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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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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七劍下天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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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44:11 |只看該作者

第26回 品茗談心 喜有良朋永認夜 因詞寄意 永留知已在人閃(1)

  辛龍子眼睛一亮,原來是看見齊真君的屍體就橫躺在自己身邊,自己那柄寶劍,尚插在他的胸膛,露出半截,耀眼生輝。辛龍子愛劍如命,一生尋求寶劍,不想一得寶劍,未滿一月,便遭大劫,此際,他見了自己的寶劍,不覺苦苦掙扎,在雪地上又慢慢地移動自己的軀體,滾到齊真君的旁邊,抓著劍柄,慢慢地把它拔了出來,深情地看了一眼,長歎叫道:「凌未風呀,我辜負了你所贈的寶劍了!」把劍尖貼著胸膛,正想自盡,忽然有人叫道:「凌大俠、凌大俠!」辛龍子手指一鬆,寶劍落地,冰崖旁邊閃出一個人來,辛龍子驚喜叫道:「韓志邦,原來是你!」

  韓志邦是從西藏來的。當清軍侵入回疆之後,蒙藏本已嚴密戒備,後來見清軍在回疆推進,極為緩慢,兩個多月,尚未進至伊犁,不覺鬆懈下來。不料清軍在侵入回疆之時,已暗中分出一支奇兵,由皇子允題率領,突然攻入南藏,把達賴活佛俘虜了,另立新的達賴。韓志邦和西藏喇嘛的感情極好,在清軍迫近拉薩之時,冒險逃出,到回疆去討救兵。這日,黃昏時分,經過慕士塔格山,見山谷中滿坑滿谷都是清軍的屍體,有些未死的還在悲慘呻吟,不覺毛骨悚然,爬到山腰,驀然聽得辛龍子在大叫凌未風,兩人相見,幾乎疑是惡夢。

  韓志邦見辛龍子通身血紅,奄奄一息,駭然問道:「辛龍子,你怎樣了?」取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便待給他揩血敷傷,辛龍子呻吟道:「你不用理我,把那柄寶劍撿起來!」韓志邦哪裡肯依,一定要替辛龍子治傷,辛龍子睜著怪眼罵道:「我臨死你還不聽我的話,快、快、把那柄寶劍拿過來,趁我還有三分氣在,如遲就不及了。」韓志邦無奈,將劍撿起遞去,辛龍子並不接劍,又吩咐道:「你雙手捧劍,平放頭頂,跪下來,跪下來!」韓志邦詫極問道:「為什麼?」辛龍子道:「我要你宣誓歸入武當門下,我今日替去世的師尊收徒!」韓志邦見辛龍子雙眼圓睜,直叮著自己,知道若不答應,他死不瞑目,只好跪下。辛龍子精神一振,聽了韓志邦宣誓皈依之後,吁口氣道:「師弟,你為人樸訥誠實,本門戒律我不必說了,以後自有人告訴你。現在你把寶劍給我。」接過寶劍,在劍鞘中抽出一張絲絹,上面寫滿文字,還畫有圖式,辛龍子道:「這是我手抄的達摩一百零八式的副本,還有我的體會心得,都寫上去了。正本我埋在駱駝峰的石窟中,這本副本我已譯成漢文,達摩秘復本來是你發現的,但你以前不是本門中人,所以我暫借去。」韓志邦這才恍然辛龍子要自己入武當門的用意,忙再跪下叩謝。辛龍子運一口氣,強自支持,叫韓志邦在冰崖之下、冰河之邊,藉著冰雪的光輝,看清文字,他口講指劃,給韓志邦講解這武林不傳之秘。

  辛龍子講完之後,已是氣若游絲,猶自掙扎問道:「你懂了麼?」韓志邦其實並不很懂,但見辛龍子如此苦楚,不忍叫他再講下去,略一躊躇,點點頭道:「多謝師兄,我全懂了。」辛龍子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你若不懂,我特准你拿秘本去請教凌未風,只是他今日生死如何,我也毫不知道!」韓志邦駭極問道:「什麼,凌大俠和你都中了敵人暗算了?」辛龍子只剩最後一口氣,不答韓志邦的問話,連著往下說道:「還有桂仲明和張華昭二人,也應當人我武當之門,他們就算你的徒弟吧!」桂仲明是石天成臨終拜託辛龍子指點的,至於張華昭則是因為取得了優曇仙花,由卓一航遺命要辛龍子教的,韓志邦還待問時,辛龍子對寶劍一指,說道:「給你!」怪眼一翻,溢然長逝!

  韓志邦取了寶劍,在冰河中洗抹乾淨,正想挖一墓穴,將辛龍子埋葬,忽見幽谷下火把宛若長龍,慢慢向上移動。韓志邦心想,自己是討救兵來的,這隊人馬,若是敵人,被他們上得山來,自己插翼難逃,看來公誼私情不能兼頤,只好讓辛龍子彼流冰所埋了。他滴了幾滴眼淚,悵觸一代怪俠,如此收場,翻過山坡,急急向南進發。

  誰知這隊人馬,既不是草原馬幫,也不是清軍兵士,乃是哈薩克年輕酋長呼克濟所帶的人。孟祿逃走之後,孟曼麗絲起頭瞞他,當晚她整夜失眠,心中總像被一條小毒蛇吞嚙似的十分難過。

  孟曼麗絲忽然醒過來道:「我們草原上有句成語:對所愛的人隱瞞,就像把污泥撒下甘泉,天下最美的東西也變了昧,這成語說得對呀!我為什麼要瞞著所愛的人?若告訴了他,能把我的爸爸追回來,也是一件好事。」第二日一早,她就去告訴呼克濟,呼克濟帶人搜索,進入慕士塔格山,只見山谷中橫七豎八堆著無數清兵屍體,大吃一驚,正待細看,忽聽得銀鈴似的少女聲音叫道:「你們是些什麼人?是馬幫嗎?」冰河腳下,一個紅衣少女,懷抱一人,似精靈般的冉冉升起,呼克濟和孟曼麗絲都看得呆了。

  孟曼麗絲迎上雲道:「姑娘,我們是哈薩克的戰士,你又是什麼人?這麼多清兵是誰殺的!」那個紅衣少女大喜跳躍,叫道:「哦,哈薩克的戰士!那你們一定知道凌未風的了?」呼克濟道:「凌未風,那怎能不知?他是我們一族的恩人!敢問女挾和凌大俠可是相識?」紅衣少女嫣然笑道:「我們都是凌大俠的好朋友,我叫武瓊瑤,我手中抱著的叫劉郁芳,……」武瓊瑤生性頑皮,見呼克濟和孟曼麗絲態度親熱,笑著接下去道:「她和凌未風就像你們兩人一樣要好!」孟曼麗絲杏臉飛霞,呼克濟則刮目相看,急忙問劉郁芳傷得怎樣?

  劉郁芳可真傷得不輕,她被楚昭南和衛士們迫下懸崖,本來萬難逃命,幸她手上有奇門暗器錦雲兜,張在空中,飄飄蕩蕩,減低了下墮的速度,恰好那錦雲兜又剛受楚昭南石彈震裂,鋼須歪斜凌亂,墮到半山,勾著一株虯松,登時止了下墮之勢,但人己昏迷不醒了。

  武瓊瑤運白髮魔女的獨門輕功,先覷準一點,落下十餘丈、腳不沾塵,用腳尖一點實地,換勢又躍下十餘丈,這樣看來,也和半空飛墮一樣。劉郁芳在半空飄飄蕩蕩地降落,武瓊瑤看得分明,緊緊追躡,終於救了劉郁芳一命。

  當下武瓊瑤將當日惡戰的情形,告訴了呼克濟。這位年輕的酋長熱心得很,一面派人爬上山去找尋凌未風,一面邀請武瓊瑤住到他的營地去,好替劉郁芳治傷。武瓊瑤自然是求之不得。

  再說飛紅巾和傅青主他們,自凌未風去後,心中懸懸,但戰情一天天緊張起來,清軍突然急速推進,大軍像風暴般橫掃過草原,飛紅巾執行既定的策略,化整為零,流散在廣闊無邊的草原,當大軍經過的時候,傅青主和飛紅巾在一座高山之上觀望,只見勝旗蔽空,萬馬奔騰,軍容甚盛,傅青主蹩眉說道:「清軍中大有將才,今回的統帥絕不在多鐸之下。」飛紅巾揚鞭笑道:「我們也不輸他,且先把條長蛇的尾巴切了!」待大軍過了十之七八,突然集中兵力將它切斷,打了個漂亮的勝仗。但那股清兵強得很,雖敗不亂,堅守待援。磨了好幾天,清軍後援續到,又只好放走他們。不過亦已把他們消滅了大半。

  大軍過後,消息傳來,報道清兵突分兩路,一入蒙古,一入西藏,入西藏的且是皇子允題率領。傅青主喟然對飛紅巾道:「我們這次打個勝仗,但他們這次卻打了個大勝仗,他們明明知道這一帶是南疆各族集結之地,經過時理也不理,故意讓長蛇的尾巴給我們截斷,和我們纏打,蛇頭仍疾馳去了!」飛紅巾一想,果然中了敵人的圈套,有點懊惱,傅青主卻笑道:「他們縱有將才,就全局來說,卻無法挽回敗亡命運。」飛紅巾點點頭道:「沒老百姓幫助的軍隊,遲早都會失敗,我懂得你的話了。」

  兩人正在閒話,忽見冒浣蓮和桂仲明並轡馳來,冒浣蓮在馬背上高聲叫道:「傅伯伯,傅伯伯,你猜這次清軍的統帥是誰?」傅青主訝道:「我怎麼會猜得著?你這小鬼頭這樣說,一定是得到什麼風聲了!」桂、冒二人是飛紅個差去察看一個清軍駐紮過的營地的,因此,飛紅巾也連忙問道:「你們在清軍的營地裡發現什麼東西了?」

  冒浣蓮拉著飛紅巾便走,並對傅青主道:「傅伯伯,你也來看看,看我的猜測對不對?」四人策馬登山,看山腰上清軍駐過的營地,只見截壁連營,犄角相依,犬牙交錯,深有法度。傅青主道:「調度大軍,如臂使指,安營行軍,中規中矩,這位統帥稱得上是大將之才了!」冒浣蓮道:「只怕統兵的不是將軍!」伸手一指對面石壁,傅青主等湊過去看,只見上面刻著幾行擘窠大字,當是寫了之後,叫石工刻的,那幾行字寫得龍飛鳳舞又有清逸之氣,傅青主是書法名家,也不禁贊出聲來,冒浣蓮讀道:

  「試望陰山,默然銷魂,無言徘徊。見青峰幾簇,去天才尺,黃沙一片,匝地無埃。碎葉城荒,拂雲堆遠,雕外寒煙慘不開,蜘躕久,忽冰崖轉石,萬壑驚雷!窮邊自足愁懷,又何必平生多恨哉?只淒涼絕塞,蛾眉遺塚,銷沉腐草,駿骨空台,北轉河流,南橫斗柄,略點微霜鬢早衰,君不信,向西風回首,百事堪哀!」

  冒浣蓮讀完之後說道:「傅伯伯,你看這首沁園春詞,是不是納蘭容若的風格?」傅青主道:「哀感頑艷,淒惋之中又有豪情,當今之世,也只有納蘭容若才能寫得如此好詞。」冒浣蓮道:「我也深有同感!此詞絕塞生情,邊城寄感,隨軍征戰中隱隱有反戰之思,不是納蘭,誰敢填此?」傅青主拍掌讚道:「你真聰明,猜得對了,統兵的不是將軍,而是皇帝!」飛紅巾道:「你們談詩論詞,我是一竅不通,怎麼你們會從這一首詞而猜到統兵的是皇帝?」傅青主道:「納蘭容若是相國公子,又是一等待衛,若非康熙御駕親征,他怎會隨軍到此邊荒之地?」飛紅巾哼道:「就是皇帝老兒親來,我們也不怕他!」傅青主道:「怕,我們當然不怕,只是康熙親率大軍,可見他對邊疆的重視,我們想正面對抗,那是絕不可能的了。」桂仲明和飛紅巾一樣,也是不解詩詞,見冒浣蓮對壁凝思,忽然想起納蘭容若拉她的手的往事,心中頗為不快。

  四人說話間,忽見草原遠處,飛來兩騎快馬,緊緊追逐,兩馬一交,前面的人就回身拚命,再過一陣,看得更是分明,只見後面那騎,乃是個紅衣少女,劍光閃動,不離前面那名騎士的背心,兩人大聲叫嚷,似是互相斥責,忽然雙雙落馬,在草原上鬥起劍來,那紅衣少女劍法精絕,疾似狸貓,矯苦猿猴,劍光起處,起一片精芒冷電,前面那名騎士是個中年漢子,劍法甚怪,腳步蹌蹌踉踉,如醉漢狂舞,竟是辛龍子的怪招家數,飛紅個一聲大喊,策馬衝下山去,大聲叫道:「師妹,住手,都是自己人!」傅青主也緊隨著叫道:「韓大哥住手,我們都在這兒!」

  那兩人正是武瓊瑤和韓志邦。原來武瓊瑤和呼克濟爬上山去搜索,只見橫屍遍地,辛龍子和石天成的屍體也在其內,不禁大拗,當下將兩人的骸骨收拾好了,和呼克濟回到喀爾沁草原的營地,劉郁芳悠悠醒轉,執著武瓊瑤的手流下淚來,第一句話就問凌未風怎麼樣了,武瓊瑤告訴她並沒發現凌未風的屍體,她才稍稍安心,但聽了石天成和辛龍子的死訊,又覺十分難過。武瓊瑤安慰了她一陣,看她外傷雖重,但還不至於死,於甚拜託呼克濟和孟曼麗絲好好照料她,立即告辭了,快馬趕回,一來是要向飛紅巾報告消息,二來是要請傅青主去施救。

  其時韓志邦已先走了一程,但他的騎術不及武瓊瑤高明,路途也沒武瓊瑤熟悉,中途為了要躲避清軍,尋覓小路,又耽擱了一些時候,將要回到飛紅巾的駐地時,便被武瓊瑤追上,武瓊瑤見他手上的那把寶劍,正是凌未風送給辛龍子那一把,不禁大疑,只道韓志邦乃是走脫的清廷衛士,殺害辛龍子的兇手,上前喝問,韓志邦結結巴巴,不善說話,武諒瑤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動起手未,韓志邦新學怪招,尚未成熟,擋不住武瓊瑤辛辣的劍法,一邊打一邊逃,若不是幸好碰上飛紅牛,險些就要傷在武瓊瑤的利劍之下。

  武瓊瑤和韓志邦各將當日的情形說了,飛紅巾和傅青主都不覺潸然淚下,桂仲明更是痛哭尖聲,不久石大娘也知道噩耗,想著這一生坎坷遭遇,恩愛夫妻,二十年離散,好容易冰消誤解,而今又分隔幽明,那份傷心就更不必提了。她欲哭無淚,遙望遠方,良久,忽然撫劍歎道:「他這樣的死,也還值得!他的師兄九泉有知,也該諒解他了!」韓志邦再說出石天成臨死拜託辛龍子的說話,韓志邦道:「我的武功遠不如桂賢弟,但辛龍子既轉托了我,我就替他收徒,互相研習達摩秘技吧。至於石老能輩的骸骨,將來桂賢弟再帶到劍閣去和桂老前輩合葬。」

  當下傅青主略作安排,就和韓志邦、武瓊瑤、易蘭珠、桂仲明、冒浣蓮、石大娘等六人一同出發,留下李思永、武元英、楊一維、華紫山、張華昭等人幫助飛紅巾。

  傅青主等快馬趕到喀爾沁草原,劉郁芳養息幾天,傷勢已漸好轉。得傅青主給她醫治,果然藥到回春,不消幾天,劉郁芳身體上的創傷已完全醫好,可是心靈上的創傷卻反加重起來。因為凌未風下落未明,至今仍是毫無消息,易蘭珠也因此精神憔悴,鬱悶難以言宣。但見劉郁芳傷心,她只能抑著哀傷,為她開解。易蘭珠說:「我的叔叔絕世武功,料想有驚無險。」劉郁芳淒然說道:「只怕敵人太多,將他害了。」又道:「若他未死,為何還不回來?」易蘭珠百般安慰,她總是鬱鬱不歡。冒浣蓮眼珠一轉,忽然拍掌說道。」我們何不去找納蘭公子,請他打探一下凌大俠的消息?若果凌大俠是被清軍俘虜,他一定會知道的。」飛紅巾道:「百萬軍中,你如何能夠進去?何況他是清帝寵臣,又如何肯告訴你?」冒浣蓮道:「我改裝作牧羊姑娘,傅伯伯陪我去。」傅青主道:「納蘭公子不是常人,若見著了,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消息。」桂仲明滿懷不悅,但一轉念這是為了凌未風的事,也便不作聲了。

  傅青主醫術精湛,他自製有「易容丹」,能改變人的臉型面貌(這其實也沒有什麼神秘,只是一種高明的化裝術而已,不過在他們那個時代,還是被人稱為神奇的)。兩人擦了「易容丹」,形貌仍然保持原來的輪廓,但不是很熟的人已看不出來了。劉郁芳握著冒浣蓮的手,感激得說不出話來。韓志邦看在眼中,心中也有許多感觸。

  且說納蘭容若這次出征,原非所願。他這些年來專心研究易經和唐代以下的經學書籍,正在編一部大書,已定名為《通志堂經解》,他是想以此為「名山事業」的,不料康熙卻拉他到絕塞窮邊,去打回人藏人。他眼見清軍橫越草原,殺害了無數牛羊,帶給草原上的牧民無窮災難,心中很是不忍,可是他身為貴族。又不能公然叛逆,精神上若悶異常,這日他已隨大軍進到束勒,距離藏邊不遠了,立馬高原,只見漫天飛雪,大地如堆瓊砌玉,山頭如倒掛銀蛇,不覺一片蒼涼之感,想起自己愛妻死後,已無知心之人,欲白首窮經,又被迫隨軍征戰,長歎一聲,回到營中,提起狼毫,隨手在錦箋上寫道: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掛;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前,萬里西風瀚海沙!」

  再填上詞牌名「採桑子」,在詞名下注道:「塞上詠雪花」。想道:「我也像塞上的雪花一樣,偏愛冷處。不喜繁華。可是我雖別有根芽,卻偏偏生作人間富貴花。這也真是造化弄人了!」他填好新詞,想找人欣賞,卻又不禁四顧茫然心中自歎:「愛妻和姑姑死後,想找個人談心也難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冒浣蓮來,「不知這位精通音律,妙解詩詞的江湖奇女子,如今流浪何方?」不覺又提起筆來,填了一首「烷溪沙」道:

  「誰道飄零不可憐,舊遊時節好花天,斷腸人去自經年。

  一片暈紅疑著雨、晚風吹瓊鬢雲偏,情魂銷盡夕陽前!」

  擲筆長歎,想起去年夏秋之交,和冒浣蓮同賞荷花的情景,不覺神馳!正在此時,忽聽得營門外一陣喧嘩鼓噪……

  納蘭容若出來觀看,見兵士圍著一個老人和一個少女,在那裡爭吵,營帳遠處羊群正在逃散,那老人和少女,都是哈薩克人打扮,老的短鬃如戟,狀頗粗豪,但細看之下,粗豪中卻又隱有懦雅之氣,那少女長眉如畫,瓜子臉型,眉清目秀,有江南少女的風韻。兵士們嘻皮笑臉地向那少女調笑,納蘭容若上前喝止,究問情由,那少女道:「我們的羊群給你們兵爺的戰馬衝散了,我還沒向他們索賠,他們反而把我拉到這裡。」納蘭容若皺皺眉頭,料想必是士兵見她貌美,故意擾弄她的,清軍劫瓊牛豐,殘害百姓都是常事,何況衝散羊群。納蘭容若對清軍紀律之壞,甚感痛心,正想叱責,但見那少女侃侃而談,疑心大起。草原上的婦兒見到清軍,如羊遇狼群,避之唯恐不及,如何敢這樣與人理論?因此欲言又止,反詰問那少女道:「你是哪裡的人?大軍駐紮之地,如何容得你在此放羊?」那少女「哎喲」一聲叫起來道:「偌大一個草原,不許放羊,難道叫我們喝西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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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回 品茗談心 喜有良朋永認夜 因詞寄意 永留知已在人閃(2)

納蘭容若面色一沉,那年老的牧人急忙說道:「我的閨女不懂說話,將軍你多包涵則個。羊群我們也不願要了,你放我們走吧。」納蘭容若故意板起臉孔說道:「不成,非罰不可!」軍士們見納蘭公子非但不加責備,反而袒護他們,大為高興,但又怕納蘭公子真的責罰那個少女,於是七嘴八舌地叫道:「罰她吹段笛子吧,她吹得真好聽!」納蘭容若見少女手中拿著一支短笛,微笑說道:「是嗎?」兵士們道:「剛才我們還看見她一面放羊,一面吹著笛子唱歌呢!」納蘭容若面色一端,煞有介事地道:「好,這次從輕處罰,就罰你吹一段笛子!」牧羊少女噘著嘴兒,老人道:「兒啊,你就吹一段吧!」少女拈起笛子賭氣,說道:「好!吹就吹!」手指一按,吹出一段激憤清越的調子來,老人唱詞相和,納蘭容若一聽,聽得呆了,她吹的竟是自己日前寫在石壁上那首「沁園春」,從「試望陰山,黯然消魂,無言徘徊。」一直吹到「向西風回首,百事堪哀!」

