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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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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彈指驚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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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07: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甥舅至親懷敵意 師徒異路用機心(3)

  楊牧繼續說道:「保定衙門關了他六天,連他的底細還未摸得邊兒,我一來就找到了線索,運氣當真可以說得好到無比的了。美中不足的是,辦案卻是辦到了自己的徒弟頭上。」

  岳豪說道:「樹大有枯枝,這也是難免的。方亮和范魁兩位師弟不知自愛,他們必須受到懲罰,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楊牧說道:「不錯,我有兩個壞徒弟,也有兩個好徒弟,成龍和你都是我可以信託的人,尤其是你,做事更中我的心意。」

  岳豪哈腰諂笑:「多謝師父誇獎,要不是得你老人家發出暗器,先把范師弟打傷,弟子也不能將他擒獲。」

  齊世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躲在屏風背後,用透骨釘打傷方亮和范魁的人,竟然就是他們的師父。師父暗算徒弟,這種稀奇的事情他也還是第一次聽說,怪不得方亮不知道了。

  岳豪意猶未盡,繼續拍師父馬屁:「師父,你老人家的暗器真是出神入化,弟子可還沒有見過呢。要是那天有你老人家在楊,弟子也不用害怕什麼千手觀音祈聖因了。」

  楊牧哈哈大笑,說道:「不是為師的謙虛,說到要和千手觀音較量暗器,我恐怕還差一點兒。不過我這透骨釘專打骨節要害,縱然比不上千手觀音,在江湖上大概也過得去了。這是我新近練成的一門得意功夫,你們以前當然沒有見過。」

  楊牧自吹自擂一番之後,繼續說道:「你比閔成龍更中我心意的地方,就是你比他懂得做人。比如說方亮和范魁這兩個逆徒,他們決計不敢相信他的大師兄,但卻敢登門向你求助。這就是你做人成功的地方。你能夠引得他們自投羅網,這已經立了大功了。」

  岳豪說道:「為師父效勞是弟子份所當為的事。不過方亮在逃,他一定把這筆賬算在弟子頭上,今後,恐怕。恐怕……」

  楊牧說道:「你怕什麼,大不了你今後入京跟我做官。」

  岳豪眉開眼笑,說道:「多謝師父提攜。」

  楊牧繼續說道:「我那枚透骨釘,本來可以打穿范魁的琵琶骨的,我沒這樣做,你知道是了為了什麼嗎?」

  岳豪說道:「師父宅心仁厚,不忍廢他武功。」

  楊牧笑道:「這次你猜錯了。我替皇上辦事,他卻反叛朝廷,還有什麼師徒情義?」

  岳豪故作不解,問道:「那是為了什麼?」

  楊牧說道:「我是為自己留下地步,要是事情做得太絕,我們就更沒有希望誘降他了。」

  岳豪皺眉說道:「范魁這小子可是軟硬不吃,如今他恨我到了極點,別說要勸他投降,我叫人送飯給他,他連飯碗也摔破碗,看來他竟是想要絕食求死呢。」

  楊牧說道:「他未知道我在這裡吧?」

  岳毫說道:「弟子未告訴他。」

  楊牧說道:「好,你把他帶來見我。就說我剛剛來到你家的吧!」

  聽到此處,躲在窗外的齊世傑不覺又驚又喜,暗自想道:「待岳豪出來,要把范魁押上揖芬樓的時候,我出其不意的點了他的穴道,搶了范魁就走。」

  不料紗窗上只見楊牧一個人的影子了,但卻沒有見岳豪出來。

  齊世傑大為奇怪,當下大著膽子,飛身上屋,在後窗的屋簷,用個倒掛金鉤的身法,偷偷向裡面窺探。他使出上乘輕功,輕登巧縱,窗外又有樹木遮蔽,房間裡面的楊牧似乎絲毫未覺。

  過了不多一會,只見岳毫扶著一個人已經從樓梯走上來,進入房間了。燈光下看得分明,這個人可不正是范魁是誰。

  原來範魁是被關在地牢的,地牢就在揖芬樓下面。岳豪根本就用不著走出外面。

  范魁驟然看見師父,大吃一驚,似乎呆了。

  岳豪喝道:「范魁,你好大膽,見了師父,還不行禮。」

  范魁無可奈何,叫了一聲「師父,請恕徒弟受傷……」

  楊牧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假慈假悲的說道:「哎呀,你的傷倒似乎真是不輕呢,你有傷在身,不必行禮了。」

  岳豪也假惺惺的說道:「師弟,今日之事,我是無可奈何。給你敷上的金創藥可是最好的金創藥,應該有點見效吧?」

  范魁呸了一聲,向他怒目而視,冷冷說道:「岳豪,我錯找了你,後悔莫及。你殺了我吧!」巴

  岳豪避開他的唾沫,「唉」聲說道:「師弟,你這是甚麼話,我是要救你,怎會殺你?」

  楊牧端出師父的架子,這才緩緩說道:「范魁,為師正是因為聽到你的消息,特地趕來的。你的事情,岳豪已經都告訴我了。不錯,他出手是稍嫌重了一些,不過你也不能怪他,他真的是為了你的好。他的用心我是知道的。」

  范魁咬著牙不說話,但正眼也不瞧他師父。

  楊牧繼續說道:「他是怕你結交匪人,誤入歧途,你又不屑聽他勸告,逼不得已才用這個手段把你留下來的。」

  范魁仍然不說話。

  楊牧加重語氣說道:「你不相信師兄,總該相信你的師父吧。」

  范魁淡淡說道:「師父要我相信什麼?」楊牧說道:「好歹你總是我的徒弟,你就是犯了天大的罪,為師的也必當護你!」

  范魁說道:「師父,你這話可是當真?」

  在外面偷聽的齊世傑大為著急,心裡叫道:「你知不知道,用透骨釘打你的人就是你的師父!」心念未已,只見楊牧已是裝出一副拂然不悅的神氣說道:「為師的豈會騙你?」

  范魁說道:「好,那麼請師父叫二師兄放我走吧。」

  楊牧打了個哈哈,掩飾窘態,說道:「那裡有說走便走的,咱們師徒這許多年沒見過面,你總得和我說幾句吧?」

  范魁說道:「師父,你要我說些什麼?」

  楊牧說,「這幾年來你在什麼地方?」

  范魁說道:「這句話似乎應該是我這個做徒弟的先問師父的。徒兒離開保定不過兩三年,但師父,你自從那年突然沒了蹤跡,到如今已是差不多十年,徒兒掛念得很,不知這十年來師父究竟是在什麼地方?」

  岳豪斥道:「范魁,你好無禮,如今是師父問你,你就該好好回答師父的話,怎麼反而問起師父來了?」

  范魁說道:「師父關心我,我更關心師父,難道這話我不該問麼?」楊牧只好強笑說道:「師父的事情說來話長,慢慢再告訴你,你先說吧。」

  范魁說道:「徒兒的事也是說來話長,要是師父真心愛護徒兒,就請現在放我出去。多則半月,少則十天,我會回來稟告師父。」

  楊牧說道:「哦,你有什麼事情急需要辦?」

  范魁沒有回答,楊牧又道:「用說你也總得養好了傷才能走呀,你如果真的是有急事要辦,師父可以替你去做。」

  范魁說道:「我寧願死在外面,也不願意死在岳豪家中!師父,你不肯放我出去,那麼我的事情也用不著師父操心了。」

  楊牧強忍著氣,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說過嗎,你的岳師兄是怕你在外面闖禍,逼不得已才將你打傷令你留下的。如今你的傷還沒有好,解洪的案子也未了結,我們怎能放心讓你出去!」這是他第一次提及解洪的案子,留心注視范魁的反應。

  范魁毫無表情,木然說道:「徒兒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楊牧按捺不住,哼了一聲,說道:「我們是要救你,不是害你,你怎的這樣執迷不悟!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范魁淡淡說道:「師父既然知道,那又何須問我?」

  楊牧說道:「你是我的徒弟,我要你對我說實話。聽說你是到柴達木和冷鐵樵做了一夥,是不是真的?」

  沒見徒弟回答,楊牧繼續說道:「你不必害怕,我早已說過,你就是犯了天大的罪,為師的也必當護你,不過你必須說實話!」范魁這才抬起頭來,說道:「師父要我說實話那也不難,不過有句話弟子不知該不該問?」

  楊牧說道:「好,你要知道什麼?說吧!」

  范魁說道:「弟子也聽說,聽說……」

  楊牧喝道:「聽說什麼?為何吞吞吐吐不講下去。」

  范魁說道:「聽說師父暗中效忠清廷,做了皇帝身邊的大內衛士,不知是不是真的?」

  楊牧怒道:「你要審問師父麼?」

  范魁說道:「不敢。但不知師父是否也要審問徒兒?」

  楊牧不覺動了肝火,拍案罵道:「我容忍你已經容忍夠了,你不感謝我維護你的苦心,反而越來越是放肆。師父做什麼用不著做徒弟的管,做徒弟的就必須聽師父的話!這不但是自古相傳的武林規矩,也是你親口發過誓的!我問你,你問我叩頭拜師之日,曾經發誓遵守本門戒條,第一條是什麼?」

  范魁說道:「第一條是不得欺師滅祖,第二條是不能恃武凌人,違背俠義之道:「

  楊牧喝道:「我只問你第一條,其他戒條,不必背誦。好,你既然知道不得欺師滅祖,為何要明知故犯?」

  范魁說道:「弟子入門雖晚,也知本門的始祖鶴亭公是一位俠義道,並且曾在揚州和清兵作戰過的。弟子自問所作所為,正是遵循祖師遺教。這『滅祖』二字,似乎扯不到弟子頭上。」

  楊牧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大怒喝道:「欺師二字你又怎樣說,好歹我總是你的師父,你不肯對我說實話,那不是欺師是什麼?」

  范魁昂然說道:「不錯,弟子的武功是師父傳授的,師父若然定要責怪弟子欺師,弟子寧願把武功還給師父!」

  楊牧見他如此倔強,情知勸他不動,登時露出猙獰臉孔,冷笑說道:「好,很好,你既然願意歸還武功,也不屑認我為師,我就成全你的心願吧!」說罷,舉起手掌,緩緩向范魁拍下!

  所謂「歸還武功」,其實即是師父廢掉徒弟的武功。按照武林規矩,做徒弟的自願「歸還武功」,是可以脫離師徒關係的。

  岳豪假惺惺勸道:「范弟兄,你想清楚才好,失掉武功,雖生猶死!」范魁嘴角帶著冷笑,昂首挺腰,正眼也不看他一下。

  楊牧喝道:「他是不到黃河心不息,不見棺材不流淚,你還勸他作什麼?」

  楊牧的手掌眼看就要拍到范魁的頂門!

  就在此時,忽聽得玻璃破碎的聲音,不知那裡飛來一顆石子,把油燈打破,燈火熄滅!

  但打滅燈火的人卻不是齊世傑!

  齊世傑手心裡扣著三枚銅錢,本來也想出手的,但這個人卻比他快了半分。

  這霎那間,齊世傑不由得又驚又喜。驚者是有另外一個人和他一樣在旁窺伺,他竟然絲毫沒有發覺,喜者是此人在這關鍵時刻打熄燈火,必定是來救范魁無疑的。

  心念未已,只聽得錚錚之聲,不絕於耳。齊世傑一聽,就知是楊牧發出了透骨釘,卻給那人以指力全都彈開。齊世傑更是吃驚,舅父的武功他是知道的,這人能夠在極近的距離之內,彈落他的十幾枚透骨釘,顯然是使用「彈指神通」的上乘武功。

  原來那人在打滅燈火的同時,另一枚石子亦已對準楊牧掌心的勞宮穴打去。「勞宮穴」若然給打個正著,楊牧的武功先就要給廢了。楊牧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勁風颯然,識得厲害,豈能讓他打中,立郎閃過一邊,迅即以透骨釘還擊。但如此一來,他亦無暇廢范魁的武功了。

  楊牧喝道:「那裡逃?」陸續發出暗器,從大門口打出來,有透骨釘,有梅花針,還有袖箭。有兩支抽箭從齊世傑身旁飛過,但顯然不是打齊世傑的。

  齊世傑惴惴不安,在舅父這一陣暗器亂髮之下,那人縱然可以對付,但他還可以把范魁救出去麼?要是那人不顧一切反擊,舅父又會不會兩敗俱傷呢?

  正自惴惴不安,室中已是重見火光。

  岳豪擦燃火石,定睛一瞧,不覺失聲驚呼!」哎呀,不好,范魁這小子不見了!」

  岳豪失聲驚呼,齊世傑則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了。連忙跑出岳家的花園,追蹤那個已經把范魁救出去的人。

  揖芬樓上,岳豪呆了片刻,失驚無神的問道:「師父,怎辦?」他可有點害怕師父要他一起去追。

  幸而楊牧說遁:「此人武功非同小可,和他硬來是不成的。但我己猜到幾分,他是誰了,明天再找他吧。」

  齊世傑早已出了花園,舅父說的這幾句話他是聽不見了,他要追蹤那人,一出岳家,便即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跑得飛快!

  可惜齊世傑雖然步快如飛,卻是不見那人蹤跡,不知不覺,他已是回到海神廟了。

  供泰佛像的正殿之前,有個天井,天井裡種有一棵桂樹。桂樹下面有一個人正在彎著腰,用一把鋼刀斬下一枝樹枝。

  齊世傑頗為詫異,現出身形問道:「方師哥,你幹什麼?」方亮更為驚詫,叫道:「齊師弟,你怎麼剛離開又回來了?」

  齊世傑大吃一驚,說道:「你說什麼?我幾時來過?」

  方亮說道:「剛才來的不是你嗎?那怎麼范師弟他——」

  齊世傑連忙問道:「范師弟怎樣?」方亮說道:「那個人已經把他送回來了,我還以為是你呢!」

  「齊師弟,齊師弟!」果然是范魁的聲音在裡面叫他了。

  齊世傑又驚又喜,急忙跑進大殿,無暇多問,擦燃火石,先看范魁傷勢。

  只見范魁已經扶著供桌站了起來,左臂紮著紗布,還有血水沁出,不過他的雙目炯炯有神精神倒似乎不壞。

  范魁笑道:「岳豪給我的金創藥倒的確似乎是上好的金創藥,扶著枴杖,大概我也可以走路了,三師兄,請把這棍枴杖給我吧。」

  齊世傑這才知道,原來方亮削下這株樹枝是給范魁作枴杖用的。

  「范師兄,你先坐下來吧。咱們商量一下,你到什麼地方養傷最好,明天再走路不遲。」齊世傑道。

  范魁似乎有點詫異,說道:「我是現在就要走啊,等不到明天了。」

  齊世傑道:「你怎能現在就走?總會有你們的人在保定吧,我背你去!」

  范魁「咦」了一聲說道:「不是你叫我們馬上離開保定的麼,怎的現在又叫我們留下?」

  齊世傑詫道:「范師兄,你一定是誤會了——」

  范魁說道:「誤會什麼?」

  方亮說道:「齊師弟說剛才送你回來的那個人不是他。」

  范魁忽道:「齊師弟,你把『不必擔心解洪,你們馬上離開保定』這兩句話再說一遍!」

  齊世傑笑道:「我根本沒有說過這兩句話,不過我可以說一遍給你聽。」

  他說了之後,范魁笑道:「果然那個人不是你,如今我聽出來了。他是學你的聲音捏著噪子說話。」

  齊世傑道:「那個人還說了些什麼?」

  范魁說道:「他從岳家把我搶救出來,一路上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將到海神廟時,方始在我的耳邊低聲說了剛才那兩句。」

  齊世傑道:「是個甚麼樣的人,你可知道?」

  范魁說道:「我伏在他背上,他跑得飛快。我沒有看見他的面兒。不過我覺得他是個很年輕的人。齊師弟,咱們幾年不見,黑夜之中,我一直以為是你。」

  齊世傑道:「哦,原來是個少年!」

  方亮問道:「你已經知道是誰了嗎?」

  齊世傑道:「尚未知道。不過武功那麼高強的少年不會很多,讓我慢慢的琢磨吧。」范魁說道:「沒工夫琢磨了,此人施恩不願報,自必是俠義道無疑。暫時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要緊,齊師弟,你回家吧,咱們後會有期。」

  齊世傑急道:「范師兄,你總不能扶著枴杖走出保定啊,讓我背你——」

  方亮說道:「齊師弟,這個你倒不用擔心。我們在河邊已經準備了一條小船,只要走很短的一段路。」原來這座海神廟是建築在河邊的,名叫酒河,是為了便利通網,用人工開鑿的運河,從酒河可以進入白洋旋,經過天津,東流而入渤海,假如不是出海的話,從天津登陸,便可前往北京。比走要更快。」

  齊世傑道:「既然這樣,我送你們上了船再回家。」

  范魁知道不讓他送上般,他定不依,便道:「好吧,路程不遠,咱們就多敘一會。不過,我可不要你背我,待我練練用枴杖走路。」到底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跑得居然比平常人還快。齊世傑見他的傷不如想像之重,這才放下了心。

  方亮與他並肩同行,繼續說道:「這條船是我托丐幫朋友準備的,舟子也是丐幫的人,本來我們打算救瞭解洪,一同走的,如今我們只能相信那位救范師弟的朋友,不等他了。」

  齊世傑道:「不錯,那位朋友有本領救得范師兄,料想他也有本領救解洪出獄。」

  方亮道:「但願如此。不過在保定大牢劫一個囚犯,那可是難得多的。」

  齊世傑道:「你們先走,明天我替你們打探消息。」

  方亮說道:「好,要是你得到什麼消息,可以轉告丐幫。」當下把丐幫在保定分舵的地址說給齊世傑聽。

  說到此處,已經來到河邊,方亮撮唇一嘯,果然有一隻小船從蘆葦叢中搖出來。

  齊世傑送他們上船,看見那條小船出了河口,這才匆匆趕回家中。正是天色剛亮的時候。

  齊世傑見四周靜悄悄的,心想:「娘大概不會起得這麼早,待我換了一套衣服,再去見她,免她吃驚。」

  那知他一踏進臥房,只見母親已是坐在他的房中了。正是:

  風波平地起,母子最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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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09: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回 回頭始識風波惡 放眼應知天地寬(1)

  楊大姑面挾寒霜,沉聲說道:「傑兒,昨晚你去了那裡?」

  齊世傑洶洶說道:「我,我昨晚去了岳豪家裡。」

  楊大姑道:「你去他家裡做什麼?」

  齊世傑道:「這、這個,說、說來話長——」

  楊大姑目光一瞥,發現兒子的衣裳染有血跡,喝道:「你和岳師兄動了手了?」齊世傑道:「沒、沒有。娘,你、你聽我說!」楊大姑道:「先別說話,趕快洗臉,換過衣裳!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副什麼樣子,對著鏡子瞧瞧吧。」

  齊世傑當然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的,他昨晚在岳家荷塘旁邊掏出一團爛泥塗在臉上,如今尚未抹去。上衣也染有范魁的血。他洗過臉,換了一套乾淨的外衣,說辭也想好了,於是坐下來道:「娘,你覺得方亮和范魁這兩個人怎樣?」

  楊大姑道:「在保定的時候,這兩個人倒是相當正派的。不過三年前他們莫名其妙的失了蹤,離開保定之後,我可就不知道他們是好是壞了。好端端的你提起他們二人作甚?」

  齊世傑道:「娘,要是他們有生命之憂,孩兒該不該救他們?」楊大姑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你到岳師兄家裡是為了救他們?」

  齊世傑道:「不錯,他們回到保定,因事拜訪岳豪,不料岳豪不念同門之誼,把他們二人打傷。方亮逃脫,范魁遭擒。」

  楊大姑道:「且慢,你說的話我覺得有點可疑。」

  齊世傑道:「有點可疑?」

  楊大姑道:「在你舅舅的六個門人之中,武功最好的當然是大弟子閔成龍,但岳豪雖然是二弟子,武功卻不及他的師弟方亮和范魁的,即使岳家的家丁多,那些家丁只是三腳貓功夫,怎能把他們二人一起打傷。」

  齊世傑道:「他們是著了舅舅的暗算的,范魁著了舅舅的一枚透骨釘,險些打穿琵琶骨!」

  楊大姑這一驚可就更大了,瞠目說道:「你、你說什麼,舅舅是他們的師父,豈有師父暗算徒弟之理?」

  齊世傑冷冷笑道:「我也覺得沒有這個道理,但偏偏就有這樣的事情做出來!」

  楊大姑作不得聲,靜默片刻,問道:「你的舅舅呢?」

  齊世傑道:「還在岳豪家裡,」楊大姑道:「他不是說要離開保定麼?」齊世傑道:「娘,舅舅的話你怎能還相信他,那天他是騙咱們的,他留在保定辦案,恐怕咱們知道:「

  楊大姑道:「我不管他辦的是什麼案,最緊要的是先要知道,你有沒有給舅舅發現。」齊世傑道:「沒有。」

  楊大姑稍微安心點,再問:「那你衣裳上的血是怎麼來的?」齊世傑道:「是范師兄身上血染著的。」

  楊大姑說道:「如此說來,你已經把范魁救出來。你舅舅的武功不比你差,難道他絲毫沒有知覺。」

  齊世傑道:「不是我救他的。是另外一個人。」

  楊大姑詫道:「是誰?」齊世傑道:「尚未知道。孩兒後來見著范魁的時候,那個人早已走了。」

  楊大姑道:「那麼范魁人在何處?」齊世傑道:「他和方師父在天亮之前早已一同走了。他們是乘船離開保定的。」

  楊大姑聽得他們已經離開保定,方始鬆了口氣,說道:「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你老老實實對娘說,不許有一字隱瞞。」

  齊世傑只好把解洪的案子告訴他,楊大姑越聽越是吃驚,聽罷,頹然靠著椅背,半晌說道:「傑兒,我已經老了,我是非常非常希望你能夠留在我的身邊,多伴我幾年的。但現在我卻是非要你離開我不可了。你趁著天色還未大亮,趕緊走吧,走吧!」

  齊世傑道:「娘,我不是告訴了你麼,范魁不是我救的,舅舅也沒看見我。」楊大姑道:「他沒看見你也會疑心你的!」

  齊世傑道:「娘,你不是常說的嗎,外公外婆早死,你是長姐如母將舅舅教養成人的。他得有今日的富貴,一大半也是靠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敢把我怎樣?」楊大姑歎口氣道:「普通的案子也還罷了,解洪這件案子可是非同小可。我相信他不會為難咱們母子,不過,他是替皇上辦事的人,咱們也得替他著想,你到外面避過風頭再回來吧,免得舅舅難為。」

  齊世傑道:「好吧,娘既然這麼多顧慮,孩兒就暫且離開你吧。」那知正在他向母親拜別之際,已經聽得有人推開他家的大門,腳步聲急促的跑進來了。

  楊大姑急忙把齊世傑換下來的骯髒衣服塞入床底,喝道:「是誰?」其實她早已猜想到來者是誰了。

  果然便聽得楊牧的聲音說道:「姐姐,是我。羅師父有事要見你,我特地陪他來的。」

  羅雨峰似乎嫌他說得不夠完全,跟著按照武林禮節自行通名求見,朗聲說道:「羅雨峰待來拜訪大嫂和世兄。」楊大姑的丈夫生前和羅雨峰乃是稱兄道弟的朋友。

  他指名要見齊世傑,楊大姑只好和兒子一同出去會客了。

  楊大姑先不理會羅雨峰,故意裝作有點詫異的神氣說道:「弟弟,你才走了兩三天,邊樣快又從京師回來了?」楊牧面上一紅,說道:「我臨時有點小事,要在保定多耽擱幾天。」

  羅雨峰道:「兄嫂,恕我冒味前來,失禮之處,你莫見怪。實不相瞞,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至此處,留心看楊大姑的面色。

  楊大姑不露聲色,淡淡說道:「大家都是至親好友,客氣什麼,有什麼事情,你說吧。」

  羅雨峰繼續說道:「我的事情和令弟的事情互有關連,是兩椿其實也是一椿。楊兄,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楊牧說道:「羅師父你是客人,你先說吧。」

  羅雨峰道:「大嫂既然不把我當作外人,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是來請世兄幫忙的!」

  楊大姑道:「羅大哥說笑了。他小小年紀,能夠幫你什麼忙?」羅雨峰道:「只要世兄肯高抬貴手,那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楊大姑面色一沉,說道:「恕我不懂,你這話什麼意思?」

  羅雨峰道:「我是為瞭解洪這件案子來的,世兄,你該明白了吧?」齊世傑說道:「什麼解洪,我不明白!」

  羅雨峰忍住氣說道:「解洪是涉嫌造反的一個朝廷重犯,被關在保定大牢,昨天晚上,給人劫走了。世兄,你是知道的,小徒劉昆是保定府的總捕頭,失了重犯,罪名非小。他來求我,我只有來求世兄了。」

  齊世傑又驚又喜,心裡想道:「那人果然言而有信,想必他是救了范魁之後,立即就去劫獄的。」

  齊世傑不懂掩飾,不覺喜形於色,哈哈一笑,說道:「你以為是我劫獄?」羅雨峰道:「不敢。不過世兄或許知道他躲溺在什麼地方,請告訴我。」

  齊世傑道:「憑什麼你以為我知道?」羅雨峰皺著眉頭,把眼望著楊牧。楊牧柔聲說道:「世傑,事情不做亦已做了出來,如今只能想法彌補,抵賴是抵賴不了的。你應該相信舅舅,舅舅由不會害你!只要你說出在什麼地址,可以找到解洪,其他事情都可商量。」明知咋晚范魁被人搶走之事,他也以為是齊世傑干的。所謂「其他事情」乃是向齊世傑暗示,只要捉到解洪,范魁的事他就可以不追究了。

  齊世傑說道:「你們一定要我說,那我就老實告訴你們吧!」楊牧大喜道:「對,只要你實話實說,天大的事情都有舅舅擔當!」

  齊世傑哈哈答道:「你們找錯人啦!老實話,解洪是肥是瘦,是短是長,我一概不知。我根本就沒有見過這個人,如何能知道他的下落?」

  羅雨峰大驚道:「這個,這個……齊世兄,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楊大姑道:「傑兒的確不是和你們開玩笑的,我知得清楚,此事與他無關?」

  羅雨峰道:「大嫂,你怎麼知道與他無關?」

  楊大姑冷冷說道:「你不相信世傑的話,我的話你也不相信麼?嘿、嘿,你如今是不是要盤問我!」

  楊大姑號稱「辣手觀音」,一聲冷笑,目光不自覺的充滿殺氣,嚇得羅雨峰心膽俱寒。「大嫂,你莫生氣,我不過是來問一聲而已。」他忙不迭的說道。

  楊大姑道:「我何以知道與他無關,本來準備對你說的,但我的脾氣,可不能讓人盤問才說!對不住,如今我不想說了,你要問的亦已問過了。要是沒有別的事,請你到別的地方查問吧!」說罷,端起茶杯,表示送客。

  楊牧連忙說道:「姐姐,我的事情還沒說呢,兩件事是有關連的,羅師傅可不能現在就走。」

  楊大姑道:「你也不相信我的話?好吧,那麼你又有何事要我幫忙,你說!」

  揚牧說道:「姐姐,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話,有件事情,不知世傑告訴了你沒有?」

  楊大姑道:「什麼事情?」楊牧說道:「昨晚他去了何處?」楊大姑道:「你這樣問顯然還在懷疑傑兒劫獄!我生平從沒對你說過謊話,我知道劫走解洪的人的確不是他!」

  羅雨峰道:「那麼是誰?」

  楊大姑白他一眼,說道:「我怎麼知道?你一再盤問,是否要我承認劫獄的人是我?」羅雨峰嚇得不敢出聲。

  楊牧是個城府甚深的人,心想:「我問世傑昨晚去了何處,他避而不談,莫非其中另有蹊蹺?」他不敢重蹈覆轍,用盤問的口吻直接去問姐姐,卻繞個彎說道:「姐姐,你當然不會瞞我。但只怕世傑一時糊塗,做出了不應當做的事情,卻瞞住你。」

