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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作品 之五 下
「我的夢想就是成為模特兒!成為你這個能把一個普通女人拍成女神的攝影師的模特兒……可是你卻把我的自尊大庭廣眾下丟在腳下踩!現在又要這麼做,你覺得心安理得嗎?
「我也有臉面……我不是無恥的人!你傷害了我的自尊明白嗎?我崇拜你,可是你回應了我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
她說一句就抽他一巴掌,在清脆的巴掌聲中,大家可以透過她的身體看到王先生逐漸腫起來的臉。
溫樂源放開了手中的人,攤手:「看來這個王先生還真是罪有應得。」
「這話不對。」被他放開的那個人,已經忘記了正在打他們老師的是個女鬼,反而很認真地向溫樂源分辯,「其實他那天最滿意的就是她,只是他不能確定她性格怎麼樣。所以他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但他那樣做只是在試驗,如果她當時能進行堅強有效反擊的話,他肯定不擇手段也要把她留住,但她卻跑了……」
「哦……」溫樂源好像明白了一點點,用手指摸著下巴,眼睛溜向了老槐樹那邊,「好像能理解一點了……」
溫樂灃走到老槐樹旁,一隻手撫摸上了粗糙的樹皮。
「我就說奇怪,一隻左手能幹什麼……」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笑意,「原來是有東西在幫它啊?」
老槐樹簌簌抖動起來,樹幹上浮現出一隻眼睛,一道精光閃過,眼睛又復消失,看不出半點痕跡。
「不想說嗎?有難言之隱?」
老槐樹沒有反應,那隻眼睛也沒有再出現。
溫樂源走到了他的身後,伸著頭看那棵樹,「怎麼?罪魁禍首是這個啊?」
「是啊。」
「沒惡意嘛。」
「沒惡意就不能做這種事嗎?」溫樂灃拍拍自己肩膀道,「推我一下,我要強佔地盤了。」
「強佔?你別回不來吧。」雖然這麼說著,溫樂源還是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是還有你在嗎?」溫樂灃微微一笑,很快又收起了笑容,「來,我喊一、二、三就推。」
「行。」
溫樂灃雙手放在了老槐樹上,老槐樹這次驀然睜開了一對精芒外露的眼睛,惡狠狠地看著他。
溫樂灃卻不害怕,只是繼續笑著,口中道:「注意,一——二——三——」
溫樂源在他的背上猛力一拍,溫樂灃的影子從體內呼地跳了出來,鑽入老槐樹內部。幾乎在他鑽入的同時,老槐樹無風自晃,砰地一聲,從樹背面掉出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短髮女子來。
溫樂灃的身體軟綿綿地倒下,溫樂源抱起了他。
這個女人……溫樂源看著她,腦中閃過在三號攝影棚化妝鏡裡出現的那個短髮女子,樹心中的溫樂灃腦中卻閃過在夢中出現的那個女人。
是她——車內的人看到樹幹中掉出的女子,又開始齊聲慘叫,拚命發動引擊。當然,汽車還是發動不著的。
那個被溫樂源丟在一邊的人,看到那女人從樹心中掉出來的情景,又發出了一聲慘叫,跳回車裡,死命擠在人堆中瑟瑟發抖。
女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妄圖再鑽進樹裡,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面堵住了一樣,她怎麼鑽也鑽不進去。
薛文竹的手高高地舉著忘了放下來,王先生也暫時忘了自己腫得像豬頭一樣的臉,吃驚地看著那個女子。
「老……婆……」
柴油發電機不知道什麼時候壞了,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裡,只有四處瀰漫的柴油臭味誇示著它的存在。
燈自然也全都滅了,只有月亮半死不活的光還在努力發揮著它的作用。但是誰也沒功夫去理它,大家只聽見了王先生的聲音。
老婆?!他說老婆?!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明顯是從樹心裡掉出來的女人,怎麼看都最多只有三十歲的女人……王先生的老婆?他那個二十多歲的兒子的老婆?那個死掉的老婆!?
