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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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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惡羊撲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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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1:59: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為了怕父親怪罪她把無事的平民百姓帶進危險裏來.也為了水心的夫婿和兒子的安全,駱珍珍把水心一家子藏在西園後進最後一排……最後一間青瓦精舍裏。那兒是有家眷的下人們的住處,也是整個府裏最不重要的地帶,因為最不重要,所以也是最安全的地區。

由於駱木雲早將無力自保的傭仆、奴婢們遣散,所以,三排精舍裏也只住了水心一家人而已。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水心不但不抱怨,反而頻頻催促展傲竹帶兒子出去飛飛、逛逛、咚咚、吃吃……什麼都好,反正只要滾出去就行了.因為她要在府內各處探聽消息、察看情況,必須算准時刻讓展傲竹出去幫忙才行。

開戰前一日,駱府的五位主力高手有兩位是後來才到的,和駱木雲父子女,還有難得出現的黃百瑞,他正抱著五歲的小孫子在議事廳內做最後的商討。

黃百瑞首先愧疚黯然地開口,「若是只為我一家八口。害得大家因而血流成河,我實在……」

「百瑞,別說這種話,人生自古誰無死,只要死得其所,又有何憾?」駱木雲皺眉道:「你我幾十年的交情,又是百姓稱頌的好官。沒道理要你為所做的正義之事而受到任何報復。你為百姓做事,我們護著你,這是應當的,沒什麼好過意不去的。」

黃百瑞慨然一歎。「別再瞞我了,木雲,我知道對方是傾幫而出,也知道咱們這邊並沒有什麼把握,到最後,你們可能只是白白犧牲而已,這樣倒不如……」

「不如什麼?將你們一家八口交出去嗎?」駱木雲怒道:「你把我當作什麼?貪生怕死之徒嗎?百瑞啊百瑞,若換了你,你就不會為我這麼做嗎?」

黃百瑞雙眉一聳。「當然會!」

「那就是了!」駱木雲手一攤。「沒什麼好說的了,你為我、我為你,為的不就是一個情和一個義字,無可代替、無可更換,就是如此!」

「但是……」

突然自廳外匆匆跑進來一個府衛,打斷黃百瑞的話。「稟老爺,外面有一個婢女不斷地探頭探腦,形跡可疑,她說她是小姐的貼身婢女,請老爺定奪。」

駱珍珍怦然一楞。「水心?」

駱木雲皺眉瞧她一眼,令她心虛地縮了縮脖子。駱木雲冷哼一聲。「讓她進來。」

不一會兒,水心就進來了,她好奇地左看看……右瞧瞧,而後來到駱木雲前面福了福。「老爺。」

駱珍珍忍不住脫口抱怨道:「水心,不是叫你不要到處……」

駱木雲怒目一瞪,駱珍珍驚得頓時把剩下的字句全吞回肚子裏了,駱木雲又是一聲警告性的冷哼,讓駱珍珍不安的垂下腦袋,駱木雲才轉過臉來。

「你是小姐的貼身女婢?」

「是的,老爺。」

「府裏的下人應該全都出府去了,你怎麼還留著?」他不悅的問。

「我想留下來幫忙,老爺。」

「幫忙?你能幫什麼忙?」駱木雲的雙眼倏然一眯。「說,你是不是留下來做奸細的?」

「爹,不是啦!」駱珍珍還是忍不住叫了出來。「她也是出身于武林世家,所以會武功,她是真的想留下來幫忙的!」

駱木雲挑挑眉。「哦?武林世家?好,說說你是哪一家的女兒。」

水心鎮定地笑笑。「家父冷,名諱蒼雄。」

駱木雲微感訝異地咦了一聲。「冷家莊的莊主冷蒼雄?」

「是的,老爺。」

駱木雲注視她片刻。「為何冷家莊的小姐會跑來駱府做婢女?」

「她離家出走了嘛!」駱珍珍又插了進來。「她和她的夫婿吵架,所以就逃家了,結果到了這兒,沒了盤纏,只好委身來做婢女羅!」

「不是蒙人的吧?」駱治亭懷疑地問。

「是真的,小蘭她的真名叫冷水心,夫婿姓展,前些日子,展公子還帶兒子尋了來,是一個好可愛的胖娃娃呢!」

聞言,駱木雲原本似乎已逐漸釋然的臉色再次微沈。「展公子?她夫婿是……」

駱珍珍又心虛地低下頭,「是…是個……讀書人。」她囁嚅道。

駱木雲臉色一沈。「珍兒,不要告訴我你讓她的夫婿和兒子全住進來了!」

這會兒,駱珍珍的腦袋完全垂了下去。「我……我……」

看看風向不對,水心忙介入道:「老爺,請不要怪小姐,是我自己堅持要留下來的。駱府照顧我好幾個月了,在離開以前,我總要表示點心意吧?而且,臨危濟難,這才是江湖兒女所該表現的……嘿嘿……俠義行為嘛!請放心啦!我家相公會自己照顧自己,不用大家特別為他煩心啦!」

駱木雲的神情凝肅不悅。「冷姑娘.展公子就由著你這麼胡來嗎?還是他根本不知道這兒有多危險?」

水心聳聳肩。「對他來講,哪兒都一樣,知不知道根本就沒差!」

駱木雲深吸一口氣。「冷姑娘,我想,我最好和展公子談一下。」

水心苦著臉遲疑了一會兒,「可以是可以啦!可是他……」她又猶豫了一下。「他人很孤僻,又不愛講話,我怕他會得罪老爺。」

「別再叫我老爺了,」駱木雲命令道:「我和令尊曾有過數面之緣,也算是舊識,你叫我老爺並不恰當。」

水心甜甜一笑。「那我就叫您駱伯伯,您就叫我水心,這樣可以嗎?」

「可以。」駱木雲點點頭。「不過,我還是要先和你夫婿談一談。」

水心又垮下臉。「可是他真的很……」

「無所謂,伯父不是那麼沒有度量涵養的人。」

「那……」水心歎口氣,「好吧!我去叫叫看,」她轉身走出去,嘴裏低聲咕噥著,「也不知道叫不叫得動他哩……」

水心一出去,駱珍珍就忙著向父養警告,「爹,展公子真的很冷漠喔!我見過他好幾次了,可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一言半句,甚至連正眼都沒瞧過我一眼哩!」

「我明白了。」駱木雲說著,同時又向其他人招呼道:「各位,我們繼續……」

還好他們有繼續討論下去,否則真是會等得屁股冒煙,因為水心出去後,過了好久好久才又回來,展傲竹則在她稍後幾步進來……呃……是被拉進來,被一個小小胖胖的娃兒拉進來。

「爹爹,進來啦!進來啦……」那胖胖一邊死命拉一邊叫著。

而水心則一面走一面回頭暗笑,並好言相勸。「夫君、相公,別生氣啦!只一下下就好了晚!就當陪我散散步……」

整個議事廳中,除了駱珍珍、駱治亭和不會武功的黃百瑞外,其他人全在那個俊逸的儒衫書生走進正廳之後,就心凜神顫的被震懾住了。

一眼看過去,他只不過是個高雅飄逸的文弱書生罷了,可那目空一切的睥睨神態,還有隱隱流露的狂妄跋扈和陰鬱暴戾氣勢,都令人不由自主地駭然屏息。

而最令人驚駭的是他那望眼睛,深沈幽冷、孤傲寒酷,像兩潭深邃無底的湖水,也似兩股直透人心的利刃,更使人不寒而慄地顫抖起來。功力不夠高深、閱曆經驗不足的駱珍珍和駱治亭,自然感受不出展傲竹內在的氣韻,只是覺得展傲竹清冷得有點可怕,

所以,他們——包括黃百瑞,都很奇怪駱木雲等人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驚異戒慎。

總算把爹親拉到娘親指定的地點了,胖胖喘著氣大叫:「娘.好累喔!」

「少羅唆,小子,把你爹抓好,別讓他溜了。」

胖胖「哦!」了一聲,用雙手緊緊抓著展傲竹的手,兩顆烏黑的大眼也開始滴溜溜地四處亂轉了起來。

「拜託,一下就好了,夫君,一下就好。」水心又低聲哀求兩句後,這才轉身向駱木雲介紹。「駱伯伯,這就是我家相公。」

駱木雲暗暗定下心神,而後謹慎小心地開口。「展公子,不知尊夫人可曾告訴過你駱府如今的處境?」

展傲竹半闔著眼冷漠的不作聲。

駱木雲微微蹙眉。「我想……兩位請先坐下吧!」

水心忙拉著夫婿在一旁坐下,順便在展傲竹身邊低低咕噥嘮叨了幾句,胖胖也頗乖巧的坐在爹親的大腿上,但一雙眼一點兒也不乖巧地依然轉個不停。

而駱木雲就趁這短短片刻裏,又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幽冷寨酷的書生,然後更加肯定這個書生絕非常人,只是自外貌看不出來而已,但他的氣勢和內韻卻在神情中完全表露無遺。他輕咳兩聲.再一次試著和展傲竹溝通。「展公子,尊夫人可曾讓你明白逗留在駱府的危險?」