  楊大姑道:「你以為他什麼事情瞞騙我?」

  楊牧說道:「昨晚岳豪家裡也出了事,范魁被人劫走了。」

  楊大姑裝作莫名其妙的神氣,說道:「范魁回來了麼?他和岳豪都是你的徒弟,他住在岳豪家中有什麼稀奇,何以你用『劫走』二字?」

  楊牧不知姐姐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只好告訴她道:「姐姐,你有所不知,我這不肖徒兒參加了冷鐵樵那幫人造反,這次他來保定,就是為了救解洪的,岳豪想挽救他,將他留下。誰知昨晚卻給人劫走!」

  楊大姑道:「你以為這個人是你的外甥?」

  楊牧說道:「那人偷偷下手,不過我已經知道他是個年青人。能夠在我眼皮底下把人劫走的年輕人當今也沒有幾個!」

  楊大姑冷冷說道:「所以你就以為是他?」

  楊牧連忙說道:「但願不是他就好。但即使是他做的也還可以設法彌補,只要他肯說實話,天大的事情都有我呢。」

  齊世傑大聲說道:「多謝舅舅重愛,但可用不著舅舅操心。我告訴你,劫走范魁的人也不是我!」

  楊牧不理會他,繼續說道:「姐姐,你對我恩重如山,你應當相信我決不會難為世傑。但萬一京中另外派人來查辦這一案子,事情可就難辦了。岳家的人都認為世傑的嫌疑最大,劉昆也一口咬定劫獄的人是他。查案的人必定會來找你們母子麻煩的!」

  楊大姑冷冷說道:「你以為姐姐是怕事的人?」

  楊牧說道:「姐姐,你是女中丈夫,當然不會怕事,不過如今應該是你安享晚年的時候,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你一個人又怎能和官府作對呢。所以我希望你問明世傑,要是他幹的,那還是對我實說的好,免得別人來找麻煩!」

  楊大姑道:「你沒聽見嗎,他剛剛說過,兩件事情都不是他幹的!」楊牧愕了一愕,說道:「姐姐,不是我不相信傑兒的話,不過或許他剛才是尚有顧慮,未敢實說。」

  楊大姑道:「好,你不相信他,那就由我告訴你吧,劫走范魁的確實不是他!」

  楊牧說道:「可是他是嫌疑最大的人,只怕別人不相信姐姐的話!」

  楊大姑道:「那你要怎麼辦?」楊牧看了羅雨峰一眼,說道:「姐姐,羅師傅的徒弟是保定府的總捕頭,這件事是他稟知知府,請他師父出山查辦此案的。我則是京中派來的協助地方辦案的。我這關好過,保定官府這關可不能憑一句話就搪塞過去!」

  羅雨峰這才敢插嘴說道:「對啊,大嫂,求你開恩,好歹想個法子,讓我們可以交差。」

  楊大姑變了面色,說道:「如此說來,你們最少也是要把我的兒子帶去保定府大堂審問的了?」

  羅雨峰道:「不敢,不過除非我們找到了另有劫獄的人,否則只怕要委屈令郎走一趟了!」

  楊大姑冷冷說道:「你們以為有本領劫獄的人就只世傑一個?」楊牧聽了此言,不覺心中一動,連忙問道:「姐姐,你這麼說,莫非你已紐知道劫獄的人是誰?」

  楊大姑尚未回答,忽聽外面有人說道:「不必問她,問我!」聲音從大門外傳進來,就像在楊牧耳邊說話一般。

  楊牧吃了驚,喝道:「你是誰?」那人說道:「我是劫獄的人,我也就是劫走范魁的人,兩件事情都是我幹的。你要找他們,跟我來吧!」

  弟弟走了之後,楊大姑吁了口氣,說道:「你聽得出來吧,這人是楊炎!」

  齊世傑道:「我早已猜到是他了。娘,我跟去暗中偷看好不好?」楊大姑道,「不好!」歇了一歇,歎口氣道:「我以為你還是遠走高飛的好。」

  齊世傑道,「表弟已經回來了,我為何還要離家?」

  楊大姑道:「你以為楊炎會把解洪和范魁這兩個人交給他的父親?」

  齊世傑道:「我知道表弟的脾氣,他既救了人,就絕不會把已經救了出來的人再送回虎口了。」

  楊大姑道:「著呀,他抓不到朝廷欽犯,又奈何不了他的兒子,那他怎樣交差?」

  齊世傑道:「娘,你是恐怕舅舅還會來找咱們的麻煩?」楊大姑道:「最少囉嗦是免不了的,你在家中,他多來囉嗦幾次,我的耳朵根不得清淨事情還小,風聲傳了出去,京城裡另派人來查案,麻煩可就大了。」

  齊世傑道:「但舅舅很快就會知道,這兩件案子,都是他兒子干的了。」

  楊大姑道:「就因為兒子比外甥更親,他奈何不了他的兒子,就只能著落在你的身上破案,不錯,這兩件案子都不是你幹的,但你別忘了,你昨晚曾經到岳家,這就證明了你已經見過方亮,否則你不會知道范魁被囚在岳豪家中。當公差的人,是絕不會放過任何一條可以破案的線索的!」

  齊世傑笑道:「娘,原來你也不相信舅舅了!」

  楊大姑歎口氣道:「我自己弟弟的性情我怎能不知道?我可以一切為了他,但若是當真到了十分緊要的利害關頭,只怕他是連我也顧不得了,何況於你。」

  齊世傑喜道:「娘,你能夠明白舅舅的為人,這就好了。」

  楊大姑道:「你放心走吧,我已經再三想過,只有你暫且離家,我才可以把事情推得乾乾淨淨。」

  齊世傑道:「好,那麼孩兒走啦,娘,你自己多多保重!」

  楊大姑忽道:「傑兒且慢。」齊世傑回過頭來,說道:「娘還有什麼吩咐?」楊大姑道:「你打算上那兒?」齊世傑道:「浪跡江湖,隨遇而安。」

  楊大姑道:「有件事情你必須答應我!」齊世傑道:「請娘吩咐!」楊大姑道:「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許你去柴達木!」柴達木是冷鐵樵那幫義軍所在之處,齊世傑這才明白,原來母親是怕他去找冷冰兒。

  楊大姑繼續說道:「傑兒,我知道你心上還放不開那位冷姑娘,可是我不希望你再見到她了。你的舅舅已經懷疑你和冷鐵樵那幫人一鼻孔出氣,儘管你討厭他,可別要給他說中才好。我,我也不願意你和那幫人混在一起的!」

  齊世傑苦笑道:「娘,就是你不說,找也不能再去見那位冷姑娘了。我有這樣一個舅舅,舅舅而且曾經想逼我到柴達木當奸細的,我能夠不避嫌疑嗎?」

  楊大姑喜道:「好,那麼你是答應了?」齊世傑咬著嘴唇緩緩說道:「娘,我答應你,我一定不去柴達木!」

  楊大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吧。」目送兒子離開,心中一陣辛酸,不覺潸然淚下。

  齊世傑心中的傷痛也是不在母親之下。

  「冰兒如今不知是在何處,是回轉天山呢,還是去了柴達木她的叔叔那裡,唉,我還想她做什麼,反正我是不能再見她了。」他給挑起了心上的創傷,又強忍著淚,把這辛酸嚥下去。

  他希望與楊炎見上一面,除了是表兄弟的關係之外,還有兩個原因。

  一個原因是他忍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楊炎和他的父親見了面,是否會父子相認?

  另一個原因是上次楊炎在回疆與他分手之時,他知道楊炎是要去找冷冰兒的,他們可曾會面?儘管他要避開冷冰兒,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可還是渴望知道有關冷冰兒的任何消息的。

  不過應該到什麼地方去找楊炎呢?他仔細思索:「表弟會把舅舅引到什麼地方?嗯,當然不會到熱鬧的地方去,這地方也不會是離我家太遠的,否則到了太陽出來的時候,路上的行人就會多了。」此時剛是拂曉時分,附近的人家尚未打開大門的。

  驀地他想起了一處地方,離開他家不遠的海神廟。

  他沒猜錯,楊炎此時已是把父親引到海神廟了。

  楊牧和羅雨峰懷疑廟中會有埋伏,不覺舉步緩進。楊炎說道:「昨晚我就是把范魁送到這裡交給他的師兄方亮的,楊、楊爺,我知道你是他們的師父,不管你把他們當作徒弟也好,當作犯人也好,你總不至於害怕自己的徒弟吧?我早已說過我對你並無有惡意,你既然到了這裡,為何卻沒有膽量進去?」

  楊牧剛才一路追蹤,見到的只是楊炎的背影,此際方始是面對面的說話,他看清楚了楊炎的面貌,不覺心頭一震:「奇怪,這少年怎的似曾相識?」不覺凝眸細視,越看越有異樣的感覺。這感覺已經不只是「似曾相識」的感覺了,簡直就像是一個本來是自己十分熟悉的人,分開多年之後,驀然見著一般。

  他聽得楊炎稱呼他做「楊大爺」,而且語氣溫和,一再表明對他並無惡意,這種親切之感,不知不覺又多了幾分。

  他略一躊躇,不覺就跟著楊炎踏進廟門了。

  羅雨峰見楊牧已經進去,也大著眼子跟他進去。不料楊炎忽地回過頭來喝道:「羅雨峰,我又沒有請你,你跟來做什麼?」

  羅雨峰是保定府輩份最高的武林人物,保定兩大名武師,一個是楊牧,另一個就是他。楊牧出道之時,他早已成名。故此楊牧的名氣雖然後來居上,在他的跟前也還是以晚輩自居的。像他這樣一個自認為是「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豈能容得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搶白?當下忍不住「哼」了一聲,說道:「小朋友,你既然做了這宗大案,難道你會不知道保定府的總捕頭就是老夫的徒弟?老夫正是應小徒之請,受了知府之托……」這還是他顧忌這個敢於劫獄的少年人,本領說不定可能在他之上,方始強抑怒火的,否則早已破口大罵了。

  那知他自以為說話已夠客氣,楊炎卻已聽得不耐煩了。羅雨峰話猶未了,楊炎便即喝道:「管你什麼總捕頭,莫說你是總捕頭的師父,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給我滾開,聽見了沒有,我叫你滾開!」

  羅雨峰不敢罵他,他反而先罵起羅雨峰來了。

  羅雨峰忍無可忍,大怒喝道:「我活了六十多歲,從沒人敢叫我滾開,你、你這小子……」大喝聲中,兩枚鐵膽立即飛出。

  羅雨峰使出獨門暗器功夫,小鐵膽首先飛出,打向楊炎門面,擾亂他的視線。大鐵膽卻後發先至,作弧形掠過撞擊他的後心。那知楊炎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般,反手一抓,把大鐵膽抓到手中,頭也不回伸出雙手一箝,又把打到他面前的小鐵膽箝住了。

  楊炎接過兩枚鐵膽,冷笑說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爛鐵廢銅,敢來現眼!」兩枚鐵膽向下一擲,轟隆聲響,地面撞開兩個窟窿,鐵膽深入泥士,無影無蹤。

  羅雨峰嚇得魂飛魄散,正要逃跑,楊炎已是喝道:「老匹夫。你不肯滾開,那就躺下吧!」鐵膽在地面撞開窟窿,泥土飛濺,楊炎信手一抓,捏了一顆小小的泥丸,怒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兩枚鐵膽,還你一枚泥丸!」泥丸彈出,正中羅雨峰膝蓋,羅雨峰雙腿一軟,登時倒下,不省人事。

  楊牧大吃一驚,叫道:「你把羅老先生怎麼樣了?」

  楊炎笑道:「不礙事。我只是不喜歡他在場,讓他好好的睡一覺,過了十二個時辰,他的穴道自解。」楊牧猜疑不定,但想以這少年的武功,若要傷他,他要逃也逃不了。於是大著膽子跟少年踏進殿堂。

  楊炎說道:「你看這是你的透骨釘吧?」

  楊牧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地上果然有兩枚給鮮血染紅的透骨釘,還有凝固了的一灘灘血跡,觸目驚心。

  楊牧心想:「這少年倒沒騙我。」連忙問道:「人呢?」

  楊炎說道:「我只說方亮和范魁曾經來過這裡,你又沒托付我看管他們,我怎知他們到那裡去了。」

  楊牧道:「你不是說帶我來抓犯人的嗎?」

  楊炎說道:「不錯。但我可沒有答應替你去抓犯人,破案那是你自己的事!」<center><B><FONT COLOR="#CC33CC">父子相逢不相識</FONT></B></center>

  楊牧雙眼放光,盯著楊炎說道:「恕我倚老賣老,喚你一聲小兄弟。小兄弟,你貴姓?」楊炎心頭一酸,想道:「父子相逢,你竟然對面不識。」不覺輕輕歎了口氣,說道:「你錯了。」他那知道,楊牧這樣問他,正是試探他的。

  「我請教你貴姓大名有什麼錯?」楊牧故意問道。

  楊炎說道:「我與你是絕不能稱兄道弟的,其實你又何須知道我的姓名?」楊牧緊緊再問:「為什麼?」楊炎說道:「今日相逢,不過是個偶然的緣份。倘若話不投機,今後我也不會再見你了。若然永不相見,何須知道我的實姓真名!」

  楊牧說道:「若然話得投機呢?」楊炎說道:「那時再說,姓名不過是個符號,如今你喜歡怎樣稱呼我就怎樣稱呼我好了。

  楊牧說道:「好,你武藝高強,人間罕見,我就稱你小英雄吧。小英雄,這次雖然抓不到犯人,你總算是幫了我的忙。你可以再幫我一次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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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回頭始識風波惡 放眼應知天地寬(2)

  楊炎道:「你要我幫什麼忙?」楊牧說道:「解鈴還須繫鈴人,幫我破這案子。」

  楊炎歎道:「我沒說錯吧,你一開口,就話不投機了。」

  楊牧說道:「你不肯幫我這個忙?」

  楊炎說道:「我非但不能幫你破案,還要勸你別打破案的主意,不僅這個案子,以後也不要辦同類的案子!」

  楊牧怔了一怔,說道:「為何你要勸我這樣?」

  楊炎說道:「你試想想,至親莫如父子,但師徒也是有如父子一般。俗語說虎毒不食兒,但你竟忍心害自己的徒弟,還能算是一個人嗎?」說話甚為沉痛,但楊牧卻也可以聽得出來,他對自己還是善言相勸的,並非含有惡意的責罵。

  楊牧說道:「我並不是害他,我是要挽救他。」楊炎說道:「不錯,你對范魁也是如此說的,但你和岳豪說的卻似乎不是這樣,對不住,我都聽見了。找知道你們只是要騙取口供。」

  楊牧說道:「小英雄,你武功雖高,可惜年紀太輕,有些道理未必明白。」

  楊炎道:「好,那我倒要請教你的道理是什麼?」楊牧道:「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楊炎冷冷說道:「我知道:「

  楊牧說道:「你知道就好。我替皇上當差,豈能不替皇上辦案?再說他們落在我的手上,總比落在別人手上好些,只要范魁肯改過自新,我確實是想挽救他的。」

  楊炎說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夠改過自新!」

  楊牧說道,「我犯了甚麼過錯?」楊炎歎口氣道:「你本來是人們敬重的名武師,何苦去給韃子皇帝充當鷹爪?我不管你是為什麼原因,這總是鑄成大錯了!」

  楊牧說道:「好,那麼我來問你,咱們做老百姓的總得有個皇帝是不是?」楊炎呆了一呆,說道:「這我可沒有仔細想過,不知道是不是一定得有個皇帝,但既然自古至今都有皇帝,大概是吧。」

  楊牧說道:「既然總得有個皇帝,我給皇帝做事,又有什麼不對?」楊炎說道:「可是如今做皇帝的乃是滿州韃子啊!」

  楊牧說道:「漢滿蒙回藏,五族一家,不管是那一族人,也都是中國人,為什麼你要罵滿州人做韃子?」

  楊炎想了一會,說道:「這點你責備得對,不過我的原意,『韃子』二字,只是指不屬於漢族的壞人的。既然易生誤會,今後我不再用它就是。」

  楊牧說道:「既然你不是特別歧視滿族人,那麼我替滿人皇帝做事,也許不是什麼過錯了,試問一家人有五兄弟,漢人是大哥,滿人是二哥,蒙古人是三哥……為什麼只許大哥做皇帝,不許二哥做皇帝?」

  楊炎覺得父親說的也有點道理,但在想了一會之後,卻不禁搖了搖頭:「話雖然可以這樣說,但事實還是有點不對!」楊牧道:「什麼不對?」

  楊炎說道:「因為滿人做了皇帝,並不把漢人當作兄弟。我雖然年紀輕,知道的不多。但也聽人說過,清兵入關的時候,有過什麼『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等事件,也不知殺了多少漢人!」說至此處,驀地想起昨晚方始從范魁口中知道的一件事情,繼續說道:「其實你知道的當然比我多,因為首創楊家六陽手的你那位祖先,就是清兵入關之初,幫義軍守過嘉定的。你如今充當鷹爪,不覺得愧對祖先麼?」

  楊牧面上一紅,說道:「楊州十日,嘉定三屠,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一百多年前的舊帳算它作什麼?」

  楊炎說道:「舊帳不算,莫非如今的皇帝就對漢人很好了麼。」楊牧說道:「漢人當上皇帝,也不見得就對漢人很好。史書上的暴君那一個朝代沒有?」

  楊炎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大孩子,當然不及父親能言善辯,但他想了一想,終於也還是給他想出了一個道理來,說道:「好,那就不管他是漢人或是滿人,總之是壞皇帝就要反對。是好人也就不該替壞皇帝做爪牙!」

  楊牧說道:「你又怎麼知道現在的皇帝是壞皇帝?皇帝手下那麼多人,有些人做了一些壞事是免不了的,卻不見他比起以前的皇帝特別壞啊!」

  楊炎說道:「我沒有見過皇帝,但我知道他是壞人。縱然不是特別壞,也是壞得可以的!」楊牧說道:「何所見而云然?」楊炎說道:「我相信我的朋友,要不是你們的皇帝壞得可以,為什麼有那麼多好人反對他?」

  楊牧問道:「你的朋友是誰?」楊炎冷冷說道:「你想去抓他們嗎?」揚牧說道:「我只怕你受了別人的騙。」楊炎說道:「要是別人說這句話,我非打他不可!」

  楊牧笑道:「那我倒要多謝你對我手下留情了,但你就這樣相信你的朋友而不相信我?」楊炎說道:「你一天充當鷹爪,我就一天不相信你!好,我要和你說的話都說完了,聽不聽由你!」說罷滿腔鬱悶,眼角不覺沁出兩顆淚珠。

  楊牧叫道:「且慢,且慢!」楊炎回頭過來,說道:「你不肯聽我的勸告,又叫我回來做什麼?」

  楊牧說道:「你,你到底是誰?」楊炎說道:「我早已說過了。我不能告訴你!」楊牧眼睛潮濕,注視著他,說道:「你何必瞞我,你不說我由知道,你,你是——」

  楊炎連忙打斷他的話道:「你若是知道我是誰,那也不必問我了。你我話不投機,從今以後,我也不會再見你了!」

  楊牧說道:「你這樣急做什麼,我還有點話要說呢,唉,不是我不想聽你的勸告——」楊炎只道父親已經有點回心轉意,於是又再坐下來,說道:「那你說吧,為何你不能聽我的勸告?」

  楊牧長長歎了口氣,說道:「老實告訴你,我本來也不想做什麼大內衛士,我有說不出的苦衷!」

  楊炎說道:「既是難言之隱,那就不必說了。」

  楊牧說道:「家醜不外揚,對外人我是當然不會說的,但對你——」楊炎掩了耳朵,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要知他雖然從楊大姑的口中得知這件「家醜」,但他也從冷冰兒的口中,知道母親當年是怎樣受了委屈,後來又是怎樣為義軍犧牲的。縱然一時難辨是非,他對母親還是懷著一份崇高的敬愛。他不願意從父親的口中,親耳聽到父親說母親的壞話!

  楊牧說道:「是不是我不說你也知道了?」楊炎不作聲。

  楊牧繼續說道:「好,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必說了。只是我要告訴你,我有一個兒子,若然他還活著,剛好和你一般年紀。他上了壞人的當,那壞人毀了他的父親,害死他的母親,卻冒認是他的生身之父!這是我平生的大恨!兒子找不回來,我枉自為人!冒充俠義道的人對不起我,我也不在乎俠義道怎樣罵我了!」

  楊炎說道:「假如你不肯做什麼大內衛士,我相信你的兒子會回來的!」

  楊牧說道:「若然真的如你所言,莫說大內衛土,就是讓我當上皇帝我也不要!我只要父子相依,不月歸隱,再也不問世事,快快活活過這後半生!」楊炎聽他說得十分真摯,不覺動了父子之情,「爹爹」二字幾乎就要叫了出來,但他還是暫時忍住,說道:「當然是真的,只要你哪一天辭了官,包在我的身上還你一個兒子!」

  楊牧歎道:「就只怕我雖有此願,別人也容不得我。」

  楊炎說道:「你怕誰?怕你們的皇帝不肯放過你!」

  楊牧說道:「不是。皇帝還好對付,我可以棄官而逃,用不著向他遞什麼辭呈。但我那對頭卻是不易對付,我一旦不做大內衛士,失了庇護,只怕就要遭他毒手。唉,現在你明白了吧,我當年就是因為怕了這個對頭,逼不得已才做大內衛士的。」

  楊炎說道:「要是他敢來找你的麻煩,我對付他!」

  楊牧說道:「你知道我那對頭是誰?他是天下第一快刀盂元超!」

  楊炎咬著嘴唇說道:「孟元超又怎麼樣,我不怕他!」

  楊牧說道:「或許你可以對付他,但他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得心安!」

  楊炎咬著嘴唇,澀聲說道:「你、你要怎樣?」

  楊牧沉聲說道:「我要盂元超的首級!」

  這八個字像入口鐵釘一樣,一口一口釘在他的心頭。這個問答雖然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他仍是受到極大的震動!

  他知道孟元超是他的「冷姐姐」最尊敬的人,過去冷冰兒曾經不只一次勸他,希望能夠化解他對孟元超的敵意,「冷姐姐僅僅知道我對孟元超含有敵意,她已經是大為不安了,要是給她知道我去取盂元超的首級,她將會對我怎樣?」

  可是這是他父親提出的條件,要是得不到孟元超的首級,父親就不會改過自新,父親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大內衛土」也勢必要一直做下去。他若要父子團圓,若要父親不再充當鷹爪的話,就非取得孟元超的首級不可!

  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呢?一時間不覺心亂如麻,嘴唇都咬出血來!

  楊牧留神注視他神色的變化,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孟元超武藝高強,快刀天下無敵,我自己報不了仇,又豈能要毫無關係的人替我送死,罷、罷、罷,這仇我也不想報了,只盼你能夠替我帶幾句話給我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孩兒!」

  楊炎道:「你要我說甚麼?」楊牧說道:「我身受奪妻子之辱,報不了仇,還有何顏面苟活世間?我死了之後,請你告訴我那孩兒,孟元超怎樣害死他的雙親,他縱然沒有本領為雙親雪恥報仇,也不該再認賊作父了。要是他還有一點血性,還有一點父子之情,叫他回來收拾我的骸骨吧!」

  楊炎本來是個性情極易激動的人,給父親這麼一激,不由得血脈賁張,濁氣上湧,這剎那間,什麼顧慮都拋到九霄雲外,登時叫起來道:「你的孩子不會是這樣的人,你也不必自尋短見,好,你等著我替你把孟元超的首級拿來!」

  楊牧大喜之下,擠出幾點眼淚,上前想把楊炎樓在懷中,說道:「好孩子,你早知道——」楊炎一閃閃開,說道:「到你不做鷹爪的時候,你的兒子才能回到你的身邊。」

  楊牧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說了嗎,孟元超首級一到,我就不替皇上當差!」

  楊炎說道:「你肯聽我的勸告,那就好了,我走啦!」他正要邁步出門,忽地又回過來,說道:「我幾乎忘了一件事情,本來我親自去做的,但如今我想請你幫我的忙。」楊牧問道:「什麼事情?」楊炎說道:「一件私事,絕無風險,只是要你替我帶個口信。」

  楊牧暗暗歡喜,連忙問道:「給誰?」他以為楊炎這個口信是帶給解洪或者和解洪有關的人,那正是求自不得了。

  楊炎說道:「給你的外甥齊世傑。」

  楊牧怔了一怔,問道:「你要我對他說什麼?」

  楊炎說道:「他有一個心愛的姑娘,你不便問她是誰——」

  楊牧笑道:「原來是這件事情。」楊炎道:「哦,你已經知道了?」楊牧說道:「你說的這位姑娘,是冷鐵樵的侄女冷冰兒吧?」

  楊炎說道:「不錯,你知道更好,我可以省卻很多解釋,齊世傑喜歡這位冷姑娘,可是他的母親不喜歡。」

  楊牧說道:「其實是冷鐵樵的侄女也沒什麼,我已經勸過我的姐姐了。是那位冷姑娘托你替他向世傑重申盟誓吧,你叫她放心,我會替她玉成好事的。」

  楊炎神色頗為尷尬,半晌說道:「不是。」楊牧說道:「那是什麼?」楊炎說道,「那位冷姑娘其實只是把他當作朋友,並不想要嫁給他的。她如今已經有了一位意中人,這個人齊世傑也認識的。」

  楊牧大感意外,笑道:「那麼我這個信差就是個不受歡迎的信差了。世傑得知這個消息,恐怕少不免會傷心了。不過,讓他死了這條心也好。」

  楊炎咬著嘴唇道:「我知道他一定會傷心的,但不能不告訴他!」原來他正是為了避免尷尬,方始想到可托父親轉告的。

  楊牧感覺兒子的神情有點奇恃,不禁好奇心起,問道:「那人是誰,你可以告訴我麼?」

  楊炎也想齊世傑知道得清楚些,心想:「只說是他認識的朋友,只怕他免不了胡亂猜疑。嘿、嘿,別人把我們的相愛當作大罪,表哥假如也是這樣想,那也只好由他。我若不敢明白的告訴他,反而是顯得我的心中有愧了。」

  主意打定,便即說道:「你告訴他,這個人就是他在魔鬼城被困之後,在通古斯峽碰上的那個人。不過,這是屬於他和冷姑娘的私事,他願不願意把那個人的名字告訴你,那就是他的事了。」

  楊牧尚未想到這個人就是他的兒子,外甥對他已失卻利用的價值,冷鐵樵的侄女兒嫁給誰,對他已無關重要了。

  「好,待會兒我就去告訴他。那麼,你是不打算到齊家了?」楊牧說道。

  楊炎說道:「我要盡快的趕到柴達木去,免得你等得心焦。」

  楊牧大喜說道:「好,但願你馬到成功,早日把孟元超的首級拿來給我!」

  他話猶未了,楊炎早已走了。

  楊牧的狂喜尚未盡情發洩,一個人在廟中狂笑。雖然沒有抓到解洪,但事情的結果卻己好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一面笑一面想:「比起孟元超,解洪連一根小指頭都算不上。嘿、嘿,要是當真能夠取得孟元超的首級,我想當上御林軍的統領,皇上恐怕也會讓我去當!炎兒的武功如此高強,料想對付得了孟元超吧?就算殺不了他,最少也可拚個兩敗俱傷。」

  他狂喜之餘,不覺訥訥自語:「我應該先去知府衙門呢,還是先去齊家?嘿嘿,解洪已經算不了什麼,我又無須巴結知府,衙門是不必去了。冷冰兒嫁給誰。更不關我的事,也無須急於說給世傑知道。還是先回京師,把這喜訊帶給總管大人吧!」

  他那知道,用不著他去告訴齊世傑,齊世傑都已聽見了。當他要兒子去取孟元超首級的時候,齊世傑已經來到這座廟中。

  海神廟是他小時候時常來玩的地方,熟悉得如同家裡,他從大殿後面悄悄進來,藏身暗處,偷聽楊牧父子的對話,連楊炎那麼武功高明的人都沒察覺。

  他聽得楊牧要兒子去殺孟元超,這一驚已是非同小可,待至聽到從楊炎口中,說出冷冰兒已經情有所鐘,而她的心上人竟然就是楊炎之時,更是不覺呆了。

  他最初的打算,本來要等到楊炎和父親分手之後,單獨和楊炎會面的,可是這件事情太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但感一片茫然。待到稍稍恢復幾分清楚之時,楊炎已經走了。他本是屏息呼吸,生怕給舅舅發現的,迷茫中手指顫抖,不知不覺的捏碎了一片瓦,也不知不覺的發出一聲輕歎。

