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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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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雍乾飛龍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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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08:30 |只看該作者
  清秀年輕漢子道:「跟老爺子那兒喝酒呢!老爺兒倆多年不見了,把臂言歡,酒光了兩
罈子了,親熱得不得了。」 
  白君武道:「鳳妞兒來了麼?」 
  清秀年輕漢子眨眨眼,道:「七哥,鳳妞可不是小時候的鳳妞了,亭亭玉立大姑娘一個,
出落得是要多標緻有多標緻,杏眼桃腮,小嘴唇兒鮮紅一點兒,真是美家娘哭美——美死了,
只是,凶得很啊!七哥,你要再叫她鳳妞兒,留神你的腮幫子。」 
  白君武一陣激動,一陣驚喜,一把抓住了清秀年輕漢子,道:「我不怕,走,帶我瞧瞧
她去。」 
  黑壯漢子伸手一攔,道:「慢著,六指兒叔來跟三叔談什麼生意來了?」 
  清秀年輕漢子瞅了白君武一眼,皺眉笑道:「真是,七哥怎麼聽見鳳妞兒就什麼都不顧
了……」 
  白君武臉一紅,道:「行了,老二,別說了。」 
  清秀年輕漢子道:「這還瞎話麼,咱們弟兄這麼多個,她就跟你好,別的是一個也瞧不
上眼。」 
  白君武心裡樂,臉上也掩不住,道:「老二,你要再嚼舌頭,留神你的腮幫子,這麼多
年了,准保人家就沒主兒?」 
  清秀年輕漢子「哎喲」一聲道:「七哥,你可別冤枉人,這話要讓她聽見怕她不傷心死,
人家一來誰都沒問先問你……」 
  白君武聽清秀年輕漢子的話,心裡又是一陣激動,忙道:「她問我什麼來著?」 
  黑壯漢子道:「行了,行了,西瓜皮擦屁股,沒完沒了,小七兒真沒出息,怎麼聽見鳳
妞兒天大的事兒也不顧了,她問你什麼,你不會當面問她去麼?」 
  白君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說話,話是設說,臉上可掩不住心裡的急。 
  黑壯漢子轉望清秀年輕漢子一陣子,道:「老二,說你的。」 
  清秀年輕漢子四下瞅了瞅,忽然壓低了話聲道:「六指兒叔聽人說沈在寬的女兒到了
『張家口』……」 
  黑壯漢子道:「不錯,你跟小三兒兩人誤當窯妞的那個妞兒就是沈在寬的女兒,怎麼?」
 
  清秀年輕漢子道:「我剛才聽二大爺說了,這叫好運當頭,擋都擋不住,六指兒叔聽說
沈在寬的那個女兒帶著一批貴重的東西,特來跟老爺子商量,合力下手,然後二一添作五。」
 
  白君武道:「一人分一半兒。」 
  「不。」清秀年輕漢子道:「咱們要東西,六指兒叔要人。」 
  白君武眉鋒一皺,道:「六指兒叔要人幹什麼?這麼大年紀了,難道……」 
  「你想到哪兒去了。」清秀年輕漢子、笑道:「六指兒叔是那種人麼,憑六指兒叔在道
兒上的身份要多少黃花大閨女沒有,多少大姑娘,小娘兒們想跟六指兒叔,六指兒叔還懶得
瞧她們呢!老實說吧!六指兒叔如今沾了個官字兒,而那個姓沈的妞兒正是官家緝拿多年未
獲的叛逆餘孽;明白了吧!」 
  白君武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真沒想到六指兒叔居然也吃了公門飯了。」 
  清秀年輕漢子咧嘴一笑道:「這叫通權達變,如今年頭兒不同了,身後要沒個靠頭兒,
是站不住腳的,六指兒叔多精明的人,一方面吃上這碗公門飯,一方面仍干他的老本行,兩
頭不落空,又穩穩當當該有多好,七哥你將來進了六指兒叔的門兒,不也得吃那碗飯麼?」
 
  白君武臉上紅了紅,道:「只是這跟對付『大漠龍』有什麼關係?」 
  「嗨!」清秀年輕漢子道:「七哥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大漠龍』護著姓沈
的妞兒,他圖的是什麼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不圖利不起早,黃鼠狼給雞拜年,他會安
好心啊?」 
  白君武兩眼一睜道:「你是說他也惦記著……」 
  「這還用說麼?」清秀年輕漢子道:「要不你說他圖的是什麼?真衝著兩字俠義來個
『千里送京娘』?算了吧!我還沒聽說過右那個重寶當前能不動心的,這就跟我還沒聽說過
有那個真能坐懷不亂一樣。」 
  白君武道:「你是說咱們先下手為強,讓『大漠龍』落個空。」 
  清秀年輕漢子輕輕拍了一掌,道:「這句話你算是說著了。」 
  白君武搖頭說道:「不行,單讓他落個空,不能出我的氣。」 
  清秀年輕漢子道:「七哥,你怎麼又糊塗了,人讓官家弄了去,『大漠龍』不甘損失,
總會去救,讓他去吧!官家正愁找不著他呢!明白了吧?」 
  白君武道:「這還差不多。」 
  黑壯漢子突然說道:「我看『大漠龍』不是那種人……」 
  清秀年輕漢子眉鋒微皺,道:「大哥,你是怎麼了,怎麼又……」 
  黑壯漢子正色搖頭,道:「這是實情實話,『大漠龍』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咱們都清
楚,我只為這己氣要鬥『大漠龍』,我可不願害人家沈先生的女兒,沈先生是呂晚村先生的
學生,忠義傳家,矢志不二,他現在正在難中,咱們沒伸手救他已經夠說不過去的了,怎麼
能再害孤苦伶仃,忍悲痛忍羞辱,東躲西藏,千里迢迢上京救父的沈姑娘,這種事恐怕三叔
也不會答應……」 
  清秀年輕漢子道:「大哥,你怎麼……?」 
  「別說了,老么。」黑壯漢子一擺手,道:「我剛才說過,是為這口氣斗『大漠龍』,
不為別的,要鬥『大漠龍』,我頭一個先上, 
  可是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不幹,我敢說三叔也不會幹,你們趁早打消這主意,不管怎麼
說,咱們『紅幫』創幫的宗旨是反清復明,兄弟們也滴血為盟,現在雖然沒當年那麼熱了,
可還沒幹過一件欺師滅祖,數典忘祖,仰愧俯作的事,你們要這麼幹,不但為幫規所難容,
也必然會引起江湖的公憤,這等於是給本幫招禍害,我是你們的大哥,不能不聞不問……」
 
  清秀年輕漢子靜聽之餘臉色連變,這時候打斷黑壯漢子的話題道:「大哥,這可不是我
跟小三兒出的主意。」 
  黑壯漢子道:「那你說這是誰的主意?」 
  清秀年輕漢子道:「當然是六指兒叔跟老爺子。」 
  黑壯漢子道:「三叔不會答應。」 
  清秀年輕漢子道:「萬一老爺子要是答應了呢?」 
  黑壯漢子道:「我敢說三叔絕不會答應。」 
  清秀年輕漢子道:「大哥,你是怎麼回事兒,這是為對付『大漠龍』啊?」 
  黑壯漢子道:「我對付『大漠龍』只為一口氣,不為別的,即使為什麼別的,也該面對
面用光明磊落的手法,不應該用這種卑鄙的暗箭……」 
  清秀年輕漢子臉色有點難看,聳聳肩,道:「那你去找老爺子說話吧?」 
  黑壯漢子道:「你說著了,我這就去,我還要見見六指兒叔。」轉身大踏步往外行去。
 
  清秀年輕漢子臉色一變,旋即望著白君武笑道:「七哥,現在是時候了,瞧鳳妞兒去
吧?」 
  白君武有點猶豫,但終於他還是邁了步。 
  那位俊秀漢子打始至終—直沒說話,好像他沒主見,人家怎麼做他就跟著怎麼做似的。
 
  「張家口」的夜色,在有些地方是熱鬧的,在有些地方是寧靜的。 
  這地方就是「張家口」夜色寧靜的一角。 
  一座大宅院,朱門高牆,石階如玉,相當的氣派,門口兩盞大燈,高挑了個「孫」字。
 
  清秀年輕漢子一行五人敲開門走了進去,剛進前院白君武便道:「老二,鳳妞兒呢?」
 
  清秀年輕漢子笑道:「七哥急什麼?到了這兒了,還愁見不著人兒麼?」 
  他搶先一步攔住了直往裡走的黑壯漢子,道:「大哥,二哥跟七哥先請在那兒坐,我到
後頭通報一聲去。」 
  黑壯漢子道:「三叔這兒是什麼時候立了這個規矩的?」 
  清秀年輕漢子道:「有客人在,總不能讓人家笑咱門『紅幫』裡的弟兄沒有規距呀!」
 
  黑壯漢子哼了一聲,帶頭兒往東行去。 
  清秀年輕漢子沖小三兒施了個眼色,兩人飛快地往後行去。 
  沒多大工夫,清秀年輕漢子滿臉帶笑地到了院東一間精舍裡,沖白君武眨了眨眼,道:
「七哥,鳳妞兒在後河沿等著你呢!快去吧!」 
  白君武一下子竄了出去,快得像一陣風。 
  黑壯漢子哼一聲道:「真沒出息。」 
  清秀年輕漢子望了他,兩眼之中閃過兩道異彩,道:「大哥,老爺子叫你進去。」 
  黑壯漢子站起來行了出去。 
  清秀年輕漢子沖那俊秀漢子道:「二哥,老爺子有客人在,只有委屈你在這兒坐了。」
 
  俊秀漢子道:「自己兄弟幹嘛還這麼客氣,那兒不一樣,你忙去吧!」 
  清秀年輕漢子道:「我沒事兒,二哥,對這件事兒,你怎麼個看法。」 
  俊秀漢子笑笑,笑得很不自在,遲疑著道:「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我認為
大哥說的也對……」 
  清秀年輕漢子目光一凝,道:「這麼說,二哥也不願意幹嘍?」 
  俊秀漢子不安地搓了搓手,道:「我?我跟著大哥走,我聽大哥的……」 
  清秀年輕漢子笑了,道:「二哥坐坐吧!我去看看大哥,大哥的脾氣咱們是知道的,一
句話不對就臉紅脖子粗的,我去看看,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在邊兒上打個圓場。」他走了。 
  俊秀漢子站起來不安地來回踱著步。 
  他就是這麼個沒主見,沒氣魄的人,不但對什麼事都舉棋不定,而且時常患得患失的。
就拿眼前這件事來說,他明知道他大哥義正辭嚴,站穩了一個理字,他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可是他卻又暗感不安。 
  剛走沒兩趟,一陣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清秀年輕漢子慌慌張張,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進門便道:「二哥,糟了,大哥跟六指兒叔怎地火起來了,一個人怒沖沖地跑了,大哥的脾
氣咱們知道,發了脾氣就會鬧出事兒來,咱們快迫他去。」話落,轉身又竄了出去。 
  俊秀漢子怔了一怔,連忙跑了出去。 
  口 口 口 
  這座大宅院後頭有條河,與其說它是河,不如說它是條小溪,水面寬不過丈餘,河水清
澈見底,小溪兩邊種著一株株的垂柳,夜風過處,千百條柳枝兒拂動,景色寧靜優美,小溪
邊一片青草地上,坐著兩個人,兩個人挨得挺近。 
  這兩個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是白君武,女的是個紅衣大姑娘。 
  大姑娘柳眉鳳目,眼角兒,眉梢兒微微往上翹著,美色之中還帶著幾分嬌媚俏意。 
  她這麼嬌靨動人,但更動人的是她那雙鳳眼,她那雙鳳眼太過水靈,跟會說話似,轉—
轉真能勾人魂。 
  她這雙鳳眼動人,但比她雙風眼還要更動人的是她那成熟的胴體,她那胴體該凸的地方
凸,該凹的地方凹,該小的地方小,該大的地方大,無論那一寸都醉人。 
  有人說,剛健婀娜而結實的少女胴體美,可是她比剛健婀娜而結實的少女胴體還多了種
成熟的風韻。 
  她的肌膚既白又嫩,碰一碰像能碰出水來,而且看上去軟棉棉的,與其說她有一種少女
美,不如說她有一種成熟的少婦美來得恰當。 
  她跟白君武對坐著,一雙勾魂妙目直盯著白君武,毫無怯意,毫無羞澀態。 
  倒是白君武反而像個大姑娘似的,不安地低著頭,不敢抬起來。 
  紅衣人兒那鮮紅一抹,散發著熱力的香唇邊掠過一絲奇異的笑意,輕輕地開了口:「七
哥,你到這兒來是來幹什麼的?」 
  話聲略帶點兒鼻音,讓人說不出有多嬌,說不出有多美。 
  白君武身軀一震,道:「我?我想來看看。」 
  那紅衣人兒道:「難不成我在地下麼?」 
  白君武笑了,笑得好窘,可不,耳根子都見了紅意,他抬起子頭,可是當他那目光一觸
及紅衣人兒那雙鳳眼的時候,他卻像觸了電,身子抖了一下,忙又低下頭去。 
  紅衣人兒香唇邊那絲笑意更濃了:「七哥,多少年不見了,現在好不容易地見到面,難
道你就沒有話說麼?」 
  白君武道:「我,我,我……」 
  紅衣人兒夠大方,也似乎有點情難自禁,伸出如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抓住了白君
武一隻手:「告訴我,想我不?」 
  白君武一驚一顫,下意識地一掙,可是他沒掙脫,他也沒有真掙脫的意思,他耳根子更
紅了。 
  「我……我……」 
  紅衣人兒道:「幹嘛我呀我呀的,想就想,不想就不想,想就點頭,不想就搖搖頭不就
結了麼?」 
  白君武點了點頭,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 
  紅衣人兒道:「這不就結了麼……」頓了頓道:「你可知道我想你不?」 
  白君武半天才道:「我……我不知道……」 
  紅衣人兒道:「我要說不想你,你信不信?」 
  白君武道:「我信。」 
  紅衣人兒輕輕歎了口氣,道:「你信對了,我不想你,我不敢想你,一想你心裡就亂得
像捆撤散了的麻一樣,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懶洋洋的,幹什麼都打不起精神,我也不
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也許這就是緣份,小時候我跟你最好,其實那
麼小又懂什麼,可是這麼多年來我心裡一直有你……」 
  這番話如怨如慕,如位如訴,就是鐵石人兒也忍耐不住。 
  白君武被激得胸中激動,熱血上騰,再也忍不住了,那股氣也像突然間壯了很多,反手
一把抓住了那只能害死人的玉手,顫聲叫道:「鳳妞兒……」 
  紅衣人兒道:「換個別人他敢叫我鳳妞兒,我非打爛他的嘴不可,連爹都改了口。」 
  白君武要改口,紅衣人兒另一隻玉手掩上了他的嘴,道:「我就不許你改口,我許你叫,
也愛聽你叫。」 
  白君武臉上的神色又泛起了激動。 
  紅衣人兒輕輕地收回了手,道:「七哥,你別說話,聽我告訴你件事兒……」 
  白君武強忍激動,道:「什麼事兒?」 
  紅衣人兒一顆烏雲螓首微微垂下了些,低低說道:「我心裡頭的事兒,已經跟爹說過
了。」 
  白君武神情一震一緊,道:「老人家怎麼說?」 
  紅衣人兒那雙能銷人魂,蝕人骨的目光瞟了他一下:「傻子,爹這不是來了麼?你當爹
爹這趟到了『張家口』來找三大爺,純是為了那宗生意?」 
  白君武道:「那,那老人家的意思是……」 
  紅衣人兒道:「想請三大爺做個大媒。」 
  白君武又是一陣激動,忍不住又抓住了另一隻玉手:「鳳妞兒,謝謝你。」 
  紅衣人兒美目一瞟嬌媚橫生,道:「傻子,謝我幹什麼呀!爹跟我還得求你幫忙呢?」
 
  白君武惑然說道:「老人家跟你還得求我幫忙,求我幫什麼忙?」 
  紅衣人兒道:「眼前這檔子事,二哥告訴你了?」 
  白君武道:「老二說過了,怎麼,就是……」 
  紅衣人兒點點頭道:「就是這檔子事,老人家初入公門,上頭就交上來這一樁大差事,
那個姓沈的丫頭是叛逆餘孽,『大漠龍』也是官家緝拿多年未獲的大盜,要是爹能拿住這個
姓沈的丫頭,然後再用這個姓沈的丫頭拿住了傅天豪,不但可以交差,而且還是天大的功勞
一樁,女婿半子誼,爹不求你幫忙求誰呀!」 
  話聽得白君武心裡一陣蕩漾,他道:「我能幫得上什麼忙?」 
  紅衣人兒道:「傻子,爹還能叫你幫什麼忙呀!只要你點個頭,願意跟在爹左右就行
了。」 
  白君武遲疑了一下道:「這個……三叔答應了?」 
  紅衣人兒瞟了他一眼道:「三大爺跟爹是什麼交情呀!那有不答應的道理,還不是一句
話,其實——三大爺不愧是個聰明人,幹什麼事兒都顯露著精明……」 
  遲疑了一下,道:「一個男人家,老在江湖上混,到頭來有多大出息,江湖生涯刀口舔
血,路死路埋,溝死溝埋,今天穿上了鞋和襪,明天誰也不知道穿齊穿不齊,誰願意辜負這
昂藏鬚眉七尺軀,誰不想為自己的以後打算?三大爺有心也進宮家去,這件事情點了頭,就
等於為自己搭了橋,鋪了路,將來一旦事成,這功勞還能少得了三大爺一份麼?一旦飛黃騰
達,別說自己要什麼有什麼,享用不盡的勞華富貴,就是後世子孫也能沾上大光,這不比在
江湖上混不出出息,過那刀口舔血的生捱擔風險強麼?」 
  白君武怔了一怔,道:「怎麼,三叔也有意思要進官家門兒?」 
  紅衣人兒搖搖頭,道:「三大爺沒明說,當然了,身在『紅幫』裡,就是有這種意思也
不便明說啊!不過這種事兒呀!明眼人一看也就看出來了,我以為這是明智之舉,良禽還知
道擇木而棲,何況三大爺這麼個聰明人。」 
  白君武道:「不會吧!三叔怎麼會有這意思?」 
  紅衣人兒道:「怎麼不會?有這意思有什麼不好,將來你一旦成了孫家的嬌客,不也等
於進了官家的門兒麼,就憑你的才智,再加上爹的照應,你愁沒出頭的一天麼?飛黃騰達,
榮華富貴,要什麼沒有呀!權勢在握,一呼百喏,誰敢不聽你的,到那時候你就不是今天的
白君武了,我也成了個貴夫人,官太太了,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出門有車有
轎,使喚下人一大群……」 
  吃吃一笑,嬌媚四溢,道:「七哥,你說那該有多好,是不是?」 
  白君武並不見得喜歡這個,可是他眼見這等嬌媚態卻不能不動心,情不自禁雙腕微微一
扯,紅衣人兒有點弱不禁風,也無限嬌柔溫順,嬌軀一歪,倒進了白君武懷裡。 
  手兒相接已心動,更那堪身兒相貼,溫香軟玉,耳鬢廝磨, 
  還有害死人的陣陣幽香,白君武魂魄搖動,血脈賁張,乖乖地做了裙下臣虜。 
  就在兩條蛇一般纏在一起的人影,倒在草地上的當兒,遠處傳來了一陣步履聲。 
  兩條人影霍地分開,都坐了起來,臉兒紅,心兒跳,四目相投,紅衣人兒嬌媚之態畢露,
白君武甘願為情粉身碎骨。 
  夜色中走來個人,老遠便笑著說道:「夜深露重,二位也不怕著涼。」 
  紅衣人兒忙站了起來,白君武跟著站起,窘笑著說道:「老么,你胡說什麼?」 
  清秀年輕漢子到了近前,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含笑說道:「七哥真好福氣,簡直令
人羨煞,可令人慕煞也。」 
  白君武皺眉叱道:「老么,你有完沒有?」 
  清秀年輕漢子咧嘴一笑道:「說正經的,我來給七哥送個信兒,大哥,二哥已經回去了,
知道你定在這兒,沒等你。」 
  紅衣人兒飛快衝白君武遞了個眼色;道:「時候不早,你也回去吧?」 
  白君武正自興高情濃,怎麼捨得,可是當著這位煞風景的老么,他不能小暗暗咬牙,道:
「我走了,你們聊聊吧!」邁步就走。 
  紅衣人兒追上去,背擋著老么,飛快伸手握了掘白君武的子,低低說道:「記住,今兒
晚上的事仟何人別說,要不然咱們美好的將來就全沒了…—」 
  只聽老么在身後笑道:「有什麼事兒不能讓我聽,非得接得近近的咬耳朵不可!」 
  紅衣人兒咬牙低叱一聲:「死老么,快去吧!」 
  白君武還真聽話,扭頭走了,輕飄飄的走了,今兒晚上他要睡得著那才怪。 
  白君武走得沒子影兒。 
  清秀年輕漢子接了過來,緊跟著紅衣人兒身後笑道:「怎麼樣,我來得是時候吧?」 
  紅衣人兒沒動,斜著一揚臉,那張誘人的嬌靨就在清秀年輕漢子眼前,差一點便碰著他
的下巴,流波一轉,嬌媚無比:「小鬼,你也不怕瞎眼。」 
  清秀年輕漢子一陣激動,目射異彩道:「鳳姐,老么不小了。」 
  說話間一雙手已然上了紅衣人兒那蛇一般的腰肢。 
  紅衣人兒腰肢像蛇,人也滑得像蛇,一擰身已竄了出去,睜大了一雙鳳眼道:「老么,
你怎麼敢……」 
  清秀年輕漢子道:「鳳姐,老么是個有心人,你不該把好處全讓老七佔了。」 
  紅衣人兒看了看他,咬了咬下嘴唇兒:「你比老七有良心?」 
  清秀年輕漢子抬手往天指道:「羅玉成可以指著天說話……」 
  紅衣人兒妙目一瞟,道:「幹嘛呀!老么,把對風塵女人的那一套搬來對鳳姐了。」 
  清秀年輕漢子羅玉成臉紅了紅,旋即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咱們誰也占
不了便宜啊!誰也不吃虧。」 
  紅衣人兒美目猛地一睜,旋即送過來一絲媚笑道:「老么,你可真是長大了。」 
  羅玉成一陣激動,就要撲過去。 
  紅衣人兒吃吃一笑道:「我還有事兒,以後再說吧!少不了你的就是。」 
  帶著那陣銷魂蝕骨的吃吃笑聲竄了出去,一陣風便消失在夜色裡。 
  這兒,只留下了一片惱人的幽香。 
  羅玉成站在那兒直發愣,可是很快地他那薄薄的雙唇邊泛起了一絲奇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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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09:36 |只看該作者
第 七 章
  夜已經很深了,「福記客棧」的兩進院子都熄了燈,漆黑的一片。 
  一條矯捷人影劃破「福記客棧」寧靜的夜色,落在頭一進院子正北一間上房前。 
  是那紅衣人兒,她多罩了一件風氅,黑色的。 
  她沒敢靠那上房門太近,站在院子裡一揚手,一點白光破窗打進了那間上房裡。 
  很快地,那間上房裡亮起了燈,門開了,任先生當門而立, 
  仍是那襲青衫,臉上沒一點睡意。 
  往外看了看,臉上掠過一絲詫異神色,他招了招手,轉身進了屋。 
  紅衣人兒跟了進去,隨手關上了門。 
  任先生一雙銳利目光盯在那張吹彈欲破,透著媚意的嬌靨,道:「姑娘貴姓,怎麼稱
呼?」 
  紅衣人兒也直直地望著他,道:「別問我,只告訴我你是不是傅天豪。」 
  任先生遲疑了一下,旋點了頭:「不錯!」 
  紅衣人兒微微一愕,道:「我沒想到你會這麼爽快的。」 
  傅天豪淡然一笑:「姑娘已當面點破,我再不承認,那顯得多小氣。」 
  紅衣人兒美目掠過一絲異彩,道:「畢竟是『大漠龍』,我能見著『大漠龍』,不容易,
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女兒家幸運。」 
  傅天豪道:「姑娘深夜蒞臨,應該只是不為說句話的吧!」 
  紅衣人兒倏然一笑,深注一眼,道:「深夜客來,茶不必當酒,總該讓人坐坐。」 
  傅天豪一抬手道:「請。」 
  紅衣人兒走過去坐在了桌旁。 
  傅天豪炕邊一坐,手裡拿著一張寬約兩指的小紙條,笑笑說道:「江湖上走了這麼多路,
像這樣的手法,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紅衣人兒嬌媚一笑,道:「我不敢挨得太近,也不敢貿然上前敲門,我還要我這雙眼
呢?」 
  傅天豪看了她一眼,道:「姑娘有什麼見教?」 
  紅衣人兒道:「我有要緊事兒,咱們是這兒談,還是換個地方?」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對我來說,哪兒都一樣。」 
  紅衣人兒柳眉一揚,道:「好一個對我來說,那兒都—樣,既然這樣,咱們就在你這屋
裡談淡吧?」 
  頓了頓,道:「我要告訴你件事兒,這件事兒對你有相當的份量,可說關係著你今後的
吉凶禍福。」 
  傅天豪道:「我感激,洗耳恭聽,不過在姑娘沒告訴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兒,我要請教.
你我素昧平生,緣惜一面……」 
  紅衣人兒截口接道:「我為什麼這麼熱心腸,三更半夜跑來到這兒示警?」 
  傅天豪道:「不錯!」 
  紅衣人兒笑哈哈地瞟了他一眼,道:「難道我就不能天生一副熱心腸麼?」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那更令人感激。」 
  紅衣人兒微一抬頭,道:「那倒不必,你要是有感恩圖報之心,只答應我一個條件也就
夠了。」 
  傅天豪笑笑說道:「天生一副熱心腸拯人於危,怎麼還有條件?」 
  紅衣人兒目光一凝,一雙鳳眼之中異彩閃漾,道:「因為你是『大漠龍』傅天豪。」 
  傅天豪道:「姑娘既然這麼看重傅天豪,有什麼條件,請說吧?」 
  紅衣人兒道:「我這條件有兩個,任擇其一,頭一個,今夜我自薦枕席,求一夕之纏綿,
第二個,你讓我跟你一輩子,你我做個長久夫妻。」 
  她這話說來毫不費事,也—點沒有羞澀忸怩態。 
  傅天豪卻聽得神情震動了一下,訝異凝日半天才道:「姑娘,這是為什麼?」 
  紅衣人兒道:「只因為你是傅天豪。」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我以為姑娘一定知道,這兩個條件,無論那一個,姑娘都只有
吃虧,沒絲毫便宜可佔。」 
  紅衣人兒道:「本來這就是我心甘情願的事,可以說這是我的心願,也是世上女兒家共
同的心願,什麼叫沾便宜,什麼叫吃虧?」 
  傅天豪道:「姑娘看重傅天豪,夤夜跑來送信示警,原該由我感恩圖報……」 
  紅衣人兒道:「這就是你報答我。」 
  傅天豪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姑娘,名節兩字猶勝於性命。」 
  紅衣人兒微微一笑道:「對我來說,名節兩字,陌生得很,在我眼裡,名節兩字比飄浮
於空際的煙雲還要輕。」 
  傅天豪道:「姑娘看輕自己了。」 
  紅衣人兒道:「你看呢?」 
  傅天豪道:「在我眼裡,姑娘跟世上海一個尊貴的女兒家一樣。」 
  紅衣人兒的唇邊掠過一絲輕淡笑意,道:「謝謝你,能得『大漠龍』這麼一句話,我雖
死何憾,可在我自己眼裡……」 
  又一絲輕淡笑意從香唇邊掠過,住口不言。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我以為姑娘誤解了情愛,誤解了男女間事,情非孽,愛不是罪,
情愛兩字是最聖潔不過的,男女雙方有了情愛而後才能結合,否則那不是……」 
  紅衣人兒道:「我對你大漠龍傾慕已久,但卻不求你對我有情有愛,所以只求一夕纏綿,
然後你是你,我是我。」 
  傅天豪搖搖頭,道:「我覺得姑娘太作賤自己。」 
  紅衣人兒搖頭說道:「我不這麼想,這是我心甘情願的,總比自己不願意,而讓人迫著
非做不可的好。」 
  傅天豪又沉默了一下,道:「要是我選擇了後者,等到姑娘把話告訴我之後……」 
  紅衣人兒截口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知道『大漠龍』一言九鼎,絕不食言背
信,尤其是這種事。」 
  傅天豪道:「姑娘,你我緣僅一面,彼此間無情感可言……」 
  紅衣人兒笑笑說道:「男婚女嫁,既憑父母之命,媒約之言,男女雙方甚至連面都沒見
過,那來的情感,可是他們一旦結為夫婦之後,不都過得挺好麼?」 
  傅天豪道:「姑娘,你我是江湖兒女。」 
  紅衣人兒道:「江湖兒女也是人,是不?」 
  傅天豪還得再說。 
  紅衣人兒截口:「我並不勉強。」 
  傅天豪道:「要是我不接受姑娘兩個條件呢?」 
  紅衣人兒道:「很簡單,我怎麼來怎麼去,不多說一個字,你的今後是凶非吉,是禍非
福。」 
  傅天豪笑笑站起來要去開門。 
  紅衣人兒跟著站起,道:「傅天豪,這天大的便宜別人求之不得,論我的姿色,並不會
辱沒你。」 
  傅天豪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敢接受。」 
  紅衣人兒道:「別忘了你的今後……」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禍躲不過,姑娘這番好意我心領了。」
走過去拉開了門閂。 
  紅衣人兒站著沒動道:「以你的一身所學,你原可以制住我的。」 
  傅天豪道:「姑娘來此是一番好意,我怎能以武相向,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紅衣人兒深深一眼道:「你說這話,我對你又認識了一層。」 
  擰身走了過去,到了門邊,她停了步,只齒啟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但終於沒說
出,扭頭往外行去。 
  傅天豪道:「姑娘慢走了,恕我不遠送了。」 
  紅衣人兒沒說話,騰身拔起,飛射不見。 
  傅天豪掩上了門,跟著皺起了一雙眉峰。 
  口 口 口 
  紅衣人兒一個人在夜色裡默默地走著。 
  她走的不快不慢,兩眼直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看樣子,她像在想些什麼,可又像腦子裡一片空空的。 
  這是一片荒郊曠野,除了那一片片的樹林之外,別的什麼也看不見,看上去那一片片的
樹林也黑忽忽的一片片。 
  四周寂靜空蕩,夜這麼深,有人的地方已經靜了,何況這沒有人跡的荒郊曠野。 
  突然,紅衣人兒停了步,揚眉凝目,凝望左前方一片黑忽忽的樹林,眉宇間泛起一片逼
人的煞氣:「什麼人躲在樹林裡鬼鬼祟祟的。」 
  只聽一個帶笑話聲從樹林裡響起:「別罵,鳳姐,是我。」 
  隨著這話聲,樹林裡走出一個人來,是羅玉成,他臉上堆著讓人心跳的詭異笑意。 
  紅衣人兒一驚,但一剎那時間她又恢復了平靜,淺皺著一雙柳眉,輕叱說道:「小鬼,
三更半夜,你在這荒郊野地幹嘛躲在樹林裡嚇人,嚇死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羅玉成臉上詭異笑意更濃了,道:「哎喲,鳳姐幹嘛開口就死呀活的,嚇死鳳姐,我指
著天說話,我可沒那個心,也捨不得。」 
  說話間他已然走近,一雙眼奇光閃射,直盯著紅衣人兒那吹彈欲破,花兒一般的誘人嬌
靨。 
  紅衣人兒一動沒動,道:「少跟我嬉皮笑臉的,說,三更半夜地,你跑到這兒來干什
麼?」 
  羅玉成笑容不減,道:「我呀!鳳姐可別罵我,我是為會相好的來的。」 
  紅衣人兒笑了,嬌媚地瞟了他一眼道:「好哇,老么,你可真是……人呢?」 
  羅玉成道:「嗟,這不是就在眼前麼?」 
  紅衣人兒怔了一怔,旋即嗔道:「老么,你要再敢瞎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說歸說,她可沒抬手。 
  羅玉成一咧嘴,笑道:「只要是鳳姐你的手,別說擰爛我的嘴,就是把我人都擰爛了我
也是願意,來,鳳姐,沖這兒下手。」 
  他指了指臉,把臉湊了過來。 
  紅衣人兒往後退了一步,道:「老么,你這是怎麼了?」 
  羅玉成邁進一步,道:「鳳姐,我是天生的多情種,也是天生的急性子,忍心讓我茶不
思來飯不想,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成眠麼?」 
  紅衣人兒臉一繃,冷然說道:「老么,你要再胡說,我可要生氣了。」 
  羅玉成一皺眉,笑道:「哎喲,鳳姐,幹嘛動不動就生氣的, 
  氣壞了身子可不只我一個人會心疼!」 
  紅衣人兒臉色一黯,嬌靨上掠過一絲幽怨低下了頭,半晌才抬頭說道:「老么,你知道
我是不是?」 
  羅玉成道:「鳳姐問這個幹什麼,我都不願意提,鳳姐又何必提?」 
  紅衣人兒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羅玉成道:「我的朋友經常在這條路上跑。」 
  紅衣人兒沉默了一下道:「你既然知道我就該知道我是答應了你,就不會少了你的。」
 