  這首詞是納蘭容若半月前駐軍南疆時寫在石壁上的,他不解少女如何能夠看到?即算看到,怎麼這樣快就到此地?難道是專誠來找自己?心中滿佈疑雲,存心試一試她,搖搖頭道:「這支吹得不好,罰你另外清唱一支。」兵士們轟然道好,少女扭不過,眼波流轉,斂襟椅斜陽一福,唱起來道:「瞬息浮生,保狐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閒時,並吹紅雨,雕欄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成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納蘭一聽,更是驚奇,這首詞乃是他悼亡詞中嘔心瀝血之作,也正是去年在相府的大花園中,初見冒浣蓮時,自己叫歌女所唱的那首,當時冒浣蓮還是男子打扮,聽歌之後,就和自己倚欄談詞,臨流賞荷,納蘭容若心魂一蕩,盯了這少女一眼,身材果似冒浣蓮輪廓,可是臉型相貌,卻又不同,正在驚奇,少女眼珠滴溜溜地向自己一轉

  納蘭容若暮然想起冒浣蓮那時明如秋水的眼睛,心念一動,再仔細看時,覺得那少女身材好熟,竟隱隱似冒浣蓮的輪廓。他大感驚奇,於是斥散士兵,帶這兩「父女」進入帳內。

  冒浣蓮昂然不懼,隨納蘭走進清營。納蘭容若獨掘一個帳篷,雖在行軍之中,也佈置得非常雅潔。他屏退衛卒,請傅青主和冒浣蓮坐下,微笑說道:「大厚窮荒,知音難覓,今日一會,令人心折,但拙詞淺陋,不值一歌再歌,請姑娘子飲水詞外再譜一調如何?」冒浣蓮盈盈一笑道:「公子何前倔而後恭?」將短笛遞給傅青主吹和,輕啟朱喉,歌道: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命簿,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甘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相札,君懷。袖。」

  這旨「金樓曲」是納蘭好友顧梁汾所作,其中含有一段動人的故事。康熙初年,納蘭的另一位朋友吳漢槎被充軍到關外的寧古塔,顧梁汾乃是他的知交,特為此填了兩首「金縷曲」寄給納蘭容若,望他援救,冒浣蓮歌的就是其中之一,這兩首詞悲深感切,納蘭容若看了大為感動,就代向父親求情,把吳漢槎救了回來,冒浣蓮而今歌此,其中大有深意。

  納蘭容若聰明絕頂,聞歌會意,慨然說道:「姑娘有什麼親朋,無辜被捕了麼?」冒浣蓮道:「公子可願援手?」納蘭道:「要看他是何等樣人?若是像吳漢槎那樣的名士,我也願『烏頭馬角終相救』的。」冒浣蓮道:「吳漢槎是狂傲書生,我的朋友卻是一代奇俠。」納蘭動容問道:「誰?」冒浣蓮笑道:「曾令當今皇上寢食不安的凌未風。」納蘭容若悚然一驚,定了眼睛,迫視冒浣蓮和傅青主,冒浣蓮嫣然笑道:「老朋友都認不得了麼?」納蘭容若驚喜交集,不覺握著冒浣蓮的雙手,顫聲問道:「冒浣蓮姑娘麼?怎麼相貌都變了?這位又是誰人?」冒浣蓮道:「這位便是當今的神醫國手傅青主。」納蘭容若放開了冒浣蓮,又緊握傅青主的手,連道仰幕。傅青主除了醫道高明,又是書畫名家,詩文也好,算來還是納蘭的前輩。納蘭注視許久道:「我與傅老先生神交已久,在宮中也見過前輩的畫像,容我冒昧一問,怎麼相貌也與畫像不大相同?」冒浣蓮插口問道:「宮中為何有傅伯伯的畫像?」納蘭笑道:「還有你的呢!你們那晚在清涼寺一鬧,皇上立刻叫丹青妙手畫了你們的顏容,到處搜捕你們,你們還不知麼?」

  傅青主笑道:「老拙就是預料有此,所以略施小技,將本來面目變了。」納蘭容若大為欽佩,讚道:「先生醫術,真有奪鬼神造化之能,冒浣蓮姑娘的相貌,想也是老伯施術更易的了。」冒浣蓮點點頭道:「如果要恢復原來面目,只需一盆清水就行了。」納蘭容若搖手道:「還是不要恢復的好。」冒浣蓮再問起凌未風之事,納蘭容若道:「我也不知道呀,待我見著皇上時,再替你們探問吧。但我也要勸你們,不要再在回疆鬧下去了。我與你們一樣都討厭干戈,清軍洗劫草原,我也極為內疚,只是天命難違,小人不敵,又何苦再令生靈塗炭?」冒浣蓮拂袖說道:「公子此言差矣,公子博覽群書,豈不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語?清軍無故入侵,草原上的牧民又豈能不起來反抗?」納蘭容若默然不語,良久,才開聲說道:「今日我們只論友情,不談國事,好嗎?」他的內心甚為矛盾痛苦,一方面同情冒浣蓮他們,但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叛離皇室。所以只好避而不談。

  正說話間,忽聽得帳外遠遠的喝道聲,納蘭容若驚道:「皇上來了!」傅青主道:「我們要不要暫避?」納蘭容若再看了他們一眼,說道:「不必,皇上不認得你們的。」揭開帳幕,康熙帶著幾個衛士緩緩走進。傅青主和冒浣蓮迫於無奈,隨納蘭容跪下迎接。偷眼一瞧,衛士中有一個正是禁衛軍的副統領張承斌,也就是當年帶兵圍武家莊的人。

  康熙見納蘭帳中有兩個陌生人,也頗驚訝。納蘭急忙奏道:「無聊得緊,請一個牧羊姑娘來唱唱她們塞外的曲兒。」康熙見冒浣蓮面目秀麗,別有會心,笑了一箋,指著傅青主道:「這人又是誰?」納蘭道:「是這個姑娘的爹爹,他在草原行醫,頗懂得醫塞外的一些奇難雜症。」康熙道:「你就是喜歡結交這些九流三教的奇人,好,只要你高興,我也可以破例准你留他們在軍中醫住。」納蘭容若謝過皇恩,康熙又道:「這人既懂醫術,朕就讓他試試去醫十四貝子和博濟將軍,他們兩人凍瘡發作很是厲害,喂!你懂得醫凍瘡嗎?」傅青主道:「那是草原上很平常的病,只要用草原上的一種野草熬汁外敷,用不到三天,就可醫好。」康熙道:「好呀!那你就進去吧!」叫一個侍衛引他下去,在納蘭耳邊悄悄說道:「你瞧,朕對你好不好?」他以為納蘭喜歡這個牧羊姑娘,所以藉故把她的爹爹調開,好讓納蘭單獨和她親近。納蘭容若滿面通紅,卻是做聲不得。

  康熙哈哈笑道:「朕御駕親征,掃穴犁庭,直搗窮邊,拓土開疆,國威遠播,你熟讀經史,你說在歷代明君之中,朕是否可算一個。」納蘭道:「陛下武功之盛,比之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不逞多讓。茬能佐以仁政,善待黎庶,必更青史留芳。」康熙哈哈笑道:「到底是書生之見,咱們入關未滿三十年,自當先嚴後寬,若不臨以軍威,安得四夷懾服?」談了一陣,康熙始終不提起凌未風之事,帳外朔風怒鳴,遠處胡笳悲切,天色已漸黃昏,康熙向納蘭要了幾首新詞,便待離去,納蘭容若忽然說道:「皇上留下張承斌與我如何?我想請教他幾手武藝。」納蘭容若文武全材,詞章之外,騎射也甚了得,康熙笑道:「你今日還有如此閒情麼?」把張承斌留下,帶領其他衛士離開了納蘭的帳幕。

  納蘭容若其實並不是想學什麼武藝,他知道張承斌與楚昭南之間頗有心病,所以故意把他留下,康熙走後,他撩張承斌道:「你在大內有二十年了吧?」張承斌道:「二十七八年了,先帝登位還未滿三年,我就來了。」納蘭又道:「你現在還是禁衛軍的副統領?」張承斌道:「是呀,我做副統領也快近十年了!」納蘭漫不經心地說道:「楚昭南倒升得很快。」張承斌道:「那是應該的,他武功既強,又屢立大功,我們這些先帝的舊人都比不上他。」話雖如此,卻頗見激憤之情。納蘭微笑道:「是嗎?怎麼不見他呢?」張承斌又道:「他做了統領之後,弟兄們折損很多,但一將功成萬骨枯,也沒有什麼說的。」納蘭道:「楚昭南最喜爭功,我不喜歡他。其實嘛,做首領的人應該寬厚一點,這點,你比他強多了。」張承斌喜形於色,跪下瞌頭道:「還望公子栽培!」納蘭扶他起來,張承斌又道:「最近他和成天挺帶了十幾名一等衛士出差,除了他們兩人,其餘全部死光,只捉到一個敵人。」納蘭道:「啊!那麼敵人一定很厲害了。捉到了誰呢?」張承斌道:「就是以前大鬧天牢的那個凌未風。」說罷,看了冒浣蓮一眼,冒浣蓮故意低頭捲著手絹玩。納蘭微笑道:「這個牧羊姑娘可不知道你什麼風風雨雨,你但說無妨。」張承斌道:「折損了這麼多人,皇上還是嘉獎他!」納蘭道:「怎麼我不見皇上提起,那個凌未風殺掉了嗎?」張承斌道:「皇上這些天來忙於調動大軍,分佔蒙藏,今天才空閒一點。想是見公子有客人,所以不提起了。凌未風有沒有殺掉,我也不知道。聽說皇上交給楚昭南處置,又聽說楚昭南還捨不得殺他。」納蘭奇道:「他們本來是相識的朋友嗎?」張承斌道:「豈止相識,還是師兄弟呢。聽說就是因此,他要迫凌未風交出師父的拳經劍訣。」納蘭道:「為什麼楚昭南不押他到這裡來?」張承斌道:「皇上派他去幫三貝勒。」納蘭容若聽至此處,隨便又問了幾手武功,便端茶送客。

  張承斌去後,天已入暮。皇上忽然派人送了西藏的龍涎香和宮女的錦衣來。納蘭容若大窘,對著冒浣蓮,面紅直透耳根。

  皇帝送來這些東西,顯然是把冒浣蓮當作納蘭容若新收的妃子。冒浣蓮神色自若,佯作不知,待侍衛去後,微微笑道:「良朋相遇,焚香夜談,也是人生一大快事。」納蘭容若見冒浣蓮心胸開朗,自責心邪,笑道:「姑娘不睡,我也不睡好了。」

  兩人剪燭焚香,品茗夜話。納蘭容若道:「姑娘真重友道,為凌未風冒此大險。」冒浣蓮道:「全靠公子幫忙。」納蘭容若道:「楚昭南奉派給十四皇子允題做幫手,那麼現在是在西藏了。允題帳下武士頗多,只怕不易營救。」冒浣蓮道:「盡力而為,成不成那只好委之天命了。」納蘭又道:「可惜我不能幫你什麼忙。」冒浣蓮道:「你替我們探出消息,我們已是感激不盡。」

  正事說完之後,兩人談論詩詞,十分投合,帳外朔風怒號,帳中卻溫暖如春。納蘭容若聽冒浣蓮細談家世,又是憐惜,又是羨慕,說道:「父死別,母生離,剩下你一個孤女,浪跡天涯,也真難為你了。」冒浣蓮道:「慣了,也就不覺得了。其實我也並不寂寞,有傅伯伯,還有許多朋友們在一起。」納蘭歎道:「所以我說你比我有福。」他想起死去的愛妻,再著眼前的玉人,心魄動盪,暮然想起冒浣蓮所說的「好朋友」之中,想來也有那「傻小子」在,不禁問道:「你那位……那位,我記不起名字了。沒有與你同來?」冒浣蓮嬌笑道:「他叫桂仲明,他傻得很,我不放心他,不敢要他同來。」話語中充滿無限柔情,納蘭容若如沐冷水,強笑道:「桂兄知你這樣關心,不知如何感激?」冒浣蓮笑道:「若使兩心為一,那已無需感激了。」納蘭容若敲了一下額頭,笑道:「該罰,該罰,我這句話真如詞中劣筆,道不出摯性真情。」冒浣蓮忽然說道:「多一個知心的人就少許多寂寞,你還是該早點續絃。」納蘭容若道:「曾經滄海,只怕很難再動心了。」冒浣蓮笑道:「我雖未結婚,但我想夫婦之間,只求有所適合,便是美滿姻緣,不必強求樣樣適合。比如我和桂仲明,同是江湖兒女,我喜歡他的戇直純真,他雖不解詩詞,我也並無所憾。以你的身世,盡可找得溫柔賢淑的閨秀,何必過份苛求?」納蘭勉強點了點頭,說道:「謝謝姑娘關心。」

  夜漸濃,兩人談得也越親切。納蘭容若聞得縷縷幽香,醉魂酥骨,忽然說道:「我去年在京中與你同賞荷花,過後時覺幽香。只道今生不能再聞了。誰料又有今晚奇逢。」冒浣蓮何等聰明,眼珠一轉,扭轉話題說道:「公子是當代詞家,我有幸得與公子長談,若不獻詞求教,豈不辜負今宵之會?」納蘭容若大為高興,拍掌說道:「姑娘冰雪聰明,填的詞一定是好的了。」展開詞箋,提起筆來,說道:「你念吧,我給你寫。」

  冒浣蓮念道:

  「最傷心烽火燒邊城,家國恨難平。

  聽徵人夜泣,胡笳悲奏,應厭言兵。

  一劍天山來去,風雨慣曾經。

  願待滄桑換了,並轡數寒星。

  此恨誰能解,絕塞寄離情。

  莫續京華舊夢,

  請看黃沙白草————

  碧血尚陰凝。

  驚鴻瓊水過,波蕩了無聲。

  更休問絛珠移後,

  淚難澆,何處托孤莖,

  應珍重:瓊樓來去,穩泛空溪。

  納蘭容若一面寫,心兒一面卜卜地跳,寫完之後,苦笑說道:「這首詞原來是你特別送給我的?」冒浣蓮點了點頭,納蘭容若捲起詞箋,低聲說道:「謝謝你的好意!」

  冒浣蓮這首詞表現了真摯的友情,但其中卻又含有深意,上半閥表達了厭惡戰爭,但為了國仇家恨,又不能不冒著暴風雨去抗爭的思想感情。到「願待滄桑換了,並轡數寒星」兩句,便談及自己對納蘭容若的友誼態度,意思是:我們現在仍是處在不同的兩個敵對集團,除非是世界變了,清兵退出關了,我們的友誼才能自由生長,那時候才能和你無拘無束地在星光下並轡驅馳。而現在呢?卻是不可能的事。這種戰爭造成的友誼障礙,實在是人生的一大恨事。可是這種恨事,又有幾人能夠瞭解呢?

  下半閡自」莫續京華舊夢」起,一直到「應珍重,瓊樓來去,穩泛空溟」止,更是直接答覆納蘭容若剛才的話了。納蘭容若緬懷京華舊事,戀戀於昔日談詞賞荷的好夢。冒浣蓮告訴他道:京華舊夢是難於續下去了,你看目前的情況吧,清軍瓊過草原,在黃沙白草之上,碧血尚自凝結,沒有消盡,在這樣兩方交戰之中,那種好夢又如何能夠再續下去?我們這段友誼,只好請你比作「驚鴻瓊水」,過了便算了。至於我呢?你不必為我擔心,我雖然是個孤女,但卻並不像神話中的絛珠仙草,離開了天河之後,要用眼淚來澆才能生長的。不,我還沒有那樣脆弱。倒是對於你,我卻希望你自己珍重,你在帝玉之家,正如在「瓊樓」高處,可能不勝寒風呢,我倒願意你能夠把持得定,好像在太空中行駛的船隻,雖然沒什麼人幫助你,你也能把穩了舵。

  這首詞情詞懇切,真摯純潔的友誼遠超於一般私情眷戀之上。納蘭容若兩眼潮濕,心靈明淨,自覺褻瀆了冒浣蓮珍貴的感情。在燭影瑤紅中,緊握著冒浣蓮雙手,輕輕說道:「天快要亮了,我送你出去吧!」正是。

  脈脈此情誰可語,永留知己在人間。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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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回 矢志復仇 易蘭珠虔心練劍 師門留恨 武瓊瑤有意試招(1)

  「天快要亮了,你也該歇歇了!」在喀爾沁草原上,韓志邦也這樣對桂仲明說。

  冒浣蓮和納蘭容若長談待曉之夜,桂仲明也是徹夜無眠。這些天來,韓志邦奉辛龍子的遺命,把達摩一百零八式的副本,和他共同研究,桂仲明根基很好,對武功的領悟也遠勝常人。不消幾天,已超出韓志邦之上。

  這一晚桂仲明把達摩秘技,式式演習,反覆揣摩,漸覺心領神會。韓志邦屢次勸他去睡,他都置若罔聞,一忽兒在地上打坐冥思,一忽兒又跳起手舞足蹈。韓志邦雖然武功不高,也知他練功已到了緊要關頭,正在探索達摩秘技的關鍵竅要,不敢打攪,在一旁怔怔地看著他,草原上夜寒孤骨。韓志邦漸覺不耐,忽聽得遠處雞聲,曙光策現,韓志邦看桂仲明時,只見他又跌坐地上,儼如老僧入定,動也不動。韓志邦正想叫他,忽然他大聲叫道:「得了!得了!」倏的跳起,拔出騰蚊寶劍,按達摩劍法,飛舞起來,頓時銀光遍體,紫電飛空,韓志邦雖然通曉達摩秘技,也看得眼花級亂,桂仲明舞到急處,忽然一頓,又慢下來,只見他東一劍,西一劍,好像毫不用力,漫不經心,但內行人看來,卻是已達到「心劍合一」的上乘功夫,真有流水行雲,揮灑自如之妙。韓志邦深深佩服,不覺歎道:「武藝一道,真得有緣!」話聲未了,忽聽得有人接聲讚道:「好劍法!」桂仲明身子一旋,倏地收劍凝身,說道:「蘭珠妹妹,你好早啊!」

  易蘭珠微笑點頭,忽地拔出短劍,說道:「桂大哥,你給我喂喂招。」桂仲明一陣躊躇,原來他以前在納蘭相府的花園,誤打誤撞,曾和易蘭珠鬥過,那時他也是略佔上風。現在得了達摩劍法精髓,武功又不知比以前高了多少。但正因為剛剛領悟,只恐自己還不能完全控制,而達摩劍法又狠辣異常,擔心一時失手,傷了易蘭珠,那可不好意思了,所以他遲遲疑疑,不敢即答,易蘭珠好似窺破他的心意,劍鋒一領,微笑說道:「你不妨先用五禽劍法和我過招,若覺我比以前稍有進境,那你再用新學成的武林秘技如何?」

  桂仲明無法推辭,只好答應,剛說得聲:「請進招!」易蘭珠已刷的一劍,剁到胸煎,桂仲明寶劍斜壓,易蘭珠瞬息之間,已連發三劍,桂仲明撤劍防守,大感驚異,輾轉攻拒,拆了三五十招,桂仲明守得甚為吃力。只覺比對楚昭南之時,似乎更感困難。虛晃一招,劍法一變,把新學成的達摩劍法,施展出來,霎時間怪招浪湧,變化無窮,如剝繭抽絲,綿綿不絕,易蘭珠道聲「來得好!」短劍一翻,在劍光中穿來插去!