大家又齊刷刷地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兩個鬼呀——今晚死定啦——」
「吵死了。」溫樂源掏掏耳朵說。
樹幹上伸出溫樂灃的一隻手,做出勝利的手勢向他一擺。溫樂源忍不住笑起來。
女子砸了半天樹幹也沒能鑽進去,氣急敗壞地用力跺腳,「混蛋!誰讓你佔我地方的,給我滾出去!」
她的個子不高,身材也只是普通,臉圓圓的,很可愛,但是和美麗二字完全沾不上邊。她砸樹身的動作也相當粗魯,根本談不上什麼氣質。
薛文竹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揪住了王先生的領子,「你說她是你老婆!?就是你把她誇得世界無雙的那個美人?從外到內都美麗得神仙一樣的人?誰也比不上的美人?」
王先生好像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到了一邊。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向樹心中掉出來的女人走去。
「老婆……老婆……」
見他過來,女子連連後退,背部貼到了樹上。
他伸出手去,想碰碰她,她卻怒吼一聲:「我不認識你!別過來!」
王先生失望地收回手,喃喃地說:「你不是嗎?對了……她已經死了……三年前就……」
「我說你認錯了,白癡!」她叫道。
王先生一愣,笑了起來:「對啊,我老婆已經死了,我現在該是給孩子找個後媽的時候了,再這麼下去我說不定真的會變成老年癡呆……」
「你個老東西!你敢——」女子驀地一聲暴喝,吼過之後才想起什麼,大驚失色地用拳頭塞住自己嘴巴。
王先生從她口中拉出她的拳頭,笑得更加開心。
「我們結髮近二十年,你以為離開區區三年我就會不認識了嗎?」
女子幾乎昏過去。
「她就是……真正的美人?」薛文竹好像還是不敢相信,不斷地自問。
「三年前你為什麼要裝死!」王先生忽然大聲問。
女子咬牙,轉頭:「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問這個幹什麼!」王先生氣憤地把她的頭撥回來,「我老婆三年前沒病沒災的突然死了,三年之後又突然無緣無故地從一棵槐樹裡掉出來,你說我問這個幹什麼!」
溫樂灃從樹心裡鑽出來,悄然回到自己的軀殼內。他的軀殼一動,睜開了眼睛。
「真累……」他從溫樂源的手臂中坐起來,轉轉脖子說。
溫樂源笑笑,低聲問:「你怎麼知道樹心裡藏著妖精?」
「沒什麼,只不過在王先生說他心目中的美人的時候,我覺得這棵樹一直有種很怪異的情緒反應,我想就是……」溫樂灃停下動作,看向溫樂源的眼睛霎時睜大了三倍以上,「妖精!?」
溫樂源慌忙手指壓唇:「噓——」
然而再噓也沒用了,女子聽見了他們的說話,一把推開王先生,大步走到溫樂灃面前拎起他的領子。
「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把我從裡面趕出來幹什麼?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那個老東西請來的?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居然敢幫他,找死啊!那個女孩就是被他拋棄自殺的!人家都死了還嫌她不夠美麗,這麼卑鄙的傢伙你們還幫他!」
「等一下!」薛文竹遠遠地大叫,「我什麼時候說我是被他拋棄的!」
一片靜寂。
「你不是說他不要你嗎?」
「他是不要我啊!他不要我當他的模特兒啊!」
再靜。
「你的意思是……我弄錯了?」女子呆呆地問。
「那當然了!」薛文竹破口大罵,「我愛的是模特兒事業,才不是年過半百的老頭!更何況還是別人用過的老公,你以為你稀罕的男人別人就都稀罕嗎?醜女!」
大概是自己這麼美麗,然而在崇拜的攝影師眼中,卻敵不過這個說不上美麗只能算可愛的、不知道多大年紀的老女人,讓她已經氣糊塗了吧。
「你居然敢說我是醜女!」女子大怒,叉著腰和她對罵,「我哪裡不美……好吧,我長得不如你漂亮,可是我長得美不美和你有什麼關係,只要我老公覺得美就好!告訴你,雖然道行不高,但我可是妖精,你以為是誰幫你留在這裡完成心願的!惹我發怒我現在就讓你魂飛魄散,就算活著也回不了身體!」