  羅玉成笑道:「鳳姐,我這個人沒有大聰明,卻有點小聰明,很明白,能吃的要是這時
候不吃,將來就吃不著了。」 
  紅衣人兒道:「放心,那怎麼會.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羅玉成道:「我相信鳳姐不會,只是能吃到嘴的最實惠。」 
  紅衣人兒目光一凝,道:「你的意思是……」 
  羅玉成咧嘴一笑道:「鳳姐,你瞧,夜色寂寂,這兒只有你我兩個人。」 
  紅衣人兒眉鋒一皺,笑道:「這是什麼事兒,這又是什麼地方……」 
  羅玉成道:「我不是說了麼,我這個人天生的急性子,今夜將就了,以後再移諸錦榻羅
帳繡花枕不遲,再說……」 
  紅衣人兒一搖頭道:「別再說了,你能將就,我可不能。」 
  羅玉成咧嘴一笑道:「鳳姐,說句話你可別在意,恐怕今兒晚上你非得安安我的心不
可。」 
  紅衣人兒道:「老么,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羅玉成笑笑道:「鳳姐,在我看來這兒並不比『福記客棧』一進後院那間北上房差。」
 
  紅衣人兒臉色大變,驚得身不由主往後退了一步,道:「老么,你,你是跟著我出來
的。」 
  羅五成道:「那我不敢,我是看鳳姐一個人出來,我不放心,那知鳳姐竟……」 
  笑了笑,住口不言。 
  紅衣人兒道:「你想拿這件事要挾我。」 
  羅玉成道:「瞧,鳳姐越說越離譜兒,我是那種人麼,我又怎麼敢啊!只是這件事要讓
六指兒叔他知道,恐怕不太好……」 
  紅衣人兒剎時間轉趨平靜,香唇邊掠過一絲奇異笑意,道:「你看見我進『福記客棧』
了麼?」 
  羅玉成笑了笑道:「鳳姐千萬不能承認,就是六指兒叔問起來,我也會替鳳姐說話。」
 
  紅衣人兒瞟了他一眼道:「老么,我可真沒想到,這些人當中你羅玉成才是個厲害人
物。」 
  羅玉成哈哈一笑道:「豈敢、豈敢,好說、好說,鳳姐誇獎了。」 
  紅衣人兒搖搖頭,道:「我這個人做事,從不落人把柄,不妨告訴你,我是見過比你還
厲害的人。」 
  羅玉成咧嘴一笑道:「那是當然,鳳姐閱人良多,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只是,沒有我羅
玉成可能會壞了大事,沾鳳姐雨露之恩的人不少,如何對我那麼吝嗇,一個人嘛,眼光應該
向遠處看,往大處看,鳳姐是個聰明人,怎麼那麼想不開?」 
  紅衣人兒沒說話,凝望羅玉成良久,突然搖了頭道:「真想不通,同樣都是人,人與人
之間,卻有這麼大的不同。」 
  羅玉成訝然笑問:「鳳姐這話什麼意思?」 
  紅衣人兒輕嗔一聲,搖頭說道:「世間的事為什麼這樣,造物弄人麼?自己想要的得不
到,自己不想要的,推都推不掉,我這個人有人看不上眼,有人卻恨不得一口把我吞下去。」
「哼」地一聲輕笑,帶著淒涼,也帶著自嘲,接著淡然一句:「來吧!老么。」擰身往樹林
子走去。 
  羅玉成遲疑一下之後,臉上突然浮現一種異樣的激動神色還有一種得意的笑意,邁步跟
了過去。 
  口 口 口 
  天剛亮,一大半的張家口還在寂靜之中。 
  起得最早的是撿糞的,背著糞筐,拿著糞叉,滿街跑。 
  「張家口」是個馬市,也是遠近駱駝,牛羊的集散地,還能沒糞撿? 
  除了這些撿糞的,就是狗了,也是滿街的跑,到處找食。 
  就在這寂靜的一刻鐘,「福記客棧」門口那條街上,轉過來一支隊伍。 
  這支隊伍,最後面是三個老頭兒,三個老頭兒中間的是「霹靂火」,「霹靂火」左邊,
是個清懼瘦削的五旬上下老者,穿一身灰色褲褂,腳底下是雙薄底快靴。 
  「霹靂火」右邊也是個瘦老頭兒,穿件黑色長衫,身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輕輕的,黑
黑的,一雙小眼睛好深好深,遠看跟兩個黑窟窿似的。 
  「霹靂火」跟那清懼老者臉色都很凝重,尤其是「霹靂火」,凝重的神色裡還帶著悲憤
殺機。 
  那黑衣瘦老頭兒臉上卻不帶一點表情,冷冰冰、死板板的,一點表情也沒有。 
  「霹靂火」三個身後,是八個壯漢子,有中年的,有年輕的,白君武、羅玉成跟那個小
三兒都在裡頭。 
  白君武兩手捧著一柄帶鞘長劍,劍把上鑲著寶石,劍鞘上纏著金絲刻著花紋,看上去相
當名貴。 
  羅玉成抱著一具圓圓的,長長的革囊,裡頭不知道裝的是什麼,看上去相當的沉重。 
  那個小三兒懷裡明晃晃的,那是一對鋼輪,每個鋼輪八個齒,每一個齒都鋒利無比的。
 
  白君武等八人身後,四個黑衣壯漢抬著兩張門板,一張門板上躺著一個人。 
  左邊門板上躺的是那黑壯漢子,右邊門板上躺的是那俊秀漢子。 
  兩個人身上全蓋著一塊白布,只有頭露在外頭,兩個人都閉著眼,張著嘴,臉色臘黃臘
黃的。很快地,這一支隊伍到了「福記客棧」前,清懼老者一拍手,大家立時停了步。 
  只聽清瘦老者道:「老三,把門敲開。」 
  一名中年壯漢答應一聲,就要邁步。 
  那黑瘦老頭兒突然冷冷說道:「大哥,後頭不用布上人了?」 
  清懼老者道:「不用了,他要怕事也不會下這毒手了,老三,去!」 
  那中年壯漢答應一聲上前敲了門。 
  剛敲了兩下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個夥計,睡眼惺忪,袒著胸,一手抓著褲腰。 
  突然,他睡意全消了,兩眼一睜:「喲,是大太爺,二大爺跟三大爺,小的不知道,我
這就去穿衣裳。」他快得像一陣風,扭頭進去了。 
  清懼老者可沒理他,帶著隊進了門,直往後闖去。 
  他一進後院,清懼老者一雙眼神落在那間關著門的北上房上,突然之間眼神變得好亮好
亮。 
  「是這一間了?」 
  羅玉成上前一步,應道:「是的,大爺,就是這一間。」 
  清懼老者一把漆黑長髯無風自動,道:「老三,把門敲開,我跟他說話。」 
  中年壯漢答應一聲,摸了摸腰,大步走了過去。 
  夥計從前頭跑了進來,一邊扣扣子一邊道:「您三位這麼早是……三爺,想幹嘛?那間
屋沒有人了。」 
  中年壯漢一怔停了步,旋即轉回身來。 
  羅玉成一步逼了過去,道:「怎麼說?那間屋沒人了,人呢?」 
  夥計道:「走了,天不亮就走了,跟隔壁一位姑娘一塊兒走的,還是我去雇的車。」 
  「霹靂火」上前就一把揪住了他。 
  那夥計一怔,忙叫道:「二太爺,這是……」 
  清懼老者及刻喝道:「二弟,放手!」 
  「霹靂火」倏斂威態,手一鬆,道:「我不是對你,他們上哪兒去了?」 
  夥計驚慌未定,兩眼瞪得老大,直望著「霹靂火」,道:「聽說是上京裡去了……」 
  黑瘦老頭兒冷笑一聲道:「大哥,照這麼看沒錯了,要沒做虧心事兒,他跑什麼?」 
  老者漆黑長髯又一陣擺動,兩眼精芒暴射,沉聲說道:「他就是上『靈霄殿』,下了
『水晶宮』我也要找到他,咱們走。」人步行了出去。 
  黑瘦老頭兒跟羅玉成對望了一眼。 
  夥計直發楞,等他看見那兩張門板時,他的臉突然變白了,刷白、刷白的。 
  口. 口 口 
  從「張家口」往北京走,須走這條路—— 
  經「宜化」、「雞鳴驛」、「懷來」,過「居庸關」,再經「昌平」, 
  然後北京城就在望了。這輛馬車走的就是這條路。 
  日頭老高了,風挺大,刮起萬丈黃塵,車蓬上積著厚厚一層,連那套車的牲口都變了色。
 
  這路不能算不好走,可是長城外的路是這樣的,黃土大道,難見幾片麥田梁地,時而駝
鈴響動,過一隊駱駝,眼看就要入關了,仍帶著濃厚的朔漠氣息。 
  走這條路的人,十個有九怕這種彌天的黃塵,週身是黃塵,頭上是老毒的日頭,歇下腳
後拿刀一刮,能刮下一層黃皮來,委實是夠人瞧的,夠人受的, 
  可是燕姑娘不怕,燕姑娘想看沿途的景色,沒聽車把式的,也不聽任先生的,非要把車
蓬掀起來不可。 
  誰會跟燕姑娘這麼一位美姑娘鬧彆扭,只有由她了。 
  燕姑娘掀開車蓬的用意,是在看沿途的景色。 
  實際上打從掀開車蓬至今,她兩眼前望,峨眉微皺,滿腹心事,孤獨憂愁地沒說一句話。
 
  傅天豪心裡明白,可是他不能不問一問。 
  燕姑娘從「張掖」上車起,就把這位具好心腸,正義感,充分流露讀書人那股子倔脾氣
的「任先生」當成了唯一的知己,可是她仍沒說實話,傅天豪一問她,她笑了笑,笑得很勉
強:「在路上這段日子,雖然苦了些,可是至少我的心情是舒適的,是開朗的,現在眼看著
就要入關了,『北京城』就在眼前,一進『北京城』之後,我就要重操那讓人卑視的舊業,
強顏為歡,讓眼淚往肚子裡流,周旋於那些俗不可耐的俗人之間,我這麼一個命,歡樂的日
子少,悲慘的時候多,我怎麼能不……」眼圈兒一紅,她沒再說下去。 
  傅天豪心裡並不難受,因為他知道這檔事不是那麼回事兒,她之所以悲痛難受,不是為
了她所說的。 
  他沉默了一下道:「燕姑娘難道非在那圈子裡去混不可麼?」 
  燕姑娘那香唇兒忽掠過一絲輕淡笑意,道:「先生知道,我是一個弱女子,手不能提,
肩不能扛,人生地疏,舉目無親,您說我還能幹什麼,再說我已然跳進了這火坑,縱有跳出
之心,卻無跳出之力,即使我真能跳出,那兒又是我的棲身地?人們又會拿什麼眼光看我?」
 
  傅天豪道:「燕姑娘不可過於自輕,自古俠女出風塵……」 
  燕姑娘笑了:「先生請看看,我那一點夠配俠字,固然,這俠女二字含義非常廣,不一
定非具一身好武藝不可,只能沾得一個『奇』字,就算是風塵中的俠女,可是我又奇在那
裡?」 
  傅天豪道:「這個奇字就在燕姑娘的身上,就在燕姑娘的言談舉止之中,最難得的是燕
姑娘有顆善良的心。」 
  燕姑娘搖了搖頭,道:「您把我說得太好了,我不配。」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燕姑娘,英雄不論出身低,一個人無論處在任何困境,任何
逆境中,只要他有恆心,有毅力,就能克服身邊的這些困逆,所謂人定可以勝天,我看得出,
燕姑娘有很好的教養,所學胸蘊也是當世紅粉班頭、峨眉隊裡的翹楚,不要……」 
  燕姑娘笑道:「先生,您瞧瞧,我臉都紅了。」 
  傅天豪正色說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燕姑娘不可掉以輕心,以玩笑視之!」 
  燕姑娘怔了一怔,旋即低下了頭,道:「先生,我感激你的好意。」 
  傅天豪道:「燕姑娘請聽我一句話,要有勇氣面對眼前的一切,要有勇氣與困境搏鬥,
這世上不乏樂於助人的人,他們隨時都會對燕姑娘伸出援手。」 
  燕姑娘猛然抬頭,美目中異彩閃動,有點激動:「我知道先生是位奇人,在車隊裡,在
『張家口』,我已身受良多。」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我算不了什麼,只是願伸援手在這些人當中,一個微不足道,不
值一笑的,一個小角色,我不敢說個會字,也沒什麼仗恃,要有,只能說那是讀書人的一般
傻勁兒。」 
  燕姑娘道:「先生生氣了?」 
  傅天豪搖搖頭,笑道:「不,這是不折不扣的實情實話,讀書人有幾個懂客氣,懂虛假
的。」 
  燕姑娘看了他一眼,剛要說話。 
  傅天豪忽然問道:「燕姑娘在京裡真沒個熟人朋友麼?」 
  燕姑娘遲疑了一下才道:「有倒是有一個,只是關係不怎麼深,原來在家鄉是一個村裡
人,後來舉家搬到京裡,這話說來也有好幾年了,只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在京裡。」 
  傅天豪道:「奈何我家不在京裡,要不然燕姑娘可以到我那兒將就將就……」 
  燕姑娘道:「先生只要有這番心意,已經夠讓人感激了。」 
  「這樣吧!」傅天豪道:「到京之後,我陪姑娘找姑娘那位朋友,等找到姑娘那位朋友
之後,再跟姑娘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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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09:56 |只看該作者
  燕姑娘道:「謝謝先生,那倒不必,我知道他住哪兒,那地方也很好找。」 
  傅天豪道:「姑娘不是說事隔多年,不知他現在是不是還在京裡了?」 
  燕姑娘嬌靨一紅,道:「說是這麼說,其實,他不在京裡又能到那兒去。」 
  傅天豪唇邊飛快掠過一絲笑意,道:「他既然還在京裡,那是最好不過……」 
  燕姑娘道:「先生好意,我仍然感激。」 
  傅天豪道:「姑娘別客氣了,你我有同車之誼,為伴千里,相處這麼多日子,可算是很
熟的朋友了,熟朋友之間,何須客氣。」 
  燕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先生是唯一不以風塵見辱的人。」 
  傅天豪道:「都是人,人有幸與不幸,人生不一定都是平坦的康莊,誰高誰低,誰貴誰
賤,有血性,有良知的,即使是販夫走卒,也總比那醉生夢死所謂有身份,有地位的富貴中
人強上一等。」 
  燕姑娘道:「謝謝先生,先生見解和胸襟的確不同於一般人。」 
  傅天豪笑笑說道:「我不說過麼,讀書人都有這麼一副倔脾氣,這麼—股傻勁兒。」 
  燕姑娘沉默了一下,道:「先生這趟到京裡來是……」 
  傅天豪道:「讀萬卷書,行力裡路,我雖沒有讀萬卷書,但卻要行萬里路,因為我沒有
讀萬卷書,所以才要行萬里路,我不願意長年埋首於筆硯之間,青春作賦,皓首窮經,專攻
翰墨,唯務彫蟲,筆下雖有於言,胸中實無一策,那時有多大出息,所以我半途擲朽學劍,
發宏願要遍歷天下名山大澤……」 
  燕姑娘道:「仁音樂山,智者樂水,雄偉的山川可以開拓一個人的胸襟。」 
  「正是。」傅天豪一點頭,抬手一指,道:「別的不說,姑娘請看這萬里長城,要登臨
『山海關』、『古北口』或是『居庸關』,看那山川的偉大形勢,萬甲長城蜿蜒於窮山大谷
之間,是何等的雄壯威嚴,雄壯兮國土,永在兮國魂,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
試登臨諸雄關要塞,再看這山巒起伏,瀰漫綿渺的萬里長城,多少愛國男兒沙場名將,為捍
衛國土而捐軀。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上兮守四方。再讀武穆詞: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慷慨悲歌,何等激
人胸懷,緬懷先人守土拓疆的英雄氣概,真可意會到雄心志四海,萬里看風塵韻偉大,能不
令人熱血沸騰,振臂欲起……」 
  燕姑娘美目中異彩閃動,笑道:「聽先生的口氣,似乎對塞外朔漠,帶有偏愛。」 
  傅天豪搖搖頭,道:「不能這麼說,我對中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偏愛!」 
  燕姑娘輕輕「哦」了一聲。 
  傅天豪道:「中國是個泱泱大國,它有高山,有大川,有奇峽,有名湖,有瀚海,山川
之壯大,文物之瑰麗,非筆墨所能形容,謂之為一副錦繡河山,實可當之而無愧,有黃金般
的魚米之鄉,也有瀚海戈壁的萬里黃沙;有水送山迎的曲溪幽澗,更有浩浩蕩蕩的長江大河;
有雲貴康藏的高原,也有港澤雲夢湖沼之邦;有渺無邊際的原始森林,也有雄壯無比的五嶽
名山。風蕭水寒,燕趙多悲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之文采風流。塞北秋風獵馬,
聽那漠北的前聲駝鈴,嚼嘗那東北的大豆高梁,默默中可以認識那種粗獷的偉大,冰天雪地
中的剛強。 
  杏花春雨扛南,雖然崇山峻嶺,卻到處小橋流水,鳥語花香,真個『紅外風嬌日暖,翠
邊水秀山明』,一片江南情調,丘壑泉林,濃樹疏花,無不欣欣有致,南湖的煙雨,蘇錫的
庭園,黃山的松石,廬山的雲海,錢塘的狂潮,雁蕩的飛爆,乃至望太湖三萬六千頃,歷盡
風帆沙鳧,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煙雨樓台,段段寸寸無不江山如畫,一景一物無不風流
瀟灑,數千年來,我炎黃子孫便在這塊土地上流血,流汗,哭斯,歌斯,我能不對每一寸土
都有所偏愛?」 
  燕姑娘聽得神情激動,悚然動容,道:「我對先生更加多認識了一層,撒開胸蘊不談,
單說這慕撫達觀,恢宏衣緒,壯烈襟懷,愛國愛士之心便令人肅然起敬。」 
  傅天豪搖搖頭,道:「慕撫達觀,恢宏衣緒,壯烈襟懷,愛國愛土之心我不敢當,說這
肅然起敬四字,我也當不起,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我不過以有生之年作汗漫之遊,一如讀一
篇歷史,詠一章詩歌,懷思古之幽情,添男兒壯烈之意氣而已。」 
  燕姑娘道:「這就夠了,放眼當今,有幾人能得如此?」 
  傅天豪道:「姑娘,多得很,武林之中不乏,文人行中更多。」 
  燕姑娘臉色一變,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之力能有幾何?不過仗那怪脾氣與傻勁,
在唇舌與筆墨之間打發抒懷了,徒然每每招來橫禍……」 
  突然歉然一笑道:「先生原諒,我無心……」 
  傅天豪道:「姑娘不必在意,書生的確百無一用,要不然我不會棄書學劍,讀書人就憑
著那怪脾氣與傻勁敢言敢寫,雖然每每招來橫禍,但卻能不淫、不移、不屈,這就是常人所
無的志節,也正是讀書人的可貴處。」 
  燕姑娘道:「有什麼用,自己一身都保不住,還算是什麼救國救民?」 
  傅天豪道:「有用,姑娘,姑不論他本人之名標青史,流傳千古,卻已喚起普天下之下
有熱血的仁人志士,雖然書生之力僅止於此,但這僅止於此的書生之力每每是不可阻遏,無
法消滅,洶湧澎湃的一般,遠比那攻城陷陣收效為宏。」 
  燕姑娘目光一凝,道:「先生似乎有所指。」 
  傅天豪道:「姑娘休要小看了文人,往遠一點說晉王羲之以蘭亭集序而使會稽山水名聞
天下,天台山更因孫綽一賦,其浩然而聲價百倍,韓愈之與潮州,柳宗元之與柳州,岑參之
與嘉定,自居易之與杭州、潯州,無不因此名刺史對地方風景大加開發,詩歌吟詠,文章賦
記,名傳一時,凡事凡物,一經文人品題,無不其名大張,王勃籐王閣序使贛江生色,崔瀕
黃鶴樓詩更使此一武漢名樓為萬世詠頌,天下之名山勝景,歌之詠之,一章既成,四海皆知,
跨江淮,登五嶽,歷奇峽,蕩名湖,萬不如文人之詞章……」 
  燕姑娘道:「先生,我不是指這。」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孔子作春秋,而亂巨賊子皆懼……」 
  燕姑娘道:「太遠了。」 
  傅天豪道:「那麼我說近一點,說說百年以內,有清這一代的文字獄,自康熙二件,詔
戮浙江湖州莊延龍,父弟均斬,六年殺江南沈天甫、呂中、夏麟芳,五十二年,殺翰林院編
修戴名世,戮奇士方孝儒屍,雍正三年殺浙江舉人汪景旗,四年,革金侍講俸錢名世職銜,
五年,革太常寺卿鄒汝魯職,戮禮部侍郎查嗣庭屍,十年,戮浙江大儒呂留良其子呂葆中屍,
次子呂敦中等皆斬、曾野、從照、嚴鴻逵、鴻逵,弟子沈在寬皆被囚……」 
  燕姑娘嬌靨蒼白,緩緩說道:「這不就是書生造反。不自量力。反招橫禍?」 
  傅天豪道:「事實如此,不能不承認,可是,姑娘可知道這幾位先生一念動天地,一行
泣鬼神,給後世留下了多大的影響麼?」 
  燕姑娘口齒震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天豪看了她一眼,還待再說。 
  只聽車轅,上趕車的道:「相公,姑娘,『居庸關』到了,要不要歇歇?」 
  傅天豪抬眼一看,可不,「居庸關」那雄偉的關口已在眼前,再看看天色,日頭已偏了
西,當即說道:「歇歇吧!歇歇再走。」 
  那趕車的答應一聲,揮起一鞭,趕著馬車宜往「居庸關」馳去。 
  進了關口,再看「居庸關」,裡頭相當大,駝鈴響動,駝隊來往,也相當熱鬧,傅天豪
道:「這可有清靜的歇腳地方?」 
  那趕車的道:「這一帶客棧不多,只有關西有家小客棧可以歇腳。」 
  傅天豪道:「那就到那兒去吧!」 
  趕車的趕著馬車往西走,沒多大工夫,來到一家客棧之前。 
  客棧的確不大,兩扇油漆剝落的門,裡頭擺著三四條長板凳,板凳上坐著幾個關外打扮
的客人,在門口排著一隊駱駝,招牌亡四個字:「下關客棧」! 
  這家客棧雖然不怎麼樣,可是對門就是一家賣吃喝的倒是挺方便。 
  傅天豪望著燕姑娘道:「燕姑娘,我看咱們只好湊合了。」 
  燕姑娘道:「出門在外本就不容易,沒錯過宿頭,能有個歇腳地兒,已經是很不錯的
了。」 
  傅天豪扶著燕姑娘下了車,交待那趕車的逕去吃喝歇息之後,他偕同燕姑娘進了「下關
客棧」的門。 
  一個夥計打扮的中年漢子迎了出來,一哈腰陪笑說道:「二位要在關裡過夜麼?」 
  傅天豪點點頭道:「給我兩間乾淨一點的上房。」 
  那夥計陪笑說道:「對不起,小號太小,客房不多,剛從關裡來了幾位客人都住滿,只
剩下一間西向的客房。」 
  傅天豪皺了眉。 
  燕姑娘道:「一間就一間吧!麻煩帶我們進去。」 
  那夥計忙答應一聲,扭頭走進小院子。 
  客房總共不過五間,四間是通鋪大炕,還只有西向那一間小一點。 
  進了屋看房子,雖然小了一些,打掃得倒挺乾淨,後窗臨街正對著長城。 
  夥計需要準備茶水去,走了。 
  燕姑娘坐了下去,把手裡一個藍布小包袱往炕上一放,吁了口氣道:「坐了一天的車,
真夠累人的,您也累了吧?」 
  傅天豪淡然笑說道:「還好,我是終年在外頭跑慣了,倒還不覺得什麼。」他臉上的確
沒看出有了倦意。 
  燕姑娘就不同了,一身的風塵,容顏憔悴人消瘦,衣裳髒了,頭髮鬆了,還帶著一層黃
塵,可真夠狼狽的。 
  她也是爹娘的心頭肉,這時候原該一家團聚,享天倫之樂,過著那大小姐大門不出,二
門不邁的嬌貴日子。 
  如今卻拋頭露面嘗盡辛酸吃盡苦在外頭跑,不但受累還要擔驚害怕。 
  傅天豪看在眼裡,不禁有點心痛。 
  只見燕姑娘目光一凝,笑問道:「先生看什麼?」 
  傅天豪定了定神,道:「燕姑娘瘦多了。」 
  燕姑娘投過感激一瞥,眼圈兒也為之一紅,淒然說道:「原先沒在外頭跑慣,吃不好,
睡不好那能不瘦,其實瘦點兒也好,姑娘家胖了就不好看了。」 
  傅天豪笑了,笑得很輕快。 
  夥計送來了茶水,支走了夥計之後,傅天豪道:「燕姑娘先洗把臉吧!我到外頭走走
去。」也沒等燕姑娘說話,帶上門走了出去。 
  傅天豪是個有心人,姑娘家愛乾淨,人在路—已寄宿在這小客棧裡,洗澡是不可能,只
能擰把毛巾擦擦,所以他避了出來。 
  他沒遠離,就在院子裡,一個人站在院子裡,腦海裡想的卻是那位紅衣人兒,可以這麼
說,他為了那紅衣人兒才保著燕姑娘連夜上路的。 
  他不知道那紅衣人兒是誰,也不知道紅衣人兒的來路,憑他的經驗測斷,紅衣人兒的出
現是警兆。 
  他固然不在乎什麼凶險,可是他不忍讓燕姑娘這位可憐的弱女子多受一點驚嚇,所以他
先躲了。 
  可是憑他的經驗,他也知道,他一個人要躲,那是相當的容易,如今有燕姑娘同行,而
去的方向走的路瞞不了人,能不能躲掉那件不知道是什麼事,可就難說了。腦海裡一邊想,
目光一邊往四下屋裡打量。 
  「大漠龍」經驗歷練兩皆豐富,也有著一雙過人的眼力,要是有什麼可疑的,那怕是一
草一木也難瞞過他。院子裡只那麼幾間屋,一眼掃過,他沒發現有一個可疑的,有一個扎眼
的。 
  背後門開了,隨聽燕姑娘叫道:「先生,您也來洗把臉吧!」 
  傅天豪當即轉過身去,目光所及,不禁呆了一呆。 
  燕姑娘換了件衣裳,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根跳絲也沒有。 
  她臉洗過了,還略施了點脂粉,跟剛才判若兩個人。 
  一路上的風塵遮住了燕姑娘的絕代姿容,這時候的燕姑娘,明艷照人,嬌美嫵媚。 
  燕姑娘嬌靨突然一紅,轉身進去了。 
  傅天豪定了定神,不禁暗責失態,邁步走了過去。 
  洗臉水已經打好了,毛巾乾乾淨淨的放在盆邊兒。 
  燕姑娘坐在炕邊兒上,低著頭,嬌嫩白暫的耳根子上還帶著紅意。 
  傅天豪有點不安,忙收回目光擰起了毛巾。洗好臉剛把毛巾往盆裡一丟。 
  燕姑娘在背後說了話:「先生,茶給您沏好了。」 
  傅天豪不敢轉過身去,可是事實上又不能背對著人說話,他轉過了身,目光正好跟燕姑
娘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燕姑娘忙低下了頭,傅天豪心頭跳動了一下:「謝謝姑娘,姑娘自己怎麼不喝?」 
  燕姑娘低著頭低低說道:「先生喝吧!我喝過了。」 
  傅天豪心裡的不安感更濃厚了,他覺得就在這片刻工夫中,他跟燕姑娘之間好像發生了
什麼。 
  至少燕姑娘已沒片刻前那麼從容,那麼大方了。 
  燕姑娘的這種轉變是相當明顯的。 
  燕姑娘究竟為什麼會有這種轉變,傅天豪不太清楚,不過有一點是很明白的。 
  詩首好求,這道理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樣,「任先生」這麼個俊逸、瀟灑的讀書人,
不但知書達禮,而且天生一副熱心腸,那能不感人,那能不動人,更何況打從長城外千里跋
涉,朝夕相處那些日子起,一直到如今都還在一塊兒。 
  人是有感情的,兩個人都這麼年輕,兩個人也正是—對「才子佳人」,怎麼能不互相的
吸引著? 
  女兒家是矜持的,她不能不保持一份兒女兒家的尊嚴,可是女兒家矜持的只是一張嘴,
有時候她舉動卻會難以掩飾地流露出那份藏在心底的情意。 
  傅天豪心裡想著事,人默然地走過去倒了一杯茶,剛沏好的茶,連那股子熱氣都是芳香
的。他像自言自語,又像對燕姑娘說話。 
  「茶葉不錯,沒想到這兒能喝到這種茶。」 
  燕姑娘笑了笑,笑得有點不自在:「只怕是托人從京裡捎來的。」 
  傅天豪點了點頭,道:「也許。」 
  他盡量的輕描淡寫,盡量的裝作不在意,希望能把這件讓他不安的事兒支開去。 
  燕姑娘的表現,也逐漸遠離了這件事,可是她心裡是怎麼想的,這就不是她以外的人所
能知道的。 
  天色已經黑下來了,遠近都上了燈,傅天豪端著茶外望,道:「今兒晚上得早點歇息,
明天一早還得趕路。」 
  燕姑娘的一雙目光,落在她那裙腳下露出一點兒的風頭鞋上,長長的睫毛翕動了一下,
道:「您請上炕,我……」 
  傅天豪含笑轉回了頭,道:「沒這一說,燕姑娘,你這是讓人罵我。」 
  燕姑娘倏地抬眼,道:「罵您,誰罵您!」 
  傅天豪道:「誰知道誰都會罵我,畢竟我是個男人家,讓我將就—夜吧!好在只這麼一
夜,要能趕快一點兒,明兒個這時候也許能趕到京裡。」 
  燕姑娘的臉上突然浮現一種異樣表情,香唇啟動了一下,道:「到了京裡之後,您……」
 
