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絕對官僚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晨希]乖乖猛男一把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0-6-22 20:36:3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如果意圖行竊,勸閣下最好死了這條心,這裡頭的人窮到只差沒去搶銀行了。」黎忘恩對著在自家公寓前鬼祟晃動的黑影如是道。

  「是我。」黑影緩緩走進路燈圈起的光景下,露出尷尬失措的麗顏。

  「喲,就是最近盛傳陷入失戀苦海的可憐悲慘無辜女啊。」真要損人,黎忘恩的道行已達至高境界,無人能比。「怎麼有空到寒舍前賞月觀景?」

  「你明知道我來是想跟聶道歉……」

  呂若玲花了近一個禮拜的時間冷靜心緒,再加上白楊在她身邊頻頻為聶驫抱不平,愈想,就愈清楚他的無辜和自己的卑劣。

  復又想起那天淚眼朦朧間,視界仍不由自主裝進一張模糊但明顯流露出哀傷的男人臉孔,內疚感油然而生。

  她歇斯底里的遷怒,把所有罪過賴在他頭上,只為發洩心中的悲痛。

  聶驫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沉默地接下一切指責。

  而她,變本加厲地拿他出氣。

  她欠他一個道歉。

  「道歉?為何要?是他怕你不開心,選擇不把事情告訴你?還是他多此一舉,擔心你任意被人看見狼狽的哭臉,閃閃躲躲地抱你到天台去?還是他沒事找事,怕你哭渴了去倒杯水給你,又把白楊留在你身邊,笨蛋地讓冷氣尚未修復的二樓陷入火熱地獄,被魚步雲罵得狗血淋頭?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你又不欠他什麼,為何道歉?」

  一連串酸言灌頂,讓呂若玲羞愧地直想鑽進十尺深坑不敢見人。

  「我知道我對不起他,讓我見他好嗎?我知道這半個月來,你不肯讓他到麵店去,就是不想讓他見到我。」老爸用盡借口要聶驫到店裡,可惜沒一次見效。

  「不是我不讓他去,是聶自己不想去。他說了,是你要他還你一個清靜不是?」

  呂若玲滿心愧疚,「我不該把跟燕觀鴻分手這件事怪在他頭上,我也不知道自已是怎麼搞的,當時……

  突地,窸窸窣窣雜拖著走的頹鈍腳步聲由遠而近。

  她聽久了,很清楚來自何人。

  「黎,我我到——呃……」未續的話打結成一個氣音。

  她好像瘦了—點。熟悉的身影剛入眼,聶驫直覺地忖想。

  「你還好嗎?看起來更瘦——唔!」

  乍想起那日她的要求,聶驫連忙摀住嘴,驚慌地瞪視她。

  當他沒說話!當他沒說過任何一句話!

  他答應還她一個清靜,可不能食言。

  他能為她做的事就只剩這項了,自當履行。

  頭壓得不能再低,聶驫調整背上沉重的零件,繞道而行。

  「聶!」

  幻聽,絕對是幻聽,聽人說思念到了某種程度會出現幻覺,所以絕對是幻聽。

  那日她憤恨的表情如照鐵般烙進他腦海裡,想忘都忘不掉。

  恨死他的她,怎會像以前那樣喚他?

  雖然,他難免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她會原諒他的隱瞞,再像以前那樣對他笑,就算只能做—輩子的朋友也無妨,但這畢竟只是幻想。

  他只要能默默看著她就夠了。

  這樣,就夠了……聶驫如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說服自己接受事實,自顧自走進公寓大門,絲毫不理會身後的呼喊。

  「聶!」為什麼不理她?

  他還在氣她嗎?氣她無理取鬧的遷怒?氣她給他的難堪?

  呂若玲不懂。若是這樣,為什麼剛剛一開口問的卻是她好不好?

  那樣的問候是不是意味著他沒有生她的氣?他還是關心她,像個朋友一樣關心她。

  「聶!」若真關心她,為什麼聽見她叫他卻不回頭?

  「聶!」他是氣她的吧?所以任憑她怎麼喊就是不應。

  「聶——嗚……」他一定還在生氣,她說的話那麼過分,今天若是立場對換,她也不可能原諒他,所以……「嗚……聶……」

  身後的嗚咽愈聽心愈酸楚,腳步更像灌了鉛似的難行寸步。

  要走要留?聶驫求救地轉身望向冷臉老闆。

  怎麼辦?黑框後的眼眸透著詢問。

  「自己看著辦。」黎忘恩一臉沒好氣,她哪管得了這麼多事。「讓她在這裡哭,或是找個沒人的地方省得丟臉,隨你。」

  老實如聶驫,沉沉吸口氣。對她,他是接近也不對,不接近卻又放不下。

  原來,他還是懂得什麼叫貪心。

  從遠遠看她,到成為點頭之交,進而說上幾句話、有了交集;走得愈近,愈是無法厭足。

  雖然常將兩人的差異掛在嘴邊,其實只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能越雷池一步。

  事實上,他已經找不回最初只要遠遠看著、偷偷戀著她就能滿足開懷的聶驫了。

  這樣的他,應該要避著她的?

