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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蛋 之一 下
***
又是一個凌晨四點,樓梯上準時地響起了「篤篤篤」的聲音。
「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房間裡沒有開燈,男孩摸著黑坐在門口,手裡拿著一把雪亮鋒利的水果刀。
枴杖拄地的聲音越來越近,最終停在房間門口。
「要雞蛋嘛,一斤三塊……要雞蛋嘛,一斤三塊……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反反覆覆不停在耳邊叨念的語言,像是詛咒一樣逃避不脫。
「要雞蛋嘛,要雞蛋嘛,要雞蛋嘛……」
男孩猛地拉開門,大叫:「他媽的去死吧!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他的刀虛空中凶狠地揮舞,好像在對待一個看不見的人一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個勁地嘶喊,做出最殘忍的兇殺動作。
公寓中接連亮起了明亮刺目的燈,住在同一層樓其他幾個房間裡,有兩三個男人從屋裡竄出來,一邊喝叱一邊去奪他的刀。
「喂!小孩!不要玩刀!快放下!」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你不是死了嗎?回來幹什麼!我殺了你!」
「當心!哎喲……」
「沒事吧……小孩!你瘋了!」
然而男孩好像瘋了一樣,既不讓人接近,也不對任何人的呼喚做出回應,只是瘋狂地揮舞著他的刀子,似乎真的在對付什麼人。
如果是稍微細心一點的人,一定能發現此時他戳刺的模樣,和亂刺的人不太一樣。如果是一般在空中亂刺的人的話,會因為沒有著力點,而在戳刺下去的同時,因慣性作用而使雙手甩出弧形。
但是這個男孩沒有,他不僅沒有甩出一定的弧形,甚至在某個位置還會做出彷彿撞到什麼東西而發生的暫時停頓。而且,他每刺一次都會前進一點,好像前面有一個人在他的攻勢下無法抵擋,因而不斷後退。如果他是真的在發瘋,那是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那幾個人面面相覷,只好從男孩房門洞開的屋裡,取出幾把小椅作為武器,以便將他叉釘在牆上。
經過一番費力萬分的波折,那幾個人終於通過椅子互相合作,將男孩按在牆上,奪下了他的刀。已被制服的男孩不斷嘶叫掙扎,雙目像血一樣紅,死死地盯著某個方向。
不過那幾個人沒有發現他的眼神,他們只是在一邊驚訝一邊慶幸,這麼瘦弱的小孩居然有這麼大的勁,要不是他們人多,說不準也會被撂倒那兒……
當溫樂源和溫樂灃聞聲跑上來的時候,當即愣在那裡。他們的眼神也和男孩一樣,驚訝地盯著同一個方向。
「馮小姐。」溫樂灃悄悄地叫了一聲。
馮小姐無聲無息地背對著他,出現在他面前。
「請幫忙把那孩子弄睡著。」
馮小姐飄飄忽忽地移過去,在男孩面前身體一轉,散發飛揚,拂在男孩臉上。剛才還圓睜怒目的男孩當即閉上眼睛,身體癱軟了下來。
「喲!他睡著了!」
「終於睡著了……」
「有病麼……」
那幾個人根本看不見近在咫尺的馮小姐,唯一能看到的,只是男孩莫名其妙昏倒的事實,自然異常驚訝。
他們放開椅子,男孩的身體虛軟地倒下,溫樂源順勢接住。
「對不起,讓大家受驚了,」溫樂灃有點笑不出來,但還是硬扯出了一個虛假的笑容,道,「接下來的我們處理就好,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溫樂灃和溫樂源都是公寓管理員陰老太太的親戚,雖然大家不是太認識溫樂源,但對經常幫老太太收水費電費的溫樂灃很熟悉,見他既然這麼說,大家便也沒有什麼異議,隨口搭了幾句,便回去睡覺了。
「那我也回去了……」不等兄弟二人回應,馮小姐施施然地回到她的樓梯上,轉眼便不見了。
「謝謝你的幫忙。」溫樂灃低聲對著她消失的地方說。
「這沒什麼。」
溫樂灃收回目光,走到剛才他們和男孩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看的地方,準備蹲下。
溫樂源忽然道:「樂灃,你過來抱著他,我帶她進去。」
「嗯?」
「……你不是不喜歡那種東西?」
「哦。」溫樂灃聽話地站起來,和溫樂源換了手,抱著昏迷的男孩先進了屋子。
溫樂源走到溫樂灃剛才站的地方,微微彎下腰,手指在虛空中輕點:「不用再演戲,那孩子看不到了。」
從他手指所點之處,像從那裡注入了顏料一樣,衣服與人體的顏色嘩地蔓延開,一個不甚清晰的影子顯露了出來。