  傅天豪放下茶杯,搬過一張椅子,一條板凳。 
  燕姑娘道:「您這是幹什麼?」 
  傅天豪笑道:「該睡了,鋪炕啊!」 
  轉身就要去炕上拿被子。 
  燕姑娘忙道:「讓我來。」 
  轉身拖起被子走了過來。 
  傅天豪致謝的道:「這我怎麼敢當,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燕姑娘臉忽然一紅.道:「這是女人家的事兒,別爭了,有什麼不敢當,您在路上一直
照顧我,要不是您的照顧,我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給您鋪鋪被子不該麼?」 
  傅天豪只得由她了,站在一邊兒看著,心裡又泛起了不安。 
  這種事燕姑娘做起來的確比他能,手腳輕快,弄得也比他自己好,弄的睡著也舒服得多。
 
  燕姑娘把被子一半兒鋪在那張椅子上,一半搭在扶手上, 
  一床被子既可鋪又町蓋,椅背上還給他放個枕頭靠頭,比較舒適的多。 
  鋪好了,燕姑娘站在一邊兒不好意思地笑著說:「讓您受罪了。」 
  傅天豪含笑搖頭,道;「燕姑娘可不知道,對一個—天到晚在外頭跑,像沒根兒浮萍的
人來說,算是相當舒服的了,燕姑娘信不信,破廟我都睡過,困的時候顧不了髒淨,一邊兒
得打蚊子,一邊兒還得留神蟲蟻。」 
  燕姑娘想笑,但她沒笑,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目緊緊盯著傅天豪:「先生不像個成天在外
頭跑的人。」 
  傅天豪道:「以燕姑娘看,我哪兒不像?」 
  燕姑娘道:「我總是那麼想,成天在外頭跑的人,一定很黑,言談舉止也會很隨便。」
 
  傅天豪笑道:「這在各人,有的人生來就黑,可是有的怎麼曬也曬不黑,至於後者,那
也要看各人的性情,一般說來,常在外頭跑的人,是比較隨便點兒,事實上他不能不學著隨
便,外頭總不如家裡。」 
  燕姑娘臉紅了一下,凝目問道:「先生為什麼常在外頭跑?」 
  「我。」傅天豪笑笑說道:「不跑也不行啊,我沒有家,倒有幾個朋友,今天到這兒看
看這個朋友,明天到那兒看看那個朋友,一年到頭就這麼馬不停蹄地跑著,逢年過節的時候,
趕巧了就在朋友家湊個熱鬧,趕不巧就得在客棧裡,我老是在荒山野地裡,其實,我並不以
為苦,我性子愛動,這麼多年下來也習憤了,真要有誰留我在一個地兒長住,除非他拿根繩
綁著我,要不然我絕留不住。」江湖兒女江湖志,他很技巧地告訴燕姑娘,他是個沒根兒的
人,也永遠扎不了根兒。不知道燕姑娘聽懂了沒有,她低下頭去沒說話。 
  傅天豪道:「該歇息了,燕姑娘,請上炕吧!我熄燈。」 
  燕姑娘默默地點了點頭,走過去坐在了炕沿兒上,含笑抬眼,笑得很不自在。「先生,
請熄燈吧!」 
  剛坐上炕沿兒就讓熄燈,傅天豪自然明白這是為什麼,他於是把桌上的燈熄滅了。 
  屋裡,剎時一片漆黑。 
  傅天豪挪身坐在了椅子上,把兩條腿往那條板凳上一架,然後把上半身靠在了椅背上。
身上、腰後、頭挨的都是軟綿綿的被兒,的確是很舒服,那股子舒服勁兒恐怕不下於躺在炕
上。 
  他聽得清楚,燕姑娘也上了炕。 
  傅天豪頂天立地奇男子,固然能不欺暗室。 
  但燕姑娘敢於跟一個男人家共行千里,夜處一室,對他「任先生」這份信任,也是令人
感動的。 
  屋裡有著一段時間的靜默。 
  傅天豪睜著眼,望著眼前的黑暗,腦子裡在想事兒,想白夫人,想駱三爺,想譚北斗,
想眼前這燕姑娘,也想『張家口』那位熱情大膽,來得突然,竟欲自薦枕席的紅衣人兒。 
  忽然,燕姑娘輕輕叫了他一聲:「先生。」 
  傅天豪收心定神,答應了一聲。 
  燕姑娘道:「睡著了麼?」 
  傅天豪道:「還沒有,我恐怕還待一會見。」 
  燕姑娘話說得有點不安:「坐在椅子上過夜……」 
  「不。」傅天豪道:「只能說我外頭跑慣了,不覺得怎麼累。」 
  燕姑娘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剛才問,先生到了京裡之後……」 
  傅天豪「哦」地一聲道:「剛才一打岔給忘了,我打算去看個朋友,住上個兩三天,然
後再往北去。」 
  燕姑娘道:「先生還要往北去。」 
  傅天豪笑笑說道:「剛才還跟姑娘說過,我一年到頭在外頭跑,從不在一個地方久待,
遼東有一個朋友,趕得巧也許到他那兒過五月節去。」 
  燕姑娘道:「五月節早過了。」 
  傅天豪「哦」地一聲失笑說道:「瞧我過的把日子都忘了,那是八月節。」 
  燕姑娘道:「八月節還早著呢!」 
  傅天豪道:「早是早了些,只是路上難免會有些耽擱,耽擱耽擱就差不多了。」 
  燕姑娘道:「先生京裡也有朋友,為什麼不在京裡過八月節,京裡的八月節也遠比別處
熱鬧。」 
  傅天豪心裡轉了一轉,笑道:「現在離八月節還早,我怎麼能賴著不走,在人家裡吃住
那些日子最後還撈個八月節,不但我自己呆不住,就是人家心裡也會不痛快,朋友時聚時散,
彼此間會親熱點兒,在一塊兒過久,交情就會淡了,也會膩,這跟借錢一樣,好借好還,再
借不難,一下子吃住了那麼多日子,下回誰還敢讓你上門兒。」 
  燕姑娘道:「先生說笑了,固然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可是您的朋友一定個個都是性情
中人。」 
  傅天豪笑了笑,沒說話。 
  燕姑娘忽然說道:「我在京裡有個親戚,先生可願多留些日子,到時候在我親戚家過
節。」 
  傅天豪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剛才的話都是說笑,最主要還是我自己在一個地方
呆不久,以後吧!等以後我再到京裡來,一定到姑娘那位親戚那兒打擾幾天去。」 
  燕姑娘沉默了一下道:「這一別,以後再想見著先生,恐怕就難了。」 
  傅天豪心往下一沉,笑道:「這可難說,世界就這麼大,十年八年不見的朋友,也會在
一個偶然場合裡碰面,再說我又是經常到處走動,日後難免不會在那兒碰見姑娘。」 
  燕姑娘道:「先生不必這麼說,我知道,先生不同於一般人,也知道緣份兩字,緣份來
的時候,不用強求,緣份一旦到了盡頭,強求也沒用。」 
  傅天豪心裡微震動了一下,道:「你我搭上了一個車隊,又結伴走了這麼遠一段路,這
不能不算緣份,可是真要說起來,這種緣份實在算不了什麼,跟姑娘搭上一趟車的,不只我
一個,跟我搭上一趟車的也不只姑娘一個。」 
  燕姑娘道:「先生說得是……」 
  她的話聲有點異樣,使得傅天豪好生歉疚,好生不安。 
  她話鋒一頓,忽然打了個呵欠,道:「剛才不覺得,怎麼剛躺下說沒兩句話就困了。」
 
  傳天豪道:「姑娘太累了,早點兒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燕姑娘道:「先生,也請早點兒睡吧!」 
  她說完這句話後,沒聽她再說話。 
  傅天豪的心裡更亂了。 
  他千里護送,為的她是沈在寬的女兒,也因為她是一個孝女,可是他沒想到在半路上會
發生這種事。 
  他對她不適合,同樣地,她也不適合他,他只有咬牙狠心了,雖然他明知道那是殘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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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12:32 |只看該作者
第 八 章
  「下關客棧」的夜是那麼靜。 
  外頭的燈光一點連一點的熄滅了,熄燈後的遠近夜色都一樣的靜。 
  燕姑娘沒動靜,呼吸的聲音輕微而均勻。 
  傅天豪收心定神,挺挺腰,往下挪了挪身子,也打算睡了。 
  忽然,他兩眼之中閃過兩道比電還亮的奇光,他沒動,凝神在聽什麼。 
  就在這時候,外頭院子裡響起一聲輕咳,緊接著一個蒼勁話音揚聲道:「這兒有位姓傅
的朋友,請出來說話。」 
  傅天豪挺腰坐直了,他往炕上看了一眼,屋裡雖然漆黑,可是他隱隱約約看得見,燕姑
娘面向裡躺著,沒一點動靜,呼吸仍是那麼輕微,那麼均勻。 
  他下了地,一步跨到炕前,突出一指在燕姑娘腰眼上點了一下,然後他轉身走向門邊。
 
  他開了門,往外看,今夜有點月光,憑他的目力可以看得很清楚。 
  院子裡,前前後後站著十幾個人,前頭有三個老者,他認得其中一個是「紅幫」「張家
口」分支舵把子三兄弟中的「霹靂火」張保,另兩個不認識,可是另兩個臉上那份悲憤神色,
他看得清清楚楚。 
  後頭八個漢子,他認識三個,白君武、羅玉成,還有那個小三兒。再後頭是四個黑衣壯
漢抬著兩張門板,門板上各蓋著一塊白布,鼓鼓的,一時沒看出來那是什麼。 
  在「張家口」紅衣人兒來得突兀,憑他的經驗他知道是警兆,可是他絕沒有想到,「居
庸關」找他的會是「紅幫」這些人。 
  他呆了一呆,然後放步走了出去。 
  「霹靂火」閃身衝過來。 
  居中那清懼老者伸手攔住了他,道:「二弟,咱兄弟不能落人話柄。」 
  這,看得傅天豪又復一怔,出滴水簾,他停了步,一抱拳,道:「張二爺,別來無恙,
自『張家口』甫握別.不想在『居庸關』又碰了面。」 
  「霹靂火」冷哼一聲,厲聲說道:「傅天豪,你……」 
  那清發者沉聲喝道:「二弟,別吵擾了別人。」 
  「霹靂火」馬上壓低了話聲,一雙環目直要噴火,道:「姓傅的,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姓張的弟兄是專程趕來找你的。」 
  傅天豪看了他一眼,道:「幾位一來指名要找姓傅的,再看看張二爺的態度,聽聽張二
爺的口氣,我確信幾位是從『張家口』專程趕到『居庸關』來找我的,只是我不明白兒位這
麼大老遠地從『張家口』跑到『居庸關』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霹靂火」怒笑說道:「姓傅的,伯;倒會反穿皮襖裝老羊啊……」 
  那清懼老者突然說道:「二弟,『大漠龍』聲威遠震,我久仰,只恨一向福薄緣淺,今
兒晚上見了面,該先給我跟老三介紹介紹。」 
  「霹靂火」強忍怒氣,一指清懼老者道:「姓傅的,這是我大哥展熊飛。」 
  傅天豪當即沖那清懼老者,一抱拳道:「展大爺,義薄雲天,我久仰。」 
  「霹靂火」又一指身邊那身穿黑色長衫,陰沉沉的瘦老頭兒道:「這是我三弟孫伯達。」
 
  傅天豪又衝那瘦老頭兒一抱拳道:「追魂奪魄日月飛輪孫三爺,如雷貫耳,幸會。」 
  孫伯達看了他一眼,陰森森地道:「當著威名遠震,黑白喪膽的『大漠龍』,姓孫的可
受不了啊!」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孫三爺這是……」 
  展熊飛忽然抬手往後一指,道:「抬過來。」 
  那四名黑衣壯漢抬著兩塊門板走了過來。 
  展熊飛伸手掀開兩塊白布,兩眼怒芒外射,逼視傅天豪道:「認識麼?」 
  傅天豪一怔,旋即點頭說道:「見過了。」 
  他馬上就意會到是怎麼回事了,可是他沒有馬上攤明。 
  展熊飛又伸手把兩塊白布拉上,一擺子,讓四名黑衣壯漢抬著門板退後,他吸了一口氣
道:「天氣熱,都有味兒了,我本來不願意把他兩個大老遠地從『張家口』帶到這兒來的,
就如我做事向來不落人話柄,只好把他兩個裝車拉到這兒來,你現在明白我三弟為什麼遠從
『張家口』跑到這兒來找你了吧?」 
  傅天豪一雙目光凝望在他臉上.道:「展老認為人是我殺的。」 
  展熊飛一點頭,鬚髮皆動,道:「不錯,你也挺爽快,這兩個都是我不成材的徒弟,瓦
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已踏上這條江湖路,就得路死路埋,溝死溝埋,敗在人手
裡,那只怪他兩個學藝不精,可是我這個做師父的不能不來問問你為什麼代我伸手管教我的
徒弟……」 
  傅天豪道:「展老的話是情是理,展老做的也是情是理,悲憤之餘猶不失一點江湖禮數,
很令人敬佩,只是,展老是聽誰說兩位令高足是我殺的。」 
  「霹靂火」怒喝說道:「不是你是誰……」 
  展熊飛不失為一方舵把子,一抬手,攔住了「霹靂火」話頭,緩緩說道:「據我所知,
他兩個是找你,一去就沒回來,我派人去找他兩個,結果在半路上替他兩個收了屍。」 
  傅天豪道:「那麼,展老又是聽誰說兩位令高足是找我去了。」 
  羅玉成上前一步高聲說道:「我說的,是他們的姐姐對我說的。」 
  傅天豪看了他一眼,道:「即使兩位令高足真是去找我了,又怎見得他二位是敗在我手
下。」 
  孫伯達突然森冷說道:「要是你有兩個徒弟去找某個人去了,結果他們倆都被人殺害了,
試問找誰?」 
  傅天豪道:「說句話三位也許不相信,我沒見著他二位,甚至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兒?」 
  「霹靂火」道:「姓傅的,大丈夫敢做敢當……」 
  傅天豪雙眉一揚,道:「三位既知傅天豪就該知道傅天豪不是個怕事的人,是我做的事
情,我拍胸脯承認,事情不是我做的,我連頭也不能點一下。」 
  孫伯達陰陰一笑道:「『張家口』一帶沒來什麼有頭有臉有字號的外人,說句那個一點
的話,差點兒的他也不敢碰我兄弟的人,他兩個去找你『大漠龍』去了,一去不回,讓人找
到了兩具屍體,偏偏在『張家口』地面上你又跟他們鬧過彆扭,前後這些事加起來,讓人不
得不找你……」 
  傅天豪道:「紅幫人人忠義,天下共尊,傅天豪自稱也算得是個俠義人物,我沒有什麼
理由殺害紅幫的弟兄!」 
  孫伯達陰陰說道:「那要問你了。」 
  傅天豪目光一凝.望著展熊飛道:「展老,你是紅幫一方舵把子,也是位明智高人,憑
我傅天豪要是說一句人不是我殺的,你應該相信……」 
  羅玉成冷笑一聲道:「你姓傅的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你說句話人人都得信,你要說日
頭是打西邊出來的,我們也得信麼?」 
  孫伯達一點頭道:「老么說得好。」 
  展熊飛吸了一口氣,道:「我的兩個徒弟死了.死得相當慘,我不能憑你這幾句話
就……」 
  傅天豪截口說道:「展老,兩位令高足的致命傷是……」 
  展熊飛長髯一陣拂動,道:「都是讓人以重手法震碎了內腑。」 
  傅天豪雙眉一揚道:「傅天豪殺過人,但從不用這種狠毒手法。」 
  孫伯達道:「你殺人用什麼手法?只要是殺人,只要是置人於死,用什麼手法都一樣。」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展老,這件事有兩種的可能,第一,他二位是傷在他二位的仇
家手下,第二,他二位是傷在傅天豪的仇家手下。」 
  「霹靂火」道:「他兩個是傷在你的仇家手下,你這話什麼意思?」 
  傅天豪道:「嫁禍,張老不會不知道這個吧?」 
  「霹靂火」微微一怔,旋即冷笑說道:「碰巧也好,有心嫁禍也好,你跑個什麼勁兒,
為什麼連夜要離開『張家口』?」 
  孫伯達道:「二哥問得好。」 
  傅天豪有心說出那紅衣人兒夤夜來訪,自薦枕席事,但又不願損這份陰德,當即說道:
「那是我的事,跟這件事無關,『張家口』是個任人去留的地方,並沒有誰規定我一定得什
麼時候走,是不是?」 
  羅玉成上前一步道:「姓傅的,殺了人你還逞硬,別人含糊你『大漠龍』,我們可不含
糊,不然我們也不來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傅天豪道:「閣下,我既沒殺人,也沒欠錢……」 
  羅玉成道:「那是你說的,可惜我兩個師哥沒能留下一句話,要不然絕讓你狡賴不了半
句……」 
  傅天豪道:「我不是狡賴,問心無愧,心安理得,無需狡賴什麼,話是我說的,我如今
再說一遍了,事不是我幹的,人也不是我殺的,信與不信,只有任憑諸位。」 
  孫達冷笑一聲道:「沒想到姓傅的的你是這麼個人物,大哥,你聽聽,他殺了咱們的人
還這麼橫……」 
  展熊飛猛吸一口氣,道:「這兒是客棧,不方便,帶上你的兵刃,咱們到外頭去。」 
  傅天豪微一搖頭道:「我沒有兵刃,與人敵對也從來不帶兵刃……」 
  孫伯達冷笑一聲道:「姓傅的,你好狂啊!」 
  傅天豪道:「這無關一個『狂』字,這是我的性格使然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輕易出手
傷人。」 
  展熊飛道:「傅天豪……」 
  傅天豪雙眉一揚道:「我說了那麼多話,看來展老是一句也不信了?」 
  展熊飛道:「要怪只能怪這一陣子進出『張家口』的人只你一個,偏偏他兩個是去找你,
偏偏你跟他們鬧彆扭,偏偏你連夜離開『張家口』,姓傅的,我不願在客棧裡驚世駭俗……」
 
  傅天豪道:「展老—番好意,奈何我不能跟展老到別處去。」 
  羅玉成冷笑說道:「姓傅的,腦袋一縮還是完不了事兒的。」 
  傅天豪雙眉一揚道:「那麼以諸位之見……」 
  孫伯達道:「在這兒也是一樣。」 
  往後一伸手,道:「小三兒,拿我鋼輪來。」 
  小三兒上前一步,雙手遞過那對明晃晃,森寒逼人的鋼輪。 
  傅天豪道:「展老,這是一場誤會,也可能是親痛仇快……」 
  孫伯達冷笑一聲道:「姓傅的,誰是你的親,誰又是你的仇。」 
  鋼輪一挫,跨步欺了過來。 
  孫伯達既稱「追魂奪魄日月飛輪」,在這對鋼輪上自然有獨到的造詣,只見寒森光芒一
閃,一對鋼輪便遞到了傅天豪胸前。 
  傅天豪心裡明白,他雖然被逼無奈,卻也不能自衛,不能還手,否則這樁誤會會更深更
大,甚至鬧得不可收拾,更有可能讓人坐收漁人之利。 
  他並不怕誰,但他不能鑄錯,更不能傷「紅幫」的人。 
  他手沒動,往後退了一步,道:「展老……」 
  他想讓展熊飛喝止這麼一位好兄弟,可是兩字「展老」剛出口,孫伯達一雙手臂忽地暴
漲,鋼輪倏化為二,一上一下,閃電翻飛,上一個取的是咽喉,下一個取的是小腹,全是致
命的著殺,而且,展熊飛站在那兒也沒有喝止他這位兄弟的意思。 
  情勢逼人,傅天豪不得不再退一步,他退得快,孫伯達一雙鋼輪也不慢,「倏!」地一
聲,下面鋼輪劃破了傅天豪的小腹部位的衣衫,只差一發便傷著了肌膚。 
  只聽孫伯達一聲冷笑道:「姓傅的,你不過如此,到這條路上闖什麼字號,回去吧!」
 
  左手猛然—揚,鋼輪斜揮而上,那個銳利無比的尖齒直取傅天豪下陰。 
  傅天豪往上一冒,偏身,滑步,飛起一腳直往孫伯達左腕脈蹋去,同時右掌疾揮,硬抓
孫伯達右腕脈,—招兩式,乾淨俐落。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傅天豪剛才所以吃虧,讓孫伯達左手鋼輪劃破了小腹部位的衣衫,險些受了傷,那是因
為手沒動,沒招架,也是因為他還有讓展熊飛阻止孫伯達之心。 
  現在不同了,現在他易守為攻出了手,一捌兩式立即把孫伯達逼了回去。 
  人家兩手空空,抬手投足間便逼退了自己一雙仗以成名,仗以縱橫的鋼輪,孫伯達那受
得了,更何況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孫伯達臉上掛不住,陰笑一聲道:「姓傅的,你有種就再空手接我幾招。」 
  擰身便待再撲。 
  展熊飛突然沉喝出聲:「兄弟,慢著。」 
  孫伯達不能不聽他這個大哥,也不知道他大哥為什麼突然在這時候喝止他,硬生生地收
住撲勢。 
  只見展熊飛望著傅天豪道:「姓傅的,我兄弟不佔你這個便宜,亮出你的兵刃來,你不
是使劍?進屋拿劍去。」 
  傅天豪抓住了這說話的機會,道:「展老,這是一場誤會,也可能是……」 
  只聽「霹靂火」怒喝說道:「姓傅的,你少廢話了,叫你進屋拿劍你就進屋拿劍,我兄
弟只是不願佔這個便宜,並不是下不了手。」 
  展熊飛微一擺手,道:「事已至今,你也不必再說什麼了,取兵刃去吧。」 
  傅天豪揚了揚眉,道:「我沒想到『紅幫』『張家口』舵把子,竟會是這麼不明是非,
不辨黑白的人……」 
  「霹靂火」怪叫一聲道:「姓傅的,你毀了我紅幫弟子還有理?」 
  一跺腳,揉身欺了過來。 
  「霹靂火」就是「霹靂火」,的的確確名符其實,他不但脾氣剛烈暴躁,一點就著,而
且動起手來也是跟霹靂似的,兇猛無倫。 
  他身材高大,要比傅天豪高出半個頭去,所以一近身便攻向傅天豪上盤,單掌一遞,五
指如鉤,傅天豪臉部的「太陽穴」,兩眼及鼻下人中要害,都在他五指指力的籠罩之下。 
  「霹靂火」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站在那裡像座鐵塔似的,這種天賦適合練外門功夫,
看他那兵刃獨腳銅人,可知他練的確實是外門功夫。 
  這一點傅天豪看得很清楚,單掌一抖,五指直向他腕脈扣去,適待他右腕一偏,立即回
臂出肘,那身軀半旋,一個飛肘直向他左肘撞去。 
  他這一招兩式出手極快,不但一氣呵成,而且攻守兼顧,平時攻敵,蓄勢轉變的右掌則
是可攻可守。 
  「霹靂火」怒喝一聲,左腳後滑,右掌跟出,那鋼鉤般五指直向傅天豪手肘「曲池」、
「少誨」二穴拿去。 
  當然,這兩個穴只要被他拿住一個,傅天豪的右手便算交給了他。 
  傅天豪似乎早就料到「霹靂火」會有此一著,他手肘不閃不轉,一隻右臂卻突然直伸,
五揩飛快在「霹靂火」左肩上拂了一下。 
  「霹靂火」悶哼一聲,臉色倏變,馬步浮動站立不穩,右手扶著左肩蹌跟後退。 
  展熊飛上前一把扶住他,道:「二弟,傷得……」 
  「霹靂火」臉色鐵青,一搖頭,道:「不礙事,只碰著點兒皮肉。」轉身一把奪過羅玉
成懷裡的革囊,一抖革囊落地,一支獨腳鋼人已持在手中,他閃身撲向傅天豪,獨腳銅人一
掄,當頭就砸,不說獨腳銅人本身有多麼重,單它帶起的那陣勁風就夠瞧的。 
  傅天豪經驗歷練兩皆豐富,他知道「霹靂火」力大,獨腳銅人又沉,這東西硬碰不得,
退後一步飛快般脫下了他那襲雪白的儒衫。 
  砰然一聲,「霹靂火」的銅人砸在了地上,堅硬賽石頭的土地立即被砸了個大坑,聲勢
好不驚人。 
  只聽他冷笑一聲道:「對了,脫了吧,跟你張二大打一場,免得讓它礙手礙腳的。」 
  一步跨到,獨腳銅人橫掃而出。 
  就在這一剎那間,傅天豪已把一襲雪白儒裡在右手,只見他右手提勁,猛力一抖,這一
襲儒衫頓時直得跟根棍子似的,那下擺閃電般向「霹靂火」面門點到。 
  「霹靂火」也是個武學大行家,這種「束衣成棍」的功夫他不會不知道,這件衣裳握在
傅天豪手裡,是跟鐵棍差不多,面門要是被點上,一顆腦袋非稀爛不可。 
  他顧不得再傷人,身軀微仰,一收獨腳銅人,猛力向那件儒衫橫裡碰去。 
  他應變極快,那襲儒衫一下就被他碰上了。 
  其實他錯了,武學大行家有疏忽的時候,有道是:「柔能克剛」,硬綁綁的獨腳銅人那
能跟這件衣裳碰。 
  即使碰上又有什麼用,能把別人手裡的衣裳碰飛不成。 
  只見傅天豪右手儒衫就在被碰的地方一軟一拆一繞,馬上在那具獨腳銅人身上纏上了幾
匝。 
  隨聽傅天豪一聲沉喝:「撒手。」 
  他揚腕一抖,「霹靂火」只覺一股極其強勁的力道襲上右手,饒是他力氣再大,虎口疼
痛難當,握不住他那具獨腳銅人。 
  他這一震鬆手,獨腳銅人隨著那襲雪白儒衫飛起,直落在兩三丈外,砰然一聲,震得地
面一陣顫動。 
  「霹靂火」瞪大了眼,張大了嘴,怔在了那兒。 
  「紅幫」聲威遠震,他「霹靂火」張保也是成名多年,雄踞一方的人物,在「張家口」
一帶跺跺腳,地皮能晃上老半天,這麼一個人物,卻沒能在「大漠龍」手下走完三招,而且
先後兩次受挫。 
  傅天豪跟個沒事人兒似的,一邊穿衣裳,一邊道:「展大爺,我出於自衛,被逼無奈,
咱們就此罷手吧。」 
  「霹靂火」一張臉突然間變得赤紅赤紅,大叫一聲揮雙掌便撲。 
  展熊飛一把抓住了他,沉聲喝道:「二弟,你也是成名多年的人了,怎麼這麼不知道進
退。」 
  「霹靂火」鬚髮皆動,顫聲說道:「大哥……」 
  展熊飛沉痛地看了他一眼道:「後頭歇歇去,還有我呢。」他鬆了手。 
  「霹靂火」卻一跺腳,仰天一聲怪叫,揚起右掌如飛砍下,正砍在他自己的左腕上,隨
即,悶喝一聲,身軀暴顫。 
  展熊飛、孫伯達大驚失色,上前一步,齊叫道:「二弟!二弟!」 
  羅玉成兩眼之中閃過兩道難以言喻的異彩。 
  「霹靂火」仰天一聲狂笑,道:「費了這麼多年的心血,練了這麼多年武,卻難在人家
手下走完三招,我今後還有什麼臉再言武。」騰身掠起,躍出牆外。 
  展熊飛急忙擺手喝道:「三弟,帶著老么,小三兒照顧你二哥去。」 
  孫伯達森冷地看了傅天豪一眼,道:「謝謝你,姓傅的。」 
  帶著羅玉成跟小三兒跑了出去。 
  傅天豪一顆心沉得很低,他沒傷人就是不願誤會加深,事態擴大,「霹靂火」突然來這
麼一下,這事只怕難以善了了! 
  他從牆頭收回目光:「展老,我抱歉,我沒想到……」 
  展熊飛倏然一笑,笑得相當勉強,道:「我仍是那句話,要怪只能怪我二弟他學藝不
精。」 
  他向著白君武伸出了右手。 
  白君武立即雙手把那柄長劍遞了過去。 
  展熊飛接過長劍,一按彈簧,錚然一聲,長劍出鞘,秋水一泓,森寒逼人,幾丈方圓內
都能清晰看出那股子冷意。 
  他把劍鞘往後一扔,抱劍在胸,滿臉的肅穆凝重神色,兩眼凝注,緩緩說道:「亮你的
兵刃。」 
  傅天豪明白,事到如今,再多說什麼已經是一點兒用也沒有了,剛才他一再解釋都沒用,
何況「霹靂火」是自斷左腕之後的現在。 
  他什麼也沒說,暗暗一歎,轉身進了屋,轉眼工夫之後,他再出來的時候,右手裡就多
出了一柄帶鞘長劍。 
  劍鞘烏黑烏黑的,劍把子也烏黑烏黑的,連條劍穗兒都沒有,跟展熊飛那柄滿鑲珠玉的
長劍比一比,那可是寒傖多了。 
  出滴水簷,站定,他緩緩抽出了長劍,左手拿著那個劍鞘。 
  他這把劍很怪,沒有森寒逼人的光芒,而且劍身奇窄,寬窄還不到兩指,只是這把劍的
劍身跟琉璃做的似的,看上去似乎透明。 
  展熊飛是用劍的大行家,也是江湖上少數的劍術好手,可是也叫不出傅天豪手裡這把劍
是什麼劍,看不出傅天豪手裡這把劍究竟是什麼鑄造的。 
  他那裡正自詫異地不住打量傅天豪這把長劍。 
  傅天豪這裡開了口:「展老,我慣於用劍,但我從不輕易用它,也從不希望用它,雖然
我現在已讓它出了鞘,可是我願意馬上再把它歸鞘……」 
  展熊飛一定神揚起雙眉道:「除非你能接上我二弟的左手斷骨,除非我兩個徒弟能起死
回生。」 
  傅天豪明白,這不但是一場無法避免的搏鬥,而且還是一場要分出死活來的搏鬥。 
  他暗暗一歎道:「讓我先告訴展老,我這把劍是把古劍……」 
  展熊飛道:「讓我也告訴你一聲,我這把也是把占劍。」 
  傅天豪微一點頭道:「我看得出,不過展老那把劍不會比我這把劍更古……」 
  展熊飛唇邊浮現一絲笑意,冰冷,也帶點怒意:「比比看再說吧,一把劍的好壞不在是
不是古老,而在於它的刃口是不是鋒利,劍身的韌度有幾成……」 
  傅天豪道:「展老誤會了,我無意跟展老比劍的好壞,我只是提醒展老……」 
  展熊飛道:「我知道,謝了,你我都小心點兒吧。」 
  一頓接著說道:「我號稱『無情劍』,不出手便罷,只一出手,向不留情,發招更是辣
著,希望你也全力施為。」 
  傅天豪道:「多謝展老,刀槍無眼,拚鬥也無需留情,我自會小心。」 
  展熊飛微一點頭,道:「那就好,留神。」 
  身子未動,手臂直伸,劍身前揮,只一閃,那鋒利的劍尖巳帶著逼人的寒意遞到傅天豪
咽喉前。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無情劍展熊飛不但是用劍大家,劍術的能手,他出手奇快,而且真準,的確名符其實夠
辛辣,一上手便取人要害。 
  單看這一劍,便知展熊飛的武學修為要比他兩個師弟高出很多,的確不愧是雄踞一方的
「紅幫」舵把子。 
  「霹靂火」失於兩字急躁,偏於兩字剛烈,無情劍展熊飛,卻靜若處子兼帶柔剛,這跟
人的性情有關,可也關係著一個人的修為火候。 
  孫伯達出手陰柔,也夠沉靜,但是他過於陰了些,不如展熊飛出劍之光明磊落,狠在明
處。 
  傅天豪雙眉微揚,道:「展老好劍術,要比張、孫二位高明多了。」 
  他卓立未動,任憑展熊飛那鋒利的劍尖點向咽喉,長劍一遞,抖起一朵劍花,逕向著展
熊飛當胸點了過去。 
  這一劍,平淡無奇,但卻是攻人所必救。 
  展熊飛微微一愕,跨步,旋身,躲開傅天豪一擊,長劍走偏,斜斜地向著傅天豪耳後掃
去,仍是要害。 
  傅天豪一步橫跨,劍勢未動,取的仍是展熊飛心口,展熊飛換了一招,他卻仍是那一式
展熊飛雙眉微揚,面泛怒意,收劍沉腕,長劍直豎,橫裡向傅天豪長劍碰去。 
  傅天豪道:「碰不得,展老。」 
  他撤腕收劍,要變招。 
  展熊飛一柄長劍卻靈蛇一般,閃電追到,硬在傅天豪劍身上碰了一下。 
  錚地一聲,火星四射,傅天豪劍身微震,但他的長劍卻跟一把擎天巨柱似的,一動沒動。
 