  偏偏現在又——咳。

  以往單軌的心思,如今因為生命中多了一份在乎而日漸複雜。聶驫手足略顯無措地走向慟哭的人兒,想拉起她,偏偏她又像上回一樣蜷縮身於僵著,怎麼都拉不起來。

  不得已,第二次抱起她。

  終究……不忍心讓她——個人哭。

    * * * * * *

  多虧了多年來找零件、扛家電鍛練出的體力,聶驫抱起呂若玲並不費力。

  最近的四下無人處就是公寓天台,抱著她,不消一會兒工夫就來到五樓天台。

  可是,他找不到—塊乾淨的地方安置她。

  思考直線如他,呆呆將全人抱在懷裡,讓她安坐在手臂上,枕在他肩窩嗚咽不休。

  然而,頸側時淺時重的熱氣呼呼,讓他禁不住覺得熱。

  男人到底還是男人,唉……

  「不要哭好不好?」十足商量請托的口氣。「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不哭,那個……還是我去找黎?她比我會說話、會安慰人,你先下來站好……」慎重放她落地。「那、那個嗯……你等一下,我馬上去找——」

  「別。」她趕忙留住急退的慌張男人。「我好像沒有跟你說過,我大學時代是戲劇社社長對不對?」

  「啊?唉?呃?嗯……」她那沒有淚痕的臉困惑了他。「你剛才——」

  「原諒我騙了你,我不想你再躲我。」這還是她第一次裝哭,有些不好意思。

  「唉,嗯、唉……」碩瘦的身影飄移到欄杆旁。

  「你不會說謊,再說你躲我躲得這麼明顯,就連我帶白楊的畫軸來還,你也避不見面。」上一次來,被毒舌不亞於忘恩的魚步雲酸上一陣,就連向來紳士的可法?雷也軟語帶劍,可見她的作為有多麼讓人氣惱。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那天我說的每句話都不是真心的,我只是—一」

  欄杆邊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我知道,我沒有生氣。」

  他來不及生氣,就已經被傷心和自責填滿,連哀傷也來湊熱鬧,攪得他無暇想到生氣這件事。

  就算有氣,也不會針對她。

  「那為什麼躲我?」

  「嗯……呃……你說想一個人清靜……」

  一瞬間,想哭又想笑的心情,讓呂若玲的表情透著說不出的古怪。

  這個男人——真的是傻里傻氣到家!

  「你跟他……和好了?」所以她心情也變好了?

  聶驫的心因這個猜測而沉落谷底,

  「不,已經分手了,現在只是單純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咦?!欄杆因聶驫的錯愕而振動匡啷響。「分、分手?!」

  在不敢相信的同時,確實感到—股莫名的欣喜。

  唉,他也會有這麼卑鄙的念頭……聶驫愧疚地想。

  「嗯。」呂若玲走到他身邊,伸伸懶腰試圖振作。「我玩不來自助餐式的愛情遊戲。在我的印象中,燕觀鴻這位大學時代的學長很出色,我喜歡他,也暗戀著他,而當時的他正在追求忘恩……雖然如此,我還是喜歡他。你能瞭解這種感覺嗎?明知對方另有心儀的對象,還是傻乎乎地喜歡上對方,看著地天天出現,卻是為了你身邊的朋友。」

  「……我瞭解。」他比誰都瞭解這種心情。

  彷彿陷入過往回憶,呂若玲並沒有注意到他心有慼慼意的回應,「當時我不明白為何忘恩一再拒絕他,但現在我懂了,因為她知道他並不是專情的人,只有我,一直看不見他在感情方面的多心。」

  然而……她更詫異自己復原得這麼快。

  在哭過之後、在鬱鬱寡歡數日之後,橫亙在她腦海裡的是那日自己遷怒於聶驫的劣行、他離去前那張哀傷的臉,讓她覺得自己好可惡,比燕觀鴻可惡上十倍不止!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跟你說這些了並不是想說之以情得到你的原諒……」她啟嘲地聳肩。「恐怕還是自私的心態使然,想你陪在我身邊。你知道,我不希望我爸擔心,我的朋友不多,所以——」

  「嗯,我懂。」   

  「不要這麼寬容,我對你做了很糟糕的事,直到現在還是在利用你讓自己覺得好過。」

  「我沒關係。真的,只要你好,我就好。」

  如果想逼出她以為已經哭干的淚,那麼聶驫做到了。

  「你這個……笨蛋!」

  他又做錯什麼了?!驚見淚珠從她眼中進落,聶驫又忙著道歉。「對、對不起……」

  好傻氣啊。「根本不是你的錯,為什麼道歉嗚呵呵……」又想哭又想笑,他的無措把她弄得像瘋子一樣。「是我該跟你道歉才對,真的對不起,那天你離開後,我就後悔了,後悔得不得了……想見你卻怕被你拒絕,事實上你也一直躲著我。」

  「對、對不——」最後一個字被她的纖掌阻住。

  「我們別再道歉來道歉去的好不好?可不可以當這事從來沒發生過,燕觀鴻只是我的學長兼上司,我沒有跟他交往、沒有分手、沒有那日對你的遷怒……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對你不公平。但是,我們當作不曾有過這回事好不好?」她的微笑夾帶著化不去的哽咽。

