA的迪奧?」海洋皺起眉頭,雖然他不喜歡迪奧,但那只老鼠專事竊聽,既然是他報的消息,十之八九就錯不了。

「對,他欠我人情。對方報給卡洛斯的情報相當詳細,除了這家店,阿野住的那棟公寓也曝光了,卡洛斯遲早會找上門來。」莫森放下啤酒杯,嘴角一撇,瞧著海洋問:「怎麼樣,要我收拾他嗎?」

「不用。」他挑眉,謝了對方的好意。

「你確定?」

「當然。」

「你打算怎麼做?」

海洋一口幹掉杯中啤酒,砰地一聲放下酒杯,眼中閃著精光道:「什麼都不做。」

「你打算在這裏解決他?」

「你有意見?」他濃眉微揚。

「沒有,我也贊成在這裏搞定他,不過隔壁那女的,你最好先處理一下。」

海洋臉一沈,「什麼意思?」

「如果我是卡洛斯……」莫森直視著他,淡淡開口,「剛剛她死十次都不夠。」

雖然才剛到,但看海洋對待那女人的模樣,他想也曉得那女人顯然和海洋關係不淺,只要潛藏在附近,稍微觀察一下,有點腦袋的人都可以看出她和海洋不只是鄰居的關係,何況是幹殺手的卡洛斯。

海洋瞪著他,神色有些鐵青,卻也曉得他說得沒錯。

光是想到桃花有可能面對卡洛斯,就足以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可惡,他一時間竟忘了在這裏解決和卡洛斯之間的私仇會牽連桃花!

他握緊了拳頭,?眼看向莫森,「卡洛斯人在哪里?」

「哥倫比亞。」莫森抬手看表,慢條斯理的補了一句:「不過那是在十七個小時前。」

「現在呢?」

「不知道,迪奧跟丟了。」

他從未曾感到如此驚慌過,海洋瞪著眼前的男人,極力克制揪住他衣領搖晃的衝動,知道即使他把莫森的骨頭搖散了,也不可能把卡洛斯的下落給搖出來。

該死!現在他根本沒有選擇權,只能留在這裏等那王八蛋出現──

他不能再和她碰面,他根本不該和她在一起,他早該曉得會發生這種事的!

沈悶的空氣中,只有吊扇持續發出規律的聲音。

海洋臉色死白,久久無法言語。

「海洋?」

「我會處理。」

卡洛斯。

腰後的傷疤,隱隱發熱作痛。

卡洛斯.巴瑞洛。

和他一樣,卡洛斯也曾是傭兵,他們曾在同一個部隊待過,但十年前,卡洛斯為錢背叛了他們,將隊上的人全都出賣給了敵人,他們整隊的人,最後只有他和耿野活下來。

他們曾試著找過卡洛斯,那傢夥卻消失了,直到三個月前,他和耿野在美國接了件保鏢的案子,才又遇見那卑鄙的東西。

十年過去,卡洛斯為了躲避他們,早已遠離戰場不做傭兵,改做職業殺手,為了怕被人認出,整張臉還動過整型手術。

也是因為這樣,才讓他們吃了暗虧,那一次,卡洛斯被他砍斷了左手,他則差點被挖出腎臟。

那一次的失手,讓他在醫院裏躺了好幾天,耿野卻收到海棠意外過世的消息,海棠將女兒托孤給阿野,讓他也萌生了退意,才會上網買下這棟屋子。

本來,他是真的想在這種平靜的小城裏,開家小店,和一般市井小民一樣過著平凡的日子,就算是假裝的也行。

但是,顯然平凡對他這種人來說,根本是種奢侈。

隔壁燈火燦爛,牆的那一邊,隱約傳來歡笑聲。

他站在闃黑的門廊前,看著那面分隔兩店的磚牆,磚牆只高一百八,他能輕易看見牆後明亮的餐廳裏,桃花在吧台裏忙碌的身影。

她小心的將一片蛋糕擺上瓷盤,同時俐落的煮好花茶,一邊把附餐交給工讀生,一邊還能教小嵐和男孩們擠奶油在松餅上。

誰知道最大的那個男孩手勁太強,白花花的奶油噴到了她的臉上,她不氣反笑,抹下粉頰上的奶油就往男孩臉上塗,男孩東閃西躲,卻還是逃不過她的魔手,看得店裏的客人也全都笑了起來。

站在黑暗中的他,胸口一緊,只能饑渴地看著那片屬於她的明亮。

明明……只是一道牆,卻隔開了兩個世界……

黑夜與白天。

他和她的世界,就像黑夜與白天。

他本來就不屬於她的世界,如同白晝之月,也許能到白天走過一回、輕瞥一眼,卻終究要回到夜裏,無法在白天存在永遠。

他無法忍受她知道他的過去,更無法忍受她因他而受傷,甚至死亡!