  展熊飛長劍的劍身至少要比傅天豪長劍的劍身寬上一指,但他的長劍一陣劇烈抖動,劍
芒跟無數條銀蛇似的四下亂竄。 
  接著,展熊飛臉上變了色,一下子變得好白,他看得清楚,那柄長劍的刃口上,添了一
個米粒大小的缺口,而傅天豪那把毫無光華,琉璃般脆弱的長劍卻完好無損,就連一點兒痕
印都沒有。 
  傅天豪一臉惋惜色,歎了口氣道:「千金易得,好劍難求,我曾經一再告訴展老……」
 
  展熊飛兩眼厲芒外射,一張臉色煞白,怒哼一聲,跨步欺到,抖腕間一連攻出了三劍,
劍勢連綿,一氣呵成,劍劍都指要害。 
  傅大豪道:「展老原諒,我不得不自衛了。」 
  揮劍迎了過去。 
  兩個人都是用劍的好手,攻擊之間都快捷如電,白君武站得最近,可是卻無法看清兩人
的劍勢,兩個人先後出了多少劍,他只看見展熊飛或前或後.不住進退,傅天豪只身形閃動,
腳下卻始終沒有移挪分毫。 
  突然,展熊飛劍勢走偏,胸前露出一發空隙,只這麼一發空隙,傅天豪右腕一抖,一柄
長劍閃電似遞到,直取展熊飛咽喉要害。 
  展熊飛正自撲進,沒法電無力躲避,而且他一柄長劍已然遞出用老,要想封架也已經來
不及了。 
  這一個突變,白君武看得很清楚,他心膽欲裂,剛要採取行動,傅天豪一柄長劍卻已一
閃而回,也跟著人往後退去。 
  展熊飛一個人像被釘在了那兒,沒動一動,一把長劍也仍直直地舉在那兒。 
  白君武站在他背後,沒法看到他的前面,只當他咽喉要害已中了傅天豪一劍,不由魂飛
魄散,失了聲叫道:「師父……」 
  展熊飛的身子跟那柄舉在半空的長劍突然泛起了劇烈的顫抖,跟著,那柄長劍緩緩垂下,
人脫了力,腳下一個蹌跟往後退去。 
  白君武又是一驚,這當兒他才想起自己該怎麼做,一步跨前扶住了展熊飛,也就在這時
候,他一顆心忽然落了下去。 
  展熊飛好好的,別說傷了,就連一點皮電沒破,傅天豪剛才那足以致命的一劍,根本連
碰也沒碰到他。 
  白君武驚魂稍定,道:「師父,您……」 
  展熊飛一張臉刷白,微一搖頭,話說得有氣無力:「小二兒,咱們走。」 
  話落他便要轉身。 
  傅天豪突然開口道:「展老請慢走一步。」 
  展熊飛霍地轉注,鬚髮皆動,顫聲說道:「展熊飛技不如人,自知不是你的對手……」
 
  傅天豪道:「展老誤會了,我只是要告訴展老,我不是殺害兩位令高足的兇手,要是的
話,不會這麼一再忍讓,我現在有要事在身,不能在關外久留,等我上京回來,我會幫展老
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言盡於此,展老請吧!」 
  展熊飛看了他兩眼,沒說話,轉身往外行去。 
  口 口 口 
  那些背影,一個連一個地消失在夜色裡。 
  傅天豪臉上浮現一片凝重神色,緩緩地把長劍歸了鞘。 
  他知道,這件事發展到如今,已經不是單憑口舌所能解決的了。 
  要是只他一個人,他不怕什麼,可是他現在保著這位燕姑娘,他不能讓燕姑娘受到一點
驚嚇,或發生一點意外,因為燕姑娘的安危,關係著的不只一兩條人命。 
  江湖事瞬息萬變,現在離天明至少還有兩個更次,誰也不敢說在兩個更次當中還會發生
什麼事,「居庸關」是不能再待下去,必須馬上走,越快越好。 
  他知道,這件事的真象十有八九能在那位紅衣人兒身上找出來,可是要找那位紅衣人兒,
必得等把燕姑娘安全護送到京裡,折回來之後。 
  事實上他也不預備在京裡多待,京裡是官家偵騎的主力所在,那位直隸總捕譚北斗也絕
不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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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13:56 |只看該作者
  突然,他轉身進了屋。 
  進了屋,點上燈,他把那把長劍藏回了他那簡單的行囊中,扎上口,然後到炕前在燕姑
娘的纖腰輕輕拍了一掌。 
  他解開了燕姑娘的穴道,正打算叫起燕姑娘來告訴她情勢逼人,誰知—— 
  炕上的燕姑娘突然翻身坐了起來一雙美目瞪得老大,直愣愣地望著他道:「您是『大漠
龍』?」 
  傅天豪為之一怔,旋即搖頭而笑,沉默了一下才道:「原來姑娘剛才沒睡著……」 
  燕姑娘道:「我只聽見有人要找姓傅的,接著腰上讓什麼碰了一下,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心裡是明白讓您點了穴道,謝謝您讓我睡了會兒。」 
  傅天豪苦笑搖頭,道:「姑娘不必再說什麼了,我要告訴姑娘,『居庸關』不能再待下
去,咱們要連夜趕路。」
  燕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跟『大漠龍』在一起,我不怕任何凶險……」 
  傅天豪道:「麻煩是我的,不是姑娘的,我本來是暗中護送姑娘的,怎能讓我的麻煩連
累了姑娘。」 
  燕姑娘睜大了美目,道:「您本來是暗中護送我的?這話……」 
  傅天豪道:「我叫姑娘一聲沈姑娘,姑娘就應該明白了。」 
  燕姑娘臉色一變,道:「您,您怎麼知道……」 
  傅天豪道:「不瞞姑娘說,譚北斗布下香餌誘我前來上鉤,我是為了營救那些白道上的
熱心朋友才離開了大漠,但主要的原因,還是為了沈姑娘該有個護送人。」 
  燕姑娘一陣激動,道:「謝謝您,我永遠感激,這次上京倘能救回家父,都是您所
賜……」 
  傅天豪搖頭說道:「姑娘不要這麼說,我也不敢當,學武是為了行俠仗義,既然行俠仗
義,別說姑娘是沈先生的愛女,只衝著姑娘這千里跋涉,不辭勞苦,不避風險,上京救父的
孝心孝行,我也不能不管……」 
  燕姑娘深深看他一眼,道:「我好大的福氣啊,想必是前生敲碎了不少木魚,別人想見
『大漠龍』,個個只怕福薄緣淺,而我卻蒙『大漠龍』千里護送……」 
  傅天豪淺淺一笑道:「姑娘,『大漠龍』也是個人,而且是個平凡的人,不比誰多只眼
睛多條腿……」 
  燕姑娘道:「固然,可是『大漠龍』的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絕世的人品,出眾的武藝,
數不清了的俠行,卻是別人所沒有的。」 
  傅天豪道:「那不見得,傅天豪不過滄海之一粟,像我這種人天地間比比皆是……」 
  燕姑娘還待再說。 
  傅天豪話鋒忽轉,道:「姑娘,咱們該走了,跟我一塊兒去叫趕車的去。」 
  燕姑娘挪身下炕,道:「您瞞得人好苦……」 
  傅天豪道:「我不得已,姑娘該知道,在官家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尤其那位直隸總
捕守候在左右,我要是暴露了身份,那會有數不清的麻煩.一旦有了麻煩,我又怎麼能心無
旁騖地護送姑娘進京。」 
  燕姑娘下了地,頭微微一低,道:「我叫沈書玉。」 
  傅天豪道:「沈姑娘。」 
  沈書玉抬眼凝眸。香唇啟動,卻只說了兩個字。 
  「走吧!」 
  頭一低,往外行去。 
  傅天豪站了一下,然後抓起他那簡單的行囊跟了出去。 
  口 口 口 
  「居庸關」除了幾家客棧跟幾家賣吃喝的地方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夠荒涼的。 
  尤其關口兩邊的長城下,一塊塊的石頭,半人高的野草,更荒涼。 
  月光清冷,還帶點慘白,照得人的臉白滲滲的,尤其是展熊飛跟「霹靂火」那兩張臉。
 
  「霹靂火」的一雙環目帶點紅意,展熊飛的兩眼卻是黯淡得沒有一點光彩。 
  十幾個人同坐在一起,沒一個人說話,空氣夠沉悶的,沉悶得隱隱令人窒息。 
  老半天,還是展熊飛先開了口,害場大病似的,仍是那麼有氣無力:「恐怕咱們是弄錯
了。」 
  「弄錯了。」「霹靂火」霍地抬起眼來:「大哥,你……」 
  展熊飛道:「他說得對,要是他殺了老人、老二,他不會對咱們……」 
  羅玉成冷冷一笑道:「大爺,殺了大哥、二哥,出面找他的只是您幾位,要傷了您幾位,
找他的是整個『紅幫』了。」 
  孫伯達一點頭道:「老么說得好,傅天豪他再大的能耐,也不敢跟整個『紅幫』作對,
他要是一樹上這麼一個強敵,只怕今後他會寸步難行。」 
  展熊飛沒說話。 
  羅玉成掃了「霹靂火」一眼,道:「別的都不說,單沖二大爺這只左手,咱們就得從他
身上要回點什麼來……」 。 
  「霹靂火」臉色一變,霍地站了起來,顫聲說道:「從今後不許再提我這隻手,全當我
沒長它。」 
  孫伯達跟著站了起來,道:「二哥,你這又是何苦,勝敗兵家常事,吃飯還有掉飯粒兒
的呢,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欠咱們什麼,咱們找他要回來就是,難道說碰上這麼點事兒,
咱兄弟今後就不混了,就算咱兄弟不混,紅幫呢,整個紅幫總不能把旗兒都拔了啊。」 
  「霹靂火」一擺手,道:「別說了,以你看該怎麼辦……?」 
  孫伯達瞅了展熊飛一眼道:「我的話大哥未必愛聽,咱們來明的不成只有來暗的……」
 
  展熊飛雙眉一揚,要說話,可是他口齒啟動了一下,卻把要說的話又嚥了下去。 
  孫伯達兩眼異彩一閃,道:「其實,也沒什麼明的暗的,有道:『兵不厭詐』,要能殺
敵致勝,便算是上上之策,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咱們縱不為自己也得為整個紅幫……」
 
  「霹靂火」暴聲說道:「不管明的暗的,有什麼主意你說就是,別這樣婆婆媽媽,嘮叨
個沒完。」 
  孫伯達兩個深陷的眼珠子一轉,道:「我跟大哥二哥一樣,來明的我行,來暗的就得另
請高明,去找趙老大。」 
  「霹靂火」道:「找趙老大去?」 
  孫伯達點了點頭,道:「不錯,二哥知道,京畿週遭三百里,黑道是趙老大的天下,手
底下眼線廣,能人多,別說一個『大漠龍』,就是十個八個『大漠龍』,只踏上這塊地兒,
他絕翻不出趙老大的手掌心。」 
  「霹靂火」遲疑著道:「找趙老大,妥當麼?老三。」 
  孫伯達道:「有什麼不妥當的,趙老大跟我多少年的交情了……」 
  「霹靂火」道:「可是我和大哥倆人跟他不熟……」 
  孫伯達道:「二哥,你是怎麼了,咱三個是把兄弟,有一個跟趙老大有交情,三個都跟
他有交情有什麼兩樣。」 
  「霹靂火」道:「話是不錯,只是……」 
  展熊飛突然說道:「事是咱們自己的,麻煩人家幹什麼。」 
  孫伯達馬上俯下身,彎下腰,那張干臉上的皮肉直抖動, 
  看樣子他心裡頭很激動:「大哥,老實況句話,我為的不是咱三個,我為的是咱『紅
幫』,咱三個丟得起這個人,栽得起這個跟頭,『紅幫』可丟不起這個人,栽不起這個跟頭,
要是『紅幫』這塊招牌砸在咱們哥兒三個手裡,『紅幫』上下,咱們對得起那一個。」 
  展熊飛道:「就是因為這,我才不能找一個不怎麼熟的趙老大。」 
  孫伯達臉上的皮肉抖得更厲了,隱隱見了汗跡:「大哥,你是怎麼了,咱們總瓢把子,
雙龍頭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是一次說過這話,腦袋掉了碗大個疤,自己的事自己了,
除非是公事,要不然天大的事也別指望總堂露頭出面,這種事咱們能往總堂報麼?不然怎麼
辦?咱們自己張眼看,咱們不是那小子的對手,忍又忍不了!只有自己想法子,那麼咱們找
上趙老大,讓他伸只胳膊伸只手,『大漠龍』傷了咱們『紅幫』『張家口』分支的人,咱們
『張家口』分支把他毀了,多有面子多光彩啊!」 
  展熊飛一抬道:「事實上呢……」 
  孫伯達道:「唉,大哥,趙老大跟我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就沖這份多少年的老交情,他
還能逢人便拍胸脯,說『大漠龍』是他相識的麼?再說咱們不過是讓他暗地裡伸只手,出面
的仍然是咱們三個啊。」 
  「霹靂火」道:「大哥,老三的話有點兒中聽。」 
  展熊飛沉吟了一下,剛要說話。 
  突然—— 
  一陣得得聲跟一陣轆轆車聲傳了過來,在這夜靜的時候,聽得十分真切。 
  孫伯達一皺雙眉,道:「這時候了,這是誰……」 
  兩眼猛地一睜,道:「別是那小子……老么,到城上看看去。」 
  羅玉成答應一聲,提氣竄起,直往一片土崗上撲去。 
  這片土崗緊挨著長城,羅玉成的輕功不賴,幾個起落便竄上了長城,很快地隱入了—夜
色裡。 
  轉眼工夫之後,又見他從高處夜色裡現了身,飛一般地往下竄,比上去的時候還快。 
  幾個起落之後,他到了跟前,有點緊張,可還鎮定得住,看看展熊飛,又看看孫伯達,
道:「師父,一輛馬車往東去了,只怕那小子!」 
  孫伯達臉色一變,道:「大哥,你可要快作決定,那小子連夜跑了,正是往趙老大的地
盤兒奔去,只要讓他進了『北京城』……」 
  展熊飛道:「要讓趙老大截了他,那位沈姑娘……」 
  孫伯達一拍胸脯道:「咱們護她進京就是,那一帶已然是趙老大的地盤兒了,誰還敢動
她,再說就到京裡,咫尺之間還能出什麼亂子麼,大哥,那個妞兒是沈姑娘,這話可是他說
的,究竟是不是,咱們還不知道哩!」 
  展熊飛臉色變了幾變,霍地站了起來,道:「好吧,讓他們把老大老二的屍首送回去,
咱們就趕到趙老大那兒去。」 
  孫伯達突然鬆了一口氣。 
  羅玉成臉上又浮現了那種異樣神色。 
  白君武臉上也浮現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 
  口 口 口 
  從「居庸關」往京裡去,最近的路是經「南口」,過「昌平」,「沙河鎮」,「衛龍
觀」,「清河」,然後進京。 
  傅天豪跟沈書玉走的就是這條路。 
  跟在張家口的情形一樣,傅天豪明白,展熊飛把兄弟三個,絕不會善罷甘休,也希望一
陣急趕,越早抵京越好,早—天把沈書玉送進了京,他一個人就什麼也不怕了,不願意誤會
越來越深,大可以一走了之,回他的大漠去。 
  可是在沈書玉未平安抵京之前,他得盡量避免樹敵,盡量避免糾紛。而且不能一走了之,
回轉大漠。 
  無如,人算不如天算,等趕到了「沙河鎮」,天已經黑了,趕車的說牲口累了,無論如
何等歇一宵才肯往前走。 
  傅天豪沒奈何,只得吩咐在沙河鎮停車了。 
  「沙河鎮」地方雖小,由於離京畿很近,等於是在天子腳下,所以它挺繁華,挺熱鬧。
上燈的時候,街上來往的人不少。 
  馬車—進「沙河鎮」,就有人盯上了這輛馬車,奈何傅天豪坐在車裡沒覺察,而且他絕
想不到展熊飛把兄弟幾個的能耐能遠伸到「沙河鎮」來,事實上他在這一帶也從沒樹過仇。
 
  馬車在一家小客棧門口停下,傅天豪扶著姑娘沈書玉下了車,沈書玉一下車,看見眼前
這家招牌小,店面小的客棧,馬上就不安地笑笑說道:「看來今兒晚上又要委屈您了。」 
  兩個人邊說著話邊往裡走,裡頭迎出個夥計,同時櫃台前頭也站起個穿青衣的漢子。 
  夥計只顧著迎客人,那青衣漢子則搶著往外走,兩個人撞在一起,夥計個頭兒不怎麼壯,
可是勁似乎挺大,他只不過一晃,那青衣漢子則蹌跟幾步直往傅天豪身上撞去。 
  練武的人都機警,敏捷,何況傅天豪這種高手,一種很自然的反應,他往後滑步一側身
那青衣漢子擦著他身邊撞過,回頭陪上一笑,笑得勉強:「對不起。」 
  轉身走了,走得很匆忙。 
  傅天豪搖搖頭,道:「這位可真夠冒失的。」 
  禮多人不怪,夥計也陪了個不是,帶著他們往後走,這一進院子東西廂總共加起來不過
五間屋。 
  正北上房住了人了,東邊屋裡也亮著燈,只有西邊這一間漆黑,看樣子只有這一間空著。
 
  果然,一進院子夥計便帶著他倆往西走。 
  傅天豪沒在意,他好像在想什麼事兒,有點心不在焉。 
  夥計把兩個人帶到西屋門口,拿出鑰匙開了門,姑娘沈書玉似乎想說什麼,可是見傅天
豪沒開口,也就忍下了。 
  開關門,進了屋,點上燈,一張通炕,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別的什麼都沒有,炕上的
鋪蓋不但舊,而且看上去也有好久沒洗了。 
  沈書玉忍不住皺了皺眉。 
  幹這一行,吃這行飯的善於察言觀色,夥計馬上哈腰陪笑,道:「對不起,小店的地方
小,只剩下這一間屋了。」 
  沈書玉皓腕輕搖,擺擺手,道:「不要緊,你去拿茶水來吧。」 
  夥計答應一聲要走。 
  傅天豪突然叫住了他,道:「小二哥,剛才在門口跟你撞在一起,險些碰了我一下的那
個人,是寶號的客人麼?」 
  夥計道:「您是說這個穿淡青褲褂的。」 
  傅天豪點了點頭道:「就是他。」 
  夥計搖搖頭,道:「提起這個人來可真怪,晌午剛過就進門兒,問他是不是住店他搖頭,
再問他說要等個朋友,一坐就坐到上了燈連吃飯也沒吃,剛才站起來就往外跑,想必是看見
他的朋友了。」 
  傅天豪笑笑說道:「也許,沒事兒了,你拿茶水去吧!」 
  夥計答應一聲,躬身哈腰走了,傅天豪掩上門皺了眉。 
  姑娘沈書玉是個細心的人,一眼就看出他的神色不對了上前一步道:「怎麼,有什麼不
對麼?」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沙河』鎮離『北京』已經不遠了,姑娘能不能一個人往京裡
去。」 
  沈書玉怔了一怔,訝然說道:「怎麼了,傅大俠……?」 
  傅天豪吸了一口氣,道:「剛才在門口差點撞了我一下那個人,不是尋常人。」 
  沈書玉道:「不是尋常人麼,他是……?」 
  傅天豪道:「練家子,一個會武的。」 
  沈書玉一雙美目睜得老大,道:「一個會武的,您沒看錯麼,一個會武的人怎會讓一個
客棧夥計撞得東倒西歪的,我聽說練武的人腳下都很穩……」 
  傅天豪微一點頭道:「毛病就出在這兒,一個練武的人絕不可能讓不會武的客棧夥計撞
得東倒西歪的,可是他這個會武的卻讓那個不會武的客棧夥計撞得東倒西歪的,而且,照情
形看來,他好像是專門守在這兒等我的。」 
  沈書玉道:「這就不對了,他怎麼會知道咱們必在『沙河』歇腳,又怎麼知道咱們必定
住進這家客棧來了哩?」 
  傅天豪道:「這個……想必這一帶他們都布上了眼線。」 
  貼近門縫往外看去,轉過臉來道:「沒錯了,姑娘,有人進客棧了咱們已經被他們監視
上了。」 
  沈書玉忙走過去貼近門縫往外看去,只見院東一棵大樹蔭影下站著個人,夜已本來黑,
加之那人站在大樹陰影下,所以那人長得什麼樣,穿的是什麼衣裳,她看不真切。 
  她的心往下一沉,道:「傅大俠,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 
  傅天豪搖頭說道:「不知道,『張家口』那些人的勢力伸展不到這兒來,即使他們追趕
咱們,不會這麼快,至於這一帶,我想不出這一帶有何仇家,跟誰過不去會有什麼人跟我作
對。」 
  沈書玉道:「會不會是官家……」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這一帶歸直隸總督衙門管,譚北斗在關外受了挫折,飛鴿傳信
派人在這截你我,倒是有可能的,只是譚北斗這個人一向自負得很,他似乎不會用這種手法
對付我。」 
  沈書玉道:「您是說那個人想撞您……」 
  傅天豪點了點頭道:「我不知道那個人想撞我究竟為了什麼,但可想而知他撞我是不懷
好意……」 
  沈書玉道:「那麼您讓我一個人往京裡去……」 
  傅天豪道:「假如這些人是只為我一個人,他們既然找上了我,一場艱苦的搏鬥是在所
難免,假如這些人也為姑娘你,『沙河鎮』離『北京』已近在咫尺,他們勢必會盡一切可能
截下姑娘,那,一場搏鬥也夠艱苦慘烈的,到那時候兼顧姑娘,將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不
如我留在這兒跟他們周旋,吸引他們的注意,姑娘—個人悄悄離開『沙河』往京裡去,這
樣……」 
  沈書玉沒聽完話便道:「不,您為我餐風露宿,千里奔波,我不能在這危難的時候一個
人……」 
  傅天豪道:「姑娘,輕聲點兒。」 
  沈書玉立即住口不言。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姑娘的好意我清楚,只是姑娘肩負艱鉅,還要營救令尊.尤其
姑娘身攜著引人覬覦的稀世珍寶,這是唯一可以營救令尊的東西。東西丟了姑娘是白跑一趟,
姑娘要是進不了京也救不了令尊,這件事關係重大,豈可因一時之小不忍亂了大謀,我是個
江湖人,江湖生涯,刀口舐血,廝殺拚鬥這是常事,說得那個一點也等於是家常便飯,我碰
過了不少的廝殺拚鬥,受過不少傷,流過不少血,早就習慣了,姑娘不同,姑娘見不得這種
場面,而且出不得一點差錯,尤其姑娘留在這兒對你我兩個人都是有大害而無一益,姑娘是
個明大禮,知利害的奇女子,還請……」 
  沈書玉道:「傅大俠,您說的句句是理,只是恐怕現在已經遲了。」 
  傅天豪道:「不,只要姑娘肯聽我的,現在為時不晚,要走還來得及。」 
  沈書玉沒說活,嬌靨上的顏色剎那數變,老半天,突然抬眼凝注,美目中電射異樣光彩,
道:「好吧,我聽您的,您讓我怎麼做?」 
  傅天豪道:「不忙,等店裡的夥計送過茶水之後再說。」 
  說話間步履響動,門口響起了兩聲剝落:「客官,小的送茶水來了。」 
  傅天豪走過去開了門。 
  夥計端著茶提著水進來了,倒上兩杯茶,打好洗臉水,然後道:「二位還要點什麼?」
 
  傅天豪道:「不要什麼了,謝謝,需要什麼的時候,我會叫你。」 
  夥計應了一聲道:「小的就在前頭櫃台上,您有事兒只管招呼,小的馬上就到。」 
  哈個腰,要走。 
  傅天豪忽然說道:「對了,明天我預備換換牲口上路,附近可有可靠的騾馬行麼?」 
  夥計道:「有,有,就在小號前頭這條街往東走,拐個彎兒就有一家,誠實可靠,價錢
公道,小號的客人都是雇他們的騾馬,明兒個小的去跑一趟,保險價錢還要便宜。」 
  傅天豪道:「那就麻煩你了,我先謝了。」 
  夥計走了,傅天豪關門時候,看見樹蔭下那個人還在那兒,掩上門,背著身道:「姑娘
請拆散頭髮梳條辮子,炕上行囊裡有我一件換洗衣裳,換上它。」 
  沈書玉呆了一呆道:「傅大俠……」 
  傅天豪道;「要快,姑娘早一步離開『沙河鎮』,對你我都好。」 
  沈書玉沒奈何,只有聽了,儘管傅天豪背著身,但他畢竟是個大男人,儘管傅天豪是不
欺暗室的君子,可是害羞是女兒家的天性,何況是要當著—個大男人換衣裳。 
  沈書玉只覺得臉上燙燙的,她忍羞抬手就要去拆散頭髮傅天豪聽見一陣輕捷步履聲傳了
過來。 
  他忙道:「慢著,姑娘,有人來了。」 
  沈書玉忙垂下手坐在了炕沿兒上。 
  傅天豪也立即往後退了兩步。 
  步履聲由遠而近,及門而止,停頓工下,接著門上就響起了兩聲輕微的剝落聲。 
  傅天豪揚聲問道:「哪位,小二哥麼?」 
  只聽門外響起個陌生的低沉話聲。 
  「直隸道上的江湖朋友求見。」 
  傅天豪馬上想起了站在大樹下老半天的那人,橫跨一步擋住了沈書玉,道:「門沒上閂,
請進。」 
  兩扇門被推開了,二個身穿黑綢褲褂的瘦高中年漢子當門而立。 
  傅天豪藉著燈光打量他,年紀在四十上下,很瘦,腮幫子都凹了下去,鼻樑高高的,兩
眼深陷,而神色有點陰沉。 
  傅天豪不知道他是不是站在大樹蔭影下那人,不過這時候再看,那棵大樹蔭下已沒人了。
 
  中年瘦漢子步跨了進來,沖傅天豪一抱拳,道:「可是『大漠龍』傅爺當面。」 
  傅天豪抱拳答了一禮道:「不敢,正是傅天豪。」 
  中年瘦漢子又一抱拳道:「傅爺威震大漠,俠名遠播,普天之下道兒上的朋友無不景仰,
兄弟我能今兒個瞻仰傅爺的風采,好生榮幸,足慰平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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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14:16 |只看該作者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好說,以往承蒙道兒上朋友們的抬愛,今後還望道兒上的朋友多
照顧了,傅天豪請教。」 
  「不敢。」瘦漢子道:「兄弟姓郝,匪號『瘦喪門』,托直隸地面瓢把子之庇,在直隸
地面上混了口飯吃……」 
  傅天豪道:「原是燕趙豪雄,直隸地面上的朋友,失敬,郝兄屈駕,有什麼見教?」 
  姓郝的瘦漢子道:「傅爺這麼說,兄弟我越發地不敢當了,聽說傅爺俠駕蒞臨直隸,我
們瓢把子是引為無上光彩,特命兄弟持帖求見,請傅爺吃個便飯,敬請傅爺賞光。」 
  從右邊兜兒裡摸出一張燙金大紅帖,上前一步,雙手遞出。 
  傅天豪道:「貴掌舵真是,太客氣了,太抬舉了,傅天豪來到直隸,理應先往拜望貴掌
舵,可是傅天豪行色匆匆,身有要事,只有改期再來陪罪,如今貴掌舵既然差郝兄前來下帖
寵邀,說什麼也要拜望貴掌舵……」 
  伸手接過那張帖子,道:「請歸告貴掌舵,傅天豪準時赴約。」 
  姓郝的瘦漢子道:「多謝傅爺賞光,請傅爺先看看帖子。」 
  傅天豪當即打開了那張帖子,一看之後為之一怔,抬眼說道:「就是今天晚上?」 
  姓郝的瘦漢子倏然—笑,道:「我們瓢把子知道傅爺行色匆忙,不能在沙河多事停留,
不敢耽誤了傅爺的行期,所以把這酒席訂在今天晚上……」 
  傅天豪雙眉微揚,道:「今夜三更,那還早,郝兄先請回,我一定到就是,」 
  姓郝的瘦漢子道:「傅爺真給面子,直隸地面上上下下俱感榮幸,傅爺您可知道『三官
廟』怎麼走法。」 
  傅天豪道:「正要請教。」 
  姓郝的瘦漢子道:「這樣吧,到時候兄弟派車來接……」 
  傅天豪道:「貴掌舵這麼抬舉,已屬隆情盛誼,怎敢再勞郝兄派車來接,心領了,請告
訴我『三官廟』的走法,我會找得到的。」 
  姓郝的瘦漢子道:「那……兄弟恭敬不如從命了,三官廟就在『沙河鎮』西半里許處,
只要出『沙河鎮』往西走百步就能看見了。」 
  傅天豪道:「多謝郝兄,我準時赴約。」 
  姓郝的瘦漢子一抱拳,道:「那麼兄弟告辭了……」 
  往傅天豪身後看了一眼,倏然笑道:「我們瓢把子失禮,兄弟在這兒代我們瓢把子恭請
賢伉儷一塊兒光臨。」轉身出門而去。 
  傅天聚為之一怔,有心想解釋,但轉念一想覺得沒這個必要,讓他們誤會了最好,而且
姓郝的瘦漢子走得相當快,也沒容他解釋。 
  掩上門,轉過身,姑娘沈書玉臉上有一層薄薄的紅暈,輕輕說道:「照這麼看。他們不
是『張家口』那些人一夥兒。」 
  的確,要是的話,不該有這種讓人受窘的誤會。 
  傅天豪吁了一口氣,道:「我想不出直隸地面上的這些人為什麼找我,又怎會知道我是
傅天豪,知道我已經到了『沙河鎮』。」 
  沈書玉道:「他們不是要請您赴宴吃飯麼。」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會無好會,宴無好宴,那有三更半夜在一座廟裡設宴請客的。」
 