  「好。」他答得毫不猶疑。

  「你—一」太好商量反而讓人失笑。「你真的沒有脾氣嗎?雖然我很高興你是這樣的人,但又忍不住為你擔心,別人說好你就好,以後會吃虧。」

  「並不是對每個人都好。」聶驫靠回欄杆,借由俯視夜景遮去臉上的赧紅羞澀。「因為是你才這樣。」

  突然的心悸,起因於他簡單七個字,一時間,她選擇望天迴避。   

  因為是你才這樣——多簡單,卻也包含諸多意涵。

  倏然想起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身邊一直有他。

  自從被狗追事件之後,她和他便有所交集;接著……接著呢?在同一家公司、一起上下班,他知道她在公司的難處、知道她的辦公室戀情,也看見了她分手後的狼狽……

  他一直都在她身邊。

  為什麼?這個疑問猛然冒出頭,讓她收回觀天的眸,移注向他。

  不知情的聶驫猶學她伸長脖子,殊不知對方的視線早回到他身上。

  為什麼一直在她身邊?突然間,她想問明,想知道他的心思。

  聶驫剛好在此刻低下頭,朝她露出單純溫和的微笑。「你剛剛在看什麼?」他認真看了好半天,卻什麼都沒發現,只好問了。

  呂若玲這才知道,他方纔的專注也是因為她。

  為什麼——這個問題在此時顯得多餘了不是?「我在找星星,只可惜今天晚上的夜空什麼都沒有。」

  「星星一直都在,只是市區光害嚴重,看不見。」

  她低吟,想著他的話。

  「也許我就是被光害蒙了眼,才看不見一直近在眼前的星星。」

  「啊。什麼?」他聽不懂。

  「什麼什麼?」她學起他的茫然,半晌,自願自笑了起來。

  雖然還是不懂,但見她笑逐顏開,聶驫總算確定她已經沒事,告訴自己可以放心了。

  多日來的擔憂,總算在今晚得以紆脫,聶驫一如過去,靜靜地看著她、聆聽她的笑聲,暗暗欣賞。

  笑聲漸止的她,終於發現了他的凝視。「你在看什麼?」

  「沒!」聶晶趕緊抬頭。「我找、找星星。」

  「我陪你找吧。」她說,與他並肩仰望漆黑的夜空。

  靜謐就這麼悄然在兩人之間流竄,直到呂若玲覺得頸背酸疼回神,看見身邊人完整的側臉。

  她第一次認真看著他,驚訝地發現他的輪廓深淺有度,像刀刻過後經砂紙細心琢磨,不致太過深邃剛硬。

  那是一張斯文溫和的臉,一如他溫吞柔緩的個性。

  眼鏡後的那雙眸子呢?忽地好奇了起來。

  他的眼睛又是什麼模樣?單眼皮?雙眼皮?還是因為經常熬夜,藏了一對熊貓眼。

  凝注的視線明顯到連聶驫這麼遲鈍的人都感覺到了,低下頭,迎進她仰首的目光。

  「我、我又怎麼了?」他什麼都沒做也有問題嗎?

  「不,沒有,沒事。」她赧然垂眸,笑意淡淡牽上唇角。

  直至今日才明白,原來他的戒慎小心並非源於恐懼,而是在乎。

  因為在乎,對於她的每一個表情,他都認真看在眼裡,放在心底。

  雖然表現得笨拙,卻處處認真。

  「真的沒事?」

  「只是突然覺得有你在——」

  停滯的活語到最後仍未說全,留給聶驫—團解不開的疑雲。

    * * * * * *

  那夜未說完的話,並沒有因為事過境遷而忘卻。

  相反的,呂若玲將它放在心裡,謹慎收藏。

  她禁不起感情上再—次的挫折,也擔心是她自己會錯意。

  治癒感情受挫最好的方法,就是接受另一份感情。她聽許多人這麼說過,但不想成為其中之一,怕只是傷上加傷。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利用聶對自己的好,繼續任性使潑。

  所以,儘管清楚意識到他對自己的特別,也寧可放在心裡珍藏,不敢稍作回應。

  那夜,他陪了她一整晚,看繁星暗沉的夜空、聽她說話,直到早上從他懷裡清醒,才知道自己說話說到最後竟沉沉入睡。

  他一定很傷腦筋,不曉得該怎麼辦吧?

  從追憶中清醒,呂若玲正眼看向鏡中略微消瘦的自己。

  「失戀果然是減肥的特效藥。」她忍不住嘲弄自己。

  「我說過了,總經理對你只不過是玩玩而已,根本不會認真,所幸你還有一個聶驫。該不會從他離開公司之後,你就沒跟人家偷來暗去了?這種兩面手法我可玩不來。」

  這聲調、這股酸勁……「田蜜,在洗手間偷聽別人說話並不道德。」

  「哈!」隔間之一的門打開,田蜜趾高氣昂的步出來。「你被總經理甩了,這件事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大家都很佩服你,不曉得你是怎麼做到的,還能留在前男友身邊繼續擔任秘書工作,天天看他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你以為這樣就能讓總經理回心轉意?男人哪!特別是有成就的男人,是不會吃回頭草的。」

  定定看著自以為是的田蜜,不知怎的,呂若玲有一股想笑的衝動。

  而她也真的笑了出來。

  「你、你笑什麼??!」過度妝飾的美麗閃過一抹窘困的狼狽,像被看穿了什麼,感到莫名地心虛。

  「謝謝你,田蜜。」她的酸言酸語,讓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之所以選擇秘書這份工作,是因為我崇尚粉領貴族的生活,我以為office lady的生活與眾不同,其實哪個人不是與眾不同的呢?不管是什麼職業、什麼地位,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獨一無二,自有他的一份精采不是嗎?」

  她是不是被總經理拋棄,腦袋……失常了?田蜜悄悄退了三步,「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不自由,你也是。」她終於懂了,「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忘恩當初會放棄大好的工作,選擇接下黎伯伯的擔子。表面上看來她是被拖累了,其實她才是真正自由的,聶、可法……他們都是自由的。」

  天,就如聶驫所說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世界,想將整個世界裝進自己的生活方界中,簡直是癡人說夢!事實上,光是探索屬於自己的世界就足以忙上一輩子了,既是如此,又哪來多餘心力去在意旁人目光?

  在意的人被這無形的鎖鏈因為階下囚,終日苦惱;不在意的他們,則得到了真正的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每一件事。

  而她,屬於庸庸碌碌的前者。

  究竟在現實生活中,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你、你、你不要因為被總經理拋棄就、就想不開。」老天,她該不會真的腦筋秀逗了吧?  「那個……天涯何處無芳草,下個男人會更好!你、你節哀順變,我、我先出去了!」幾乎是速沖帶跑。

  「唉!唉唉!」速度快得讓呂若玲叫她不住。

  她只是想提醒她——

  上完廁所要記得洗手啊!