展傲竹繼續眼觀鼻、鼻觀心,連正眼也不瞧他一眼。水心歎口氣,「駱伯伯,我早說過嘛!他這人就是這樣,他想說話的時候才肯吭點聲,要是不想說話,就算你拿刀子在他的脖子上,也逼不出半個字兒來。不要說對你們啦!就是對我……」她怨懟地橫了展傲竹一眼。「也一樣.你就不知道啊!整天對著一塊大冰磚有多可憐,從早到晚只能自個兒對自個兒說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是腦筋岔了道、瘋了哩!」

她歎息一聲。「就不知道他逼著我嫁給他幹嘛,整天只會帶著兒子飛飛,而我呢!只能望天興歎。叫他陪我出去逛逛,他一溜煙兒就沒了個影兒,甭問,准又是帶著兒子飛飛去了。唉!我真的好可憐.還有啊……」

即使廳中有一半的人都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水心依然像是恨不得能昭告天下,讓所有的人知曉她被夫婿「虐待」的事一般地滔滔不絕的說個不停,其間還幽怨地瞥了展傲竹幾眼,表示她真的是個怨婦,即使她夾帶細軟逃跑也是情有可原的。這期間,展傲竹依然僅是淡淡的瞥她一眼,而其他人卻啼笑皆非地不知所措。不是請她夫婿來問個清楚的嗎?怎麼變成她的批夫公審大會了?

「……過年時,他也不陪我回娘家,娘家都差人來請了呢!」當水心正怦然忘我的列數夫婿的罪狀時,突然……

「娘,我跟他玩好不好?娘,我要跟他玩嘛!」胖胖指著黃百瑞怦裏的孫兒叫道。

「少羅唆,娘在說話,你要是敢打岔,小心你的小屁屁!」說得正高興的水心怦然被打斷,她挺不高興地開口就罵。「顧好你爹,要是讓他溜了,看我不揍爛你的屁屁才怪!」

猛地被吼得莫名其妙的胖胖,可憐兮兮地垂下腦袋,那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每個人見了都心疼不已。黃百瑞立即低頭對懷中的孫兒低語幾句,那乖巧的小男孩點點頭後便跳下祖父的大腿,他蹦蹦跳跳地來到胖胖身前,拉住胖胖的手。「走,我給你看我的玩具。」

胖胖雙眼一亮,燦爛的笑容立刻冒了出來,可一眨眼又不見了,他先是怯怯地望望娘親,而後仰頭哀求、渴望地瞅著爹親。「爹爹,胖胖去玩,你不要溜好不好?」

展傲竹低頭看他,而後點點頭。燦爛耀眼的笑容又回來了,胖胖雀躍地歡呼一聲,他立刻跳下爹親的大腿,朝娘親叫著:「娘.爹爹說他不會溜,胖胖可以去玩了嗎?」

水心翻了翻白眼,「是喔!你行!你跟你爹說什麼他都答應,我說什麼他都不答應,瞧……」她廳內的眾人掃視一圈。「這又是罪狀一條,他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裏嘛?」

駱珍珍再也受不了地叫道:「水心,你有完沒完啊?快讓胖胖去玩啦!就沒見過你這麼愛欺負兒子的!」

水心倏然一笑。「這樣才公平嘛!他爹欺負我,我就欺負他兒子,他兒子再去整他老子,嘿嘿,剛好輪一圈。」

駱珍珍哭笑不得地大歎一蘆。「水心,算我求你……」

「好嘛!好嘛!」水心不情願地朝兒子下了特赦令。「去玩吧!小子。」

好快!兩個小傢夥一溜煙兒就不見了。

「咦?怎麼這麼快?兩個人都會飛飛了嗎?」水心不自覺的嘀咕道,同時眼角一瞥,不小心掃到一旁冷然的夫婿,她又忍不住得意地說:「嘿嘿,現在兒子給你下了符咒,我看你還怎麼溜!」

駱木雲有點頭痛地揉揉太陽穴,這對夫妻真令人受不了,一個是三八兮兮的,一個是詭異無比,只有兒子是超乎正常的可愛,他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才好?他看著他們夫妻皺眉思索片刻,而後對展傲竹開口道:「這樣吧!如果展公子不愛言語,那就聽我說就行了。如果你們要留在駱府,就必須先知道駱府的處境,而駱府現在的狀況並不是很好。」

他瞄一眼黃百瑞。「原因不必深究,但是,我們明天將會和擎天幫有一場血戰,擎天幫是黑道大幫派,我雖然請了不少幫手來,卻依然處於敵眾我寡的情形,所以,明天這一戰恐怕……」

「我一定要幫忙!」不等駱木雲說完,水心便嚴肅的向展傲竹鄭重直布。「你肯幫我是最好,如果不肯,你今兒個晚上就可以先帶胖胖回去了,如果過一個月後我還沒回去,你就可以另外替胖胖找別個娘來照顧他,我不會怨你的!」

聞言,展傲竹這方正眼凝視她片刻,然後初次開了金口。「我會幫你。」

驚喜、開心的情緒在她眼底閃爍,就像胖胖那般燦爛耀眼的笑容,立即浮現在水心臉上,她忍不住開口歡呼。「好耶!夫君萬歲!」

繼而又轉向駱木雲。「駱伯伯,聽見了吧?我家相公要幫我哩?這下你該不會趕我走了吧?」



真是匪夷所思!誰也沒料到一場預料中的大血戰,竟是這麼個開始和結束法!

這日,天才剛濛濛亮,駱府便進入全府備戰狀態,園裏、假山、石磚地上,全都沒好了各式各樣的埋伏,而以青磚石建的高聳府牆上,也早擺置好連排整牆頭的連珠弩,目標正是一大早便聚攏在駱府前方,穿著褐衣,襟口和袖口繡著金銀雙線的擎天幫幫主。

這麼一大片黑壓壓的人,卻不見官府出面干涉。據說,縣太爺的岳父大人過壽,所以做祝壽去了,而下面的縣丞、主簿、巡檢和衙司等等.也「恰好」全都病的病、有事的有事,反正就是沒人有空來管這檔子「閒事」。當然,這是管天威糠慨大方,散了不少金銀財寶的「成果」。

在府門內側靠牆處有一座戲臺,那是兩個月前為老夫人慶壽時,請戲班來唱戲而搭建的,本來想留著在駱木雲過壽時再用,沒想到此時卻正好用來當作瞭望台。

除了己分派守衛地區的人之外,坐鎮指揮的駱木雲和負責在有危險時去各處幫忙的上官芙蓉及司馬存孝,都站在瞭望臺上,面露憂鬱之色地凝視著聚在府外的人馬。

水心牽著胖胖站在戲臺後方看熱鬧,她知道展傲竹絕不會讓她和胖胖遭遇到任何危險,所以,她輕鬆愜意得很,但在她身邊的駱珍珍並不知道她有恃無恐的原因,所以……

「水心,我真不懂,這麼危險的時刻,為什麼……為什麼展公子要帶胖胖留下來呢?」駱珍珍憂心焦慮地說。

「你放心。」水心滿臉笑嘻嘻的。「夫君會照料一切的。」

駱珍珍無奈地望向前方,見展傲竹正負手站在戲臺最前方,甚至比駱木雲還要前頭。她十分諒訝地發現,那個她以為是文弱書生的人,居然完全不怕這種陣勢,他單獨佇立在前方,頎長挺拔的身影散發著一股陰森冷酷的氣息。

駱木雲、司馬存孝和上官芙蓉當然也發現這項詭異之處,他們相看一眼,心中同時明白,如果沒有猜錯,這位展公子恐怕也是江湖同道。

在一片黑壓壓中,突然從不遠處分開一條路.數人快步沿著空出來的路走駱府大門前,而大步走在最前頭的正是擎天幫幫主管天威。他在府門前十尺站定,雙眼在展傲竹身上逗留了好一會兒,接著轉頭對上駱木雲的目光。「駱大俠,你的回答呢?戰或和?生或死?」