  兩人越鬥越快,桂仲明舞到沉酣淋漓之際,騰蚊寶劍,隨意所之,忽疾忽余,一舉手一投足,便覺劍光撩繞,有風颯然。易蘭珠衣袂飄飄,隨著桂仲明的劍鋒滴溜溜地轉,無論桂仲明的劍招,如何怪異,她總能拿捏時候,不差毫髮,擋在頭裡。不知不覺之間,桂仲明的達摩劍法快將用完,還是剛剛打成平手。易蘭珠嬌叱一聲,劍招忽緊,身如星丸跳擲,一口短劍迴環飛舞,霍霍迫來。桂仲明依然一驚,料不到易蘭珠進境如此神速,心念一動,把昨晚冥思默索的心得,全用出來,不按達摩劍法次序,隨意拆敬開來,加上五禽劍中原有的精妙招數,創成了獨具一格的上乘劍法,帶守帶攻,把易蘭珠擋住,又是鬥得個半斤八兩,銖兩悉敵。一口長劍,一口短劍,如玉龍天矯,半空相鬥,韓志邦在旁邊看來,只見萬點銀星從劍端飛舞而出,又像萬朵梨花,從空撒下,遍體籠罩,哪裡還分得出哪個是桂仲明,哪個是易蘭珠。餘勢所及,周圍的白草黃沙,都腿風顫動飛揚,草上的積雪,也給震得紛紛飛舞,盤旋天空,雪花劍花滿空交戰,幻成奇彩。韓志邦看得目瞪口呆,到了後來,連兩人頭上繽紛飛舞的是劍花,是雪花,也分辨不出了。剛叫得一聲「好」字,忽聽得「當當」兩聲,火花亂射,倏地兩道白光迎面射來,韓志邦一矮身時,已是風定聲寂。桂仲明和易蘭珠斂手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嘻嘻道:「我們鬥得忘形,嚇著了韓叔叔了。」

  你道易蘭珠劍法何以如此神奇?原來在桂仲明潛心研習達摩劍法之時,她也在潛心研習天山劍法。凌未風在上次離開她時,就將晦明禪師的拳經劍決交給了她保管。易蘭珠火候未到,原想待凌未風歸來之後,有暇之時,再請他傳授奧妙精華之處,不料凌未風冰河遇險。易蘭珠矢志救他,用絕大的虔心毅力苦苦學劍,十幾天來,連張華昭也一面不見,真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過了幾個不眠之夜,居然給她無師自通,摸索出天山劍法的奧妙,自然貫通,再加上飛紅巾親授的白髮魔女獨門劍法,融化會合,頓覺靈台明淨,以前所碰到的武學難題都一一迎刃而解。凌未風在師父交給他的拳經劍訣上,又新添了一章他自己的心得,專論怎樣應付達摩劍法的。所以易蘭珠和桂仲明比劍,非但毫不吃虧,而且在劍法上還略佔上風。只是以功力而論,易蘭珠還稍遜桂仲明一籌,所以打來打去,打成平手。

  比劍之後,桂仲明頗有點沮喪,覺得苦心學技,精通了達摩劍法之後,也只不過如此。不料易蘭珠已搶著稱讚他道:「桂大哥,你現在已可以做一派的宗師了!」

  桂仲明惶然說道:「蘭珠妹妹,你怎的嘲笑起我來了。」易當珠道:「我雖然年輕識淺,自幼跟隨凌叔叔,對各家各派劍法略知一二,如今看來,將來能與天山劍法匹敵的,只有你所揣摩出來的劍法了。不瞞你說,我這些天來,對本門劍法,也還用了一些功夫,自信已比前高了許多,不料和你一比,還是不能取勝。」桂仲明這才轉沮喪為喜悅,沖說道:「浣蓮姐姐若看到我們今朝這場比劍,一定非常高興。」易蘭珠噗味笑道:「是呀,她看到你有如此進境,一定會誇獎你!」桂仲明面上一紅,遠處張華昭叫道:「蘭珠!蘭珠!」易蘭珠笑道:「現在我可以見他了。」扭頭便跑。桂仲明傻笑著對韓志邦道:「韓叔叔,不怕你見笑,我總覺得配不起烷蓮姐姐,所以我在劍法上要特別用功。」韓志邦看他們兩對小兒女如此思愛,個覺微感辛酸。

  韓志邦曾苦戀劉郁芳十餘年,後來知道了劉郁芳之情別有所錘,經過了一段時期心靈的痛苦,這才漸漸平靜下來。

  他敬重凌未風,他甚至暗中曾為凌未風劉郁芳二人禱告。他並不是不愛劉郁芳,他的愛是比以前更深了。可是,這已經不是想「佔有」的愛,而是摯望所愛的人得到幸福的那種無私之愛

  他離開了桂仲明,惘惘然地去敲劉郁芳的房門,劉郁芳開門見他,顫聲問道:「怎麼樣?有了凌未風的消息了?」這些天來,劉郁芳總是把自己關在斗室之內,任何人都知道她忍受著痛苦的煎熬,可是,卻沒有誰能夠慰解她。韓志邦看著她蒼白的臉容,默默地伸出了他的手,劉郁芳低聲說道:「計算日程,傅青主他們就快要回來了,……」韓志邦道:「劉大姐,我不懂得說話,但我若一知道凌大俠的消息,我向你發誓,我要把他帶回你的身邊。」劉郁芳伸出手來,讓他握了一會兒,終於說道:「志邦,你永遠是患難中的好朋友!」

  這時嫉,凌未風也正想念著劉郁芳,他也結識了一班新的患難中的朋友,他被關在西藏拉薩的布達拉寺迷宮。布達拉寺本來是達賴喇嘛駐錫之地,現在卻變成了允題的侵藏軍總部。允題為了奉行康熙的懷柔政策,除了另立新的達賴之外,其餘寺中的喇嘛,仍然留著,但清軍的武士已遍佈寺內。寺中的迷宮道路曲曲折拆,允題到後又命巧匠增加門戶,變更道路,弄得十分複雜。迷宮中重門疊戶,全是清軍的特選武士守衛。凌未風就關在迷宮中心的密窒裡。

  凌未風在那裡激起了極大的波瀾,艱難令人相信的奇事發生了。他雖然拇指被割,面有刀疤,但就是這樣醜陋的人,全身卻似充滿了一種特殊的魅力。看守他的衛士們,都被他這種奇異的魅力所吸引著。凌未風的英雄故事,本來像傳奇一樣,久久以來,就深印在他們的腦海裡。如今凌未風竟然和他們呼吸相聞,朝夕與共。這自然引起了一場轟動。他們起初還只是懷著好奇的心理,去接近凌未風,漸漸就被他英雄的氣質、英雄的談吐所「迷」著了。尤其一些年輕的衛士們,更是從心底裡尊敬他。

  在年輕的衛士中,有兩個人特別接近凌未風,一個叫做周青,一個叫做馬方。周青是世襲武士,他的祖父還是順治初入關時,攝政王多爾袞所網羅的武士之一,後來因為替攝政王幹了一件秘密差事,事成後被攝政王毒死滅口。馬方則是回人,浪蕩江湖,無以為生,鐵扇幫的幫主尚雲亨,在回疆遇見他,把他薦給了楚昭南。

  凌未風在別的衛士口中,探出了周青祖父的死事,也探出了馬方的來歷。不消多久,便和兩人成了心腹之交。有一晚輪到周青守衛,凌未風和他談起江湖好漢的行徑,周青聽得津津有味。凌未風有意無意地提起了周青的祖父,忽然說道:「武林中以道義為先,朋友寧願兩脅插刀,自己的人絕不會互相殘殺。給皇帝老兒當差,雖然有功名利碌,卻是朝夕都得提心吊膽,既怕皇帝誅戮,又怕同伴陷害。有血性的男子也真難長做下去。像令祖那樣英雄,到頭來還不免橫死。」周青對祖父的事,隱隱有所知聞,聽凌未風那麼一說,跳了起來,忙問道:「你怎麼知道的?你的消息可真?」凌未風依直說了。周青流淚道:「我祖父的事,我也曾影影綽綽有所鳳聞,只是我自小就是衛士,一向都以為效忠皇上,是做『奴才』者天經地義之事,你來了,令我茅塞頓開,原來在江湖上,人與人之間,是這樣赤誠相對的。」說完之後,火爆爆地就想幫助凌未風逃走,凌未風急忙勸止,叫他靜待時機。

  又有一晚,是馬方當值。凌未風細談回人所受的苦難,又說起尚雲亭和人妖郝飛鳳是怎樣的為江湖所不齒。馬方面紅耳赤,羞愧之念油然而生,自此也被凌未風收為心腹。

  楚昭南將凌未風關到迷宮的密室之後,時時來迫他要拳經劍訣,到知道拳經劍訣確實不在他的身上時,又要他重寫出來。凌未風的舌頭厲害極了,楚昭南每次來都給他罵得狗血淋頭,而且凌未風絕不胡罵,一件件一樁樁,都是楚昭南幹過的壞事。把他怎樣背叛師門,陷害師兄,暗殺同伴的事都抖了出來。聽得衛士們驚心動魄,楚昭南苦惱極了,既想逼他寫出拳經劍訣,又怕他的毒罵,到了後來,知道要迫他寫是很難的了,漸漸就起了殺機。

  可是當楚昭南正要下殺手的時候,有一小隊人馬,已橫過草原,穿人西藏,偷進拉薩,伺機援救凌未風了。

  在桂仲明和易蘭珠學成劍法後的第七天,冒浣蓮和傅青主回來了。說出凌未風尚在人間的消息,大家都非常高興。但聽說凌未風被關在布達拉宮,周圍有允題的重兵防守,大家又都忐忑不安,只恐比當初大劫天牢還要困難。易蘭珠道:「無論怎樣危難,我們都要去救的了。」哈薩克的青年酋長呼克濟道:「這個當然,凌大俠是我們一族的恩人,為了他,我們赴湯蹈火,都不敢推辭。只是也得盤算一條比較穩妥的計策,只幾個人去,恐怕無濟於事。」傅青主拈鬚笑道:「那麼就煩你選三百通曉技擊的死士,隨我們一道去。」劉郁芳道:「人多易於被發覺,我們怎衝得過藏邊的大軍封鎖?」傅青主道:「若在十天之內,趕到藏邊,也許還有辦法通過。遲了我就不敢擔保了。」眾人忙問緣故,傅青主笑道:「山人料到今日之事,早已做了一番手腳了!」原來當日傅青主在御營之中,被康熙叫去,替一個貝子試醫治凍瘡,一試便好,康熙十分高興,請他傳下藥方。傅青主十分「賣力」,不但寫下藥方,還採集草藥,研成數百包藥粉,留給邊境的戍卒。醫治凍瘡的藥方並不假,可是研成的藥粉之中,傅青主卻加多了一種厲害的草藥,擦後初時並無異狀,而且患者還頗覺舒服,可是過了幾天之後,凍瘡卻會復發,而且比原來的還厲害十分。傅青主算了日期,估計在十天之內趕到藏邊,就正是那班戍卒凍瘡大發的時候。

  再說納蘭容若自冒浣蓮去後,情思惘惘。一日聽得營帳外遠遠傳來了戰鼓之聲,康熙皇帝怒容滿面地進來說道:「容若,前日來的那兩父女是奸細!」納蘭容若跳起來道:「怎麼見得?」康熙道:「適才前衛的指揮派遣快馬來報,有一股馬賊想衝過封鎖,繞過草原,他們出動數千戍卒兜捕,不料兵士們十九生了凍疫,而且發作得極為厲害,數千戍卒,苦戰之下,竟擋不住,要我們趕派人去。」納蘭容若「啊呀」一,聲叫了起來,惶恐說道:「微臣該死,竟然給奸細混了進來,請皇上處罪,」康熙道:「不知不罪,我也不怪責你,你受了此次教訓,以後少交來歷不明的人。」納蘭容若唯唯稱是。康熙又得意笑道:「幸虧我的神策營保養得好,根本沒有用到那人的藥粉,現在己派出去,料那一小股馬賊,逃不出神策營的鐵掌。我倒看看,這些馬賊可是吃了老虎的心、豹子的膽?居然這樣膽大包天!」納蘭容若聽了,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神策營是禁衛軍中的精銳,由皇帝親自統率,端的非同小可。納蘭容若眼珠一轉,說道:「出動了神策營去圍捕馬賊,定能手到擒來。皇上若有興致去看,我們一同觀戰如何?」康熙一時興起,連聲道好,和納蘭選了兩騎御馬,在侍衛簇擁下,弛向邊境。

  神策營人強馬壯,從大營馳到前線,十餘二十里路,用不到半個時辰。傅青主他們正自突圍,神策營一湧而上,四面散開,猶如在草原上輔了一張大網,向中央慢慢收束,將傅青主等三百健兒圍在核心。康熙和納蘭容若趕到之時,只聽得殺聲震天,劍影刀光,交戰得十分激烈。

  康熙和納蘭容若立馬上丘,指點觀望。康熙變色說道:「這不是尋常的馬賊!」神策營的統帶個個都是武功精湛的人,數十統帶統領三千鐵騎,雖然把敵人重重困住,但那幫「馬賊」衝到之處,卻如波分浪裂,不過片刻,康熙已親眼見到幾個統帶喪命刀劍之下。看了一陣,康熙又「噫」了一聲,把手一指,對納蘭容若說道:「你看,那個老兒!」納蘭依言看去,只見傅青主一馬當前,一柄長劍,風翻雲湧,轉眼之間,便殺翻幾人。康熙道:「這老兒不就是前天那個草頭醫生?」納蘭一看,只見冒浣蓮也雜在亂軍之中。納蘭心想:他們雖然都是武林高手,只是寡不敵眾,時候一久,必定支持不住,眉頭一皺,對康熙說道:「那個少女原來也是馬賊。」康熙這時也看見冒浣蓮,正想說話,納蘭容若忽然縱馬出去,大叫道:「氣煞我也!不將賊子生擒,誓不為人!」康熙急叫:「別冒險,快回來!」納蘭快馬嘶風,早已衝進陣中去了。

  神策營官兵忽見納蘭公子飛馬衝來,個個愕然。張華昭傍著易蘭珠,殺得頭昏眼花,對著納蘭容若一劍刺去,納蘭奮力一架,險險落馬,易蘭珠手肘一撞,把張華昭撞過一邊,張華昭這才看清是納蘭容若,「啊呀!」一聲叫了起來。冒浣蓮馳馬過來,納蘭提刀劈去,冒浣蓮輕輕一閃,納蘭容若低聲說道:「把我擒去。」又是一刀向冒浣蓮懷中搶人,桂仲明虎吼起來,冒浣蓮一舒玉手,把納蘭手腕刁著,挾了過來,瞪目橫了桂仲明一眼道:「你這傻瓜!給我道下。」桂仲明依稀認得納蘭容若,叫道:「哼!我們都以為你是奸人,原來你也替皇帝老兒賣命!」冒浣蓮給他氣得啼笑皆非,低聲說道:「快叫傅伯伯來!」

  神策營士兵見納蘭公子一照面就被敵人擒去,這一驚非同小可,紛紛來救,易蘭珠短劍飛舞,砍翻幾個,傅青主急忙趕來。在冒浣蓮手中接了納蘭容若,長劍架在他的頸項,厲聲對清兵說道。」住手,不然我就將這人剁了!」

  神策營將士知道納蘭公子是皇上最寵愛的人,如何還敢動手?禁衛軍的副統領兼神策營的總管帶張承斌縱馬過來,高聲叫道:「有話好說。且慢動手!」傅青主揚眉笑道:「張副統領,別來無恙?」張承斌一愕,傅青主道:「五台山下武家莊之會,副統領還記得麼?老朽便是江南傅青主!」張承斌一看,見傅青主形容全政,但知他醫術神妙,也不以為異,當下拱手說道:「傅老先生有何見教?」張承斌早年也是江湖人物,為人比楚昭南穩重得多。所以當年圍武家莊時,還和武元英以禮相見。他知傅青主捉了納蘭容若之後,必定有所要挾,索性一開口便把話說明,等候對方開出條件。

  傅青主雙眸炯炯,豎起拇指說道:「張大人也是江湖的大行家,咱們不敢多求,只煩納蘭公子送我們百里路!」張承斌道:「此事我不敢作主,請各位稍待須臾,待我稟過皇上如何?」走出戰地,將傅青主的話對康熙說了。康熙皺眉道:「叫他把容若放回,我們讓他們過去便是了!」張承斌快馬回報,傅青主冷笑道:「假若張大人可以做主,那麼咱們交人借路,到也爽脆,只是此番乃皇上做主,請恕直言,咱們實在信不過皇上,請問,假若我們此刻放納蘭公子回去,皇上下旨,要你再率兵士來追,你是奉旨還是抗命?」張承斌不敢置答,再回報皇帝。康熙恨得牙癢癢的,卻是無法可施。當下說道:「也罷,容若少不更事,算他們造化。只是若他們將容若帶出二百里外。不放他回來又怎麼辦?」張承斌叩頭稟道:「那老兒名喚傅青主……」康熙「嗯」了一聲,插口道:「哦,傅青主?我知道!他不是這個樣子!」張承斌道:「他有變容易貌的本領。」頓了一頓,康熙斥道:「你吞吞吐吐想說什麼?」張承斌道:「這人在江湖上頗有名望,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諒他不致失信!」康熙面色倏變,「哼」了一聲,想道:「他們信不過我,你倒信得過他們!」張承斌俯伏在地,瞧不見康熙面色,又稟道:「奴才願隨公子前去,再護他回來。」康熙只好答應,叫他和另外四名侍衛賠去,傅青主也答應了。康熙經此一役,頗為不快,班師回朝之後,就藉故將張承斌殺掉,那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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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回 矢志復仇 易蘭珠虔心練劍 師門留恨 武瓊瑤有意試招(2)

  當下神策營健卒盡撤,張承斌和另外四個衛士,陪著納蘭作為人質。只是他們被隔開跟在後面,納蘭則換過駿馬,和傅青主冒浣蓮等走在前頭。桂仲明傻乎乎地對納蘭道:「以前我們做你的園丁,現在你作我們的囚犯,剛好扯直,哈哈!」傅青主拉了桂仲明一把,俏聲說道:「你當納蘭公子真的被我們擒著嗎?他是想救我們才故意來的呀!」冒浣蓮也戳了他一下,嗔道:「你這人幾時才能學得聰明?」

  桂仲明呆了一陣,這才恍然大悟,緊握納蘭容若的手,傻笑說道:「你真的是個奸人!」納蘭見他一派浪漫天真,暗暗為冒烷蓮歡喜。

  走了兩日,二百里路程已過,納蘭悄然說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與各位相知在心,願彼此珍重。」傅青主吩咐眾人下馬,席地而坐,取出酒與肉脯,替納蘭送行,桂仲明目冒浣蓮回來後,一直未有機會為她表演劍術,這時興起,解下騰蛟寶劍,笑對納蘭說道:「我舞一趟劍與公子解酒。」劍花一挽,登時將武林失傳的達摩劍法施展起來!

  群雄中除韓志邦與易蘭珠外,其他均未見過,嘖嘖稱奇!正舞到酣暢之處,迎面三騎快馬,閃電奔來,忽然勒住,傅青主頗感驚奇,馬上三人,一個是中年美婦,一個是五十多歲的漢子,短鬚如戟,還有一個卻是白鬚飄拂的老道。這三人相貌清奇,神光內蘊,顯然都有精湛的武功,傅青主正想招呼,這二人看了一陣,忽然打個眼色,老道與漢子雙雙向桂仲明衝來,那中年美婦,身手更是矯捷,倏地一縱,一劍就向納蘭容若插下。

  傅青主狩不及防,長袖一揚,使出流雲飛袖的絕招,捲向敵人皓腕,右掌呼的一聲,從袖底擊出來,美婦人凌空一個觔斗,翻到傅青主背後,刷的一劍,絲毫不緩,繼續刺來。傅青主這一瞬間,青鋼劍也已出手,反手一劍,將敵人劍鋒粘著,拉過一邊,美婦趁勢一送,劍鋒又奔下盤。傅青主暗暗詫異,先不喝問,回劍與她相鬥,鬥了一陣,美婦人噫了一聲,說道:「你是無極派的高手,為何卻自甘下流!」傅青連解三劍,微笑說道:「你是武當派高手,為何說話這樣無禮!」美婦人怒道:「你戴漢人衣冠,卻保護韃子,羞也不著?」轉瞬之間,又刺了幾劍。

  那邊廂桂仲明也和兩個敵手,殺得難分難解。那白髮者道功力深湛,桂仲明劍尖觸處,只覺一股大力反擊過來,那短鬚如戟的漢子,劍法地極精妙。桂仲明仗著達摩怪招和騰蛟寶劍,才堪堪打成平手,那兩人輩分很高。給一個後生小子敵住,又驚又惱,雙劍左右展開,著著進迫,桂仲明覺兩人功力,竟似不在齊真君之下,鬥了一陣,額頭已是見汗。

  易蘭珠見敵人個個武功高強,傅青主以一敵一,還略佔上風,桂仲明以一敵二,竟是露出敗象,不假思索,短劍一翻,就向那老道去。老道長劍一卷,沒有捲著,易蘭珠的劍招,已如長江浪湧,滾滾而上。鬥了三五十招,那老道已被迫後退。易蘭珠正待追擊,老道橫劍一封,潛運內力把易蘭珠震出兩步,高聲叫道:「你這女娃子是白髮魔女的什麼人?」

  傅青主長袖一揮,把那中年美婦也迫出兩步,接聲說道:「三位武當派高手請了!敢問你們與卓大俠是如何稱呼?」白髮老道見傅青主如此功力,不敢怠慢,拱手說道:「卓大俠是我們師兄,轉請尊駕大名。」傅青主報了姓名,三人都吃了一驚,奇怪名滿天下的一派宗師、神醫傅青主,卻與滿洲貴官同在一處喝酒。傅青主又指著易蘭珠道:「她是晦明禪師的再傳弟子,又是女英雄飛紅巾的乾女兒,故此也得了白髮魔女獨門劍法的真傳。」老道讚道:「怪不得劍法如此凌厲,我與晦明禪師緣慳一面,今日得見他的嫡傳劍法也算大開眼界。」

  這三人是從湖北來的。那白髮老道名喚玄真,是卓一航師叔黃葉道人的弟子,現在是武當派的掌門,那中年美婦名喚何綠華,是卓一航另一位師叔白石道人未出家時生下的女兒,那五十多歲的漢子乃是她的丈夫,她今年也近五十,只因駐顏有術,所以看來尚是美艷動人。卓一航數十年前曾是武當派掌門,年紀比師叔們小不了多少,卻比師弟年長許多。卓一航自拋棄掌門位子,隱居天山之後,武當門下還時時想迎他回來,二十多年前,楊雲驄還在回疆的時候,何綠華就曾獨上天山找尋過卓一航,而且曾因此加重了白髮魔女的誤會。

  卓一航死後許久,武當門下才知信息。後來又聽西藏喇嘛僧傳出,達摩秘笈已重現世間。這達摩秘笈乃是他們武當派失傳的鎮山寶典,凡是武當門下,都奉有遺命找尋。因此掌門人玄真親率師弟師妹,遠至西藏,準備訪得下落後,再上天山把卓一航的骸骨迎回武當山安葬,不料到西藏不久,清軍大舉侵入,布達拉寺也被允題占作總部。三人不知邊境已被封鎖,頹然南返,誰知無巧不巧,途中碰見桂仲明舞劍,他們認得五六個招式,正是他們武當遠祖靠記憶傳下來的達摩劍式,又見納蘭容若和清宦衛土也在那兒,因此不問皂白,立刻動手。另一方面,玄真也是想試試達摩劍法的威力。