溫樂源和溫樂灃目瞪口呆。
這女妖精是白癡嗎?這種事情也敢大聲說出來?現在這世上連妖怪都很少了,大自然生成的妖精更是難得,她說出來不怕別人來抓她啊?只怕真如她自己所說的——道行並不高明……當然,「做人」方面也是。
「老婆,你說……這孩子沒有死?」
「她白癡呀!」女子叉著腰繼續罵,「好端端地跑到我寄居的槐樹下面割腕自殺,身體被人搶救回去魂卻留下來怎麼也不肯走,一個勁地說被你拋棄了被你拋棄了……」
「我只是說他不要我,他傷害我!」薛文竹再次大聲澄清。
「有什麼不一樣!」女子強詞奪理地吼,「我真是豬油蒙了心!居然答應她幫她復仇,還幫她再造假殼,分屍後埋在你們所有常去的攝影棚和外景地裡,沒想到其他人都被她的怨氣影響到,只有你這個老東西——」她茶壺樣指向王先生,「身上居然還殘留著我的氣!我幾次去你那兒要收回都被你逃掉了,今天可好!我讓你再躲!」
「我真的是無辜的……」王先生努力辯解。
「你無辜?誰知道!」女子又叫道,「你給我老實交代!你一直想拍卻一直沒拍到的那個該死的女人是誰?為什麼我和你結婚十幾年,卻連半張照片也不給我拍!」
王先生大張著嘴,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來:「你……你不知道!?」
「廢話!所以我才要裝死看看你到底是想和誰外遇呀!想不到你這個老東西隱藏得這麼深,三年都沒有被我抓到辮子!」
「這女人……」溫樂源在溫樂灃耳邊悄悄說,「真是笨到一定程度了。」
溫樂灃微微點頭,手在槐樹下的泥土中摸索。
「你在找什麼?」
「呃……」
「是你啊!」王先生絕望的聲音在山丘上激盪,振聾發聵,「我可是快五十的人!兒子都二十多了還外什麼遇,我是因為每張照片都拍不到你,所以才沒辦法給你拍啊!你怎麼會笨到這個地步,愚蠢的女人!」
「啊……」女子傻眼了,「拍不到?」
「你還以為誰不知道你是妖精?你夢話都說出來了!我給你拍的照片上看不到你,給你錄的像上也看不到你,甚至有時候在鏡子裡都看不到你!
「你生咱們兒子的時候下的是蛋!等孵化出來又老抱著他在家裡飄過來飄過去,你當我是傻瓜嗎?我早知道了!我為什麼死也不承認鬼怪的存在,還不是怕你會離開我!」
王先生氣急敗壞地用力晃她的肩膀,像要把她搖散,「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個傻裡吧唧的妖精!我怎麼會和你結婚、和你過一輩子!不管天下有多少美人,我心裡的美人只有你一個!我說這麼清楚你聽懂沒有?你這個人頭豬腦的蠢女人!」
溫樂灃終於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小心地從泥土中挖出來,拍拍土,攥在手心裡,向還在發愣的薛文竹走去。
「怎麼?還是不相信自己輸給了這麼普通的女人嗎?」他笑著說。
薛文竹茫然搖頭,「怎麼會……」
「那是因為啊,這老頭的審美觀一遇到他老婆就不管用了。」溫樂源跟在溫樂灃身後,對這個美麗的女孩微笑,「情人眼裡出西施,懂吧?你不是他愛的女人,所以他才能這麼一針見血地看出你的缺陷。
「不過被提出點缺陷也沒什麼,是不是?只要你確定你自己真的很美,而且以後會越來越美,那就努力成為讓這老頭後悔得捶胸頓足的超級模特兒吧。」
「可是……我已經沒有機會了……」薛文竹抱著自己的臂膀,渾身顫抖,「我已經……死……」
「誰說你死了?」
她一震。
溫樂灃笑著伸出手,將手心中的東西遞給她,「感謝那個無能的妖精吧,是她為你做了假屍體。」
落在薛文竹手心中的,是一個洋娃娃的塑料小手,小手上還捆著一小束長髮。不管因什麼理由做出來,這都是一種詛咒,所以溫樂灃才會一直噁心不適,而那個大家都以為她已經死去的女孩,其實並沒有死。
薛文竹合上手掌,感受手心中那小小的手的觸感,眼淚掉了下來。
「我真的沒有死……我真的沒有死……太好了,我還有機會!我還可以重來!」
只要還活著,今後的一切都可以CONTINUE,可若一旦死了,那麼結果就都只能是THE END。很幸運,她還沒有到真正END的時候。