駱木雲毫不猶豫地回道:「義定所在,死又何懼?駱木雲不是個貪生怕死之人!」

管天威惋惜似的搖搖頭。「駱大俠,你該知道,這場仗的結果為何,何苦為這種無謂的義氣犧牲呢?更何況還得賠上這麼多條無辜的人命。」

「一個人若是連仁義都不顧,就不能稱之為人了!」駱木雲義正辭嚴地說。

「人若死了.就什麼也沒了,還談什麼仁義道德?」管天威嘲諷道:「和閻羅王談嗎?」

駱木雲臉色一沈。「不必多說了,你想怎樣就放馬過來吧!」

管天威再次搖搖頭。「不要說我沒給你機會,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還有,別忘了,那些隨你命喪黃泉的人,可都是你害的。」

一說完,管天威就轉身踱回幫眾前,然後回身再次揚聲大喊,「駱木雲,你真的不後悔?」

管天威雙目中怒意遽閃。駱木雲張嘴正想再次斷然拒絕時——

「我說相公,乾脆把那個愛說大話,又沒良心的大嗓門抓過來聊一聊,這場仗應該就可以結束了吧?」

嬌脆的嗓音尾韻仍在,頗感錯愕的雙方都還沒能為這幾句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話做出任何反應,就見白影一閃,管天威立刻警覺地揚起雙掌旋斬,同時迅速的飛身退後,而兩旁雙衛更是如閃電股撲向如白煙一般的來敵。

可惜已來不及了!

白煙驟然消失,雙衛的掌風差點擊到彼此。同樣的,管天威也失去了對方的影蹤;他本能地想回身自保,但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他驀地驚覺頸後一緊,接著自己便淩空而起,而且在眨眼間就來到駱府的瞭望臺上方。管天威才覺得頸後一松,身軀便直直的往下掉,他正想提氣,一股無形的勁風卻已先擊中他的軟麻穴,結果,他砰一聲重重的掉落往瞭望臺上,揚起好大一片灰塵。

一切就頃刻間結束了!

不管是府內或府外,都是同樣的死寂,雙方的人馬皆如泥塑木雕般僵凝住,仿佛丟了魂、失了神般,似乎沒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懷疑眼前的情景是真或是幻……

驀地……

「爹爹,飛飛,飛飛,胖胖也要飛飛!」

「小子,你給我閉聽,才一天沒飛,你就鬼叫個不停,小心我打你屁屁喔!」

這會兒,駱珍珍終於知道什麼是飛飛了!

這真是一場莫名其妙的仗啊!

哦!不,其實是連仗也算不上,根本僅是玩家家酒一樣,都只是擺擺樣子,結果什麼都沒發生。

駱木雲這邊是贏的霧沙沙,而最為窩囊泄氣的當然是管天威了。浩浩蕩蕩傾巢而出.大軍壓至敵境,聲勢是夠雄壯威武,態度也夠兇悍猛野,可惜仗還沒開打,自個兒就先被擄了。主角飛了,這場戲還怎麼演下去啊?真是有夠丟人的了!

就在眾目睽睽、數百名手下的環伺保護下,而本身和雙衛的能耐又堪稱武林數一數二的高手,結果猶是在眨眼間便換了場子!甭要說說出去沒人會相信,連他自個兒直到如今,仍是有不可思議的感覺呢!

但窩囊是窩囊、丟臉是丟臉,可命還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還是回去加把勁兒努力努力,看看是否能再孵出個「蛋」來,要是真的不行,至少他還有個女兒,只好讓女兒招個贅婿回來了。於是,許下不再找黃百瑞麻煩的承諾,管天威就這麼灰頭土臉的離去了!

兩個時辰後,駱府便開始清理府內的埋伏、連珠弩,也派人去召回被遣送的下人、家丁們。

一切交代吩咐好之後,駱木雲便一刻也不稍歇地朝西後園走來,身邊還跟了不少人。

可才剛進西園,便看到水心提了個包袱迎面而來,而她後頭則跟著她的夫婿和兒子。

「啊!駱伯伯,剛好,我正想去向您辭行哩!」

「怎麼現在就要離開?為什麼不多留幾天?」駱木雲驚訝的問。

水心拿眼睛瞄了瞄展傲竹。「他不肯再待下去了,他好彆扭的,我也投辦法。」

「這……」駱木雲遲疑著。「展公子幫了駱家一個天大的忙,不給我們機會……」

「駱伯伯,不要這麼說啦!你都說跟我爹是朋友了,我們幫點忙也是理所當然的嘛!何況……」水心呵呵直笑。「這是俠女應該做的事嘛!」

駱珍珍噗哧失笑。「你做了什麼啊,俠女?如果我們沒看錯,好像是你家相公做的喲!」

「耶?這你就錯啦!」水心理直氣壯地挺挺胸。「你倒說說,是誰留他下來的,嗯?還有,是誰請他幫忙的,嗯?」

「這倒是。」駱珍珍不得不承認。

「就說嘛!」水心更得意了。「沒有我,哪兒來的他啊?這點你們可要搞清楚喲!而且,像他這麼拗的人,沒有兩把刷子,可是搞不定的哩!」

駱木雲看著一臉冷漠的展傲竹,想說什麼,又不知到底該說些什麼,因為他知道不會得到任何回應。猶豫半晌後,他終於歎息道:「好吧!那你答應我,有空就常來玩玩,駱伯伯隨時歡迎你。」

「沒問題。」水心爽快的允諾。

「你們要直接回家嗎?」駱珍珍問。

水心的雙眸陡然一亮,興奮又歡喜地笑了。「也許是我嘮叨太多,他受不了了,所以,他要帶我先到處逛逛、玩玩再說。」

「那駱伯伯送你們兩匹馬代步。」

「不用了,我們有啦!」

「有了?」駱珍珍詫異的問:「可是沒看到你們有任何馬匹跟著來啊?」

水心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我本來是騎馬到處玩兒的,可是既然要進駱府做婢女,當然不可能帶在身邊羅!你們看過帶著一匹馬做婢女的嗎?沒有吧?所以,我只好把它寄放在城外的馬房裏。用每個月的薪俸去奉養它羅!」

她突然歎了一口氣,「說來真可憐.我本來想存點錢後可以繼續上路的,沒想到馬房的飼費那麼貴,我根本存不了錢,卻又不敢把它給賣了,因為……」她蹤了展傲竹一眼。「那是他的寶貝馬,在他心目中,他的馬可比我重要多了。」

她又歎口氣,「真悲哀,好像在他眼裏,我總是排最後一個的……不……不,恐怕連排也沒得排上哩!我啊!不過是他偶爾才會想到的東西。平常.他根本當我不存在,不跟我講話,也不肯帶我飛飛,連出門逛一圈都不肯。」她再歎。「你們都不知道我有多可憐,有時候他們父子倆在一超時,壓根兒就不……」

唉!又來了!

「停!」駱珍珍再一次受不了地大叫。「水心啊!你不煩,我們都煩啦!」

「我怎麼了?」水心無辜地眨著眼。「我說錯什麼了嗎?」

駱木雲強忍著笑。「沒什麼,真是……咳咳……沒什麼,沒什麼。」

「哦!那我們也該走了。」水心邁開步伐便要走。

「等等!」

水心以詢問的眼神望著駱木雲。

「能不能……」駱木雲瞥了展傲竹一眼。「能不能告訴我們展公子是江湖中的哪一位高人?」

水心愣了愣。「怎麼?我沒告訴過你們嗎?」

所有的人全一起猛搖頭。

「哦!」水心想了想,隨即開口念道:「似玉非玉,似竹非竹,似心非心.似我非我。」念完後,水心靜待他們的驚呼聲。

結果,什麼也沒有,大家都茫然的面面相覷。

「耶?」水心反倒驚呼一聲。「你們沒聽過?」

大家又是一陣猛搖頭。

水心不由得大皺其眉,「怎麼可能沒聽過?奇怪,應該聽過的呵!他這麼有名,怎麼可能……」她突然頓住,旋即「啊?」了一聲。「我明白了!」

她著,回身便往展傲竹身上掏掏摸摸,沒兩下就掏出一把扇子,她將有綠竹的那一面朝著他們打開。「你們沒聽過這個?」

眾人又搖頭。

水心笑眯眯地將扇子轉了個面兒。「那這個你們總該聽過了吧?」

唯我獨尊……

展傲竹!?

狂書生!?