  兩面把話說開,玄真知道傅青主一派宗師,素來不打誑語。他雖不肯揭露納蘭身份,但這樣維護納蘭,其中必有道理,也不便再加追究。納蘭知道這三人要上天山,微微笑道:「邊境大軍雲集,鎖得水洩不通,道長劍法雖高,只恐不易闖過!」玄真嗔目怒道:「我們三人拼血濺黃沙,最少也能殺百數十個胡狗!」張承斌面色大變,納蘭如不以為忤,仍然笑道:「兩敗俱傷,這又何必?如道長不以為嫌,在回程時,我帶諸位過去便算了。你們認是遊方道士,不會有什麼事的。」傅青主悄悄對玄真道:「這位是好朋友,我勸道兄還是領他的情吧!」玄真大感驚異,他見納蘭丰神俊朗,氣度不凡,不覺減了幾分敵意,當下不再言語。傅青主正想罷手道別,玄真忽然指桂仲明道:「這位小哥,暫請留下。」桂仲明怒道:「什麼?憑什麼給你留下?」冒院蓮忽悄悄地在他耳邊說道:「他們是你的師叔,休得無禮!」桂仲明一怔,尷尬已極。這才想起自己學了達摩秘笈,已算武當弟子,只好過來,向玄真等唱了一個陪,叫聲「師叔」。玄真詫道:「你是卓一航的關門弟子吧?」桂仲明搖搖頭道:「不是!」說了之後,自覺不安,又點點頭道:「也算得是!」玄真皺眉道:「這是怎麼說法?」韓志邦在旁道:「他是辛龍子遺命要我代卓大俠收徒的!」玄真瞪了韓志邦一眼,說道:「你又是什麼人?你是本門的弟子嗎?」韓志邦也搖了搖頭,冒浣蓮急忙過來解說,好不容易,說了半天才說清楚,玄真非常不快。他們武當一派,素重尊卑之分,不料今日初會,兩個師叔竟自合戰師侄不下,而桂仲明又毫不以尊長之禮相見,好像並不想承認他是師叔一樣。玄真當著傅青主等人之面,不便發作。問道:「你是不是另有要事?」桂仲明笑道:「當然有要事啦,不然誰還冒險遠到西藏?」玄真繃著臉道:「那麼給你一個月期限,你事情完後,就到天山駱駝峰來,將你師父的骸骨遷葬。」桂仲明愕然不知置答,玄真板著臉道:「我雖不才,忝任武當掌門,你是本門弟子,應該懂得規矩。」傅青主急替桂仲明解圍道:「他還是初出道的雛兒,年輕率直,道兄是他本門尊長,諒也不會見怪。到期我叫他到天山去聽道兄教訓便是了!」桂仲明這才傻乎乎地說道:「師叔你不必客氣,現在來不及,將來你好好教訓。」玄真「哼」了一聲,舉手便向傅青主道別。

  納蘭容若與冒浣蓮分別,十分不捨,當著眾人,不能表露,強自抑壓,無限悲酸。回馬之後,一路黯然,張承斌等不敢發問,何綠華雖是女流,生性豪爽,喜開玩笑,當下逗納蘭道:「喂,你這小哥兒愁什麼呀?」納蘭眼淚蹲然而下,在馬背上曼聲吟邁:

  「身向雲山那畔行?北風吹斷馬嘶聲,深秋遠塞若為情。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關城,古今幽恨幾時平?」

  「萬里陰山萬里沙,誰將綠鬢斗霜華,年來強半在天涯。魂夢不離金屈戍,畫圖像展玉鴉叉,生憐瘦減一分花。」

  眾人中何綠華頗解詩詞,一聽之下,頓然一驚,急忙問道:「莫非你就是滿洲詞人納蘭容若?」張承斌冷冷道:「你也知道我們公子的大名?」玄真怒道:「你們胡人中,只有此人還勉強算是奸人?你算什麼?」手肘一撞,把張承斌撞下馬來。衛士們大怒,納蘭容若與何綠華急忙兩邊勸止。

  納蘭容若一行人等,回到清軍駐地,前哨戍卒,急忙飛騎回報,納蘭容若對玄真道:「你們可以去了!」玄真等三人上馬去後,再過片到,大營中已派出神策營健卒,迎納蘭回營,伴納蘭回來的四個衛士,打個眼色,另約了五六個同伴,跨上駿馬,向南馳去。張承斌知道他們氣那老道不過,此去必然是想留難他們,也不作聲,還替他們在納蘭之前遮掩。

  玄真等馳出十餘二十里,已出邊境的封鎖線外,忽聽背後鐵蹄得得,馬鈴了當,回頭一望,只見十數騎健馬,如飛追到。玄真冷笑一聲,拔劍在手,為首的衛士喝道:「惡道留下!」玄真反手一劍,又疾又准。登時把那名衛士胳膊刺傷。眾衛士一湧而上,把三人圍了起來,這些衛士,雖然也是大內高手,卻如何敵得他們?戰了片刻,又有三人中劍落馬,餘人落荒逃走。玄真長嘯一聲,得意之極,捋鬚說道:「就讓他們走吧!」話聲未了,忽然那些衛士,自馬上倒撞下來。玄真吃了一驚,只貝山崗亂石叢中,走出一個紅衣少女和一個白面書生。那少女格格地笑個不停,說道:「這位道爺,劍法精彩極啦,可惜還不夠狠!」玄真眼珠一翻,冷冷問道:「這樣說來,姑娘一定是個大行家了?」紅衣少女一笑不答,卻指著那幾名衛士道:「我替你們把敵人全殲滅了,你們謝也不謝一聲,倒考較起我的劍法來了!」玄真是一派掌門,如何吃得這口悶氣,利劍一提,朗聲說道:「我們的劍法不行,以致敵人漏網,慚愧得很。既承你姑娘指點,我老道不知好壞,還想請教幾招。」那白面書生瞧了紅衣少女一眼,似頗疑惑,紅衣少女笑道:「你不必管,看看熱鬧吧。」長劍一指,一笑道:「請恕小輩無禮。」玄真道:「發招吧!」玄真心中,雖因紅衣少女適才潛用暗器,舉手之間,便將五名衛士一道擊落,有所心驚,但他自恃幾十年功力,又是武林正宗的掌門,還真不把紅衣少女放在心上。他是立心試招,想懲戒懲戒這狂妄的「小輩」。

  他不知道,這紅衣少女也是立心試招的。原來這一男一女,乃是李思永和武瓊瑤。傅青主等從喀爾沁草原動身後,飛紅巾在吐魯番得知消息,甚為擔心。武瓊瑤最喜熱鬧,便求准師姐,帶李思永也赴回疆。李思永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又是一等將才,配上武瓊瑤熟悉塞外的情形,兩人一路行來了平安無事。李思永隨時隨地,觀察山川形勢和清兵的佈置,心中暗暗畫下將來用兵的藍圖。兩人在漫長的旅程中,情感也日益增進。

  這日將近邊境,李思永見遠處炊煙大起,戰馬嘶鳴,悚然驚道:「邊境必有大軍封鎖,如何是好?」武瓊瑤道:「草原廣闊,邊境未必處處都有大軍防守。」李思永況吟片刻,和武瓊瑤同上山坡眺望,忽見十餘清軍武士,追趕一個老道,李思永奇道:「這老道不知是何等人物,竟能通過邊境?」再看下去,又見一個中年美婦與一個粗豪漢子和老道莊一起同抗敵人,更感驚異。

  看了片刻,武瓊瑤悄悄說道:「我知道這三人的來歷。」李思永道:「這三人都是一等的武林高手!」武瓊瑤笑道:「還是武當的前輩哩。待我助他們一臂,然後再耍耍他們。」李思永道=你為什麼總是這樣頑皮?」武瓊瑤笑而不答。

  這次武瓊瑤倒不是故意淘氣,原來武瓊瑤在白髮魔女門下三年,知道師父和武當派的一段恩怨。武瓊瑤甚替師父不值,心想師父和卓大俠本來是大好姻緣,偏偏他的什麼本門尊長要出來橫加干涉,以至師父幾十年鬱鬱空山,悶氣難伸。所以別人都覺得白髮魔女性情怪僻,只有武瓊瑤和她的師姐飛紅巾懂得師父的真情。

  武瓊瑤和李思永半山觀戰,李思永道:「武當劍法果然厲害。」武瓊瑤笑道:「賦得穩捷二字,狠辣還差得遠哩!」果然戰到後來,有五個衛士居然漏網,武瓊瑤一笑,一把九星定形飛針,將五個衛士都打下馬來。

  再說玄真給武瓊瑤一激,請她發招,武瓊瑤道聲:「有僭!」左肩一晃,玄真只道她姿攻自己右脅,上半身往右微偏,一偏劍鋒,揮利劍往外一封,哪料武瓊瑤乃是誘招,左肩一晃,卻不發招,待玄真劍到,才猛喝一聲:「去!」左手劍訣斜往上指,右手劍鋒「白鶴亮翅」猛然一撩,刷地截斬玄真脈門,白髮魔女的劍法最為狠辣,這一招尤其使得驚險絕倫,只爭瞬息先後,玄真萬料不到這女娃子劍招如此老辣,幸他人老招熟,全身攢力,大彎腰,斜插柳,借勢一轉,才堪堪避過武瓊瑤的劍鋒。武瓊瑤青鋼劍閃閃含光,跟蹤急襲,玄真腳踏八卦方位,一口劍緊緊封閉門戶,武諒瑤劍尖所觸之處,都有勁風反撲過來。武瓊瑤知他功力極高,已用上乘劍法護著全身,心想:「可不能讓他喘息!」刷!刷!刷!連環進劍,行的忽後,攻左忽石。全是進手的招數,玄真只要稍露空隙,立刻便有血濺黃沙之險!何綠華夫婦看得驚心動魄,武瓊瑤卻也暗暗叫苦。原來論劍法是她的辛辣,論功力卻是玄真深湛。若然久戰不下,最後只怕仍要敗給這個老道!

  兩人一守一攻,險招迭見,武瓊瑤一招快似一招,一式緊似一式,旁觀的何綠華夫婦雖明知玄真不會落敗,也禁不住暗暗驚心!這時玄真已看出武瓊瑤的來歷,甚為氣惱,心想:「哼,原來又是白髮魔女的門人,怪不得要故意較考老夫。」為了本門聲譽,恨不得一舉把她擊敗。可是白髮魔女的獨門劍法,委實狠辣非常。玄真哪敢輕舉妄動。再鬥了五六十回合,仍然佔不了便宜。玄真雖然自恃自己功夫在她之上,久戰下去,必定可佔上風,可是對方勝在年輕,銳氣正盛,要決勝負,不知要戰到何時?而滿軍就在十餘里外,萬一追來,豈不是兩敗俱傷?因此心裡也暗暗叫苦!

  何綠華夫婦也是如此想法,但玄真是掌門師兄,若然在他尚處下風之時,即勸兩方停戰,他面上必掛不下,而且也丟了武當派的面子。正遲疑問,兩人鬥得十分激烈,武瓊瑤劍戾一領,一個「龍形一式」,身隨劍走,劍隨臂揚,「鷙禽撲兔」,刷地一劍對敵人腰腹扎去。玄真仗幾十年功夫,突使險招,一掣劍柄,橫身轉步,似將閃躲,卻突然不後退而反進攻,竟揉身獻劍,卷地一掃,

  •喝道:「看劍!」那料武瓊瑤劍術又快又狠,玄真未及進招,武瓊瑤的劍已挾一樓寒光,猛然刺到,玄真喝她「看劍」,她也喝玄真「撒劍」,就在此際,只聽得一陣金鐵勻鳴之聲,兩人的劍都脫手飛出!

  原來玄真這劍,用足十成力量,但武瓊瑤劍招先到,玄真若不撒劍,手腕必定斬斷,玄真氣紅了眼,把心一橫,長劍一震,猛地擲去,其疾如矢,武瓊瑤用劍一格,竟擋不住那股勁力,手中的青鋼劍也給震飛,兩口劍在半空中迸出一溜火花,隕石般地向草原落下!

  這兩招快如閃電,何綠華李思永同時縱出,何綠華拉著玄真,大叫「師兄住手!」李思永也拉著了武瓊瑤大叫「瓊妹住手!」玄真氣喘喘地瞪著雙眼,不發一言。何綠華李思永同時說道:「兩位功力悉敵,不必比了!」玄真拾起長劍,李思永正想勸武瓊瑤上前陪罪,玄真已跨上馬背,大聲說道:「巾幗英雄,老朽佩服!一月之後,在天山駱駝峰相見如何?」不待武瓊瑤回答,兩腿一挾,駿馬嘶風,絕塵而去!何綠華夫婦道聲「得罪」也跟著師兄去了。

  武瓊瑤抬起利劍,笑道:「這牛鼻子脾氣真大!」對李思永說明原委,李思永也笑道:「他們武當派人雖得罪你的師父,但你也太淘氣了!」眼睛一溜,看到地上的衛士屍體,又撫掌笑道:「我想到邊境脫身之計了。」剝下兩個衛士的盔甲阜衣,叫武瓊瑤扮成男子,向邊境馳去。這一去也,有分教:

  英雄大集會,血戰喇嘛宮。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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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回 心願難償 一紙斷腸愁絕塞 情懷依舊 十年幽夢禁迷宮

  李思永和武瓊瑤喬裝清軍武士,果然騙過了封鎖邊境的前哨戍卒,馬不停蹄,趕到拉薩。兩人商量怎樣去找傅青主等人,武瓊瑤道:「我的爸爸和西北天地會淵源很深,我也知道他們會中的切口和暗號。四年前我們父女和大地會的大頭目楊一維華紫山等來到回疆,有一部份天地會的會友散入西藏,料想拉薩城中,也有他們的分舵。拉薩地方不大,我們多在酒樓菜館穿插,也許可碰見他們。就是碰不著,我們也可留下暗號,叫他們來找我們。」

  這日,兩人到拉薩最大的一家酒館喝酒,時交正午,客人甚多,兩人找得一張雅座,要了一壺竹葉青,細斟淺酌。武瓊瑤一時興起,對李思永道:「我和你比賽喝酒如何」李思永酒量甚豪,笑道:「有事在身,你喝醉了如何是好?」武瓊瑤嘴巴一呶,輕聲說道,「怎見得一定是我喝醉?」李思永一聽,料得她是想炫耀內功,也輕聲說道:「這裡耳目眾多,你可不要胡亂賣弄。」

  武瓊瑤道:「你放心,我保管不會給人瞧破就是了!」李思永見過武瓊瑤精妙的劍術,也想知道她的內功造詣如何,見她高興,便道:「那麼咱們就平賭吧。」武瓊瑤道:「賭什麼呢?」李思永道:「誰輸了,就得答應聽對方的一句話。」武瓊瑤道:「好,依你!」

  兩人一杯一杯地豪歡起來,飲了一會,不知不覺就喝光了三壺竹葉青,李思永漸漸不勝酒力,看武瓊瑤時,只見她頭上隱冒熱氣,汗如雨下,知道她正用上乘內功把酒迫發出來。塞外苦寒,西北牧人經常飲酒解寒,酒量要比中原的酒客人多。這時酒樓正有不少人在豪飲,因此李思永也就不以為意,但武瓊瑤是女扮男裝,只恐她飲得太多,露出女兒體態,反正自己也已有了八成酒意,便低聲說道:「好,我認輸!」武瓊瑤心花怒放,眼波流轉,笑道:「那麼咱們結帳回去吧。你得聽我的一句話了!」李思永正想把酒保喚來,忽見隔座一人,眼灼灼地看著他們,暗道:「不好!」急忙結帳下樓,走到街上,偷偷回顧,只見那人也跟在後面。李思永悄聲對武瓊瑤說了,武瓊瑤道:「好,給他點苦頭吃吃!」李思永道:「不行,此人非友即敵,不能胡亂動手!」走入一條僻靜的小巷,一輛牛車迎面而來,街道狹窄,兩人側身閃避,剛剛讓過牛車,那人已到了背後,佯作躲閃牛車,忽然身子向前一撲,朝李思水背後壓來,李思永暗運內力雙臂向後一張,想把那人迫退,那料來人膝蓋一頂,李思永腿變酸軟,幾乎跌倒。武瓊瑤反手一點,那人咕咯一聲,倒在地上,一個鯉魚打挺,又翻了起來,武瓊瑤正想喝問,那人忽然說道:「你們可認得凌未風麼?」

  李思永道:「你是誰?」那人焦急之狀,形於辭色,又追問道:「你不必管我是誰,我只問你,你可是凌未風的朋友?」武瓊瑤道:「是又怎樣?」那人道:「凌未風危在旦夕,你們若是來救他的,可得趕快!」李思永道:「你如何知道?」那人苦笑道:「我就是看管他的人,將來行刑時,也許還要我做劊子手呢!我可真不願親手殺他!」李思永面色倏變,道:「你這話可真?」那人道:「我為什麼要騙你?」李思永道:「那麼你趕快回去見凌大俠,今晚亥時,咱們在西禪山相見。」

  那人乃是允題新收的回族武士馬方,他和周青成了凌未風的心腹之後,無時不想救他。可是人少刀弱,毫無辦法,凌未風時常和他作長夜之談,因此凌未風的朋友他們也耳熟能詳。馬方久在江湖行走,閱歷甚多,這日在酒樓上見到李思永和武瓊瑤豪歡,暗暗稱奇,李、武二人,相貌文弱,分明是中原來的,但酒量卻不在他們之下,這便引起了馬方的注意。再仔細看時,那白面書生的相貌,甚似凌未風描繪的李思永,試一探問,果然不錯。

  馬方去後,武瓊瑤道:「你何不約在他在寓所相見?」李思永道:「此人的話,不可不信,卻也不可全信。」兩人邊走邊談,武瓊瑤忽握著李思永的手,微笑說道:「李公子,你剛才賭灑輸了,可要依我一件事了!」李思永道:「依你,你說!」武瓊瑤低鬃一笑,說道:「你愛回疆的草原嗎?」李思永道:「不到回疆,不知中國之大,無際草原,極目難盡,今人胸懷開闊,我喜歡極了!」武瓊瑤捏了李思永手心一下,悄聲說道:「那麼我要你終生住在草原,永遠陪著我,行麼?」李思永心魂動盪,喜上眉梢,低聲說道:「我正是求之不得!」原來李思永二十年戎馬,久作一軍主帥,甚少想到兒女私情,和武瓊瑤結識之後,雖然兩心愛慕,但總不敢把愛意表露出來。兩人同行半月,武瓊瑤早已期待他說出愛字。不料在這方面,李思永比女孩子還要害羞,因此今日武瓊瑤藉著酒意,道出心事。兩人在幽靜的長街倚偎而行,李思永只覺蘭麝幽香,中人欲醉,千言萬語都不知從何說起了,兩人手挽手行了一會,武瓊瑤抿嘴笑道:「到了,你還盡往前走作甚?」李思永抬頭一望,寓所就在眼前,不覺啞笑。

  兩人進入寓所,打開房門,忽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問道:「你們現在才來?」李思永望,只見床上坐著一個老人,正是他們日夕盼望的傅青主。武瓊瑤道:「傅伯伯,我爸爸問候你,你是怎樣摸來的啊!」傅青主道:「我們的人看到你們的暗記,我就一個人摸來了!」李思永急忙問道:「傅伯伯帶了多少人來?」傅青主歎了口氣,說道:「人倒是帶來了不少,但布達拉宮防守森嚴,凌未風又不知關在何處,我們若是冒險夜襲,只恐未打進去,凌未風已給殺掉了。」李思永道:「如有內應,可能成功!」傅青主眼睛一亮,急忙問道:「你在清軍的武士中,可有熟人?」李思永道:「熟人倒沒有,但卻有人與我們接過頭。」當下把馬方的事說了。傅青主沉吟半晌,說道:「既然如此,不妨與他一見,但也得提防有詐。今晚我與幾個弟兄到西禪山接應你們。」大家約好時間暗號,傅青主先自去了。

  傅青主這幾百人潛入拉薩之後,分居在各處,傅青主住在一個藏族的牧民家中,剛剛踏進寓所,劉郁芳就迎了出來,面色沉暗,低聲說道:「韓志邦走了!」傅青主奇道:「他到哪裡去?有什麼書信留下嗎?」劉郁芳道:「什麼都沒有。」傅青主皺起眉頭,想了一陣,說道:「韓志邦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他這一走,想是另有原因。」劉郁芳黯然無語,韓志邦這些天來,竭誠地慰解她,已經成為她患難中最好的朋友了。她想起十多年來,對他的冷漠,不覺有些歉意,只恐他又像上次在雲崗那樣,一時發了傻勁,就不別而行,傅青主見她鬱鬱不歡,急忙將李思永與清軍武土接過頭的消息告訴她,這才使她轉悲為喜。

  當晚亥時,李思永和武瓊瑤依時在西禪山相候,等了許久,還不見馬方的蹤跡,不覺大疑,將近子夜,風雪交加。武瓊瑤道:「不如回去吧!」李思永「嗯」了一聲。忽見一條黑影向山頂跑來,武瓊瑤練過梅花針,眼力極好,說道:「大哥,這人不是馬方!」李思永定晴看時,那人越跑越近,馬方是年過四旬的中年人,那人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李思永道:「他只是孤身一人,你在旁監視,待我問他。」說話之間,那人已到跟前,把他們和馬方約定的暗號說了,忽然攤開手掌,說道:「這是凌大俠給你們的信。」李思永恐防有詐,暗用擒拿手法。三指扣住他的脈門,在手掌上一瞧,只見上面寫著:「來人是我好友,請與他細商劫獄之法。」正是凌未風的字跡,手指一鬆,來人笑嘻嘻地道:「我從未見過江湖的英雄豪傑,如今識了凌大俠,又識了你們,真是生平快事。你這手擒拿法很不錯,是哪一派的呀?啊!說了許多,我還未告訴你,我叫周青,和馬方是最好的朋友。」李思永見他天真可愛,甚為驚奇:這樣毫無江湖經驗的青年人,居然也是清宮中得到信任的武士,令他大惑不解。他卻不知周青乃是世襲的武士。