從來不曉得他竟會如此在乎,如果可以,他真想強行帶她離開,他甚至知道只要他開口,她就會來。

她會的,他清楚曉得。

她沒開口說過,但他就是知道,從她的眼神、她的觸碰、她無言的溫柔,她是如此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有那?一瞬間,他好想自私的立刻帶她逃走,利用她的天真與溫柔,帶她離開這裏,走得遠遠的,到別的地方生活。

但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學會逃避只是拖延,從來就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也許她能什?都不問的跟著他逃一次、躲一次,可之後呢?他不只卡洛斯這個敵人,誰也無法保證他不會再被人找到,她能忍受幾次?

一次?兩次?三次?十次?或……一輩子?

一輩子!

最後那三個字,像雷聲般隆隆回蕩在腦海裏,他整個人因極度的渴望而震動。

他閉上眼,用力握緊拳頭。

不可能的!屠海洋,你別傻了!

就算她真的能忍,就算她真的願意,他又如何能看著她因?他,從此過著沒有身分的日子,時時刻刻擔心受怕,在黑暗中躲藏一生?

清脆的笑聲再度傳來,他睜開眼,她又笑了,手裏拿著一條乾淨的毛巾,在幫孩子們擦臉。

看著她開心燦爛的笑容,他心口一陣緊縮。

他知道自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一切都結束了。

就這樣。

月上枝頭。

淡淡的桂花香氣從敞開的門窗飄了進來。

晚班的小娟洗好了碗盤、掃好了地,將垃圾集中後拿到院子裏後,就騎車離開了。

桃花關了招牌燈,才在奇怪海洋怎?還沒回來,正想帶著小嵐和昏昏欲睡的三個男孩回隔壁,就看見他穿過庭院小徑,推門低頭走了進來。

「你朋友呢?」見只有他一個人,她好奇開口。

「睡了。」他輕描淡寫的說,和小嵐及男孩們招手,示意四人先回隔壁去,她想跟過去幫忙,他卻動也不動的站在門口。

「怎麼了?」她狐疑的停下腳步。

「你以後別再過來了。」

她楞住,呆看著他,「什麼?」

「你以後別再過來了。」他開口重復,像念著一句生硬的臺詞。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她眨了眨眼,眼前的男人卻依然像一道高牆般聳立在眼前,一張嚴酷粗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她有沒有聽錯?

桃花瞪著他,一時之間以為自己掉入奇怪的時空,但那男人卻沒再多加解釋,只是轉身走了出去。

沒有為什麼?這是什麼?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大概在原地呆了兩秒,直到看見他推門而出,走下階梯的背影,才感到莫名驚慌。

忽然間,她知道自己要失去他了,這個男人,為了不知名的原因,突然在今晚、在剛剛,決定了他不需要她。

她原以為還有時間,原以為他就算不愛她也該是喜歡她的,原以為只要她等下去,他終會準備好──

她錯了嗎?

今天早上,他明明還溫柔的吻著她;中午,他明明還陪著她一起在悶熱的廚房做料理;傍晚,他明明還牽握著她的手。

不,她不相信,他對她一定是有感情的!

桃花慌亂的追了上去,扶著門框喊他:「海洋,等等!」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海洋?」她看著他偉岸的背影,撫著狂亂的心口,啞聲喚他。