  楊牧畢竟是個江湖的大行家,狂喜之中,也還保持警惕,突然聽得似有聲響,登時就跳起來,喝道:「誰在外面?」

  他只道是兒子去而復回,不見回答,連忙跑出去看。

  只見羅雨峰正在爬起身來,揉揉眼睛,好像剛剛從熟睡之中醒來的樣子。

  楊牧心道:「原來是他弄出來的聲響,但炎兒說過,他的穴道要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自解,憑他這點本領,怎的現在就能解開呢?」不過無論如何,羅雨峰的穴道已經解開對他總是一件好事,要知他們一起前來,假如他解不開羅雨峰的穴道,要把羅雨峰背回去,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center><B><FONT COLOR="#CC33CC">往柴達木報訊</FONT></B></center>

  春寒料峭,北國不比江南,雨不是「沾衣欲濕」杏花雨,風也不是「吹面不寒」的楊柳風。出了城門,一陣曉風吹來,齊世傑也不覺感到幾分寒意,並非身體上的感覺,而是從心底感到的「寒意」。

  這也可以令人清醒的寒意。迎著拂曉的寒風走了一會,齊世傑熱烘烘的腦袋稍稍冷靜下來了。「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表弟怎的會跟冷姑娘愛上了?他不是一向把冷姑娘當作姐姐的麼?姐弟怎的突然變作戀人了呢?」

  但隨即又想:「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不對,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姐弟,表弟從小就跟著她,長大了懂得男女之情,對她發生愛戀,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除了年齡不大登對,冷姑娘和表弟結為夫婦,那也沒什麼不好呀。我應該的他們高興才對。唉,這些事情不必想它了。」

  但另外一件事情,他卻是不能不去想的,也正是這件事情,令他從心底感到「寒意」。

  「舅舅要表弟去殺孟元超,這件事情我不知道也還罷了,但如今我已然知道,我該怎辦?是設法阻止他呢,還是讓他去殺孟元超呢?」

  不錯,他與孟元超素不相識,根本談不上什麼交情,甚至由於母親仇視孟元超的原故,他在不知不覺之間,也還受了一些影響的,比如說,有關舅父婚變的事情,他就覺得舅父固然有不是之處,孟元超多多少少也有點兒不對。

  不過那畢竟只是關係到幾個人的私事,倘若楊炎真的刺殺了孟元超,那就是關係到抗清義軍的大事了。而且,無論如何,孟元超總是江湖上公認的俠義道,即使他曾經做過於「私德有虧」之事,罪也不至於死。

  他知道孟元超和尉遲炯是好朋友,他沒有見過孟元超,可見過尉遲炯。尉遲炯的俠氣豪情,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不知怎的,從沒有見過面的盂元超,在他的心目之中,也自自然然的和尉遲炯的印象疊在一起了。他相信俗語說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孟元超和尉遲炯是屬於同一類人物。

  「我幫了大惡霸岳豪的忙和尉遲炯交手,這件事已經做得不對,表弟要刺殺孟元超,這件事更加不對!」

  齊世傑繼續想下去:「我明明知道表弟做的這件事大大不對,我不去阻止他,我也同樣不對!」終於他認心底喊了出來:「不,不能!我不能讓表弟去殺盂元超!」

  但怎樣才能阻止這件事情發生呢?找得著楊炎的希望甚屬渺茫。楊炎不願親自告訴他,顯然心中也還有點芥蒂,為了避免尷尬,這才不願與他會面。楊炎的武功比他高明,包括輕功在內,若然有意避免見他,他就無法見到楊炎。

  怎樣才能幫孟元超避開殺身之禍?他想來想去,真正可行的辦法只有一個,趕在楊炎前頭,自己跑到柴達木去告訴孟元超。

  可是他是曾經對母親十分鄭重的許下諾言的,他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許去柴達木。

  他的母親最恐怕的是他和義軍沾上關係,而孟元超可正是在柴達木的義軍之中。

  假如他跑去柴達木,那不是違背母親的誓約?

  他平生可從沒有對母親說過謊話,更不要說是「明知故犯」立心欺騙母親了。

  心亂如麻,他迷迷惘惘的也不知跑了多少路,不知不覺來到了路邊的茶館。

  齊世傑大清早離家,滴水都未沾唇,不覺也感到有點飢渴了。這種路旁「茶館」是兼賣酒肉的,於是他就踏進這間茶館食喝過了一碗熱茶,跟著要一斤白酒和半斤滷味牛肉。

  茶館裡只有一個客人,是個相貌俊雅的書生。門外繫著一匹坐騎,不必問也知道是那書生騎來的。齊世傑心想:「這書生文質彬彬,看似手無縛雞之力,騎的這匹馬倒是一匹烈馬!」他在回疆兩年,見過的駿馬不少,多少也懂得一點相馬之術。

  那書生已經喝完了一壺酒,一碟滷牛肉也已吃得只剩幾塊了,見他進來,又吩咐店小二:「給我打一斤白酒,半斤滷牛肉。」和他要的一模一樣。齊世傑不禁又是心念一動:「這書生的酒量和食量好大,莫非也是武林中人。」

  那書生似乎也頗為注視他,眼角不住地朝他這邊望來,齊世傑低下頭來喝酒,心裡想道:「管他是誰,我不讓他有搭腔的機會,諒他不敢來招惹我。」書生見他神態冷漠,過了一會兒,也就只顧自己喝酒了。

  齊世傑本來不會喝酒,此際只因心事重重,想要藉酒澆愁,不知不覺,有了幾分酒意。

  那書生倒沒招惹他,但另外一個正是要「招惹」他的人來了。這人快馬疾馳,以過路邊茶館,目光一瞥,發現齊世傑在裡面喝酒,就像拾到寶貝似的,一聲歡呼,立即下馬,跑進茶館。

  「齊老弟,我正是來找你的。我正愁趕不上你,想不到在這裡能夠見上,這裡沒好酒喝,我請你別處喝酒!」

  不是別人,正是保定府的總捕頭,羅雨峰的大徒弟劉昆。

  原來羅雨峰趕到知府衙門,將他和楊牧一起到海神廟的遭遇告訴徒弟劉昆,剛好劉昆的手下也來報告一個消息:齊世傑出城了。要知齊世傑乃是劫獄的疑犯,劉昆雖然因為楊牧的關係,不敢自己去逮捕齊世傑,但他身為總捕頭,少不免也要命令手下密切監視齊世傑的動靜的:

  劉昆和師父一樣,斷定楊牧已經得到破案的線索,而幫忙楊牧打跑那個「小賊」的人十九也是齊世傑。他們作了這樣的判斷,雖然已經不敢再把齊世傑當作疑犯,但卻想要從齊世傑口中得到一點消息,也好分沾一點功勞了。

  齊世傑已經有了幾分酒意,對劉昆側目斜睨,冷冷說道:「劉大捕頭,你是趕來要拿我歸案的嗎?」

  劉昆吃了一驚,把眼睛瞟向書生那邊。書生正在低頭喝酒,對眼前發生這事,似乎絲毫不感興趣。

  劉昆壓低聲音說道:「日前的些許誤會。齊少俠你莫放在心上,我是特地來向你陪罪的。」

  齊世傑道:「好,那你的罪已經陪過了,你可以走啦!」

  劉昆陪笑道:「齊少俠,你喜歡喝酒,我請你到杏花樓去喝。」杏華樓是保定最著名的酒樓。

  齊世傑道:「我沒工夫回去陪你喝酒。」

  劉昆低聲說道:「這裡恐怕不大方便說話吧。」齊世傑把酒杯一頓,大聲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麼不方便說的。」

  劉昆想道:「不知他醉了,還是這樣不通世務.好,說就說吧,待他一走,我就回來把這書生殺掉,那就不怕秘密洩漏了。店小二是本地人,官府之事,諒他也不敢說出去的。但也可以將他關個一年半截。」主意打定,便道:「齊少俠,今晨你幫令舅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齊世傑怔了一怔,說道:「你知道我幫了楊牧什麼事情?」他由於心中討厭舅父,此際有了幾分酒意而知不覺直呼其名。那正在喝酒的書生聽見「楊牧」字,不知不覺也放下酒杯。齊世傑沒有注意,劉昆卻已注意到了。書生看見劉昆的目光向他瞟來,方始察覺自己失態,忙又重新喝酒。

  劉昆說道:「明人不必細表,齊少爺,我不想搶令舅功勞,只想沾一點光。那兩個犯人如今是怎麼樣了,請告訴我!」

  齊世傑道:「哦,你要知道解洪的下落,好去抓他?」劉昆忙道:「不,不,我早已說過,我不會撿令舅的功勞的。」

  齊世傑道:「我可信不過你。」劉昆又再哀求:「齊少爺,你不肯把他們的下落告訴我,那麼請把你們辦案的結果告訴我總可以吧?比如說,那兩個犯人給令舅押上京了,你讓我知道,我也可以向知府大人交代呀。」

  齊世傑沉吟不語,劉昆盯那書生一眼,心裡想道:「現在讓你聽個夠,待會兒再收拾你。」他急於要認齊世傑口中得知一點消息,也就顧不得在人前露出醜態了。當下一揖到地,說道:「齊少爺,請你體諒我的苦衷,我是保定府的總捕頭,負責辦理此案,要是什麼都不知道,豈不丟臉之至!」

  齊世傑忽道:「好,你要我告訴你那也不難,不過你得送我一件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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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回頭始識風波惡 放眼應知天地寬(3)

  劉昆說道:「不知少爺要什麼禮物?」想起他曾經要岳豪多出五萬兩銀子一事,雖然岳豪的銀子沒有真的拿出去,可也不能不有點戒心。

  齊世傑笑道:「你放心,這件禮物我估計不會超過五百兩銀子的。」劉昆喜出望外,連忙說道:「一千幾百兩銀子的禮物,小人還送得起,少爺,請你說吧。」

  齊世傑道:「好,那你聽著,解范二人已不在保定了。」

  劉昆心想:「我早已知道,何需你告訴我!」只道他還有「下文」,不料正在哈腰恭聽之際,齊世傑突然一躍而起,飛身跳上他的坐騎。

  劉昆大吃一驚,追出去叫道:「少爺。你幹什麼?」

  齊世傑笑道:「你這匹馬頂多值三百兩銀子,禮物我自取了!」說話之間,快馬加鞭,早已去得遠了。

  劉昆大叫:「齊少爺,請你回來!禮物我當然要送給你的,不過,我還有話——,話猶未了,齊世傑的影子都不見了。

  劉昆破口大罵:「好小子,竟敢將我如此作弄!」目光一瞥,看見書生那匹坐騎繫在路旁樹上,一看就知道是匹駿馬,他無暇思索,立即上前去解開繩子。

  不料那匹馬脾氣甚烈,一見生人走近,揚蹄就踢。劉昆雖然躲閃得快,沒給踢個正著,亦已沾了滿臉塵土。

  劉昆怒道:「豈有此理,連你這畜牲也欺負我!」正待要降伏劣馬,忽聽得有人陰惻惻的說道:「我是個窮書生,全靠這匹馬代步,你做強盜也該發點善心,別搶我的坐騎!」正是那個片刻之前還在茶館喝酒的書生,突然來到劉昆身旁,劉昆竟然絲毫未覺。

  劉昆吃一驚,喝道:「胡說八道,我是捕頭,借你這匹馬去捉強盜的!」

  書生搖頭晃腦的說道:「不問自取,是為賊也!我知道在你們公差口中,偷即是借,借即是偷。不借,不借!」

  劉昆突然一個肘錘向那書生胸口打去,喝道:「我不但要你的馬,還要你的命!哎喲,喲——」

  他用上全身氣力,突施襲擊,只道這書生縱然懂得武功,也難躲避他的偷襲。那知拳頭著體,就像撞著鐵板一般,一股大力將他彈了起來,跌了個四腳朝天。

  書生笑道:「略施薄懲,爬回保定去吧,你若敢難為店家,我會尋到保定取你的性命!」跨上馬背,一揚手把一塊銀子拋入茶館,說道:「那位齊少爺的酒錢我一併替他付了!」

  齊世傑正在策馬前行,忽聽得蹄聲急驟,有人叫道:「齊世傑,齊世傑!」

  齊世傑回頭一看,只見追來的正是那個書生。

  齊世傑愕然說道:「我與閣下素昧平生,你追我幹嘛?」

  書生笑道:「那位總捕頭稱你做齊少爺,我想你必定是齊世傑了,果然所料不差!」

  齊世傑低聲說道:「是齊世傑又怎麼樣?」書生說道:「沒怎麼樣,只是想問你幾句話。楊牧是你的舅舅吧?」

  齊世傑說道:「你在茶館裡早已聽到那位捕頭說了,何需多問?」

  書生說道:「我要從你的口中得到證實。哼,有其母必有其子,有其舅必有其甥。你是辣手觀音的兒子,楊牧的外甥,怪不得會助紂為虐了。你聽著,如今我來問你,你可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

  齊世傑酒意未消,聽那書生辱及他的母親,不覺氣起上來,也不去細思這書生是什麼身份了。

  齊世傑怒氣上衝,冷冷說道:「閣下是什麼官職?」

  書生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齊世傑喝道:「少囉唆,如今是我來問你,你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說!」依樣畫葫蘆的把對方剛才喝問他的說話反問對方,把書生生氣得七竅生煙!

  書生哼了一聲,說道:「我一不是官,二不是賊,此事我是管定的了!知趣的快說出來,你們把解洪到底怎麼樣?」

  齊世傑冷笑道:「我還以為你是什麼官兒呢,你不是官,憑什麼將我當作犯人來審問?對不住,我偏不知趣,你問的事情!即使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書生喝道:「你當真不說?」

  齊世傑道:「不說就是不說,你待怎樣?」

  書生淡淡說道:「也沒怎樣,聽說你逢人誇口,說是關東大俠尉遲炯也曾敗在你的手下,我想見識見識你的武功!」

  齊世傑聽得這書生稱尉遲炯為「關東大俠」,不覺心念一動:「莫非他是俠義道?」但對方咄咄逼人,這口氣他卻是嚥不下去,心裡想道:「管他是誰,他態度如此囂張,先挫挫他的銳氣!哼,官府中人冒充俠義道也是有的,舅舅就是一個例子。」當下冷冷說道:「哦,原來你是倚仗武功逼問我的口供嗎?好,劃出道兒來吧!」

  書生說道:「不錯,你不肯說,我只好憑這口劍來問你的口供了。你若輸了給我,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交出解洪!」

  齊世傑道:「好,要是你輸了呢?」書生說道:「我若輸了給你,我同你叩頭!」武林中人大都是「寧願殺頭,不願低頭」的,書生敢於這樣「劃出道兒」,顯然是極之自信,料定必勝無疑。

  齊世傑氣往上衝,喝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大家都不許反悔!來吧!」書生也不客氣,拔劍出鞘,便即喝道:「接招!」唰的一劍,向齊世傑平胸刺去。

  武學有云:「刀走白,劍走黑」,意思即是用劍的多走偏鋒,如今這書生見面第一招,就從中路直刺,顯然是種蔑視。齊世傑沉住了氣,紋絲不動,待他劍尖堪刺到,陡然間振臂一揮,寒光耀眼,一招「大鵬展翅」,厚背斜削出去,這一招拿捏時候,當真是恰到好處。

  不料這書生亦是變招極快,斜招眼看當胸刺到,突然從「白虹貫日」變為「玄鳥劃砂」,劍勢斜飛,噹的一聲,和齊世傑的鋼刀碰個正著。

  金鐵交鳴,鋼刀損了一缺口。原來書生的兵刃乃是寶劍。但齊世傑使出了龍象功,書生也不禁身形一晃,虎口感到酸麻。

  齊世傑說道:「好劍!」倏地用刀背疾拍下去。書生已知齊世傑內力稍勝於他,不敢輕敵,當下劍走輕靈,順著齊世傑的刀勢把他的鋼刀引出外門。唰唰唰一口氣疾攻數招,劍氣如虹,變化莫測,殺得齊世傑連退幾步。書生笑道:「我不是只憑一把好劍勝你吧?」

  齊世傑冷冷說道:「勝負二字,言之尚早,不錯,你的武功很好,卻不見得勝過尉遲大俠。尉遲大俠我自問是打不過的,對閣下嗎,可要打過方知!」他一面鬥劍,一面鬥口,趁這機會,更正書生剛才說他「自誇」的諷嘲。

  書生說道:「不錯,我卻可也比不過尉遲大俠,所以不敢限定百招之內勝你!」

  書生雖然不敢輕敵,口氣仍是穩操勝券。齊世傑聽他說出「限定百招」這一句話,更起疑心,但轉念一想:「限定百招一事,岳豪的家人都是曾經聽見尉遲炯說的,他們傳出去,傳到這個狂妄的小子耳中,那也不足為奇!」書生誇下海口,劍招越發越凌厲,齊世傑就是想向他細問根由,也是決不可能的了。

  書生的劍法可比齊世傑的刀法高明得多,齊世傑在他的劍勢籠罩之下,也不禁暗暗吃驚了:「怪不得他的口氣這樣大,他的劍法似乎比楊炎還更精妙。我平生所見,應該是數他的劍法第一了!他是什麼來歷呢?看來有三分似是天山劍法,但又似乎兼有中原各大劍派之長,真是今人猜想不透!」

  好在齊世傑能夠知己知彼,當下發揮自己所長,沉著應付。對方是強攻也好,誘攻也好,他都不為所動,守得沉穩之極,恍如長堤臥波,任憑風浪沖擊。

  他的內功比這書生勝過一籌,刀法由快而慢,每一刀劈將出去,隱隱挾著風雷之聲,第八重的龍象功運到刀鋒,非同小可,書生是個識貨的大行家,不敢和他碰硬,急切之間,倒是勝他不得了。

  鬥到劇處,書生忽地歎道:「可惜,可惜!」

  齊世傑守穩陣腳,喝道:「可惜什麼?」

  書生說道:「可惜你的武功很好,人卻偏不學好!」這口氣和尉遲炯那日的口氣一模一樣。

  不過齊世傑對尉遲炯可以心服口服,對這書生卻是不能服氣,冷笑說道:「齊某是好是歹,用不著你閣下教訓。」

  他說話較多,不免稍稍分神,書生唰的一劍,從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突如其來,「嗤」的一聲輕響,齊世傑的衣袖給削去一幅,要不是他忌憚齊世傑的龍象功,劍尖一沾即道,這一劍就能在齊世傑的手臂上劃開一道傷口。

  書生喝道:「你服了嗎?」齊世傑趁他攻勢略緩之際,刀法倏的變了。

  只見他運刀如劍,輕靈翔動,挑、撩、抹,十招之中,倒有七招似是劍法,但由於本來是刀,是以輕靈翔動之中兼有沉雄厚重之實!

  書生不識這路刀法,只好暫不搶攻,靜觀來勢,如此一來,變成了互有攻守。書生對齊世傑的化刀為劍的怪招,越來越感驚奇。最令他驚奇的還不僅只是那些古怪的招數,而是在鬥到激烈之時,他意是感到有一股刺骨侵膚的寒意。

  原來齊世傑已是使出了他在冰窟中學成的冰川劍法,倘若用的是冰魄寒光劍的話,書生早已不是他的對手。

  冰川劍法加上的龍象功,齊世傑扭轉紹勢,反佔上風!

  書生是武林頂兒尖兒的大名家之子,一向心高氣傲,好勝非常的,此時不禁暗暗吃驚了:「說什麼我也不能向他叩頭,管他什麼刀法劍法,豁出這條性命,和他一拼就是。」

  他怯意一消立心一拼,劍法上的威力倒是無形中大大增強了。要知只以劍法而論,他得自家傳的劍法本來是要比冰川的劍法更為精妙的,只是他不識冰川劍法,方始感覺應付為難而已。

  不過他的內功比不上齊世傑,齊世傑使用冰川劍法生出的那股寒意,他又必須運功抵禦,劍法上的優勢無形中也抵消了。兩人各展所長,恰恰打成平手。

  也不知斗了多久,不知不覺雙方都已感到有點力不從心了。書生心想:「如此下去,只怕我縱然可以勉強勝他,也得大病一楊。但若是和他作和,他不答應,我豈不大失面子?」

  齊世傑也在心想:「鷹爪之中那有如此人物?聽他的口氣,恐怕他多半是尉遲大俠的朋友,不會是官府中人冒充俠義道。不過他如此恃強欺我,我又怎能先開口和他講和?」

  兩人都不想打下去,可又不能不硬著頭皮打下去。

  正在雙方同樣感到進退兩難之際,忽聽得有人大叫:「咦,那不是江少俠嗎?江少俠,我是奉了幫主之命來接你的,你怎的和齊少俠打起來了?都是自己人,請快點住手!」

  齊世傑和這書生正是巴不得有人勸架,於是不約而同的各自退後三步,插刀插劍歸鞘。

  齊世傑定睛一看,只見來的正是昨晚送走方亮和范魁的那個舟子。

  書生抱拳說道:「有勞韓香主遠迎,江某愧不敢當。請恕江某魯莽,得罪了貴幫朋友。」

  齊世傑昨晚只知這個舟子是丐幫的弟子,如今方始知道他是香主身份。忙道一聲:「失敬」。跟著書生向他重新施禮。書生聽得「失敬」二字,不禁大惑不解。不解這位韓香主即然把他當作「自己人」,何以他卻不知道韓香主在丐幫的地位。

  原來這個舟子姓韓名天壽,水陸功夫都頗了得,是保定丐幫內三堂的香主之一,地位遠非一般香主可比。昨晚他護送方亮、范魁一程,到達安全地點換人護送,便即起回保定。由於他和這個書生熟識,故而席不暇暖,又再奉了舵主之命起來迎接貴賓。

  書生知道韓天壽的身份,正如俗語所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對齊世傑自是不能不客氣幾分。但在他口氣之中,卻仍是只把齊世傑當作丐幫的朋友並未承認他是「自己人」的。

  韓天壽哈哈笑道:「兩位想必認識吧。這位上雲兄是江大俠的二公子,這位——」江上雲不待他詳加介紹,便即淡淡說道:「我已經知道他是齊世傑了。」

  齊世傑知道了這個書生來歷,不禁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他是江海天的兒子,怪不得本領如此高強!」要知江海天乃是武林中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近年他的師弟金逐流雖然漸漸有後來居上之勢,但一般人還是認為金逐流的劍法或許勝過師兄,內功則尚不如師兄的。姓江而又配得「大俠」號稱的,自是江海天無疑。

  由於江上雲神情倔傲,齊世傑也不願意因為他是江海天兒子的緣故去奉承他,當下只好不卑不亢的說道:「原來是江二公子,久仰了!」

  江上雲哼了一聲,說道:「我對齊兄也是久仰的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只知道齊兄是大內侍衛楊牧的外甥,卻還未知你在什麼時候變成了丐幫的自己人的?」

  韓天壽哈哈一笑,說道:「也怪不得少俠不知,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和齊少俠交上朋友的!」

  江上雲聽得他話中有話,自是不能不問!」請恕冒昧,韓香主是怎麼交上這位新朋友的,不知可否讓我知道:「

  韓天壽笑道:「我正要說給少俠知道:「

  韓天壽繼續說道:「不錯,楊牧是齊少俠的舅父,但他們舅甥可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正如范魁是楊牧的徒弟,師徒也是各走各的一樣。」

  江上雲連忙問道:「范魁已經脫險了麼?」韓天壽說道:「正是齊少俠送他上船的。我就是那條船上的舟子。」

  齊世傑道:「救他脫險的可不是我。」

  韓天壽說道:「不管是不是你,你亦已盡了心力了。」當下將齊世傑怎樣冒險幫忙方亮和范魁的事情說了出來。

  江上雲呆了片刻,說道:「那麼解洪呢?他脫險沒有?」

  韓天壽說道:「昨晚已經有人將他劫出牢獄了。」說至此處,微笑向齊世傑問道:「那人想必也是你吧?」原來楊炎把解洪送至丐幫,是並未露面的。

  齊世傑說道:「范魁尚未告訴你嗎,劫獄的人我已經告訴他了,是我的一位朋友。」

  江上雲滿面羞愧,這才向齊世傑道歉:「都怪我脾氣急躁,見那捕頭和你說話,誤會了你。」

  齊世傑道:「這也怪不得你,我也是脾氣不好,沒有向你解釋清楚。處在我的地位,本來容易惹人懷疑,劉昆都以為我是楊牧的幫兇呢!」

  韓天壽道:「齊少俠,你是為了避免楊牧找你的麻煩,這才離開保定的吧?」齊世傑說道:「不錯,我正是奉家母之命離家避禍的。家母和我那個當鷹爪的舅父雖然是同胞妹弟,但在這件事情,她卻並非幫她的弟弟。」

  江上雲越發慚愧,訥訥說道:「我剛才說錯了話,齊兄千萬別見怪。」韓天壽不知道他說過什麼話,但從口氣中亦已猜到幾分,暗自想道:「楊大姑號稱辣手觀音,行事介乎正邪之間,也難怪江上雲把她和楊牧當作一丘之貉。」於是哈哈笑道:「不打不成相識,過去了的誤會,何必再提?敝舵主正在等候你的大駕光臨呢,不如就在這裡和齊少俠分手吧?」

  江上雲道:「這次我是為瞭解洪的案子來保定的,如今解洪和范魁都已脫險,請回覆貴舵主,多謝他的盛情,我不想進城了。」韓天壽說道:「何以走得這樣匆忙,逗留一兩天都不行嗎?」

  江上雲道:「一來我還有點事情待辦,二來保定昨晚剛剛有人劫獄,今天我就來到,恐怕也會惹起鷹爪注意,貴幫雖然不怕,也會引起不便。」韓天壽聽他說得有理,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強江少俠了。」

  韓天壽走了之後,兩人並轡同行,江上雲說道:「前幾天我在途中曾碰上尉遲炯大俠。」齊世傑連忙問道:「江兄可知道尉遲大俠上哪兒?」

  江上雲道:「他準備到柴達木探訪他的好朋友孟元超。」

  齊世傑心道:「可惜他未知道楊炎想刺殺孟元超之事,他到了柴達木,也幫不了孟元超的忙。」

  江上雲道:「尉遲大俠很稱讚你,我真是慚愧,聽過他的話,還幾乎誤會了你。」

  齊世傑苦笑道:「其實我和尉遲炯大俠交手這件事情,是我做錯了的。我有什麼值得他的稱讚呢?」

  江上雲道:「從這件事情之中他已經看出你不失英雄本色,敢於斷定你不至於和楊牧、岳豪同流合污的了。尉遲大俠這份知人之明,真是令人佩服!」他對尉遲炯表示佩眼,實際即是對齊世傑再次表示歉意。

  齊世傑雖然覺得「受之有愧」,但尉遲炯的贊語卻是令他心裡熱乎乎的,得到莫大的鼓舞!「原來俠義道中響噹噹的人物,倒不因為楊牧是我的舅父看輕了我!」

  齊世傑道:「要是江兄沒有特別緊要的事情,可否替我到柴達木去走一趟?」

  江上雲道:「我剛從柴達木回來,你又要我到柴達木去?嗯,我明白了,你是要我把這消息告訴孟大俠,對麼?」

  齊世傑道:「江兄倘不願意,那就算了。」

  江上雲笑道:「不是我不願意,但請恕我心裡藏不住話,我可要問你,為什麼你自己不能去告訴孟大俠?」

  齊世傑大感尷尬,訥訥不能出之於口。江上雲哈哈笑道:「你是恐怕他們不敢相信你嗎?冷鐵樵和孟元超他們不會像我這樣糊塗的!我都能夠和你交上朋友,何況他們?再說尉遲大俠也在那兒。他會相信你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怕什麼?」