    * * * * * *

  街坊鄰居都知道,老呂麵店從上午十一點開到晚上九點,少一分不成,也從沒多過一秒,精確得好比中原標準時間。

  準時開店、準時休息,十數年來如一日,今兒也不例外。

  「……送你送到小門外,有句話兒要交代,雖然已經是百花開……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從來沒好聽過的小調,和麗館同樣維持十數年如一日的五音不全,總在老呂收店時哼在嘴邊,

  這讓身為女兒的呂若玲想不透。

  「爸,你為什麼老唱這首歌?」收攏椅子,她終於好奇地問出口。

  「嘿嘿……」老呂笑了笑,黝黑的臉老實不客氣地浮上紅雲。

  「爸?」

  「這個呀!」弓著背刷洗鍋子的老呂沒回頭。「是提醒我要守著跟你媽的約定,這輩子別三心二意。說了你可別不信,你爸我年輕的時候可是個帥小子,人見人愛,要不是當年你媽壯了膽子倒追我,嘖,我怎麼可能娶她那個老太婆。」

  她噗詠一笑,「你年輕的時候,媽還不是老太婆啊。而且……媽跟我說是你追她追了十幾年,烈女怕纏郎,她是逼不得已才嫁給你,怕你娶不到她,抱憾終身。」

  「什麼?!」老太婆這麼跟女兒說?「誰誰誰追她十來年了?才九年四個月又二十一天而已,還不到十年哩!嘖嘖,老太婆說謊,別信她!」

  「喔——沒迫十幾年也有九年多,爸,想不到你這麼癡心。」

  老臉拉不下,回頭繼續刷鍋去!「你媽就愛懷疑東懷疑西的,明明就娶了她,這輩子當然只打算跟她過,偏偏她疑心病重,老是擔心我到外面打野食,這歌她以前成天掛在嘴邊唱,我聽都聽煩了!可是啊……」經年累月工作而顯得厚實的手掌頓下,「連我都會唱了,每天唱每天唱,就像她還活著的時候……」老臉仰抬一個角度,彷彿想起了什麼。

  呂若玲靜靜地看著父親的側臉,看見藏在眼角的濕潤,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若不愛,怎會有如此深情的表情?

  也在這同時,她發現小時候覺得高大的父親老了,不再是高如參天古木、能為她擋風遮雨的超人,只是一個歷經風霜、失去妻子、守著孩子的老人。

  爸爸是什麼時候開始變老的?她自問,卻發現自己一點也想不起來。

  是不是因為一直在身邊,所以從不覺得有什麼改變?

  但,的確是改變了,每天每天,在不經意的時候,一點一點的——   

  直如筆桿的背,逐漸彎成弓,壯如棍棒的手臂,也漸漸細了;步伐不再像過去那麼昂然闊步,總要她小跑步才能追上。

  曾幾何時,在她一路向前看,要求自己快快獨立、找到幸福的時候,是不是也失去了當一個愛撒嬌、有點任性的小女兒轎態?是不是忘了跟最親愛的人分享自己最私密的心事?

  「爸,我曾經有個男朋友。」

  老呂的表情似乎還在做夢。「有朋友是好事,什麼?!男朋友?!誰?哪個渾小子?姓誰名啥?說!你給我說!」

  回想起情傷的慘澹,被老爸這麼一鬧,變得又輕又薄,讓她直想笑。「爸,我說的是『曾經』有過,『曾經』就代表已經分手了。」

  「是哪個渾小子?!」老呂依然氣沖牛斗。「哪家渾小子那麼不長眼?!我女兒是舉世無雙的好,這麼好的女孩子別家找得到嗎?說,告訴你老爸我,是哪家笨小子沒眼光一一等一下,是你甩他還是他甩你?」

  「不都一樣?」她啼笑皆非。

  「這怎麼會一樣!你甩他是他配不上你,他甩你是他瞎了狗眼,我家女兒是什麼人物,我咧——」

  「爸,我們是協議分手,沒有誰甩誰的問題好嗎?」在天上的媽媽,看見自己嫁的男人現在這副模樣,不曉得會作何感想?  「對不起,之前讓你擔心了。」

  「你……」老呂的脾氣被女兒這麼一個情緒大轉折,弄得是繼續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不上不下地哽了聲音。「你這丫頭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不說,要不是、要不是聶小子——說到就有氣,問他半天也吭不出一個屁來,只會跟我說你不會有事、要我別擔心,我……說不擔心就能不擔心嗎?你都不知道這半個多月我有多擔心!你不乖!改天我要跟你媽抗議,幹嗎生個不乖的女兒來氣我——」

  可惡!害他眼睛直想冒汗。

  「現在已經沒事了嘛,爸。」

  原來,在她因守心傷、不讓任何人靠近的時候,他為她偷偷做了這些事。

  說不驚訝是騙人的,在她還只顧著自己的時候,身旁已經有人為她想到更多,幫她陪著惟一的親人。

  這份心思……讓人感動哪。

  「爸……」她想了好一陣子的問題,終於開始萌出答案的嫩芽。

  「啥事?」怕女兒瞧見他掉淚的窩囊樣,老呂早轉過背,躲起來不見人了。

  「你覺得做一個大學畢業的麵店老闆娘怎麼樣?」

  「你……不想做秘書了?」還記得她曾說喜歡這份工作的。

  「嗯。」不愉快的事就讓它隨風而去,不必重提。「你覺得呢?」

  「做得好好的,幹嗎辭職?再說薪水不錯不是嗎?」

  「是不錯啊,但是……爸,我們家缺錢嗎?」

  「……沒缺。」

  「那……我跟著你學煮麵、做面好不?你的手工面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可不能讓它失傳了。」