那是一個農村老太太,蒼老的面容,粗硬幹裂的雙手,灰布斜襟大褂,手制的黑面布鞋。她伸直雙腿坐在地上,身邊的籃子裡有被傾倒而摔碎的雞蛋,到處都是鮮血,在老太太的衣服上、臉上,還有牆上……剛才被溫樂灃抱進去的男孩,身上同樣沾滿了厚而濃稠的血跡。
那絕不是「一個」人能擁有的血量,如果是個員警在這裡的話,說不定還會以為這裡發生了多起分屍殺人案吧……不過前提是,他能看得見這一切……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那些大團的血跡消失了。她費力地撐著有些臃腫的身體站起來,拎起雞蛋籃子,對他笑了一下。
「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我不是說了我不買你的雞蛋!」溫樂源摀住臉,痛苦地悶聲哀號。
「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我現在只想知道,你到底和那小孩有啥仇……」
「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你沒事幹嘛老來找他啊!」
「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你能不能放過他,也就算放過我們了行不行?」
「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你害他就害他呀!和我們有屁關係!」
「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
「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
費盡口舌,只得到一個結果——這老太太根本沒想跟他們講道理……
溫樂灃從房間裡伸出腦袋:「哥,怎麼樣了?」
溫樂源沒好氣地說:「你自己看!」
「要雞蛋嘛,一斤三塊……」
「……」
「看吧,反覆就這樣……沒完沒了,沒完沒了,沒完沒了……啊——還讓不讓人活了!」
再這麼下去,溫樂源覺得自己就真的崩潰了。
不過老太太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見溫樂源分了神,忽地一側身,從他與牆壁之間不到五公分寬窄的位置鑽過去,溫樂源只覺得自己胳膊一涼,再轉回目光,老太太已經不見了。
「啊!你看她——」
溫樂灃拍拍他,指指身後,示意他到男孩屋裡再說話。
「可是她不見……」
「她不想說,你把她留下也沒用,反正明天她還回來的。」
溫樂源跟著溫樂灃進到男孩屋裡。
屋子裡有種奇怪的味道,像是有什麼東西擺了很久的餿味,又好像是垃圾堆裡的東西受了潮,聞著就讓人噁心得厲害。等仔細看時,可以看得出這家真的是家徒四壁,唯一算得上比較值錢的,是一架破舊的電視,斷了半截的天線,用綁在天花板上的繩子掛住,才勉強豎起來。
四面牆旁、牆角里、床底下……只要是有空隙的地方,都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紙盒子、廢報紙、破布頭,電視機旁邊還擺著一顆爛了一半的大白菜,可能大部分的味道,都是從它那裡發出來的。
屋裡有兩張床,一張床上只有薄薄的被褥棉絮鋪在地上,上面躺著男孩;另一張是一個普通的木床,床上……是一個蓋著被子側躺著的又乾又瘦的男人。
那男人似乎一動也不能動,發現他們走過來,轉著眼珠子看他們,眼中露出無助又有些恐慌的光。
溫樂灃看一眼溫樂源凶神惡煞的外型,終於明白為什麼剛才自己進來的時候,這個人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當時他還以為是自己長得討厭……
他不由翻了翻眼睛,走到那人床前,輕聲道:「別擔心,公寓管理員是我們的姨婆,我們不會對你們幹什麼。
「就是最近公寓裡發生一點事……您剛才應該也看到了,和您兒子有關……我們就想知道一下情況,完了馬上就走。您兒子也沒事,一會兒就醒。」
聽了他這席話,男人顯得稍微放心了一點,張開了嘴,好像想說什麼,奈何嘴也不聽他使喚,僅能發出奇怪的「呵——呵——」聲。
溫樂灃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剛才帶著男孩進來,發現這個人躺在這裡,還以為他只是不能動而已,還想著即使那老太太和男孩都不說實話的話,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問,誰知他連話都不能說!這下他們可怎麼交流?
