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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樂心]紳士之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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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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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39: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紳士之風 作者:樂心

雖然她這個體保生的英文程度不至於糟到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出,
但——
在他這個法律系高材生面前,她是真的沒有信心;
所以,她不能、也不敢跟他去美國,
畢竟,她已不再是當年十六歲的自己,
可以義無反顧、毫不猶豫的隨他到天涯海角。
她怕極了自己會成為他的負擔,怕拖累他。
只是,向來對她溫柔寵溺的他,
卻不願接受她許下一定會等他回來的承諾,
很有風度的說出了分手的話;甚至到出國時也不要她去送機。
她知道,這一別,從此以後,
自己再也不可能那麼單純而全心地去愛一個人了。
她的初戀,在某個豔陽天裡,
已經被金屬色的大鳥給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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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39:2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有句名言是這樣說的: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對席承嶽來說,這句話該改成:成也湘柔,敗也湘柔。

  高三那年的校運會,席承嶽就像退隱山林的世外高人,沒有參加任何比賽或活動。站在無人的頂樓冷眼旁觀,底下洶湧的人潮、熱鬧的氣氛,都與他無關。他彷佛站在雲端往下看,滾滾塵世近在眼前,卻遠如天邊。

  槍響之後,加油聲更沸騰了。跑道上迅速移動的身影顯示著比賽正如火如荼在進行。

  一個矯健人兒突破重圍,遙遙領先。健美身材加上修長雙腿,跑步姿勢非常好看,吸引了他的目光。

  “啊,我們班的。”身旁,嬌軟的嗓音突然這麼說。

  “你們班的?”席承嶽欣賞的眼光依然隨著那好看身影移動。“妳認識她嗎?應該這樣說,湘柔,開學也快兩個月了,妳認識班上的任何一位同學了嗎?”

  “應該有吧。”回答沒啥精神。

  深知她的不合群,席承嶽故意問:“那她叫什麼名字?”

  “嗯……”趙湘柔皺眉苦思。

  “這樣好了。如果妳想得起來,我就請妳吃飯。”席承嶽的俊臉上流露出兄長般的關心。“湘柔,妳真的該合群一點了。融入同學之中,交幾個朋友,別被家裏的狀況影響,一天到晚煩惱父母──”

  “羅可茵!她叫羅可茵!”趙湘柔突然大聲說,打斷了他的諄諄教誨,並投去示威性的一眼,洋洋得意。“學長,快請我吃飯!”席承嶽笑了。他有一張非常適合微笑的臉,笑,柔和了他清俊銳利的臉部線條,還隱約帶著一股小男孩般的調皮。

  “請妳吃飯當然沒問題。不過,我還是希望妳可以交到好朋友。”修長手指點著點著,點向那矯健如羚羊的身影。“就是她了。要不要試試看?”

  趙湘柔懷疑地望向學長。“我怎麼覺得……是你想認識她?”

  “有這種事嗎?”狡猾如笑面狐狸,從不讓人窺探內心世界的席承岳此刻依然笑咪咪的,不否認也不承認。“怎麼樣?有沒有把握?”

  “沒有。”趙湘柔坦然的說:“我一直都沒有朋友,學長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如就聽學長的話,試一次看看。學長不會害妳的。”

  “這可很難說。”

  “湘柔……”席承嶽歎氣。

  “好啦,好啦,我會試試看。”趙湘柔追加條件:“不過如果失敗的話,你要賠償我精神損失,請我吃很多很多頓中飯。”

  “那如果成功了呢?”

  趙湘柔瞪了笑咪咪的學長一眼。“那還用說!如果成功了,你為了表示對我崇高的敬意,當然要請我吃更多更多的中飯。”

  那是一個很舒服的秋日下午。陽光淡淡的,風輕輕的,人累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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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39: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痛、痛、痛!