  齊世傑心亂如麻,仍然沒有開口。江上雲繼續說道:「本來我也可以替你去的,但實不相瞞,我這次回家,並非僅僅為了省親。家母是岷山派的掌門,岷山派每十年有一次聚會,給創派祖師獨臂神尼和呂四娘掃墓,家母早就和我說好,叫我今年隨她去的。當然,把兩件事情比較,是你這件事情重要得多,但要是你可以自己去柴達木的活,我就不想失家母之約了。」

  齊世傑道:「如此十年一度的武林盛會,江兄自是不宜失約,請恕小弟剛才不知,作了不情之請。」

  江上雲急道:「我不和你客氣,我問你為什麼不肯自己去,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齊世傑道:「實不相瞞,我不能前往柴達木,也是因為我和家母,曾經有過誓約的。」

  江上雲道:「令堂不許你去見盂元超?」

  齊世傑道:「不僅是孟元超。總、總之,家母不喜歡我雲柴達木這個地方。」江上雲道:「哦,我明白了,她是怕你和義軍沾上關係。」齊世傑滿面通紅,低頭不語。

  江上雲道:「你去柴達木,回來不告訴她也就是了。」齊世傑道:「那我不是存心欺騙母親了麼?我怎可如此不孝?」

  江上雲劍眉一豎,正容說道:「齊兄,我是有話直說的脾氣,你別見怪。剛才我誤會你,這是我的錯,我向你賠了罪。但你做錯了事,我可也要說你!」

  齊世傑道:「請指教。」

  江上雲道:「我說你誤解了孝順兩字!你以為什麼都聽母親的話就是孝順嗎?我認為最大的孝順不是這樣!」

  齊世傑茫然道:「那是什麼?」江上雲道:「是使得人家尊敬你的父母,你莫怪我直說,令堂在江湖上的口碑可不怎麼好,俠義道雖然不至於把她作敵人,卻也不會怎樣尊敬她的。但要是你做了這件有利於義軍的事情,同時你也可以讓人家知道你的母親和楊牧走的不是一條路。那麼情形就會大大不同了!」

  齊世傑如受當頭棒喝,抱拳說道:「多謝指教,後會有期。」江上雲追上來道:「且慢!」齊世傑道:「江兄尚有何事指教?」江上雲道:「我和你換一匹坐騎。」齊世傑明白他的心意,笑道:「拜領嘉言,受惠已多,怎能還佔你的便宜?」要知江上雲這匹紅鬃烈馬可要比他奪自劉昆的那匹馬好得多。

  江上雲哈哈笑道:「我知道你這匹坐騎是估價三百兩銀子換回來的『禮物』,我這匹坐騎可是朋友送的,沒花我一文錢,說正經的,你走長途,沒一匹好馬是不行的!」

  齊世傑道:「可你也要趕路的啊!」

  江上雲笑道:「不是我誇口,我在江湖上的朋友比你多,只要我開口,就會有人挑選駿馬送給我的。再說,我去江南,你去塞北,我這條路也要比你好走得多。你不肯接受,那就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

  齊世傑見他說得誠懇,只好接受。換過坐騎,揮手道別。

  道路崎嶇不平,他的思潮也是起伏不定,想得很多很遠。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怕什麼?」他回頭一望,江上雲的影子早已看不見了。但江上雲的聲音還似響在他的耳邊,雖然是春寒料峭,但他和江上雲這份「不打不成相識」的友誼還是令得他的心裡熱呼呼的。

  害怕「俠義道」對他懷有成見的顧慮一掃而空,他心中不禁又是歡喜,又是羞愧。「江上雲說得不錯,要使得雙親受人尊敬才是最大的孝順,並非一切都聽母親的話就是孝順!」想通這節,他決意親自到柴達木報訊了。只是還有一點顧慮:「冷冰兒是冷鐵樵的侄女,如今她會不會是在柴達木呢?」

  「雖然我未曾向她求婚,她是知道我愛她的,她受過我母親的羞辱,如今又和表弟締了良緣,要是在柴達木見著她,可真是令我太難為情了!」但又再想道:「做大事不拘小節,為了救孟大俠的性命,我連母親的話都可以不聽,還怕難為情麼?」

  滿地陽光燦爛,他的心情也像烏雲盡散的晴天一樣開朗了。

  楊炎也是和他一樣,思潮起伏,難以自休。

  不一樣的是:齊世傑的心情已是豁然開朗,而他卻還是一片陰霾。

  他也想到了冷冰兒,想到的是冷冰兒欲意打消他對孟元超敵意的勸告。「要是她知道我竟然去行刺她所敬重的孟元超,她還會理會我嗎?」

  「我答應過她,在七年之內不和她見面的,要是她也在柴達木,那怎麼辦?」

  「行刺孟元超一事,給她知道,已不得了。要是給她親眼看到,那、那……」後果他真是不敢想下去了。

  「但我是答應了父親,發過誓要取孟元超的首級的,我又豈能不顧誓言,不為父親雪恥!唉,我寧願死在冷姐姐的劍下,此仇也是不能不報的。」

  想是這樣想,但自出生以來,才見過一次面的父親,在他心上的份量,難道就能超過自幼愛惜他的冷姐姐嗎?他不敢拿來比較,這一念頭也只是在他心頭一掠而過,就不敢想下去了。

  他的兩個足以稱為武學宗師的師父都曾稱讚過他天資過人,是學武的奇才,但此際他卻好像是失去了理智,失去了靈性,只知惘惘前行。

  行行重行行,走了十多天,這一天來到了甘肅的武威。

  武威舊名涼州,位於河西走廊的東部。自古以來,這裡是西域互市的所在地,商業繁盛,河西和青海一帶的羊毛都在這裡集散,因此向來有「金武威」之稱。楊炎經過了數天多見樹木、少見行人的寂寞旅程,到了這個地方,方始見到路上的行人,一個個都是行色匆匆,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物,但楊炎也不怎麼放在心上。正是:

  少年俠膽渾無懼,敢闖江湖打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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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12: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回 客店有心窺隱秘 古城無意遇同門(1)

  進城之後,楊炎到一家出名的酒家吃午飯,他心裡愁煩,要了兩斤「竹葉青」和幾樣精緻的小菜大吃大喝。

  酒樓裡座無虛設,在路上碰見過的漢湖人物,也很不少。鄰座就有兩個。這兩個人用江湖「唇典」(術語)說話,楊炎聽不懂,也沒怎樣留意他們說話。但忽然聽到其中一人輕輕的說出「小妖女」這三個字,無意中聽到這三個字,楊炎不覺心頭一跳,暗自想道:「他們說的小妖女,不知是否龍靈珠?」

  那兩個人發覺楊炎注意他們,他們也不禁開始對楊炎注意了。這兩個人是江湖上的行家,一眼就看得出,楊炎身上藏有兵刃,不約而同的都是想道:「看這少年的眼神,他的武功底子似乎相當不錯。他年紀這麼輕,就敢一個人闖江湖,不知是何來歷?待會兒倒要想法打聽打聽。」

  「那件事情,咱們到了張掖再說吧。」其中一個恐怕楊炎偷聽他們的說話,趕忙提醒同伴。

  楊炎繼續想道:「在江湖人物口中的『小妖女』。自必是武功很不錯的了。『小妖女』而又年紀小的,江湖上恐怕沒有幾個吧?哼,他們說的多半是龍姑娘了!」

  不知不覺酒喝完了。店小二過來道:「客官還要添酒嗎?」他見這小客人居然能喝兩斤烈酒,不禁也是有點驚異。楊炎說道:「不喝了,結賬!」店小二早已算好,說道:「多謝客官,一兩三錢五分的銀子!」

  楊炎一掏腰包,不禁面紅耳熱,原來他根本就不把錢銀的事放在心上,一路吃喝,早已用得差不多了,此時一掏腰包,方始發覺自己只有二錢銀子和十幾文銅錢,連零頭都不夠。情急之下,他把腰包翻轉過來,希望奇跡出現,說不定夾縫裡還有一些碎銀。只聽得十幾文銅錢叮叮噹噹的跌在桌上,那二錢銀子卻滾到底桌,確確實實就只是這麼多了。

  「怎的這樣貴?」楊炎說道。

  店小二登時翻起白眼,一臉鄙棄的神情,冷笑說道:「你要的是最好的酒菜,一兩三錢五分銀子算是便宜的了。你吃不起為何要點這樣好的酒菜?哼,你是存心吃白食的吧?」

  鄰座那個剛才道及「小妖女」的客人向楊炎招了招手。

  那人說道:「區區一二兩銀子,我替你付好了。」

  楊炎走過去道:「當真?」那人笑道:「我豈會騙你!」掏出錢包。拿起一塊碎銀,在楊炎面前晃了一晃,說道:「這塊碎銀,三兩有多,你拿去吧。」

  楊炎說道:「且慢!」那人詫道:「你不肯要?」楊炎說道:「我要問個清楚,為何你替我付賬了」

  那人說道:「我與你一見投緣,願意和你交個朋友,」

  楊炎打破沙鍋問到底:「為何你見了我就覺得投緣?」

  店小二生怕楊炎惹得這位有錢的大爺生氣,忙道:「你這窮小子也太不識抬舉了,有白花花的銀子賞賜給你,你還囉哩囉唆!」

  楊炎不理睬他,卻對那客人說道:「對不住,我這窮小子確實不識抬舉,你願意和我交朋友,我可不願意和你交朋友。」

  那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為何你不願意?」

  楊炎冷冷說道:「沒什麼,你覺得與我一見投緣,我可瞧著你不順眼。」

  那人氣得七竅生煙,要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幾乎就想揍楊炎一頓。同伴勸他道:「有銀子還怕沒地方花嗎,何必生這小子的氣?」

  那人把錢包收回,氣呼呼的道:「好,我且看你這小子如何出醜?」店小二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子敢情瘋了,你發瘋是你的事,賬可不能不付!」

  楊炎忽地說道:「狗眼看人低,你以為我真的沒錢?拿去,多餘的賞給你!」乒的把一塊銀子扔在桌上。這塊銀子比剛才那塊銀子還大,少說也有五兩。

  店小二驚得呆了,定了定神,連忙打躬作揖,說道:「是,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多謝大爺厚賞!」

  楊炎在店小二的道謝聲中揚長而去。

  那人面目無光,筷子重重一拍,說道:「賬單拿來!」

  店小二心裡明白這人是怪他太過奉承那個掃了他面子的「小財神」,連忙賠上笑臉,說道:「賬已算好了,盛惠一兩八錢銀子。」

  店小二打著如意算盤,暗自想道:「他要爭一口氣,賞錢自必要比那『窮小子』多了,」不料那客人一掏腰包,忽地失聲叫道:「啊呀,我的錢包怎麼不見了?」

  他的同伴大吃一驚,連忙也掏腰包,呆了一呆,跟著叫道:「我的銀子也不見了!」店小二登時換過一副臉孔,冷笑說道:「你罵人家窮小子,誰知你才是真正的窮光蛋!」

  那客人一肚子氣正自沒處發洩,大怒之下,重重的打了店小二一記耳光,喝道:「你敢小覷老子?」店小二給他打落兩齒門牙,暴跳大呼:「吃了白食還要打人,快來抓強盜啊!」

  一呼之下,果然有許多打抱不平的客人要把那人抓去送官。那人雖凶,可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大動拳腳,鬧出官司、礙了大事。急切間,只好繞著桌子走避,杯盤碗碟落地開花,乒乒乓乓一片響,鬧得不可開交。

  楊炎吃飽喝醉,早已出了縣城,踏著歪歪斜斜的腳步,哼著不知所云的小調了。

  忽聽得蹄聲得得,回頭一看,正是那兩個客人騎馬追來,原來,他們幸虧在酒樓上有相識的朋友,給他們賠錢解圍。但那個打了店小二耳光的客人,在眾怒之下,亦已捱了幾拳,賠了錢還要陪禮。

  他追上楊炎,大怒喝道:「小賊還想跑嗎?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誰,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楊炎說道:「你罵誰是小賊?」那人喝道:「你還裝糊塗,老子罵你!」楊炎說道:「你憑什麼罵你的老子是小賊?」

  那人忍無可忍,跳下馬來,就想揪打楊炎。他的同伴可謹慎得多,跟著下馬,勸阻他道:「問清楚了再決定怎樣處置他也還不遲。」

  那人說道:「這小賊膽大包天,抵賴也還罷了,居然還要佔我的便宜。」

  楊炎笑道:「你可以自稱老子,我為什麼不可以自稱老子?我抵賴了什麼,你說!」

  那人怒道:「你偷了我們的銀子,還敢不認?」

  楊炎笑道:「且慢,且慢。我可也得先問一問你們。」

  另一人道:「你要問什麼?」楊炎說道:「你們自稱『太歲』,請問你是何方太歲?」那人說道:「看你像是江湖人物,雲中雙煞你知不知道?」「雲中雙煞」是黑道上頗有名氣的人物,老大叫馬牛,老二叫田耕,揚炎倒是曾經聽過的。但卻扁了扁嘴,說道:「什麼雲中雙煞,從來沒有聽過。」

  在酒樓上捱打的那個人是老二田耕,大怒喝道:「你這小賊膽敢看不起雲中雙煞,敢情是不想活了!」

  馬牛精細得多,看出楊炎決非尋常少年可比,想道:「我雖然未見過那小妖女,但聽說她也不過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這小子倘若是和她一樣的人,有這本領那也不足為奇了。」

  「小兄弟,我們姑且相信你的話。但即使你真的偷了我們的銀子,我也只有佩服你的本領,不會怪你。你的師父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馬牛說道。在未摸清楊炎底細之前,不敢不客氣幾分,「小贓」又變回「小兄弟」了。

  楊炎笑道:「我的師父不會知道有雲中雙煞這等人物的。你們也不會知道他的名字。」言下之意,他們根本不配和自己的師父攀上什麼交情,所以索性不說了。

  馬牛忍住了氣,說道:「你上哪兒,總可以說吧?」

  楊炎說道:「你們上哪兒我就上哪兒?」

  田耕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我們上哪兒?」

  楊炎說道:「我當然知道,你們是要去對付那姓龍的小妖女的,是不是?」田耕大為驚駭,說道:「咦,你怎麼知道?」

  楊炎已經從他的口中證實了「小妖女」就是龍靈珠,也就無心再戲耍他們了,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這是你在酒樓上自己說出來的!」

  田耕面色大變,喝道:「好呀,你這小子偷了我們的銀子,還偷聽了我們的說話,我非狠狠揍你一頓不可!」

  馬牛記得田耕雖然提過一次「小妖女」,卻並沒說是「姓龍的小妖女」,不禁更起疑心,但他較為謹慎,暫且靜觀其變。

  楊炎退後一步,說道:「且慢,你想大打還是小打?」

  田耕怔了一怔,說道:「打架還有大打小打之分嗎?」

  楊炎說道:「不錯。大打,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小打只打你耳光。我看還是小打對你有利,你罵我一聲小賊,我就打你一記耳光。我已經算過了,你一共罵了我七聲小賊!」心裡想道:「龍靈珠這小妖女最喜歡打人耳光,我且學學她的模樣。」

  田耕大怒道:「小賊,我要拆你的骨,剝你的皮!」舉掌就打。

  馬牛連忙叫道:「這小子似乎有點來頭,別傷他的性命!」原來田耕練的乃是鐵砂掌功夫,要是打著身體要害,立即就會打死人的。剛才他在酒樓上不敢大動拳腳,就是為了這個緣故。

  那知田耕的鐵砂掌連楊炎的衣角都未沾上,只聽得辟辟啪啪一片響,楊炎已是接連打了田耕清脆玲瓏的耳光。

  楊炎笑道:「你罵了七聲小賊,還差四記耳光!」馬牛已經趕忙上去,那知楊炎更快,笑聲未了又已打了田耕四記耳光。

  楊炎揮袖一拂,馬牛衝上剛要出拳,被這一拂之力,意是不由自己的退後三步。楊炎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和我打架?」

  這八記耳光一打,田耕掉了兩顆大牙,臉上就似開了顏料鋪似的,烏青黑腫,皮開肉裂,沾滿血污,鼻子都給打歪了。雲中雙煞的本領是差不多的,馬牛雖然稍高一線,見此情形,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那裡還敢動手?

  楊炎笑道:「你沒罵我小賊,耳光可以免打了,不過——」說到此處,飛身跳上田耕那匹坐騎。

  楊炎繼續說道:「不過你們是結義兄弟,理該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他沒有馬騎,你也陪他走路吧!」說罷飛出一顆石,把馬牛那匹坐騎的前腿打破。

  大笑聲中,楊炎快刀加鞭,絕塵而去。

  他一面跑一面心裡想道:「田耕談及那『小妖女』的時候,馬牛要他到張掖再說。莫非龍姑娘是在張掖?好,不管他們說的是真是假,我也且到張掖再說!」

  張掖在武威西面,距離約三百多里。這一帶是「河西走廊」的富饒地帶,素有「塞上江南」之稱,並有「金武威銀張掖」的俗語。路上碰上的江湖人物也比昨天更多了,有些江湖人物充作客商,身上暗藏兵刃。楊炎一眼也看得出來。

  這些江湖人物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往往是三五成群,南腔北調,湊成一夥。這種情形,若在如丐幫之類的大幫派中不足為奇,但天下知名的大幫派寥寥可數,一般的幫派多是地方性的,幫中的弟子也是同一地方的人居多,像這種情形就很少見了。顯然他們不是屬於同一幫派,而是臨時組合的。楊炎暗自想道:「怎的這許多江湖人物跑來張掖,敢情他們都是衝著『小妖女』來的?但龍靈珠怎的又會結下這許多仇家呢?哦,對了,她最喜歡找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消遣,莫非這是她亂打人家耳光闖出來的禍?」

  想起龍靈珠的淘氣,不知怎的,心頭的鬱悶倒是消減了許多。雖然他自己曾身受其苦,卻是禁不住思念起這個令他吃過許多苦頭的淘氣小姑娘來了。「上一次我被丁師叔押往柴達木,她偷偷跑來保護我;這一次我也跑去張掖偷偷幫她的忙,嚇她一個大跳,看她還能避得開我?嗯,我只須跟蹤那些要跟蹤她的人,就必然會找到她的。就不知她是否真的是在張掖?」

  他搶來這匹坐騎雖然不是名駒,腳力也還相當不錯,第二天中午就到了張掖。無人之處,他把偷來的錢包打開,仔細一看,看看有多少錢,以免重蹈在武威的覆轍。

  只見田耕的那個銀包,除了十多兩碎銀之外,還有十幾顆金豆,馬挺那個錢包的金豆更多,一數竟有二十七顆。揚炎心裡笑道:「雲中雙煞本領平常,腰包倒是甚為豐厚。嘿,嘿,我怎麼樣大吃大喝都不怕了!」

  張掖城西,有一條河,名為「弱水」,提起「弱水」,可是大大有名,知道它的人比知道「金武威、銀張掖」還多。原來這條河流很有特點,《西遊記》裡對這條河曾有過誇大的描寫,說什麼:「八百流少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其實這條河並不大,最寬處的江面也不過十丈左右寬,鵝毛和蘆花浮在水面當然也不會沉的,不過行舟則的確是比在別的河流艱難,一條小船,兩名舟子用力劃,渡過七八丈寬的河面也得花一枝香時刻。有人說河底有一道看不見的暗流洄旋;也有人說是因為河中含有某種礦物,以致水質不同,變成了密度較大的「重水」。楊炎久聞其名,今日方得親身經歷。

  小舟緩緩前行,楊炎心裡想道:「這條弱水,果然真是稀奇,有趣。」他想幫忙舟子划船,但他不通水性,只怕越弄越糟,不敢輕視。

  船到中流,忽見另外一條小船,船上兩個乘客都是他認識的,年輕較大那個約有五十左右,他認得是天山派輩份最尊的長老鐘展的徒弟,名叫李務實。李務實人如其名,為人沉實幹練,有人說他的武功不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下,只因不喜出風頭,是以姓名不為外間所知。另一個年紀較輕的中年人則是石天行的弟子,名叫陸敢當,和李務實剛好相反,為人飛揚跋扈,倒是和他的師弟石清泉脾氣相同。

  楊炎心裡想道:「我割了他師弟的舌頭,又曾打了他的師父一頓,可別要讓他認出來。」其實即使楊炎坐在陸敢當對面,只怕他也未必認得出來。要知楊炎離開天山之時還是個小孩子,經過了八年,相貌早已大異從前。但對中年人來說,七八年的時間,相貌根本就不會有什麼變化。

  陸敢當此時正在做著楊炎剛才想做的事。他拿起一支槳替舟子划船。李三務實一皺眉頭,說道:「你省點氣力吧,咱們又不是急於渡河。」他並不是可惜師侄浪費氣力,而已是不想他在人前賣弄本領。

  陸敢當笑道:「早點進城不好嗎?佛經說:弱水三千,我自一葦而渡,不知是否指這裡的弱水。我沒有一葦渡江的本領,見識見識這條弱水的特別之處又有何妨?」他不聽師叔的話,劃得更加用勁。

  忽聽得櫓聲咿啞,一條較大的烏篷船越過楊炎前頭,似乎是想追上陸敢當那條小船。船上三個客人,其中兩個中年漢子面貌相似,一看就知是同胞兄弟,另外一個年紹較大的魁梧漢子,兩邊太陽穴墳起,顯然是正在練著一種甚為霸道內功的高手。

  那兩兄弟似乎也是嫌船行得慢,一個搖櫓,一個划槳,替代舟子駛船。

  其中一個低聲說道:「大哥,你幫幫眼。前面那人似乎是天山派的陸敢當。」

  老大說道:「不錯,另外一人是他的師叔李務實。」

  那魁梧漢子問道:「你們和李務實、陸敢當是熟識的朋友嗎?」

  老二說道:「我們和陸敢當見過一兩次面,談不上是熟朋友。至於李務實則僅是一面之緣,卻沒和他說過話的。」

  那魁梧漢子道:「難得在此相遇,不妨上去攀交攀交。」

  老大眉頭一皺說道:「陸敢當自視甚高,我,我有點……」底下的話沒說下去,但意思卻是明白的,他是有點討厭陸敢當,也怕陸敢當誤會他們是想巴結。

  他們這條烏篷船和楊炎這條船距離較近,低聲談話,楊炎也聽得清清楚楚,但卻不知陸敢當聽見沒有,只見他頭也不回,劃得更加快了。不過,由於是在「弱水」行舟,劃得多快,也不過是和普通的舟子在一般的河流上划舟的速度一樣。

  那魁梧漢子說話的聲音更小了:「你們崆峒派自從丹丘生接任掌門之後,不是和天山派很有交情的嗎?」

  老二哼了一聲說道:「那是丹丘生的事情,可與我們無關。哼,他的弟子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天山派的人對他當然是尊敬的。但咱們可不想沾這個光。」他直呼掌門人之名,實是大為不敬。原來這兩個人乃是崆峒派前任掌門洞真子的徒弟,洞真子的師弟洞冥子與清廷勾結,害死了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洞真子雖然沒有參與其事,但卻受到師弟的威脅,明知是他所為也不敢揭發,反而做了師弟的傀儡,接任掌門,附和師弟,誣蔑丹丘生欺師滅祖。最後真相大白,洞真子臨終悔悟,與洞冥子同歸於盡,丹丘生這才奉他遺命繼任掌門的。

  這兩兄弟老大叫勞福庇,老二名叫勞福陰,他們是洞真子的得意門徒,但腦筋卻有點糊塗,師父慘死,他們不問情由,不知這是他們師父「處事不當」釀成的禍因,反而對接任掌門的丹丘生心懷不滿。

  楊炎對「哥哥」的出身門派,當然是知道的。一聽他們談起丹丘生的「天山派記名弟子」,不禁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這兩個是崆峒派的弟子,敢情他們也是為了『小妖女』而來?這兩個人不足為懼,怕只怕孟華也來!」想起龍靈珠曾經為了自己和天山派作對的事,而那次的事情又正是由於自己被孟華所擒而起,心中自是難免有點惴揣不安。不過孟華是要到天山弔喪的,只能希望他不會這樣快回來了。

  勞家兄弟見陸敢當頭也不回,似是有意不理睬他們,不覺心裡有氣,暗自想道:「以陸敢當的武功,我們小聲說話,恐怕他也聽得見的。縱然聽不見,他明明知道今天有許多江湖上的朋友前來張掖,聽見後面有船追來,也該知道是同道中人了,他卻越搖越快,分明是在我們面前賣弄!」這兩兄弟也是好勝的人,心裡一有氣,便也使勁划船,好像要和陸敢當比賽。

  但他們兩兄弟合力駛船,還是追不上前面那條小船。

  那魁梧漢子笑道:「他賣弄手段,我也有手段叫他們的船停下。你們瞧著!」說罷,拿起船頭的繩索,迎風一抖,把四五丈長的粗繩抖得筆直,向前面小船揮去。陸敢當那條小船,船尾插有一支備用的鐵篙,長繩呼的一聲卷在篙上,那條小船果然只能在水中打轉,雖沒後退,也不能前進了。

  楊炎心裡想道:「這人氣力倒是不小,看來是練過大力鷹爪功的高手,比雲中雙煞要高明得多。」

  心念未已,只聽得李務實說道:「哪位朋友惡作劇?」說話之時,雙指一夾,賽如利剪,一下子就把粗如拇指的繩索剪斷,小舟又復向前。與此同時,陸敢當也回過頭來。

  勞家兄弟大為尷尬,連忙自報姓名,說道:「陸兄還記得我們嗎?這位朋友只是想和你們結識,並無他意!」

  陸敢當見他們通名道歉,看在丹丘生和本派的交情,倒是不便和他們計較了,當下淡淡說道:「原來是勞家雙俠,幸會,幸會。咱們上岸再說。」

  說話之際陸敢當的小般已經攏岸,勞家兄弟那條船落後約三丈之遙。那魁梧漢子忽地在船頭拿起一塊木板,這是船家用作上岸時的墊腳板,尚未攏岸,那漢子就把墊腳板拋到河中了。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這雖是小說家言,但弱水易沉,卻委實不假。木板本來是會浮在水面的,但這在弱水之上,卻只是在渦流中打個轉,便即徐徐下沉。魁梧漢子飛身躍起,在這塊木板將沉未沉之際,竟然把它用作在水中的墊腳板,腳尖輕輕一點,便即跳上對岸。

  剛才他炫露的大力鷹爪,氣力雖然驚人,楊炎還不怎樣放在心上。此際見他露出這手輕功,連楊炎也不禁刮目相看了。要知練鷹爪功之類以內力雄渾見長的功夫,一般來說,輕功多是較差的,但此人卻是內外雙修,輕功內功顯然都有頗深的造詣。楊炎心裡想道:「他剛給李師叔掃了面子,搶先上岸不知是否向李師叔挑釁?李師叔的內力或許在他之上,但要想勝他,恐怕也還當真不易。」

  那魁梧漢子搶先上岸,回過頭來抱拳一揖,朗聲說道:「兩位是從天山來的遠客,彭某雖然不是本地人,勉強也算得是半個地主,請容彭某稍盡地主之誼。」

  楊炎這才知道,原來他之所以搶先上岸,乃按照江湖禮節,迎接客人的。江湖人物,異地相逢,雖然同屬客人,也有遠近之分,遠處的客人,是客中之客,近處的客人是客中之主。

  李務實為人厚重,見他謙恭有札,雖不願意和他結交,也只得稍假辭色,還了一禮,淡淡說道:「不敢當。」

  魁梧漢子笑道:「彭某適才拋磚引玉,無非是為了仰慕兩位的大名,請兩位千萬莫要見怪。」

  陸敢當見他對自己表示敬意,心裡的氣早已消了,笑道:「俗語說不打不相識,何況咱們並未廝打呢。閣下武功高明,拋磚引玉云云,太客氣了。我喜歡說話爽直,請問閣下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此時勞家兄弟亦已上岸,勞福蔭便即上前替他們介紹,說道:「這位彭兄是江湖上人稱金眼神雕的彭大遒彭大哥。為人好客,和我們乃是多年朋友。張掖這個地方他很熟,兩位要是未有處宿,可以托他安排!」