  周青又道:「馬大哥今日恰巧當值,所以由我替他踐約。」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地圖。李思永看了,不由得大喜過望。

  那羊皮上畫的是布達拉宮的門戶道路,在凌未風所住之處,圈了一個紅圈圈。周青道:「這是馬大哥和我暗中畫下來的,迷宮中千門萬戶,道路紛歧,有些連我們也不清楚,這圖只是憑我們記憶所及畫的。你們記熟之後,後天晚上,請派高手前來,我們當在裡面接應。」

  周青去後,傅青主哈哈大笑,從暗黝處走了出來,挑起拇指道:「凌未風真成!居然連監守他的敵人都給他收服!」當晚即擬好了夜襲喇嘛宮的計劃,李思永和武瓊瑤第二天也搬去和傅青主同住。

  再說凌未風被關在迷宮之中,已近一個月,他在獄中也並不空閒,他利用每一個機會,和監守他的武士談話,給他們講江湖上的英雄事跡,有時還指點他們的武藝,另一方面,他每一個長夜,都潛心探索武學上的奧秘,非但天山劍法融會貫通,而且他還歸納了平生的心得,創造了許多新奇的招數。他自覺比以前成熟了許多。「我雖然沒有了右手的拇指,但只要我不屈死於獄中,我還一樣的可以教人使劍。」他經得起苦難的考驗,為自己倔強的生命而感到驕傲。

  這一晚,他和傅青主約定的時刻到了。在黑沉沉的深夜中,突然起了轟天的巨響,周青匆匆地跑了進來,打了一個眼色,凌未風大喝一聲,運力一掙,身上的鐐銬寸寸碎裂,反手一掌,把房中的石桌打得粉碎,旁邊看守的幾個武士驚得呆了,周青尖叫著假裝被凌在風追逐而驚惶,假戲真做,時間配合得恰到好處、

  傅青主率領眾人,按著地圖,殺進迷宮,清兵雖然人多,可是來的個個都是高手,又是在深夜之中,突然襲到,清軍不可能都聚在一處,竟給他們殺進了外三門。劉郁芳大叫凌未風,內三門忽然倏地打開,楚昭南戎裝佩劍,立在當中,哈哈笑道:「你們不遠千里面來,就請進來喝杯水酒吧!」易蘭珠纖腰一瑤,飛燕般地斜瓊過去,短劍一刺,楚昭南橫劍一封,疾的又退入了另一道門戶,張華昭桂仲明雙雙搶進,傅青主叫道:「小心!」但眾人已擁著自己同進。楚昭南揚聲叫道:「傅老頭兒,咱們再比一比劍。」武瓊瑤一把銀針打去,楚昭南哈哈大笑,雙足一蹬,身子向後射出,進入了另一道門戶。李思永道:「不要忙,咱們按圖殺進,這個賊子終走不悼的,現在不要中他的詭計!」話聲未了,忽然周圍的門戶一陣旋轉,眾人再也辨不清方向,只覺重門疊戶之內,如處隱伏甲兵。李思永叫聲苦也,流星錘舞得呼呼風響,把一扇門板打碎,裡面十多個衛士一擁而出,殺了一陣,倏又四面散開,或隱入校號復壁,或從蜘蛛網般的雨道逃散。片刻之後,又是不見人影,只聽得楚昭南得意的笑聲。

  凌未風退至大堂,渺不見人,正自生疑,四周門戶,忽然打開,數百衛士,同時殺出。凌未風神威凜凜,大聲喝道:「楚昭南,有膽的敢來與我決一死戰!」衛士們躊躇不前,周青一時錯愕,也止了腳步。楚昭南越眾而出,忽然厲聲叫道:「先把周青擒下!」兩名禁衛軍統領,分搶上來,凌未風雙臂一振,抓著了前面那名統領,喝一聲「去!」奮力摔出,撞個正著,將後面那名統領也打翻了。手腕一帶,把周青帶起,奔向左面側門,門內有幾名衛士鎮守,發一聲喊,全都散了!

  凌未風托著周青,往牆頭一竄,剛剛踏上,忽覺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刷地人劍俱到!凌未風移身轉步,將周青往牆頭外一推,說道:「你自己逃命!」說時遲,那時快,楚昭南的游龍劍已刺到他的脅下。凌未風身形往後一撤,腳點牆頭,後退無路,匆忙中斜身往左一閃三楚昭南變招奇快,劍尖一顫,又從右側點到。凌未風猛然反手一掌,嗆卿一聲,楚昭南的劍被擊出數丈開外,一這一掌正是凌未風揉合天山掌法與達摩掌法獨創的一個怪招,楚昭南猝不及防,著了道兒!可是他也是久經大敵,凌未風一掌擊出,他已知道無法躲閃,來不及撤劍,卻先騰起一腿,凌未風左掌劈出,右掌跟著一拉,兩人同時進招,彭彭兩聲,凌未風著了一腳,楚昭南吃了一掌,同時跌下了牆頭。

  凌未風身未起,腳先飛,坐在地上一個「十字擺蓮」,把附近的兩名武士,踢出三丈以外,楚昭南已拾起了游龍寶劍,分心刺到。凌未風怒道:「我不用劍也能教訓你這個反賊!」左拳右掌,欺身直進,楚昭南的游龍劍呼呼劈風,竟然劈不到凌未風身上,衛土們散在四周,卻不上前。原來楚昭南自以為有劍在手,必定不會輸給凌未風,所以事先叫同伴不要幫他。而許多衛士也不願與凌未風為敵,樂得袖手旁觀。

  轉瞬之間,兩人已拚鬥了二三十招,楚昭南兀是佔不到半點便宜。凌未風展開了疾攻速決的戰法,空手入白刃,硬搶楚昭南的寶劍。楚昭南咬實牙根,劍訣一指,刷刷數劍,力猛招閃,不料凌未風身法快極,一閃即攻,伏身探步,雙指倏地戳到楚昭南面門,楚昭南斜身旁栽,連竄數步,堪堪避過。幾個心腹死士顧不得他要單打獨鬥的前言,一湧而上,楚昭南退入角門,忽然哈哈大笑,叫道:「凌未風,讓你逃,你也逃不出去!」把手一招,所有衛士都跟著他隱入重門疊戶之中。凌未風四顧茫然,在迷宮中左穿右插,鬧了半天,始終找不到出路!

  這時傅青主等被圍在外三門,逐步深入,也是左穿右插,兀自找不到出路,迷宮中四面埋伏一齊發動,各處要衝,都有清軍仗著弓箭撓鉤,阻住路口,刷刷刷發出箭來,傅青主大喝道:「鼠子敢爾!」反手一劍,在石柱上劈了一道裂痕,一轉身,嗖嗖嗖,如燕子瓊空,向人多處反撲過去,桂仲明、易蘭珠兩口寶劍左右開路,當者辟易!清軍發一聲喊四散奔逃,群雄連闖幾處,只是揀人多處闖去,轉了半天,傅青主叫道:「不好,快停!」指著身旁石柱,柱上劍痕宛然,轉了半天,竟轉到原來的地方來了!

  傅青主道:「為今之計,只好暫時按兵不動,免得白費氣力。」群雄圍成了一道圓圈,首尾相聯,抵禦亂箭。又僵持了半個時辰,李思永歎道。」想不到一生戎馬,卻不明不白死在這裡!」武瓊瑤忽道:「劉大姐,你有沒有帶蛇焰箭?此地風高物燥,放火燒它!」李思永想:「我們不知出路,只恐怕放火之後,自己反被困在火海。」傅青主老謀深算,也是搔首無策,正焦急間,西邊角門,有人大聲嗆喝,一個青年武士,如飛跑出,清軍武士紛紛叫道:「周青,你發瘋了嗎,亂跑什麼?」傅青主一聲長笑,突然拔身一縱,連人帶劍,舞成一道銀虹,半空飛下,左手一抓,恰如巨鷹撲兔,把周青一把抓起,右劍一蕩,將追來的武士,掃得翻翻滾滾,這一瞬間,桂仲明、易蘭珠也已如飛瓊到,兩道劍光,左右橫伸,有如斬瓜切菜,頓時砍翻了十幾二十人,清軍發一聲喊,又四散奔逃去了!

  原來周青被楚昭南喝破之後,得凌未風之助,越牆逃命,其他清軍武士,尚未知道他已反叛,竟給他混至外面,和傅青主等人會合了。

  傅青主救了周青之後,心中大喜,問道:「你認得路?」周青道:「且試一試。」根據自己所知,指點眾人向生門殺去,四面亂箭密集如雨,楚昭南突然現身,揚聲喝道:「周青,你屢受國恩,竟敢反叛!」張弓搭箭,唆的一箭射來,傅青主把周青往左一帶,長劍一格,那枝箭歪了準頭,向旁飛去,「嚓」的一聲,竟沒入了石柱之中。周青大駭,楚昭南箭發連珠,嗖嗖兩箭,接連的出,桂仲明揚手兩圈金環,挾風呼嘯,打落了連珠箭,卻是餘力未衰,在空中呼呼旋轉,過了一陣,才跌落清軍陣中。楚昭南大為驚奇,想不到這個「小輩「,別來未久,功力竟然精進如斯!他按動機關,打開一道暗門,雨道上的大門忽然打開,清軍武士在蜘蛛網般的甬道上四處遊走,時不時發出冷箭。周青帶眾人轉了幾轉,忽然叫起苦來,對傅青主道:「門戶轉換,道路紛歧,我認不出路了!」布達拉迷宮,原是紅衣喇嘛所造,允題到後,又按八陣圖形,添設門戶道路,周青所識的只是其中一部,並非全部奧秘,所以仍給楚昭南困住。

  傅青主定了定神,只聽得重門深戶之中,鼓角之聲,此起彼落,想是清軍調集精銳,來和自己纏鬥,正自心急,忽然甬道石面一個角門,清軍中突然奔出一個蒙面人來,楚昭南在甬道中的大鐵門內揚弓一指,高聲喝道:「將他擒下,格殺不論!」四名心腹武士如箭離弦,倏地追上,傅青主距離過遠,無法援救,愕然注視,這四名武士都是禁衛軍中有數的高手,楚昭南以為必然手到擒來。一名武士,手掄飛抓,當頭抓到,那蒙面人倏然伏身,「嗖」的一個掃堂腿,使飛抓的一個踉蹌,栽出幾步以外,跟著的那個武士,擺鉤鐮槍攔阻,也是忽地「暖呀」一聲,翻身栽倒!第三名武士功夫最強,提鞭大叫,飛舞而前,蒙面人一個鷂子翻身,反衝過來,那名武士惜手不及,雙鞭才展,已是給他點著了「膻中穴」,那名武士「哼」了一聲,雙鞭墮地,蒙面人將他舉起,一個旋風急舞,將後面那名武士也掃出一大開外。楚昭南大叫「放箭!」蒙面人將擒著的那名武士,倒提手中,舞動起來,奔跑如飛,清兵投鼠忌器,只有幾人稀稀疏疏地放出幾枝亂箭,蒙面人早已旋風一般地跑入了傅青主那一群人中了。

  蒙面人舉手投足之間,擊倒四名武士,傅青主固然極感詫異,楚昭南更是暗暗吃驚,這人穿的是禁衛軍服飾,楚昭南卻怎樣也想不起自己手下有這樣本領高強的人物,不禁一陣心慌。不知自己人中,隱有多少奸細?

  蒙面人將手中武士向甬道上一摔,傅青主搶步迎上,那蒙面人低聲適:「小弟是韓志邦。」傅青主義驚又喜,韓志邦又道:「我知道舊迷宮的出路,新添的門戶道路我就不知道了。」傅青主無暇細問原由,急忙叫他和周青見面,商討脫身之計。

  原來韓志邦發誓要救出凌未風,暗中出走,尋訪多日,找到了被允題驅逐出宮的一些喇嘛,那些喇嘛和布達拉宮的喇嘛,仍是互通聲氣,而被允題新立的大喇嘛,正是當年護送舍利子的宗達•完真。韓志邦當年機緣湊合,無意為西藏喇嘛搶回聖物,被迎到拉薩,當作恩人款待,所以若有所求,無不答應。韓志邦想法偷會了宗達•完真,靠他的幫助,先是扮成了喇嘛,隱在布達拉宮,至傅青主等被困之時,他又偷了一套禁衛軍的服飾,一直混到迷宮的外三門,仗著怪招,把四名武士擊倒,這時和周青互說所知,冒浣蓮靜心傾聽,在周青原來畫的羊皮圖上東畫西畫,不久竟把迷宮的出路參透。

  韓志邦道:「清軍銳氣已折,我們先殺出去吧。」傅青主吁了口氣道:「也只好如此了。」冒浣蓮陪著桂仲明開路,率先撲向生門殺出,楚昭南不知他們已參透迷宮道路,勒令武土,不准硬拚,企圖困死他們,桂仲明等龍蛇疾走,如湯潑雪,連闖過幾道門戶,到了外三門,清軍驚覺,待再圍上來時,哪裡還攔阻得住?群雄就如十幾頭猛虎,自外三門一直殺出了布達拉宮!

  再說凌未風轉了半天,找不到出路,外面又投人接應,又倦又餓,楚昭南和一群武士倏地出現,楚昭南顧盼自豪,得意笑道:「凌未風本領通大,也脫不了我的手掌,看他已呈倦容,誰替我把他擒下?」武士們有些是震懼凌未風的神威,有些則對他由衷敬愛,不願與他交手,面面相覷,楚昭南神情不悅,正想發作,武士群中驀然躍出四人,三名是楚昭南的心腹,還有一人則是馬方。凌未風一聲長嘯,反手一掌,迅如奔雷,照一名武士手腕劈下,那名武士也是高手,陡地閃身進招,哪知凌未風掌法神妙,一劈一按,掌心一震,把那名武士打翻,另兩名武士雙劍齊上,驟縮驟伸,如毒蛇吐信,分刺凌未風左右肩胛,凌未風猛然一撲身,往下殺腰,「扁踩蠻牛」,砰的一腳,揣中一名武士的右胯,「撲通」如倒了半堵牆,摔倒地上!凌未風身形驟長,暴喝一聲,另一名武士駭然一驚,不由自主地退出兩步,馬方雙拳齊發,撲面打來,凌未風見他眼睛一霎,料知用意,猛然一竄,彭的一掌,打在馬方肩上,身子一偏,前胸也結結實實中了馬方一拳,搖搖欲倒,地上的兩名武士,趁勢用腳一勾,凌未風翻身撲地,馬方等四名武士一齊撲上,四人八手,將他按住,凌未風雙臂一振,四人按捺不住,給他翻了起來,正在吃驚,凌未風忽然長歎一聲,雙臂低垂,說道:「拿鐵索來縛吧!」三名武士大喜,知他說話算數,向同伴要過鐵索,將他縛個結結實實。

  楚昭南見四人面青唇腫,馬方傷得更重,嘔出血來,楚昭南暗道:「這個回子,倒還賣力!」當下將凌未風昏眩穴點了,叫一人請成天挺過來,命成天挺親自看守凌未風,並在他耳邊低低地吩咐了幾句話。

  原來馬方和周青是對好友,周青反叛,馬方誠恐被疑,所以急急上前,和凌未風對敵,凌未風也猜出他的用意,反正自己跑不掉,樂得賣個人情,但楚昭南也是個大行家,不能被他看破;所以用外重內輕的手法,將馬方打得嘔血。

  成無挺把凌未風押回迷宮的密室,從懷中摸出一包藥粉,撬開凌林風牙關,衝開水給他灌下,凌未風悠悠醒轉,只覺渾身無力。

  成元挺灌凌未風吃的是大內聖藥,專為擺佈武功高強之人用的,吃了之後,如中烈酒,昏眩無力,更兼成天挺按著雙筆,守在旁邊,凌未風縱有通天本領,也難逃了,要知成天挺的本領,與楚昭南在伯仲之間,即在平時,他也可以與凌未風纏鬥數十回合,何況在凌未風服藥之後。

  再說傅青主等回到寓所之後,再商營救之策,傅青主道:「如今迷宮道路已明,索性干它一場大的,把拉薩城內我們的人都調集起來,也可有兩三千人。」李思永道:「興師動眾,只恐攻進去時,凌大俠已經受害。」眾人商議未定,劉郁芳十分頹喪,獨自入房去了。

  第二日早晨,劉郁芳尚自愁腸百結,臥床未起。忽聽得有人在窗外彈了幾下,武瓊瑤壓低了聲音說道:「劉大姐,樓下有一個人要看你。」這些天來,別人和劉郁芳說話時,都不自覺地採用了這種說話聲調,來表示他們心中共同的悲痛。

  在樓上那間小小的客室裡,劉郁芳看見一個白布纏頭的漢子筆直地站在房間中央,傅青主在旁低聲說道:「這位好漢名叫馬方,是監守凌未風的衛士。」

  馬方定神望著劉郁芳,問道:「你就是天地會的總舵主劉大姐吧?我給你帶來了一封信。」

  「一封……信?」劉郁芳有點發抖,把手放在桌上穩定自己。

  馬方顫聲說道:「這是凌大俠咬破指頭冒險寫的,但我來了之後,可是不能給你帶信回去了。」

  劉郁芳拿著那封信,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在窗子邊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打開了信,只見信上的血字歪歪斜斜,可以想見寫時手指的顫抖,而且有幾處字跡也已經模糊了。劉郁芳默默念道:

  瓊姐:

  今夜乃弟畢命之期,畢命之前,當以事實告訴你。二十年能,與姐錢塘觀潮,姐嘗戲曰:『若人如潮之有信,縱在兵荒馬亂之中,死別坐離,地老天荒,余亦必待你歸來也。」嗟乎,此一戲言,竟成事實。姐姐不必為當年之誤會傷心,姐之真情,已如錢塘之潮,足滌十倍之誤會而有餘。姐亦不必為弟傷心,一凌未風死,十凌未風生,志士義人,猶如春草,芟之不盡,燒之重生也。所惜者唯天山賞雪之約,只能期之來生矣!

  穆郎絕筆

  紙上的字跡突然模糊得像一片雲霧,她又一次失去了他——又一次失去了他!她茫然地伸著兩手,好像天山的林峰正壓在她的心上一一信箋落到地上了。

  「瓊」是劉郁芳的校蝴,而「穆郎」則是凌未風的校蝴,他的真名叫做梁穆郎,祖先是西南來的移民,所以取「珠穆郎瑪峰」中的二字給他命名。

  鉛一樣的沉重絕望的感情將劉郁芳壓住了,她倚在窗前,寂然不動,面色慘白,有如幽靈,眾人凝望著她,不敢說話,在這時候,一切安慰的言語,都是多餘的了。武瓊瑤一隻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淒然地給她整理凌亂的雲鬃。

  傅青主悄悄地將馬方拉過一邊,問道:「凌大俠今晚可有危險。」馬方不安地搔了搔頭,說道:「這場事發生這後,楚昭南害怕極了,比在冰河惡戰給凌未風追迫時還要害怕!楚昭南在這場事中看得出來,許多武士不願與凌未風為敵,沒有什麼比內部的離心更令人可怕的了!我聽得他和成天挺商議,為了這個緣故,今夜子時,就要把凌大俠悄悄處決,免得他在牢獄中也『蠱惑人心。」傅青主垂下了頭,額上的皺紋也似在輕輕跳動,顯然他是陷在深深的思索之中去了。

  在死一樣的靜寂中,韓志邦突然跑了進來,他已聽到關於凌未風的惡信,急忙來找劉郁芳,一進了門,馬上為那種靜穆哀傷的氣氛所震駭,禁不住將劉郁芳一把拉住,用急促而顫抖的聲調問道:

  「劉大姐!我的天!你怎麼啦?嗯,你流了淚?我記得你是從來不哭的呀!凌大俠的事,我……我…」

  劉郁芳驀然抬起了無神的眼睛,激越地說道:「真的是他呀,是他,是他!我二十年前,和他在錢塘江邊看潮的那個大孩子呀!」她擺脫了韓志邦的手,彎下身軀,拾起那張沾滿血淚的信箋,匆匆塞進袋裡,柔軟無力地說道:「志邦,你去吧,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說了!」

  韓志邦不敢說話,只淒然地咬看自己的嘴唇,他禁不住又一次地洩漏了自己的真情,這是自和劉郁芳重見之後,一直就壓制著的真情。然而她連注意都沒有沾意到!驀然他又想起幾年之前,他曾懷疑過凌未風以「新知」而間「舊交」之事,不禁面紅直透耳根。原來凌未風竟然是她兒時的好友。

  韓志邦悄悄地又退了出去,傅青主在沉思,其他的人圍攏著劉郁芳,沒有人注意到他。正是:

  「心事難言誰可解,十年苦戀鏡中花。」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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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3 08:48:15 |只看該作者

第29回 無限深情 捨己為人甘替死 絕招雪恨 闖關破敵勇除奸(1)

  韓志邦匆匆地跑到了附近的一間喇嘛寺中,問喇嘛道:「你有金創藥嗎?」大喇嘛道:「有的,你要來給朋友敷傷嗎?」韓志邦連聲催道:「快點給我!」西藏喇嘛的金創藥功效甚大,韓志邦要了過來,跑進他寄寓過的小房內,將小喇嘛推了出去,驀地關起房門,抽出辛龍子送給他的那把天龍派的鎮山寶劍來!對著牆上那面發光的銅鏡,凝視了一陣,劍鋒向上,倏地嗖嗖兩劍,在面上劃過,劃了兩道深深的創口,鮮血汩汩流下,禁不住痛得叫出聲來!大喇嘛對韓志邦的行動本就覺得奇怪,這時來到房外,聽到裡面呻吟之聲,急忙一腳踢破房門「嘩」的一聲叫道:「志邦,你怎麼了?」韓志邦寶劍噹啷一樣跌落地上,大喇嘛趕忙上前將他抱住,叫道:「你瘋了嗎?」韓志邦取出金創妙藥,大喇嘛給他敷上,過了一陣,韓志邦這才苦笑說道:「你馬上帶我去見活佛!」大喇嘛莫名其妙,韓志邦低聲說道:「請你看在舍利子的份上,照我的話去做,不要發問。」大喇嘛見他神智清醒,不是瘋狂,遲疑了一會,合什說道:「居士是我們的大恩人,敢不遵命!」取過一件黑氈大衣,給韓志邦披上,拖著他悄悄地從後門走出。