  羅可茵一面爬著樓梯,一面在心裏慘叫;十六歲,卻有如六十歲,走路極度緩慢不說,還彎腰駝背,姿勢難看。

  校運會正如火如荼在進行,校園裏人潮洶湧。四百公尺決賽奪冠之後,她在腎上腺素的支持下,死命撐住勉強的笑臉,穿越興奮道賀的同學人群,準備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

  到處都是人……汗水還是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此刻若再配上悲情的背景音樂,她就可以改名叫秋瑾了。

  最後,她居然一路拖著腳步慢慢爬,來到一向沒人的教室頂樓。沒辦法,私立學校難得開放,每間教室、每個角落都塞滿了好奇參觀的家長、親友,要沒人的地方實在太難找。

  每爬一階就狠狠刺痛一下,全是煎熬。舉步維艱啊。

  她一身熱汗地從樓梯間緩緩爬出來,費力推開通往樓頂的鐵門,迎面便是開闊清朗的秋日晴空,以及可喜的涼風。

  然後,羅可茵傻住,以為自己走進了電影或偶像劇的場景。

  女兒牆邊角落已經有人。精確地說,是俊男美女各一。他們閒適地並肩靠在短牆上,沒有交談,也沒看著對方,反而像是廣告海報一樣,眺望著晴空浮雲。

  男的她不認識,女的倒是很眼熟;不只她,大概全校的人都對她眼熟。那可是她班上、乃至於全年級甚至全校公認的大美女趙湘柔。

  美女同學面無表情,看起來高不可攀。人如果漂亮到一個程度,總有種難以接近的氣氛。羅可茵自然不敢過去打擾,只是默默跛著走到另一邊水塔旁坐下,小心翼翼地解開鞋帶、把運動鞋脫掉。

  啊……厚厚襪子前端染紅了一塊,全是她青春的熱血——就說她手賤,明明已經很痛了,還要嘗試性地摸摸那片快成九十度插進肉裏的腳趾甲;一摸之下……痛!痛到眼淚都快飆出來了。羅可茵倒吸一口氣,強忍著;身上又是冷汗又是熱汗,發絲都黏在臉上,狼狽得一塌糊塗。

  這時候,仙人般的帥哥翩然出現了。他好奇地走了過來。

  “喔……會痛嗎?”詢問非常同情。

  聽到這種問句,羅可茵只剩無奈的表情可應對。這還需要問嗎?

  “血一直流出來,妳要不要拿面紙擦一下?”對方彎腰,專注打量。

  羅可茵尷尬起來。她的腳丫子少見天日,平常都包在鞋襪裏,膚色稱得上白皙,此刻正大剌剌赤裸地呈現在陌生男生面前——

  “不、不用了。我沒有……”話都講不清楚。

  對方看她一身運動衫、短褲,連口袋都沒有,當然變不出面紙,遂回頭揚聲問道:“湘柔,妳有面紙嗎?借我們用一下。”

  “面紙?”有如洋娃娃的美女同學動了,卻還是面無表情地走過來,也一起加入研究鮮血淋漓腳丫子的行列。

  “哇,怎麼流了這麼多血?傷在哪里都看不清楚了。會很痛嗎?”

  “……”又是這個問題。羅可茵繼續一臉無奈。

  “女孩子不是隨身都會帶面紙、手帕?”男生好奇的問:“妳們都沒有?”

  “面紙沒有,手帕有。”趙湘柔說著,從制服格子裙口袋摸出一條手帕,就往羅可茵腳掌的方向靠過去——

  “哇!”羅可茵大叫一聲,猛然縮回腳丫子。

  對方兩人被她突如其來的大叫嚇了一跳,倒退了兩步。

  “怎麼了?我碰到妳了?很痛嗎?”洋娃娃急著解釋:“我只是要幫妳擦滴下來的血,絕對不會碰到傷口,妳不用怕!”

  “不、不是。只是,那條手帕……”開玩笑!那可是名牌Burberry的真絲手帕,拿這個擦血?!套句羅可茵她媽媽的話,就是“夭壽喔,會給雷公打死!”