  沈書玉道:「照這麼看,他們既然是沒安好心,沒懷好意,怎又不怕您知道?」 
  傅天豪道:「這就叫明人不做暗事,直隸是個大地方,大地方的人自然也不能過於小家
小氣。」 
  沈書玉道:「傅大俠,他們究竟為什麼……」 
  傅天豪道:「去了就知道了,姑娘請快改扮吧。」當即轉過身去。 
  他背向裡,面向外,腦海裡一直在琢磨著眼前這些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沈書玉在背後說道:「我換好了,您看行麼?」 
  傅天豪當即轉過了身,目光所及,他不由一怔。 
  衣裳是大了些,不過並不太大,袖子可以捲上點兒,下擺正好遮住腳下那雙繡花鞋。 
  頭髮梳的好,一條烏溜溜的大髮辮拖在身後,著女裝的時候,是人間絕色,標標緻致的
美姑娘,她一旦改著男裝,居然是個風度翩翩,貌賽潘安的美少年。 
  多少還帶點彆扭,不過好在夜晚看不怎麼真切。 
  定了定神之後,傅天豪笑道:「姑娘一路之上最好多留神那些多情的紅粉女兒家。」 
  沈書玉沒有笑,不但沒笑,一雙美目中反而泛起了淚光,她身軀一矮,突然跪了下去:
「傅大俠,您的大恩大德,沈書玉永遠不會忘記,容來生結草啣環………」 
  傅天豪一怔,連忙轉向一旁,道:「姑娘是幹什麼,快快請起。」 
  沈書玉一跪而起,含淚說道:「您千萬小心,千萬保重。」 
  傅天豪心裡也為之一陣黯然,道:「謝謝姑娘,姑娘也請保重,路上能不耽擱最好別耽
擱,他們注意力都在這兒,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如果來得及,我會去追姑娘的,要是來不
及,我也會到京裡看姑娘的,請姑娘告訴我,姑娘那位親戚住在……」 
  沈書玉道:「『正陽門』前,臨街有家『泰安堂』藥鋪,主人姓霍,您到那兒去就能找
到我。」傅天豪微一點頭道:「我記下了,姑娘走吧,到東口那家騾馬行雇匹驢,或者買匹
馬……」 
  沈書玉頭一低道:「我走了。」邁步就要往外走。 
  傅天豪伸手一攔,道:「慢著,姑娘,請從後窗出去,外頭恐怕還有人。」 
  沈書玉沒說話,轉身往後窗行去。 
  傅天豪跟了上去,開了窗戶伸手扶住了沈書玉的粉臂,道:「我扶姑娘一把。」 
  在傅天豪的扶持下,沈書玉輕易地爬上了窗戶。 
  傅天豪跟著又是一句:「姑娘保重。」 
  沈書玉霍地轉過臉來,一雙美目中噙滿了晶瑩珠淚,顫聲叫道:「傅,傅大哥……」 
  傅天豪心中一慘,強笑道:「姑娘保重,這只是小別。」 
  沈書玉頭一低,轉過身去跳下了窗戶,低著頭挨著牆走了。 
  傅天豪吁了一口氣,關上了窗戶,轉身走到門邊,他從門縫裡往外看,沈書玉已到了院
子裡,正往外走。 
  院子裡靜悄悄的沒一個人影兒。 
  很快地,沈書玉出了院子,身影消失在通往前頭那條小路的夜色裡。 
  傅天豪看著她順利出了院子,卻覺得心裡亂得慌,而且開始擔心,他不知道沈書玉以後
會怎麼樣,不知道沈書玉是不是能順利離開「沙河鎮」,是不是能平安抵京。 
  他想送沈書玉出去,可是他明知道不能。 
  要是眼下這些人也留意沈書玉,趁他出去這工夫來劫擄沈書玉,他這苦心就白費了,悶
悶地走回來,默默地坐在炕沿兒上,一眼瞥見沈書玉脫在炕上的衣裳。 
  他遲疑了一下,伸手拿過來疊好,一股淡淡的幽香,傅天豪心裡增添了一分悵然。 
  把沈書玉的衣裳塞進了行囊裡,跟他那把劍放在了一起,然後順手拿起了那張帖子。 
  他又陷入了沉思。 
  屋裡好靜,靜得能聽見燈油輕響。 
  以前,他一個人慣了,不覺得什麼,現在,他卻覺得一個人好彆扭。 
  也難怪,人心是肉做的,更何況傅天豪是這麼個性情中人。 
  沉思中,眼前浮現兩個人影,一個是紅娘子,一個是沈書玉,他跟這兩位都有一段不平
凡的緣份,這兩位也都有一份令人難忘的情意,他自問忘不了,一輩子也忘不了。 
  傅天豪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可是奇男子也是人呀。 
  口 口 口 
  夜在寂靜中溜過,遠近的梆柝聲敲出了二更。 
  傅天豪站起來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來剛要喝,突然,他聽見一種怪異的聲音。 
  那怪異的聲音是從北上房那靠西的一間傳來的。 
  傅天豪憑他敏銳的聽覺,馬上就辨出了方向。 
  那聲音,伊伊唔唔的,很輕微,像是有人想叫,卻又被什麼捂著了嘴,叫不出聲來。 
  傅天豪凝神靜聽,不自覺地放下了手中茶杯。 
  就在這時候,北上房那靠西的一間裡,有個男人的聲音「哎喲」了一聲。 
  接著有個女人的聲音喊了一聲「救」,只這麼一聲「救」,接著就沒聲了。 
  傅天豪馬上就意會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雙眉一揚,拉開門竄了出去,直落在北上房靠西那間屋門前,屋裡沒點燈,漆黑漆黑
的。 
  現在他聽見有人在喘,是個男人濃重的喘息,別的他什麼也聽不見。 
  他知道,不能耽擱,不能有一點兒耽擱。 
  他抬腿一腳踢了出去,兩扇門砰然而開,屋裡漆黑,在這種情形下是不能馬上就撲進去
的。 
  可是傅天豪心急救人,也憑著藝高人膽大,他跟著已一步跨了進去。 
  黑暗中響起了一聲驚喝,傅天豪倏覺一股破風之聲迎面襲到,他知道那是暗器,可是不
知道是什麼暗器,頭一低,那股破風之聲擦著頭頂打過,砰地一聲打在了門框上。 
  緊接著:「不長眼的東西,你敢壞老子的好事。」 
  一聲粗暴沉喝之後,已有一片金刃破風之聲襲到。 
  這不是暗器,是兵刃。 
  傅天豪五指曲收,閃電一般拂了出去。 
  一聲悶哼,緊接著是「噹」地—聲,後窗突然破裂了,一條人影從後窗射了出去。 
  傅天豪閃身就要追。 
  就在這時候,左前方傳來了一陣低低的哭泣聲。 
  這則使得傅天豪硬生生收住撲勢,他轉眼過去,竭盡目力仔細看。 
  屋角躺著個黑影,不,不該說黑影,應該說是白影。 
  他馬上就看出是個長髮披散,體態美好的女人,她,一顆烏雲螓首趴俯在地,身上未著
寸縷,赤裸。 
  他連忙轉臉一旁,上兩步拿起炕上一件衣裳扔了過去,正好扔在那女人的身上。 
  那女人很快地拉拉衣裳蓋住了身子,抬起了頭,顫聲說道:「你,你是誰?」 
  傅天豪道:「我也是住店的,你還好麼?」 
  那女人道:「謝謝您,我……我還好……」 
  傅天豪吁了一口氣,道:「姑娘請穿好衣裳,我要點燈了。」 
  他轉身過去掩上了門,背對著裡頭。 
  只聽那女人道:「我,我沒辦法穿衣裳,我人不能動。」 
  傅天豪一怔道:「姑娘讓人制了穴道了麼?」 
  那女人道:「我不知道,我只覺得混身發軟乏力,一動也不能動。」 
  傅天豪沒奈何,轉身走了過去,到了近處看得更清楚了,衣裳難掩全身,那女人一頭披
散長髮擋住了臉,看不見她的面貌,但她一身肌膚白晰細嫩,凝脂一般,胸高腰細,兩條腿
修長渾圓,想見得她必是個美人胚子。 
  傅天豪把目光挪開了,飛快一指點了下去,轉過身道:「姑娘現在把衣裳穿上了。」 
  只聽那女人道:「我,我還是不能……我大半是中了他的迷藥了,麻煩您把我抱到炕上
去好不。」 
  傅天豪聽得眉皺一皺,可是他又不能讓一個姑娘家光著身子躺在既硬又涼的地上。 
  他剛才一指點下,要是她被人制了穴道,那一指點下穴道也應該解開了,可是她仍不能
動,看來九成九是中了人家的迷藥了。 
  傅天豪只有咬牙橫了心,轉身伸雙臂抱起了她,估心無雜念,而且此時此地在這種情形
之下,不該有雜念。 
  那女人的兩隻手臂很自然地按住了傅天豪的脖子,她的兩條手臂像兩條蛇,是那麼滑滑
那麼軟。 
  就在這時候,傅天豪突然覺得脖子像被什麼紮了一下,忽地一疼。 
  就在這時候,那女人的話聲在他耳邊響起,輕聲軟語,吐氣如蘭:「噢!對不起,我頭
上的簪兒紮了您了。」 
  原來是她頭上的簪兒不小心紮了他一下。 
  傅天豪能說什麼,只有說了聲:「不要緊。」 
  事實上也的確不要緊,刀槍都不怕,簪兒扎一下有什麼要緊,再說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傅天豪輕輕把她放在了炕上,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道:「姑娘歇息一會兒吧,看情形
迷藥的藥力很快就會過去的。」 
  他轉身要走。 
  但聽她在炕上叫道:「噯,噯,你不能走啊!」 
  傅天豪停步轉身,她在炕上接著說道:「我是個弱女子,別說現在連藥的藥力還沒過去,
就是已經過去了,萬一他再來……」 
  傅天豪道:「姑娘,他沒有那個膽子的。」 
  她道:「可是我害怕啊,你想,我現在混身乏力,連衣裳都不能穿,你走了,萬一再有
什麼事,叫我怎麼辦啊?」 
  傅天豪一想也對,一個姑娘家剛受過生平最大的驚嚇,如今赤裸裸地躺在炕上,萬一再
發生點什麼事,可叫她怎麼辦? 
  他這裡沉吟未語,那女人接著又道:「你乾脆好人微到底,在這兒陪我一會見不好麼?」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即使我坐下來陪你,我在這兒也待不了多久,我還有事
兒。」 
  那女人道:「你是要……」 
  傅天豪道:「三更時分我有個約會,如今二更已經過了。」 
  那女人道:「那,那可怎麼辦哪……」 
  頭忽然一低,道:「這樣好麼?你等我穿上衣裳後再走,這樣萬一再發生什麼事兒,你
是做了好事,耽誤你的朋友也不會怪你的,是麼?」 
  傅天豪心裡盤算了一下,看眼前的情形,那迷藥的藥力差不多已經快過去了,現在二更
剛過,應該不會誤了往三官廟赴約。 
  當即他一點頭,道:「好吧,我在這兒陪姑娘一會見。」 
  她猛然抬頭:「謝謝你,麻煩你點上燈好麼?」 
  傅天豪走過去點著了桌上的燈。 
  當他回過身來的時候,她已經把那一頭披散遮臉的長髮理向耳後,那張臉再也沒一絲兒
遮蓋地露在燈光下。 
  那張臉,看得傅天豪一怔。 
  傅天豪不是好色之徒,可是他能辨別美醜妍娉。 
  這張臉不是兩字姣好所能形容的。 
  她充其量不超過廿,論年紀,正是花朵綻放的好時候,彎彎的兩道眉,過於水靈而眼角
微微上翹的一雙鳳目,粉雕玉琢的小瑤鼻,鮮紅一抹的香檀口,臉蛋兒白裡透紅,吹彈欲破
她,極力地拉著被子蓋著身子,可是露在被外的那雙手,白晰修長,根根似玉。 
  這麼一個人兒,難怪會讓人心動,引入垂涎。 
  炕的邊兒,放著她的褻衣,還有一個腥紅的兜肚,此情此景,要換個時地,應該是綺麗
的,最香艷,最動人,最銷魂不過的。 
  傅天豪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她,當然她也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傅天豪,她微微一怔,一雙水
靈靈的鳳眼中閃過一種異樣的光芒,旋即她臉一紅低下了頭:「謝謝你救了我,保全了我的
清白,我還沒請教……」 
  話聲很低,也很柔,柔得像根絲,低得似乎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 
  傅天豪聽見了,一震而驚,定了定神道:「我也是無意中碰上的,都是出門在外,我是
不能見危不救,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她低著頭道:「我姓杜……」 
  傅天豪道:「杜姑娘。」 
  她道:「你呢,你姓什麼?能告訴我麼?」 
  傅天豪遲疑了一下,道:「我姓傅。」 
  她道:「我記住了,你這份恩德,今生要沒機會報答,我會等來生……」 
  傅天豪道:「我剛才說過,我也是無意中碰上的,都在逆旅,我不能見危不救,姑娘你
不必放在心上。」 
  她沉默了一下道:「你為什麼不坐。」 
  傅天豪道:「謝謝姑娘。」 
  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她抬頭看了傅天豪一眼,模樣兒不勝嬌羞:「你……一個人兒麼?」 
  傅天豪道:「是的,姑娘也是一個人?」 
  她微微點了點頭,道:「我要不是一個人,也不會招來這一場……真嚇死我了,要是失
了身,遭了辱,就只有吊死在這家客棧裡了。」 
  傅天豪道:「姑娘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為什麼單身一個人沒個人做伴兒?」 
  她低下了頭,道:「我從『延慶』來,要到京裡去,我沒家沒爹娘,爹娘三年前先後過
世,家裡沒法待,我只有到京裡投靠一家親戚去,你呢?」 
  傅天豪道:「我也要到京裡去。」 
  她猛然抬起了頭,嬌靨上滿是驚喜神色,道:「那,太好了,總算有個伴兒了,讓我跟
你一塊兒走,好麼?」 
  傅天豪遲疑了一下道:「我在『沙河鎮』還有點事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 
  杜姑娘道:「那不要緊,我等你,你什麼時候走,我什麼時候走,有你這麼個伴兒,一
路上再不會擔驚害怕了。」 
  傅天豪想想自己實在不能再有累贅,有心再推拒,轉念一想,這麼一個姑娘隻身在江湖
上行走,確實需要有個伴兒,眼見她一雙美目凝望著她,滿是企求渴望神色,他也不忍再推
拒,微一點頭道:「好吧,姑娘先請在客棧裡住著,我要走的時候一定會招呼姑娘。」 
  她猛一陣驚喜,道:「謝謝你,真的啊!到時候你可別忘了我,或者是丟下我偷偷地走
了。」 
  傅天豪道:「姑娘放心,不會的,我既然答應了,絕無食言背信之理……」 
  頓了頓,道:「姑娘現在覺得好點兒了麼?」 
  她的身子在被子裡試著動了動,赧然一笑道:「現在可以動了,你請回吧,讓你在這兒
陪我這麼久,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你的約會。」 
  傅天豪站了起來,道:「姑娘別客氣,我現在去應該還來得及,時候不早,姑娘歇著
吧。」轉身往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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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16:50 |只看該作者
第 九 章
  只聽她在身後說道:「走的時候別忘記叫我啊!」 
  傅天豪應了一聲:「姑娘放心,絕不會的。」 
  他出了屋,還順手為她帶上了門。 
  看看天色,時候差不多了,他折回屋裡拿起了他那簡單的行囊,熄了燈,沒多停留就走
了。 
  那位杜姑娘並沒有馬上起身穿衣裳,傅天豪走後,她一直凝神像在聽什麼,等到傅天豪
提著他簡單的行囊出了院子時,她那兩片誘人的香唇,突然泛起了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笑意。
 
  燈影一閃,從後窗外竄進個人來,是個壯壯的中年漢子,一身黑色勁裝,進屋一雙眼奇
光閃射,盯在杜姑娘的臉上。 
  杜姑娘平靜地瞟了他一眼,道:「賊眼灼灼的,瞧你那副讓人噁心的饞像,留神我挖了
你的眼珠子。」 
  黑衣壯漢突然笑了:「成了麼?二姑娘。」 
  杜姑娘輕哼一聲道:「不看是誰出馬,哪有不成的,『大漠龍』挺機靈,到了我眼前就
變成了傻瓜蛋啦!」 
  黑衣壯漢咧嘴一笑,笑得淫邪:「那是他著了迷,中了魔,其實也難怪,直隸地面上這
些人,有那一個能見了您不著迷,不中魔的,何況您今兒晚上……」 
  杜姑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別在這兒嚼舌頭,人家可不像你們,面對著我這副模樣
兒,人家像個沒事人兒似的,要換了你們一個個早就發瘋了。」 
  黑衣壯漢嘿嘿—笑道:「二姑娘,我瘋了半天……」 
  杜姑娘眼一瞪,黑衣壯漢忙斂去笑容改了口:「不管怎麼說,也只有二姑娘才想得出這
種絕妙妙計,任他『大漠龍』再精也得喝二姑娘您的洗腳水。」 
  杜姑娘嬌靨上掠過一絲得意,道:「女人殺人要比你們男人家容易得多,只看她肯不肯
犧牲一點。」 
  黑衣壯漢馬上換上一副諛媚嘴臉,道:「是,是,您說得是……」 
  杜姑娘似乎有點喜怒無常,眼一瞪道:「少廢話了,出去,要不就背過身去,我要穿衣
裳了。」 
  黑衣壯漢突然一陣激動,兩眼裡那一雙目光怕人:「二姑娘,剛才是演戲,能陪您演這
出戲,我是八輩子修來的福份,如今戲演完了,事也成了,您何不……何不……」 
  杜姑娘道:「還說呢,我還沒罵你呢,剛才你抓得我疼死了,你看看。」 
  被子往下一扯,那整個的雪白酥胸全露了出來,可不,那酥胸上有幾道紅紅的指甲抓痕,
一身肌膚欺雪賽霜,白而且嫩,幾道紅紅的指甲印兒特別顯眼。 
  黑衣壯漢一陣顫抖,猛然上前一步,抖著嗓門兒叫了聲:「二姑娘……」 
  杜姑娘道:「你怎麼了,哪兒不舒適麼?」 
  黑衣壯漢嚥了兩口唾沫,突然跪了下去:「二姑娘,求求您,今後就是讓我上刀山,下
油鍋我都干。」 
  杜姑娘那兩片誘人的香唇邊又浮現起笑意。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噁心死人了。」 
  手一抬,桌上的燈突然滅了。 
  屋裡,剎時一片漆黑。 
  伸手難見五指的漆黑中,又聽那黑衣壯漢顫抖著叫一聲:「二姑娘。」 
  這一聲,簡直就語不成聲。 
  口 口 口 
  夜色涼如水,在這夜半,更有點冷意。 
  傅天豪提著他那簡單的行囊,踏著夜色往西走。 
  他衣衫有點單薄,可是並不覺得冷,相反的,他還覺得有點熱,尤其是脖子後頭,有點
辣辣的感覺。 
  他有點奇怪,可是他不明白,也想不起是怎麼回事兒,也許,他不小心著了點風寒。 
  那姓郝的瘦漢子沒說錯,果然走出「沙河鎮」往西走百步便看見了「三官廟」。 
  他現在看見了,黑忽忽的一堆,一點亮兒都沒有。 
  三更時分,「三官廟」擺宴,而且沒一點燈火,敢情是要客人摸黑吃喝。 
  傅天豪胸中雪亮,腳下卻是停也沒停地仍往前走。 
  藝高人膽大,他不怕什麼,不怕誰,他現在是一個人。 
  半里多距離,在他的腳下是走不了多久的,沒多大工夫他便到了「三官廟」前。 
  「沙河鎮」裡傳來了梆柝聲,恰好三更。 
  裡外靜悄悄的,沒一點兒亮,也沒一點兒聲息。 
  站在,「三官廟」前打量這座,「三官廟」不小的一座,可是東邊圍牆缺了口,西邊圍
牆塌了一塊,門上的橫匾不見了,兩扇門只剩了一扇,門頭上跟牆頭上都長了草。 
  顯然,這座「三官廟」是久絕香火人跡了。 
  傅天豪提了一口氣,面對那漆黑的廟門裡發話:「傅天豪如期赴約,直隸道上的朋友請
現身說話。」 
  只聽「三官廟」裡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話聲:「傅爺真是信人,來得不早不晚,做主人最
歡迎這一種客人,我們候駕多時了,酒宴擺在廟裡請進來吧!」 
  話聲很耳熟,一聽就聽出那是姓郝的瘦漢子話聲。 
  傅天豪雙眉一揚,道:「傅天豪進來了.人生地不熟,加以伸手難見五指,請哪位朋友
指點路徑。」 
  話雖這麼說,他卻沒等裡頭有人答話,便提著行囊大步往那漆黑的廟門走了進去。 
  進廟門眼前一片漆黑.一時間目難視物,傅天豪不用兩眼 
  用耳朵,用他那敏銳的聽覺,一步一步往裡走去。 
  走著走著,他忽然覺得腳下踢著一樣東西,像踢著了一根半懸空,攔在路上的繩子,很
細的繩子。 
  他馬上就覺得不對了,心裡警兆剛生,倏聽頭頂上傳來一聲輕響,無暇多想那是什麼,
腳尖一點地,提一口氣往前竄去。 
  耳聽身後「噗」地一聲輕響,跟突然間下了一陣驟雨似的,又像一包砂從上頭灑落了地。
 
  傅天豪輕功卓絕,這一竄便是好幾丈,電一般地射落在漆黑的院子裡,腳剛沾地,破空
之聲大作,四面八方響起。 
  傅天豪沒猶豫一下,舉起手裡的行囊擋了過去,「噗噗」一陣連響,只覺手裡的行囊震
動了好幾下。 
  擋過這陣暗器,漆黑的院子裡剎時又是一片死寂。 
  但是傅天豪知道這院子四周躲的有人,而且人還不在少數。 
  他突然笑了,哼哼地在笑。 
  突然,西北角響起一個冰冷話聲:「你笑什麼?」 
  傅天豪道:「我笑直隸道兒上的朋友,直隸是個大地方,怎麼直隸道兒上的朋友這麼小
家子氣。」 
  西北角一聲冷笑,那冰冷話聲道:「別讓大漠裡來的朋友笑咱們小家子氣,出去吧!」
 
  話聲甫落,人影閃動,四面八方立即射落了八條人影,傅天豪目力過人,馬上看出那姓
郝的瘦漢子站在正西。 
  他轉身面對正西,道:「郝朋友,直隸道上的朋友就是這麼請客的麼?」 
  姓郝的瘦漢子陰陰一笑道:「傅爺明知道是這麼回事兒,是不?」 
  傅天豪淡然一笑道:「倒是讓郝朋友說著了,讓我見見貴掌舵的。」 
  只聽身右傳來一冰冷活聲:「你要見我們瓢把子幹什麼?」 
  傅天豪道:「帖子上具名的是他,他是主,我是客,不該見見麼?」 
  說話間他轉眼望去,只見身右正北那人,是個身材瘦小, 
  身著黑色勁裝的中年漢子,長得跟猴兒似的。 
  那瘦小黑衣漢子冷笑一聲道:「說的是理,只是我們瓢把子不在『沙河鎮』,也沒那閒
工夫,有什麼話你衝著我說也是一樣,直隸地面上除了我們瓢把子就是在下我了。」 
  傅天豪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直隸道兒上的二當家的,失敬。」 
  一抱拳道:「我請教,傅天豪不常到北幾省來,扳著指頭算算,有數的幾次,不知道什
麼時候有在什麼地方開罪了直隸道兒上的朋友……」 
  那瘦小黑衣漢子道:「姓傅的,你問的是梁子。」 
  傅天豪微一點頭道:「不錯。」 
  那瘦小黑衣漢子道:「這梁子有遠也有近……」 
  傅天豪道:「請二當家的指教。」 
  那瘦小黑衣漢子道:「自然要讓你落個明白,這也是江湖道上的規矩,我來問問你,你
來過了北幾省有幾次,都幹了些什麼?」 
  傅天豪道:「誅殺貪官污吏,劫富濟貧,或者是為別人辦點旁的事兒。」 
  那瘦小黑衣漢子冷笑一聲道:「好一個誅殺貪官污吏,劫富濟貧,或者是為別人辦點兒
旁的事,姓傅的,你可懂得規矩?」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二當家的是怪我飛象過河吃過了界。」 
  那瘦小黑衣漢子道:「是不是你自己明白,江湖道上也自有公論。」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二當家的,那些貪官污吏,為富不仁的東
西,也在北幾省存在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北幾省江湖道上的朋友為什麼不聞不問,我明白,
也打聽得清楚,這裡頭大有文章,念在千里江湖是一家,我並沒有找上門去討取個公道,如
今二當家的卻反過頭來怪我飛象過河吃過了界……」 
  那瘦小黑衣漢子冷喝一聲道:「姓傅的,你給我閉上嘴,可知道你這一句話,開罪了整
個北幾省的江湖道。」 
  傅天豪道:「開罪與沒開罪都一樣,我不在乎,也由不得我在乎,二當家的不必再說什
麼了,請你挑明那近一點的梁子吧。」 
  「好,姓傅的。」那瘦小黑衣漢子一點頭,冰冷說道:「你既然要乾脆,咱們就來乾脆
的。」 
  一頓接道:「『張家口』兩條人命,他們也算得北幾省道兒上的。」 
  「原來如此。」傅天豪淡然一笑道:「二當家的既然挑出了這段樑子,今兒晚上這件事
不是單憑口舌所能解決的,我不願意再辯解,事實上辯解也沒有用,不過我要告訴:當家的,
傅天豪跟北幾省江湖一無仇二無怨,也素來井河不犯,這一回要是讓人挑起爭端,坐收漁人
之利,那可是……」 
  姓郝的瘦漢子突然一聲陰笑道:「誰挑起爭端啊,老實話一句,讓你『大漠龍』多活一
天,我們這些人就跟眼裡插根釘,背上長根刺似的一天不能安寧,日子一久,恐怕連混都沒
得混了。」 
  傅天豪笑了:「倒是郝朋友快人快語,令人敬佩,既然這樣,幾位這就亮兵刃動手吧,
傅天豪捨了命相陪。」 
  瘦小黑衣漢子道:「你可看見我們幾個,那一個帶兵刃了?」 
  傅天豪目光轉動,剎那間掃視了一匝,他看得出,身周八人無一不是兩手空空,身上不
像藏著兵刃的樣子,他當即說道:「這麼說,幾位是想在拳腳上……」 
  瘦小黑衣漢子道:「不,我幾個是想站在這兒一動不動,看著你自己倒下去。」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那恐怕不可能,幾位剛才的埋伏我都領教過了……」 
  瘦小黑衣漢子道:「那只是為求更安穩,附加的兩樣,頭一樣的是石灰,想燒瞎你的兩
眼,後一是淬毒暗器,想讓你眼瞎之後再來個見血封喉,誰知道你的運氣挺好……」 
  姓郝的瘦漢子道:「運氣挺好,命可不怎麼大。」 
  傅天豪道:「是麼?」 
  「哎呀。」夜空裡突然傳來嬌滴滴的一聲,接著是個一半兒噴一半兒嬌的話聲說道:
「傅大俠,是你說過走的時候會招呼我一聲的,怎麼一出我的屋就提著包袱偷偷地溜出了
『沙河鎮』,害得我一陣好找,差點兒沒把我這兩條腿跑斷,你可真忍心啊!」 
  傅天豪的心神一連震動了好幾下,他心神震動間,一個長髮披肩,體態美好的黑衣人兒
落住院子裡,她扭動著腰肢往前走了兩步,沒說話先送過來一個媚笑:「我說過要跟你做個
伴兒的,這輩子我跟定你了。」 
  傅天豪定了定神,倏然而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放好長的線啊!」 
  黑衣人兒道:「不放長線怎麼能釣到大魚。」 
  突然間傅天豪只覺得身上好熱,脖子後頭那熱辣辣之感更甚,這時候他想起了黑衣人兒
無意中簪兒紮了他一下。 
  他心神再震,目光一凝,道:「杜姑娘,你那把簪沒淬過毒吧。」 
  「喲!」黑衣人兒媚眼兒一拋,嬌媚橫生,道:「瞧你問的,女人家簪發的簪兒怎能淬
毒呀,要不小心紮了我自己,那不是要我自己的命麼!」 
  傅天豪突然想起個人,臉色一變道:「我想起北六省有個跟紅娘子齊名的女人,『玉面
蜘蛛』杜步嬌……」 
  黑衣人兒嬌笑一聲:「我的傅大俠,那就是我,你怎麼早沒想起來呀?」 
  傅天豪心往下一沉,猛提一口氣,就要騰身掠起,那知不提氣還不覺得怎麼樣,這一提
氣,眼前就是一黑,四肢也用不上一點力了。 
  只聽「玉面蜘蛛」杜步嬌嬌笑說道:「我的小龍兒,來不及了。」 
  傅天豪苦笑一聲道:「看來閒事管不得,今後我再也不管閒事了。」 
  杜步嬌笑吟吟地道:「其實呀,這樁閒事你還真沒管成,你剛走他就又來了,如了願,
可也躺在了那間屋裡,真是啊,你們男人,圖的是什麼啊?」頓了頓道:「我看你還是把包
袱放下吧,怪沉的,反正你是走不了了。」 
  真的,傅天豪這時候只覺得他那簡單的行囊越來越重,重得他都提不動了。 
  杜步嬌話剛說完,他只覺得再也提不動他那簡單的行囊了,手一鬆,砰地一聲行囊落了
地。 
  杜步嬌吃吃一笑道:「你要是覺得累,就躺下了歇會見,這兒挺涼快的。」 
  傅天豪倒不覺得累,可是他覺得頭暈,他只覺得頭在旋,地在動,暈得他越來越站不住
了。 
  他想支撐,奈何上頭暈,下頭兩條腿酸軟無力,沒法支持。 
  他知道,他走不掉了,今夜算是把自己交到了這兒,而且是他自己送來的,他打心底發
出一聲苦笑,再也站不住了,身軀一晃倒了地,身子一挨著地,馬上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姓郝的瘦漢子飛一般地掠了過來,手中一把明晃晃的解腕尖刀,一下子便遞到傅天豪的
咽喉要害了。 
  杜步嬌嬌笑一聲道:「郝大哥幹嘛這麼急呀,說好了的我出馬擒人,擒著了先交給我二
天。」 
  說話間他皓腕一抬,直向姓郝的瘦漢子持刀腕脈撞去。 
  她出手奇快,「叭」地一聲撞個正著,姓郝的瘦漢子手腕一蕩帶偏瞭解腕尖刀,鋒利的
刀尖一下子從傅天豪左臉上劃過,立即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傅天豪連哼都沒哼一聲。 
  杜步嬌—跺腳,道:「郝大哥,你看你,難道讓我帶個血人兒回去不成,我不要了。」
 