他無聲沈默,一動不動。

她握緊拳頭,走上前,直到來到他身後,才停下腳步。

「我愛你。」

海洋渾身一震,背肌緊繃賁起。

怕再不說就會永遠失去他,桃花看著不動的他,鼓起勇氣啞聲開口,「我感覺一輩子都在尋找你。」

她的聲音輕柔地、微顫地,幽幽飄蕩在夜空中。

一股激狂的情緒充塞全身,他幾乎無法呼吸。

她試探性的伸出手,觸碰著他的背,滑至他的腰,偎近擁著他,將臉靠在他背上,深吸口氣,喃喃重復,「我愛你,真的。」

我愛你,真的。

她的話語在腦海裏回蕩,他閉上眼,渾身緊繃,這輩子從未如此渴望過,和她共偕白首的畫面再度閃過。

海天一色,她在陽光下笑靨如花,飛奔向他。

下一個畫面,她卻中槍倒地,死在他懷裏──

他驚恐不已,像被燙著似地用力抓開她的手,離開她溫暖的懷抱,猛然回身,瞪著她咬牙宣告,「你不愛我。」

「我愛你。」她毫不退縮的重復。

「你只是以為你愛我。」他抓著她的肩頭,氣急敗壞的說:「你連我從哪來的,以前做過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可能愛我?」

「我就是愛了。」桃花握緊拳頭看著他,聲音沙啞卻十分堅定。「你以前做過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的你。」

「重要的不是我,是誰上了你。」他殘酷的看著她說。

「不是──」桃花臉一白,黑眸大睜,氣憤的反駁。

「那不是愛,是性,就只是性而已。」他打斷她,粗聲道:「因為幾次美好的性誤以為愛我只是你的錯覺而已。」

像被他揍了一拳,她瑟縮了一下,卻還是蒼白著臉,堅持的瞪著他說:「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那不是?」

「女人很容易有愛情的錯覺,我看過太多了,你只是沒有經驗而已。」他在傷害她,一字一句,他都能看到它們如何釘到她的心裏,痛得她搖搖欲墜,他卻不能停止,只能強迫自己開口,「以後你就會知道了,只要技巧夠好,換個男人來也行。」

她瞪著他,臉上半點血色也無,好半晌才有辦法扯出難堪自嘲的輕笑,「所以,你是說,這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囉?」

「對。」

「我不愛你?」她渾身輕顫。

「對。」

「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喜歡你。」他看著淚眼欲滴的她,握緊拳頭,沈聲道:「你是個好女人。」

她以雙臂環抱著自己,臉色蒼白地直視著他,平鋪直述的說:「但是你不愛我。」

海洋喉頭一緊,硬擠出一個字。

「對。」

風在吹,月很圓。

她覺得冷,不自覺輕顫著,用手摩擦著雙臂。

人生得意須盡歡。

李白說的。

她的人生,到目前為止,沒幾次得意的時候,她早就習慣失意的時候了。

笑啊、笑啊,沒關係的,快笑啊。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失戀嘛,只不過是她愛的人不愛她而已啊。

從小孤孤單單的活到現在,她什麼事沒遇過?被父母丟棄,她不是活過來了?沒考上大學,她不是活過來了?在廚房學藝被羞辱責罵,她不是活過來了?在剛畢業最慘的時候,她找不到工作、沒地方住、身上沒一毛錢,整個星期只靠一條吐司麵包過活,她不是也活過來了?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笑一笑就算了啊。

每一次,她不是都能笑得出來?

院長說的,笑著面對人生比哭著好,不是嗎?

不是嗎?!

她試著牽扯嘴角,不知?何卻無法做到。

笑啊!

何桃花,笑啊,告訴他這些只是開玩笑啊。

她笑不出來。

無法用笑挽回那破碎的自尊,她只能看著他,不死心的追問:「為什麼?」

天啊,別再問他「為什麼?」了,他快撐不住了。

她仰望他的表情是那麼脆弱茫然,仿佛再一擊就會碎裂崩解,他差點功虧一簣地將她攬入懷裏,殘存的理智卻在最後一秒阻止了他。

「沒有為什麼,只是我沒興趣了而已。」海洋下顎緊繃,緊握著拳頭,狠心開口給她最後一擊。

桃花微微晃了一晃,她聽到自己虛弱無助的哽咽,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他,也看不清整個世界。

「抱歉……」她死命憋住幾欲奪眶的淚,白著臉看著他,粉唇輕顫強撐開口,「你可以走了。」

他走了,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她眼前,只剩下船上街頭模糊成一片的燈影。

月亮高高挂著。

孤單一個。

挂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

太陽月亮照樣升起交替。

桃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那幾天的,她買菜、燉湯、做料理,忙著做生意,她像陀螺般忙碌,試著用忙碌讓自己遺忘。