  再說凌未風自知畢命期近,雖是曠世英雄,也禁不住有所牽念。「我太殘酷了,不應該那麼對待瓊姐的!」他想起杭州少年時遊樂的日子,想起錢塘江大潮之後,想起橫過雲貴高原時劉郁芳淒怨的眼光,不知怎的,驀然又想起韓志邦那誠懇老實的模樣,一個念頭,突然從心個掠過:「我為什麼不在死前給他們撮合呢?」他思索著有沒有機會再寫一封血書,托知心的衛士在他死後帶出。四周黑黝黝的,只有四個角落發出燭光。他抬起了頭問成天挺道:「什麼時候了?」成天挺笑道:「還有一個時辰,就是午夜,凌未風,你臨死前有什麼遺言要我給你帶出去嗎?」成天挺是清廷的死士,凌未風冷笑說道:「你告訴楚昭南,像他一樣為胡虜作鷹犬的人,若不及早回頭,死無葬身之地!」成天挺笑道:「看,你把你的師兄恨得那樣,你的師兄倒還惦記著你呢!他在你臨死之前,還准活佛來給你禱告,按藏民的風俗,火化你的屍骸,你聽,外面的腳步聲,他們此刻已經來了,嗯,比原定的時間還要早哩!」

  允題新立的活佛宗達•完真,黃昏時分專誠去拜訪允題,他說布達拉宮是喇嘛教的聖寺,若然在裡面處決人犯,一定要得到他們的同意,並應准他們去做禱告。允題知道楚昭南今晚要在迷宮將凌未風悄悄處決,頗為驚訝宗達•完真消息的靈通,但轉念一想,在這些小事上倒不妨尊重他們的習慣,也便點首答應了。迷宮中到處都有武藝高強的衛士把,看守凌未風的更是一等一的大內高手成天挺,諒也不會出什麼亂子。

  凌未風聽成天挺說起有喇嘛來替他禱告,皺眉說道:「大丈夫死則死耳,何必如此多事?」繼而又想,當年搶舍利子時,自己也曾出過一把力,和那些大喇嘛也頗有交情,他們來替自己作死前祈禱,正好趁此機會請他們把血書帶出。正思量間,兩個黑影已一閃而入,為首的正是宗達•完真。

  成大挺按著雙筆,欠身作禮,說時遲,那時快,宗達•完宗側面的喇嘛,驀然一躍而前,手指一戳,已把成天挺的穴道封閉,斗篷一揭,露出面目,凌未風驚叫道:「韓大哥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成天挺在地上園睜雙眼,又氣又怒,卻是動彈不得。按說成天挺的武功比韓志邦高出許多,無奈他全無防備,而韓志邦又學成了達摩秘笈,怪招使出,連齊真君初遇時也要吃虧,更何況成天挺。

  韓志邦將成天挺縛在椅上,仍面向著凌在風。拔出寶劍,把凌未風身上的鐐銬全部斬斷,低聲說道:「凌大俠,你隨活佛出去吧!」

  凌未風仔細一想,瞭然於心,搖搖頭道:「韓大哥,謝謝你。枉費了你的心血了,我不能走出去!」韓志邦急道:「為什麼?」凌未風道:「到處都有衛土把守,我不想連累你們!」韓志邦把黑氈斗篷脫下,說道:「我留在這裡,你出去,戴上斗篷,他們不會知道你是誰的!」凌未風毅然說道:「不成,韓大哥,那不成!我豈能容你替我去死!」韓志邦道:「你比我有用得多,你該留著,讓我去死!」凌未風怒道:「你要我做不義之人,自己苟活,卻要朋友替死!」韓志邦咬著牙根,不發一言,忽然雙指一戳,點了凌未風的啞穴,凌未風藥力未解,渾身無力,絕頂武功也用不出來,只好任他擺佈。韓志邦給凌未風披上大衣和斗篷,將他交給宗達.完真,俯首說道:「活佛,一切都拜託你了!」宗達•完真彎腰吻了韓志邦的足跟,滴淚說道:「韓義士,你才是真正的活佛!」轉過身驅,半拖半拉,把凌未風帶出了迷宮。

  韓志邦坐在胡床之上,面對著成天挺,時不時有值班的武士經過密室,探頭內望,韓志邦身材和凌未風差不多,面上又有刀痕,室內光線又很微弱,衛士們毫不在意地巡過便算,誰也沒有發現。

  韓志邦萬念俱寂,在黑暗中靜待最後的時辰,忽聽得門外的值班武士說道:「楚統領,時辰還未到呀,你來得這樣早!」門外楚昭南的聲音說道:「我要他幾時死便幾時死,你管得著?」邊說邊推開了房門,叫道:「成天挺,你出去!」成天挺不言不動,楚昭南跨進兩步,正待發問,韓志邦身形驟起,拳風劈面,楚昭南陡然一縮,胸口已結結實實受了一拳,燭光瑤曳中,楚昭南看出敵人不是凌未風,這一驚非同小可,喝道:「你是誰?凌未風哪裡去了?」喝聲未停,金刃劈風之聲又自背後襲到,韓志邦身形奇快,拔劍進招換位,都只是一剎那間之事,楚昭南輕輕一閃,腰脅又給韓志邦雙指戳了一下,一聲怒吼,游龍劍掙然出手,聽風辨器,反手一劍,暗室中火花蓬飛,韓志邦直給震到牆邊,才煞得住身形。楚昭南旋過身來,看得真切,一聲獰笑:撲上前道:「哈,韓志邦,你也敢來找死?」游龍劍一瑤,倏地直奔韓志邦咽喉刺去!

  韓志邦仗著達摩怪招,打了楚昭南一拳,又點中他的穴道。無奈功力相差太遠,楚昭南又是武林的大行家,入房之時,發覺跡像有異,已把全身穴道閉著,韓志邦一拳雙指都如擊敗草,手腕反給震痛。這時見楚昭南狠狠刺來,心念一動,呼的從旁邊搶出,寶劍斜挑,招數卻不用老,楚昭南回劍封迫,他又搶到右首去了!

  楚昭南何等機靈,知道韓志邦是想仗著怪異的身法來和自己游鬥,心想:韓志邦只是癬疥之患,不必理他。看樣子凌未風大約逃出未久,若給韓志邦纏著,豈不走了大敵?當下虛晃一劍,向門口奔去,大聲叫道:「凌未風逃了,趕快搜捕!」韓志邦一聲不響,刷的又是一劍,楚昭南突覺冷氣森森,劍鋒指到脅下,想起韓志邦使的也是寶劍,一迫得回劍防守,劍鋒一碰,又是一溜火花,兩口寶劍,都沒有傷損。

  楚昭南勃然大怒,看來非把韓志邦殺死,就不能出去。游龍劍一翻一卷,展開了天山劍法中的精妙招數,狂風暴雨般地緊緊追迫,大聲喝道:「韓志邦,你真的不要命了!」韓志幫傲然說道:「我就是不要命,你也別想再追著凌未風!」楚昭南劍走連環,點刺劈撩,真是翩如驚鴻、矯若游龍,韓志邦仗著怪招,在劍光中鑽來鑽去,楚昭南一時間卻也奈何他不得!惡叫一聲,運起內力,將劍一抖,劍風四蕩,四邊牆角的燭光全部熄滅,但劍花錯落,光芒四射,暗室中劍氣縱橫,反比以前明亮,韓志邦只覺四面八方,都是楚昭南的影子,自知無法逃命,反而大聲狂笑,楚昭南覓得破綻,一劍疾刺,自韓志邦前心直穿進去,韓志邦寶劍落地,血如泉噴,猶自狂笑道:「劉大姐,我對得住你了!」楚昭南寶劍抽出,飛腳把韓志邦屍身踢翻,躍出密室,忽聽得轟隆一聲,外面火光衝入,武士們紛紛向外三門湧出。

  楚昭南奔出中門,火光中只見傅青主等揮劍殺人,眾武士堵截不住,連連後退,楚昭南振臂叫道:「不要慌亂,困死他們!」退入角門,下令放箭!不料敵人竟似熟識迷宮道路,左穿石插,直追進來,楚昭南押著陣腳,亢聲叫道:「大軍就要到來,他們一個也走不掉,我們要拚命擋住!」傅青主縱聲長笑,把手一招,內外健兒紛紛殺入,火箭亂飛,火頭四起,楚昭南放眼望,只見迷宮中到處都是敵人,也不知傅青主從何處調集得這麼多勇士!

  傅青主這次拼著作一死戰,把拉薩城中的天地會黨徒、哈薩克勇士等可以調集的人那調集起來,總計有三千多人,冒險殺入布達拉宮。他們不單單是想援救凌未風,而且想給允題一個打擊。黑夜中允題不知敵人虔實,不敢接戰,在衛士保護下逃出布達拉宮,傳令大軍,堵截四面城門,讓楚昭南和他的一隊禁衛軍在宮中和敵人纏鬥。

  允題逃出了宮,楚昭南卻不知道。鎮守布達拉宮的禁衛軍只有二千,如何擋得住傅青主所率領的三千死士,廝殺了半個時辰,禁衛軍死亡纍纍,布達拉宮煙霧瀰漫,梁摧棟折,傅青主大聲喝道:「楚昭南,快把凌未風交出,不然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楚昭南一聽,暗道:「原來凌未風不是他們救出的。」眼珠一轉,接聲叫道:「你們先退出去,咱們好好商量。要不然我就先把凌未風殺了!」李思永怒道:「你死在臨頭,還敢要挾!」揚手一支蛇焰箭,蓬的一聲,在楚昭南身側炸裂開來。

  楚昭南哈哈笑道:「你真的不要凌未風了?」大聲叫道:「王棟、張材,進去把凌未風首級取來!」劉郁芳面色大變,對傅青主道:「師叔,就把凌未風的命換他的命吧!」傅青主知道楚昭南詭計多端,誠恐先退出去,反中他的陷餅,一陣躊躇,楚昭南又大叫道:「你們退至外三門,我就把凌未風放出,兩邊收兵。要不然,你們就只能見凌未風的人頭了,好,現在我數三聲,數到第三,你們還不答應,就莫怪我下毒手!一!二!……」劉郁芳大為著急,楚昭南略停了一停,「二」字尚在出口,忽然有幾名喇嘛疾的從一座燒塌的房中衝出,為首的穿著大紅憎袍,大聲叫道:「凌未風早已逃出迷宮了!」楚昭南大怒,把手一揮,亂箭如雨,那名喇嘛武功頗為了得,揮動禪杖,衝出箭雨,傅青主等急上前救應,楚昭南搶過一張五石強弓,嗖,嗖,嗖!連發三箭,那名喇嘛,打落一箭,避過一箭,卻給第三箭射穿喉嚨,衝到傅青主跟前,頹然倒下。

  傅青主一看,原來就是以前和楚昭南同上五台山的紅衣喇嘛,那時楚昭南初叛吳三桂,被紅衣喇嘛識破,楚昭南一不做二不休,在五台山谷,要將紅衣喇嘛擊殺,幸好凌未風救了他的。不料他今天仍是喪在楚昭南箭下。紅衣喇嘛在傅青主跟前倒下,猶自嘶聲說道:「凌大俠已脫險了。你們不要放過這個賊子!」把手指一指楚昭南,溘然長逝。

  傅青寶劍鋒一指,桂仲明易蘭珠雙劍飛舞,拚命殺上,武士們紛紛走避,楚昭南虛晃一劍,往後便逃,桂仲明奮力一躍,騰蛟寶劍刺到背後,楚昭南揮動游龍劍,往桂仲明的劍上一搭,用力一接,陡然翻了上來,桂仲明劍訣一領,了噹一聲,衝開劍花,刷!刷!刷!外一連三聲,朝敵人猛刺,楚昭南吃驚於他的劍法精進如斯,但仗著火候老到雖驚不亂,游龍劍猛然一絞,解了桂仲明攻勢,輕飄飄飛身一竄,沖煙直上,登上一座正在燃燒的房子,拚命奔逃,火光中突然人影一閃,一道青光,衝開煙霧刺入,楚昭南回劍一格,跳過第二問屋面,尚未站走,背後冷氣森森,一口寶劍,又已堪堪襲到,楚昭南反手一劍,騰身躍起,跳落地面,那條人影也跟著下落,楚昭南一看,原來卻是易蘭珠!

  楚昭南一見是她,心裡稍寬,想道:「這女娃子不是我的對手,但這個時候,倒不好和她纏鬥,用手一按壁上機關,兩邊牆壁裂開,中間現出暗門,楚昭南一閃而入,正想再接機關,暮覺銳風勁撲,冷氣襲人,未敢回頭,先行斜躍,劍鋒一轉,將敵劍掛開,揚聲罵道:「易蘭珠,你僥倖逃脫,還敢再來找死!」易蘭珠粉面凝霜,口角噙著冷笑,一言不發,斷玉劍揚空一切,飛雲掣電般,欺身直進,楚昭南雙肩一縱,斜飄出去,左掌在牆上一抵,兩邊牆壁又再重合,腳尖用力一蹬,又斜躍出數丈,回頭獰笑道:「易蘭珠,今日你休怪師叔手辣!」易蘭珠驀覺眼前一暗,楚昭南的寶劍已反劈過來,微微一晃,劍鋒向外一展,把來勢化開,趁勢躍出三步,凝身待敵。

  楚昭南避進的地方,乃是迷宮中的暗道,另一頭直通宮外,這條臨道極少人知,楚昭南原是想借此逃命的,不料易蘭珠身法奇快,竟緊隨身後,追了進來,楚昭南心念一動,登時改變主意,想先把易蘭珠生擒,作為人質,然後再逃出宮。易蘭珠是刺殺多鋒的兇手,擒著了她,則雖走脫凌未風,皇上怎麼也不會怪責。他利祿薰心,在暗道中反向易蘭珠進迫!

  這時暗門已閉,甬道中黑黝黝的覺人影幢幢。易蘭珠從未試過在黑暗之中與人鬥劍,雖說她也學過聽風辯器的功夫,到底不及楚昭南經驗豐富,連擋幾劍,十分吃力,楚昭南一聲狂笑,身形一晃,略走偏鋒,劍光繞處,刷地便奔易蘭珠左肩刺來,易蘭珠躬腰一招,一拍「龍門鼓浪」,寶劍疾如風發,避招進招。楚昭南暗吃一驚,右腕倏翻,「金雕展翅」,反手一劍,便劈易蘭珠右臂,兩劍相交,銀光激射,易蘭珠終是火候稍欠,連環三劍,刺不著敵人,不敢冒進,短劍一圈,正待變招,楚昭南猛然翻身現劍,一招「玉帶圍腰」,截斬腰肋,易蘭珠被迫將短劍一擋,銀光激射中,驀見楚昭南面帶懼容,而易蘭珠也給他震出幾步,手腕酸痛。

  楚昭南揚聲叫道:「蘭珠,說什麼我都是你的尊長,你放下劍來,我斷不會傷你!」易蘭珠仍是一聲不響;黑暗中只見她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發出冷冷的光芒。楚昭南凜然一驚,心想:不過一年,這妮子的劍術怎的竟有如此進展!莫非師傅的拳經劍訣,已到了她的手中?正自沉吟,易蘭珠腳尖一點,騰身瓊起,忽然一招「飛鳥投林」,半空殺下,楚昭南挺腰一劍,截斬易蘭珠雙足,這招是天山劍法中的殺手,十分厲害,滿以為易蘭珠身子懸空,定躲不了,哪知易蘭珠就在半空中,連人帶劍轉了個大圓圈,劍光閃處,「白虹貫日」,又向楚昭南刺來,楚昭南更是吃驚,料不到她把天山劍中追風劍法的絕招,使得出神入化,拔身一跳,堪堪避開,而易蘭珠也已飄身落地,短劍一揮,又再狠殺起來。

  這時易蘭珠對黑暗已漸習慣,憑藉著兩把寶劍發出的光芒,認定敵人身形,狠狠攻擊,她的劍使很迅捷無倫,楚昭南被迫得以快打快,兩口寶劍,飛雲掣電般在暗室中相鬥,只見劍花錯落,冷電精芒,隨著吞時進退的劍尖衝擊,鬥到急處,宛似千萬條銀蛇亂掣,和在白天相鬥,竟差不了多少,楚昭南瞎了一眼,反給逼得眼花紛亂,看不清劍點,又急又怒,再揚聲喝道:「你真的要拚命?」易蘭珠仍是一聲不響,揮劍疾攻!楚昭南怒道:「難道我會怕你!」劍招一變,解出天山劍中最深奧的須彌劍法,帶守帶攻,專找易蘭珠的寶劍,鬥了三十來招,易蘭珠手腕一震,短劍又被楚昭南碰著。易蘭珠的斷玉劍和楚昭南的游龍劍同是晦明禪師采五金之精所煉,劍質一樣,雙劍碰擊,兩無損傷,可是易蘭珠是個少女,氣力卻遠遜楚昭南;楚昭南一招得手,長劍一抖,寒光閃閃,劈面剁來。易蘭珠劍走輕靈,一個「拗膝摟步」,飄風般圈到楚昭南右側,劍招倏變,斷玉劍向上一撩,反挑敵人右臂,楚昭南好不狠毒,仗著招熟力沉,拿捏時候,待易蘭珠劍鋒剛沾衣裳之際,驀然身子向前一撲,「彎弓射虎」,分開左右,右劍猛刺,左掌平伸,劍刺掌劈,同時攻到,易蘭珠的劍招使到,叫聲不好,驀地使出白髮魔發女獨門劍術,短劍卷空,猛然一振乎腕,劍鋒倒轉,竟從反側向楚昭南分心刺到,楚昭南不識這招,一劍擲空,急忙吸胸凹腹,晃身飄出。心裡更為驚疑,易蘭珠這招乃天山劍法所無,卻又如此辛辣!

  易蘭珠喘息未定,楚昭南濃眉一豎,長劍揮了半個弧形,僻啪有聲,仍用須彌劍中的精妙招數,狠狠殺人。要知須彌劍法攻守兼備,乃晦明禪師精心所創,專為對付和自己本領差不多的人用的。剛才楚昭甫過於貪功,以致險而反遭敗績,這番再戰,分外小心,易蘭珠試幾招白髮魔女的辣招,分毫也攻不進,楚昭南揚聲喝道:「你是天山門下,本門劍法不加深究,反去學邪魔外道,好不知羞,還不棄劍投降!」眨眼之間,疾劈幾劍,白髮魔女的劍法,最適宜於奇兵突襲,若論到精秘變化,卻不及天山劍法,易蘭珠未及換招,斷玉劍又給楚昭南的劍格了一下,登時再給震退數步,楚昭南大聲喝道:「乖侄女!你還不認輸嗎?」

  易蘭珠突然冷冷說道:「叫你見識本門劍法的精妙!」把虔心苦練、妙悟通玄的劍法施展出來,忽虛忽實,忽徐忽疾,變化倏忽,不可捉摸。這時易蘭珠已知道敵我雙方優劣所在,而自己招熟力沉,一柄短劍使得出神人化,以劍法的精妙,抵消功力的不足,楚昭南無法震飛地的寶劍,迫得咬牙苦守。易蘭珠劍招越展越快,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揮灑自如,真如流水行雲,恰到好處。楚昭南倒吸一口涼氣,連連退守,易蘭珠喝道:「這才是本門的劍法,你懂得了嗎?」楚昭南又氣又怒,卻不敢答話,只是緊緊封閉門戶,想仗著功力深厚,和易蘭珠對耗。易蘭珠又是一聲冷笑,於漫不經意之間,又雜以白髮魔女的辛辣劍法,突施襲擊,她把兩種最上乘的劍法混合來用,除了功力稍低之外,和凌未風已差不多一樣。楚昭南如何抵擋得了?心內暗想: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游龍劍猛然一衝,明是進攻,實是走勢!易蘭珠突然一聲清吒,短劍一旋,疾的倒捲上去,劍風震盪中,楚昭南一步大叫,連人帶劍,向上一拔,竄起兩丈多高,「雲裡翻合」,真似燕子一般,向前直瓊出去。易蘭珠把身一躬,也像彎箭般飛射而來,如影隨形,緊接撲到,劍掌齊飛。楚昭南武功著實高強,雖受挫敗,仍能反擊,身未著地,已是反手一劍,將易蘭珠短劍盪開,但雖然如此,右脅仍被易蘭珠掌風掃中,易蘭珠這掌是藉著楚昭南去勢,向前「順水推舟」一送,和太極拳中的「借力打力」,有異曲同工之妙,楚昭南身不由己,騰雲駕霧般地直飛出去,竟然「啪」的一聲,摔倒地上,幸他功力深厚,跌下時候,四肢用力向上一提,「金蟬戲浪」直跳起來,易蘭珠摟頭一劍,又給他一劍格開。易蘭珠給他連擋兩劍,鋒刃相交,卻並不感到如前吃力,劍光飄瞥中,只見楚昭南襟上鮮血點點,原來他的右肩被刺傷,左手也給斬去兩指,易蘭珠自己卻還未知道。