  “別看湘柔這樣,她可是護理小老師。學妹,妳就信任她一次吧。”有人悠然勸說。

  奇怪?羅可茵跟趙湘柔是同班同學,怎麼就沒聽說過護理小老師這種頭銜?她疑惑地望瞭望那陌生學長。

  這一望,卻望見了令她終身難忘的笑臉。

  他的微笑如秋日的陽光,溫和清淡,卻閃爍著金粉;羅可茵並不是沒見過英俊好看的男生,但眼前這一個,不一樣。

  可憐一顆少女心完全不受控制地急跳起來,又快又猛,像是剛剛跑完她拿手的四百公尺似的。

  “好,擦乾淨了。”趙湘柔趁她在發呆,真的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拭去大部分的鮮血,那翻起來的腳趾甲清楚呈現,更加怵目驚心,連一向沒什麼表情、處變不驚的趙湘柔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好嚇人。”

  “我看還是去保健室吧。”學長說。

  “保健室在資源教室那邊,要橫越整個校園,她這樣能走那麼遠嗎?”

  “可、可以,我剛剛還能爬上樓,應該……”羅可茵一咬牙,努力扶著牆站起來,想要證明自己沒問題。

  “不行。我看不下去。”趙湘柔細緻美麗的臉蛋已經有點發白。

  “沒關係,我來幫忙。”展現男性雄風的時候到了。

  只見學長走到她身前,略彎下腰,伸手——

  “不用不用!”羅可茵嚇得胡言亂語起來,猛搖手。“我很重,真的,你不用這樣,等一下會兩個人一起滾下樓梯!”這位學長又笑了。笑容,還是一樣令人屏息;尤其距離如此接近,羅可茵害怕自己的心跳聲會大到讓對方聽見。

  “妳該不會以為……我是要把妳整個人抱起來吧?像新郎抱新娘那樣?”一雙桃花眼瞇瞇的,笑意帶著點促狹。

  羅可茵則是被笑得臉紅過耳,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太尷尬了。

  “我只是要扶妳。來,搭住我的肩。”他低下身子,讓羅可茵的手繞過他的寬肩,撐住。“靠在我身上沒關係,妳放鬆一點。”可是兩人靠得更近了,他的臉就近在咫尺,這樣如果還能放鬆,那羅可茵不是瞎了,就是性向有問題。她只感覺一股熱潮從脖子一路燒上來。

  天啊,一身的汗臭不說,整張臉大概紅得像番茄,還加上披頭散髮。在這兩個漂亮的人面前,她實在自慚形穢……“那我可以幫什麼忙?”趙湘柔尾隨在後,追問。

  “妳去按電梯。”

  “教學大樓有電梯?”正努力摒除雜念與尷尬,試圖專心用單腳跳躍的羅可茵大吃一驚。“還有,電梯不是教職員才能用嗎?”

  “要是學校是你家建的,別說電梯了,校長辦公室都可以借你睡午覺。”趙湘柔很無所謂地回答。

  “真、真的嗎?”

  “當然不是。學妹,妳別聽她胡說,她就是這張嘴不饒人。”席承嶽笑著回頭斥責趙湘柔,語氣中有著說不出的寵溺。

  羅可茵愣愣地看著眼前俊男美女的互動。在這之前,她認識的所有男性都走沉默寡言大男人路線,絕無如此溫柔中帶點溺愛的語氣出現過。

  遇上他們,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也超出她的想像。

  那日黃昏,在逐漸散去的運動會人潮中,大會廣播聲響在已有涼意的風中回蕩,西斜的夕陽拉長三個人的身影,緩慢前行。

  中間那個影子腳步踉蹌,一跳一跳的,甚是滑稽。

  羅可茵就這樣走進了——或者該說是“跳”進了——俊男美女的世界。

  經過校運會之後,剛入學的新生們彼此間都比較熟了;而羅可茵也從身旁同學毫不藏私的熱烈討論中,得知那位學長的大名。

  席承岳,又高又帥的高三生,成績好得要死不說,還是個運動健將,且是校內跳高記錄的保持人,完完全全是照著少女幻想中的白馬王子訂作的形象。

  王子就是王子,就算斜靠在教室頂樓的水塔邊,背景是灰濛濛的冬日天空,依然帥氣瀟灑。他好整以暇,等著站在他面前的人開口。

  與他正面相對的,是羅可茵。她低聲說了幾句話。

  “妳可以大聲一點嗎?”席承嶽耐心地問。

  “呃,湘柔要我來傳話……請學長……把她的午餐交出來。”始作俑者無所謂,說得理直氣壯;傳話的人卻面紅耳赤,講得結結巴巴。再怎麼說,在全校女生心儀的對象面前“要飯”,可不是件輕鬆的差使;也只有趙湘柔這樣的千金大小姐,才能如此自然的指使同學去做這種事。

  “妳是說,湘柔要妳來討飯?真的?”席承岳一雙很桃花的眼眸瞇了起來,故意說:“是我認識的趙湘柔嗎?國中三年都蟬連校園美女第一名、人稱史上最美、最有氣質的高中生那一位?”