一片抽氣聲中夾雜著幾聲鏘鏘,有些人竟被嚇掉了提在手中的刀啊劍的。

水心微笑的頷首。「我就知道你們一定聽過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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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定府是個相當繁華的大城鎮,三街六市,縱橫連貫,道路寬闊又整齊,屋脊櫛比鱗次,樓閣相連,街上店鋪林立,生意鼎盛,就算是在大清早,行人便已熙來攘往,十分熱鬧。在大福街與小橫巷的連接處,有家福生客棧,這家客棧規模並不大,設備也不華麗,但它看起來清爽樸實,有種親切貼心的感受,所以,水心便選中它住下了。

將冰魄交代給店小二照料,又開好了房間,扔下包袱、洗了把臉,水心就拉著展傲竹和胖胖到膳廳裏用早膳,最近她老是覺得很餓,而且挨不住餓。

喝著稀飯,就著燒餅小菜,水心直到吃了八分飽之後,才招手換來那個站在店門口呼客人的店小二。

涎著臉、堆著笑,店小二殷勤地問:「這位夫人有何吩咐?」

水心也是笑容滿面。「初來貴寶地,想在這兒逛逛,不知道小二哥可有什麼建議?」

店小二抬首瞧瞞四周,看見進膳的客人並不多.反正沒什麼事,他便就著搭在肩上的手巾擦了擦手,咧出一口黃板牙,哈腰說道:「這位夫人,三定府好玩的地方可多著呢!就看夫人是想遊,還是想玩?」

「說說看,我自己再琢磨著決定羅?」

或許介紹的是自己的家鄉,店小二便眉飛色舞地炫耀起來了。「若是要遊,可逛逛太子廟,到南崗上的太玄宮燒兩炷香、許個願,離坡三裏還有座仙遊山,景色秀麗,山上有九十九個連環洞窟,裏頭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奇岩鐘乳石。」

「傳說純陽祖師爺在飛升之前,曾在其中幾個洞裏打過坐、修過練,那幾個洞中還約略可辨出石床、石桌、石椅等物的形狀哩!若在第一個洞口叫一聲,九十九個洞便會全響起那種幽幽忽忽的回音呢!」

「真有,可得去叫兩聲才行!」水心喃喃地道。

店小二附和著點點頭,接著又繼續下去。「若是要玩,可到城北全得場子去瞧瞧,那兒什麼玩意兒都有,賣狗皮膏藥、大力丸的,看相卜卦的,走江湖賣藝的.耍猴戲的,變戲法、火球的,走高索、玩空中接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各種吃喝攤子常瞧得人嘴饞,從南方的粉蒸肉、糯米團子、棒棒雞、過橋面,到北地的吐絲拉皮、燕窩粥、扛子頭、大白饃,加上各形各色的點心糕餅,無所不有、無所不包,可有得逛的呢!」

「瞧你說得這麼好,似乎不去逛逛就太可惜啦!」水心說著,掏出一小塊碎銀給他。

「謝啦!小二哥,若是我們還需要一些建議,就再麻煩小二哥了。」

噴幾口口水,就得了塊碎銀,店小二當然是千恩萬謝,直鞠躬哈腰地回去守店門口了。

水心轉頭瞧著展傲竹。「相公、夫君,聽小二哥說的那兩個都挺有趣的,你說我們先上哪兒好?」

「隨便。」展傲竹淡談地道。

「我要吃點心,還要吃糕餅!」胖胖叫著。

「你這小子就會吃.難怪這麼肥嘟嘟的!」水心捏捏他的胖腮幫子。「好吧!那我們就先上全得場子瞧瞧去。」

離開駱府四個多月來,他們悠哉悠哉的閒逛,從皖境、贛境到粵境,從衡山、黔靈山到長江三峽的豐都,連年都是在客棧裏邊的,反正一家三口都在一起,也算團圓了。

最後,他們來到三定府,而水心也私下決定,下一個目的就是鄧縣的仙靈山了。

因為她覺得累了,近幾個月來,她老是想睡覺,總是動沒兩下就疲乏得緊,看來至少得有六、七個月沒有辦法到處亂跑羅!當然,如果再加上哺乳的時間,恐怕還得再添上一兩年哩!但是,她還沒有告訴展傲竹這個「秘密」,她打算完成三定府的旅程後再告訴他,免得他急著趕她回家。

老實說,這趟旅行下來,她已經相當滿意了,展傲竹一直沒有半句抱怨,由著她到哪兒就到哪兒,倒是她自個兒先想到要回家。就不知道如果她現在要求他帶她飛飛,他是否也不會拒絕了?

全得場子熱鬧是夠熱鬧了,可實在沒啥稀奇的,都是些大同小異的雜耍、吃過很多次的零食,也或許水心真的累了,好像怎麼瞧都瞧不出什麼有好玩的。

她和展傲竹各牽著胖胖的一隻手,他們已經停在耍猴戲的前面好一會兒了,她正攢眉思索著該怎麼向展傲竹建議先回客棧裏歇會兒再出來,驟然間……

「傲竹!」

她和展傲竹同時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美得令人心悸的少婦正喜萬分地看著他們……

不……是看展傲竹。她看起來不到三十歲,適中的個兒,窈窕的身段,一襲鵝黃色的絲質衣裙,外罩同色披風。更襯托出她那楚楚動人的韻味兒,黑亮似緞帶的秀髮向上輕綰,讓她那張瓜子臉蛋更顯白嫩嬌美。兩道彎月似的眉兒下是丹鳳眼、剪水瞳、蔥管鼻,還有菱角般的櫻唇,真是好個美人胚子。

才看一眼,水心心中便打了個突兀,她狐疑的眼神立即移到展傲竹臉上,卻愕然的發現,在他那張始終冷漠的面龐上,首次出現了別種神情——些微的激動和情感,雖然不明顯,卻仍是讓此時特別敏感的水心瞧出來了。

水心更加懷疑地眯著眼轉向那只「狐狸精」,卻只見她用小碎步疾奔至展傲竹面前.

身後兩個婢女緊緊的跟隨著。雙眸一刻不離展傲竹,狐狸精微喘著氣激動地低呼:「傲竹,真的是你,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沒想到……沒想到……」說著說著,她居然哽咽起來了。

水心聽到展傲竹深深吸了口氣後,才慢慢說:「好久不見,戴夫人,你好嗎?」

狐狸精紅著眼哀怨地瞅著展傲竹。「傲竹,你……你還在恨我嗎?」

然後,水心又是破天荒第一次聽到展傲竹輕歎一聲。「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那你為什麼要那樣叫我?」狐狸精怨懟地凝睇著他。「你以前都叫我小茹的。」

「戴夫人,」突然,展傲竹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淡漠然。「別忘了,你已經是戴家的少奶奶了。」

「可他已經死了,傲竹,」狐狸精螓首微垂的幽幽歎息,「我是個未亡人,公公婆婆也都不在了,只剩一個女兒。」

她抬頭祈求似的望著展傲竹,「傲竹,雖然我嫁到戴家,但我發誓,我一直沒忘記你,真的。你始終是我心中唯一的男人,」她垂眸從眼鹼下注視他。「傲竹,戴家家業不小,我一個女人家實在有點撐不下來,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再……」

「爹爹,好冷喔!」剛看完猴戲的胖胖,立即就想到下一個節目了,他一手拉拉爹親的手,一手掙開娘親牽著他的手,指著不遠處的熟食攤子。「我要吃那個。」

此時,狐狸精終於注意到旁邊的事物了,她就像被閃電擊中一般,全身僵住,震驚地瞪著胖胖片刻後,「他……他……」她抬手指著胖胖,卻吶吶的不成言語。

「我的兒子展星魂,乳名胖胖。」他的神情雖然冷漠依舊,卻隱隱可感覺到一份?人父的驕傲流露在他平靜的語調裏。

「兒子……兒子?」狐狸精瞪著那個「小一號的展傲竹」。

「那你就是……就是已經……已經……」

展傲竹似乎這才想起水心的存在,他朝水心瞧了一眼。「我的妻子冷水心,水心,這位是戴夫人。」

水心不自覺的苦笑了一下,這是他頭一次叫她的名字,卻是在這種情況下叫的。

失望、嫉妒、哀怨、不滿,各種複雜的情緒在狐狸精的臉上交替出現,她盯著水心好半晌之後,才勉強擠出笑容說:「展夫人,我叫艾小茹,是傲竹的背梅竹馬,所以,已經習慣直喚他的名字了,你應該不會在意吧?」

不會在意?水心眯起眼盯著那個女人。別的女人直呼自己夫婿的名字,她為什麼不會在意?何況那女人還是他的青梅竹馬哩!展傲竹對她這個妻子這麼冷淡,卻似乎對那隻狐狸精有特別待遇,看樣子是還有些糾纏不清的前債舊愛存在,這教她如何能忍受?