  金眼神雕彭大遒是陝甘道上有數的人物,不但武功高強,而且交遊甚廣,提起他的名字,黑道白道無人不知。陸敢當吃了一驚,暗自想道:「原來他就是金眼神雕,怪不得這麼了得!」

  彭大道說道:「我在張掖城中長大的,一間雲來客店已經定下房間,請兩位不要客氣。」

  陸敢當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會碰上我們?」

  勞福庇笑道:「是這樣的,彭大哥交遊廣闊,他知道這兩天有許多朋友要來張掖,是以在雲來客店定下了十間房間,招呼各方好友。」

  陸敢當道:「初次相識,彭大哥就這樣客氣,我們實是不便叨嘮。」彭大遒笑道:「相交深淺,豈在時日?我和兩位雖然初次識荊,但勸兩位的俠名則是久仰的了。要是兩位不肯賞我這個面子,我也無顏立足江湖了。」

  陸敢當見他這樣一個成名人物,對自己如此尊重,覺得有了面子,心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便即說道:「彭大哥言重了,彭大哥名重武林,『久仰』二字,應當由我來說才對。難得彭大哥如此好客,那我們也唯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沒徵求師叔同意,就替李務實答應。李務實不覺眉頭一皺,但他為人厚重,這個師侄又是新升長老的他的師兄石天行的得意門徒,他也不便掃陸敢當的面子。

  彭大遒看出他心中不悅,連忙去奉承他,剛說了兩句諂媚的話,李務實忽道:「聽說彭先生在官場得意,此來張掖,不知可是有甚公幹?」彭大遒暗吃一驚,裝出詫異的神色道:「小弟浪蕩江湖,素性不喜受人拘束,怎會跑去官場鬼混?李大俠,你是聽誰說的?」

  勞家兄弟也甚詫異,齊聲說道:「李大俠,你恐怕是誤聽了謠言了,要是彭大哥做了官,我們怎會不知?」要知崆峒派雖然沒有禁止門人和官府來往的戒條,但由於掌門人丹丘生是和朝廷作對的俠義道,是以雖無明文規定,崆峒派的弟子亦知自律。

  李務實淡淡說道:「我是聽得輾轉傳言,既然並非事實,那或許是我聽錯了也說不定。」

  彭大遒裝作瞿然一省的模樣,說道:「我雖然有幾個白道朋友,但都是泛泛之交。看來這可能是他們放出的謠言,我倒要查究查究!」

  陸敢當倒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心裡想道:「在江湖上吃得開的成名人物,總得敷衍敷衍白道中人,有那麼幾個點頭之交的白道朋友,也是不足為奇。李師叔聽得風就是雨,挖苦人家,世不管人家面子上擱不擱得住。」於是說道:「像彭大哥這樣望重武林的人物,也難怪白道中人爭著要謬托知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依小弟之見,彭大哥也無須小題大作了。」

  彭大遒哈哈笑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陸兄說得真好,彭某謹領教益。」

  楊炎跟在他們後面,故意放慢腳步,遲半個時辰進城。好在雲來客店是張掖最大一間客店,他隨便向人打聽,就找到了。

  楊炎進去投宿,掌櫃的陪笑說道:「客官,你來得不巧,小店剛剛客滿。」

  楊炎說道:「一間空房都沒有嗎?」掌櫃說道:「空房倒是還有一間,但卻是早已給人定下的。」這話說了等於不說。

  楊炎說道:「我但求一個宿處,什麼地方都可以。甚至柴房也無所謂。」掌櫃有點不耐煩了,雙手一攤,說道:「若然客官只求一個宿處,城中可以投宿的地方多著呢。縱然大小客店都滿,民居也可借宿的。小店的柴房堆滿柴草,客官你不賺棄,我們也沒功夫騰出來。」

  楊炎忽地抓著他的手一搖,說道:「我就是喜歡你這家客店,你再仔細想想,說不定還有空房,你忘記了?」掌櫃感覺掌心有物,以袖遮掩,偷偷一看,只見金光燦爛,竟是三顆金豆。他是張掖最大一間客店的掌櫃,金子的成色,一看就知。他看出確是十足成色的真金,不禁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富商巨賈我也見過不少,出手這樣豪闊的客人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收起金豆,說道:「多虧客官提醒,我想起來了,不過——」楊炎說道:「還不過什麼,只要有房間就行!」

  掌櫃的道:「客官,你真的不拘論是什麼房間?」

  楊炎說道:「別囉唆了,帶我進去吧。」

  掌櫃也似乎「礙難啟齒」,於是馬上帶他進去。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9 15:1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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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客店有心窺隱秘 古城無意遇同門(2)

  那間房間房門虛掩,一到門口,就聞得一股香味。香味頗怪,中人如醉,吸了一點,竟有懶洋洋的感覺。

  學過武功的人,聞到古怪的香味本能就會提防。楊炎默運玄功,眉頭一皺,問那掌櫃:「什麼香這樣難聞?」

  掌櫃怔了一怔,似乎有點詫異,說道:「這是福壽膏,客官,你沒吸過?」

  楊炎問道:「福壽膏是什麼?」掌櫃說道:「富壽膏就是鴉片。」心裡頗為奇怪:一個有錢的大少爺,怎的連鴉片煙都不知道。楊炎啞然大笑,心想:「原來是鴉片煙,我還以為是江湖上下三濫用的迷魂香呢。不過房間裡既然有抽鴉片煙的客人,這個客人自必是有錢的『大爺』了,他又怎肯把房間讓給我?」

  心念未已,只聽得掌櫃已在輕輕拍了一下房門,低聲喚道:「娘子,起床。有客人來了!」房門本來是虛掩的,用不著裡面的人開門,他們便走進去。

  只見一個肥胖的婦人,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對著煙燈,呼呼虜虜的抽鴉片煙正在抽得起勁。

  楊炎吃了一驚,那婦人也嚇了一跳,連忙坐起身來,把手中的煙槍指著掌櫃,「呸」的啐了一口,罵道:「你作死啦,為什麼把客人帶到老娘的房間來?」

  掌櫃說道:「這位相公給了我三顆金豆,你就讓他借宿一宵吧。」

  婦人盯著楊炎,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嗔道:「什麼話?三顆金豆,你就把老娘賣了?「心想:「這小子倒還長得俊,不過做我的兒子可還嫌小!」

  掌櫃的笑道:「你跟我在賬房睡一晚吧。委屈點兒,明兒我給你賣二兩上好的福壽膏。」

  婦人說道:「把金豆給我,我自己會買。」將他手中的三顆金豆全搶過去。掌櫃歎口氣道:「你抽少點兒行不行?」心想:「要不是你上了煙癮,我也用不著貪人家的金子把臥房也讓給人家了。金子雖好,傳出去總是笑話。」

  婦人說道:「客宮,你抽福壽膏的吧。」楊炎說道:「我不抽煙。」

  婦人笑道:「這就好了。老實說,臥房我可以讓給你,這煙槍我可捨不得借給你。」她眉開眼笑的指揮丈夫替她搬走「隨身應用…的東西,包括煙槍和煙燈在內。


  掌櫃說道:「多蒙相公看得起我們這間小店,這間房間還合意吧?」楊炎說道,「很好,很好,就只是煙味有點難聞。」

  享櫃夫婦走後,他打開窗門,讓煙味散發。忽聽得彭大遒的聲音道:「兩位要不要到城中逛逛?」跟著聽得李務實道:「彭先生請便,我們不想出去了。」原來李務實和陸敢當住的那間房間,正是和掌櫃的臥房隔著一個內天井遙遙相對的。

  楊炎急於打探「小妖女」的消息,待彭大遒和勞家兄弟離開這間客店之後,他也跟著離開。午後時分,距離晚飯的時間還早,那些江湖人物逛街的不少。

  楊炎偷聽他們說話,雖然他們也交談江湖的見聞,但卻沒聽見他們提及「小妖女」。不過楊炎也注意到一件事情,那些江湖人物很喜歡買乾糧,張掖特產的杏仁餅和肉脯幾乎給他們搜購一空,還有一種便於登山的「芒鞋」那些人也很喜歡買。

  有一對師兄弟,師兄買了五對「芒鞋」,走出店舖,師弟說道:「師哥,咱們只兩個人,買這麼多芒鞋做什麼?」師兄說道:「說不定咱們要在山上搜索五六天,我可不慣赤腳走路。再說必定有買不到芒鞋的朋友,咱們用不了做人情也好。」

  楊炎聽了他們的談話,也進那間雜貨店買「芒鞋」,果然已經賣完了,楊炎問店主道:「附近可有什麼名山?」店主詫道:「你來買芒鞋,不是準備上祁連山的嗎?城外面就是祁連山,聽說山中許多名勝古跡,我可沒有上過。」

  原來祁連山綿亙甘涼之境,是中國西北部有名的大山。匈奴呼天曰「祁連」,古代所稱的祁連山有南北之分,北祁連即今新疆之天山。在甘肅張掖縣西南面的是「南祁連」,南北祁連相距亦數千里。要是從天山走到「南祁連」,普通人可得走半年。

  楊炎說道:「我見許多人買這種草鞋,我也買來試試。原來他們是準備上祁連山的嗎?」店主說道:「我猜大概是吧。有幾個客人向我打聽祁連山的情況,可惜我不知道。」

  楊炎暗自想道:「莫非龍靈珠是躲在祁連山中?所以她的仇家才要準備乾糧到山上搜索。不過她的仇家聚集了這許多人,料想也費了不少時日,他們怎拿得準她還是在祁連山上?」他不想惹起別人注意,也就無心再去打聽了。在城中吃過晚飯,便即回轉雲來客店。<center><B><FONT COLOR="#CC33CC">各懷鬼胎</FONT></B></center>

  客店裡有一部份客人此時也正是剛剛吃過晚飯,聚在大堂鬧談。大家都是江湖人物,攀親道故,不相識的也變成相識了。那種熱鬧的氣氛好像是在辦喜事。人群中也有彭大遒和勞家兄弟。楊炎恐防陸敢當出來趁熱鬧,悄悄的回自己房間。

  李務實和陸敢當並沒出去,楊炎豎起耳朵,留神聽他們談話。他是自幼練過聽風辨器功夫的人,細小如梅花針之類的暗器,要是有人用來向他偷襲,他也會聽得那微弱的破空之聲。李陸二人雖然是在房間裡小聲談話,他隔著一個小小的庭院也聽得見。

  只聽得陸敢當說道:「師叔,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咱們接受人家的招待,你卻連多說兩句話也不願意。彭大遒要給咱們介紹幾位新朋友,你竟然裝作聽不見,弄得我也不好意思。」李務實哼了一聲說道:「彭大遒能有些什麼好朋友?在路上我不便說,現在我對你說吧。我知道得確實,彭大遒不但是黑道中人,而且是大內侍衛。他是楊牧的好朋友!楊牧是一等侍衛,他是二等侍衛。」

  陸敢當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聽誰說的?當真可靠嗎?」李務實道:「絕對可靠,但是誰說的,我卻不能告訴你!」陸敢當知道師叔不信任他,心裡很不舒服,說道:「即使他是侍衛,和咱們也不相干。據小侄之見,只要咱們站得穩腳步,不是和他們同流合污,目前有一件事清,咱們倒不妨和他們合作。」李務實怒道:「你說什麼?和他們合作!」聲調不覺稍為提高了!

  陸敢當連忙說道:「師叔,小聲點兒。他們都在外面,給聽見了可不好意思!李務實本來是個穩重的人,只因師侄太不懂事,他忍不住才發了脾氣。此時一想,自己雖然不怕彭大遒,卻也無謂得罪了他。於是便即壓低聲音道:「好,留到更深人靜時候再說。如今我只要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和這些人合作,勸你也少點去沾惹這些人。」

  李務實在房間裡壓低聲音說話,外面卻傳來了轟鬧的聲音。

  幾個人同時在叫:「咦,田老二,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你們哥兒倆怎的這個時候才來,昨天你們不是已經到了武威的嗎?」

  跟著一個人大叫:「你們還問?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原來是雲中雙煞到了。老大馬牛還不怎樣,不過衣裳沾滿污泥而已,老二田耕可就真是一副「怪模樣」了。他給楊炎打了八記耳光,臉上青腫未消,門牙又給打落兩齒,說話變成「漏風」,嘶嘶聲響,極為刺耳。

  有人笑道:「田老二,你因何氣成這樣,我不問焉能知道?」又一個人竟似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說道:「這倒奇了,你們雲中雙煞的威名誰不知道,那一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敢給你們受氣?」

  彭大遒說道:「大家別鬧,待我問個清楚。田老二,聽說你昨天在武威給人偷了錢包,是不是因為此事生氣?」他的消息最為靈通,雲中雙煞昨日在武威大鬧酒樓之事,早已有人傳到他的耳朵。

  田耕哇哇大叫:「那小子不但偷了我們的錢包,還偷了我們的坐騎!」

  那個存心氣他的人說道:「哦,原來你們是步行來的,怪不得現在才到。不過,田老二,你越說我可越糊塗了,錢包給人偷去這還不足為奇,但你們騎著馬走,卻怎能給人偷去?」另一個人道:「這個『偷』字恐怕也要改為『搶』字吧?田老二,說老實話,你是不是給那小子打了一頓?」

  田耕老羞成怒,喝道:「好呀,老子吃了虧,你們倒開心了!」

  彭大遒連忙勸架:「大家自己人,莫傷了和氣。田老二,我們都是想幫你的忙的。這位朋友多問幾句,無非也是想弄清楚而已,你別誤會。」那個人也覺得開玩笑開得有點過份,向田耕陪個禮道:「田老二,你吃了虧,我們心裡也難受的。不過要是不問清楚那個小子是何方神聖,我們又怎能幫你的忙?」

  田耕羞得滿面通紅。馬牛說道:「慚愧得很,這小子的武功來歷,我們一點也看不出來。不過,這小子搶了老二的坐騎的,料想他早已到了此地了。我正想請問各位,不知有誰可曾見過這個小子?這小子大約是十八九歲年紀,膚色比一般人黑些,不過長得倒很秀氣,鵝蛋形的臉孔,有一對大眼睛。」

  那些人聽得令雲中雙煞吃了大虧的人,竟然是個二十歲都還未到的「小子」,不禁相顧駭然。

  楊炎剛才進入客店之時,那些人是已經聚在大堂閒談的。楊炎只道田耕一說出他的模樣,一定有人搶著回答了。不料竟是沒有作聲。原來那些人剛才談得興高采烈,而他的服飾又像是個在客店裡打掃的小廝,是以誰也沒有留意他。

  楊炎鬆了口氣,心想:「幸虧我向掌櫃求宿的時候,沒人在旁,那知心念未已,便聽得勞福庇說道:「唔,你說的這個小子,我倒好像見過。」原來他在弱水划船之時從楊炎船邊經過,對楊炎稍為有點印象,楊炎剛才進來,他因為曾在河上見過楊炎,不知不覺也看了他一眼。只是當時並沒放在心上而已。

  馬牛大喜道:「你在哪裡見過這個小子?」勞福庇道:「我渡過弱水之時,碰見一個少年,模樣倒有點像是……」

  他本來準備說出「疑犯」就在這客店之內的,剛說到一半,彭大遒忽地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勞兄,你說的那個少年我認識的,他絕對不是偷了田老二錢包那個小子!」楊炎聽了不覺一怔:「怎的他會認識我?他又憑什麼斷定我不是那個『小子』?」

  只聽得彭大遒繼續說道:「那少年姓甚名誰我倒忘記了,不過我記得去年在義烏給黑石莊的雷莊主祝壽之內是曾見過他的。他替雷莊主做知客,料想是雷莊主的門人弟子。」

  有人問道:「彭大哥,你說的這位雷莊主可是浙西的武林前輩雷霆?」彭大遒道:「不錯。義烏雖是浙西的一個小縣份,這位雷莊主可是名頭不小,去年他做五十大壽,賀客少說也有一千多人。幫他做接待客人的知客沒有一百恐怕也有八十。這些知客我認識的很少,不過他們倒是許多人認識我,我一到黑石莊,就不斷的有人走來遞茶遞煙,對我慇勤招待。我也記不得那麼多名字。」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以他的身份,交遊這麼?」闊,能夠令他記得牢牢的當然是江湖上成名人物,而不會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腳色」。

  彭大遒繼續說道:「我就是因為記不起他的名字,所以在河上碰見他的時候,雖然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卻是不好意思和他招呼。」

  田耕說道:「這種未入流的小腳色也值不得彭大哥空耗精神和他結交。既然不是那個小子,咱們也就不必再談他了。」

  勞福庇本來想說出那個少年就在這客店中的,此時已經知道這個少年並非「疑犯」,只是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一個未入流的腳色」誰也不會有興趣的,他當然不會再說下去了。

  楊炎暗中偷聽卻是詫異無比,心想:「我從未到過義烏,更不認識什麼黑石莊莊主。奇怪,為什麼彭大遒給我遮瞞?我可不相信他真的曾在義烏碰上一個形貌和我那麼相似的人。」

  雲中雙煞中的老大馬牛為人精細,心裡可有點起疑:「以彭老大的身份,勞福庇看錯了人,他只須簡簡單單說兩個字『不是』就行了,何必多費唇舌替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解釋?」

  彭大遒笑道:「你們不必擔心沒有錢花,失了多少銀子,我賠給你們。房間我已經替你們準備好了,你們先去歇歇吧。」

  在普通情形,雲中雙煞是不該把所失的銀子如實報出來的,但馬牛知道:「銀子倒沒很多,不過有幾十顆金豆給那小賊偷去,要是追不回來,那可太便宜他了。」

  彭大遒笑道:「小意思,這點金子我還賠得起。」田耕說道:「我可怎好意思要你的金子,而且太過便宜那個小賊了。」

  彭大遒道:「朋友有通財之義,這幾十兩金子你們暫且拿去用。不會便宜那小賊的,包在我的身上,給你追回來就是。」他把一疊金葉塞到田耕手中,少說也有二三十兩,田耕不作聲了。

  那個掌櫃坐在櫃台裡面打算盤,豎起耳朵來聽,越聽越是吃驚,心裡想道:「那個『小財神』的金豆莫非是偷來的?」

  馬牛忽地走近櫃台,伸手進去,一把將他揪著喝道:「那個小賊你有沒有見過,快說實話!」掌櫃顫聲叫道:「我、我沒見過!」馬牛喝道:「你沒見過,為何臉有驚惶之色?是不是你接了他的贓物,將他藏起來了?」

  這掌櫃也算老奸巨猾,連忙叫起撞天屈來,說道:「我是正當商人,怎會偷接賊贓?只因我們這個地方,太平久了,像你老說的那個小賊如此猖狂,我們許多年都未聽過,是以難免有點吃驚。」要知他業已橫財到手,只知說了出來,那三顆金豆就要給失主當作賊贓追回去。得而復失事情還小,更怕甚至因此惹上官非。

  彭大遒上前去將馬牛拉開,笑道:「馮大哥,你錯怪好人了。這掌櫃我知道他的為人,他為人最是謹慎,稍為有點可疑的人他也不敢留客的,再說,那小賊本領不弱,自必也是江湖上的行家,他偷了你們的金子還不遠走高飛?這間雲來客店是張掖最大的客店,這兩天又正有各方朋友前來,你想他會這樣傻跑到這裡來自投羅網?」

  彭大遒出頭說情,馬牛自是不便再向那個掌櫃追究,不過他心中的疑團可未消除,說道:「彭大哥,不是我心疼那點金子,只因那小賊太過氣人,我非抓著他不可。一時心急,口不擇言,得罪了你的朋友,彭大哥,你莫見怪。」他這『朋友』二字可是語帶雙關,可以解釋為指那個掌櫃,也可當作是指那個『小賊』,別的人聽不懂,彭大遒則是當然聽得懂的。

  彭大遒哈哈一笑,說道:「馬老大,你放心。我答應替你們查究此事,就一定會做得到。你們先歇息一會,今晚請到我的房間,我有話和你們說。」

  馬牛七竅玲瓏,一點即透,說道:「好,那麼待會兒我再向彭大哥領教。」

  彭大遒道:「明天說不定會有事情發生,大家早點睡吧。」雲中雙煞首先離去,沒多久,其他的人也各自回房間了。

  楊炎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越想越是覺得古怪。彭大遒分明是在暗中『庇護』他,為什麼呢?想來想去想不通,只好不去想它,專心一志的聽隔著院子的對面那間房間的談話。約莫二更時分,他聽見李務實和陸敢當說話了。不過好像是咬著耳朵說話,他的聽覺雖然敏銳,也聽得不大清楚。

  庭院中有兩個高逾人頭的大水缸,這兩個大水缸正是放在李陸那間客房的後窗。楊炎悄悄出去,躲在水缸後面偷聽。只聽得陸敢當說道:「師叔,他們說的那個小賊我也留意到了。我知道他住在這間客店。但有一點我弄不明白的是,不知彭大遒是認錯了人,還是故意說謊?」

  李務實道:「彭大遒說了什麼謊話?」

  陸敢當道:「他在外面向掌櫃求宿之時,我聽他的口音一點不像江南口音。假如此人當真是黑石莊莊主雷霆的門人弟子,他的口音就不該帶有回疆的漢人口音。」

  楊炎暗暗吃驚,這才知道他們剛才雖然是躲在房間之中,卻也早已留意自己的。「我只道陸敢當是個草包,卻原來頗為精明。好在他只是懷疑我的口音,還未認出是我。」他想。心念未已,只聽得李務實說道:「別人的閒事,你又何必多管?」

  陸敢當道:「只怕不是別人的閒事,而正是咱們要管的事!師叔,我懷疑這小子就是楊炎!」李務實道:「我看不大像。」陸敢當急道:「他現在已經長大成人,相貌當然不會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但依我看來,他也依稀有點小時候的影子。而且口音也對,我看一定是他!」

  李務實道:「不管是不是他,我都不許你魯莽從事!」其實他亦是早已看出是楊炎了,只是怕師侄把事情弄糟,才不敢說。

  陸敢當道:「咱們不正是為了要抓這個小子,才跑來張掖的嗎?你要我怎樣謹慎從事?」

  李務實道:「我倒要先問問你,你意欲如何,馬上衝進他的房間去抓他嗎?」陸敢當道:「師叔,你別激我,我知道我的武功比不上楊炎這小子,甚至咱們二人聯手,也未必對付得了他。」李務實道:「你知道就好。」

  陸敢當道:「這小子辱我師兄,傷我師父,如今明知他在這間客店,難道眼睜睜的放過了他?」李務實道:「不放過他又怎麼樣?」

  陸敢當道:「咱們雖然未必對付得了這個小子,但還是有辦法可想的。」李務實道:「什麼辦法?」陸敢當道:「彭大遒這班人是衝著那『小妖女』來的,這小妖女也是咱們天山派的仇人!為什麼咱們不可以和他們合作?」

  李務實道:「哦,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請彭大遒這班人來幫你的忙!」

  陸敢當道:「這是互相幫忙,誰也不欠誰的人情。據我所知,明天他們就要進祁連山搜捕那個小妖女,咱們請他們光助咱們一臂之力,咱們也答應明天幫他們的忙!」

  李務實冷冷說道:「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但我可不能這樣做!」說話的聲音雖小,話中的火氣可大!

  陸敢當心裡也不眼氣,說道:「師叔,咱們原來的計劃不是想利用這班人替咱們找到那小妖女,然後著落在那小妖女的身上去找楊炎的麼?如今不用這麼費事,便可一舉兩得……」

  話猶未了,只聽得李務實已是沉聲說道:「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彭大遒是大內侍衛,是楊牧的好朋友!」

  陸敢當道:「不錯,這是你剛才告訴我的。但在你定下這計劃之時,你是早已知道彭大遒的來歷了吧?」

  李務實道:「我可並不是要和他們合作,我只是要從他們的行蹤打聽那小妖女的下落。他們干他們的,咱們干咱們的!一發現那小妖女,咱們就可以先下手為強!」

  陸敢當道:「不過那小妖女易抓,楊炎這小子可難對付。只要不是同流合污,咱們又何須避忌在這件事情上和他們合作?至於說到彭大遒是楊牧的好朋友,咱們可以不必告訴他這個小子就是楊牧的兒子。」李務實道:「你想過沒有,這樣做是毀了咱們天山派的聲譽!」

  陸敢當拂然不悅,說道:「師叔言重了吧?這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何至於影響本門聲譽。依小侄之見,拿不到叛徒,這才是有關本門聲譽呢!」

  李務實道:「咱們天山派雖然沒有高舉義旗反清,可也是和反清的俠義道走一條道的!不錯,清理門戶固然緊要,但更緊要的是保持俠義道的英名清譽!和朝廷的鷹爪合作成什麼話?要是你不服氣,回山之後再請掌門評理!但現在你必須聽我的話!」

  李務實是從來沒有發過這樣大的脾氣的,說話聲音雖小,每一個字都好似在陸敢當頭頂爆炸的焦雷。陸敢當給他罵得幾乎發昏,但經他一罵,他的囂張氣焰倒是不敢不收斂了,心中啞忍,低頭說道:「你是師叔,我當然只能聽你吩咐。」

  他們的談話告了一個段落,沒有再說下去了。楊炎正想回轉自己的房間,忽又聽得另一問客房有人說話。「彭老大,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弄不明白!」是雲中雙煞中老二田耕的聲音。

  彭大遒的房間在客店西翼,和楊炎此刻所在之處,隔著十幾間房間之多。但由於田耕說話粗聲粗氣,給楊炎聽見了。

  楊炎霍然一省,想起彭大遒約了雲中雙煞在晚上到他房間談話之事,當時雲中雙煞正是要追查他的下落。」莫非他們此刻就正在談論我的事情?」他豎起耳朵,只是隱隱聽得彭大遒「噓」了一聲,由於距離較遠,底下的話聽不見了。

  楊炎立即施展輕功,悄悄的到彭大遒那間房間的後窗偷聽。

  只聽得彭大遒說道:「小聲點兒,提防隔牆有耳!」

  田耕說道:「對面房間住的是何老三,左面鄰房住的是飲馬川牛寨主。右面鄰房住的是賀莊主,斜對面房間住的是黑風林古寨主,這些人不都是你彭老大的好朋友麼?」

  彭大遒說道:「好朋友中也有親疏之分,這件事情,我不想給不相干的人知道。」田耕聽得甚為舒服,說道:「多謝彭大哥把我當作自己人,但我還是不懂你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你說過肯幫我們的忙追查那個小賊的,為何現在卻又勸我們不要把此事張揚出去?」

  彭大遒道:「俗語說:家醜不外揚,你們吃了虧,何必給外人知道?」田耕面上一紅,說道:「我也並非逢人就說的。只是向道上的朋友明查暗訪又有何妨?」彭大遒道:「我更說得明白一些,此事我不但希望你們別再張揚,而且希望你們別再自行查究!最好你們當作根本沒碰過這個小賊,把他忘了!」

  田耕氣往上衝,說道:「我給這小賊打了八記耳光,掉了兩顆門牙,此仇此恨,怎能忘了?」

  彭大遒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就當作給我一個面子吧,以一年為期,別再自己查究此事!」田耕道:「為什麼?」彭大遒道:「難道你們信不過我?」田耕說道:「彭大哥,我當然相信你會為我們盡力,但多一些朋友幫忙查究不更好麼?」

  彭大遒眉頭一皺,說道:「怎的你還是聽不懂我的意思?我叫你們不要張揚,為的就是不想給更多的人知道!」

  馬牛忽道:「彭大哥,你既然把我們當作自己人,請你實話實說,這個小賊是不是你的朋友?」

  彭大遒道:「恐怕還不能算是朋友!」

  田耕說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恐怕不能算是,什麼意思?」彭大遒道:「這小賊或者和我有點關係,但我未敢斷定。」

  田耕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早已知道這個小賊是誰的了?」

  彭大遒道:「我不妨和你們說實話,我不是『已經知道』,而是已經猜想得到他是誰?」

  雲中雙煞不覺齊聲問道:「是誰?」

  彭大遒道:「據我所知,江湖上新近出現兩個武功高強的年輕人,因此據我猜想,能令你們雲中雙煞吃這麼大虧的必定是其中之一。」馬牛問道:「這兩個人是——」彭大遒道:「一個是齊世傑。」田耕說道:「齊世傑我知道。他是辣手觀音楊大姑的兒子,聽說關東大盜尉遲炯也曾敗在他的手下。倘若是他,我們只有自認倒楣了。」