  擰身竄起,一閃便沒了影兒。 
  姓郝的瘦漢子怔在了那兒。 
  瘦小黑衣漢子咧嘴一笑,道:「郝大哥,你闖了禍了。」 
  姓郝的瘦漢子苦笑道:「我怎麼知道杜二妹要他……」 
  瘦小黑衣漢子道:「這是跟我們老爺子事先說好了的,要不然她怎麼會肯老遠地跑到
『沙河鎮』跟秦二演這齣戲!」 
  姓郝的瘦漢子道:「那……這可怎麼辦?」 
  瘦小黑衣漢子搖頭說道:「這還事小,大不了她回去沖老爺子發頓脾氣去,倒是傅天豪
這臉毀在了你這把刀下,萬一傅天豪他命大不死……」 
  姓郝的瘦漢子機伶一顫,揚刀就要插下。 
  瘦小黑衣漢子伸手一攔,道:「郝大哥,你們老爺子死活不論,我們老爺子要的可是活
的啊。」 
  姓郝的瘦漢子目光一凝,道:「崔大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姓崔的瘦小黑衣漢子道:「郝大哥,你們老爺子可曾交待過這條龍到手之後馬上就給他
一刀。」 
  姓郝的瘦漢子呆了一呆道:「這倒沒有……」 
  「就是嘍!」 
  姓崔的瘦小黑衣漢於道:「咱們是一塊兒出來辦事兒的,好不容易把這條孽龍弄到手,
郝大哥你這一刀下去,活龍變成死龍,萬一回去之後咱們兩位老爺子一拍桌子一瞪眼,這過
錯是我擔呢還是郝大哥你擔?」 
  這一番話說得那姓郝的瘦漢子啞口無言。 
  姓崔的瘦小黑衣漢子忽然咧嘴一笑,又道:「至於郝大哥你在他臉上劃這一刀,看是沒
什麼大不了的,你想嘛,咱們兩位老爺子這麼多心血費這麼大事,放這麼長的線釣這條大魚,
自不會是請他上家裡吃喝去,他是你們老爺子的眼中釘,也是我們老爺子背上芒,這且不說,
單衝著『張家口』那兩條命,他就是有那條命到頭來也要折磨得他丟了四對半,郝大哥你又
擔的那門子心,害的那門子怕呀?」 
  姓郝的瘦漢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任何人都聽得懂這話裡的「損」,看他的神色,
他似乎相當的惱火,可是他突然吸了一口氣,臉色馬上就恢復了正常,他居然忍了。 
  只聽他緩緩說道:「還是崔大弟行,如今傅天豪已經落在咱們手裡了,這一下直隸地面
上的可出名了,只是還有個姓沈的丫頭……」 
  姓崔的瘦小黑衣漢子咧嘴笑笑說道:「咱們兩位老爺子多少年的交情,辦這件事純是為
朋友,為朋友兩肋可以插刀,也為的是咱們兩家今後在江湖上的這個『混』字,『大漠龍』
一天不躺下,眼中釘一天不拔,就沒咱們兩家混的,誰也不是為了出這個名,出這個風頭,
郝大哥你要認清楚這一點,至於那個姓沈的妞兒,你們老爺子說得好,他如今已經不吃那碗
公門飯了,那不關他的事,你們老爺子既然這麼說了,咱們樂得省省事,是不?」 
  姓郝的瘦漢子本想以牙還牙,反過來給人一下的,卻不料讓人接著棒頭又反敲了他一下,
他臉色一變,只有自下台階:「既然這樣,咱們就抬著人往回走吧,還等什麼。」 
  姓崔的瘦小黑衣漢子一咧嘴道:「等郝大哥你吩咐啊。」 
  姓郝的瘦漢子臉色又是一變,道:「我可不敢當,在直隸這塊地面上,崔大弟你是主,
我是客,強客不壓主,再說這趟出來辦事,掛牌的是崔大弟你,我只不過是個揚旗吶喊的馬
前小卒……」 
  姓崔的瘦小黑衣漢子哈哈一笑道:「郝大哥既然這麼說,那小弟就不客氣了,老二,老
三,過去把人抬出。」 
  正東走過來一個黑衣漢子,跟一個中等身材壯漢子,俯身抬起了傅天豪往外走去。 
  姓崔的瘦小黑衣漢子沖姓郝的瘦漢子一擺手,道:「郝大哥也請吧!」 
  姓郝的瘦漢子心裡不是味兒,臉上都帶出來了,把那把解腕尖刀往褲腿裡一插,掉頭往
外走去。 
  姓崔的瘦小黑衣漢子忽然笑了,笑得有點奇怪! 
  口 口 口 
  「宛平縣」北邊,有一座很大很大的莊院,門前一排大柳樹,柳絲千條,陰涼一大片,
讓人看著也覺得涼快。 
  一圈丈高的鐵灰圍牆,上頭搭的都是上好的琉璃瓦,寬又高的門頭,還有烏黑髮亮的一
對大門環,兩旁邊安排了兩盞大燈籠,上頭各寫了一個斗大的「趙」字,好氣派。 
  門前,是一片空曠平坦的場子,有點像打麥場,但它絕不會是打麥場,這種人家那會自
己種田,怎容得門前有個打麥場。 
  圍牆裡,樹海森森,飛簷狼牙到處可見,估地略比北京城西直門外海甸大學士明珠的別
墅小了點,不過看那森森的樹海與到處可見的飛簷狼牙,內裡的建築恐怕不會比那位大學士
的「自怡園」遜色到那兒去。 
  再往這座大宅院的四周看一看,或近、或遠,隔不遠便是一個穿黑色褲褂的漢子,個個
腰裡鼓鼓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藏著傢伙。 
  日頭偏西,黃昏初降的時候,西北方向揚起了—片塵土,由遠而近,飛快。 
  那是一輛雙套高蓬馬車,跟八人八騎,趕車的是個黑衣壯漢子,那八匹健馬上也都是清
一色的江湖人。 
  馬車直馳大莊院門口,兩匹健馬越過馬車當先馳到,那是姓郝的瘦漢子跟姓崔的瘦小黑
衣漢子,他兩騎馬到.兩扇朱紅大門豁然大開,馬車恰好跟著馳到。 
  那姓崔的瘦小黑衣漢子一抬手,道:「先把他弄到前院去,我這就進去稟報老爺子去。」
 
  說完了活,他偕同姓郝的瘦漢子並肩進了大莊院。 
  過了「影背牆」看去,好大的一個院子,細砂鋪地,中間一條青石板路,兩邊各一排五
間屋,東西兩牆還有兩個月形門,不用說那是通往東跨院跟西跨院的。 
  這個大院子,任何人一看就知道它兼練武場,兩邊擺的有兵器架,東邊是大十八般兵器,
西邊是小十八般利刃,青石板路兩邊還有幾具石擔石鎖,這不是練武場是什麼?崔、郝二人
停也沒停地直往後走,過了那北牆上的月形門,進了後院。 
  這後院更不得了,亭、台、樓、榭一應俱全,隱約於茂密的林木,森森樹海之中,景色
美而且寧靜。 
  朱欄小橋旁那八角亭子裡,有八個人,三個人站著,五個人坐著,坐著五個人,是「大
鷹爪」譚北斗,「追魂奪魄日月飛輪」孫伯達,譚北斗坐在正東,孫伯達坐在正北,正西那
條石凳上,也就是譚北斗的對面,坐著三個人,一男二女,男的坐在中間,他是個年紀跟譚
北斗差不多的瘦老頭兒,瘦是瘦,長得可比譚北斗、孫伯達都體面。 
  長眉細目白淨臉,相貌相當的和善不像孫伯達有一股陰鷙狡詐氣,也沒有譚北斗那份土
裡土氣。 
  他穿的是一身雪白綢質褲褂,在這時候穿綢,似乎嫌早了些,可是他沒有一點冷意,這
顯示出他的身子硬朗,筋骨也挺結實。 
  右手戴著一枚漢玉戒指,左手一對烏黑髮亮的鐵球,骨碌、骨碌地轉個不停,他那左手
的拇指邊又生了一截小指頭,一共六個指頭。 
  他左邊,是個穿紅衣的大姑娘,正是「張家口」夜訪傅天豪的那一位。他左邊,是個穿
黑衣的嬌俏美姑娘,正是那「沙河鎮」演戲、坑害了傅天豪的「玉面蜘蛛」杜步嬌。 
  站著的那三個,一個站在孫伯達身後,是羅玉成,他永遠顯得那麼清秀。 
  兩個站在譚北斗身後,一個高高的個子,白淨臉,年紀在卅上下,一個是小矮個兒,濃
眉大眼,個頭兒挺壯,年紀也略為輕點兒。 
  中間石几上擺著一個棋盤,棋盤旁邊放著三把細瓷小茶壺,顯然地,譚北斗在跟穿白綢
褲褂的老頭兒下棋,大夥兒都在看棋,唯獨羅玉成卻一雙眼直在杜步嬌的如花嬌靨上來回轉。
 
  杜步嬌似乎沒發覺,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倒是紅衣大姑娘那一雙香唇邊,不時掠過一絲冰冷的笑意。 
  郝、崔二人喇進後院,譚北斗伸手撥亂了棋子,道:「他們回來了,別下了。」 
  白衣老頭兒哈哈大笑,指著譚北斗道:「老譚,你可真夠賴的,輸了就是輸了,說什麼
他們回來,別下了。」 
  「輸?」譚北斗擺擺手,道:「就憑你那兩下子,我會輸給你,不服氣明兒咱們再擺幾
盤,誰輸誰沖誰磕三個響頭,幹不幹?」 
  白衣老頭兒一巴掌拍上大腿,抬眼說道:「你們可都聽見了,明兒個還是這些人,一個
不許少,大夥兒來做個見證,免得他到時候耍賴。」 
  幾個人都笑了,笑聲中,郝、崔二人在亭子外頭躬下了身齊聲說道:「老爺子,我們回
來了。」 
  白衣老頭沒往亭外看,望著譚北斗道:「老譚,我看算了,孩子們都夠辛苦的。」 
  譚北斗一抬頭,道:「不能算,你有你們門規,我有我的家法,你別管,給我閉上嘴一
邊兒坐著。」 
  白衣老頭兒眉鋒一皺,抬頭說道:「老譚,你這是何苦……」譚北斗沒再理他,臉色一
寒,轉臉向外,道:「老大,你可真會辦事兒啊,是誰讓你動刀子的嗯?」 
  姓郝的瘦漢子還能不明白,馬上就低下了頭。 
  譚北斗砰然一聲,一掌拍在石兒上,道:「說話呀,你聾了麼?」 
  姓郝的瘦漢子抬起了頭,口齒啟動了一下道:「老爺子,我錯了。」 
  譚北斗冷哼一聲道:「說的容易,錯了,錯了就能了事麼, 
  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究竟學到了什麼,幸虧我這是讓你辦這件事兒,要是我還吃那碗公
事飯,上稟制軍大人把棒子交給了你,你還不給我弄得亂七八糟,出盡了漏子,我還打算將
來讓你接我的衣缽呢,像這樣還敢把衣缽交給你麼?」 
  姓郝的瘦漢子砰然一聲雙膝落了地,低著頭道:「老爺子,我情願領罪。」 
  譚北斗哼地一道:「你不情願也不行啊,老二,給我拿鞭子來。」 
  他身後那高個兒白淨臉,略一遲疑,答應一聲剛要走。 
  杜步嬌忽然站了起來,道:「行了,譚大爺,您就饒了郝大哥吧,讓郝大哥以後小心點
就是,大家都在趙家大院裡,您要是這麼罰了郝大哥,往後可讓我怎麼見郝人哥啊?」 
  白衣老頭兒道:「聽見了麼,老譚,人非聖賢,誰能不犯過錯,你這是多少年的工夫練
出來,難道你年輕的時候就沒辦錯過事兒麼?孩子們已經夠辛苦了,不賞也就算了,何必
再……」 
  譚北斗道:「誰辛苦,辛苦的只二妞兒一個人……」 
  杜步嬌道:「那麼二妞在您面前替郝大哥求個情,您賞二妞兒這個臉麼?」 
  譚北斗眉鋒一皺,道:「你們爺兒難道是……」 
  白衣老頭兒抬頭摟住了杜步嬌的水蛇腰,道:「老譚啊,連我的臉你都可以不賞,我們
二妞兒的面子,你可不能不賣啊!」 
  譚北斗一跺腳,沖姓郝的瘦漢子叱道:「給我滾一邊去,別讓我看見生氣。」 
  姓郝的瘦漢子站起來退到一邊。 
  譚北斗冷然說道:「過來,謝謝你二妹子去。」 
  姓郝的瘦漢子夠難堪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可是他不能不聽譚北斗的,答應一聲走
了過來。 
  杜步嬌「哎喲」一聲道:「譚大爺,您這是……叫二妞兒我怎麼敢當呀!」 
  一擰腰躲在了白衣老頭兒身後。 
  姓郝的瘦漢子恰好走到,把頭一低,道:「謝謝杜二妹。」 
  白衣老頭兒擺了手道:「好了,好了,老譚,你也真是,別喧鬧了,辦正經事兒吧?」
 
  轉臉望孫伯達,道:「老三,你看是不是要知會你大哥、二哥一聲。」 
  孫伯達笑笑說道:「趙大哥看著辦就是,趙大哥跟譚老要不方便動手,交給我們『紅幫』
這些人也是一樣。」 
  白衣老頭兒道:「『大漠龍』是咱們三家的對頭,誰動手不一樣?只是我跟大漠龍另有
點過節,希望在我跟他了斷這點過節之前,得留他個活口。」 
  「那好辦。」 
  孫伯達道:「咱們都是自己人,再說這回要不是趙大哥跟譚老伸手,就憑『張家口』
『紅幫』這些人,根本別想碰『大漠龍』一根汗毛,按情按理,都該讓趙大哥你先了斷過
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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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18:51 |只看該作者
  譚北斗截口說道:「都是自己人,還分什麼先後你我,乾脆把展老大,張老二請到這兒,
有什麼過節大傢伙兒一塊兒了斷不就得了麼?」 
  白衣老頭兒一搖頭,道:「不,我要開香堂,關著門兒跟姓傅的的了斷這段過節。」 
  孫伯達是老江湖了,譚北斗比孫伯達更老,這話誰還聽不懂麼,一句話,這段過節不願
讓外人知道,也不願讓任何外人參與。 
  經他這麼一說,誰好再說什麼。 
  譚北斗沉默了一下道:「那就這麼辦吧,把人先交給展老大三兄弟,割也好,剮也好,
留個活口給趙老大就行了。」 
  孫伯達目光一凝,道:「譚老,那麼,您的那一份兒呢?」 
  譚北斗倏然一笑道:「你三兄弟要割他、剮他,趙老人要跟他了斷一段過節,我的那一
份分到你兩家裡了,夠了,足夠了……」 
  他站了起來,道:「事完後告訴我一聲,讓我在傅天豪屍首前站一會兒,讓他知道躺下
的是他,不是我就行了,你們忙你們的吧,我迴避了。」 
  擺擺手,帶著他那三個徒弟出亭而去。 
  望著譚北斗跟他那三個徒弟的身影消失在暮色裡不見,孫伯達轉過臉來搖頭說道:「像
譚北斗這麼好說話的人,我還是頭一回碰上……」 
  白衣老頭兒趙六指兒摸著鬍子笑笑道:「老三,你聰明一世,怎麼也有一時之糊塗?」
 
  孫伯達微微一愕道:「怎麼,趙大哥,是我看錯了……」 
  趙六指兒道:「老鷹犬譚北斗,豈是這麼好說話的,也難怪,你跟他交往日淺,還沒摸
清他的為人。」 
  孫伯達道:「那……趙大哥,他這是什麼意思。」 
  趙六指兒沉默了—下道:「這話本來我不便說,也不該說,可是你我多少年的老交情,
不比跟譚北斗這段互相利用的交情……」 
  頓了頓道:「說好聽點兒,譚北斗這叫老謀深算,說得難聽點兒,譚北斗他這叫老奸巨
猾,老三,你是知道的,不管怎麼說,『大漠龍』畢竟是個人物,他在白道上也很得人望,
這一點,由譚北斗這回安排樊籠,金鉤掛餌,白道上的人物不惜冒殺身之險去救他一事,可
以得到確切的證明,譚北斗不比以前的譚北斗了,以前他有官家撐腰,現在他只有靠自己,
他往後還要在江湖上混飯吃,他得罪得起白道上的人物麼?將來事情傳揚出去,傅天豪讓人
害了,譚北斗手上沒沾一點血,事實上有他的份兒沒有,不但有,而且是他起的頭兒,可是
他手上不沾一點血腥……」 
  孫伯達臉色一寒,「嗯!」地一聲點了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譚北斗的厲害我
算是領教了。」 
  趙六指兒笑笑說道:「我領教了多少年了。」 
  孫伯達沉默了一下道:「那,趙大哥,以您看……」 
  趙六指兒道:「老三,讓我先問你一句,你聽不聽我的。」 
  「聽。」孫伯達毫不猶豫地一點頭道:「當然聽,我不聽趙大哥的,聽誰的,您是知道
的,我這件事打起頭到如今,那一步不是聽您的。」 
  趙六指兒一點頭道:「那就行……」 
  目光一凝,接著說道:「你要是聽我的,無論誰拿傅天豪怎麼樣,你別動手,無論誰割
他也好,剮他也好,你最好站在一邊兒看著,最好躲遠點兒。」 
  孫伯達道:「這……大哥,二哥那兒……」 
  趙六指兒眉宇間忽地掠過一絲懍人殺機,道:「老三,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要做
就做到底了,要狠卻狠到頭兒,聽我的少不了你的好處,你只消站在一邊煽煽火,以張老二
那股子一點就著的火爆脾氣,他不會給機會讓別人出手的。」 
  孫伯達眉宇間也掠過一絲懍人的殺機,猛一點頭道:「行,就這麼辦,只是,趙大哥,
事成之後論功行賞『張家口』這塊地兒可是我孫老三的。」 
  趙六指兒一拍胸脯道:「那當然,要少了你的,你唯我趙六指兒是問。」 
  孫伯達霍地站了起來,一抱拳道:「趙大哥,我這就回西跨院去,人……」 
  趙六指兒道:「待會見我讓他們給你送過去。」 
  孫伯達點頭說道:「那好,我在西跨院等著了。」帶著羅玉成大步而去。 
  望著那老少們遠去的身影,趙六指兒兩眼之中射出兩道異樣光彩,突然笑了。 
  紅衣大姑娘一個軟綿綿的阿娜嬌軀,立即揉進了趙六指兒懷裡,媚眼一拋,嬌笑說道:
「乾爹,還是您行啊,一句話扣住譚北斗,談笑間又套住了一個孫伯達,譚北斗現在沒人撐
腰 
  了,『紅幫』『張家口』這一分支,眼看也要支離瓦解,今後這一大塊地兒還不就是您
的了麼!」 
  趙六指兒胳膊一圈,馬上按住了那圓潤纖細的腰肢,把老臉向著那張吹彈欲破的如花嬌
靨湊得近近的,道:「鳳妞兒,世界上只有你這張小嘴兒最甜,到時候乾爹也來個人封功臣,
你說吧,要什麼只管說。」 
  紅衣大姑娘鳳妞兒還沒說話,那裡杜步嬌突然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聽見了沒有。」鳳妞兒往上看了一眼,道:「二妹吃醋了。」 
  趙六指兒哈哈大笑,右手一伸又摟住了杜步嬌,道:「別吃醋別吃醋,寶貝兒,都有,
都有,是我這個乾爹沒有也不能沒你們倆的……」 
  這股子親熱勁兒,似乎超越了乾爹千女兒之間應有的親熱,任誰看了也會皺眉。 
  可是姓崔的瘦漢子站在那兒卻跟沒看見似的,大半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 
  忽然趙六指兒伸出手在鳳妞兒的臉蛋兒上輕輕擰了一下,道:「鳳妞兒,那件事兒,你
沒看錯吧?」 
  「錯不了的,乾爹。」鳳妞兒瞟了他—眼道:「您放心吧,我親耳聽見傅天豪跟那個姓
沈的丫頭說的,以我看是可信的,誰沒個私心,『大漠龍』在江湖上幹了這麼多年,他不會
全為旁人幹的,您說是不。」 
  趙六指兒沉吟說道:「話是不錯,只是財不露白,他是個經驗歷練兩樣老到的人,怎會
平白無故地告訴那姓沈的丫頭。」 
  鳳妞兒道:「您也真是過於小心了,這種事告訴那姓沈的丫頭有什麼要緊,難道還怕姓
沈的丫頭謀財害命麼,乾爹,這種事只能信其有,不能信其無啊,要真有那麼一大批藏寶,
咱們糊里糊塗,冒裡冒失給了『大漠龍』一刀,讓那批藏寶成了無主之物,豈不是可惜死人
了。」 
  「對。」趙六指兒兩眼異彩閃動,點頭道:「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人在咱
們手裡,不問也是白不問,要真能問出來,那豈不是好事成雙,喜上加喜的意外之財。」 
  鳳妞兒道:「馬無野草不肥,人可是沒橫財不會富啊!」 
  趙六指兒仰天大笑,一擺手,道:「這話可真是說在了我心坎兒裡,老大,把人給西跨
院裡的送了過去……」 
  鳳妞兒伸手一攔,道:「慢著,乾爹,您忙些什麼呀?」 
  趙六指兒道:「怎麼,寶貝兒,你還有什麼……」 
  鳳妞兒眼波流轉,往上瞟了一瞟,道:「乾爹,您可是有賞有罰的喲。」 
  趙六指兒一點就透,「哦」地一聲道:「這能怪我麼,是二妞兒自己不要……」 
  鳳妞兒哼地一聲道:「還說人家聰明一世,怎麼會有一時糊塗,我看您才是聰明一世,
糊塗一時,這是什麼時候什麼事,由不得二妹了,『大漠龍』是個寧折不曲的硬朗人家,只
有二妹才能使他那塊百鏈鋼化為繞指柔啊。」 
  趙六指兒呆了一呆道:「你是說讓二妞兒……」 
  杜步嬌冷哼一聲道:「我才不幹哩,把個血淋淋的人兒往我懷裡塞,大姐既然出了這麼
個好的主意,為什麼自己不施出那股子柔勁兒。」 
  鳳妞兒道:「二妹,你是怎麼了,這可是乾爹的大事啊。」 
  杜步嬌道:「我知道是乾爹的大事,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我見不得血,也怕見血……」
 
  鳳妞兒道:「你何不乾脆說他那張臉已經毀了,你現在嫌他了。」 
  杜步嬌臉上一白,猛然點了頭,道:「我就是這意思,怎麼樣?我也就是這脾氣,要嘛
就要個完好無缺的,碰破了一點皮兒我都會倒胃口,你要有這麼好的胃口,讓人把他送進你
房裡。」一擰腰,站起來走了。









第 十 章
  鳳妞兒臉上變了色,站起來喝道:「二妞兒,你……」 
  趙六指兒忙道:「好了,好了,鳳妞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她既然不願意,又
何必勉強她。」 
  鳳妞兒雙眉一揚,道:「您還說呢,她都讓您給慣壞了,您現在說句話,讓他們把人送
到我房裡,西跨院那邊招呼一聲,說您改變了主意,等您跟他的這點過節一了,馬上就把人
給他們送過去,包準給他們個活口就是。」 
  趙六指兒皺眉說道:「鳳妞兒,你……」 
  鳳妞兒道:「說話呀?」 
  趙六指兒無可奈何,只能將頭連點地道:「好,好,老大,把人送到你大妹子房裡,然
後再到西跨院去一趟。」 
  那姓崔的瘦小黑衣漢子,恭應一聲,轉身而去。 
  鳳妞兒似乎餘怒未息,冷哼一聲道:「幸好您不只一個乾女兒,您要是只有一個乾女兒,
那得看人拿驕了。」 
  趙六指兒陪上笑臉,按在鳳妞兒腰上的胳膊緊了一緊,道:「行了,寶貝兒,讓乾爹給
揉揉心口,你消消氣吧。」抬手便往鳳妞兒那豐滿的酥胸伸去。 
  「你也不怕外人看見。」鳳妞兒輕叱一聲,一把推開了他。 
  趙六指兒又笑了,嘿嘿地直樂。 
  口 口 口 
  東跨院裡幾間客房,挺大,也都挺氣派,兩條長廊連接著,院子裡種著花,有幾棵大樹,
也挺美,挺幽靜。 
  北房裡坐著譚北斗,二徒弟給他點上了旱煙,三徒弟給他倒了一杯熱茶,譚北斗寒著臉,
連眼皮沒有抬一下,姓郝的瘦漢子怯怯地垂手站在一旁。 
  吸了幾口煙,喝了一門茶,譚北斗在鞋底上敲了敲煙袋鍋,眼皮抬了抬,冷然開了口:
「你有什麼委屈,說吧!」 
  姓郝的瘦漢子忙道:「老爺子,我沒委屈,也不委屈,只是這口氣難嚥。」 
  譚北斗兩眼一睜,道:「誰給你氣受了,我麼?」 
  姓郝的瘦漢子道:「老爺子,您別這樣好不,我知道您正在氣頭上……」 
  譚北斗一擺手,道:「少廢話,誰給你氣受了,說呀?」 
  姓郝的瘦漢子當即把他在「沙河鎮」,「三官廟」裡所受的,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譚北斗聽的時候很平靜,聽畢之後仍然很平靜,他抬了抬手,道:「坐下,你三個都坐
下。」 
  姓郝的瘦漢子三個恭應一聲坐了下去。 
  譚北斗目光一凝,道:「老大,有道是『不看僧面要看佛面』,他們對你那樣,就等於
是打在我這張老臉,你知道為什麼他們對咱們這樣麼?」 
  姓郝的瘦漢子雙眉一揚道:「一句話,您現在已經脫離公門了。」 
  譚北斗一點頭道:「不差,你還算是個明白人,老大,我跟趙六指兒的交情,僅止於互
相利用,為借重他在直隸地面上的勢力才結交他,當然,他所以結交我,也有他的目的,這
種關係最為現實,只有一方沒有利用價值,馬上就難以維持,這也就是剛才我為什麼當著他
們罵你的道理所在,老大,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往後老二老三還得你帶領,這些你早該學到
了。」 
  姓郝的瘦漢子道:「老爺子,這些個我都知道。」 
  譚北斗微一點頭道:「你知道那是最好不過,你知道就不該做這種當眾動刀子的傻事,
你三個給我都聽著,最上乘的殺人手法,是手不沾血腥,這也就跟兵法裡所說不戰而屈人之
兵一樣了。」 
  白淨臉高個子道:「所以您把『大漠龍』塞在了他們兩家手裡。」 
  「對了,」譚北斗一點頭道:「這是為咱們自己,一方面要除去咱們的冤家對頭,另一
方面又能手不沾血腥,你們要知道,現在的我跟以前的我不同了,以前的我是直隸總捕,有
這麼個後台在後頭頂著,准想動我他先得有三分顧忌,現在不同了,現在咱們得靠自己,往
後咱們還要在江湖上混,不得留給人家一點把柄,『大漠龍』是個怎麼的人,咱們比誰都清
楚,在白道上他有相當的人望,我譚北斗要是親手殺了他,尤其是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法,
今後江湖道上,咱們是寸步難行,而且有數不盡的麻煩,你們明白麼?」 
  姓郝的瘦漢子道:「我們明白,只是,老爺子,趙六指兒不是盞省油的燈……」 
  譚北斗微一點頭道:「交往了這麼多年了,誰還不知道誰麼,更何況趙六指兒是個極具
心智,也極為狡猾的人物,要說有什麼短處,那恐怕只有兩字『女色』了。」 
  高個子早臉道:「說來也真是,那兩個都年紀輕的,幹嘛……」 
  譚北斗道:「自然有他們的道理啊,他們之間這種關係,跟我跟趙六指兒的關係差不多,
維持也不了多久,只一方失去了利用價值,便馬上不能維持,趙六指兒是直隸黑道上的瓢把
子,有錢,有勢,只跟著他便要什麼有什麼,北六省裡走一趟,趙六指兒的乾女兒,哪個不
得躬身哈腰尊稱一聲姑娘,她們倆還求什麼,至於趙六指兒,他之所以能有今天,可也得力
於這兩個貌美如花,嬌滴滴的乾女兒不少,趙六指兒成功在這個上頭,將來要敗,恐怕也要
敗在這個上頭。」 
  姓郝的瘦漢子道:「趙六指兒年紀不小了,她兩個守他也守不了多久了,要是趙六指兒
一死,直隸這塊地方怕不就是她們的了。」 
  譚北斗道:「那可不敢說啊,這兩位確實有她倆的一套,不但能使趙六指兒服服貼貼,
就是直隸這些地面上窮凶極惡的黑道人物,對她們也無不臣服低頭,唯命是從。」 
  姓郝的瘦漢子道:「要照這麼說,能號令直隸地面上這些黑道人物的,恐怕不是趙六指
兒,而是她們這兩位姑娘。」 
  譚北斗微一搖頭道:「不,趙六指兒也確有他自己的一套,他之所以能爬上直隸地面黑
道的瓢把子寶座,一舉一動能影響整個北六省,固然得力於這兩位不少,可並不是全靠這兩
位。」 
  姓郝的瘦漢子還待再說。 
  譚北斗抬手一攔道:「別的等會見再說,我先告訴你們一件事……」 
  高個子白淨臉道:「什麼事兒?老爺子。」 
  譚北斗道:「趙六指兒跟『大漠龍』之間有點兒過節,他要開香堂,關起門來了斷這點
過節。」 
  高個子白淨臉道:「聽見了啊,怎麼?」 
  「怎麼?」譚北斗道:「問得好,你們以為趙六指兒跟『大漠龍』之間,真有非關起門
才能了斷的過節麼?」 
  三個人都為之一怔,姓郝的瘦漢子道:「那麼以您看是……」 
  譚北斗道:「我問你,趙六指兒先說要開香堂,後說要關起門,這是什麼意思?」 
  姓郝的瘦漢子陰森地道:「這還不明白麼?要自了斷他自己與傅天豪的過節,自然不讓
外人過間的,不讓外人參與。」 
  譚北斗道:「什麼大不了的過節見不得人?」 
  姓郝的瘦漢子道:「這……這個就不敢說了,以您看是 
  譚北斗哼哼兩聲道:「見不得人的事兒,還會是什麼好事兒麼?」 
  姓郝的瘦漢子突然兩眼一睜,道:「老爺子,趙六指兒這兩個乾女兒可不是什麼正經人,
會不會她倆有關連。」 
  譚北斗呆了一呆,道:「這個……似乎不大可能,憑良心說,傅天豪是條鐵錚錚的漢子,
他在這方面相當把持得住,就是她們把自己硬往他懷裡送,也未必能讓他動心。」 
  姓郝的瘦漢子道:「老爺子,只怕您高看了『大漠龍』了,人畢竟是有血有肉的,男人
家有幾個不喜歡這個調調兒的,打古至今那坐懷不亂的恐怕也只有柳下惠一個,知人知面不
知心,咱們又沒時刻十步不離地跟著傅天豪,他究竟幹了些什麼,咱們怎麼知道,傅天豪有
張英俊般的臉龐,有不少大姑娘小娘們,迷他迷得茶不思,飯不想的,我就不相信傅天豪他
一回都沒吃過。」 
  譚北斗目光一凝,道:「你的意思是說,趙六指兒嚥不下這口氣去,把這種事當成了過
節……」 
  姓郝的瘦漢子道:「是啊,那兩個儘管是趙六指兒的禁鸞,可是拿趙六指兒這糟老頭子
跟『大漠龍』比,那是沒法比的,一碰上傅天豪,碰著這機會,不得不偷吃一頓,您想想,
除了這種事兒,別的還有什麼事怕人知道的?」 
  譚北斗微一搖頭,道:「不會,絕不可能,對『大漠龍』這個人,你還不夠瞭解,『大
漠龍』不是那種人,就算他偶而會逢場作戲一番,他也會挑挑人兒,像這兩個,絕對看不上
眼的,對於六指兒,你的瞭解也不夠,俗話說得好,王八好當氣難受,可是趙六指兒這個人
怪得很,他什麼事兒都計較,唯獨這種事兒他不計較……」 
  白淨臉高個子突然道:「老爺子說得對,趙六指兒要計較這個,今天他就不可能爬上北
六省黑道的總瓢把子寶座,至少他不可能有今天這種權勢,這種聲威。」 
  譚北斗一點頭,道:「我就是這意思。」 
  姓郝的瘦漢子道:「那……您說是怎麼回事兒?」 
  譚北斗搖頭說道:「我不敢論斷,這種事咱們一點兒邊兒還沒摸著,也沒法論斷,總之
一句話,我說這絕不是一件好事兒,再說他不願讓外人知道,不願意讓外人參與這上頭看,
只怕這件事兒還不簡單。」 
  姓郝的瘦漢子道:「那,老爺子,以您看,咱們是不是該……」 
  「不。」譚北斗搖頭說道:「只要『大漠龍』最後是一條路,死,天大的事兒也跟咱們
沒關係,現在咱們也沒法跟趙六指兒鬥,單憑咱們這老少四個人跟趙六指兒那龐大的整個北
六省黑道比,咱們的力量薄弱得可憐,跟他鬥,那是雞蛋碰石頭,太不智,一個人要識時務,
現在不比從前,從前他心裡再怎麼記我恨,表面上他還得稱兄道弟,裝得跟生死朋友似的,
現在他有什麼好顧忌的,咱們這四個人根本就放不進他眼裡去,咱們對他的利用價值已經沒
有了,可是咱們還得利用他一陣子,咱們今後還得在北六省走動,藉著趙六指兒這塊招牌,
北六省到處可通行無阻,甚至連吃住都有人侍候,這種好事兒,上哪兒找,只要『大漠龍』
最後是一條路,死,咱們跟他鬥個什麼勁兒,樂得處處遷就著他點兒,」 
  白淨撿高個子道:「老爺子,寄人籬下的滋味兒可不好受,您得隨時提防著他翻臉。」
 