他為難地看著溫樂源,溫樂源也露出和他一樣的表情。
「怎麼辦?」
「……讓那孩子說!」
「我覺得那孩子挺倔的……」
「那就把他抓出來!」
溫樂灃吃了一驚:「你想殺了他嗎?他現在身體這麼弱,說不定抓出來就回不去了!」
「那你想怎麼樣?」溫樂源瞪著眼睛看他,「你是想看公寓裡所有人都慢慢神經衰弱?還是想看這孩子沒完沒了地殺殺殺……最後真的變成殺人犯?」
溫樂灃無語,他思考了一下,低頭對那人說:「先生……您也聽到了,關於這孩子的問題真是挺嚴重的,要是放任不管的話,我怕會出什麼意外……現在能告訴我們實情的人只有您了,可是您又不能說話……我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您開口,但是這樣對您的身體傷害比較大,您承受得住嗎?」
那人的眼珠子盯著他,拚命眨著眼皮。
溫樂灃看看溫樂源,點頭。
「不全部拉出來,只要拽出一部分,這樣能把傷害降到最低程度。」溫樂源說。
「嗯,我明白。」
溫樂源一隻手放在那人咽喉處,溫樂灃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兩人嘴裡都輕聲地念著那人聽不懂的話語,最後兩隻手忽然一沉,沒入那人的肉身之中。兩人口中念得更急,最終猛地同時往外一拉,那個男人魂魄的頭顱便被他們拉出了體外!
那男人的眼睛登時睜大。溫樂灃知道他的感受,那是一瞬間掙脫束縛的快感,即使是普通人,也會有一種好像沾染了麻藥一樣暢快淋漓的感覺,更何況是一個已經癱瘓多年連話都不會說的人?
「我脫離了——啊,我會說話了!我會說話了!」
他的頭顱也能夠自由地轉動,自然而然地想從床上坐起來,但他的體質根本不允許他完全脫體,因此兩雙手死死地在兩邊壓住他,讓他一動也不能動,「你們按著我幹什麼?讓我起來啊?」
但是看來他還搞不清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當然以這個姿勢他自己也是看不到的。
溫家兄弟並不打算和他仔細解釋,便有意避開了他的問題,單刀直入地道:「先生,這樣的做法很危險,所以我們不能讓你停在這種狀態太長時間,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家裡?降裝l生了什麼事?他是你兒子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之前是不是有個老太太來過?她這孩子有仇怨嗎?」
那人閉嘴,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對,他是我兒子,但其實我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
由於身體癱瘓,加上兒子還小,體力不足,他即使想動也沒有辦法,每天的娛樂只有看電視,和稍微坐起來看著窗外。
那天老太太來的時候,他正看著外面,兒子說話的聲音很平和,老太太說話也沒有異常的地方,生意很快成交,兒子拎著一籃子雞蛋回來,然後他聽著老太太的枴杖聲消失在樓梯口。
***
「這麼說,你也覺得他們的交易沒有問題?」溫樂灃問。
「嗯。」
「你們也不認識那老太太?」
「我是這麼多年連話都不能說……所以沒事就總愛注意別人的聲音和長相,只要我聽過或者見過一次的,都不會弄錯。那老太太我們真的不認識。」
溫樂灃陷入疑惑中。這就怪了,如果那天只是第一次見,如果那天的交易順利得很,那老太太為什麼要不斷、不斷地回來?