  馬牛說道:「不會是他,楊大姑以六陽手的功夫馳譽江湖,但那小賊用的功夫我還可以看得出來,絕不是六陽手。」

  彭大遒道:「我也猜想不會是齊世傑,第一、作風不對;第二、年紀不對。」

  田耕說道:「什麼作風不對?」彭大遒道:「我雖沒見過齊世傑,但聽得人家說,他是個年少老成的君子。」

  田耕說道:「君子又怎麼樣?我就最討厭那些自命為知書識禮的君子。」彭大遒笑道:「咱們討厭君子是另一回事。但以他這樣的為人,就絕不會胡鬧的。偷你們的錢包,那更是不會了。」

  「第二,據你們所說,那個小賊不過十八九歲年紀,齊世傑據我所知大概已有二十六七歲了。」

  田耕說道:「另一個本領高強的少年又是誰呢?」

  彭大遭道:「這人的年歲倒是相符了,而且他的武功聽說是比齊世傑還更高明的。」

  田耕吃了一驚,問道:「比齊世傑還更高明:到底是誰,你快說吧。」彭大遒說道:「這個少年名叫楊炎。」

  雲中雙煞不覺都是一怔,齊聲說道:「楊炎,這個名字我們可從來沒有聽過。」

  窗外偷聽的楊炎不覺也是一驚,心道:「這彭大遒好厲害,我終於給他識破。」心念未已,只聽得彭大遒已在繼續說道:「楊牧這個人你們知不知道?」

  雲中雙煞齊聲說道:「保定名武師楊牧我們怎能不知?他是辣手觀音的弟弟,但在十多年前已失了蹤。」

  彭大遒道:「不是失蹤,是和我一樣當上了大內侍衛!」馬牛恍然大悟,連忙問道:「你說的這個楊炎是楊牧的什麼人?」

  彭大遒緩緩說道:「正是他的兒子。」馬牛苦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不許我們查究了。」彭大遒說道:「你們不要誤會,不錯,楊牧是我的朋友,但我和你們也是朋友,並無親疏厚薄之分。我並不是為了楊牧的緣故袒護這個小賊。」

  馬牛說道:「那是為了什麼?」彭大遒道:「為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請恕我現在是不能告訴你們。」田耕是個粗漢,只道他藉詞包庇楊炎,憤然說道:「彭老大,你不方便說那也不必說了,總之我們自認倒媚好啦。」

  彭大遒笑道:「田老二,你別生氣。我並非不許你報仇,一年之後,你們要是找他算帳,我非但不會袒護他,還可以暗中幫你的忙。」田耕詫道:「為什麼必須等到一年之後?」

  彭大遒知道他的脾氣,要是不讓他略有所知,只怕他還是不甘罷手的。怕他誤了大事,只好說道:「這一年的期限我不是胡亂說的。因為我們要利用楊炎去辦一件事情;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也只有他才能辦成功的,不是我不相信你們,但我曾奉了嚴令,要是我洩漏出去,我的腦袋不保!估計一年之內,楊炎當可辦到此事,那時再告訴你們不遲。」

  楊炎聽了這話,不覺呆了。心想:「彭大遒說的這件事情自必是指刺殺孟元超之事了,原來他們是要利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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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客店有心窺隱秘 古城無意遇同門(3)

  不過他是親口答應了父親願意去做刺客的,而且在他心目之中,也還是把盂元超當作仇人的。他只能往「好處」著想了:「對彭大遒而言,盂元超是他們必欲殺之而後快的,他們沒有這個本領,當然是想利用我了,但對爹爹而言,他不會是想『利用』我好讓他陞官發財吧?他答應過我的,只要我殺了孟元超,他就與我遁跡深山,父子相依,過這一生。殺孟元超不過是我們父子復合的一個條件而已。」

  「但這只是我們父子之間的密約,為什麼他要去告訴彭大遒這個傢伙呢?」

  彭大遒緩緩說道:「你們有所不知,這客店裡有兩個人正是楊炎這小子的對頭,別的人或許不願意得罪楊牧的兒子,他們卻是連楊牧也不放在眼內的。萬一給他們發現這個小子,這個小子立即就要被他們抓去。」

  田耕問道:「那兩個人是誰?」馬牛已經猜到幾分,說道:「可是李務實和陸敢當這兩個人?」彭大遒道:「不錯。」

  田耕問道:「為什麼他們要抓這個小子?「彭大遒道:「因為楊炎是天山派的弟子。」田耕詫道:「李務實和陸敢當不正是天山派的嗎?」彭大遒道:「是呀,陸敢當也還罷了,李務實可是天山派有數的人物呢!他和大山四大弟子同一輩份,據說他的武功也是不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下的!」

  田耕說道:「那我就更不懂了,這小子既然是他的同門晚輩,為何他要抓他?」

  彭大遒道:「其中緣故,我也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不過我確實知道的是:這小子也不知為什麼緣故,打傷了天山四大弟子的第一號人物石天行,這還不算,他還把石天行兒子石清泉舌頭割掉了。」

  雲中雙煞聽得相顧駭然。

  半晌田耕咋舌說道:「這小子連本門師兄的舌頭都敢割掉,我給他打了幾記耳光,倒是算不得什麼了。」

  彭大遒道:「你懂了吧,這小子背叛師門,李務實自是要把他抓回去清理門戶。他活不成不打緊,誤了大事可就糟了。」

  馬牛說道:「如此說來,李務實是衝著這小子而來的了。他怎的會知道這小子會在張掖出現呢?」彭大遒道:「我猜他是來碰碰運氣。」田耕道:「什麼叫做碰碰運氣?」彭大遒道:「據我所知,那小妖女也曾得罪過天山派的人,聽說楊炎這小子似乎和那小妖女也有一點交情。」馬牛說道:「若然如此,咱們倒要提防這小子和那小妖女聯手了。」

  彭大遒道:「不錯。當務之急,第一是要替那小子遮瞞,別讓李務實知道他就在此地;第二,就是你說的提防他們聯手了。」

  馬牛說道:「我以為還有一個第三——」

  彭大遒道:「請指教!」

  馬牛低聲說道:「最好是咱們說得動李務實和咱們聯手對付那小妖女,另外再想個法兒把那小子嚇走。」

  彭大遒笑道:「我不敢以英雄自居,但這可正是應了一句老話:英雄所見略同了。實不相瞞,我一碰上李務實就有這個打算。你們在這裡等我,我現在就去找李務實密談。」

  楊炎貼著後窗牆角,好在彭大遒是從房門出來,沒發現他。

  楊炎待他走了一會,悄悄的回去李陸那間房間窗外偷聽。

  房間裡靜悄悄的唯聞鼻聲,裡面的人似乎睡得正沉。雖然沒有燈火,他也聽得出並無第三個人在這房間裡面。以他內功之深,聽覺之靈,除非彭大遒不呼吸,否則一呼吸,他就聽得出聲息。

  他料想彭大遒對李務實正有所求,亦無趁他熟睡暗害他的道理。那麼彭大遒是去了那裡呢?

  他心念一動,不再偷聽,悄悄的回轉自己的臥房。

  不出所料,彭大遒果然是躲在他的房間,他在外面聽出聲息,倏的穿窗而入,便向彭大遒撲去。

  彭大遒偷入楊炎房間,不見有人,心中也是正在驚疑不定。楊炎這一下來得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學武的人,驟然遇襲,反擊乃是本能。

  他一覺勁風颯然,反手便是一抓。他練的是大力鷹爪功,這一抓有開碑裂石之能,委實非同小可!

  可是他這「非同小可」的鷹爪功,碰上楊炎,卻是有如老鼠碰上貓兒,碰上剋星了。一抓抓去,好像抓著一團棉絮,說時遲,那時快,楊炎的三根指頭已是反扣他的脈門。彭大遒大驚之下,連忙說道:「楊炎,我是你爹爹的朋友,你莫聲張!」要知在這間客店的人,他業已知道的本領最高的李務實,本領也不過比他稍勝一籌而已。能夠一個照面,就將他克制得不能動彈的人,除了楊炎,還能是誰?

  其實楊炎之所以能夠迅速制勝,那是因為他早有準備,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之故。楊炎扣著他的脈門,見他居然能夠忍受,也是有點始料之所不及。當他扣著彭大遒脈門之時,心裡還有些害怕他會叫出聲的。但要制服彭大遒的鷹爪功,卻是不能不用此招。

  這霎那間,楊炎轉了幾個念頭,終於放鬆指力,故意在彭大遒耳邊低聲說道:「你是誰?」

  彭大遒道:「這裡不是說話處所,你跟我來!」楊炎說道:「好,不管你是誰,我也不怕你的暗算。走吧!」

  他們剛剛跨出院子,大水缸後面,突然躍起兩條黑影。原來李陸二人乃是假裝熟睡,楊炎制伏彭大遒之時,雖然極力避免弄出聲響,畢竟還是給他們聽見了。

  阻止楊炎逃走,這是陸敢當的主意。由於事情的變化出乎李務實意料之外,雖然他本來是打算等待孟華來到才動手的,此時也只能同意師侄的主張了。

  陸敢當恃著有師叔做靠山,以為楊炎雖然能夠傷他的師父,那不過是師父手下留情,偶一不慎,受他暗算而已。他可尚未相信楊炎真的有勝過天山四大弟子的功力。他暗中偷襲,一出手就是天山派道風劍法的絕招,以指代劍,戮向楊炎胸口要穴。出指之後,方始喝道:「你這小子,還想跑麼?乖乖的跟——」

  話未說完,陸敢當忽如著了定身法似的,目瞪口呆,原來他駢指如戟,此際已是點著了楊炎胸口的璇璣穴。楊炎默運玄功,胸肌內陷,將他雙指牢牢吸住。陸敢當以劍法化為指法的這一招,力貫指尖,勝於利劍。但也正因為他用到了十成功力,一被吸住,登時渾身癱瘓,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氣力可以使出來了。

  楊炎惱他出手狠毒,有心丟他的臉,一把他抓起來,「卜通」一聲,拋入大水缸中。

  另一邊李務實和彭大遒亦已交上了手,黑暗中彼此都知道對方是誰,卻不道破,只是啞鬥。

  彭大遒一抓之下,李務實掌勢斜舊,用個「卸」字訣,把他的鷹爪功化解於無形,說時遲,那時快,第二招便向他的琵琶骨劈下。琵琶骨一碎,多好武功,也要變成廢人,彭大遒焉能容他劈著?他身為大內侍衛,身手確也不幾,百忙中滴溜溜一個轉身,避招進招,反抓李務實小腹。雙方變招都快,李務實小臂一彎,掌勢後發先至,彭大遒若不收招,手臂先要給地折斷。

  「蓬」的一聲,雙掌相交,彭大遒縮掌應招,給李務實佔了便宜,李務實功力本在他上,得勢不饒人,左掌一揚,立即向他頸項斬去。這是從天山劍法中變化出來的「斬龍手」絕招,倘若給他劈著頸背,彭大遒縱然有一身橫練功夫,不死也得重傷。

  彭大遒給他的掌力震得身形搖晃,這一招憑自身本領是無論如何都避不開了。他倒吸一口涼氣,只道要糟,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忽地感覺身子一輕,跟著便似騰雲駕霧一般飛起。

  原來楊炎搶快一步,將他提起,拋出牆外。這一拋力道恰到好處,彭大遒就像給人輕輕放下一般,腳尖著地,毫髮無傷。

  楊炎對李務實較有好感,不願傷他。揮袖一拂,同樣使個「卸」字訣,把李務實這一招「斬龍手」的力道帶過一邊,說時遲,那時快,他也跟著躍過牆頭了,李務實腳步踉蹌,心頭大駭,暗自想道:「原來這小子果然是有非凡的本領,他勝了師兄可並非僥倖得來。」只能把師侄從大水缸裡救出來再說了。

  楊炎和彭大遒跑出了雲來客店,跑出了張掖縣城。楊炎跑在前頭,不和彭大遒說話,只是飛快的跑。彭大遒本來是練大力鷹爪功的,但此時使出了吃奶的氣力,方始勉強跟得上他。

  彭大遒跑得氣喘吁吁,心中暗自埋怨:「這小子不知是不懂世故,還是有意考較我的輕功?」這次是他約楊炎出來,依據常理而論,應該由他選擇地方才對。如今楊炎跑在前頭,也不問他要去什麼地方,身為「小輩」,如此自作主張,縱然並無惡意,亦是有失禮貌,對長輩不夠尊重的了。

  若在平時,換了個人如此對待他,只怕他早已疑心大起。但此際他雖然有點不大高興,對楊炎卻沒起疑。要知他剛才死裡逃主、乃是全憑楊炎之力。他還焉能對楊炎有所懷疑?

  祁連山離城不過十里之遙,楊炎一口氣跑到山腳,方始停步。「這裡方便說話嗎?要不然咱們到山上去。」楊炎問道。

  東方天色剛露出魚肚白,路上還沒行人。彭大遒喘過口氣,背靠一棵樹坐下,說道:「好,就在這裡好了,用不著上山啦,世兄,多謝你剛才助我一臂之力!

  楊炎淡淡說道:「你現在就稱呼我做世兄,未免早了一點。」

  彭大遒愕然說道:「你不相信我是令尊朋友?」楊炎說道:「不是不信,否則剛才我也不會幫你的忙了。不過人心每多險詐,我也不能不提防受人欺騙。」

  彭大遒道:「我和令尊都是暗中替皇上辦事的大內侍衛,同事已有十多年了。」楊炎說道:「我爹爹做大內侍衛,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也還是有局外人知道。再說即使你和他同事十年,也不見得就是他的好友。」

  彭大遒道:「令尊和你是在保定的海神廟父子相認的,知道這件事的人你該相信是令尊的心腹之交了吧?」

  楊炎說道:「你倘若當真是家父的心腹之交,似乎還應該多知一些秘密?」

  彭大遒是條老狐狸,聽他這麼一說,不覺暗自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是想逼我說出我已知道他的父親要他去刺殺孟元超的秘密,莫非他已偷聽到了我和雲中雙煞的談話?這小子是正是邪,連他的老子都還捉摸不透,我可得善為飾辭才好。」

  「知是知道的,不過我不敢說。」彭大遒道。

  「為什麼不敢說?」楊炎冷冷問他。

  彭大遒道:「嘴上無毛,說話不牢,我怕你年紀太輕,洩露秘密。」楊炎哈哈笑道:「這倒奇了,有關我自己的秘密,你不說我亦早已知道。何須你告訴我我才能洩露出去。」

  彭大遒道:「這是有關令尊的秘密,只怕你也未必全都知道。」楊炎說道:「你說來聽聽,我保證守口如瓶。」

  彭大遒道:「你知道令尊為什麼要你刺殺盂元超嗎?一來固然是為了家仇,二來也是藉此脫離苦海。」楊炎說道:「脫離苦海,這是什麼意思?」彭大遒故作神秘的小聲說道:「令尊早已不想幹這暗中幫皇上賣命的勾當了,他的心事只有我知道。實不相瞞,我也有同樣的心思。」

  這番言語倒是和楊牧騙兒子的說話相符,楊炎不禁半信半疑。暗自想道:「這廝自稱不願充當鷹爪,多半乃是謊話,但爹爹有此心事,卻可能不假。」當下淡淡說道:「對我來說,這也不是什麼秘密,爹爹早已告訴我了。」

  彭大遒繼續說道:「唉,你爹爹用心良苦,我知道他尚未曾完全告訴你的。」楊炎說道:「他都對你說了?」彭大遒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只告訴我一個人。不過,要你行刺孟元超的秘密,他不但告訴了大內總管,而且還要我故意多告訴幾個人的。」

  楊炎冷冷問道:「這又是為什麼?」彭大遒道:「你不懂得,辭官事屬尋常,唯有我們這一行,可不能說不干就不幹。」楊炎問道:「那又怎樣?」彭大遒道:「所以他必須先立下一件大功,取信於大內總管,逃跑才容易一些。逃跑之後,大內總管念在他曾為皇上立下大功的份上,這也才或許可以免予追究。」

  楊炎說道:「辭官也要逃跑的麼。何以平時又不能逃跑?」

  彭大遒笑道:「所以我說你不懂就是不懂,幹我們這行是互相監視的,若然形跡可疑,監視就更嚴密。倘若當了十年大內侍衛,未立過一件功勞就潛逃的話,更一定會被懷疑前來『臥底』!我知道你本領高強,但若是大內總管決心追究,只怕你縱然保護得了令尊,這麻煩也夠你受了!」

  楊炎說道:「因此他要告訴大內總管,表白他對皇上的忠心?」彭大遒道:「不錯,不過這個『忠心』其實乃是假意!」

  楊炎說道:「為何他又要讓你告訴別人?」彭大遭道:「世兄,你這樣聰明,應該猜想得到。」楊炎說道:「我就是因為莫測高深,才來問你。」彭大遒這才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和告訴大內總管的用意一樣,要別人相信他真的是要為皇上效忠。這樣,傳到總管的耳朵,總管就更加相信他了,這次我來張掖,也是出於令尊的主意。本來大內總管要他來的,他推薦我。」

  楊炎道:「為了讓你可以替他說出他不便說的話。」彭大遒道:「不僅如此。我早已對你說過,我和他抱著同樣心思,不想幹這替皇帝賣命的勾當的。他推薦我跑這一趟,也好讓我沾點功勞。因此,在我故意洩露他的秘密之時,我也得順便加油添醋,表白我自己對皇上的忠心,說成我們是要利用你去刺殺孟元超。其實你也自必知道,我說的乃是假話。一定要說是『利用』那也只是指望藉你之力,幫助我們脫離苦海。絕對不是要『利用』你來陞官發財。」他料想楊炎已經偷聽了他和雲中雙煞的對話,待楊炎質詞,便即裝作傾吐腹心的模樣,自我表白。

  楊炎心中偷笑:「你這廝當我是三歲嬰兒,說這鬼話騙我。哼,你這條老狐狸,說不定是連我爹爹也一起騙了,待會兒我慢慢消遣你。」不過他只是不相信彭大遒,對自己的父親,可還是只從「好處」著想,多少仍有幾分相信。

  彭大遒道:「世兄,你在想些什麼,還未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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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客店有心窺隱秘 古城無意遇同門(4)

  楊炎說道:「信、信,我怎能不相信爹爹的朋友!不過我相信你,就不知你相信不相信我。」彭大遒道:「賢侄,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從「世兄」改稱「賢侄」,把關係又拉近一層。

  楊炎說道:「沒什麼,只是希望你和我說真話。」

  彭大遒道:「這個當然,我怎能騙老朋友的兒子。賢侄,你要知道什麼?」楊炎說道:「你約我出來做什麼?不僅僅是為了把爹爹的心事告訴我這樣簡單吧?」彭大遒道:「實不相瞞,這次我們跑來張掖,是為了對付一個姓龍的小妖女的?」

  楊炎曾向雲中雙煞盤問有關「小妖女」之事,彭大遒想他已經知道,是以不再隱瞞。說罷,留心看他反應。只見楊炎淡淡說道:「是不是你們害怕打不過那小妖女,要我幫忙?」彭大遒道:「不是。我們的人手已經足夠,除了勞家兄弟和雲中雙煞這班人之外,還有許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例如令師叔李務實就是是其一。小妖女縱有三頭六臂我們也對付得了。」

  楊炎說道:「那你約我出來做什麼?」彭大遒道:「只是想勸賢侄快快離開此地,免致招惹麻煩。令師叔已經和你交上了手,一定知道是你的了。」楊炎說道:「我本來要明天一早就走,現在偏不想走了。」

  彭大遒看他一看,忽地似笑非笑的問道:「賢侄,這個姓龍的小妖女是不是你的朋友?」楊炎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彭大遒說道:「倘若不是,我們就可以毫尋無顧忌的對付她。倘若是的話,嗯——」楊炎道:「那又怎樣?」關心「小妖二女」之情,已是現之辭色。

  彭大遒緩緩說道:「倘若是的話,那自然另當別論了。」

  楊炎道:「如何另當別論?難道你們就肯因我之故,放走了她?」彭大遒道:「眾怒難犯,這小妖女得罪了許多人,我一個人要放她,也是做不了主。不過我還有辦法幫她的忙,我可以暗中先通知她,叫她躲到別處。」

  楊炎說道:「你當真願意為我這樣做?」彭大遒道:「假如她當真是賢侄的朋友,多大的風險,我也甘願擔當。」

  楊炎明知他是口不對心,用意無非想騙自己快點離開而已,但他也不拆穿,對彭大遒的一再探聽他的口風,也不答覆「是」或「否」,卻反問彭大遒道:「這姓龍的小妖女曾經得罪過你麼?」彭大遭道:「這倒沒有。」

  楊炎繼續說道:「據我所知,雲中雙煞也是沒有見過這小妖女的,為何你們都要聯手對付她?」彭大遒道:「這個、這個……」楊炎冷冷說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我說真話的!」

  彭大遒半晌說道:「本來我是不能對外人說的,賢侄問起,我不能不說,實不相瞞,我是奉命而為。」

  楊炎道:「奉誰之前?」

  彭大遒道:「奉大內總管之命。」一副逼不得已,方肯吐露的神氣。

  楊炎說道:「這小妖女是背叛朝廷的欽犯麼?」心想:「龍靈珠和我說過她的身世,她從小就和母親逃難北方,最近方始回轉中原。她雖然喜歡捉弄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但卻似乎扯不上背叛朝廷之罪。」但不知怎的,他卻很希望從彭大遒的口中吐出一個「是」字。

  和他的希望相反,彭大遒哈哈笑道:「賢侄太抬舉她了,她還夠不上做欽犯呢。若說背叛朝廷,令師叔李務實的嫌疑比她大得多了,但也還夠不上欽犯的資格。」楊炎說道:「然則大內總管為什麼要下令捉她?」彭大遒道:「這就不知道了。我不過是個二等待衛,只知奉命而為,怎敢去問總管?」

  楊炎說道:「雲中雙煞和勞家兄弟這班人是不是你請來的?」彭大遒道:「不是。」楊炎說道:「那他們又是為了何因?」

  彭大遒似乎討厭他問得太多,淡淡說道:「我們只是因為目的相同,聚在一起。江湖禁忌,誰也不便去打聽別人的秘密。」楊炎忽地一聲冷一笑,說道:「可惜我偏不識相,我偏要打聽!」冷笑聲中一把拔著彭大遒,笑道:「我這分筋錯骨手法比你的鷹爪功如何?」彭大遒給制伏得半點不能動彈,只覺全身關節有如針刺。他是武學行家,情知楊炎說的不假。這是最厲害的分筋錯骨手法,楊炎若然使出真力,他的全身骨節只怕要寸寸斷裂。

  彭大遒心中大駭,連忙叫道:「賢侄別和我開玩笑,賢侄的武功當然比我高明得多!」楊炎冷冷說道:「誰和你開玩笑?你答應過我說真話,我對你可也是非常認真的!」

  彭大遒嚷道:「我說的可都是真話。」楊炎冷笑道:「不見得吧?依我看來,縱然你並非全部謊言,至少也是不盡不實!」

  彭大遒叫道:「沒有、沒有……」楊炎說道:「你別忙著分辨,有些事讓我先告訴你。」彭大遒忙道:「賢侄請說。」

  楊炎眼睛一瞪,喝道:「誰是你的賢侄?」彭大遒更是吃驚:「怎的他又不承認我是世伯了?」但此際被楊炎使勁一捏,疼痛難熬,還怎敢去質問他?連忙叫道:「是,是,我本來不應高攀的。楊少俠請說。」楊炎稍稍放鬆,說道:「我必須告訴你,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你知我對討厭的人是怎樣處置的嗎?」

  彭大遒苦笑道:「少俠不說,我怎能知道?」

  楊炎說道:「那你仔細聽著,我告訴你。從輕到重,一是打耳光,二是割舌頭,三是捏碎琵琶骨,最重的是割掉他吃飯的傢伙。你喜歡那一樣?」彭大遒嚇得魂不附體,說道:「我一樣都不喜歡。楊少俠,你想知道什麼,我說,我說。」

  楊炎喝道:「先答覆我剛才的問題!」彭大遒道:「你是問我們的總管為什麼要捉那小妖女嗎?這個,這個,我實是所知不多。」這回他不敢說全不知情了。

  楊炎說道:「盡你所知的說。」彭大遒道:「實不相瞞,總管只告訴我,他是受了一個朋友的請托。」

  楊炎問道:「他這個朋友是誰?」彭大遒道:「他沒有告訴我,我委實不知。」楊炎說道:「能夠請得動大內總管幫忙的人,這世上料想不多,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彭大遒道:「不錯,但正因為這樣的人不多,所以我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對。我不敢亂說。」楊炎說道:「你是怎樣想的,說給我聽。說錯了我不怪你就是。」

  彭大遒道:「比如說要是天山派的掌門,少林寺的主持,武當派的長老這些大有名望的人物請他幫忙,他一定會賣這個情面。」

  楊炎喝道:「放屁,這些人怎會去求地?連李務實都不願意和你們這班鷹爪聯手呢,何況是天山派的掌門?少林武當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那更不用說了。」

  彭大遒道:「是呀,這些人我們的總管只盼他們不來和朝廷作對,已是心滿意足,怎敢妄想他們會來攀交?但除了不服朝廷的丐幫之外,其他各幫各派首領,只有奉承我們總管的份兒,誰能有這樣大的面子敢於要我們的總管假公濟私!」楊炎聽他言之成理,不過當然還是未能相信他的。

  楊炎使勁一捏,喝道:「你說不說?」彭大遒哭喪著臉道:「我真的不知道,叫我怎麼說?」楊炎冷冷說道:「好,你既然說不出來,以後也不用再說任何話了。」

  彭大遒怔了一怔,說道:「楊少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大懂?」楊炎說道:「很簡單,我用第二種辦法處置你,割掉你的舌頭,你不就可以永遠不說話了麼?」彭大遒大驚道:「楊少俠,我是令尊的朋友,你可不能這樣對待我!」

  楊炎說道:「我做事情不喜歡拖泥帶水,你要和我攀交情,待這件事了結之後再說。如今我要知道的事情,你卻是一問三不知,你還要舌頭何用?」說罷,唰的拔出劍來。彭大遒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叫道:「楊少俠,且慢,我、我想起來了。」

  楊炎喝道:「是誰?你可不能胡亂供出一個人騙我,哼,哼,若然給我發現你是謊言,你該知道我還有比割舌頭更重的刑罰?」

  彭大遒顫聲說道:「楊少俠,我不敢亂說。那個人是誰,雖然我不知道,但我有朋友知道。要是我把這條線索給你,你可不可以饒我?」

  楊炎說道:「如果你的朋友肯說實話,在這樁事情上可以饒你。」彭大遒吃驚道:「還有別的事情嗎?」楊炎說道:「我不想騙你口供,我要知道的當然不僅是一樁事情。不過這件事情你若不能答覆,你的舌頭先保不住。」

  彭大遒道:「其他的事情,假如我有不知道的呢?」

  楊炎說道:「那就要看情形而論了。如果這件事情你答覆得令我滿意,或者我不會再問你也說不定!」

  彭大遒心想:「過得一關是一關,先保住舌頭要緊。」便道:「好,我先把這兩個朋友的名字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他們也可能知道得比我更多的。」

  楊炎說道:「他們是誰?」彭大遒道:「是雲中雙煞。」楊炎半信半疑,說道:「雲中雙煞不過是二三流角色,你都不知道,他們竟會知道?」彭大遒道:「楊少俠有所不知,他們雖然不算響噹噹的人物,但我猜他們知道,其中卻有道理。」

  楊炎說道:「什麼道理?」彭大道道:「我當上了大內侍衛,雖未絕跡江湖,江湖上的事情,畢竟是比較隔膜了。雲中雙煞的武功不算很高,但以他們的身份,能夠請得動他們的也非大有來頭的人物不可。我們總管的那位朋友多半就是此人。此人對『小妖女』志在必得,自必是那小妖女的大仇家無疑。你著落在雲中雙煞身上找到此人,一切問題,不就是迎刃而解了麼?」