  「你適合坐辦公桌、吹冷氣,別來忙我這粗活。」

  「可是……爸,在公司看不到你,我會想你唉……」呂若玲靠近背脊微屈的父親,生澀地撒嬌。「還是你跟我一起去上班?」

  老呂黝黑的臉綻出紅火。「這個……咳咳,好吧。但是先說好,跟我學做面很辛苦,還有,不習慣就再回去上班,別逞強。」

  「爸。」

  「還有啥事?」

  「你愛媽嗎?」

  「……」

  「爸?你不愛嗎?媽在天上會哭的。」

  「……嘖,不愛我早娶別的女人了,還守著你這個女兒幹什麼?!男人又拿不到貞節牌坊!」

  笨、笨女兒!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0-6-22 20:36: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先生,總經理正在裡頭開會,你等散會之後再——唉!先生!」

  門「砰」一聲被推開,打斷了行銷部副理的報告,也成功引來會議室內所有人的目光。

  領悟到這一點時,為時已晚,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闖進來的聶驫僵站在原地,雙手緊張地扭著手中的畫軸。

  如果畫中的白楊有所感應,怕是差點被他掐死的窒息吧。

  坐在首位的燕觀鴻看見他雙手的小動作,不悅地鎖緊眉頭。

  「休息二十分鐘。」燕觀鴻起身,帶頭走出會議室。「跟我來。」

  聶驫不疑有他,跟著他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找我有事?」

  他將畫軸遞出。「黎說交給你。」

  「黎忘恩?」

  「嗯。」

  她在玩什麼把戲?燕觀鴻心中生疑,但未拒絕,甚至,將畫軸箍在掌心好半晌,才不甘願地放在桌上。

  聶驫的眼隨著他的舉止移動,雖然不捨仍被困在畫中的白楊,但是,大老闆的交代還是得照辦。

  「我以為你找我是為了若玲的事,想不到是我會錯意了。」

  聶驫欲離去的背影,因他這番話而停下。

  「我不該讓她辭職的,她是個得力助手。」

  背對他的男人終於轉頭,黑框遮住雙眼,但怒氣顯而易見。

  「你喜歡她,而她喜歡我,單向的直線無法構成三角關係,沒有結果也沒有意義。」似乎有意挑起對方的怒氣,燕觀鴻每一句話都不忘夾帶輕蔑的利箭。

  「你不喜歡她?」

  「談不上討厭。我說過,我後悔讓她辭職,接任的秘書沒有她隨機應變的本事。如果你遇見她,問問她是否有意回公司幫我,薪水加倍也無妨。」

  「你傷了她的心,怎麼能無動於衷?」聶驫暗暗咬牙。

  「被傷的不是我,何必在乎?」

  「她……很喜歡你。」

  「那也是過去的事了,人的感情會隨時間轉變,經過這次之後,她應該知道我跟她不適合。倒是你,不妨趁這個機會見縫插針,女人失意的時候,最需要的就是身邊男人溫柔的呵護,也許日久生情,你可以結束這場單相思,贏得美人歸。」

  「卑、卑鄙!」溫育善良的個性,最多也只能想出這罵人的字彙。

  「感情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的東西,聶驫,不要說你從來沒有想獨佔她的念頭,也沒有嫉妒過我,你喜歡她卻不說,又何嘗不是—種卑鄙?」

  「我、我——」

  「還是你要告訴我,你對她只有朋友情誼?」

  他的話成功激引聶驫的火氣而不自知,兀自侃侃而談,「談感情需耍耍點手段,否則只有看別人擁抱自己心上人的份。若玲的條件不差,除了我之外,想追求她的男人又何止一兩個,你曾在公司待過,應該再清楚不過,可別又錯過機會,讓她再次跟別人交往,自己落得旁觀眼紅的結局。」

  「你!」

  燕觀鴻眼尖地閃過他笨拙的出拳。「憑你的架式,誰也打不到。」

  「你、你你……」聶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朝他胡亂揮舞拳頭,

  可悲的是——燕觀鴻且退且閃,還沒有出手,聶驫已經滿頭大汗。

  長年累月鑽研機械的地,就算有氣憤相助,也發揮不了半點威風,渾像個被拔了爪子的老虎,毫無威脅感。

  然而,事情總有意外。

  燕觀鴻閃開又一記蹙腳的拳頭,豈料後退的身勢撞上室內盆景,絆了個踉蹌往前倒。

  同樣沒料到的聶驫被這陣仗嚇愣,成了最便捷的肉墊,兩個大男人雙雙跌倒,

  在這同時,看似十來斤重的盆景不堪這麼一撞,底盤像不倒翁般猛烈晃動,盛放的綠葉摩擦窸窣,左見右傾了幾回,順勢朝兩人倒去。

  咆叫在咚咚重物倒地聲響之後,接續響起。

  這結局——

  說有多慘,就有多慘!

    * * * * * *

  要他送個東西,卻送到負傷進醫院,面對這樣的活寶,黎忘思想不歎氣都難。

  再加上聽聞消息而跟來的呂若玲,緊張地像個聽見孩子受傷送醫的母親,她的頭就更痛了。

  「倘若對聶無意,」事情還先是挑明說的好。「就不要給他希望。聶是個死心眼的笨男人,你過多的好意會讓他無法自拔,或者——你還不知道他對你有情?」

  呂若玲焦急的腳步緩住,「本來只是猜想,直到你剛剛說出口才真正確定。但是,你確定聶對我還有感情?」畢竟,她對他做了那麼多惡劣的事。

  「這個問題你該自己問他。」身為旁觀者,可以湊熱鬧、看好戲,卻不能代表當事人發言。「不過,我感興趣的是,你如何發現他的感情?」

  「其實我早該知道了,他一直在我身邊,雖然緊張、雖然表現笨拙,但他仍然在我身邊。男人不會希望在女人面前表現出糟糕的一面,但他即便如此,依舊待在我身邊,這是為什麼?再加上他無止盡地包容我對他的傷害……忘恩,我欠他許多。」