  楚昭南負傷之後,又被窮追,反身再鬥,以死相撲,劍挾勁風,招招狠辣,這一來易蘭珠倒不敢過份進迫,楚昭南狂呼怒號,長劍揮劈,儼如一頭受傷的獅子。易蘭珠凝神靜氣,在黑暗中細辨敵人身形,進退趨避,輾轉斗了五六十招,楚昭南惡氣漸消,易蘭珠乘機連使白髮魔女獨門辣招,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一劍,轉瞬之間,楚昭南又連受幾處劍傷,怒吼聲聲,再拚死反撲,易蘭珠捷似靈貓,十分溜滑,楚昭南撲到東,她躲向西,楚昭南撲到南,她躲向北,楚昭南又氣又急,頭腦昏亂,如何撲得著她。再過一會,楚昭南已是再衰三竭,易蘭珠運劍如風;短劍倏翻,楚昭南狂叫一聲,左臂已給斬斷,游龍劍突然倒轉,向心窩一插,厲聲叫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你要殺我,那是休想!」楚昭南心高氣傲,目空一世,不料卻被自己的晚輩所敗,自知必死,仍然死要面子,死不認輸,自殺身亡,臨死尚不悔悟;真是可笑可憐。易蘭珠到底女孩子心軟,歎口氣道:「奸賊呀奸賊,你若早能辨清是非,何至如此!」把他的游龍劍拔出,插進劍鞘,佩在身上。側耳一聽,外面寂然無聲,放眼一望,陡長的甬道,黑沉沉的不知通向何方。索性放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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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回 無限深情 捨己為人甘替死 絕招雪恨 闖關破敵勇除奸(2)

  且說桂仲明被幾個武士絆著,追不上楚昭南,大怒之下,騰蛟寶劍,一陣亂揮,把幾個武士全都殺死。傅青主率群雄追上。已不見了易蘭珠。桂仲明道:「她單身追楚昭南去了。」傅青主十分擔心,說道:「這妮子也真冒險!」桂仲明揮劍說道:「我們把清軍武士殺盡,不愁找不著她!」傅青主忽然將他的手臂一拉,揚聲叫道:「大家都是漢人,何苦為胡虜拚命,我們網開一面,你們快逃!」禁衛軍武士見他們的首領楚昭南尚自逃逸無蹤,而且布達拉宮大火熊熊,再不逃時,勢必陷身火海,也就不再戀戰,發一聲喊,四散奔逃。傅青主道:「我們分批搜宮,趁火勢尚未燎原,趕快把易蘭珠尋出來。不論尋得與否,天明前都要至宮外會齊。」

  劉郁芳雖然聽得喇嘛傳語,說是凌未風已平安脫離,但心中到底不無牽桂,得馬方所繪的地圖,與張華昭周青等人一路按圖索鸚,迅速直撲迷宮中央,曲折迂,走了一陣,周青忽地悄聲說道:「這就是囚禁凌未風的密室,我們進去看看。」密室尚未著火,門戶又是大開,劉郁芳隨著周青闖進,室內有人問道:「凌未風捉回了嗎?」劉郁芳挺劍一衝,腳下忽覺有物絆著,同時有勁風撲到,劉郁芳伸劍一擋,竟被震出步。周、張二人,雙上迎敵,劉郁芳騰身脫開,門窗外火照射進來,只見地上一灘濃血,血泊中躺著的竟是韓志邦#烘上劃有兩道刀痕,胸口被劍刺穿一個大洞。劉郁芳魂飛魄散,想起韓志邦日前的,心中瞭然。知道他以自己的性命換了凌未風的性命,霎時間劇痛攻心,欲哭無淚。但耳邊聽得金鐵交鳴之聲,卻不由得她不霍然一省:「此刻還不是我悲傷的時候!」定睛看時,只見周青和張華昭已是給成天挺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原來成天挺被韓志邦點了穴道,仗著武功深湛,暗中運氣行血,過了一個時辰,早已解開了。張華昭揮動凌未風贈他的降龍寶杖,硬接敵招,成天挺鐵筆「橫架金梁」,往上一托,張華昭虎口發痛,成天挺也覺對方兵器堅硬異常,怔了一怔,周青已是退而復上,劉郁芳亦已從側面助攻。成天挺是清宮大內一等一的高手,力戰三人,綽有裕餘,但宮內火光沖天,殺聲震地,他不知外間虛實,確是不敢戀戰,雙筆斜飛,衝開一條出路,拔足飛奔,三人中劉郁芳武功較高,不假思索,施展輕功,隨後急道。張華昭叫道:「劉大姐,窮寇莫追!」劉郁芳只道韓志邦是成天挺殺的,滿懷悲憤,竟毫不顧慮成天挺武功比她高出許多。一心只為良友報仇,對背後喊聲充耳不聞。

  跑了一陣,成天挺鐵筆在牆上一點,暗門出現,劉郁芳不假思索,也跟著進去。成天挺哈哈大笑,隨手轉動機括,把暗門關上,他正是想誘劉郁芳進來,好擒著她作為人質。

  黑暗中成天挺鐵筆一衝,劉郁芳用無極劍中「乘龍引鳳」的招數,把判官筆粘至外門,成天挺左筆一抬,雙筆一夾,把劉郁芳的青鋼歲夾住,喝聲:「撤手!」劉郁芳虎口酸麻,青鋼劍應聲墮地!急急往前一躍,成天挺伸筆一探,黑暗中認穴點穴。劉郁芳突然反手一揚,一道藍光在雨道上空嗤的一聲爆炸開來,成天挺嚇了一跳,急忙飄身閃過,劉郁芳的蛇焰箭是武林中一種獨門暗器,含有硫毒,著物即燃,見傷即鑽,深入皮膚,十分厲害。甬道狹窄,趨避艱難,成天挺武功雖高,也心存戒懼。兩人在甬道中追逐,劉郁芳被迫到急時,就是一支火箭,成天挺或展輕功避過,或運掌風打滅,仍是窮追不已。

  兩人在甬道中越進越深,驀然間,劉郁芳發現蛇焰箭已經用完,心中大急,成天挺又已追至背後,她反手一揚,叫聲「看箭!」成天挺本能地往旁一閃,卻不見火光飛出,哈哈笑道:「劉郁芳,你還有什麼伎倆,還不趕快投降!」黑暗中驀地有人接聲叫道:「劉大姐,是你嗎?」成天挺鐵筆往外一穿,已到劉郁芳背後,忽然手腕一震,「叮噹」一聲,判官筆竟被盪開,來人持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黑暗中星眸炯炯,似是一個少女。

  劉郁芳大喜叫道:「你是蘭珠妹妹?」成天挺武功深湛,黑暗中亦可辨物,這時也認出了輪廊,喝道:「你這女飛賊好大膽!你不怕再坐一次天牢?」一晃身,躬腰揉進,左辨判官筆斜點面門,易蘭珠微一側臉,成天挺這招本是虛招,左手一撤,右手判官筆往外一穿,倏地橫身,照易蘭珠的中盤「雲台穴」便下重手!易蘭珠一閃閃開,短劍往下一沉,斜削肩臂,順斬脈門,這是白髮魔女的獨門辣招之一,成天挺驀覺冷氣森森,大吃一驚,陡然往後一滑,掄雙筆旋身盤打,好不容易才將這招化開!易蘭珠一面發招,一面問道:「劉大姐,你沒受傷吧?」劉郁芳道:「沒有。這人是殺死你韓叔叔的兇手,不要放過!」易蘭珠一記辣招把成天挺迫開,把游龍劍解下,掃給劉郁芳道:「這是楚昭南的游龍劍,你拿去!」

  劉郁芳急忙問道:「楚昭南那賊子怎麼了?」易蘭珠淡然說道:「我把他殺掉了!」她說得甚為平靜,好像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成天挺聽了,卻如晴天霹靂!稍一定神,心裡將信將疑,暗道:這女娃子劍法雖屬不凡,卻如何能把楚昭南殺掉?還搶了他的寶劍。易蘭珠口中說話,手底卻是絲毫不慢,驟然一個「鷂子翻身」,雙臂「金雕展翅」,寶劍下斬敵人中盤,手法迅疾無倫,成天挺身經百戰,微噫一聲,雙筆一分,左手判官筆掄下來。照短劍一劃,就手往外一掛,橫身進步,右手筆「仙人指路」,居然在黑暗中之中,探穴位,尋穴道,直奔易蘭珠的「華蓋穴」。易蘭珠捏劍訣一指敵人脈門,利刃挾風,以攻為守,斷玉劍反擊敵腕,成天挺老練巧滑,判官筆才發便收,驀然變招,雙點易蘭珠兩脅的「太乙穴」,這一招虛實莫測,狠毒異常。不料易蘭珠劍法,更是神妙,腳下紋絲不動,身體陡縮尺餘,恰恰把判官筆讓開,未容他收招變招,道聲:「著!」斷玉劍寒光一閃,反展劍鋒,虎口向外,疾如駭電,刷的一劍,刺到面門,成天挺雙筆拄上一崩,易蘭珠腕子往裡一合,短劍翻成陰把,青光再閃,銳風斜吹,從敵人右肩翻下來,截斬右肋。成天挺雙筆已全封上去,急切間哪裡撤得回來?迫得也走險招,仗著幾十年功力,不迫不閃,雙筆一晃,以攻為守,猛撲易蘭珠中盤,左點「期門穴」,右點「精白穴」,力猛招快,易蘭珠不想兩敗俱傷,為勢所迫,斜身側步,避敵正鋒,微一讓身,成天挺借勢收招,踴身一縱,斜竄出一丈以處,正想奔逃,猛然斜側裡青光一閃,成天挺舉筆一迎,強弩之末,力量大減,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蓬飛,筆尖已給削掉,而來人也給震跌塵埃。

  易蘭珠一瓊而前,急忙叫道:「劉大姐,待我來收拾這廝!」趁成天挺一怔之際,搶在兩人中間,寶劍一揮又封住了成天挺的去路!

  劉郁芳那劍用了十成力量,不料仍給震跌,只好橫劍觀戰。成大挺筆尖被削,認出了劉郁芳的寶劍正是楚昭南那把游龍劍,腦門轟的一聲魂飛魄散。看來易蘭珠所說非虛,楚昭南真的給她殺了!雙筆飛舞,左右亂竄,急著覓路欲逃。他若不慌逃,還可與易蘭珠纏鬥許久,他這一想逃,心神分散,如何擋得住易蘭珠妙悟通玄的山天劍法?再鬥了二三十招,易蘭珠又喝一聲:「著!」嗨的一聲,成天挺肋下中劍,腳步踉蹌,往旁連退,劉郁芳趁勢一劍削來,成天挺雙筆給易蘭珠一劍封住,無法抵擋,竟給劉郁芳削斷手臂,再加一劍,送了性命。

  劉郁芳道:「好,韓大哥的仇也報了,咱們覓路出去!」甬道漫長,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方,兩人走了許久,兀是找不到出路。

  忽聽得有人叫道:「是成大人嗎?快,快來!凌未風——」「阿呀,不對!怎麼是,是——」

  這兩個人是同時呼叫的,但也似乎是在同一時候波人擊倒,跟著就是兩聲撕心裂肺的慘呼了!

  原來在這甬道出口之處,楚昭南還設下埋伏,宗達•完真已經中了暗箭。但當那兩名守衛上前看之時,一個被凌未風打斷腕骨,另一個發現竟然是新立的「活佛」之時,宗達•完真趁他大驚之際,也將他按倒了。

  劉郁芳與易蘭珠早已向著聲音來處飛奔,她們來得正合時,把第三名跟著上來的尚未受傷的衛士殺了。周青隨後來到,他為人謹慎,將那兩名掙扎欲起的守衛各自補上一刀,全部了結。甬道裡已經沒有了敵人,這才放下了心。

  凌未風是被成天挺灌了麻藥的,藥力本來未解,剛才那一擊,乃是出於求生的本能,他那深厚的武功底子發揮了奇跡般的潛能,但一擊成功,他也好像「虛脫」一般,再也使不出半點氣力了。

  劉郁芳抱著他顫聲叫道:「未風,你怎麼啦?」

  凌未風好像不相信眼前的現實,雙眸半啟,啞聲道:「劉大姐,當真是你?我,我不是做夢?」劉郁芳道:「當然是我,你咬咬指頭,看痛不痛?」

  但凌未風卻是連抬起頭的氣力都沒有了。不過,他也無須用咬指頭來證明不是做夢了。

  他看清楚了是劉郁芳,一口氣鬆了下來,登時就暈了過去。

  易蘭珠大吃一驚道:「叔叔怎麼樣了?」

  好在劉郁芳經驗老到,雖驚不亂,一探脈息,說道:「他只是氣力耗盡,慢慢會醒過來的!

  此時她們才想起了躺在凌未風旁邊的宗達•完真。

  劉郁芳充滿歉意,替他拔出利箭,易蘭珠給他在傷口敷上金創藥,說道:「活佛,多謝你救了我的凌叔叔。」

  宗達•完真黯然說道:「都是韓大陝的功勞,他才是真正的活佛。」

  劉郁芳內疚於心,歉意更深,眼淚禁不住一顆顆而下。宗達•完真道:「你們趕快出去,再遲就來不及了。」

  易蘭珠道:「你呢?」

  宗達.完真道:「我留在這兒。」

  劉郁芳抹掉眼淚,連忙說道:「那怎麼行?」

  宗達•完真沒有回答,卻忽地問道:「楚昭南呢?」易蘭珠道:「已經給我殺了。」宗達•完真再問:「成天挺呢?」易蘭珠道:「也已給我們殺了。」宗達•完真呼了口氣,說道:「那你們就不用替我們擔憂了,這兩個人死掉,就沒人知道我在這裡曾經做過些什麼了。由我帶凌大俠出去,這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有你們代勞,不更好嗎?我的傷並無大礙,他們也絕對不敢加害我的,你們大可放心,快快走吧!」要知宗達•完真乃是清廷封賜的活佛,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他當然還是想和清廷維持關係。

  劉郁芳聽他說得有理,而且在這樣的情況底下,她也的確是很難兼顧,只好依從他了。

  周青背起凌未風,帶他們走出甬道。甬道出口處已是遠離布達拉宮的一條街道。

  可是還有一個難題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他們原來所住的地方是在市郊,最少還要走一個時辰。他們不知道宮中廝殺的結果如何,也不知道敵方還有沒有援兵開到,他們既然不能回去與群雄會合,倘若要回到原來的住所,在這一個時辰之中,是什麼意外的危險都有可能發生的。怎麼辦呢?

  周青忽地想了起來,說道:「劉大姐,馬方昨天給你送信之後,是不是留在你們那兒?」

  劉郁芳道:「不,他惦記家人,我們給他敷藥之後,傍晚時分,他就回家去了。」

  周青說道:「那咱們就兀須多冒風險了,馬方的家就在附近!」

  也不知過了多久,凌未風漸漸有了知覺,慢慢張開眼睛。他還未看清楚眼前景物,便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謝謝天,穆哥,你終於得救了!」凌未風似是從惡夢中醒來,眼神呆滯,不言不語。

  劉郁芳道:「未風,你睜眼瞧瞧,站在你面前的是誰?」

  凌未風睜大眼睛,顫聲問道:「韓大哥呢?」劉郁芳知道不能瞞他,黯然說道:「死了!」凌未風慢慢站了起來,肌肉痙攣,好像受到了皮鞭抽打似的,劉郁芳嚇著了,喜悅與哀傷的心情糾結著,像一團解不開的亂羅,她一陣昏眩,不知道該怎分說才好!

  「凌叔叔,我們終於勝利了!」易蘭珠跳嚷著進來。她本來是想讓劉郁芳和凌未風敘敘衷情的,隔簾一看,神情不對,急急進來,緊握著凌未風的手道:「叔叔,你還記得你給飛紅巾和咱們不要回錢塘江去看潮呢!唉,要是真能夠這樣的話,那可多美!」

  易蘭珠可沒有發覺他們的聲音異樣,她還正在為著他們高興呢!她轉過身走出房門,笑道:「此後你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可以阻攔你們了!」

  當真沒有了麼?要是易蘭珠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她一定笑不出來。

  凌未風被迫服下的麻藥乃是大內秘方製煉,饒是他功力深厚也還未能恢復體力,只好在馬方家裡再住兩天。

  易蘭珠記掛著張華昭,第三天一大清早,她因為睡不好,索性就起來了,她在院在裡散步,看見凌未風的房間裡還有燈光,就走過去敲窗問道:「凌叔叔,你一晚都沒睡覺嗎?你是要和劉大姐上天山看雪的,怎能這樣?」

  凌未風打開房門,說道:「沒什麼,我只不過想寫一封信,所以比你早起來罷了。」

  易蘭珠怔了一怔,說道:「寫信,寄給誰?」

  凌未風道:「信已經寫好了,這封信我還請你給我送去呢,你進來吧!」

  易蘭珠恍然大悟,說道:「是寫給劉大姐的?」易蘭珠嘻嘻一笑,說道:「你們同住在一個地方,有話不好說嗎了還要寫信?」驀地想起,男女之間,有些話的確是不便當面說的,心中暗笑凌叔叔臉皮太薄,便道:「好,我懂了,我給你送給劉大姐就最是。」

  她像個頑皮的孩子,一推開劉郁芳的房門,便即笑道:「大姐,我給你送情書來啦,你拿什麼謝——」話未說完,忽地笑不下去了。

  她睜大眼睛,房間裡那裡還有劉郁芳?但桌上卻有一封信,旁邊了有一張字條:「蘭珠,我走了,這封信請你替我交給凌叔叔。」

  易蘭珠莫名其妙,只好拿起那封信,又再回去找凌未風。不料凌未風也不見了,見到的只是馬方。馬方揚著手中一張字條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凌大俠留字給我,說是甚為抱歉,他不能和我細說因由,竟然不辭而行了!」

  易蘭珠苦笑道:「你問我,我問誰?唉,他們二人也不知是為什麼要玩捉迷藏的遊戲?」

  馬方道:「捉迷藏?」

  易蘭珠揚起手中的字條,說道:「你大概還未知道吧!劉大女已走了!」

  兩人相對黯然,半晌,馬方說道:「好在還有個好消息,清兵已經走了。」

  易蘭珠道:「好,那我也應該走了。」她藏好兩封信,走出馬家,心中隱隱猜到幾分,暗自想道:「但願陽郎不要躲避我才好。」

  正是:

  心底創傷難復合,深情未變卻寒盟。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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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回 生死茫茫 俠骨柔情埋瀚海 恩仇了了 英雄兒女隱天山

  回頭再說那天晚上的事情。群雄分批搜宮,黎明之前,會合一起,不但易蘭珠不見蹤跡,連劉郁芳也失了蹤。傅青主道:「允題大軍環伺,黑夜之中他們不敢動手,我們必須在黎明之前衝出城去。我留下來接應,指揮脫難之責,只好偏勞李公子了。」桂仲明道:「我也想留下來等候凌大俠。」傅青主瑤瑤頭道,「不行!你忘了我們與武當派掌門人玄真之約了嗎?」張華昭道:「那麼我留下來陪伴師叔如何?」傅青主微微一笑,點點頭道:「你留下來還有道理。」當下與李思永揮手作別,與眾人匿居一個小喇嘛寺中。

  李思永當年曾指揮十萬大軍,自是大將之才,當下將三千健兒分為三隊,一隊佯攻東門,一隊埋伏接應,一隊殿後,待吸引清軍主力轉移後,突然後隊改為前隊,撲攻西門,清軍追來,伏兵四起,黑夜之中,以少作多,更兼群雄個個武藝高強,清軍不知虛實,又要分一隊人去布達拉宮救火,竟給李思永率眾安全撤出城外。

  這支人馬,人強馬壯,脫險之後,疾馳數天,已到邊境。時值黃昏,李思永登高一望,見炊煙稀薄,「咦」了一聲道:「清廷邊境大軍已撤,不知何故?」當下輕易衝過封鎖,不到十天已回至喀爾沁草原,一路未遇敵軍,問起來時,才知清軍進駐了回疆幾個大城之後,康熙因畏塞外苦寒,前幾天已班師回朝。

  桂仲明屈指一計,玄真道長天山之約將屆。

  於是和冒浣蓮先回到南疆,去請示飛紅巾,哪知飛紅巾也在早兩天單身上天山去了,冒浣蓮道:「我看這事有點溪蹺,飛紅巾不遲不早,恰巧這個時候也上天山,必有緣故,我們不如留下書信,若凌大俠和蘭珠妹妹回來,叫他們也上天山。」桂仲明一切都聽冒浣蓮的意見,自然照辦。

  過了半個多月,兩人已到天山的駱駝峰下,冒浣蓮道:「你不記得在這裡遇見辛龍子的事嗎?不料今日重來,這位怪俠已撤手塵寰,峰頂只留下他師父的骸骨了。」桂仲明道:「我也想不到竟成了卓大俠的隔世弟子。只不知掌門師叔肯不肯允我列入門牆?」話聲未了,忽聽得駱駝峰上傳出怪嘯乏聲,跟著是叱吒追逐之聲,駭人心魄,剎那之間,磨盤大的雪塊自山頂飛滾下來,站立之處,猶如地震!和當日初到駱駝峰遇辛龍子的情形頗為相似,只是比當日更為駭人。桂仲明道:「難道上面還有一個辛龍子?」恃著藝高膽大,拖冒浣蓮衝上山峰。

  且說玄真為了寶典(指達摩秘復)歸宗,和迎葬前輩掌門人骸骨的大事,率領了師弟玄通、玄覺、師妹何綠華夫婦,以及後一輩中武功最高的七大弟子,登上駱駝峰,等見桂仲明。哪知桂仲明還未見到,卻見了一件怪事。