  譚北斗看了他一眼,頗表嘉許地點了頭道:「你不賴,老二,我提防著了,要不,為什
麼處處遷就他?」 
  京裡咱們還有一件大事兒,等『大漠龍』倒了地,咱們就動身進京,等把京裡的事兒一
辦完,到了那時候趙六指兒是趙六指兒,譚北斗就是譚北斗了。」 
  姓郝的瘦漢子道:「老爺子,可別讓趙六指兒跟『大漠龍』暗地裡有什麼交易,偷偷地
把那『大漠龍』給放了。」 
  譚北斗搖頭說道:「那還不至於,趙六指兒沒理由放他,他存在一天,對趙六指兒也是
個大威脅。」 
  白淨臉高個子道:「老爺子,趙六指兒是沒理由放傅天豪,傅天豪存在一天,對趙六指
兒也的確是個威脅,只是,老爺子,要是他們倆暗地裡有什麼交易,那可就要另當別論了,
您不能不防著點兒。」 
  譚北斗沉吟了片刻,點點頭道:「你們倆說得也有點道理,趙六指兒出了名的奸詐,出
了名的狠,我還真得防著他點兒……」 
  姓郝的瘦漢子站了起來,道:「老爺子,那我……」 
  譚北斗微一搖頭,道:「不急,等他從西跨院那三兄弟手裡接過傅天豪來再說不遲。」
 
  「不對吧?老爺子。」白淨臉高個子道:「趙六指兒要是一旦把傅天豪交到西跨院,那
三兄弟絕輕饒不了他,縱然留個活口,只怕也比死人強不到那兒去,趙六指兒能跟他有什麼
交易,即使放了他,他能走出多遠去?」 
  姓郝的瘦漢子一怔道:「對啊!」 
  譚北斗皺眉沉吟,道:「要照這麼看,趙六指兒跟傅天豪之間,又不像有什麼……」 
  白淨臉高個子道:「老爺子,趙六指兒真會那麼仁盡義至把傅天豪交到西跨院去麼?」
 
  譚北斗日光一凝,道:「老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淨臉高個子淡然一笑道:「人不自私,天誅地滅,您剛說過,趙六指兒這個人既奸詐
又狠,要傅天豪是對他有什麼好處,我不信他會把傅天豪先交到西跨院那邊去。」 
  譚北斗臉色變一變,道:「不至於吧,冉怎麼著孫老三跟他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面子
事兒他不會不顧著點兒。」 
  白淨臉高個子道:「老爺子,怎麼您也有一時的糊塗,人現在在趙家人手裡,趙六指兒
要是先有跟傅天豪談過什麼交易,說得順利,雙方都點了頭,趙六指兒還會把他交到西跨院
去麼,隨便編個什麼理由派個人往西跨院一送,姓展的人在人家地盤兒裡,又敢怎麼樣!」
 
  譚北斗道:「這個……」 
  白淨臉高個子接著說道:「老爺子,傅天豪對趙六指兒雖是個威脅,畢竟傅天豪要到北
邊來活動的時候少之又少,他不會輕易自找麻煩,樹這麼一個強敵的,您已經不在公門了,
要沒什麼企圖,他豈會這麼爽快,一口答應幫咱們這個忙。」 
  譚北斗臉色又變了一變,道:「老人,你去打聽打聽,傅天豪送到西跨院去沒有,外頭
問不出就到西跨院去一趟,記住,千萬別露出聲色。」 
  姓郝的瘦漢子恭應一聲走了出去。 
  譚北斗手在桌上拍了幾下,道:「希望這件事別那麼複雜,要不然咱們可就為難了。」
 
  白淨臉高個子道:「沒什麼好為難的,他跟咱們來暗的,咱們也跟他來暗的,其實,您
已把『四殘』安插住外頭了,只招呼一聲,他們馬上就能趕到,趙六指兒再大的勢力,再雄
厚的定力,這座趙家人院裡也不過這麼幾個人,他要是跟傅天豪有什麼暗盤,四跨院那三兄
弟心裡只怕也不會痛快,您說,咱們又怕他趙六指兒個什麼?」 
  譚北斗霍地轉頭,凝目良久才道:「老二,你不但比你大哥行,簡直要青出於藍了。」
 
  白淨臉高個子笑笑說道:「我怎麼敢跟您比?」 
  又談了沒幾句,姓郝的瘦漢子推門走了進來。 
  譚北斗忙問道:「怎麼樣,老大?」 
  姓郝的瘦漢子臉色凝重,道:「老爺子,讓老二說著了,聽說趙六指兒改變了心意。」
 
  譚北斗霍地站了起來道:「趙六指兒沒把人交到西跨院?要先跟傅天豪了斷他們之間的
過節,再把他交到西跨院去……」 
  白淨臉高個子陰陰的笑,說道:「讓他們三兄弟等著吧。」 
  譚北斗道:「老大,你這是那兒來的消息?」 
  姓郝的瘦漢子道:「我剛到西跨院去了一趟,正好碰見趙六指兒的大徒弟『猴兒臉』崔
護在那,我親耳聽見的。」 
  譚北斗道:「那,現在傅天豪在那兒?」 
  姓郝的瘦漢子道:「當然是還在趙六指兒手裡。」 
  「廢話。」譚北斗兩眼一翻,道:「我還能不知道他還在趙六指兒手裡,我是問:傅天
豪人現在什麼地方?」 
  姓郝的瘦漢子道:「您想嘛,還能在哪兒,準是在後院裡。」 
  譚北斗轉臉望向白淨臉高個子,道:「老二,你看……」 
  白淨臉高個子道:「讓我先問問大哥……」 
  他頓了頓,接道:「大哥,西跨院那幾位可有什麼反應?」 
  姓郝的瘦漢子道:「這個……沒聽他們說什麼,不過心裡不痛快那是難免的,要是我,
我心裡會不痛快的。」 
  白淨臉高個子道:「你到西跨院去,『猴兒臉』看見你了麼?」 
  姓郝的瘦漢於道:「他在屋裡,我在外頭,他沒看見我,怎麼?」 
  白淨臉高個子沉吟了一下,轉望譚北斗道:「老爺子,咱們在中間挑他一下,您看妥不
妥當。」 
  譚北斗道:「怎麼個挑法?告訴西跨院那三兄弟,說趙六指兒跟傅天豪有暗盤交易。」
 
  白淨臉高個子道:「當然不能這麼明顯……」 
  點了點頭,沉吟著接道:「要是咱們能抓住點兒證據,那就更好了。」 
  姓郝的瘦漠子道:「你這話等於沒說,抓什麼證據?上那兒抓證據,人家開香堂了斷過
節,不讓外人走近,咱們能往後院闖麼?」 
  白淨臉高個子道:「這又不是打官司,問案子,非要什麼確切證據不可,我的意思是咱
們得想個辦法摸著點兒道兒,單靠空口說白話那是起不了大作用的,咱們只是憑推測,萬一
不是這麼回事,咱們豈不成了兩邊兒得罪人?」 
  姓郝的瘦漢子道:「我知道,可是咱們既不便進後院去,又上哪兒摸一點兒邊兒去。」
 
  白淨臉高個子道:「辦法總是人想出米的,一旦他開了香堂,咱們是不便到後院去,可
是在他還沒開香堂之前,咱們進去個一兩趟可也算不了什麼。」 
  姓郝的瘦漢子道:「進去幹什麼,找誰去,問趙六指兒,他會告訴你,那是作夢。」 
  白淨臉高個子看了他一眼道:「要照你這麼說,咱們只有待在這東跨院裡,等趙六指兒
跟傅天豪暗盤交易,等著趙六指兒出賣朋友了?」 
  姓郝的瘦漢子道:「我不是這意思,可是……」 
  譚北斗皺著眉擺手道:「好了,老大,你們這樣抬槓能抬出個辦法來麼?真是……」 
  轉望白淨臉高個子道:「老二,你有什麼法子?」 
  以往,譚北斗大事總是交給老大去辦的,「沙河鎮」那一趟就是好例證。 
  真論起工夫來,姓郝的這個老大已得他八九成真傳,在三兄弟中也顯他為最。 
  可是,現在,譚北斗開始問計於老二了,憑心而論,論心智,這個老二是比老大強。 
  濃眉大眼的老三一直沒說話,不知哪一樣是他的長處。 
  白淨臉高個子笑了笑道:「您跟大哥都坐下來,咱們從長計議,好好商量商量。」 
  譚北斗很聽他的,當即坐了下去,而且招了招手,示意姓郝的瘦漢子也趕緊坐下。 
  夜色是寧靜的,是美的,是一種迷濛的美,就跟一朵霧裡的花,一個霧裡的美人似的。
 
  後院那濃密的林木之中,有一座精雅小樓,樓頭那間屋,桌上那盞八角琉璃燈的燈光,
是異常柔和,門兒開著,紗窗掩著,燈光難以外洩,屋裡的春暖也洩不出一絲絲。 
  鳳妞兒換了一襲晚裝,蟬翼般的輕紗晚裝,雪白的肌膚,成熟的胴體,美好的體態,在
這座小樓上,在這種燈光下,能讓任何一個男人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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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0-6-17 11:19:37 |只看該作者
  她,靜靜地,坐在床前,床上,靜靜地躺著的傅天豪沒脫衣裳,連鞋襪都沒脫,臉上的
傷口已止了血,濺在領子上的血都變得紫黑紫黑的。 
  那個傷口,不怎麼大,也不怎麼深,可是現在看,它是怕人的,尤其是在這麼一張臉上,
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惋惜,也讓人恨不得馬上舉手把它抹去,無如它並不是畫上去的。 
  鳳妞兒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她一雙眼直盯在傅天豪臉上,她的一雙目光比那燈光還要
柔。
  樓裡外好靜好靜,鳳妞兒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也能聽見博天豪的心跳。 
  更漏一聲聲,沒人去聽它,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傅天豪哼了一下,他臉上的肌膚
也抖動了一下,鳳妞兒伸出她那只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按住了傅天豪一隻手。 
  傅天豪身軀一震,兩眼霍地睜了開來。 
  鳳妞兒開了口,話聲是那麼輕柔:「你醒了。」 
  傅天豪目光一凝,一怔,挺身便要起來,可是他只是身子動了一下,並沒有坐起來。 
  鳳妞兒接著說道:「你醒是醒過來了,可是沒有解藥,你永遠別想動彈。」 
  傅天豪沒再動,一雙目光緊緊地盯在鳳妞兒臉上,老半天,突然開口說道:「原來如此,
你們真用心良苦啊!」 
  鳳妞兒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還記得我,是不是?」 
  傅天豪道:「我沒有忘記,今後恐怕也忘記不了。」 
  鳳妞兒倏然一笑,道:「希望如此,不管是好是壞,我都高興。」 
  傅天豪道:「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 
  鳳妞兒道:「宛平城外,趙家大院。」 
  傅天豪一怔道:「『宛平』城外,趙家大院。」 
  鳳妞兒道:「北六省黑道總瓢把子趙六指兒的家。」 
  傅天豪吁了一口氣道:「我久仰,可是我沒想到會躺在這兒,我的造化不小,你在這兒
陪著我,有這種舒服的地方,只怕趕都趕不走我。」 
  鳳妞兒道:「沒有解藥,你動都難動一下,還奢談什麼走,那用得著什麼?」 
  傅天豪道:「那麼你坐在這兒是……」 
  鳳妞兒淺淺一笑道:「這是我的臥房,夜已經深了我正打算安歇,你沒見我連衣裳都換
了麼!」 
  傅天豪似乎這才看見眼前那美好的,那誘人的,忙把目光轉向一旁,同時,他也聞見枕
畔有一股淡淡的蘭麝幽香,他可以不看,但是他不能不聞。 
  鳳妞兒接著說道:「現在,是不是還趕都趕不走你?」 
  傅天豪淡然—笑道:「我只能說,你的手段高明,厲害……」 
  鳳妞兒道:「還帶點卑鄙,是不是?」 
  傅天豪道:「你很有白知之明。」 
  鳳妞兒笑笑說道:「記得『張家口』我要告訴你沒告訴你的那件事兒麼?」 
  傅天豪道:「現在我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鳳妞兒道:「太遲了,是不是?」 
  傅天豪道:「遲了!」 
  鳳妞兒道:「至少你現在完全在別人的控制下,要不讓你動,你就永遠不能動一下……」
輕輕吁了一口氣,道:「有時候,一個人是不能太固執的,吃虧的總是自己。」 
  傅天豪道:「到現在我還是認為自己固執得並沒有錯。」 
  鳳妞兒道:「怕只怕你沒有方法永遠固執下去,也怕只怕你沒有辦法永遠守身如玉。」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你是個姑娘家……」 
  鳳妞兒緩緩說道:「我打個比方你聽,一個坐慣了牢的人,並不在乎多坐一次,何況這
次是他心甘情願坐的?」 
  傅天豪怔了一怔,莫可奈何的道:「姑娘,你,你這是何苦?」 
  鳳妞兒淺淺一笑道:「我自己也說不上來,也許因為你是『大漠龍』傅天豪吧!」 
  傅天豪苦笑一聲道:「我現在後悔……」 
  鳳妞兒道:「來不及了,除非你能夠活著離開這兒……」 
  傅天豪要說話,鳳妞兒卻已接著說道:「我告訴你件事兒,就是在張家口我要告訴你的
那件事兒……」 
  傅天豪道:「現在還不夠明白麼?」 
  鳳妞兒搖頭說道:「你只明白了十分之三,還有十分之七你不明白,我告訴你『大鷹爪』
譚北斗已經辭去了直隸總捕的職務,他現在跟他那三個徒弟就在這趙家大院裡。」 
  傅天豪猛然一怔,道:「原來是他……」 
  「厲害吧?」鳳妞兒笑笑說道:「你仍然沒能翻出他的手掌心去。」 
  傅天豪定了定神道:「譚北斗雖然是我的冤家對頭,可是我仍不否認他是個思想細密,
老謀深算的人物。」 
  鳳妞兒道:「你知他頗深。」 
  傅天豪遲疑了一下道:「他為什麼好端端的辭掉直隸總捕的職務……」 
  鳳妞兒道:「譚北斗的心胸相當狹窄,他嚥不下一口氣去,你跟紅娘子都讓他栽了一個
大跟頭,所以他要辭去這個官差,就是為了放手跟你們倆周旋到底。」 
  傅天豪呆了一呆,吁了一口氣道:「譚北斗是個有骨氣的人,只是他這種報復之心太可
怕了。」 
  鳳妞兒道:「有了長城外栽的那個跟頭,所以譚北斗辭去了官差找上了趙六指兒,有了
譚北斗找上趙六指兒,再以前些日子趙六指兒帶著我到『張家口』走了一趟,有了趙六指兒
跟我的這趟『張家口』,『無情劍』展熊飛死了兩個徒弟……。」 
  傅天豪兩眼一睜,道:「展熊飛的兩個徒弟是你跟趙六指兒……」 
  鳳妞兒搖頭說道:「趙六指兒北六省這總瓢把子身份,竟會動手去殺人麼?他動口就行
了,殺人的是老三孫伯達的徒弟羅玉成。」 
  傅天豪一怔道:「這,展熊飛知道麼?」 
  鳳妞兒瞟了他一眼道:「瞧你問的,展熊飛要是知道,還會找你拚命麼?這件事的真象,
他兄弟中只有一個人知道,行三的『追魂奪魄日月飛輪』孫伯達。」 
  傅天豪簡直想叫,可是他沒叫,道:「這,這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鳳妞兒道:「孫伯達出身關外綠林,原是黑道上的人物,當年跟
趙六指兒有來往,投靠『紅幫』後一直有來往,趙六指兒要他把『紅幫』在『張家口』一帶
的勢力吃掉,然後把『張家口』這一帶交給他,有這些好處,你說他聽不聽趙六指兒的。」
 
  傅天豪道:「孫伯達也算得老江湖了……」 
  「當然。」鳳妞兒道:「孫伯達這個人心智深沉,極具城府,並不好惹,可是要是趙六
指兒真有野心,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傅天豪道:「趙六指兒真有這野心?」 
  鳳妞兒道:「趙六指兒有這野心,也不是—天兩天了,『張家口』是個要地兒,每一季
的油水更驚人,這麼一塊肥肉老掛在他嘴邊兒,你說他怎麼能不動心,以往,他沒有機會,
現在機會來了,是你跟譚北斗給他帶來的。」 
  傅天豪道:「這件事,譚北斗知道麼?」 
  鳳妞兒道:「譚北斗現在還蒙在鼓裡,不過我相信瞞不了他多久的,就是他知道又能怎
麼樣,現在他就跟條沒主子可仗的狗一樣,什麼人都能踢他一腳,現在求托庇於趙六指兒的
屋簷下還怕來不及呢,再說譚北斗這個人是個相當聰明的人,不關他疼癢的事,他是不會管
的。」 
  傅天豪揚了揚眉,道:「原來這裡頭還有個這麼大的陰謀,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
怎麼能不管……」 
  「你管誰呀,我的爺。」鳳妞兒瞟了他一眼道:「你還有心思管別人的事兒,泥菩薩過
訌,自身都難保,你還是管管自己的事兒吧!」 
  傅天豪想要說些什麼,可是他忽然把一雙目光凝注在鳳妞兒那張吹彈欲破美艷嬌靨上,
道:「姑娘,你怎麼會告訴我這些個。」 
  鳳妞兒淡然一笑道:「那有什麼要緊,告訴你你還能把誰怎麼樣,我看你就是個要死的
人了,該讓你落個明白,是麼?」 
  傅天豪道:「你看我是個要死的人了?」 
  鳳妞兒道:「難道不是麼?趙六指兒、譚北斗、展熊飛三兄弟都在這兒,他們哪一個能
饒得了你呀?」 
  傅天豪道:「怎麼,展熊飛三兄弟也在這兒!」 
  鳳妞兒道:「他們自己沒辦法你,孫老三出的好主意,哥兒三個到宛平來求助於趙六指
兒,表面上趙六指兒是賣了孫老三一個面子,其實孫老三是替趙六指兒把自己的兄弟帶到了
鬼門關。」 
  傅天豪默然了,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又能怎麼樣,運動都難動一下,一條命全掌握在人
家手裡,他沒說話,怪的是鳳妞兒也沒說話,一直拿眼看著他,老半天,還是傅天豪開口:
「姑娘,你是……」 
  鳳妞兒道:「說好聽點兒,我是趙六指兒的乾女兒,說難聽點兒,是趙六指兒的姘頭,
是他籠絡人,控制人的工具,『毒蜘蛛』杜步嬌是我的妹妹,跟我一樣是個可憐人,不過她
比我得寵些,而且也比我有良心,只有她有解藥。」 
  傅天豪又沉默了。 
  鳳妞兒吹了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我告訴趙六指兒說你有一批為數不小的藏寶,所
以趙六指兒才沒有馬上把你交給展熊飛兄弟也沒有馬上殺了你,也難怪,還有什麼能比這更
讓人動心的。」 
  傅天豪猛然一怔,道:「怎麼說,姑娘告訴趙六指兒,我有—批……」 
  鳳妞兒突然抬手捂嘴打了個呵欠,道:「時候不早了,一天下來這些瑣碎事兒能把人累
死,我要躺下了,你往裡躺躺。」說著,她挪身坐上了床沿兒。 
  傅天豪一驚忙道:「姑娘,這……」 
  鳳妞兒望著他道:「怎麼,不要固執了,這回可由不得你了。」 
  身軀一歪,躺了下去,緊緊貼在傅天豪身邊,跟傅天豪枕的也是一個枕頭。 
  傅天豪何止驚,簡直還急,還氣,道:「姑娘你……」 
  鳳妞兒的話聲在他耳邊,幽香浮動,吹氣吐蘭,話聲好低好低:「小孩子們都會唱『天
上下雨地下流,小倆口睡覺睡一頭,白天吵架抓破了臉,到晚來還是一個花枕頭』,你聽過
麼?」 
  傅天豪心神震動,把臉轉向裡去,如今他所能的,也只有這樣了。 
  鳳妞兒「吃吃」地一笑,道:「何必呢,傅郎。」玉手一抬,桌上的琉璃燈滅了…… 
  琉璃燈一滅,小樓上剎時一片漆黑,黑得伸手難見五指,難見五指是難見五指,要是明
知身邊有這個人,而且肌膚相親,耳鬢廝磨,要想摸摸他,碰碰他,那還是容易得很。 
  黑暗中,鳳妞兒把一隻粉臂搭在傅天豪胸口,她自己覺得她那只胳膊顫抖得厲害,一顆
心也跳得很厲害。 
  傅天豪只苦在不能動彈,只有任人擺佈,可是這回他既沒急也沒氣,不但沒急沒氣,卻
突然笑:「姑娘,看來你還嫩得很。」 
  鳳妞兒怔了一怔,道:「我還嫩得很,你這話什麼意思?」 
  傅天豪道:「瞧你,人激動,心已跳得那麼厲害,一個老於此道的根本不會這樣的。」
 
  鳳妞兒輕歎一聲道:「原來如此啊,那你就錯了,趙六指兒籠絡人,控制人的工具,我
能嫩到那兒去麼?我比個窯姐兒強不到那兒去,就是想裝也不行啊,我之所以人激動,心跳
得厲害,是因為現在我是跟你躺在一張床上,我心甘情願,甚至有點盼望,有點企求,這種
肌膚相親,耳鬢廝磨的情景是最動人不過的、所以我激動,我心跳得厲害,你想嘛,一個人
想要一樣東西,茶不思,飯不想,連作夢都會夢到,一旦那樣東西到了手,還能不高興麼,
要是現在跟我枕一個花枕頭的是別人,那就不同了,那不是我心甘情願的,味同嚼臘,甚至
還會有點噁心,我不但不會激動,不會心跳,反而會跟木頭般,跟個死人似的,一個女人要
是這樣,那該是最可憐不過的了。」 
  傅天豪道:「我倒覺得現在你也夠可憐的。」 
  鳳妞兒道:「那是你的想法,我不這麼想,只能讓我過完今夜,明兒個一早讓我死我都
願意。」 
  傅天豪輕輕歎了口氣,道:「可惜我不能動。」 
  鳳妞兒道:「你要能動呢?」 
  傅天豪道:「我不是柳下惠,我要是能動,有女投懷,我就不會像現在這麼老實了。」
 
  鳳妞兒道:「你怎麼突然看開了?」 
  傅天豪道:「很簡單,我想通了,人生幾何,及時享樂,我為誰守身如玉,為什麼要自
鳴清高,有塊肉送到嘴邊來,閉著嘴不吃,那是天下第一等大傻瓜。」 
  鳳妞兒輕輕一笑道:「你白費心機了,我這兒沒有解藥。」 
  傅天豪道:「你錯會了我的意思,我無意用這種手段賺取解藥,難道你願意我就這麼跟
塊木頭似躺著麼?」 
  鳳妞兒道:「當然不願意,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好在你沒有木頭那麼硬,沒有木頭那
麼涼。」 
  傅天豪道:「姑娘可真能湊合啊!」 
  鳳妞兒道:「不湊合又能怎麼辦,也只好湊合了,其實,能這樣已了卻一半兒相思,一
半兒愁苦了。」 
  傅天豪輕輕歎了口氣道:「看來真沒辦法的是我,不是姑娘……」 
  一頓,話鋒忽轉,道:「姑娘這樣兒,難道不怕趙六指兒不痛快。」 
  鳳妞兒嘻地一笑道:「他有什麼好不痛快的,慣了,我不是說過了,我本來就是他籠絡
人,控制人的工具,既然弄個籠絡人,控制人的工具,沒個大度量還行,何況今夜我對你這
樣,也是他的授意。」 
  傅天豪微微一愕,道:「這是趙六指兒的授意?」 
  「當然嘍。」鳳妞兒道:「不這樣我怎麼能賺出你的藏寶所在。」 
  傅天豪呆了一呆道:「可是我那來的……」 
  鳳妞兒粉臂滑過他的胸口,那只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立時按在了他的嘴上,她在
他耳邊低聲說道:「我說你有藏寶,你就有藏寶,我要說你沒有藏寶,你就是沒有藏寶,懂
麼?」 
  傅天豪笑了,道:「我懂了,姑娘把趙六指兒唬得一愣一愣地,這麼一來,就可以正大
光明堂而皇之地把我帶到房裡來了。」 
  鳳妞兒道:「不錯,你說著了,一絲兒也不差。」 
  傅天豪道:「可是過了今夜,到了明天,姑娘沒得到一個藏寶的地點,那怎麼辦?」 
  鳳妞兒道:「我可以告訴趙六指兒,說你口風很緊,堅不吐露,讓他用他那一套去整你
去,反正已經了卻一半兒相思一半兒愁了。」 
  傅天豪笑了,道:「姑娘你好狠的心哪!」 
  鳳妞兒道:「你才知道麼?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刺,兩者不為毒,最毒婦人心,要跟
趙六指兒在一塊兒久了,想不毒都不行,其實,你還是碰著個心善的,要是碰上我那個妹妹
『玉面蜘蛛』杜步嬌,那就更有你受的了,她外號『玉面蜘蛛』,你知這蜘蛛麼?讓你自己
往網上碰,然後拿絲一層一層地把你纏上,等到餓的時候一點一點地喝你的血……」 
  頓了頓道:「本來她是想要你的,其實由她出馬到『沙河鎮』去對付你,也原本就是有
條件的,擒住你這個『大漠龍』之後先交給她,第二天是割你也好,剁你也好,都不關她的
事兒,可是譚北斗的人徒弟『瘦喪門』郝玉春在你臉上劃了一刀,這一刀把她的興頭兒劃沒
有了,她不要你了,我揀了個剩兒。」 
  傅天豪道:「姑娘說是誰在我臉上劃了一刀。」 
  鳳妞兒道:「是譚北斗的大徒弟,『瘦喪門』郝五春。」 
  傅天豪笑道:「這下譚北斗可出了氣了。」 
  鳳妞兒道:「你想報仇雪恨麼?」 
  「報仇雪恨。」傅天豪笑道:「真要說起來,我該好好的謝謝他呢,要不是他這一刀,
我豈不落進蜘蛛網裡去了?」 
  鳳妞兒呆了一呆,倏然一笑:「說得也是,我也該謝謝他, 
  要不我怎麼能揀這個剩兒……」 
  她笑得嬌美巳極,可惜傅天豪看不見。 
  她忽然打個呵欠,道:「折騰了一天,還真是累,睡吧,我幫你把衣裳脫了。」 
  她伸手就去解傅天豪下衣的扣子,傅天豪吃了一驚,忙道:「姑娘……」 
  鳳妞兒「咦!」地一聲道:「你不是想通了,看開了麼,剛才你還只恨不能動彈的,現
在又沉不住氣了。」 
  傅天豪苦笑說道:「姑娘,我服了你了,行不。」 
  鳳妞兒歎道:「你這人真是,三心二意,那像個昂藏七尺的男子漢,你不脫我要脫,我
可不慣穿這麼多衣裳睡覺。」 
  沒聽她再說話,只聽見紗帳兩邊那一對網鉤兒叮噹響了一陣之後又靜止了。 
  傅天豪輕輕歎了口氣,道:「姑娘,你何苦這麼作賤自己。」 
  沒聽鳳妞兒說話,過了一會見才聽鳳妞兒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
不。」 
  她問傅天豪好不好,可是沒等傅天豪答話,便開始說她的故事了,話聲很低很低,低得
只有傅天豪聽得見。 
  鳳妞兒說的故事一定很好聽,奈何第三者一句也聽不見。 
  口 口 口 
  東邊天邊忽泛起了魚肚色,大亮了,天剛亮的時候,屋裡頭要比外頭黑。 
  小樓上那盞八寶琉璃燈已經點上了。 
  傅天豪躺在床上,一床大紅緞面兒的被子只蓋了一半兒,他側著身躺著,直望著對面的
妝台,從明亮的鏡子裡,他能看見兩張臉,一張是他自己的,另一張是鳳妞兒的。 
  看看他自己的臉,他並沒有覺得怎麼悲痛,他認為那不是他最重要的,無損他頂天立地
的人格,他仍然是仰不愧,俯不作的「大漠龍」傅天豪。 
  對譚北斗師徒,他只有點氣,氣他師徒不該那麼卑鄙,那麼陰毒,畢竟,跟他們師徒並
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再看看鏡裡鳳妞兒那張臉,鳳妞兒正在梳頭:還沒有施脂粉,可是那張嬌靨卻嬌紅欲滴,
似乎帶著一種新婚第二天,那種已為人婦的嬌羞,已為人婦的乍驚還喜。 
  燈下鏡裡看個夠的鳳妞兒,比在「張家口」那夜還要嬌艷,傅天豪為之神往,唇邊浮現
了一絲發自心底的笑意。 
  鳳妞兒從鏡裡白了他—眼,哼道:「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看了還笑,可惡。」 
  傅天豪笑出了聲:「這是我平生頭一次看女兒家對鏡梳妝,現在才知道為什麼男人家總
想站在鏡前看嬌妻梳妝,現在我才真正體會到朱慶余那首閨意獻張籍水恁的動人處。」 
  鳳妞兒立時停了玉梳低聲吟道:「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
畫眉深淺入時無。像麼?」 
  傅天豪道:「此情此景,誰敢說不像,誰又能說不像。」 
  鳳妞兒那吹彈欲破的嬌靨上掠過了一絲幽怨神色,手中玉梳猛力梳了幾下頭髮,道:
「下輩子吧!」 
  她沒再說話,很快地梳好了頭,又在臉上薄薄施了一些脂粉,站起來,轉過身,含笑問
道:「怎樣?」 
  傅天豪正容道:「娥眉,清麗無限,不該是塵世中人。」 
  鳳妞兒哼地一笑,道:「也配。」 
  就在這時候,樓下傳來兒聲輕微的「叭」、「叭」異響,像是有人在彈指中。 
  鳳妞兒眉鋒—皺,低低說道:「在催了,可真急,也不管人家春宵苦短……」 
  一頓說道:「我下去了,你再躺會兒吧,過了這一會兒想躺都沒了。」 
  傅天豪笑笑說道:「我還真不想離開這兒。」 
  鳳妞兒道:「那由不得你,待會兒自會有人架你下去,」 
  滿含憂憐地看了傅天豪一眼,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傅天豪吁了一口氣,閉上了眼。 
  口 口 口 
  天已經很亮了,可是庭院中還籠罩著迷濛的晨霧。 
  鳳妞兒裊裊行出了小樓,小樓前一棵大樹旁站著「猴兒臉」崔護,他上下打量了鳳妞兒
一眼,含著笑說道:「大妹子,老爺子讓我來問一聲,事情怎麼樣?」 
  鳳妞兒木木然一搖頭,道:「沒有用,跟塊糞坑裡的石頭似的。」 
  崔護臉色一變道:「那是他活得不耐煩了。」 
  鳳妞兒道:「話還沒套出來之前,老爺子恐怕不會動他。」 
  崔護道:「可是老爺子卻不能讓他在咱們手裡待太久。」 
  鳳妞兒冷笑一聲道:「譚北斗跟姓展的三兄弟中這種朋友要緊,還是那批藏寶要緊,這
要看老爺子的選擇了。」 
  崔護道:「話是不錯,可是老爺子總不能讓他老待在你房裡,我這意思大妹子你該懂。」
 