  「多到決定以身相許?」

  「不,我還不知道自己打算怎麼做,雖然心裡慢慢有了某些想法,但還不夠明確。」她不想急就章,經過燕觀鴻的事情之後,對於感情,她抱持著更審慎的態度,不願讓衝動凌駕於理智之上。「忘恩,我很好奇,你怎麼知道自己愛村上憐一?」

  「需要理由嗎?」她反問,彷彿從未想過這類的問題。「過膩—個人的生活,他正好出現,便決定一起走下去,就這麼簡單。」

  「打算結婚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纖肩一聳。「未來的事誰知道?也許他先變心,或者我先改變,不走下去,誰知道最後會是什麼結果?」   

  「一起走下去嗎……」不算說明的說明,卻讓呂若玲認真地低頭思索。

  談話間,兩人已走近護士指引的病房。

  「你,要逃嗎?」黎忘恩挑眉問。

  「我——」

  未完的話,被自病房飄出的聲音掩去,呂若玲頓住腳步。

    * * * * * *

  病房裡,兩個男人—站一坐,前者右手打上石膏,左頰青紫,後者左腳打石膏掛在半空中,右頰有著一道血痕。

  這幅畫面說是難兄難弟圖也不為過,偏偏兩個人啥也不是,一個意外讓他們變成這副德行,只能歎說時也、命也、倒霉也!

  站著的男人一臉死灰,當醫生替他打上石膏,告知一個月不得動彈的命運時,說不惱火是騙人的。

  成功閃過每一記虛弱的拳頭,卻落得比挨拳更淒慘的命運,早知如此,他寧可挨上十拳八拳,也好過右手開放性骨折的厄運!燕觀鴻悶悶地想。

  「把我弄到這麼狼狽的地步,你該滿意了吧?」

  「抱、抱歉……」愧色浮上聶驫忍痛的蒼白臉孔,一個小時前義憤填膺的慷慨激昂,如今已弱化成虧欠。「我、我——」

  「是男人就閉嘴!」心下萬分不悅的他,沒興趣聽無濟於事的道歉。

  果真,病房內立刻只剩下深淺不一的呼吸聲。

  燕觀鴻忍不住打量病床上面帶不安的男人,這個男人……唉。

  「我真不懂你,當真那麼喜歡她?」

  「……嗯。」

  「她知道嗎?」   

  「不,我想不知道吧。」聶驫舔舔乾燥的唇瓣。「我、我一直沒有告訴她。」

  濃眉挑起了興趣。「我想也是,以你的條件,恐怕還入不了她的眼。」

  「嗯。」他老實承認「我配不上她,她……很好。」

  「即便如此,仍然喜歡是嗎?」

  「……」

  「就算她曾經跟我交往?」

  他推推眼鏡,「只要她好,我就好,」

  「只敢遠觀不敢親近?聶驫,這個時代不流行笨男人了!」笨到這等程度,燕觀鴻連被他連累受傷的事都懶得計較了。「你對她有意就該讓她知道。」

  「我不想……趁人之危。」

  呵!「憑你的外在條件,容我說句實話,就算趁人之危也不見得對你有利。」

  咻——語中的,射得聶驫毫無招架之力。

  他說得沒錯,就算趁機接近她,憑他手腳笨拙、口才遲鈍,也足以錯失良機。

  但是——「愛一個人不應該要求回報,看見她笑,我就開心,這樣就夠了,我不求多。」

  「貪心是男人的本性,得到一點就想要更多。」燕觀鴻搖頭,不接受他的歪理。「你遲早會變得貪心的,從陌生到相識、從相識到瞭解,一步一步,慢慢的愈來愈貪婪,想要的更多更深……別跟我說你沒想過,你我都是男人,想在我面前說謊,得回去多練幾年再來。」

  藏不住被看穿的困窘,聶驫索性躲進被子裡。

  算他孬總成吧?無法辯駁他字字如箭的真實。

  「悶死你也否認不了這個事實。」

  「我、我我會等……」聶驫從被子裡發聲。「我等她。」

  「等她回頭發現你的感情?」燕觀鴻失笑,「老天,你以為現在是幾世紀?晶顯,不是深情就能得到同等的回報,你的想法還是一樣天真、沒長進。」

  沒注意到他話中玄機,聶驫當真惱了,也羞了,「不、不、不用你管!」

  天真……不可以嗎?礙著他哪兒了?!

  燕觀鴻盯著床被,又要開口罵人之際,病房門口的身影讓他頓住嘴形,化成一抿斜笑。

  從嬌顏上那錯愕的表情,不難看出她已在門外聽了好一陣子。   

  腳跟轉向,與門口的呂若玲交錯而過。

  「我等著看你拿那個笨蛋怎辦,學妹。」

  背對背相離,沒有絲毫戀棧,曾經屬於他和她的短暫情事,真的是——

  過去了。

    * * * * * *

  呂若玲並不急著與聶驫面對面,雙目盯住病床上那一團白,思路兀自紛亂著。

  她想著,想著過去、想著未來、想著自己逐漸明朗的決定,也想著白被下的聶驫。

  如果他能像可法一樣善說甜言蜜語,或音像村上憐一那般知性,或是大剌剌如魚步雲——

  她想,她會注意到他的,一定會。

  但是,這樣的聶驫也就不是聶驫了。

  聶驫就是聶驫,雖然笨拙卻很善良、雖然容易緊張卻很細心、雖然不善言詞卻深諳傾聽,從不誇耀也不奉承,更不懂得人與人之間客套的虛與委蛇是戀父情結使然嗎?呂若玲覺得聶驫和自己的父親有某種程度的相似。

  是不是因為這樣,她一直抑忍不敢向父親撒嬌、任性的自制,總會在他面前決堤?總會在他面前任性、使潑?就連在燕觀鴻面前不敢流露的那一面,也只會完全攤展在他面前。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不再擔心他討厭她的問題,彷彿知道他不可能厭惡她似的……