說她小氣也好,說她無禮也罷,她就是無法容許別的女人對她的夫婿有什麼暖暖昧昧的態度,於是……

「我在意!」水心昂起下巴,大聲的回答。

艾小茹尷尬的瞥向展傲竹,見展傲竹沒什麼反應,她只好再次勉強地扯了扯嘴角說:「那……那我以後叫他展公子好了。」

水心嚴肅地點點頭。「最好記住,別又叫錯了。」

艾小茹垂下眼鹼,以遮掩住慍怒。「你們到三定府來有事嗎?」

「夫君帶我們旅遊,玩著玩著就到三定府來啦!」

水心這「夫君」兩宇叫得是既用力又響亮,在艾小茹心裏掀起一抹疼痛,貝齒輕咬,她強笑道:「既然是來遊玩的,理該讓我來盡盡地主之誼,我……」

「謝謝,不必麻煩了,」水心毫不客氣的拒絕。「我們自個兒玩比較自在些。」

「那……」艾小茹哎著下唇,「午膳時刻快到了,請三位到我家裏用膳。」她楚楚可憐地注視著展傲竹,滿眼的哀求之色。「也好讓我和傲……呃……展公子敘敘舊。」

不知是不是前愛難舍,真想再敘敘舊情,展傲竹竟然趕在水心開口拒絕之前答應了下來。「好。」

水心滿心氣怒,不滿地瞪著展傲竹,可他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也是啦!那麼個國色天香、溫柔婉約的大美人站在眼前,他哪還顧得了她這平凡粗魯的小妻子啊?

果真是家業不小,整條巷弄前後,就這麼一戶人家,壯觀深幽、美輪美奐,戴府真可稱得上是三定府是寬敞奢華的宅邸,光是看兩眼,就可感受到那種顯赫傲人的宦家氣勢了。

在一頓豐盛豪華,卻幾乎會令人窒息的沈悶午宴之後,艾小茹又強留他們在偏廳喝茶,在艾小茹不斷的談述往事時,胖胖喊困了,艾小茹又堅持要讓胖胖在府內廂房睡午覺,展傲竹依然是一口就應允了。水心實在不明白他安的是什麼心,難道他真想舊情複燃嗎?父子倆在婢女的帶領下離去了,因為向來都是由展傲竹哄略胖胖睡午覺的。

偏廳裏,兩個女人大眼瞪小眼,龍眼對荔枝,彼此的敵意逐漸升高,妒意的火花在空中辟啪作響,眼看著戴府就要燃起大火了,突然……

「我和傲竹曾是互許終身的青梅竹馬。」艾小茹突兀地開口道。「展家和艾家是世交,又是鄰居,所以,幾乎從我們會走路起,就在一起了。」

她如夢似幻地輕歎。「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那時候的他,開朗且快活,我們在一塊兒玩、在一起吃、也一同念書。八歲時,他就發誓長大後要娶我,我們一同許願要做對神仙眷侶。」

水心毫不隱瞞她的醋意,「可是你背叛了他,對不對?」她憤怒的指控。「這樣你還有什麼好炫耀的?還有什麼資格跟他敘舊?」

「那不能怪我!」艾小茹聞言,脫口辯駁。「那真的不能怪我!只能怪……怪命運作弄……」

「是喔!」水心嗤笑。「很多人都像你這樣,做什麼事都要怪罪命運,從不檢討自己的所作所?。」

「你不明白……」艾小茹黯然歎息。「展家是官宦書香世家,歷代祖先都曾在朝為官。但他父親卻對做官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寧願在念書之餘,去做做生意,也不思在官場上與人勾心鬥角。很令人意外的,他父親竟然在商場上一帆風順地攢到了大筆財富,當時展家在洛陽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可是……」

從不知展傲竹過往的水心,迫不及待地催促:「可是什麼?」

「在他十歲那一年,他祖父當年為官時得罪的仇家尋上門來了,既要報仇,也覬覦展家的財富,半夜投下一張紙簡,命令展爺爺必須在三天內交出展家的財富作?補償,否則就交出命來彌補。」

水心滿臉憤慨之色。「然後呢?」

「那是一群朝廷舉兵多時亦追剿不得的匪徒,當時的洛陽官府更是無能為力。但傲竹的祖父一身傲骨、寧折不屈,他撂下話,說是人命就一條,要就拿去,他絕不屈服。然後,他就開始自行尋求幫手了。」艾小茹歎息。「可歎過去所有自稱是展家至親好友的人,當時卻反而全急著與展家撇開關係、畫清界限,免得無端惹禍上身,誰還敢去幫他啊?」

水心冷冷一笑。「包括艾家?」

艾小茹微微一窒,「那是……我……我家也……也只是……只是讀書人家,哪……哪有什麼力量幫得上忙啊?」她吞吞吐吐的辯解。

水心再次嗤然冷笑:「後來呢?」

艾小茹蹙起雙眉:「大家全勸展爺爺低頭,但展爺爺表示,如果他低了頭,不就讓匪徒更為囂張了嗎?所以,他寧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維持自己的尊嚴,但是沒想到……沒想到……」

瞧見艾小茹的臉色陡然變得極為恐懼淒慘,水心不由得又焦急地催促道:「沒想到什麼?快說啊!」

艾小茹抖著唇,雙眼佈滿恐懼。「那……那一夜剛起二更,隔壁展府傳來的狂笑辱罵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而後我躲在被窩裏頭抖著,傾聽展府不絕於耳的悲嚎哭叫與哀求告饒聲,最後天將明時,展府便起了一場大火,一場將整個展府全化為灰燼的大火!」

水心聞言,全身發冷。

「展府……」艾小茹的淚水簌簌流下。「全府上下,包括傭仆婢女共一百零九條人命,就這樣全沒了,連屍首都饒成灰燼了!」

水心震駭地猛抽一口氣。

「原……原以為只是……只是會犧牲展爺爺一條命的,沒想到……沒想到展府全被……被滅絕了!」艾小茹哽咽不已。「我還聽到大人們在說……說傲竹的母親和姊姊們都被……被殘暴的輪奸了,包括他那個才……才七歲的妹妹,她們的哭叫聲傳……傳遍了整條大街!」

水心驚得無法出聲,一顆心更好似被千刀萬剮般疼痛。難怪他如此寨酷無情,如此冷漠寡絕,僅只十歲幼齡,便親眼目睹親人被姦淫殘殺而無法救援,這是何等慘痛的經歷!

艾小茹又飲泣片刻後,才慢慢收起淚水。「我一直傷心了好幾年,然後,我父母便替我定下了戴家這門婚事,父母之命,我無法反駁,更何況,當時我以為傲竹他也沒了。」

「藉口!」水心冷眼斜睨她。「要是我,我會終生不嫁,守著我的諾言和我的受,如果你真愛他的話。」

「我是真愛他的!」艾小茹大聲抗議。「我是真愛他的,可是我父母逼我……」

水心冷笑。「只要你自己夠堅定,誰逼得了你?」

艾小茹咬咬牙。「你未曾面臨過我的處境,你當然能這麼……」

水心翻翻白眼。「算了,誰是誰非,各自心裏有數。」

艾小茹怪異地看了水心片刻後,又慢吞吞地開了口。「在我二十歲那一年,也就是在戴家來迎娶的前三天,傲竹來找我了……」

水心瞪她。

「他……他說他來實現他的諾言,他要來……娶我……」水心心中發寒、渾身戰慄,直瞅著她瞧。「我不知道當年他是怎麼逃過那場浩劫的,但是我好興奮他還活著,也好高興他沒有忘了我,還愛著我……」

一絲鮮血從心中的創口綴緩流下,水心強忍著刀割般的痛楚。

「但是,戴家迎親在即,我不能就這樣……」

「狡辯!」水心怒喝,為自己,也為展傲竹。「你是擔心展家財富俱失,不能給你好日子過了,對不對?你對他的愛尚不足以讓你願意陪他過苦日子,對不對?」

艾小茹迅速的回避開雙眼,囁嚅道:「不……不是那樣……」

「老話,是不是你自己心裏有數!」水心沈著臉。「你告訴我這些到底有何目的?」

艾小茹凝視著水心,「傲竹是個專情的人,他一定還愛著我,」她淡淡一笑。「而我的丈夫已死,如果……」

水心雙手緊握。「你要我讓位?」

「如果你願意,那是最好,畢竟你心裏也瞭解他並不愛你……」艾小茹狡詐地笑笑,「抱歉,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了,希望你不要怪我直說。」

水心難堪地白了臉。

艾小茹又竊笑了一下。「如果你願意退讓,我答應你會好好疼愛胖胖,若是你不願意。那也不打緊,男人有三妻四妾也是常事。」

水心眯起眼。「你會願意委屈做妾?」

「這樣正好可以證明我愛他的程度啊!況且……」艾小茹再度狡猾地笑笑。「他可能捨不得委屈我,屆時,或許是兩頭大的情況哩!」

水心明白她說的是事實,心不禁愈來愈冷了。或許從常德縣之後,展傲竹對她的態度是改善了些,但也沒什麼特別的徽兆.以顯示他對她有什麼特殊的感情存在。她原先還冀望在旅遊途中,他會對她有些感情的表示,結果現在才想到,他找她也只不過是為了胖胖而已,為了兒子,她知道他願意做任何事,包括對她低頭、對她好些,而這些,完全不是針對她,只是為了兒子而已。真悲哀!