「不過老太太死得挺慘的……」那人歎息。
溫樂源警覺起來:「你看見了?」
「是啊。那天我一直看著外面嘛,我從窗子裡看到一老太太走出去,想著剛才八成是她賣雞蛋,就看著她出去……」
***
她手中拎著空空的籃子,蹣跚地走出小巷,站在路邊好像在等著過馬路。
那幾天天氣不太好,時不時大風起伏,忽然,老太太的衣襟被風高高掀起,一張紙從她口袋裡飛出,打著旋兒飄向馬路。老太太急急慌慌地邁著不太靈活的步伐去追,終於在馬路中央抓住了它,她鬆了一口氣,低頭看它。
公寓小巷外的那條路上是一個交通要道,但很亂,雖然那個時間車不算多,但站在那裡還是非常危險的。如果她能在撿到那張紙後立刻離開,那也不會有問題,但是不知道她在那張紙上看到了什麼,居然就在馬路中間對它發起了呆。
然後,一輛汽車衝來……
***
溫樂源有些奇怪地問:「她到底在看什麼紙?」
那人搖頭:「看不清楚。」
「大小呢?」
「大概……是巴掌那麼大吧?」
巴掌?啊,難道那是……錢!?
可是做生意給錢是天經地義,老太太究竟在看什麼?難不成她這一生都還沒有看見過大票子?
溫樂源無意地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什麼,在房間裡開始上竄下跳地找東西,連廚房都沒放過,鑽進去就嘰哩?啷一番。
「哥!」溫樂灃有點傻眼,小聲道,「這是別人家,你別這樣……」
溫樂源灰頭土臉地鑽出來,手中拿著一盆雞蛋。
「你特別喜歡吃雞蛋嗎?」
那人茫然:「啊?這個……一般吧。最近常吃,都有點膩了。」
「那你的病需要雞蛋?」
那人苦笑:「我的病……是中風,和雞蛋沒什麼關係。」
「那為什麼買這麼多雞蛋?」
「呃……」那人更不解了。
「你家裡沒有冰箱,」溫樂源加重語氣說,「最近又天氣轉暖,這麼多雞蛋吃不完就得壞。你們家裡兩口人是嗎?」
那人點頭。
溫樂源看了一眼他床前那台破舊的電視機:「你家很困難吧?閉路電視也沒有……你兒子怎麼會一下子買這麼多雞蛋呢?你都吃膩了,我想他八成不是為了給你補營養的……」
那人有些吃驚。他之前也曾感覺到有點不對,但一來他不能說話,二來他也相信兒子,如果沒有那孩子的精打細算,將親戚們給他們的錢幾乎一個掰成兩半花,他們也不會支持到現在了。
「那……那這是怎麼回事……」
溫樂源挑了挑眉毛,看著依然在另一張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意味深長地說:「那就只有等你兒子『親自』來給咱們解釋了。」
***
男孩醒來的時候,天色依然是灰濛濛的,還沒有全亮。
他的爸爸在旁邊的床上熟睡,還微微地打著鼾。
那個人,已經是他在這世界上僅剩的最親的人了,雖然不能說話,不能動,但至少他還活著,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單一個人。
為了讓爸爸的病好起來,他什麼事兒都能做。他能不上學,能去撿破爛,能當乞丐,能拋棄自尊……
可是,即使做了這一切,爸爸還是好不起來怎麼辦?所以他謹記著媽媽去世前說的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等成了有錢人,變成大醫生,就可以治好他……
但那又要等多少年呢?
也許還沒等到,爸爸就……
他下了床,走到爸爸的床旁看著他,一行眼淚從眼角滑落出來,他用袖子粗魯地擦掉。
怎麼樣都行……不過首先……一定要處理掉那個老太婆!
他環視了一番,發現自己的刀被放在了電視機上,他無聲無息地拿起它,又悄然跑了出去。
他的爸爸躺在床上,眼中滲出淚水。
請繼續期待鬼怪公寓完結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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