  「聶,你會慣壞我的。」有朝—日,她若變成任性嬌縱的女人,絕對是被他寵壞的。

  咦?!這聲音……

  白被一翻,露出驚愕的男性臉孔。「若、若玲?」

  「不要亂動,別忘了你一隻腳還掛在半空中。」瞧他的樣子活像要跳起來似的。

  「你、你你你你——」

  「我怎麼會來?」她替他說了。「忘恩帶我來的,她先到繳費處去繳錢了,你最好有心理準備,這次醫療費恐怕會花她不少。」

  那慘白凝重、不知道該怎麼辦的逃難表情,讓她直想笑。

  「聶,我們談談好嗎?」總要有人開始,而那個人絕不可能是聶驫,只好由她來了。「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我累了,想睡。」他傚法鴕鳥,埋首進被理。   

  說他逃避現實也好,膽小怯懦也罷,就是不想、也無法聽她親口說出拒絕。

  自從與她有了交集、日漸被她吸引,忘我到何時跨步走出只屬於自己的世界都不知道,待發現時,渴望、貪婪的心思已經壯大得讓他無法回頭,退入熟悉的框框。

  對於現在的自己,聶驫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想不通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不再是過去的他那個不懂嫉妒、不懂憤怒,更不會想出手傷人的他。

  是懷念過去守在自己框架裡獨活的聶驫,還是因為愛上一名女子、逐漸開擴視野的聶驫?

  想著想著,他入了神,渾然忘卻身邊還有人,認真地問著自己,該跨越框架走出熟悉的世界,還是再次膽怯縮回過去的生活?   

  該走?該留?優柔寡斷的老毛病復發。唉,真討厭這樣的自己……

  「一起走下去好嗎?」

  突來的詢問,恰逢其時地擊中他心坎。地掀被起身,慌張的動作讓黑框眼鏡從鼻樑掉落,高掛半空中的石膏腿也跟著摔在床上,逼出男人劇痛的咆吼。

  舊傷未癒,新傷再起。

  若是笑出聲來,會不會顯得她無情?

  呂若玲按呼叫鈴的手直顫,笑意久久無法自抑。

    * * * * * *

  花了工夫打上的石膏,不到一個小時又得鋸開,重來一次治癒流程,醫生、護士臉上的表情有多不悅,可想而知。

  怕死聶驫這個病人再次凸槌,醫生決定讓他的石膏腿躺在床上,並揚言若是這樣還能出事,就要鋸掉他的腿以絕後患。

  這個威脅有效地讓聶驫慘白了一張臉。

  銀鈴似的笑聲傳來,提醒他又在心儀的女人面前出盡洋相的殘酷事實。

  唉,像他這樣的男人,配得上她、吸引得了她嗎?聶驫悲慘地想。

  笑聲漸止,呂若玲細細端詳病床上一臉愁雲慘霧的男人,這才發現礙事的黑框眼鏡不知何時已離開他的臉。

  藏在鏡片後的不是熊貓眼,是一雙純淨、好脾氣又夾帶些許不安的黑眸。

  她喜歡這雙眼。「不戴眼鏡看得見我嗎?」

  他點頭。「我是遠視,不是近視。」遲疑半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剛才我跟燕觀鴻說的話,你、你都聽、聽到了?」

  「嗯。」

  「你可以……不當一回事……那只是我自己、我自己——」

  「如果我說我想當它是一回事呢?」她問。

  「咦?!」

  「剛剛我說要一起走下去是認真的。」

  「走?走去哪裡?」

  天,真是個不懂浪漫的男人!  「這只是—個比方,人生就像一條道路,我們活著就像走在這條路上,途中認識來來往往擦肩而過的路人,有同方向的、不同方向的,數也數不清,當然也少不了跌跌撞撞。你可以選擇一個人孤獨地走,也可以選擇與人一起走,而我想跟你並肩同行。聶,還要我說更多嗎?」在他不知是呆還是吃驚的眼神下,俏臉逐漸染上紅雲。

  說出這樣直接的話,不單單駭著了他,也嚇到了自己。

  但,絕不後悔。

  「你,還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嗯……呃……那個……」

  「還是你在意我跟燕觀鴻交往過的事?」男人不可能不在意女人的過去,尤其他很清楚她跟燕觀鴻之間的事,「在意也是應該的,我———」

  「不、不是這樣!」聶驫抓發搔首,不知該怎麼樣才能澄清自己只是訝異過了頭,沒料到情況會急轉直下,轉成了他無法理解的美好結果。

  慌張中,真心活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我喜歡你!是真的!我在乎的不是你跟他的事,而是你!我在乎的是你開不開心、快不快樂,所以,呃……」說不下去了。

  「我懂。其實,燕觀鴻帶給我的除了傷害,也讓我擦亮眼,看見原本就在我身邊、值得珍視卻一直忽略的人事物,包括你、我爸,還有其他關心我的朋友,這些我都不想失去。

  「當然,我不知道跟你一起走會走到什麼地方,讓我們一起試試看好嗎?也許將來會發現我們只適合做朋友而非情人,也許將來會發現不同的自己畢竟,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但不試試看,永遠不會有結果不是嗎?」

  「這就是你辭職的原因?」

  「嗯,我受夠了公司的流言蜚浯,一方面也想多陪陪我爸,同時正視你跟我之間的事情,還是……你嫌棄守著—家小麵館的平凡女人?」

  他想也不想就搖頭。「我、我喜歡吃麵!」

  「那我呢?」

  「呃……」紅雲回到斯文的臉龐上,他不再說話。

  「如果以後我接下麵店的棒子,冷氣壞了、電鍋不能用了,你來幫我修好嗎?」

  他點頭。「好。」

  「如果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幫我洗碗、端面好嗎?」

  「好。」

  「如果我有心事,想找人說說話,你靜靜在一旁陪我好嗎?」

  「好。」

  「那,等你腳傷好了以後,跟我一起走,看看我倆是否真能走出結果來好嗎?」

  「好——咦?!」他剛剛答應了什麼?!