「我們會讓王先生和他太太幫忙把你剩下的替身都挖出來還給你,你可以放心回去。」溫樂灃向她鼓勵地一笑,「你很美,還有無數的機會,請不要為一時的打擊就放棄自己。那樣世間就少了一個賞心悅目的美人,太可惜了。」
薛文竹用力點頭,「我一定會的……一定會的!」半透明的身體在空氣中緩緩消融,最終化作白光的虹彩,消失在夜空之中。
「你醒了以後,我們去約會吧!」溫樂源對天空叫道。
「人家看不上你。」溫樂灃說。
「你怎麼這麼打擊我!」
「傷害了你的小心靈,那還真是不好意思。」
「樂灃,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冷酷了……」溫樂源不太在意地一邊說著,一邊到車旁去查看車裡人們的情況。按照他的猜測應該是昏了幾個人了,不過結果卻令他大吃一驚。
「喲……樂灃,你來看。」
溫樂灃走過去,也是吃了一驚。
「真是……太厲害了。」
全車十幾個人,集體昏迷,無一倖免。
「怎麼辦?」
「不管,就放著,等他們自己醒過來再說。」
槐樹下,那對號稱夫妻的一對老男女,在進行他們久別重逢的甜蜜之吻,幽靜的月光灑在巨大的槐樹上,在槐樹下方製造出黑色的天然屏障。
溫樂源扔掉嘴裡的煙屁股,在腳下踩熄,又從口袋中抽出一根來點著,裊裊的煙霧循著細長的路線盤旋上升,形成如同藝術一般的曲線。
現在是深夜,只屬於情人的時間,閒雜人等請自動迴避。
***
不久之後,王先生的人物攝影作品《精》在全國大賽上獲得了特別獎。
溫樂源和溫樂灃在大賽作品展覽上,看到了那幅作品,那是一個半截身體都長在一棵巨大槐樹中的女人,她柔軟的身體盤踞在樹上,雙手緊緊抱著樹身,雙唇做出輕吻的動作。
據說評委們從這幅作品中看出了人與自然,看出了人與神,看出了親情,看出了母子之情,看出了連作者也沒想過是什麼情的情。
但溫樂源和溫樂灃知道,那幅作品只是在表現他的愛情。
他對那個他所鍾愛,卻無法用手中的相機拍攝到的、最美麗的女人的愛情。
溫樂源和溫樂灃在夕陽中的剪影只得了個安慰獎,按王先生的話來說,只有拍女人的時候,他才能最大限度地引出她們的美麗,至於男人嘛……
這一點就算了,不過有一件事溫樂灃始終耿耿於懷,終於在攝影大賽的展覽上碰到王先生時,忍不住問了出來。
「王先生,您得了特別獎,這下雜誌社就不用倒閉了吧?」
一手挽老婆一手勾兒子的王先生春風得意,不假思索地反問:「倒閉?倒什麼閉?」
溫家兄弟一愣,霎時明白。
王先生也在同一時刻發覺自己說溜了嘴,借口要見個老朋友,轉身拉著他的老婆兒子鑽入人群中逃走。
「王先生你怎麼能這樣!」溫樂灃無力地喊,也不知道他聽到沒有。
一個女孩穿著時尚的裙裝站在王先生的作品前,出神地望著那上面的美人。
溫樂源發現了她,慢慢地踱步到她身邊,向她露出一個微笑。
「她真的很漂亮。」他說。
她看他一眼,微微一笑,點頭。
「你也一樣。」他又說。
她再次一笑,用手輕輕攏了一下長髮。
「謝謝。」
說完,她輕盈地走開,幾步之後,又忽然回頭。
「非常——感謝你們,也替我向王老師和他的太太致謝!謝謝!」
溫樂源點頭,微笑著目送她離開。
「她怎麼不自己去?」溫樂灃站在他身後,問。
「不好意思吧?」
「我還以為她醒了就會忘了吶。」
「畢竟……是妖精一直在保護她的關係吧?」
「也對……」
溫樂源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為了參加這高檔次的展覽,他還專門穿上了新買的西裝,不習慣的東西果然會讓人腰酸背痛。
「這次拿到了一萬塊,一半寄回家給爸媽吧,希望下次還有這種好差事!」
「可是你的差事一般都是一百塊一次的吧……」
「……樂灃,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有時候說點小謊也是美德。」
「沒。這裡很擠,我要回家去了。」
「哎哎,我話還沒說完呢,今天到外面吃吧,下館子!我想吃小籠包子!」
「窮命……」
「你說什麼——」
女孩輕快地走在大街上,享受著四面八方射來的驚艷目光。
幸虧還活著,幸虧沒有死,否則就什麼都沒有了,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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