  楊炎點了點頭,說道:「哼,你說的也有點道理。」

  彭大遒連忙說道:「那麼楊少俠可以不必再問我了吧?」

  楊炎笑道:「不錯,我用不著再問你了。多謝你的指點,投桃報李,我得給你一個好處。」彭大遒喜出望外,忙道:「好處我不敢要,只盼少俠放我——」

  楊炎說道:「你是我爹爹的好朋友是不是?」彭大遒只道他是要表示歉意,說道:「我是令尊最要好的朋友,大家自己人,我怎能要賢侄的,的……」他恢復了「賢侄」的稱呼,但話猶未了,楊炎已是又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的說道:「哦,你是我爹最好的朋友,這個好處更非給你不可了。」

  彭大遒道:「賢侄一定要給,那我只好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楊炎說道:「那天我在海神廟見過爹爹之後,我在神廟前己發了個誓,凡是爹爹的朋友,我一定不能虧待他,只要給我碰上,我就用第四種辦法對付他!」

  彭大遒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什麼第四種辦法?」楊炎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說過,對付我討厭的人,第四種辦法就是割掉他吃飯的傢伙!」

  彭大遒嚇得魂飛魄散,叫道:「什麼,你最討厭……」楊炎說道:「一點不錯,我最討厭爹爹的鷹爪朋友。你和他最好……」彭大遒連忙大叫:「我騙你的,我和令尊只是泛泛之交,看在我給你找尋線索的份上,饒了我吧!」

  楊炎冷冷道:「騙我的人,我一樣討厭。你兩罪俱發,本來非死不可,看在你供出雲中雙煞的份上,我可以減刑一等,只用第三種辦法。」彭大遒還未來得及想他的第三種辦法是什麼,楊炎已是使勁一捏,捏碎了他的琵琶骨。笑道:「你忘記了麼,第三種辦法就是廢掉你的武功!」

  彭大遒悶哼一聲,暈死過去,根本聽不見楊炎的說明了。

  忽聽得兩個人齊聲叫道:「彭大哥,彭大哥!」來的乃是勞家兄弟,他微感失望,心道:「怪不得聲音似曾相識,我還以為是雲中雙煞不請自來呢。」

  原來陸敢當給楊炎拋入大水缸,雖然不至於淹死他,但吃了這麼大的虧自是非追究不可。李務實已經知道和他交手的人是彭大遒,既然撕破了臉,自是也要著落在彭大遒的身上,查究出楊炎和他的關係。勞家兄弟是和彭大道一起來到張掖的人,一聽說鬧出這樣的事,他們當然也會想得到李務實必定要找彭大遒算賬的了。他們自知不是李、陸二人的對手,生怕受到牽累,在陸敢當大發脾氣的時候,早已逃之夭夭。

  他們大幫人是約好了明天上祁連山的,因此便逃到祁連山來。只盼在山上會合了大伙自己人,那就不怕李務實和他們為難了。想不他們未給李、陸二人追上,卻在山腳碰見楊炎。

  楊炎微感失望,但轉念一想:「勞家兄弟和丹丘生同一輩份,在武林中也不是無名小卒,他們何以也要和龍靈珠為難,抓住它們逼問口供,和抓著雲中雙煞都是一樣。」

  「對不住,你們的彭大哥已經給我廢掉武功了。我准你們兩兄弟自行決定,一個把他送回張掖治傷,另一個人留下。」楊炎現出身形,說道。

  老大勞福蔭道:「留下來作什麼?」

  楊炎說道:「當然有用得著的地方,我才叫你們留下,不必多問!」老二勞福庇大怒道:「好呀,我還沒有見過這麼狂妄的小子。你要留下我們一個當作犯人審問麼?」

  楊炎冷冷說道,「不錯,我是有點事情要問你們。不過,願意做我的朋友還是願意做我的犯人,那就全看你們自己了。」

  勞福蔭不像弟弟容易激動,聽了楊炎的話。氣怒之極,反而哈哈大笑,說道,「聽說你是孟華的弟弟,不知是也不是?」

  楊炎最不高興別人提及他的家醜,雙眼一翻,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勞福蔭道:「你可知道你的哥哥是我們的師侄,縱然他名震武林,見了我們也不敢無禮。」

  楊炎笑道:「哦,原來你們想我跟孟華一樣尊稱你們做師叔麼?但你又可知我是怎樣對付師叔的?天山四大弟子之首的石天行好歹算得是我的師叔,我割了他兒子的舌頭,把他打得最少要臥床三月。你們妄想牽籐附葛,亂拉關係。做我的師叔,可得先想清楚我會怎樣對付你們才好!」

  話猶未了,勞家兄弟早已不約而同的亮出兵器,齊聲喝道:「好小子,你不對付我們,我們也要對付你!」他們的兵器,乃是各自一對日月雙環,日月雙環是一種甚為厲害的奇門兵器,可以鎖拿刀劍,可以勒喉截腕,他們見楊炎腰懸長劍,心想只要四環齊出,不論楊炎是用劍還是用掌都得吃虧。

  勞福庇脾氣火爆,立下殺手。左手日環打他天靈蓋,右手月環套向他的頸項,勞福蔭更為陰摯,日環圈他石腕,月環砸他下陰。四環齊出嘩卿卿一片聲響。

  楊炎滴溜溜一個轉身,五指如彈琵琶,輕輕一撥,勞福庇的日環給他反撥回去,和月環碰個正著。他右手勁道較大,月環反磕,打著自己的額頭。幸而餘力已衰,僥倖不至於腦漿塗地,但也給打得頭破血流了。

  說時遲,那時快,楊炎一個轉身,伸手向勞福蔭便抓。勞福蔭喝道:「來得好!」心想你這不是送上手腕入我圈套嗎。那知楊炎藝高膽大,當真把手掌伸入他的日環,勞福蔭未來得及扭斷他的腕骨,已給他奪過日環,反而圈上他的頸項。他的月環由於身子突然麻軟,當的聲響,跌在地上。他給楊炎活擒了。正是:

  多方設法尋真相,不惜江湖樹敵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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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小俠懲奸戲雙煞 少爺吸毒變奴才(1)

  勞福庇喝道:「休得傷我哥哥!」搶上前來拚命。楊炎取下套在勞福蔭頸上的金環,反手一擲,套上勞福庇的右臂,在接近琵琶骨之處,轉個不停。勞福庇大吃一驚:「怎的這小賊也懂得環中套月這一招,用得比我還更厲害!」其實楊炎根本未練過日月雙環,不過模仿他們兄弟的手法而已。遠勝於他們的乃是楊炎的內功。這一擲楊炎用上了內家真力,令得那枚金環生出強烈的迴旋牽引之力。這股強烈的力道,隨著金環的旋轉轉個不停,逼使勞福庇也不能不跟著旋轉,以求抵消這股力道,否則只怕琵琶骨就要受到強烈的震動破裂。

  楊炎笑道:「我只要一個人給我口供,另一個人我可以讓他把彭大遒送回去。如今我挑上了你的哥哥,你回去吧。只要你的哥哥肯說實話,我不會傷他性命的。」這話其實是說給勞福蔭聽的。楊炎早已點了他的穴道,當下把他挾在脅下立即跑上山去,勞福庇兀自在原地上像陀螺般的旋轉。

  楊炎跑進樹林,把勞福蔭放下,解開他的啞穴,說道:「我為什麼把你『請來』你已經知道了。現在我開始問你,你必須老老實實回答,不許有半點隱瞞!」

  勞福蔭雙目圓睜,瞪著楊炎。楊炎笑道:「不必生氣,說了就放你走。第一樁:你們兄弟和那位龍姑娘有何過節?」

  勞福蔭緊緊閉住嘴唇,依然是一臉憤怒的神色。

  楊炎說道:「你們和那位龍姑娘倘無過節,那就一定是受人指使的了。那個人是誰?說!」勞福蔭仍然不發一言。楊炎喝道:「你又不是啞巴,你再不說,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勞福蔭忽地「呸」的一口唾涎向楊炎吐去,楊炎當然不會給他吐著,但也不禁給他嚇了一跳。

  「大丈夫寧死不屈,勞某落在你這小魔頭手上,早已不打算活了,你要殺便殺,不必多言!」勞福蔭這才破口大罵。

  楊炎冷笑道:「你罵我小魔頭,你和清廷鷹爪勾結,又是什麼俠義道麼?好,你不說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勞福蔭一咬牙關,驀地叫道:「我決不能受你所辱,我變了鬼也不饒你!」楊炎一聽他的聲音有異,連忙重新點了他的穴道。

  原來勞福蔭乃是意欲自斷經脈而亡,楊炎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便知。因此連忙再點他的穴道,令他不能動彈,楊炎見他寧死不屈,倒是不禁有點佩服他了,想道:「這個人和彭大遒可並不一樣。雖然他不是俠義道,但我也不是俠義道呀。」俗語說惺惺相惜,勞福蔭的脾氣有點對上他的胃口,他倒是不忍折磨他了。但就這樣把他放走,又不甘心。

  正自無計可施,忽聽得有人大呼小叫,跑上山來,不是別人,正是勞福蔭的弟弟勞福庇。勞福庇高聲大叫:「楊炎,你這小賊躲在哪裡,有膽的出來和我拚個死活!」

  楊炎哈哈大笑,現出身形,說道:「你有這個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佩服,佩服!」

  勞福庇道:「楊炎,你不必譏諷我。不錯,我是打不過你,但打不過也要和你拚個死活!」

  楊炎笑道:「剛才我就是因為不想殺你,才叫你把彭大遒送回張掖養傷的,你為什麼還要特地跑來找死?」

  勞福庇大聲說道:「彭大遒的死活關我什麼事,我要的是我的哥哥!」楊炎見他手足情深,不覺頗為傷感。

  勞福庇喝道:「你把我的哥哥怎麼樣了?」楊炎說道:「一點也沒什麼,他在這兒,沒缺眼睛,也沒少鼻子。」

  勞福庇道:「我不相信。哎呀,你、你是不是早已把他害了?」他大呼小叫,兀自聽不見哥哥的聲音,不禁心裡發慌。

  楊炎中指輕輕一彈,解開勞福蔭的穴道,勞福蔭連忙大叫:「弟弟,別這樣傻。你這是白白送死,無濟於事。快回去吧——」話猶未了,楊炎第三次點了他的穴道。

  「你聽見你哥哥的說話了吧?我不過點了他的穴道,他還活著!」楊炎說道。

  勞福庇說道:「我們是孿生兄弟,生則同生,死則同死。要我獨自回家,決不能夠!」

  楊炎說道:「好,那麼你上來領你哥哥回去。」

  勞福庇道:「來就來,反正我是把這條性命豁出去的了,怕你什麼!」

  他跑上山來,揮舞雙環,衝向楊炎。

  楊炎揮袖一拂,力道柔和,但他已是衝不過去。

  勞福庇退後幾步,說道:「楊炎,你殺了我吧!」

  楊炎笑道:「我叫你把哥哥領回去,誰說我要殺你。」

  勞福庇道:「你當真肯讓我把哥哥領回去?」

  楊炎說道:「你只管上去,我手指頭也不會碰你一碰。」勞福庇半信半疑,硬著頭皮從楊炎身旁走過,楊炎果然沒有阻攔。剛剛走近哥哥身邊,忽地好像有一股吸力將他一吸,他身不由己的踉踉蹌蹌退了六七步,方始能夠用重身法穩住身形。

  原來楊炎是在距離十步之外,虛抓一抓,將他抓回來的。這是龍靈珠爺爺傳給他的「龍抓手」功夫,強勁之處,不下於齊世傑練的龍象功。勞福庇沒有跌倒,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勞福庇回過頭來,喝道:「你搗什麼鬼?」楊炎笑道:「我的小指頭也沒碰著你,你沒法接近你的哥哥,那是你的事。」

  勞福庇一咬牙根,又衝上去。這次楊炎加多兩分內力,凌空一抓,勞福庇一直退到他的身旁。楊炎將他扶穩,笑道:「你要不要再試一次!」勞福庇忽地向他跪下,說道:「我求求你爽爽快快的把我一劍殺了吧。」

  楊炎揮袖一捲,托著他的腰,不讓他雙膝著地,說道:「起來起來,你的哥哥沒有死,你幹嘛要求死?」

  勞福庇像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說道:「我打不過你,我的哥哥你反正是要殺他的,因此我請求你把我們兄弟一同殺死,別折磨他了。」

  楊炎詫道:「誰說我一定要殺他?」勞福庇道:「那你抓他來做什麼?」楊炎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們說過了嗎,我不過是要問他幾句話。」

  勞福庇道:「他說了沒有?」楊炎道:「他沒有說。」勞福庇道:「我早知道他不會說的。」

  楊炎心念一動,問道:「你怎能知道他不會說?」勞福庇道:「說了是死,不說也是死。何必向仇人屈服?」

  楊炎說道:「你因何把我當作仇人?」

  勞福庇道:「你不是我們仇人,你的哥哥也是我們仇人。你豈有不幫你哥哥之理?」他怕說出來更受楊炎折磨,但不知不覺之間,卻已露出口風。楊炎曾經聽冷冰兒說過崆峒派的事情,隱約猜到了幾分,說道:「你是說孟華嗎?」

  勞福庇道:「不錯。你和孟華是兄弟,我們早已知道了!」楊炎冷冷說道:「他姓盂,我姓楊,我沒有這個哥哥!我不知道你們因何和他結仇,但要是他在這兒,我第一個和他動手!」

  勞福庇雖然是個渾人,可也並非蠢如鹿親,心裡想道:「聽說這小子一生下來,就給繆長風送上天山。但楊孟兩家之仇,江湖中人知道的很多,莫非這小子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恨孟元超,連帶也恨了孟華了?」

  楊炎繼續說道:「因此你不必顧慮孟華和我有關係,我問的事情,你只管依實答覆,涉及孟華,亦是無妨。你說了我馬上放你的哥哥。將來你們要對付孟華,我還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

  勞福庇篤於手足之情,他是不惜犧牲性命但求能夠保全哥哥的。聽了楊炎的話,燃起一線希望,說道:「此話當真?」

  楊炎手起掌落,把一塊石頭劈得四分五裂,朗聲說道:「倘有食言,有如此石!」勞福庇道:「好,那你問吧,我說!」

  楊炎說道:「你們和那姓龍的小妖女可有仇怨?」

  勞福庇道:「我們只是最近才知道有她這麼一個人。」

  楊炎說道:「那麼你們因何也來參加對她的圍捕?」

  勞福庇道:「有人叫我們來的。」楊炎道:「那人是誰?」勞福庇遲疑不答,楊炎說道:「你儘管說,不管你是為了什麼原因,我都不會將你難為。」

  勞福庇這才說道:「他是白駝山主。」

  楊炎問道:「白駝山主是何來歷?姓甚名誰?」

  勞福庇道:「我從來沒見過白駝山主,對他的來歷是半點不知。是他差遣一個弟子通知我們來的。」

  楊炎詫道:「何以你要幫他這個大忙?當初你們是怎樣和他沾上關係的?」

  勞福庇道,「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事情發生在思退崖上。」楊炎道:「思退崖是什麼地方?」勞福庇道:「是崆峒山後一處隱僻的所在,地形險峻,距離清虛觀有六七里路之遙,本派弟子很少到那裡去的。但卻是我們每天必到的地方。」楊炎道:「去做什麼?」勞福庇道:「那時我們正在勤練先師傳下來的雙環八訣,不想給丹丘生這一支的弟子看見,因此找了這個隱僻之處在練武。」楊炎始知他們是在秘密練武。心中暗自好笑:「丹丘生和孟華是何等本領,你們這點功夫,我都不放在眼內,何況他們?敝帚自珍,真是井蛙之見。」

  勞福庇繼續說道:「那天我們像往常一樣,一早到思退崖練武,練到最後一招,四環齊出,擊在一塊磨盤大豹石塊上,濺起火星點點,我們正想去察看石上留下的痕跡,看看是不是比昨天深了少許,忽聽得有人哈哈笑道:『日月雙環練到這個火候,也算是不錯了。』我們大吃一驚,定睛看時,只見兩個虯髯漢子已是站在我們面前,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

  楊炎道:「這兩個人是——」勞福庇道:「當時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看模樣不大像是漢人,漢語卻說得甚為流利。」

  「我大吃一驚,他們表面上似稱讚我們,其實卻是一副『孺子可教』的口吻,瞧我們不起。我一聽不禁就動了氣,要不是哥哥立即拉著我,我幾乎就要和他們動武。」

  楊炎心中暗笑:「你的哥哥可比你懂事得多,像你這樣草包,一動手準得吃虧。」勞福庇也不是太糊塗,似乎知道楊炎心裡笑他,臉上一紅繼續說道:「不錯,我是個草包。當時怒火頭上,也不去仔細想想,這兩人到了我的面前,我方始發覺,憑我這點玩藝,怎能是人家的對手?哥哥一拉我,我立即醒悟。於是我只好沉著氣,讓哥哥和他們對答。」

  「哥哥問他們:『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

  「其中一個笑道:『你們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們。你們是崆峒派前任掌門洞真子的高足勞家兄弟,對麼?』他說破了我們的身份,方始把他們兩人的名字說給我們知道。」

  楊炎道:「他們姓甚名誰?」勞福庇道:「一個叫司空照,一個叫幕容垂。」楊炎心想:「司空、幕容,都是源出西域的『胡姓』,姓司空的在漢人中還比較多些,姓幕容的似乎只有西域才有了。這兩個名字我可也是從來沒有聽過。」要知天山僻處西陲,楊炎小時候聽同門師兄談論武林人物,也是以西域的居多。他對西域的成名高手是比對中原的武林人物更為熟悉的。

  勞福庇繼續說道:「我聽了他們自報姓名,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便問他們!」我都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怎的你卻對我們知道得這樣清楚?」

  「年紀較小的那個慕容垂道:『我不但知道你們在崆峒派的身份,我們還是特地來找你們的呢!」

  「我只道他們是來掠釁,心想這一架不打恐怕不行。哥哥用眼色阻止我,說道:我們與兩位素昧平生,不知兩位有何見教?」

  「年紀較大的那個司空照道:我們是特地來幫你們兄弟的忙的。這話可說得奇怪,我禁不住又問了:你們怎麼知道我們要人幫忙?」

  「慕容垂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們的功夫雖然還算不錯,但可惜——說至此處,他頓了一頓。哥哥問道:可惜什麼?他這才繼續說下去:可惜你們再練十年,恐怕也未必能如心中所願!」

  「他好像是答非所問,但像我這樣笨人也聽得懂了。他的意思是我們的功夫不夠,所以必須他們幫忙。」

  「聽得此言,我們兄弟倆是驚疑不定。哥哥說道:你這話太奇怪了,我們剛剛見面,難道我心裡想的什麼,你也知道?」

  「慕容垂笑道:你要不要我說出你們的心事?」

  「我們不敢立即回答,那個司空照卻道:『慕容賢弟,這是他們的秘密,咱們可得為他們著想,提防隔牆有耳,』這兩人一唱一和,幕容垂便道:『對,我還是寫出來好些。』他口中說話,指頭已是在那塊磨盤大的石塊寫出十六個字,每個字入石三分。他指頭上的力道竟然比我們日月雙環的力道還大得多!」

  楊炎問道:「這十六個字是——」勞福庇有點想說又不敢說的神氣。楊炎說道:「可是與孟華有關?」

  勞福庇道:「你當真是不認孟華為兄?」楊炎冷冷說道:「我說過的話,不喜歡再說一遍。」勞福庇道:「好,我相信你的話,老實告訴你吧,丹丘生接任本派掌門,我們的師父就在那一天慘遭不幸。雖然不是丹丘生下的手,卻也可說是因他而死,縱然我們不想向丹丘生報仇,在我們心裡也不能忘記這是師門之恥。再說丹丘生接任掌門,我們也不服氣。」

  楊炎說道:「丹丘生的武功不夠高嗎?」勞福庇道:「他是崆峒派百年罕見的傑出之士。」

  楊炎道:「那還有什麼不服氣的?」勞福庇道:「武林講究的是長幼有序,我們這支是長門,丹丘生若論排行,還是我們的師弟呢。而且做拳門也不是單憑武功的。」

  楊炎道:「他的德望不夠麼?」勞福庇道:「俠義道的人都推崇他。」

  楊炎道:「那又為了什麼你們不服氣呢?」

  勞福庇道:「一派有一派的規矩,丹丘生做了掌門,把崆峒派列祖列宗傳了多年的規矩都破壞了。這些規矩,對不住我們可不能說給外人知道:「楊炎笑道:「我最怕聽什麼規矩、戒條,你要說給我聽,我都不耐煩聽呢。總之,我知道你們兄弟不喜歡丹丘生做掌門就是了。你繼續說吧。」

  勞福庇繼續說道:「丹丘生做掌門也還罷了,我們更害怕的是他將來把掌門的位子傳給他的徒弟孟華,孟華的武功如今已是不在師父之下,在江湖上的聲名也是如日方中。看這趨勢,崆峒派的未來掌門只怕是非他莫屬。」

  楊炎說道:「孟華做掌門又有什麼不好?」

  勞福庇道:「孟華的武功得自崆峒派的其實不多,他有幾個師父,而且還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他要是做了崆峒派的掌門,只怕崆峒派就變成了天山派的旁支了。天山派的武學是不是比崆峒派高明姑且勿論,無論如何,這總是列祖列宗傳下來的『家業』,孝子賢孫,總不忍見祖宗傳下的家業,改屬別姓所有。孟華武功再好,在我們心目之中,也只是不肖子孫!」

  楊炎暗自慨歎:「武林中的門戶之見,想不到竟是如是之深!他們又滲雜上一輩的是非恩怨,那就難怪更糾纏不清了。但這也是他們自己的事,我大可不必理會他們。」

  勞福庇繼續說道:「因此我們一面勤學苦練,一方面籠絡同門,尤其是對可能抱有同樣想法的本門弟子,準備在時機成熟之時,反對孟華接任掌門。但在時機未成熟之前,我們的圖謀,卻是對最好的同門兄弟都不敢說的。」

  「誰知我們的心事,卻給一個陌生人說出來了。不,寫出來了,慕容垂用指頭在石塊上『寫』出十六個字,鐵劃銀鉤,入石三分,比石匠刻出來的還更整齊,這十六個字是:

  「師門之恥,料難忘懷。

  丹丘孟華,何足道哉!」

  楊炎聽到這裡,笑道:「上兩句是說破你們的心事,下兩句則是給你們撐腰的豪言壯語。不過以慕容垂炫露的這手功夫而論,雖然足以與少林寺的金剛指力媲美,卻未必就能勝得過丹丘、孟華。我雖然未練過金剛指,也都可以勉強做得到。」口中說話,運指如飛,片刻之間,就在一塊極其堅硬的大青石上寫出八個字來,石屑飛濺,看來已是不只入石三分,這八個字是:大言炎炎,井蛙窺天。

  寫罷哈哈笑道:「敢說丹丘孟華,何足道哉的人,本領最少應該比我高出十倍才行。」勞福庇駭然失色,說道:「楊少俠,你莫笑我井蛙之見,依我看來,你的功夫即使還比不上丹丘生,和孟華已是相差不遠了!」

  楊炎搖了搖頭,說道:「不,差得遠呢。不過,你也不必懷疑我剛才言不由衷,我說過的話是必然算數的。要是孟華此刻由此,我雖然明知打他不過,也非竭力和他一拼不可。」

  勞福庇道:「要勝過他們師徒,那也無須比你高強十倍。」

  楊炎說道:「但慕容垂的口氣,是根本不把他們師徒放在眼內的。我所知的武林高手有限,據我所知,對付他們師徒能夠穩操勝券的人,已經去世的也算在內,恐怕也只有兩人!」

  勞福庇道:「其中之一,是不是令師唐老掌門?聽說他去年已不幸仙去。」楊炎說道:「不錯。但即使是我這個師父在生,他也不會說丹丘生、孟華何足道哉這種說話。」

  勞福庇好奇心起,問道:「另一個又是誰呢?」

  楊炎說道:「是我另一位師父,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勞福庇驚奇之極,想道:「我只道這第二個人必定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無疑,誰知竟然還有一個可以和唐經天分庭抗禮的人,我真是孤陋寡聞了。這小子兼有兩位名師,怪不得武功如此厲害!」

  要知金逐流除了一子一女(他的女兒就是孟華的妻子金碧漪),只有一個外姓徒弟,他師兄江海天的次子江上雲。這是江湖中人盡皆知的事,他當然不會是楊炎的第二位師父。

  楊炎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不敢說當今之世沒人能勝過我的兩位師父,但決不會是你說的這個慕容垂!」

  勞福庇說道:「他說的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和他同來的師兄。」

  楊炎怔了一怔,問道:「那麼是誰?」

  勞福庇繼續說道:「楊少俠,你剛才起的懷疑,也正是我們當時的懷疑。丹丘生和孟華的武功深淺,我們怎會不知?幕容垂在石頭寫出那十六個字之後,哥哥說道:閣下武功高強,遠勝於我,佩服,佩服。但要是碰上了丹丘生的『胡笳十八拍』,閣下的金剛指力,恐怕也未必使得出來。」

  楊炎問道:「胡茄十八拍是一種什麼武功?」勞福庇道:「是丹丘生自創的一招劍法,能在一招之內,閃電之間,刺中敵人的十幾處穴道。十多年前,在回疆的大聖峰,他曾以這招劍法,在一塊形如老猿的崖石上,刺穿十八個窟窿,嚇走一個魔頭。當時他用的不過是一把普通的青鋼劍。」

  高聳入雲的雪山上往往有一種崖石,堅硬如鐵,大聖峰的「老猿石」就是這種崖石。是以兀立雪山之上,不知經過多少年代,都不變形。楊炎小時候也曾聽人說過這個名勝的,心裡想道:「以一把普通的青鋼劍,就能夠在老猿石上刺十八個窟窿,內力的深厚,自非慕容垂的金剛指力所能相提並論。慕容垂若然和他交手,只怕未能近得他的身子,自己的身上先要添了十八個窟窿!我給孟華一劍刺了十八處穴道,恐怕也就是這一招劍法了。」

  勞福庇繼續說道:「慕容垂倒是知道胡笳十八拍的來歷,但他聽了卻哈哈大笑。」

  楊炎詫道:「他笑什麼?」勞福庇道:「他說不錯,丹丘生在老猿石上留下的劍痕,他曾看過,他確實破不了這招劍法。孟華若然使出天山劍法的大須彌式以及得自天竺那爛陀寺的般若神功,他們師兄弟恐怕也未必勝得了孟華。不過他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一個人是深知丹丘生和孟華的武功底細的,在他看來,什麼胡茄十八拍,什麼大須彌劍式,什麼般若神功,都是不值一哂!』我們聽了,都是不敢相信,齊聲問他:這人是誰?慕容垂這才說出那個人來,那人是:白駝山主。」

  楊炎頗感驚奇,心裡想道:「自駝山我倒是知道,它在西藏邊陲,和大吉嶺相去約有千里。我從大吉嶺回來,也曾經過白駝山的,卻不知白駝山上有這麼一個厲害人物!」

  勞福庇繼續說道:「當時我們都不敢相信,問道:白駝山主是何派武功?怎的我們從來沒有聽人說過武林中有這號人物?」

  「慕容垂縱聲笑道:白駝山主武功深不可測,中華天竺各大門派的武功他無不知曉,也沒有他不能破解的武功。他的武功不拘一格,根本不屬於任何一派,當今之世,知道他的人廖寥無幾,假如天山派的唐老掌門未曾仙逝,或許還配得上問他姓名。言下之意,丹丘生、孟華之輩,尚未夠資格知道他,至於你們沒有聽人說過他,那更是絲毫不足為奇了。」

  「哥哥問道:白駝山主是不是你們的師父?」

  「慕容垂的師兄司空照答道:我們可不敢妄列白駝山主的門牆,只不過在他座下執役多年,蒙他破例開恩教了我們三天武功。他老人家知道你們的心願,以是特地叫我們來至寶山,代他老人家傳話。你們有了這個強援,何愁對付不了丹丘生、孟華,他老人家還答應你們,可以扶助你們中的一個做崆峒派的掌門呢。」