  鳳妞兒臉色微變,冷笑了一聲道:「我懂,老爺子要連這點度量都沒有,昨晚上何必把
他送到我房裡去,打當初也就不該讓我幹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兒,老爺子不願意老讓他在我身
上佔便宜是不是,那容易,你我兩個人把他架下來,交給老爺子開香堂就是。」 
  崔護忙道:「大妹子,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唉,都是我這張笨嘴不會說話,惹得
大妹子生氣……」 
  鳳妞兒道:「我怎麼敢哪,什麼人的氣我都敢生,我有多大膽子敢生大師哥的氣,請大
師哥稟報了老爺子一聲去,姓傅的非先要解藥不肯吐實,是讓我繼續在他身上下工夫呢,還
是這就交給老爺子處置,請老爺子一言定奪。」 
  崔護忙道:「是,是,是,大妹子,我這就稟報老爺子去。」 
  他是說走就走,扭頭快步而去。 
  鳳妞兒臉卜浮起了一片陰霾,香唇邊上也浮起了一絲冰冷笑意…… 
  突然,她似乎有所警覺,臉上的陰霾唇邊的冰冷笑意一時俱斂,霍地左顧,她望著七八
丈外一株大樹問道:「誰呀?」 
  「鳳姐好敏銳的聽覺!」—聲輕笑,那株大樹後面走出個人來,是羅玉成,他一臉的笑
意,笑得不懷好意。 
  鳳妞兒臉色微微一變,道:「老么,是你。」 
  羅玉成走近一揖,躬身道:「鳳姐,你早啊!」 
  鳳妞兒—雙眼神像利刃般,盯著他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羅玉成道:「來了半天了。」 
  鳳妞兒道:「這麼早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羅玉成笑笑說道:「想鳳姐啊,都快想瘋了,所以冒著霧,踩著露水一大早我就進了後
院,鳳姐看,我衣裳還濕著呢,心疼不?」 
  鳳妞兒眉鋒一皺,輕聲說道:「這是什麼地方,你敢在這兒跟我嬉皮笑臉的。」 
  羅玉成眨眨眼,道:「鳳姐,我可不比你那崔大師哥啊,咱倆關係不同,是不是?」 
  鳳妞兒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老么,算你厲害,只是這後院是老爺子住的地方,可不
許人隨便闖的。」 
  羅玉成瞇著眼看了鳳妞兒一下,倏然一笑道:「別嚇人,行不,我們老爺子跟趙六指兒
叔的關係算是不同,是不。」 
  鳳妞兒沒說話,看了他老半天才道:「說罷,你到這兒來是來幹什麼的?」 
  羅玉成道:「我剛才不是說麼……」 
  鳳妞兒道:「老么,別在我面前來這一套,我這個人不怕誰揭短,抓破了臉大家都不好
看,要壞了三大爺的事,倒霉的是你不是我。」 
  羅玉成不笑了,「哎喲」,一聲道:「鳳姐,幹嘛說著說著就動火兒,咱們姐弟之間逗
逗也不行麼,比起譚北斗跟我們大爺,二大爺他們,咱們算是自己人,是不。」 
  鳳妞兒鳳眼一瞪,道:「老么,你……」 
  羅玉成忙道:「別生氣,別生氣,我說,我說,行不?」 
  鳳妞兒臉色稍緩,可是沒說話。 
  羅玉成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笑得淫邪。 
  「鳳姐,你的心願總算遂了,兄弟我—夜沒得安枕,你這裡卻好不舒服,所以我一大早
跑來問問你,什麼時候再安安兄弟我的心。」 
  鳳妞兒倏然一笑,笑得嬌媚無限:「既然有了個開頭兒,還怕沒第二回?放心吧,少不
了你的。」 
  羅玉成兩眼奇光一陣閃動,道:「鳳姐,該給兄弟我個準時候了。」 
  鳳妞兒揚了揚眉,道:「那要看傅天豪什麼時候說實話了。」 
  羅玉成目光一凝,道:「傅天豪說實話麼,他說什麼實話。」 
  鳳妞兒笑笑,沒說話。 
  羅玉成道:「鳳姐,咱們可不是外人啊!」 
  鳳妞兒道:「我沒說咱們是外人,可是這件事我不能告訴你,總之一句話,不管有什麼
好處,少不了三大爺的就是。」 
  羅玉成看了看她,一點頭道:「好吧,既然這樣我就不問了,只是咱們的事兒……」 
  鳳妞兒道:「我不說了麼,那要看姓傅的什麼時候說實話,只等他說了實話,我的任務
就完了,到那時候你還愁上不了我這座小樓麼!」 
  羅玉成笑了,舉手一揖,道:「鳳姐,兄弟這兒先謝了,但願姓傅的他早說實話,讓兄
弟我能早點上鳳姐這座小樓,說真格的,兄弟我想鳳姐快想瘋了,鳳姐忙吧,我走了。」 
  他轉身要走。 
  「慢點兒。」鳳妞兒伸手攔住了他,道:「老么,我剛才告訴你的,你可千萬別給說出
去,這是我們老爺子跟三大爺的大事。」 
  羅玉成道:「兄弟我知道,咱們是什麼關係,這還用鳳姐你交待麼?」 
  「還有。」鳳妞兒道:「大哥、二哥是你殺的,傅天豪已經知道了。」 
  羅玉成吃了一驚道:「他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 
  鳳妞兒道:「當然是我告訴他的呀。」 
  羅玉成一怔,旋即臉色一變,道:「鳳姐,你怎麼告訴他這個……」 
  鳳妞兒道:「傻子,我不告訴他這個能賺得他的心麼,要不能賺得他的心,我又怎麼能
套他的實話來,傅天豪既落進了咱們手裡,那一個會輕饒了他,難道你還怕他找你算帳不成,
瞧你嚇得那個樣兒,沒出息。」 
  羅玉成笑了,笑得有點不自在,道:「剛才我那知道鳳姐的用心……」 
  鳳妞兒道:「現在知道了麼?」 
  羅玉成道:「知道了,鳳姐都告訴我了,我還能不知道?」 
  鳳妞兒道:「那你就走吧,別讓我大師哥碰上了,他生性多疑,要讓他在我們老爺子耳
朵邊兒上兩句,咱們可都不好受。」 
  羅玉成嘴硬,其實他還真怕,忙答應了兩聲轉身走了。 
  他走了,鳳妞兒也轉身走回小樓,當她轉過來的時候,她笑了。 
  她那雙誘人的香唇邊泛起了一絲很得意,很得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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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1:20: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不遠處有兩個人,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左邊那一個躲在長廊盡頭的屋角後,右邊那一個站
在了離小樓十一二丈遠近的那座假山旁,看樣子他不像有意躲著偷聽,而像要走向小樓,走
到假山旁停了下來,左邊那一個滿臉是笑,右邊那一個臉色發白,刷白刷白的。 
  輕快步履響動,崔護像—陣風般到小樓前,他叫住鳳妞兒,然後到鳳妞兒跟前低低說了
兩句,鳳妞兒點了點頭,轉身走回了小樓。 
  崔護又像一陣風般走了,鳳妞兒進了小樓,崔護也走得沒了影兒。那兩個,左邊那一個,
跟右邊那一個,也先後從長廊盡頭那處屋角處跟那座假山旁消失不見了。 
  口 口 口 
  傅天豪睜開眼望著鳳妞兒進了屋。 
  在樓上跟在樓下,鳳妞兒她判若兩個人,上了樓她就笑吟吟地,而且出奇的嬌柔。 
  她進門便道:「算你運氣好,趙六指兒讓我在你身上還繼續下工夫。」 
  傅天豪倏然一笑道:「謝謝趙六指兒,不是他我真沒這份艷福。」 
  鳳妞兒白了他一眼,嘖道:「貧嘴……」 
  挪身坐在床沿兒上,望著傅天豪道:「我原以為『大漠龍』是個永遠扳著臉不會笑的,
孰不知不但你會笑還有這麼一張貧嘴。」 
  傅天豪道:「我也有扳著臉不會笑的時候,不過那要看是什麼時候,對誰,是麼?其實,
誰都一樣,剛才在樓下的你跟現在的你就絕然不同。」 
  鳳妞兒道:「那是因為我一見他們就討厭,甚至於噁心,難道說你不討厭我。」 
  傅天豪道:「我拿你當朋友,當紅粉知己。」 
  鳳妞兒道:「因為我這個人還不錯,不是那種頭頂上長瘡,腳下流膿,壞透了的人。」
 
  傅天豪道:「鳳姑娘,我發現了你隱藏著善良的一面,那是難能可貴的。」 
  鳳妞兒眼圈兒突然一紅道:「這麼多年,終於讓我碰上一個拿我當人,甚至拿我當朋友,
許我為紅粉知己的人了,尤其這個人是你,即使是假的我也信。」 
  傅天豪道:「鳳姑娘,我並不希望你救我,我只希望你能掙脫這個邪惡圈兒……」 
  鳳妞兒微一搖頭,黯然說道:「太遲了,傅郎,我是隔著牆吹喇叭,名聲在外,一旦走
出去,受不了人們的目指。」 
  傅天豪道:「鳳姑娘……」 
  鳳妞兒伸手按上了他的嘴,道:「不淡這些了,跟你在一起,我本來很高興,可是一提
起這些就想哭,我要告訴你,雖然趙六指兒讓我在你身上繼續下工夫,可是他這種主意不會
維持太久,過不了晌午他就會改變主意的,你心裡最好有個準備。」 
  傅天豪訝然說道:「這是為什麼?」 
  鳳妞兒道:「剛才我在樓下跟羅玉成說的話,你都聽見了麼?」 
  傅天豪道:「聽見了,不過沒聽完全,怎麼?」 
  鳳妞兒道:「我不是說給你聽的,我是說給躲在不遠處的另兩個人聽的。」 
  傅天豪道:「另兩個人是誰?」 
  鳳妞兒輕聲道:「譚北斗的大弟子,展熊飛的七徒弟。」 
  傅天豪一怔,旋即說道:「你看有用麼?」 
  鳳妞兒道:「至少他們兩方都對趙六指兒動了疑,譚北斗老好巨滑,或許會不動聲色,
展熊飛跟張保可不是能忍這份仇恨的人,要不然他們也不會三番兩次地找你了,再加上譚北
斗暗中一挑,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有得熱鬧瞧了。」 
  傅天豪道:「鳳姑娘,這話可是你說出去的。」 
  鳳妞兒微一搖頭道:「別擔心我,換別人不要緊,只要別換趙六指兒就行了,聽我剛才
始終沒明提藏寶的事?」頓了頓道:「沒這麼做之前,我急著這麼做,一旦這麼做了之後我
卻又後悔了,這麼一來勢必逼得趙六指兒改變主意不可,他一改變主意,你在這兒就待不久
了。」 
  傅天豪道:「這就跟害了病非打針不可一樣的道理,扎一針病就好了,怕扎針永遠讓病
魔纏身,長痛何如短痛。」 
  鳳妞兒道:「趙六指兒出了名的狠毒,我怕你受不了……」 
  傅天豪倏然笑道:「沒什麼受不了的,受不了也得受,他只要別讓我落個殘廢……」 
  鳳妞兒機伶一顫,突然搖頭,道:「不,我絕不能止他碰你一下,你不知道,只要他一
伸手,不死也會落個殘廢。」 
  傅天豪眉鋒微微一皺,道:「鳳姑娘……」 
  鳳妞兒搖頭說道:「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不讓他動你。」 
  傅大豪道:「鳳姑娘,要救我只有一個辦法。」 
  鳳妞兒道:「我知道,可是只有杜步嬌才有解藥,一時半會兒我沒辦法從她那兒拿到解
藥,只有再等,等機會……」 
  只聽一陣吆喝聲遙遙傳了過來,鳳妞兒一凝神,旋即說道:「西跨院鬧起來了……」 
  傅天豪道:「展熊飛、張保跟他那幾個徒弟,只怕一個也活不成了。」 
  鳳妞兒道:「那怎麼會,一個孫伯達絕不是他們的對手……」 
  傅天豪道:「鳳姑娘,你糊塗了,這件兇案一旦揭穿,展、張二人不但會跟孫伯達劃地
絕交,割袍斷義,非殺羅玉成不可,而且也一定會跟趙六指兒翻臉,孫伯達是趙六指兒一夥
兒,尤其趙六指兒已有霸佔『張家口』地盤之心,你想,趙六指兒會讓他兄弟活著離開趙家
大院麼。」 
  鳳妞兒呆了一呆道:「照這麼說只怕孫伯達師徒也活不成了,趙六指兒殺了展、張二人
後,孫伯達已經沒利用價值,何況他原先打的就是先除展、張二人,再殺孫伯達的主意。」
 
  傅天豪一歎說道:「他兄弟一向所學都不俗,要是同心協力,合作無聞,只怕趙六指兒
難以動『張家口』分毫,奈何他三兄弟之間自己先起了內鬨,又來到趙六指兒地盤之內?」
 
  傅天豪這裡剛剛把話說完,西跨院那陣陣的叱喝聲,適時歸於沉寂,傅天豪歎了口長氣,
接著道:「完事了。」 
  鳳妞兒緩緩說道:「只怕趙六指兒他們,很快地就要到這兒來了。」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話是姑娘說出去的,更是趙六指兒一旦追究起來……」 
  鳳妞兒臉色變了一變,道:「不要緊,我自有辦法應付……」 
  傅天豪忽一凝神,道:「姑娘,有人來了。」 
  話聲方落,樓下響起了一陣急促彈指甲聲。 
  鳳妞兒站了起來,道:「你快躺著吧,我下去看看去。」 
  她沒容傅天豪說話,裊裊行了出去。 
  鳳妞兒下了樓,她的神色相當平靜,「猴兒臉」崔護帶著兩個人站在樓門口兒,他的臉
色卻不大對,鳳妞兒一出來他便道:「大妹子,老爺子讓我把姓傅的帶到花廳去。」 
  鳳妞兒清楚地看見崔護衣裳上有幾處血跡,她目光一凝,道:「大師哥,你怎麼了?」
 
  崔護笑笑,笑得有點不自在,道:「沒什麼,吃咱們這碗飯的,身上還少得了血跡麼,
別耽擱,大妹子,老爺子在花廳等著呢。」 
  鳳妞兒道:「怎麼回事兒,大師哥剛才不是說,老爺子要我繼續在姓傅的身上下工夫麼?
如今怎麼又要……」 
  崔護道:「事情有了變化,老爺子不得不改變主意了。」 
  鳳妞兒沒說話,凝望著崔護半天才道:「這麼說,以後沒我的事兒了?」 
  崔護道:「大概是吧,不過老爺子也讓大妹子跟我到花廳去一趟。」 
  鳳妞兒微一點頭,道:「好吧,大師哥在這兒等等,我上去換件衣裳……」 
  崔護截口說道:「大妹子,別耽擱了,沒那麼多工夫,都是自己人,還要換什麼衣裳。
老爺子脾氣大妹子你最清楚,要是讓他等急了,發了火兒,我可擔待不起……」一頓繼道:
「上去把姓傅的架下來。」 
  他身後那兩個黑衣壯漢答應一聲,一起撲向小樓。 
  鳳妞兒沒動,也沒再說話,只拿一雙鳳目緊緊地盯著崔護,她知道事情不對了。 
  崔護不讓她再上樓去,分明是防她跟傅天豪「串供」,她開始思索對策了。 
  崔護讓她看得很不自在一雙目光根本不敢跟鳳妞兒的鳳日接觸,他只望著樓門口。 
  樓梯登登響,那兩個黑衣壯漢粗暴地架著傅天豪下來,龍困沙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
欺,傅天豪仍然全身醉軟無力,只有任人擺佈,可是他見著鳳妞兒不能不問一聲;「姑娘,
這是怎麼回事兒……」 
  鳳妞兒臉色一寒,道:「我也不清楚,跟他們去吧,到時候就知道了。」 
  「猴兒臉」崔護一偏頭,那兩個黑衣壯漢架著傅天豪走了,把傅天豪都架離了地。 
  崔護隨後沖鳳妞兒道:「大妹子,走吧?」 
  其實,用不著他催,鳳妞兒心裡比誰都急,她是要趕緊到花廳去。 
  鳳妞兒在前頭走,「猴兒臉」崔護緊緊跟在她身後,生似怕她跑了—般,他錯了,這時
候要讓鳳妞兒走只怕鳳妞兒都不會走。 
  那兩個黑衣壯漢架著傅天豪進了花廳,鳳妞兒跟著進了花廳,花廳裡十幾個人,可是鴉
雀無聲,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花廳裡不像個開香堂的樣子,沒有臘燭沒有香,也沒有祖師爺的神位,只有趙六指兒坐
著,跟尊佛似的,寒著一張臉,臉色陰沉得不得了。 
  杜步嬌緊挨著他身後站著,一隻手還搭在趙六指兒的肩頭上,要在平時,趙六指兒的一
身骨頭早就酥了,他不會任杜步嬌站在他身後,一定把杜步嬌拉在了他的腿上。 
  如今,或許是因為心裡氣,沒那份閒情逸致,再不就是當著這麼多人,說什麼他也得裝
裝,他跟前擺著一張大八仙桌,桌上放著一盤盤的水果,有皮兒薄、個兒人、水兒多的水蜜
桃,布顆顆賽珠子、色呈紫紅,引人垂涎成串兒的葡萄,有既細又嫩鴨兒梨,有……算算總
有七八樣之多,無一不是珍品。 
  趙六指兒可真會享受,這些東西尋常人家別說吃了,一輩子也難看見幾回,他的另幾個
徒弟跟手下得力的幾個爪牙站在桌子兩旁,一個個跟泥塑木雕的一般,運動都不動一動。 
  倒是杜步嬌,隔沒一會見便摘個葡萄放進了那張誘人的小嘴兒裡,嘴裡吃著葡萄,一雙
能勾人魂兒的妙目卻一眨不眨地望著剛進來的鳳妞兒,一副幸災樂禍模樣兒,大廳裡的氣氛,
趙六指兒的那張臉,再加上杜步嬌的神色,鳳妞兒馬上又多明白二分。 
  兩個黑衣壯漢可是夠粗暴的,進得花廳砰然一聲就把傅天豪摔在了八仙桌前,可憐傅天
豪身子醉軟,四肢乏力,一下被摔得結結實實,幸他扭頭把臉避開了,要不然非摔個滿臉兒
不可。 
  鳳妞兒卻連看也沒看傅天豪一眼,逕直走到八仙桌前,往桌前一站,扳著臉道:「老爺
子,我來了。」 
  趙六指兒兩道眉毛一聳,似乎就要發作,可恰這時杜步嬌搭在他肩上那隻手動了一動,
他兩道眉毛馬上落了,打鼻子裡「嗯」了一聲道:「老大告訴你了吧,我要開香堂……」 
  鳳妞兒道:「我正要問問老爺子您這是什麼意思,是嫌我辦事不力,還是……」 
  趙六指兒道:「我也正要告訴你,西跨院那邊兒出了事兒……」 
  鳳妞兒目光一凝,道:「西跨院那邊兒出了什麼事兒。」 
  趙六指兒兩眼一翻道:「你沒聽見動靜麼?」 
  鳳妞兒道:「聽是聽見了,可是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 
  杜步嬌吃了一顆葡萄,隨手一扔葡萄皮兒,嬌笑說道:「小樓春暖,鳳姐把門窗關得緊
緊的,幾乎跟我們都隔絕了,當然不會知道外頭出了什麼事兒。」 
  鳳妞兒眉梢兒一揚,道:「二妹,你這話什麼意思,這可是老爺子的意思,我也是揀人
家的剩兒。」 
  杜步嬌笑笑說道:「我知道這是老爺子的意思,可是我要問問,鳳姐照老爺子的意思做
了多少?」 
  鳳妞兒「哦」地一聲,突然笑了,是冷笑:「我明白了,敢情有人怪我辦事不力啊,那
要看怎麼說了,碰見這麼個嘴比瓶口還緊的人,我相信就是換換口味你也沒辦法,再說他開
出了條件先要解藥……」 
  杜步嬌嬌笑一聲道:「成不成倒不怎麼要緊,要真碰上一個嘴比瓶口還要緊的人,我還
是真照樣沒辦法,不過我一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兒我不幹。」 
  鳳妞兒冷冷一笑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這還要二妹你幫忙,你把著解藥不放,我就
是想先賠上身子都沒辦法,是不?」 
  趙六指兒的臉色突然間好看了不少,—抬手,道:「好了,好了,你們姐兒們不要吵了,
辦正事要緊……」 
  杜步嬌眉目皆動,嬌笑一聲道:「老爺子可真是疼鳳姐啊,疼得讓人吃味兒,只要鳳姐
沒吃虧,有天大的事兒也不在乎了。」 
  這話趙六指兒豈能不懂,可是裝沒聽見.目光一凝,望著鳳妞兒道:「我告訴你,孫老
三師徒幹的事兒,不知道怎麼讓展老人跟張老二知道了,他兩個一火,就跟孫老三插了香頭
兒,而且要殺孫老三的徒弟,我不能讓他們在趙家大院鬥狠鬧事兒,更不能讓他們灑得我趙
家大院到處是血,我把他們全勸住了,事兒是平了,可是我的大事也泡了湯,我要問問你,
展老大跟張老二是怎麼知道這件事兒的。」 
  鳳妞兒道:「老爺子您問我?」 
  杜步嬌嬌笑一聲道:「今兒早上有人看見展老大七徒弟白君武從後院出去,看見鳳妞兒
跟孫老二的好徒弟羅玉成在小樓前說過活,不問鳳姐問誰呀?」 
  鳳妞兒道:「跟孫老三徒弟說說話,應該沒什麼要緊,至於白君武進過後院,這後院裡
住的不只我一個人,是麼?」 
  杜步嬌笑笑說道:「話是不錯,只是鳳姐跟羅玉成的談話,要是讓白君武聽見了,鳳姐
是有意說給白君武聽的……」 
  鳳妞兒道:「二妹認為是這樣麼?」 
  杜步嬌道:「我只是這麼猜猜,事關重大,做妹妹我又怎麼敢妄下斷語,鳳姐說是不
是?」 
  鳳妞兒目光一轉,一雙動人美日落在趙六指兒臉上,笑嘻嘻地道:「老爺子,您又是怎
麼個看法?」 
  趙六指兒乾咳一聲道:「這個……我只是問問,你有沒有跟羅玉成提這件事,知道不知
道白君武也在後院裡?」 
  鳳妞兒淺淺一笑道:「看來老爺子跟二妹都這麼愛護我,心裡想說的話也都不便直說,
我看還是我自己說吧……」微一點頭,道:「不錯,這件事我跟羅玉成提過,告訴羅玉成說
我已經把真像告訴姓傅的,我知道當時白君武就在假山旁。」 
  杜步嬌一笑說道:「這不就得了麼,鳳姐啊,你可真幫了咱們老爺子的人忙了,老爺子
待咱們也不薄,你可也算得報了恩了。」 
  趙六指兒臉色一白,冷笑說道:「正如二丫頭所說,你可真幫了我的大忙,我待你不薄,
你可也是算報了我的恩了。」 
  鳳妞兒道:「老爺子,您的意思我懂,只是我要問一問,我哪一點做錯了?」 
  趙六指兒雙眉一揚,砰然一聲拍桌子:「你哪一點兒做錯了,你還跟我裝糊塗……」 
  他這一掌拍得不輕,八仙桌上的盤兒亂跳,一串兒葡萄翻滾下了地。 
  杜步嬌俯身把它拾了起來,道:「瞧您,幹嘛拿葡萄出氣呀,它又沒惹您,是大老遠從
『吐魯番』運來的,值多少銀子一串兒,別人求還求不到呢!」一頓,又放回盤子裡。 
  鳳妞兒望著她笑了笑,然後轉望趙六指兒,平靜地道:「老爺子,我要問問您,你是知
道這姓傅的不肯吐露一個字兒,照這麼看,咱們得在他身上狠下一番工夫,可是東西兩個院
子裡都有人等著,您能把姓傅的抓在手裡幾天?您還要不要東西子?」 
  趙六指兒眼一瞪道:「你這活什麼意思,我就是把姓傅的抓在手裡一輩子,誰又敢哼一
聲。」 
  鳳姐兒道:「老爺子,咱們是以事論事,不是動意氣的事,您久抓姓傅的不放,他們不
敢明白表示什麼,可是他們心裡會不痛快,日子一久也難免動疑,老爺子,您是北六省的總
瓢把子,不能這麼對人,這樣不能服人。」 
  趙六指兒冷笑一聲道:「好啊你倒數落起我來,我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輩子難道還不如你
不成。」 
  鳳妞兒道:「老爺子,聰明一世的人,也有一時的糊塗。」 
  趙六指兒一瞪眼道:「那麼,你說該怎麼辦?」 
  鳳妞兒笑道:「我說該怎麼辦,老爺子,您問得好,問得真好,現在您可以抓住姓傅的,
他是您一個人兒的,您愛抓他多久就抓他多久,要怎麼折騰他就怎麼折騰他,既不怕招人不
快,也不怕招人動疑了,『張家口』也成了您手掌心兒的東西,老爺子,您還求什麼!」 
  趙六指兒靜聽之餘,臉色剎那數變,鳳妞兒把話說完後,他兩眼一下子瞪得老大,道:
「鳳妞兒,這麼說你是有意……」 
  鳳妞兒淡然一笑道:「我不敢這麼說,也不敢說幫了您的忙,成了您的事,只要老爺子
別再以為鳳妞兒吃裡扒外沒良心,我就很知足、很知足了。」 
  趙六指兒眉鋒一皺,道:「鳳妞兒,你……」旋即他陪著笑臉站了起來。 
  這時候杜步嬌帶笑開了口,她笑得不怎麼自在,臉色也有點難看:「這麼說,老爺子是
錯怪了鳳姐了,只是,孫老三跟老爺子是多少年的交情了……」 
  鳳妞兒臉色一沉,造:「二妹,無論什麼事情,都要適可而止,見好就收,不錯,孫老
三跟老爺於是有不少年的交情,這回也幫了老爺子不少忙,可是,事成之後老爺子打算怎麼
對付他,老爺子自己明白。」 
  杜步嬌一怔,側臉轉望趙六指兒,道:「老爺子……」 
  趙六指兒乾咳一聲,抬於說道:「行了,行了,待會兒再說,待會兒再說……」 
  杜步嬌眉梢兒一揚,道:「老爺子,西跨院礙手礙腳的已經沒了,可是東跨院……」 
  鳳妞兒冷冷說道:「大鷹爪譚北斗老奸巨滑,自己清楚他的處境,只要到頭來給他一具
傅天豪的屍首,他連一個屁也不會放。」 
  趙六指兒一點頭道:「鳳妞兒真是料事如神,西跨院鬧翻了天,東跨院裡卻一點動靜也
沒有,完事之後我派人過去一看,連個鬼影子都沒看見,大鷹爪不知道什麼時候帶著他那三
個徒弟溜了。」 
  杜步嬌一怔,道:「有這種事兒……」 
  鳳妞兒冷笑道:「譚北斗果然不愧是老奸巨滑,一見風聲不對,唯恐西跨院的事兒落在
他頭上,夾著尾巴就溜,他溜得是時候,要不然我就要勸老爺子也把他們一併放倒……」 
  趙六指兒目光一凝,道:「怎麼回事,鳳妞兒,難道你……」 
  鳳妞兒道:「我還沒告訴您呢,今兒早上我跟羅玉成在小樓說話的時候,後院裡除了一
個白君武之外還有一個譚北斗的大徒弟郝玉春,從這一點看,譚北斗這種朋友交不得,再加
上他身邊一共有七個人,卻只帶進趙家大院三個人,把另四個留在外頭,更見用心叵測,這
種人不該留該留誰!」 
  趙六指兒雙眉一揚,道:「有這種事兒,怪不得他先溜了,原來他料準了西跨院要出事
兒。」 
  鳳妞兒冷笑一聲道:「老爺子,他有沒有在展老人、張老二兩個後頭燒了把火還很難說
呢,您還是防著他點兒好。」 
  趙六指兒臉色一變道:「他要真在展老大、張二老兩個後頭燒了把火,他就是想坐收漁
人之利,要真是這樣的話,他絕不會遠離……」 
  鳳妞兒道:「所以我說您還足防著他點兒好。」 
  趙六指兒砰然一聲拍了桌子,道:「他不稱稱自己的斤兩,竟敢跟我……老大,帶幾個
人給我搜搜去,一有發現馬上往回報。」 
  崔護答應一聲就要走。 
  鳳妞兒抬手一攔,道:「慢著,老爺子,譚北斗雖然現在身後沒了靠山,可是他本人是
個老奸巨滑人物,經驗歷練兩豐,身手也絕不含糊,再加上他三個徒弟跟身邊『四殘』,實
力仍是相當得可觀,也相當得扎手,您雖然是北六省的總瓢把子,可是咱們趙家大院畢竟只
有這麼幾個人,目前犯不著跟他抓破臉……」 
  趙六指兒道:「那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鳳妞兒道:「咱們跟西跨院那三兄弟間的這件事,並不是兩敗俱傷,既不是兩敗俱傷,
一時譚北斗他就絕不敢硬往咱們趙家大院闖,只要咱們不先找他,他就絕不會先惹咱們,唯
一使他耿耿於懷的,只是這個姓傅的……」 
  趙六指兒道:「怎麼樣,難不成你叫我讓給你?」 
  鳳妞兒道:「那就要看老爺子您還要不要東西。」 
  趙六指兒道:「瞧這話問的,當然要,現成的東西,為什麼不要?」 
  鳳妞兒正色道:「那麼,您把這件事交給我辦,放心麼?」 
  「瞧你。」趙六指兒一皺眉道:「放心,當然放心,我不放心你放心誰?」 
  鳳妞兒一點頭,道:「那行,不過我話要說在前頭,從現在起,凡事您得聽我的,要不
然這件事另請高明。」 
  趙六指兒聽到鳳妞兒讓他凡事聽她的,剛要皺眉,繼而一聽後話,他馬上點了頭,連道:
「行,我都聽你的,這件事完全由你做主,行麼?」 
  鳳妞兒道:「我等的就是您這句話……」 
  上前一步向杜步嬌伸出了手,道:「二妹,把解藥給一粒。」 
  杜步嬌微微一怔,旋即嬌笑說道:「鳳姐不是跟我鬧著玩兒的吧?」 
  鳳妞兒道:「你看我像是跟你鬧著玩兒的麼?」 
  杜步嬌笑道:「鳳姐,你要解藥幹什麼?」 
  鳳妞兒道:「總不會是往我自己嘴裡放。」 
  杜步嬌微一搖頭道:「鳳姐……」 
  鳳妞兒道:「二妹,你聽見了,老爺子說的,這件事完全由我做主。」 
  趙六指兒乾咳一聲,道:「二妞兒,把解藥給你姐姐。」 
  杜步嬌道:「老爺子,您糊塗了,放虎容易擒虎難,縱虎歸山更是後患無窮……」 
  鳳妞兒道:「二妹不給解藥也可以,姓傅的藏東西的地方你來問,這件事我不管了。」
 
  話落馬上退向後去。 
  杜步嬌眉梢兒一揚,冷笑一聲道:「人人鼻子底下有張嘴,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就
不信你會的我不會。」 
  她跨步就要上前,趙六指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沉聲說道:「站住,把解藥拿出來。」
 
  趙六指兒自從收了這個「乾女兒」,—直是托在手掌心兒裡,凡事低聲下氣讓她三分,
連大聲對她說句話都不曾有過,如今居然拍桌子衝她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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