「如何?」艾小茹催促道。

水心抬眼平靜地看著她。「他對你表示過了嗎?」

「他還沒有機會說啊!」艾小茹說:「只要給他機會,我相信他很快就會開口的。」

「是嗎?」水心淡淡地道:「他似乎對你並不怎麼熱切嘛!」

「我想,他是有一些怨恨當初我沒有放棄一切嫁給他吧!」艾小茹僅惱地歎口氣。「不過……我畢竟是他唯一深愛過的女人,他不會放過這個擁有我的機會的。」

水心凝視著她,沈思半晌。

「等他真的有所表示了,我再來告訴你我的決定吧!」



他的表示在他已經夠多了!

他答允從客棧搬進戴府住,因為艾小茹說這樣才方便敘舊。他也答應多留些時日。

因為艾小茹說她寂寞的女兒倩兒,希望胖胖能多陪她玩一陣子。他也應允艾小茹帶女兒和他們一起出遊,因為艾小茹說她一個女人家不好沒個男人陪伴出門,所以,可憐的竹兒幾乎沒有出外遊玩過。他甚至相當容忍倩兒各種稀奇古怪的要求。

以展傲竹孤僻的個性來說,這些都已經是相當明確的表示了。但水心不肯就此認輸,她依然死死的抓住心中殘餘的一點希望,她要有明白的證據,好證明展傲竹的心中真的仍然深愛艾小茹。那時候,她自然會做她應該作的選擇。

八歲的倩兒是個很聰慧的小女孩兒,她自然看得出來娘親對那位展叔叔情有獨鍾,而她自己也很希望有這麼一個俊美瀟灑的後父。

敏感的她立刻發現到,展叔叔疼愛的兒子胖胖是關鍵人物,所以,她竭盡所能地討好胖胖,更用盡心機讓展叔叔瞭解她和娘親有多麼疼愛胖胖。

而展傲竹的反應如何是看不出來啦!因為他始終維持著一張冷漠面孔,但胖胖就不同了,他們整天膩在一起、玩在一塊兒.胖胖成天倩姊姊長;倩姊姊短的,他不再纏著娘親,也不再膩著爹爹,只要有倩兒陪著,他就很快樂了。

這一日,倩兒使計讓水心去幫他們做那種「外面買不到,飛得特別高、特別遠」的紙鳶,等水心一離開,她又慫恿展叔叔和娘親一起出去買零食給胖胖。正埋頭在研究該怎麼讓陀螺轉得又穩又久的胖胖突然抬頭,他看見爹親出去的背影,便忙著叫住艾小茹。

「姨姨,你們去哪兒?」他歪著頭打量一身精致俏美打扮的艾小茹。「是不是爹爹要帶你去飛飛?」

飛飛?

艾小茹茫然不解,但她急著追上展傲竹,便順口答道:「對.對,你爹爹要帶我去飛飛。」而後就匆匆追上去了。聳聳肩,又低下頭專心在玩他的陀螺上了。

當水心拿著紙鳶來時,胖胖玩陀螺正玩得起勁,歡樂的笑聲充滿整個庭園,哪還有空理會她和她的紙鳶。水心不覺悵然若失,現在兒子又不希罕她了,如今展家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迷上戴家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那她算什麼?以前胖胖缺了娘會呼天喊地,可現在如果她不見了,他肯定沒知沒覺。好淒慘啊!

「胖胖,你爹爹呢?」水心隨口問道。

「爹爹帶姨姨去飛飛了!」

水心渾身如遭雷擊似的一顫,而後沖上前猛然抓住胖胖。「胖胖,你說你爹幹嘛去了?」

「娘,痛痛!」胖胖苦著臉叫道。水心一點兒也沒放鬆,大叫道:「說!」

胖胖不滿地嘟起嘴。「爹爹帶姨姨去飛飛了啦?」

帶艾小茹去飛飛?

水心兩手一分,胖胖朝娘親裝了個鬼臉後,就跑開繼續玩他的去了。

而水心則直挺挺地呆立著,面色蒼白,發直的目光裏充滿了絕望與無法言喻的哀傷。

他竟然帶艾小茹去飛飛!

坐在亭裏的石墩上,展傲竹靜靜的看著胖胖狼吞虎咽,倩兒的吃就斯文多了,艾小茹則拿著手絹兒頻頻為他們兩個擦拭嘴角。

展傲竹眼角一瞥,看到丟棄在一旁的大紙鳶,他轉頭向胖胖。「胖胖,你娘呢?」

咿咿嗚嗚兩句,同時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包拿給爹親。展傲竹接過來後又問了一次。

「你娘呢?」喝了口茶,咽下口中的食物,這才清清楚楚地回答道:「娘說把這個給爹爹,爹爹就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展傲竹面色一凜,迅速打開小布包。

小布包包了好幾層,直到最後一層翻開,那條價值連城的項鏈赫然在目,上面還有一張小小的紙條——

恭喜你,你終於找到你願意和她雙飛的伴侶了,我想,這條項鏈該是屬於她的,雖然我知道你不會擔心我,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不用擔心我。

天下之大,總會有我容身之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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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2:00: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月光清冷地灑在大地上,如水銀流泄一地,泄在高山大澤、泄在驛道平原、泄在莽莽幽林、泄在流泉長河、泄在朦朧的大地上,而朦朧的大地將再蘇醒,蘇醒于陽光之下、蘇醒在風和日麗之中。

就這樣,日升日落、月起月沈,一天天過去、一月月過去、一年年過去,在花開花謝之中,無數的光陰與生命皆流逝了。山巒起伏著,路面崎嶇著,在灰黯的天空下,遠近皆是一片孤伶伶的蒼茫,周圍的空氣裏,散播著霧茫茫的氣氳,極目望去,可以隱約看見一條如帶似的溪流轉過一座石山的山腳,往遙遠處流去。

看不見人,山霧幽幽忽忽的飄聚在四周,因為天空的陰霾,更在人們的心頭加重了那種說不出、道不盡的沈鬱。苗疆化外果然是另有一分滋味。

一匹白馬停在土路的盡頭,展傲竹默默的往前看,臉上一無表情。坐在他身後的胖胖……不!巳經不能叫他胖胖了,將滿十歲的他,像麵條兒似的拉長好多,而增加的高度將他的體型也拉得瘦削了,臉上也不再有幼時那種嬌憨稚氣,除了還沒有爹親那般頎長的身材和冷酷漠然的氣質,他跟爹親幾乎是完全一個樣兒。

此刻,他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往四處眨呀眨的。「爹,娘真的會到苗疆來嗎?」

展傲竹揉了揉臉頰。「人家說是在這兒買到冰魄的,而且,他所形容的賣主模樣,也和你娘吻合。」

「可是……」展星魂猶豫了一下。「那畢竟是將近六年前的事了,說不定娘只是經過這兒,賣掉冰魄後,又離開了。」

展傲竹沈馱了一會,又開口道:「我們總要試試看。」

展星魂懊悔黯然地低下頭。「都是我不好,當年要不是我多嘴亂說話,娘也不會走了。」

展傲竹的眼底掠過一抹憂鬱,「不,是爹不好,是爹……」他沒有再說下去,是微微歎息一聲。

雙目失神地凝注著那條不知來自何方、流往何處的清溪,展星魂沮喪地垂下嘴角。

「我們找娘找了快六年.大江南北全都走遍了,可就連個聽見過她的人都沒有,要不是湊巧瞧見冰魄,我還真懷疑娘是不是……」

「不要再說了!」展傲竹沈聲一喝。

展星魂頓時噤聲,他悄悄窺視著爹親更加陰沈的臉色好半晌。「爹,我不明白……」

他小心翼翼地說:「娘為什麼要賣掉冰魄?有匹馬代步,不是更方便到處旅行嗎?她也拿走爹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應該不會缺銀子才對啊!」