她忙著遺忘,卻無法忘記。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泫然欲泣。

隔壁的啤酒屋,再度恢復了以往的沈寂,幾天下來,她沒看過男孩們出沒,連小嵐都不見了蹤影。

他二樓的百葉窗沒再打開過。

她不懂,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不懂他為什麼不能愛她。

止不住的淚水成串的流,她一雙眼始終處於紅腫狀態,夜夜無眠到天明。

即使如此,生活還是要過下去,所以她還是逼著自己吃飯,還是逼著自己工作,還是逼著自己和客人應對談笑,但這一切依然無法讓她不去想到他。

上個月,她忙碌,卻像活在天堂。

這個月,她忙碌,卻似生在地獄。

你只是以為你愛我。

水滾了,在虹管裏往上爬升,她視而不見的看著它,腦海裏全是他的聲音。

你連我從哪來的,以前做過什麼都不知道,你怎?可能愛我?

咖啡在玻璃容器裏冒著泡、沸騰著、蒸散著。

那不是愛,是性,就只是性而已。

她握緊了手中攪拌的木匙,無視前方燒滾的液體。

沒有為什麼,只是我沒興趣了而已……

「桃花姊、桃花姊?」

她回過神,發現阿玲站在身邊,擔心的看著她。

「咖啡的水快燒幹了。」

她轉頭,只見咖啡粉在幾近蒸散的沸水中翻騰,剩下的水連半杯的分量都不到,她嚇了一跳,連忙將瓦斯關上。

「桃花姊,你還好吧?」阿玲憂心忡忡的看著眼眶紅紅的老闆娘。

「我沒事……」她搖頭,淚水卻掉了下來。

阿玲暗暗歎了口氣,拿了張面紙給她,關心的道:「桃花姊,你要不要到後面休息一下?反正下午客人少,店裏我顧就好了。」

不想讓客人看到她在哭,桃花沒和阿玲爭辯,喃喃和她道了謝,轉身進了廚房,坐在後院階梯上。

秋日午後的陽光穿過爬滿後牆的層層九重葛,灑落在地上。

她緊緊抓著面紙,抹去臉上淚痕,視而不見的瞪著前方綠油油的青草。

夠了,她還要沮喪傷心多久?

今天是有阿玲在,所以沒出事,下次要是她自己煮飯又恍神呢?

她愛他,她知道那不是錯覺,當然也不只是性而已!

一隻肥肥的大花貓輕鬆優雅的跳上牆頭,它在牆上看到她,機警的停下來看著她。

花貓的眼睛又大又圓,透著迷樣的靛藍。

她和它對看著,它確定了她沒有任何威脅性,便順著牆頭跑到隔壁,跳下高牆,消失在圍牆後。

那只貓……

她楞楞看著隔壁他的屋子,想起當初那只死掉的貓,想起他是如何處理那只貓,想起他是如何照顧那些男孩,想起他和她相處的那些日子……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是傷害你的那個?!

她怎麼會忘了?

她不相信他,她不應該相信他的!

一個像他那樣溫柔體貼的男人,怎?可能說出像是「只要技巧夠好,換個男人來也行」這種話?

像是被雷打到,桃花猛地跳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跑去。

「我出去一下!」她穿過餐廳時,丟下這句,沒多理會在櫃檯裏一臉驚訝的阿玲,只是匆匆推門跑到隔壁去。

或許這只是她一相情願,或許他就只是一個把女人玩過就算的爛人,但他是那?怕會傷害她,連上床都是她對他強來的,像他這樣的男人怎?可能說話那?過分?

她知道自己很笨,她知道這一去就要丟掉所有自尊,但她怎樣也無法相信、無法放棄,經過這?多年,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男人,就算可能再被羞辱一次,她也要厚著臉皮再試一次!

「我想你有客人了。」

莫森伸手指著門外,海洋一抬眼,就看見桃花繞過圍牆,朝店裏跑了進來。

搞什麼?

他臉色一白,有一瞬間幾乎想轉身逃跑。

「我以為你說你搞定她了。」

他也以為他搞定了。

該死,他沒有辦法再來一次,她為什麼不能就這樣死心?

這幾天他度日如年,幾次差點屈服於原始的衝動,跑到隔壁去綁走她。

深不見底的黑暗孤寂一再啃蝕著他,想見她的欲望不斷在心頭累積堆積,是卡洛斯近在眼前的威脅阻止了他。

誰知道他忍耐半天,這女人卻在轉眼間自投羅網!