  「說至此處,他伸出手掌在那塊石頭上一抹,說道:這是你們不欲為外人所知的秘密,我替你們抹去了吧!說罷,移開手掌,只見原來的石面一片光滑,字跡都不見了。他這手功夫,可又比他師弟的金剛指力強得多啦。」

  他們只跟白駝山主學過三天功夫,就有如此造詣,我們對他的說話,雖然未敢全信,倒也不能不稍微相信幾分。」

  楊炎冷冷說道:「白駝山主總不會無緣無故幫你們的忙吧?他要你們答應什麼條件?」勞福庇面有愧色,默然不語。

  楊炎說道:「你不好意思說,我替你們說吧。是不是要你們今後唯白駝山主之命是聽?」勞福庇道:「他們還要我的哥哥以未來崆峒派掌門人的身份,泰白駝山為宗主。」

  楊炎冷笑道:「原來你們找到了這樣一個大靠山,你們有求於人,怪不得也要心甘情願的受人驅使了!」

  勞福庇苦笑道:「我們縱不甘心,又能怎樣?他知道了我們的秘密,威脅利誘,雙管齊下,我們若不屈從,只怕立即就要招致身敗名裂之禍。」

  楊炎說道:「你們是自願投靠白駝山主也好,是為勢所逼也好,這都與我無關,我也沒有工夫去理會你們的閒事。我只想知道,這次他們要你來到張掖來又是怎麼一回事情?」

  勞福庇道:「這次是白駝山主差遣嘉容垂來通知我們的。他沒說什麼,只叫我們先到蘭州和彭大遒會合,在未見到彭大遒之前,我們對那小妖女實是一無所知。」

  楊炎說道:「彭大遒是否白駝山的人?」勞福庇道:「我們也弄不清楚。慕容垂曾經吩咐我們,叫我們不可在彭大遒的面前談及白駝山的秘密。但他又說,只要我們一見著彭大遒,彭大遒就會知道我們是為了什麼來找他的了。」

  楊炎說道:「白駝山主還約了那些成名的武林人物?他自己會不會親自出馬?」勞福庇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都已告訴你了。請你放走我的哥哥吧?」揚炎說道:「你別心急,多謝你告訴我這許多事情,我也有幾句話想和你說。」勞福庇忐忑不安,只好說道:「請楊少俠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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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5:19: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回 小俠懲奸戲雙煞 少爺吸毒變奴才(2)

  楊炎說道:「你們不願意孟華當上崆峒派的掌門,最主要的原因是怕孟華所學不純,把崆峒派原來武學弄得非驢非馬,甚至變成天山派的旁支。但你們可曾想過,你們唯白駝山主之命是聽,縱使你的哥哥將來做了掌門,崆峒派也不能由他做主。崆峒山隸屬於白駝山,那不是比做天山派的旁支更為不堪?要做掌門的人,多少也得有點骨氣,豈能俯仰由人?」

  勞福庇汗流俠背,說道:「師門之恥未雪,我們只得暫求瓦全。」楊炎說道:「你們崆峒派的內爭我管不著,不過據我看來,孟華也不見得就稀罕做你們崆峒派的掌門。」

  勞福庇道:「他稀不稀罕是他的事,我們卻是不能不防!」

  楊炎繼續說道:「即使你們要對付丹丘生、孟華,似乎也只該由取得同門的擁戴著手。屈服於白駝山主已經不是好漢的行徑了;求助天清廷鷹爪,那更是不齒於天下英雄!」

  勞福庇怔了一怔,說道:「誰說我們求助於清廷鷹爪?楊炎,你要殺我們兄弟儘管下手,可不能這樣抵毀我們。」

  楊炎說道:「彭大遒就是清廷鷹爪,難道你們真的不知?」

  勞福庇呆了一呆,說道:「李務實也這樣說過,但我們不相信……」楊炎說道:「為什麼你們不信?」勞福庇道:「我們與他相識多年,只知他是一個家道富有,喜歡結交朋友的莊主。」

  楊炎想起了岳豪,冷笑說道:「你別以為他有財有勢,就不屑於做鷹爪了。正是這樣假仁假義的土豪,才越發想求功名富貴,老實告訴你吧,我捏碎他的琵琶骨,就因為我確實已經知道他是清廷的大內侍衛!」

  勞福庇見他說得如此確鑿,不能不信。當下又是慚愧又是驚慌,說道:「我們是真的不知。你不相信,那你就殺了我吧!」

  楊炎說道:「你們又不是大內侍衛,我為什麼要殺你們?」說至此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也不是什麼俠義道。再說,即使是大內侍衛,也有好環之分,又豈能全都殺掉。你放心,我說過的話,仍然算數的。」他口裡說話,心裡卻不禁想道:「彭大遒是壞的大內侍衛,難道我的爹爹就是『好』的大內侍衛嗎?」

  勞福庇喜出望外,說道:「你真的肯放我們兄弟?」

  楊炎說道:「以後你們對付孟華,若需要我幫忙,我也定當助你們一臂之力。我只不過是要告訴你們,縱然對付仇人,也不該不擇手段。比如我吧,我打不過孟華,我就寧願死在他的劍下,決不賣身投靠!」說至此處,凌空運指,十步之外,輕輕一彈,解開了勞福蔭的穴道。

  勞福蔭站了起來,對弟弟怒目而視,斥道:「你丟盡我的面!」勞福庇惶然說道:「哥哥,我只求與你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你若認為我是做錯了事,怎樣處置我,我都甘願。」

  楊炎說道:「勞老大,你有這個弟弟,已經很不錯了。他是為了你才求我的,你要怪他,不如怪我。但你放心,我決不會把你們的秘密告訴別人的。」

  勞福蔭澀聲說道:「楊少俠,你剛才所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多謝你的金玉良言,但我也要告訴你,我之所以苟且偷生,那是為了誓雪師門之恥。一旦心願得償,我決不會貪戀掌門之位,定當立時自盡明志,叫你知道,勞某並非沒有骨氣之輩!至於你要助我一臂之力,我心領了,不敢勞煩。」

  楊炎想不到他如此烈性,說道:「我說錯了話,我向你道歉。你又何必如此?」

  勞福蔭不再發言,與兄弟相攜而去。楊炎望著他們的背影下山,不禁搖了搖頭,心中苦笑:「怪不得龍爺爺常說『善未易明,理未易察』,這兩個人是好是壞,也真難說得很。」

  楊炎走出樹林,紅日高懸,已是近午時分。心裡想道:「總算得到了一點線索,但可惜勞家兄弟並未見過白駝山主,他的底細仍然未知。」又再想道:「白駝山主的牛皮可是吹得太大,但他的門下有司空照、慕容垂這等人物,他本身的武功亦是不可小覷!他們要和龍靈珠為難,我可得趕快通知她防備才行。」但祁連山綿延數百里,要尋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還未走得多遠,忽地又聽得人聲和腳步聲,「你們放心,包在我的身上,替你們把楊炎這小賊擒來,你們把這小賊交給李務實,還怕李務實會難為你們嗎?」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跟著一個人說道:「雲中雙煞,你們得遇貴人,可真是天大的造化了。有穆少俠出頭,還怕什麼梁子不能化解的!即使抓不著楊炎這個小賊,李務實也得給穆少俠面子。」楊炎聽出他的聲音,正是昨晚大肆挖苦雲中雙煞的那個油嘴滑舌的傢伙。這次他為了奉承這個什麼「穆少俠」,不惜又一次的貶低雲中雙煞。

  楊炎聽了這兩個人的對話,已經知道一個梗概:「敢情雲中雙煞也是像勞家兄弟那樣,彭大遒出了事,他們是和彭大遒一起的人,怕給李務實和陸敢當追究,因此趕快離開客店。但這少年卻不知是什麼人,昨晚似乎沒有見過。」

  那個油嘴滑舌的傢伙名叫杜誠,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二流腳色,他大拍那個「穆少俠」的馬屁,只道可以付得他的歡心,那知這個「穆少俠」卻哼了聲,聽語氣似是很不高興的說道:「楊炎是什麼東西,我怎會抓不著他?」

  杜誠連忙陪笑道:「我不是說以穆少俠的武功抓不著這個小賊,是所找不著他,尋找的找,不是抓拿的抓。」

  雲中雙煞中的老二田耕性情比較耿直,他不領杜誠的情,卻道:「穆少俠,楊炎這小賊確實是有幾分本事的,彭老大也遭了他的毒手,咱們可千萬不能輕敵。」

  那個「穆少俠」冷笑道:「什麼本事,大不了是唐經天的關門弟子,學過幾招天山劍法。嘿、嘿,天山四大弟子尚且不在我的眼內,何況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杜誠趕忙又拍馬屁,說道:「篷萊穆家的躡雲劍,天下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天山劍法雖然享譽百多年,但自前兩輩的掌門人唐曉瀾去世之後,已是每下愈況,人才凋落,當今之世,武林中有識之士,早已公認蓬萊躡雲劍勝過天山追風劍了!」

  楊炎心想:「原來這小子是蓬萊穆家的人,怪不得如此狂妄!」原來中原有幾個武學世家,如蘇州陳家、保定齊家、楊家、成都唐家、楊州谷家等等,山東蓬萊穆家也是這類武林世家之一。家傳躡雲劍法以輕靈飄忽見長。穆家現今的家長叫穆楊波,東北五省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論名頭,保定的齊家楊家都還比不上他。這些武學世家,楊炎是曾經聽得冷冰兒說過的。

  楊炎暗自尋思:「穆家的人,身份可又比雲中雙煞高得多了。嘿嘿,我本來要抓活口,難得他們送上門來,不過我可得改變主意,不能只抓雲中雙煞。」主意打定,便即現出身形,迎上前去,縱聲笑道:「不勞你們費神尋找小賊,小賊自己來了!」他這一現身,把雲中雙煞嚇了一大跳,不知不覺的就縮到後面。那個「穆少俠」勃然大怒,唰的拔劍出鞘。<center><B><FONT COLOR="#CC33CC">穆家三少爺</FONT></B></center>

  楊炎喝道:「且慢,穆揚波是你什麼人?」

  姓穆這一夥有六七個之多,除了雲中雙煞,其他的人都還未曾知道楊炎的厲害,仗著有人撐腰,倒是個個爭先。

  那個最擅於吹牛拍馬的杜誠立即抓著這個拍馬屁的機會,厲聲斥道:「住嘴,你這小賊是什麼東西,也配直呼穆少俠令尊的大名!」原來這個「穆少俠」乃是穆揚波的幼子,名叫志遙。穆志遙側目斜睨,冷冷說道:「我就是穆家的三少爺,你既然知道篷萊穆家的厲害,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杜誠跟著幫腔:「小賊聽見沒有?還不趕快自打嘴巴,磕頭求饒,穆少俠或者還可以恕你不敬之罪。」

  楊炎眼角也不瞧杜誠,逕自向穆志遙走去,笑道:「穆少爺,你們穆家有什麼厲害恕我知道得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你家有一門本領大概可算天下第二。」

  穆志遙喝道:「你是說我們穆家的劍法比不上你們天山派麼?」

  楊炎淡淡說道:「我不是說你的劍法。」

  穆志遙怔了一怔道:「哦,那你是說我的哪一門本領?」楊炎說道:「你的吹牛本領,除了白駝山主,恐怕也沒有誰比得上你了。」

  穆志遙吃了一驚:「怎的他也知道白駝山主?」大怒喝道:「小賊胡說八道,看劍!」楊炎此時正好來到他的面前,這一劍疾如閃電,楊炎揮袖一拂,想把他的劍奪出手去。不料穆存遙劍鋒倏轉,竟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只聽得「嗤」的一聲,楊炎的衣袖被劍尖劃開一道裂縫,穆志潭則是身形連晃,不由自己的斜竄三步。

  這一下頗出楊炎意料之外,心道:「躡雲劍以飄忽見長,果然名不虛傳。」

  穆志遙本來是難以抵擋楊炎這一拂之力的,幸虧楊炎是第一次和他交手,尚未熟悉他的劍法,他的劍法變化太快,身隨劍轉,這一拂未能拂個正著,但雖然如此,袖風所至,穆志遙已是穩不住身形,心頭的驚駭,比楊炎有過而無不及。說時遲,那時快,楊炎早已從他身旁掠過,出現在杜誠面前了。

  楊炎喝道:「我最討厭吹牛拍馬的小人,非打你的嘴巴不可!」欺身撲進,說打就打。杜誠口齒輕薄,卻非庸手,他練有鐵砂掌功夫,五指可以洞穿牛腹,立即力貫掌心,一掌向楊炎胸膛劈下,大怒喝道:「狂妄小子,叫你知道——」

  話猶未了,雙方的手掌都已打到對方身上。

  杜誠好像打著一團棉絮,非但使不出氣力,手掌都給牢牢吸住了。鐵砂掌本來甚為霸道,打著了骨頭之類的硬物,必定會發出很大的聲響的,但結果卻是只聽見楊炎打他耳光的聲音。

  楊炎正手打他四記耳光,反手打他四記耳光,僻僻啪啪,一氣呵成,快如閃電,但卻打得清脆玲攏,人人聽得清楚。他這次打杜誠的耳光,比他上次打雲中雙煞中老二田耕的耳光更厲害,那次田耕不過給打落兩齒門牙,這次杜誠的滿口牙齒都被打落,「哇」的一聲,打碎了的牙齒,隨著一股血水吐了出來。

  楊炎胸膛一挺把杜誠彈開,力道用得恰到好處。杜誠雙膝一軟,跪倒地上,身不由已的「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楊炎縱聲笑道:「看在你磕頭求饒的份上,我就饒了你的性命吧。」

  和杜誠一起跟著穆志遙來的那些人自是不能袖手旁觀,但因楊炎出手太快,他們要救杜誠也來不及。此時杜誠矮了半截,左面一口朴刀,右面一條軟鞭就打過來了。

  楊炎哈哈一笑,說道:「好,你們要打,我讓你們自己打個痛快。」躍出圈子,一個鴛鴦選環腿,雙腳起處,又把兩個向他摸來的大漢,踢得都飛出了丈開外。至此,除了雲中雙煞正在沒命飛奔之外,跟隨穆志遙的這些人,都已給楊炎擊倒了。

  穆志遙此時方始穩住身形,退而復上,揮劍喝道:「小賊。你知不知道穆家的厲害,有膽的你莫逃,我和你拚個死活。」聲音抖顫,只盼能夠仗著父兄的威名嚇退這個「小賊」。可惜這如意算盤打得不響,「小賊」並沒給他嚇走,反而迎上來了。

  「好極了!」楊炎哈哈笑道:「你們穆家有多厲害,我可尚未知道。正要向穆家三少爺多請教幾招!」

  穆志遙硬著頭皮、咬緊牙根,唰唰唰唰,一口氣向楊炎疾攻八劍,這八招是躡雲劍法精華所在,每一招都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足可以抵得上其他劍派四五十招的變化。

  楊炎早有提防,輕輕揮動衣袖,在劍氣縱橫之下,東飄西閃,化解了他這八招殺著。八招過後,楊炎對躡雲劍法的奧妙之處,已是略窺門徑,沒耐心和他糾纏下去,笑道:「躡雲劍法還算不錯,但與天山劍法相比,依我看來,還是遠遠不如!」笑聲中虛劈三掌,陡地喝道:「撒劍!」中指彈出,「錚」的一聲,把穆志遙的長劍,彈得飛上半空!

  穆志遙被擒,顫聲叫道:「小賊,你膽敢如此欺負我,我爹爹知道了決不與你干休。你要性命,快快放我!」

  楊炎笑道:「這樣就叫做欺負你嗎,你再嚷我捏碎你的琵琶骨!」

  穆志遙見「硬」的不成,只好再來「軟」的,不敢大叫大嚷,改為低聲哀求:「楊少俠,算我服了你,你行行好,放了我吧。今日之事,只要你不說出去,我也不會告訴我爹爹。」

  楊炎聽得直皺眉頭,心裡想道:「穆揚波是北五省的武林領袖,有響噹噹的大俠名頭,怎的生下這麼一個膿包兒子!」

  「你不怕丟你老子臉,我也怕了你的絮聒。告訴你吧,我硬的不吃,軟的也不吃,你若還在我的耳邊絮絮不休,我老大的耳刮子打你!打碎你的門牙,再捏斷你的琵琶骨!」楊炎喝道。

  穆志遙剛剛見過杜誠被打耳光之慘,心道:「莫說捏斷我的琵琶骨,只是打落了我的門牙,我已經是沒臉見人了。」一嚇之下,果然他哼也不敢再哼了。

  原來他是穆揚波寵妾所生的幼子,自幼被父母寵壞了,仗著父親的名氣,行走江湖,到處受人逢迎,日子稍長,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的武功當真是很了不起了。

  他被楊炎提著飛跑,只覺有如騰雲駕霧一般,嚇得一顆心都幾乎跳了出來,他閉上眼睛,忽聽得有個破鑼似的聲音叫道:「阿呀,不好,哥哥,你瞧,那小賊追來了,被他提在手中的那個人,好像是穆家三少爺!」正是雲中雙煞中老二田耕的聲音。

  穆志遙連忙叫道:「不錯,是我呀!雲中雙煞,你、你們、快、快——」楊炎將他高高撰起,作個旋風急舞,喝道:「叫你別嚷你還要嚷,好,你想跟雲中雙煞,你就去吧!」

  穆志遙忙道:「我不敢嚷了,你別把我摔出去!」他被楊炎一嚇,倒是嚇得腦筋比較清楚了,心裡想道:「對呀,雲中雙煞的武功還不如我,我求他們有什麼用。」

  雲中雙煞看見果然是楊炎追來,跑得只恨爹娘生少兩條腿。雖然拚命逃跑,楊炎手中提著一個人,也還是比他們跑得快。

  說時遲,那時快,楊炎已是追到他們背後,使出龍爪手功夫凌空一抓,雲中雙煞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身似陀螺疾轉,轉得頭昏眼花。待到轉定之後,定晴一瞧,正是和楊炎面對著面。

  雲中雙煞嚇得魂飛魄散,顫聲說道:「小祖宗,我們冒犯了你。你老人家也已處罰我們了。這次我們可不敢和你作對,你一來我們就跑了的。你就饒了我們吧。」

  楊炎笑道:「不錯,不錯,你們說得有一半道理。」

  雲中雙煞正自莫名其妙,什麼叫做「一半道理」,只聽得楊炎繼續說道:「不錯,我已經打了田老二的耳光,如今只能請馬老大陪這位穆少爺了。」說罷,左臂一伸就抓著了馬牛。

  楊炎左手抓著穆志遙,右手抓著馬牛,故意不點他們啞穴。心裡想道:「龍靈珠一時難找,不過白駝山可能已經有人來此,只要能夠把白駝山的人引出來,對我也有幫助。」不點他們啞穴,乃是好讓有呼救的「機會」。

  跑了一會,穆志遙沒有叫嚷,但卻連連打起呵欠來了。楊炎有點奇怪:「我又沒點他的昏睡穴,怎的他在這樣受驚的情形之下居然會打瞌睡?」山越上越高,路越來越險,楊炎在懸崖峭壁上縱躍如飛,馬牛忍不住好幾次失聲驚呼,反而穆志遙沒有叫喊。楊炎心道:「奇怪,這位大少爺倒是比馬牛還頂得住,難道他嚇暈了?」

  穆志遙被他抓著腰帶倒提,一路上都是動也不敢一動的。此時楊炎聽不見他的聲音,正想察看他是否已經暈了過去,穆志遙的身子就開始動了,而且動得相當厲害,身子雖然不能翻轉,卻向兩邊搖晃,並且伸拳踢腿。楊炎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喝道:「你想找死麼,下面是萬丈深谷!」

  穆志遙不敢伸拳踢腿了,只是還在直打哆嗦。楊炎心想道:「一般人在生死關頭,往往會給嚇得呆若木雞,就算膽子較大,也會嚇得麻木不靈,只能尖聲呼叫,不能伸拳踢腿的。這位大少爺似乎是在忍受某種難以名說的痛苦,不是因為驚嚇而打哆嗦。」他離開懸崖,走入地勢比較平坦的樹林,馬牛安靜下來了,穆志遙則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發出連續不斷的呻吟。

  楊炎喝道:「我又沒有給你用刑,你鬼叫什麼?」

  穆志遙呻吟道:「我,我要……」楊炎把他身子提高,問道:「你要什麼?」把耳朵湊近他的嘴邊去聽,這才聽得清楚他要的是「神仙丸。」

  楊炎道:「什麼是神仙丸?」穆志遙哪裡還能得說清楚,只是喃喃叫道:「神仙丸,神仙丸……」

  楊炎道:「你不是生病吧?我到那裡給你找神仙丸?」

  穆志遙用盡氣力說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找……」

  楊炎諒他也不能逃出自己的掌握,便放他下來,看他怎樣。一看,不覺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只見他眼淚鼻涕一齊流,放了他,他也站不起來,在地上打滾。好不容易才能把手伸進衣裳摸索,半響,忽地尖聲叫道:「啊,我的神仙丸不見了!」原來他給楊炎好像倒提小雞一樣,提著飛跑,袋子裡的東西早已跌落。

  楊炎皺眉頭道:「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如喪考妣?」

  穆志遙似乎忽地想起,掙扎著叫道:「神仙丸,他、他身上有!楊少俠,求求你,你叫他給我!」

  馬牛叫道:「楊少俠,你,你別聽他亂說……」楊炎一巴掌打過去,喝道:「我叫你說話才許你說,現在不准你說。」當下把他身上的零碎雜物都搜出來。有一個瓶子,盛滿白色藥丸。

  楊炎說道:「這瓶子裡可是神仙丸?」

  穆志遙喜形於色,連忙叫道:「是,是,你快給我!」他看見了「神仙丸」,未曾入口,精神似乎已經稍微好了一些。

  楊炎說道:「我問你幾句話,如實回答,我就給你。」

  穆志遙道:「那你快點問吧,我熬不住了。」

  楊炎說道:「你知道白駝山主嗎?」

  穆志遙道:「知道。」楊炎問道:「你所說的知道,是你本人見過他,還是只從旁人的口中知道他?」穆志遙道:「沒有見過。是雲中雙煞說給我聽,我才知道有個白駝山主的。」

  楊炎問道:「他告訴你一些什麼?」穆志遙神情頗為尷尬,好像不想回答。楊炎喝道:「你不說,我就不把神仙丸給你!」

  穆志遙叫道:「我、我說,我說。他們要我奉白駝山主做主人,像他們一樣唯白駝山主之命是聽!」楊炎大為詫異,說道:「你沒見過白駝山主,只憑著雲中雙煞的一句話,就肯做白駝山主的奴才?是否他們帶了白駝山的人來威逼你?」

  穆志遙道:「不是。我雖然不濟,我爹爹威振江湖,有誰敢用武力來欺逼穆家的人?」他在楊炎掌握之中,可還死要面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仍然誇耀自己的武學世家門第。

  楊炎問道:「那你為何心甘情願作人家的奴才?」

  穆志遙面紅直透耳根,但卻抵受不了毒痛發作,只能訥訥說道:「就因為這神仙丸!我聽他們的話,才有神仙丸吃。」

  過了一會,只見穆志遙手舞足蹈,狀若瘋癲。哈哈哈大笑三聲,唱起小調來了:「飄、飄、飄,我在雲裡飄,嫦娥姐姐開月殿,清歌妙舞度良宵。」

  楊炎冷笑道:「一服神仙丸,快活似神仙,原未是發白日夢的神仙!好呀,馬牛,你要不要這樣的快活?」

  馬牛不敢回答,穆志遙手舞足蹈的舞到他的面前來了,大笑之後,繼以大哭,哭哭笑笑撲向馬牛叫道:「不妙呀不妙,牛頭馬面追來了!黃泉路上要有人陪,馬大哥,你陪我到十殿閻羅去報到!」馬牛連忙使勁一推,把他推倒地上。楊炎是早已把馬牛放開,料想他決計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因此,並沒點他穴道的。

  楊炎不想再看穆志遙的瘋癲之狀,伸指點了他的暈睡穴,冷笑說道:「原來是這樣的快活,如今我更明白了。」馬牛情知不妙,連忙分辯:「這次是他在癮發之後,沒有及時得到神仙丸,其後又服食過量,才會如此的。平時若是按時服食,適可而止。服食的藥量逐漸增加,那就只會覺得快樂無窮了。」

  楊炎說道:「很好,我也有我的辦法叫你快樂無窮!」倏地揪住馬牛,將他翻轉,出指在他背心的「風府穴」一點。

  不過片刻,馬牛只覺體內蟲行蟻走,越來越是厲害,五臟六腑都好像給毒蟲咬嚙,禁不住倒在地下打滾,哀求楊炎:「楊少俠,你饒了我吧!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楊炎笑道:「快活享夠了吧?我要你說實話!」馬牛忙道:「只求你免了我受這種『快活』,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楊炎伸指在他身上的相應穴道輕輕一彈,稍稍減輕他幾分痛苦,讓他有氣力說話。問道:「神仙丸究竟是什麼一種毒藥?」

  馬牛說道:「它不是毒藥。」楊炎道:「不是毒藥,那是什麼?」

  馬牛說:「聽說是用一種名叫大麻的藥草製煉的,這種藥草產在中印交界的荒山野嶺之間,我未曾見。」

  楊炎冷笑道:「它能令人迷失本性,還說不是毒藥?」

  馬牛力圖辯解,說道:「楊少俠,你知道鴉片吧?」

  楊炎想起雲來客棧那個嗜吸鴉片的老闆娘,說道:「是又名福壽膏的那個東西嗎?我知道。」

  馬牛說道:「神仙丸就像鴉片那樣,吃上了癮,一天都少不了。楊少俠,你既然知道鴉片又名福壽膏,以此類推,你亦可以知道像鴉片一樣的神仙丸是於人無害的了。」

  楊炎哼了一聲,想道:「那老闆娘吃了鴉片,懶得像一頭豬,這種人長命百歲,也是廢物,不過他說神仙丸是和福壽膏相似的東西,這話倒可以相信。大概大麻和鴉片都是慢性毒藥,所謂『神仙丸』和『福壽膏』不過是毒販子編的好聽字眼。」楊炎對毒品的「知識」極為淺薄,其實鴉片的禍害豈僅只是令人懶惰而已?而「神仙丸」這種迷幻藥又比鴉片的毒性更烈,更易令人上癮。不過他猜測是慢性毒藥,也算雖不中亦不遠矣。不過楊炎雖然不相信他的鬼話,卻也沒有立即駁他,接著問道:「你這神仙丸是從那裡得來的?」馬牛說道:「是從白駝山得來的。」楊炎問道:「是白駝山主叫你誘人服毒的嗎?當初你們怎樣接上頭,他誘人服毒又是有何用意,你一一細說!」

  馬牛躊躇未答,楊炎一掌拍下,冷冷說道:「你不回答,是不是又想快活快活?」

  這一掌未拍到他的身上,他體內已是又復蟲行蟻走,馬牛痛苦難熬,連忙叫道:「楊少俠,你高抬貴手,我說,我說!」

  楊炎停了手聽他說道:「這都怪我們不好,經受不起白駝山主的威脅利誘。三年前我們運一幫私鹽前往藏邊,交換藏人的名貴藥材,生意做得很順利,我們賺了一筆大錢,剛要回家,卻給白駝山的弟子慕容垂把我捉上白駝山去。」

  「我們見了白駝山主,初時還以為他是想黑吃黑,我們願意獻出所有錢財,但求活命。那知他聽了哈哈大笑,說道:『我非但不要你們一文錢,而且還要幫忙你們發一筆大財,你們意想不到的大財,比你販賣私鹽所得多十倍百倍。」

  楊炎說道:「想必是叫你們幫他販毒了?」馬牛說道:「和一般的販毒有點不同,他把神仙丸交給我們,叫我們引誘武林人物服食,他不要一文錢,只要上了癮的人聽他指揮,我們不花本錢,還有賞賜。另外收錢,他也不管。我們一來害怕他的武功,二來也不合貪財,這就只能任他驅使了。」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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