  「就這麼說定了。」不容他反悔,呂若玲飛快截斷話題。「我開始期待那—天的到來了,聶。」

  聶驫啞口無言,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結束單相思的一天,腦袋呈現驚喜過度的空白狀態。

  真的可以嗎?

  在人生道路上與她並肩同行?他真的可以走出舊有的框架,面對人群、面對自己?

  他真的做得到嗎?

  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但不試試看,永遠不會有結果不是嗎?

  言猶在耳,迴盪於平板的心湖之上,激起躍躍欲試的念頭。

  這種期待感,一如過去胡亂拼湊時的情緒起伏。

  人生是一條路,也是不知道動手拼湊起來會得到什麼東西的散亂零件,不去走、不動手拼,永遠不會見其原貌。

  拼拼湊湊過許多零件機組,這回——

  何不試著拼湊自己的人生?

  聶驫黑眸移向她,老實說,這或許是他第一次有勇氣正眼回迎她的直視,以往總會忍不住偏移,怕看得失了神、怕心臟激越地蹦跳而出。

  深吸口氣,他想慎重回應她的邀請,緩緩開口:「我也很期待。」

  杏眸在他眼前蒙出柔和笑意。「那就一起走吧。」

  「嗯。」他不適地動了動身子,啪啪兩響突兀地打斷了溫情的氣氛。

  什麼東西?伸手探索臀下,聶驫找到剛才失落的眼鏡,正以極不可思議的怪狀扭曲成殘屍,宣告壽終正寢。

  噗哧!「我的天,嘻嘻……看來等你腳傷痊癒之後,我們的第一站是眼鏡行,呵呵……天……」

  聶驫苦笑,煩惱不已。

  「遠視的眼鏡比較貴……」

  關於兩筆醫藥費的支出,還有,—副新眼鏡……

  他要怎麼對黎交代?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0-6-22 20:37:05 |只看該作者
  尾  聲

  某條路上的某個巷子裡有家麵館,它的面非常好吃,美食雜誌上刊登過,很有名!

  田蜜跟幾個手帕交來到一處熱鬧街道與某個記不得名的小巷交叉口前,突然想起同事的推薦。

  那同事後來還說了些話,但她記不得了,當時腦子裡還想著要跟哪個男同事—起去吃飯。

  依稀彷彿……好像說麵館的老闆娘是公司裡某個離職同事什麼的。

  不管他,走進去—試便知。

  「歡迎光臨——啊,田蜜!」招呼的女聲認出來客,驚呼一聲。

  田蜜循聲望去,「你、你你……呂若玲?!」

  「好久不見,都……快一年了吧?還在『冠倫』工作嗎?」

  「呃、嗯、嗯……」回應的語氣少了平日的囂張,不敢說她還待在秘書室,高不成低不就的。「你、這家麵館——」

  「我爸交給我的。」

  「……這家店很有名,我同事說的。」

  「謝謝。一位號稱美食家的客人來過之後,順手把它寫在雜誌上介紹,托他的福,生意比以前更好,忙不過來的時候還得請人幫忙。」談話之際,已經有熟客笑著喊肚子餓抗議了。

  呂若玲轉身招呼一聲後又回頭,朝田蜜露出毫不掩飾的粲笑。

  「總經理結婚了,聽說姓白,是某香港大亨的乾女兒。」

  原是想拿話酸她的田蜜,末料對方的回應更讓她吃驚。

  「我三個月前結婚時,燕總還攜伴出席。」這事她早知道了,但不認為有必要應和。

  「你結婚了?!」

  「是啊,公證結婚,只簡單辦了幾桌,所以沒有通知大多人。」眼尾掃到角落的方桌。「可法!你是來幫忙還是來泡妞的?!」

  那桌站起的男人皮皮地笑著回應,一張出色俊臉令田蜜屏息。

  「你老公?」

  「不,我老公是—一」緊接著出現的男人,送上兩碟涼爽時蔬小菜。

  「聶驫?!」田蜜不敢相信。「聶驫是你老公?!」呆呆看著聶驫,驚訝地發現沒戴眼鏡的他,有張斯文俊逸的臉。

  以前在公司裡見過幾回,只當他是不起眼的維修技工,沒想到……

  「聶,這裡交給你,我去忙別的。」呂若玲將點菜單交給丈夫,田蜜過去在公司裡對她的中傷,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她的心思聶驫當然知道,順手接下點菜的工作。經過這段日子的訓練,往來客人的招呼還難不倒他。「幾位好,想吃什麼?」

  她……嫁給聶驫?當一家小麵店的老闆娘?

  田蜜在一連串的驚訝中點了碗湯麵,同時不忘打量身處的小店。

  簡單的擺設,有著主人提供舒適乾淨空間予客人的巧思。

  不意看向忙於煮麵的纖細背影—一曾經那麼出色的女人,也是她一直嫉妒的對象,竟然甘願讓自己這麼平凡?

  突然間,她覺得生氣,卻因下一分鐘看見的畫面,矛盾地羨慕起來——

  忙著下面的呂若玲似乎不慎燙著,背影顫了下,停頓原先的動作。

  連喊都沒喊,她的丈夫卻能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趕過去,彷彿一直在注意妻子的一舉一動似的。

  看聶驫手裡拿著冰塊為呂若玲小心冰敷,呵護之情在肢體語言中默默流露。

  如果這就是幸福的形狀——

  她想,她也會甘於這麼平凡吧。

【全書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7-23 16:0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