海洋面色如土,門外街上沒有任何可疑的車輛和行人,但誰也無法保證卡洛斯不在附近,他沒有辦法阻止她別進來,只能希望卡洛斯以為她只是隔壁莽撞的鄰居。

砰!

大門被她推開後反彈回去。

站在吧台後面的他還沒想到要如何面對她,那女人已經沖到他面前。

「我想結婚!」

他瞪著她,整個人呆住。

「你要不要娶我?」

「什麼?」

他陷入完全的目瞪口呆,那女人卻踮起腳尖,隔著吧台伸手拉住他的衣領,揪著他認真的再問一次:「你要不要娶我?」

現在是她瘋了,還是他瘋了?

瞪著眼前滿臉通紅,卻無比堅定的女人,屠海洋開始懷疑眼前的一切只是他太過渴望的甜美幻覺。

「我想要結婚,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輩子!」

結婚?一輩子?

她的聲音回蕩在耳邊,他只覺得一陣暈眩,此刻眼前的女人生氣勃勃、美得不可思議。

「你到底要不要娶我?」她再度開口逼問。

「你瘋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驚慌壓抑且萬分虛弱的聲音。

「沒有。」她雙眸一暗,卻沒退縮。

「我不能和你結婚。」他傾身緊緊抓著吧台邊緣,額冒青筋,害怕自己伸手將她拉過吧台,抱緊在懷裏。

「為什麼?你結過婚了嗎?你有老婆了嗎?」

「沒有。」他咬牙怒瞪著她。

「那是為什麼?因為你不愛我嗎?沒關係,我愛你就好了,反正現在很多夫妻都沒有愛,至少我們之間還有一個愛另一個。」

他下顎緊繃,被她逼得快瘋掉了。

「我不能和你結婚,你不懂,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同世界?」她眼中浮現困惑,跟著錯愕的回頭看著始終在旁看好戲的那個俊美男人,臉色一白。

他的確是在這個男人出現之後,態度才為之改變的。

難道、難道──

桃花面無血色的轉回頭,瞪著他問:「你是GAY嗎?」

噗──

一旁男人噴出整口啤酒,猛地嗆咳起來。

「當然不是!」海洋粗聲低吼。

GAY?虧她想得出來!

他都不知道和她上過幾次床了,這女人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不是?」桃花眨眨眼。

「不是!」

瞧他咬牙切齒的模樣,看來應該不是。

她松了口氣,旋即再度皺眉開口,「如果你不是活在同性世界,我們的世界有哪里不同?」

海洋呼吸一滯,怒瞪著她,「你就不能放棄嗎?」

「不能!」她回答得斬釘截鐵,橫眉催促著,「你說啊,我和你的世界,究竟有哪里不同?」

他沒有辦法回答,沒有辦法告訴她──

雙瞳一暗,他捏碎了吧台邊緣,沈聲一字一句的瞪著她說:「我、不、可、能、娶、妳、的。」

他是如此憤怒,像被逼到了牆角的獅子,但他的憤怒卻也證實了她的直覺。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正面回答過她。

桃花看著他憤怒的雙瞳、抽搐的眼角、賁起的肌肉,剎那間,她清楚知道他對她的確是有感情的。

「你說謊。」她直勾勾地看著他,冷靜異常的說。

他整個人渾身一僵。

「你說謊!」桃花瞪著他,莫名開始生起氣來,她鬆開他的衣領,改攀著他的脖子,用力強吻他一下,才甘心的退後一步,氣焰高張的破口大罵。

「屠海洋,我愛你!但是你知道嗎?你真的是一頭冥頑不靈的大笨牛!」她話一罵完,立刻腳跟一旋,如疾風一般,大踏步的轉身離去。

隨著她甩門的聲音之後,啤酒屋裏陷入一片沈寂。

午後的陽光正暖,吊扇如常的發出規律聲響。

莫森拿著啤酒杯,慢慢從旁走了過來。

「一個字都別說。」

眼見對方眼神兇惡,莫森嘴角輕揚,只是將酒杯放到遭到毀損的吧臺上。

海洋瞪著前方男人,他是什麼都沒說,但嘴角顯而易見的微笑,卻讓人忍不住想扁他。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5-14 07:2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