  玄真等剛上到峰頂,便聽得一聲怪嘯,其聲甚遠,卻入耳尖銳,玄真悚然一驚。怪嘯一聲接著一聲,有的如空山猿啼,有的如小兒夜哭,有的如狼嗥獅吼,有的如夜鴉厲鳴,諸聲雜作,顯見來者不是一人,但眺望下去,卻又不見影子。玄真罵道:「這是何方妖孽?膽敢嚇唬道爺?」仗著人多勢眾,逕自撲入辛龍子昔日藏身的石窟。

  石窟中嗤的一聲冷笑,玄真拔劍在手,大喝一聲,率眾入內,何綠華亮起火折,忽然驚叫起來,石窟內有石塊砌成平台,平台上一具骷髏,瘦骨磷峋,頭面完好,竟是大俠卓一航的屍體,但卓一航生前身高六尺,俊朗異常,而那具骷髏看來不到三尺,活像一個小孩子的屍骸。骷髏旁盤膝坐著一個白髮老婦,分明是白髮魔女!何綠華二十餘年前,到回疆探卓一航,被白髮魔女驅逐,至今想起,猶自膽寒!退後一步,橫劍叫道:「白髮魔女,你我無冤無仇,卓大俠已身死,今日我夫婦遠來,與你井水不犯河水。」白髮魔女垂手閉目,紋絲不動。玄真偶然抬頭,只見峭壁上有三行大字,左右兩行是:「歷劫了無生死念,經霜方顯撤寒心!」正中一行是:「誰敢移動我二人骸骨,不得生出此門?」個個大字入石數分,荒山峭壁,顯然不是人工所鑿,而是白髮魔女用指頭劃出來的。玄真雖是武功深湛,也不禁嚇了一跳。猛然間洞內一陣陰風,火折熄滅,有人陰惻側地冷笑道:「你們真敢來此?」何綠華驚叫一聲,托地後跳,玄真拉著兩個師弟,大叫「急退!」反身躍出洞外。

  白髮魔女昔日武當鬥劍,力挫四大長老,劍傷白石道人,武當派至今認為奇恥大辱,然而又為白髮魔女聲威震懾,陰風一起,個個心慌,跳出洞外,驚魂方定,只見洞中走出一個女人,雖然白髮盈頭,卻是容顏艷廂,何綠華噓口氣道:「飛紅巾,原來是你!」

  飛紅巾左手持鞭,右手仗劍,揚聲喝道:「你們是何等樣人?膽敢窺伺我師父金身!」原來白髮魔女百歲大壽之日,得張華昭送匣傳花,心感卓一航死生不渝之情,尋至駱駝峰石窟,掘出卓一航遺體。卓一航生前頗愛自己的容顏,因此死時命辛龍子用怪藥煉過屍身,身體縮小,骨骼完整,栩栩如生。白髮魔女恐自己死後,仇人來劫奪骸骨,因此才叫飛紅巾上山,要徒弟將她和卓一航合葬。剛才那陣陰風,就是飛紅巾做的手腳。

  玄真見來人不是白髮魔女,鬆了口氣,長劍一指,朗聲說道:「我們武當派前來迎接前輩掌門人的骸骨回山,誰管你的什麼師父!」飛紅巾「哼」了一聲,長鞭渾動,僻啪作響,冷然說道:「不行!」

  玄真怒道:「我們武當派的家事,容你來管?」飛紅巾冷笑道:「家事,家事,你們武當的人少管閒事,卓大俠和我的師父也不至於這個樣子,卓大俠遠走天山,和你們武當派早已恩斷義絕。遺書要和我師父合葬。你們膽敢動他的骸骨,先請吃我一鞭!」玄真勃然大怒,長劍一指,七大弟子個個爭先,看看就要動手。忽然山下怪聲大作,飛紅巾變色道:「你們要命的快走,這是西域三妖來了!」

  「西域三妖」各有獨門武功,大妖桑乾,煉的是七絕誅魄劍,劍尖有毒,見血封喉;二妖桑弧,煉的是大力金鋼杵,外家功力,登峰造極;三妖桑仁,煉的是陰陽劈風掌,中了掌力,五臟震裂。三人昔日橫行西域,因為所煉的功夫陰狠毒辣,所以被稱為「三妖」。白髮魔女到了天山之後,不許三妖在回疆立足,三妖不是她的對手,直被趕到西藏。三十年來,銷聲匿跡,如今探聽得晦明禪師和卓一航都已去世,白髮魔女也久已不見露面。因此率領徒眾,先上北高峰,想偷晦明禪師和卓一航的拳經劍訣,然後再鬥白髮魔女。

  玄真是一派掌門,深知西域三妖來歷,面色大變,顧不得再鬥飛紅巾,急叫眾弟子首尾相聯,圍成一圈,說時遲,那時快,怪聲瑤曳長空,倏地停止,西域三妖和他們的十多個黨徒,已到山頂。見玄真等圍成一圈,連聲獰笑,不分皂白,凶神惡煞般地直殺過來!

  玄真知道三妖無可理喻,屏氣凝神,哪敢打話,長劍往外一封,將大妖的誅魄劍擋著,大妖喝聲「來得好」,毒劍一振,雙劍反彈出去,三妖桑仁陰側側地笑道:「卓一航哪裡請來這批雜毛給他守屍!」雙掌疾發,玄通大叫一聲,方便鏟竟給震飛,玄真身軀一沉,大妖桑乾的毒劍往下一掃,劍鋒已自沾衣,飛紅巾突地長鞭一卷,疾如閃電,纏向桑乾手腕,桑乾身軀霍地一翻,閃了開去。

  玄真死裡逃生,叫聲「好險」!二妖的大力金鋼柞,一招「橫掃千軍」,雪崩風起,七大弟子紛紛走避,擺好的圓陣,登時破了!何綠華輕功超卓,腰勁一提,身子憑空拔起一丈多高,凌空一劍,刷的向二妖肩頭刺下,三妖趕來一抓,竟來硬搶何綠華的寶劍,飛紅巾劈面一鞭,短劍直搶進來,三妖一抓抓空,大妖急忙過來擋住。

  玄真、飛紅巾、何綠華和三妖惡鬥之際,七大弟子和玄真的兩個師弟,也和三妖的黨羽動起手來。駱駝峰上叱吒追逐,怪嘯不絕。二妖桑弧的大力金鋼杵左蕩右決,武當派弟子一給碰著,無不虎口麻痛,兩個功力稍低的,手中長劍已給震飛!

  惡戰中玄真、飛紅巾、何綠華三人尚可抵擋,玄通玄覺和七大弟子卻險象環生,二妖桑弧,舞動金鋼柞,打得雪崩石裂,兇猛異常。玄真虛晃一劍,讓飛紅巾填上空位,接戰大妖桑乾,自己挺劍來斗桑弧,運足功力,堪堪抵擋得住。三妖桑仁猛發數掌,把何綠華迫退,虎吼一聲,凌空一躍,忽然向玄真抓來,玄真身形急閃,桑弧的金鋼杵,呼的上聲,攔腰掃到,玄真武功再高,也擋不著兩妖環擊,閃避中長劍被桑仁一手抓去,玄真暗叫「我命休矣!」連連後退,竟給迫至巖邊。

  何綠華、玄覺見狀大驚,雙搶過來,把桑仁攔著,桑弧一杵向玄真頭顱撞去,玄真不顧生死,凌空躍下,忽覺腰際被人用力一托,又給帶上峰頂!

  桑弧一樣將玄真迫下駱駝峰,正自得意,忽見一個黃衫少年帶著玄真再躍上來,怪嘯喝道:「你這小子也來送死!」呼的一聲,運大力金鋼手法,又是一杵掃去。那黃衫少年舌綻春雷,猛然一聲大喝,喝道:「你敢欺我師叔。」雙手握拳,腳尖點地,疾如飛箭,迎前上去,看看就要給杵撞上,黃衫少年猛然右手一抖,一道白光,電射而出,桑弧陡然一震,金鋼杵竟然斷了一截!這黃衫少年正是桂仲明,他的騰蛟寶劍至柔至剛,桑弧冷不及防,吃了大虧,氣得將半截金鋼杵丟在地上,用大力金鋼手,空手硬搶桂仲明的寶劍。

  這一來形勢倏變,桂仲明寶劍在手,怪招浪湧,變化無方,桑弧合了幾個黨羽之刀,才堪堪抵敵得住。玄真拾起長劍,再加入戰團,和三妖掃得十分激烈。

  但饒是如此,還只算剛剛拉平,三妖黨羽較多,又各有獨門武功,若以單打獨鬥來論,飛紅巾尚能稍佔上風,玄真則僅能自保,玄通玄覺和大弟子與三妖黨混戰,則有進有退,緊密互纏。

  正劇鬥間,山腰出現二條人影,捷似靈猿,攀登直上,為首的是個少女,揚聲叫道:「冒姐姐,別慌,我們來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易蘭珠,跟在她後面的是傅青主和張華昭。原來她本是要回天山的,在找到張華昭之後,便即啟程。傅青主與冒浣蓮情如父女,他記掛冒浣蓮,大事既了,遂也與他們一道,同上天山。

  二妖見對方強援來到,發動猛攻,意欲搶先抓住對方一兩個人作為人質。冒浣蓮揮動天虹寶劍,與桂仲明並肩作戰,桑弧看出她功力較低,蒲掌般的大手猛抓下去,桂仲明斜劈上劍,沒有劈著,忽聽得冒浣蓮「哎喲」一聲,寶劍竟給抓去。桂仲明大驚失色,身形一瓊,迅如飆風,騰蛟劍刷地刺向敵人後心,尚未刺到,忽聽得桑弧厲嘯一聲,倏地倒地,冒浣蓮大喜叫道:「凌大俠來了!」桂仲明扭頭一看,只見凌未風英風凜凜,現身峰頂,他雖然來遲一步,卻反而搶在易傅等人的前頭。

  凌未風裁指桑乾罵道:「天山之上,豈容你等妖孽撒野?快快給我滾下山去!」桑乾喝道:「你是何人?膽敢發此大言!」凌未風道:「晦明禪師在日,外方劍客,無人敢帶劍上山,你們知不知道?」桑乾道:「那麼你是晦明禪師的弟子了?」凌未風道:「你們放下兵器,滾下山去,我可以饒你不死!」桑乾怒道:「你有何德何能,居然敢與晦明相比?」凌未風冷笑道:「你若不服,儘管來鬥!」三妖桑仁抱起二妖桑弧的屍身,大哭叫道:「大哥,二哥已給這廝用天山神芒射死了!」桑乾仰天怒嘯,喝道:「咱們與二弟報仇!」毒劍揚空一閃,連人帶劍,直捲過來!桑仁放下桑弧屍身,雙拳一攏,向下一沉,兩掌左右伸開,走側翼,搶邊鋒,也來助戰。凌未風喝道:「好,我教你兩人死而無怨!仲明、蘭珠,你把那些人的兵器的全繳下來,把他們逐下山去!」

  桑仁恃著掌風厲害,後發先至,直搶過來,左掌斜劈胸前,右掌五指如鉤,直抓脅下,這一招名叫「烏龍探爪」,掌力很重,一打出來,距離掌心七尺之內,堅如木石,也要洞穿,若是人身,不用打實,只吃掌風掃著,也要筋斷骨折,端的非同小可。凌未風久經大敵,如何不曉?身形一低,「猛虎伏樁」,只一閃身,便搶到桑仁背後,平伸右掌,反向桑仁下三路掃去,這一掌暗藏鐵琵琶掌力,就是金鐘罩鐵布衫,一擊之下,也要拆散!桑仁一接掌風,知道厲害,吸胸凹腹,向後一道,桑乾的誅魄劍從中路直刺前胸,凌未風「嚇」的一聲,雙指微搭劍身,左掌忽化掌為拳,呼的一拳搗去!桑乾也極老練矯捷,急急「霸王卸甲」,往下撲身,拳風掠頂而過,桑仁反手一掌,再度打來,凌未風揮臂一格,轟轟聲響,掌風相撞,二臂交擊,如擊敗革,桑仁虎吼一聲,倒退出去!凌未風暗道:「這兩個妖孽,居然還有兩下!」天山掌迭,呼呼展開,風雨不透!

  凌未風對晦明禪師的拳經劍訣,已全部融會貫通,更加以下山以來,會盡各家各派,武功已到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之境!三人鬥了五七十招,兩妖只有招架這功,毫無還擊之力。桑仁又慌又急,想用險招,敗中求勝,左手掌心向臂上一搭,往凌未風左乳罩門穴猛撞,這一手名叫「金蚊剪尾」,雙掌迴環交錯,平推出去,只要凌未風橫掌一封,他便可以一連變化「烏龍穿塔」銀龍抖甲」「金龍歸海」三個招式,快如閃電,凌未風哪會中計,右肩向後一甩,身形二閃,雙臂一分,逕用百步神拳力,直向桑仁右胯打去,砰砰兩聲,打個正著,桑仁的身子,竟是拋球一般,飛起三四丈高,在半空中一聲慘叫,跌下駱駝峰!

  桑乾毒劍也正反削過來,凌未風雙臂一抖,硬將身形拔起,往下一落,抓著桑乾背心,喝道:「你也給我滾下山去。」往外一甩,桑乾也給拋球一般地拋下駱駝峰!

  另一邊,桂仲明和易蘭珠兩把寶劍,縱橫馳騁,只見寒霜匝地,紫電飛空,兩團電光,滾來滾去,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分不清劍影人影,到凌未風收拾了桑乾桑仁二妖之後,桂仲明和易蘭珠也倏然收劍,地上滿是被折斷的兵刃,三妖帶來的黨羽,手上沒有一把完整的刀劍,驚魂未走,凌未風喝道:「首惡已誅,脅從不究,你們還不滾下山去!」三妖黨羽,發一聲喊,連爬帶滾、都逃下駱駱峰。

  玄真見桂仲明如此聲勢,歎一口氣,說道=我也不敢認你作師侄了,你得了達摩劍法,是你的緣份!我這武當派的掌門也不做了,讓給你吧!」桂仲明嚷道:「喂,師叔,你慢點走,我哪裡懂得做什麼掌門?」玄真頭也不回,和何綠婦夫婦走下駱駝峰,回聲對七大弟子道:「你們留在這裡安葬卓祖師骸骨,要學達摩劍法,可跟你們的掌門師兄去學!」桂仲明要追,卻給傅青主拉住。

  易蘭珠驚喜交集,說道:「凌叔叔,想不到在這裡見著你。你知不知道,大姐——」

  凌未風說道:「我是特地回來了卻一樁心事的。」

  易蘭珠道:「心事?那你為何拋下了劉大姐不辭而行,你以為她會在這裡等你?」

  凌未風道:「我知道她不會。我回來是為了我的師兄,你的爹爹立個衣冠塚,當年是他帶我上天山的。嗯,你說起劉大姐,那封信————」

  易蘭珠道:「對不起,我設法給你交到劉大姐手上。」凌未風道:「為什麼?」易蘭珠道:「她和你一樣,也是在那天早上,留下一封信給你,就離開馬家了。我根本沒見著她。現在兩封信都在我這裡,待會兒我找出來的給你。」凌未風喃喃道:「我早知道她會這樣的。她寫些什麼,我想我也能猜到幾分。你別忙給我,辦完正事再說。」易蘭珠道:「我真猜不透你們的心思,你們分明是一對有情人,卻做出無情的事。」

  凌未風歎道:「蘭珠,你不懂的。道是無情卻有情,情到深時情轉薄……」

  易蘭珠道:「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你念在什麼詩詞。我只知道你那天曾邀劉大姐去天山賞雪,如今卻只是你一個在這裡自怨自嗟,劉大姐不知哪裡去了。」凌未風心中苦笑:「你還是不懂!我們也並不是只有自怨自嗟。」

  傅青主道:「我知道她去哪兒!她是回轉江南,重整魯王的舊部。」

  桂仲明道:「傅伯伯,我也沒想到你會來此。」

  傅青主笑道:「浣蓮是跟我長大的,你也沒了親人,我不來,誰給你們主婚?」桂仲明傻兮兮地笑,冒浣蓮則是臉都紅了。

  俠骨柔情埋瀚海,英雄兒女隱天山。他們在天山安頓下來,桂、冒二人先行成婚,易蘭珠因為要替父親守孝一年,與張華昭的婚事暫且緩辦。

  傅青主給他們備辦婚事很是周到,連一對龍鳳燭都給他們預先買好了。

  洞房紅燭喜洋洋。桂仲明在燭光下看新娘,只覺冒浣蓮比平時更加嬌美。他不懂說調情的話兒,瞅看新娘,只是傻笑。冒浣蓮也掩不住內心的喜悅,雖沒笑出聲,臉上的容也像花朵般綻開了。過了一會,桂仲明忽見她的笑容似乎正在收斂,吃了一驚,說道:「浣蓮,你不高興麼?」

  冒浣蓮道:「准說我不高興?」

  桂仲明道:「那麼你是在想著什麼心事?」

  冒浣蓮嗤嗤一笑,說道:「我是在想你這傻小子,怎麼就只知道傻笑?」

  桂仲明此時倒不糊塗了,說道:「傻人才有傻福呢,要不然怎討得你這樣天仙似的人兒。」一面笑一面把冒浣蓮擁入懷中。

  冒浣蓮剛才的確是別有所思,不過,若說「心事」則嫌「嚴重」了些,她只是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遠在京華的納蘭容若。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邊城的帳幕裡,她和納蘭容若也是對著燭光,品茗清談,藉新詞而表心意。

  「莫續京華舊夢,請看黃沙白草,碧血尚陰凝。驚鴻掠水過,波蕩了無聲。更休問絳珠移後,淚難澆,何處托孤莖,應珍重,瓊樓來去,穩泛空溟。」她心中默然念那晚寫的這幾句詞想道:「人生哪有十全十美,仲明純真戇直,得婿如此,夫復何求!如今我,已是孤兒有托,但願納蘭公子也能夠早日重續鴛膠。」她險上的笑容重新綻開,與桂仲明同入羅帳。

  萬里之外,京城相府的白玉樓中,納蘭容若正在對月懷人。他當然不會知道這晚正是冒浣蓮的洞房花燭夜,更不會知道冒浣蓮也曾經想到了他。

  他是因為日間聽到了大軍已經從回疆撤退的消息而為冒烷蓮祝福的。「化干戈而為玉帛,雖然言之尚早,但最少她在回疆是可以有一段平安日子好過,我也可以放下一塊石頭了。」唉,但又不知要待到何時,方始能夠,滄桑換了,並轡數寒星?」

  愁思難道,他不知不覺又念起那首題為「塞上詠雪花」的「採桑子」來。這首詞既是他的自陳抱負,也是為了思念冒浣蓮而寫的。自從與冒浣蓮分手之後,他已不知念過多少次了。

  非關癖愛輕模樣,

  冷處偏佳,

  別有根芽,

  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

  飄泊天涯,

  寒月悲笳,

  萬望西風瀚海沙。

  楊雲驄的衣冠塚已經建好了,凌未風拜祭過師兄的衣冠塚後,就準備下山了,不過,此際他卻並不是和易蘭珠話別,而是捧著一封信出神。劉郁芳寫給他的那封信是易蘭珠剛剛交給他的,他寫給劉郁芳那封信當然亦已回到他的手上。

  「傻叔叔,你怎麼啦?一會兒發笑,一會兒發呆,劉大姐的信上究竟說些什麼?」

  凌未風道:「她寫的和我一樣,不過,她說得比我更好。你瞧這幾句,雖然是引用《莊子》,卻勝於萬語千言!」

  易蘭珠念道:「涸轍之鮒,相濡以沫,相煦以濕,曷若相忘於江湖。這是什麼意思?」

  凌未風道:「這是說我們要看到更廣闊的天地,不要像困在涸轍的兩條泥鰍一樣,只能靠著彼此所吐的口沫滋潤。其實這也正如那天你和我說過的那番話的意思一樣,有許多事情等待我們去做,我們是不能愧對死者的。」

  易蘭珠道:「那天我說的話只是想勸你們走出憂傷的深谷,並非——」凌未風道:「我是願似潮而有信,只可惜錢塘潮水,也沖不淡韓大哥所流的鮮血。」因此劉郁芳和凌未風的「天山賞雪,錢搪觀潮」之約,也只能像對待他的感情一樣,最少在目前來說,是只能相忘於江湖了。

  往後十年,桂仲明成了武當派北支的開山祖師,按卓一航遺命,張華昭也列入武當門下,學了達摩劍法,算桂仲明的師弟。凌未風傳了晦明禪師的衣缽,光大天山劍派,飛紅巾做了回疆各族掛名的盟主,在天山的時候少,在草原馳騁的時候多。有什麼事情發生時,凌未風就會來到她的軍中,幫她應付,事情完了,再回天山。李思永後來在川西戰死,他的妻子武瓊瑤本是白髮魔女的關門弟子,遂也帶了一雙兒女,回到天山定居。武林中人,以前本有「天山五劍」之說,「五劍」是指楊雲驄、飛紅巾、楚昭南、辛龍子和凌未風。楊、楚、辛三人死後,江湖把「五劍」擴大而稱「七劍」。天山七劍除了原有的飛紅巾和凌未風之外,又再加上了桂仲明、冒浣蓮、易蘭珠、張華昭和武瓊瑤五人。劉郁芳雖然不在天山,也被稱為「天山之友」。「五劍」中有叛徒楚昭南和介於正邪之間的辛龍子,「七劍」加上「天山之友」的劉郁芳,則都是英雄兒女。「七劍」雖以天山為家,卻並非不聞世事,而是常下天山的。他們的傳奇故事,給編成了詩歌,在草原上到處歌唱。正是:

  已慣江湖作浪游,且將恩怨說從頭,如潮愛恨總難休。

  瀚海雲煙迷望眼,天山劍氣蕩寒秋,蛾眉絕塞有人愁。

                       ——調寄浣溪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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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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