展傲竹倏地合上眼。「她是想斷了和我的聯繫。」

展星魂「哦!」了一聲,沒敢再問。

「那人所說的街市,應該就在前頭不遠了,我們到那兒後再到處問問看。」展傲竹說著,一抖韁繩,策馬狂奔,在如雷的蹄聲中,轉過一個山坳,風呼呼地自耳旁掠過。

道路愈來愈寬闊,遠處亦可隱隱看見一群屋舍棚帳,馬兒自動放緩了速度,不一會兒,已靠近街市了。那是個相當熱鬧的街市。有正式的店鋪、有臨時搭的茅屋竹棚、有用牛羊皮撐起的頂帳,也有隨地擺貨的攤子。販賣的物品上至珍玉瑪瑙、豹皮綢緞,下至琉璃頂貌、粗碗鋼勺,無所不包、無所不容。

買賣雙方苗漢人都有,穿著迥異的服飾、說著不同的言語,男女老幼熙來攘往,喧囂笑鬧之聲亂成一片,場面混雜得緊。在這兒,馬匹是無法再進去了,前面市集裏的人群,摩肩擦踵的互相推擠著,突破烏雲的陽光照著每一張面孔,也照著每張面孔上不同的表情。大聲吃喝著、吼叫著,擾得人耳膜生繭,嘈雜的聲浪似能將屋蓋也掀起了。

他們下了馬,展傲竹牽著馬在人群外等著,由展星魂鑽入人縫中打探消息。不過片刻,展星魂便一臉欣喜地鑽了出來。他對父親咕噥幾句,而後兩人便上馬朝街市的另一頭走去。

這是一棟清雅且幽靜的房舍,外面用竹筒圍繞著,四周是一片濃密的林叢,只有正門前一條土路通道。在竹籬內有群雞鴨忙著啄食,還有個綁著兩條小辮子,約五歲左右的小女孩兒抱著一隻小羊的脖子親熱,甜美嬌憨的小臉蛋上,嘻笑嫣然,在她額心正中央赫然有一顆血紅的痣。

擂鼓般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小女孩愕然的抬起頭,屋內也跑出一個苗裝少女,她警覺地立刻抱起小女孩退至門口。

白馬在竹籬前戛然而止,一大一小兩條人影翻身落下,他們才剛走兩步,詫異的叫聲便從男孩口中發出。「爹,你看那個小妹妹的額頭,她怎麼也有血痣?」

展傲竹緊緊的盯著小女孩,大步走過去,而那個苗女也訝異地輪流看著他們父子倆額心上的血痣,生人勿近的告戒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

展傲竹在苗女身前站定,雙眸仍然片刻不離小女孩純真可愛的小臉蛋。「她多大了?」那個有三分像他,有七分像水心的小女孩朝他嬌憨地一笑。

苗女遲疑著還沒說話,小女孩便舉起右掌張開,「五歲。」她嬌聲道。

「五歲了?」男孩驚呼一聲。「爹,她是我妹妹嗎?」

展傲竹伸出手輕撫小女孩的臉蛋。「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笑得好可愛。「娃娃。」

「那是乳名嘛!」展星魂翻翻白眼。「她肯定是還沒有名字對不對?又是說要請私塾老師.或秀才什麼的給她取個好名字,對不對?」

苗女這方詫異地點點頭,並回答道:「對,可是咱們這種地方沒什麼真正有學問的人,也沒見著有這種人來,所以就這麼拖下來了。」

「我就知道。」展星魂撇撇嘴。「我娘叫冷水心,娃娃的娘也應該叫冷水心吧?」

苗女又是猛點頭。「是呀!是呀!娃娃的娘親是叫冷水心沒錯!」

「爹呀!」展星魂轉向展做竹。「好不容易啊!總算找到娘了,沒想到還附送一個妹妹哩!」

展傲竹將雙手伸向娃娃,苗女下意識地縮了縮,沒想到小女孩也伸出手往他這邊靠過來。「抱抱,抱抱!」

又猶豫了一下。苗女才將娃娃交給展傲竹抱住。展星魂興奮地看著在父親懷抱裏纏膩撒嬌的娃娃,不由得咧嘴開心地笑了起來。「爹,該給妹妹取個名字了吧?」

展傲竹略一思索。「展甯兒。」

「甯兒,甯兒……嗯,嗯,不錯,不錯……」展星魂說著,又轉向苗女。「請問這位姊姊,我娘呢?」

「呃!冷姑娘她上大理批貨去了。」

「哦!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再一、兩天吧!」

聞言,展星魂有點泄氣。「還要再一、兩天啊?我好想見見娘喔!」

「六年都熬過來了,你還在乎這一、兩天嗎?」展傲竹說完,便抱著女兒進屋去了。

展星魂立刻又振奮起來。

是啊!六年都熬過去了,哪在乎這一、兩天,只要能見著娘,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兩度日月輪轉,二十四個時辰的雲散風飄,時間過得快,一生的時間也不過眨個眼就過去,又何況是兩天的日子?

此刻.正是淩晨曙光初起時分,兩匹騾子在幽靜中達達走來,一匹騾子上坐著一位俏麗少婦,另一匹則滿載貨物,還未到竹籬前,少婦便詫異地張大了眼,緊盯住籬笆前那匹神駿的白馬。

「奇怪,那不是冰魄嗎?怎麼會在這兒?不會是自己跑回來的吧?」她咕噥著,同時加快了騾子的腳步。片刻後,她在籮前翻身下來.邊奇怪地端詳那匹酷似冰魄的白馬,邊朝屋舍叫著。「娃娃,娘回來啦!娃娃,來看看娘給你買什麼回來了!」

門咿呀一聲打開,少婦回頭望著門口,期待女兒沖出來歡迎她,卻沒想到沖出來的不是她那小小的女兒,而是一個大大的男孩。

「娘,您終於回來了,我們等您等了好久啊!」

望著那張熟悉的面孔,少婦震驚地猛抽一口氣,她不敢置信地盯著那直沖到她面前來的大男孩。「你……你……」

展星魂委屈地噘了噘唇。「娘,我是胖胖啊!您不認得我了嗎?」

怎麼會不認得,他跟他多長得一模一樣啊!只是她不敢相信,還以為是在作夢罷了。

水心的眼圈兒早紅透了,她抖著手摩挲著展星魂的五官。「……你……你長大了……」

淚珠兒撲簇簇直落,展星魂哽咽地道:「娘,您好狠心喔!居然不要胖胖了。」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正待將兒子摟進懷裏的水心,眼角餘光一瞥,赫然發現那個牽著娃娃的男人,心中一凜,她一聲不吭,下意識地轉身便想要進,再也顧不得兒子或女兒了。

可她才剛踏出一步,便被人一把抱起,她正想掙扎,赫然發現自己正騰空飛起,她驚呼一聲,手臂本能地緊緊攀摟住抱著她的人的頸項,連帶的雙眼也緊緊閉上了。片刻後,呼呼的風聲自耳邊吹過,晨間清新的空氣絲絲鑽入她的鼻內,她咬咬牙,雙眸猛地張開,同時往旁邊一瞧……另一聲驚叫傳來,她將雙臂收得更用力,兩眼也閉得更緊,整個人直往展傲竹的懷裏鑽。

她也會輕功,但是,她僅是能夠跳上一層樓高一些,飛掠時不到一丈便要點地借力一次,哪能像他這樣,高高的飛騰在空中,每十五丈以上才借力一次,而踏點的還是柔嫩無力的樹梢尖可她現在在特別高大的滇油松上遨翔,那不只三、四層樓高的濃密松林在她身下如閃電般的向後退去,就像鷲鳥般在空中飛翔,更有如馭風而行的仙人。

水心心中倏然一震。他正在帶她飛飛?她的雙眸驀地大睜,展傲竹也正俯首望著她,兩人的視線霎時交纏不解,四眸相對長久。

「除了娃娃,我從來沒有帶任何女人飛飛過。」他突然說,聲音低沈感性。「你是第二個。」

水心一愣,立即脫口道:「那艾小茹……」

「沒有,我從沒有帶她飛飛過,是胖胖誤會了。」水心輕輕的啊一聲,她相信他,因為他從不說謊,但是……她沈默了一會兒後,突然垂下眼瞼,嘴裏囁嚅地道:「你……還愛她嗎?」