  “是,就是她。”聽著這一長串介紹,羅可茵忍不住噗哧一笑。

  “她又沒午餐吃了?一定沒帶,又不想去福利社跟人擠。”不愧是舊識,席承岳很瞭解趙湘柔的習性。

  “她說學長欠她午餐。”羅可茵趕快補充。

  “我是說過要請她吃飯,不過,怎麼變成每天都要請?”話是這樣說,席承嶽還是把手上的紙袋交給她。

  “學長,這是你自己的午餐吧?”默默接過之後,她還是忍不住問,“那學長你吃什麼?”席承嶽只是微笑,笑意簡直要從眼角擴散到空氣中。他看著眼前個頭高大、在運動場上奔跑時有如羚羊一樣矯健、本人卻意外羞怯的學妹。

  “妳手上拿著什麼?”他反問。“方便讓我參觀一下嗎?”羅可茵遲疑片刻,伸長手,把剛剛到校門口領回的提袋交出去。

  自小到大,羅可茵家裏幫她準備的便當菜色一定是班上最豐盛的。色香味俱全不說,主菜跟飯還細心地用不同保溫盒裝好。今天的主菜是三杯雞,蔬菜是炒空心菜以及燴絲瓜;加上飲料冬瓜茶跟小零嘴、水果,裝得滿滿一袋,沈甸甸的。

  看著眼前瘦削的俊男仔細翻看自己豐盛到過頭的午餐,羅可茵實在很想找個地洞躲起來。

  她隱約害怕著,怕那句如影隨形的話,從他口中說出——應該免疫了才對。就算他真的取笑她“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又怎樣?她的身材確實比一般女孩“健康”許多,食量也確實不小;這句話,從小聽到大,沒什麼大不了。

  但她還是緊張。像是站在懸崖邊,隨時要被一句話打落。不用一句話,只要一個帶點嘲諷的微笑,就夠讓她墜崖了。

  “……真想吃一口。”結果,席承嶽研究了很久之後,抬起頭,一雙桃花眼笑瞇瞭望著她,突然說。

  “當、當然可以。沒問題。”緊張到沒聽清楚的羅可茵,反射性地回答。

  帥學長突然做了一個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他伸手捏了捏她被寒風吹得紅通通的臉蛋。

  “可茵,妳在發呆?我是說妳的臉像蘋果,讓人看了很想咬一口,妳還回說沒問題?妳要不要順便謝謝我吃妳豆腐?”

  “很大一碗耶。”又是沖口而出;之後,羅可茵立刻想咬舌自盡。

  真是糗爆了。天氣很冷,頂樓風很大,她全身卻都在發燙。在席承嶽面前,她老是覺得自己舌頭打結、手腳都不知道要怎麼擺才對,超尷尬的。

  “什麼東西很大一碗?”席承嶽很有興趣地問。

  被追問了好幾次,羅可茵才很慚愧的從實招來。“豆腐啊。我以前的同學也常常這樣捏我,還捏手、捏腿、捏腰……我抗議的時候,她們都說,這麼大碗的豆腐誰吃得下。”本來應該是冷笑話的,不過,席承嶽俊臉上原先蕩漾的微笑卻慢慢消失。

  她的神經有這麼粗嗎?真的如此不防人?