「我從沒有愛過她。」

「耶?」水心愕然的眼道。「怎麼可能?你們不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嗎?」

展傲竹抬起臉直視前方。「那不過是一段不成熟的幼稚感情,只是單純的喜歡,連愛都稱不上,或許當初如果有機會繼續相處下去,我們終究會成為一對真正的戀人,但是,沒有讓它成熟的機會我們便分開了,而時日一久,連那份喜歡也逐漸消失了。」

「可是,後來你又去找她,而且還說要娶她哩!」水心頗?吃味兒地說。

「不管我願不願意,我做過的承諾一定會遵守,是她先毀了誓約,那便解了我的束縛了。」

水心「哦」了一下,而後眼偷逾他。「那你幹嘛見到她就那麼激動?」

展傲竹雙眸微顯迷蒙。「她令我想起我死去的親人。」

水心聞言,愧然的垂下眼,但不久後又猛然抬起頭。「可是,你一直表現得很捨不得離開她似的,她一找你敘舊,你就跟她走,你不愛跟我說話,卻跟她一大籮筐一大筐地聊個不停。」

「我懷念我的親人,可是時間太久,好多事情都淡忘了,連他們的長相我都幾乎不記得了。」他抑鬱淒然地說著。「只有在跟她聊起往事時,在她的提醒下,幼時的記憶才又一點一滴的尋回來,而他們的面容也再度清晰起來。」

再次「哦」一聲,水心的睫毛眨呀眨的。「你真的不愛她?」

「從來沒有。」他堅決且肯定的回答。

依戀地靠在他寬闊結實的的臉上,懷念地嗅聞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水心輕聲地問:「離開她,你一點也不會捨不得?」

「不會。」

沈默片刻後,水心又問:「這次你找我找了多久?」

「從你離開的那一天開始!」展傲竹淡淡地道。

「啊?」水心呆了呆,訝然道:「六年?」

他沒說話。

「艾小茹竟然連一天也沒能留住你嗎?」

他依然沈默無語。

眼珠子轉了幾圈,水心試探地再問:「難道你真的一點兒也不擔心她的近況?我記得她丈夫家那邊有好些個親戚都在覬覦她繼承的財產哩!而且……而且,我看得出來她也是真的無法忘情於你!」她著著他的下顎。「所以,若是……若是你想要她做妾,也許我……」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是苦是甜,都該由她自己去承擔,無論她的未來會如何,那都是她自己的問題,與我無關,我有你就夠了。」他淡然堅決地說。

水心審視他半晌,「那你為什麼總是對我那麼冷淡?」她不滿地抱怨。

他垂眸掃視她一眼。「二十年來養成的個性,已經定了。」

她不自覺的沈默了,這時,隱隱的雷聲撼入心弦的傳來,她不自覺地轉頭朝聲音方向望去。不遠處有兩座詭異的駝峰,而駝峰之間有滾滾的激流垂落,流水垂落之處,水泄翻蕩,波濤如嘯,不但浩大雄偉,更有一股令人心顫神醉的威懾力量。太陽已然高挂,

七彩的嫣紅投映在那條洶湧流蕩的水簾上,映射著繽繽紛紛、異常綺麗的光芒。

水心望著那道愈來愈近的瀑布,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愛我嗎?」

「我愛你。」

水心溫馨甜蜜又滿足喜悅地笑了,「我也愛你。」她回過頭來,羞澀地說。

「我知道。」

片刻後,他抱著她坐在一塊奇形怪狀的灰黑色岩石上,兩人依偎著觀賞那如千軍萬馬奔騰衝刺般的激流,濃重的水霧,像一張有形的簾幕,幽幽的彌漫在四周,自這層水霧裏注視日光反映出的光彩,像由一個厚厚的水晶裏望向朝陽,美得朦朧、美得迷茫,還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浪漫。

「你注意到了嗎,這是你頭一次跟我說那麼多話耶!」

「注意到了。」

「你以後也保持這樣好不好?」

無聲。

「好不好?」

無話。

「展傲竹,你到底聽到我的話沒有?」

無息。

稍後,在一大片濃密的松林頂端,隱隱傳來陣陣咒聲。「我警告你,展傲竹,不准你再這樣裝啞巴了!」

「你這混蛋!剛剛還有那麼多話,為什麼現在一個字兒也沒了?」

「展傲竹,我堅決抗議,我不要一輩子面對一個一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丈夫!」

「展傲竹!你這聾子、啞巴!我警告你……」

「展傲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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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02:00:28 |只看該作者
終曲



江湖傳言,消失武林多年的狂書生重現江湖,並與妻共轡行走江湖,身邊有兩個子女相伴,一個是十七、八歲的美少年和一個十二、三歲的標致小姑娘。

狂書生寒酷不改、狂傲依舊,一身武功仍是足稱武林第一,走遍江湖無人敢觸其銳鋒,除了……

「我不管,他們是俠義世家耶;遇逢劫難,我們怎能袖手旁觀?」水心兇惡地猛敲桌面,引起飯館其他食客的側目,可她一點兒也不在乎。「告訴你,濟危扶傾是俠女應該做的事,我非做不可!」

展星魂和展甯兒相視一笑,娘又想行俠仗義,實現她的俠女美夢了!

展甯兒憋住笑,輕咳兩聲。「爹,這個……聽說西湖的風景美得很,我們順便去看看也好嘛!」

展睡魂也忙幫腔道:「對啊!爹,甯兒沒看過西湖,咱們帶她去看看嘛!」

展傲竹眼觀鼻、鼻觀心,無動於衷地端起酒……

水心一把搶過來仰頭喝下,挑釁地將空酒杯放回他面前。展傲竹連瞄她一眼也沒有,逕自提起酒壺注滿酒杯,再次端起。水心又一次伸手過去,卻抓了個空,頓在半空中,她瞪眼看者展傲竹悠哉悠哉地仰頭喝下酒,低咒不已。但是,她當然不會就此罷手,她依然嘰哩呱啦的說個不停,展星魂和展甯兒也在一旁苦口勸說,然而,展傲竹似乎是吃了秤鈍鐵了心,他始終是不言不語地喝著他的酒。

終於,水心住了口,她眯眼注視展傲竹良久,忽地一聲不吭的轉身便走。

望著娘親忿忿離去的背影,展星魂咕噥道:「爹呀!今兒個晚上可要注意者點兒,娘肯定又要溜啦!」

展傲竹沒出聲,僅是點點頭。

展甯兒不由得大歎一聲。「爹呀!我真不懂,你就直接答應娘就好了嘛!幹嗎每次都要這樣你跑我追的呢?」

展星魂唉了一聲,「你就不懂了,甯兒,這叫夫妻情,有吵才有和嘛!以娘的性子,平平淡淡的日子她可受不了,非得這樣子吵吵鬧鬧、跑跑追追的,她才會感到生活有趣,也才會覺得爹是疼愛重視她的,所以,爹也就順者她的心想去做啦!」他轉頭朝展傲竹賊兮兮地一笑。「對不對,爹?」

展傲竹沒說話,但他眼底隱隱掠過一抹笑意。

展甯兒又歎了一聲。「天啊!這樣不累嗎?」

「只要娘不累,爹當然也不會累羅!」

「可是人家累了嘛!」展甯兒垮著臉。「打一開始就這樣,娘一溜出家門,爹就帶著咱們追上去。其實,一家人到外面來遊遊逛逛的也是不錯啦!可娘只要一看到什麼不平事,就非得插上一腳不可,讓爹幫忙,爹就裝啞巴不理她,然後娘就自己溜去幫忙,接著爹又帶著咱們追上去幫忙。總是這麼跑跑追追的,就為了她那個可笑的俠女志願,可憐我什麼都沒玩到,真是好冤枉啊!」

「認命吧!甯兒。」展星魂擺出一副誇張的哀憐神態。「現在爹就寵著娘,我們全不在他眼裏羅!」

「對喔!爹都不疼我們了啦!」展甯兒嘟著嘴,瞟著爹親。「現在爹的眼裏只有娘了嘛?」

由著兒女連聲抱怨,展傲竹卻是無聲無語,依然老神在在地喝他的酒。

是啊!孩子都大了,他想,該是讓她實現俠女夢想的時候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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