  “妳國中同學……也都這樣?”口氣有著一絲正經嚴肅。“男生還是女生?”他的表情為何突然嚴肅起來?羅可茵感到奇怪。“女生啊。學長,我是靜華畢業的耶。”靜華是有名的私立貴族女校。聽到這兒,席承嶽才突然松了一口氣。對於會有這樣的反應,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學妹,以後不要隨便讓人捏臉。”諄諄教誨著的學長眼睛卻在笑,還親自示範,大手伸過來又輕捏了一把紅通通的臉蛋。“像這樣,就是吃豆腐。”

  “我知道。”回答得好無辜。

  空長了這麼高大的身材,卻是個傻大個兒。席承嶽看著她的眼神流露出莫名的憐惜,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像妳這樣,會被湘柔欺負到死。”席承嶽歎了口氣。“以後別再讓她隨意差遣了,有什麼事,要她自己來說。”

  “她沒有差遣我。”羅可茵幫同學辯解。“是我看她好像不大舒服,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她才……”

  “不用幫她講話。趙湘柔就是個被寵壞的死小孩。”說著,席承嶽突然皺了皺眉。“湘柔不舒服?”

  “嗯,這幾天都很沒精神的樣子。”“湘柔……那麼沒表情的人,妳看得出來?”這個有趣。

  “看得出來。”羅可茵認真地說。

  席承嶽又不接腔了,笑笑的看著她,然後,很自然地幫她把被寒風吹亂的發絲順到耳後。

  這樣一個小動作,他做起來一點都不顯突兀,反而有種大哥哥的風範。不過,當然不是真的像哥哥。羅可茵自己就有三個哥哥,他們才不會這樣。

  他的指尖冰涼,觸及她燙燙的耳朵,兩人都愣了一下。

  “趕快下樓去吧,這兒風很大,小心感冒。妳們都還沒吃飯呢。”

  “學長,那你……”羅可茵遲疑著。

  “我沒關係的。”他微笑說著:“反正下午的課不太重要,我出去校外隨便買點東西吃就好了。”高一學妹眼睛眨啊眨的,對於高三學長隨心所欲的上課態度感到崇拜。

  “這個不是好示範,不可以學。”他又摸摸她的頭,笑開了。

  學長有一雙好桃花的眼睛,笑起來瞇瞇的,笑意蕩漾在英俊的五官上,好看得令人心跳又悄悄失序。

  “有空歡迎來找我,我中午大概都會在這裏。”席承嶽補充。“要是湘柔欺負妳,也可以跟我說,學長幫妳出氣。”“湘柔沒有欺負我。”“所以我說如果嘛。”席承嶽笑。“以後的事,誰知道呢?”說得沒錯。羅可茵提著便當,慢慢走下樓時,心裏模糊地想著這句話。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就像以前她也根本不知道,原來國中時在女校是眾多同學崇拜愛慕物件的自己,居然一升上高中,立刻就跌入了那種類似暗戀的心情。真的是一頭栽進去,連她自己都嚇一跳。

  要是讓家人知道席承嶽這號人物的存在,什麼事都不用發生,她已經可以想像太過緊張關心的父母、兄長會怎麼反應了。大概會立刻沖到學校,把席承嶽抓出來從頭到腳檢視一番,外加查問祖宗八代吧。

  所以秘密只能藏在心裏,誰都不能說。

  在初初展開的高中生涯中,那是最甜蜜的秘密。

  經過長久的觀察,羅可茵發現,從教堂座位往窗外看,可以看到對面大樓。運氣好的話,某個修長身影會在中午之前就出現,倚靠著欄杆,迎風眺望。雖然孤獨,但非常瀟灑,每次都讓她看得目不轉睛。

  他有一種同齡高中男生沒有的從容。羅可茵並不知道,那就叫“風度”。

  每天中午,一到吃飯時間,就是羅可茵天人交戰的時刻。她想要飛奔到對面教室的頂樓去,大著膽子跟席承嶽說幾句話;但她也想呆在教室裏,和美麗的同學趙湘柔一起吃飯。兩個人她都很喜歡,所以老是在掙扎,今天到底要選誰呢?

  要是世界上所有的煩惱,都想這樣單純可愛就好了。

  這日,一直沒等到趙湘柔一起吃午飯的羅可茵,又提著便當袋,好像做壞事一樣,忐忑中帶點小鹿亂撞地的心情爬上樓梯。

  噗通,噗通!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重。

  當然,這點運動不可能讓她心跳加速的,一切只因一階一階,都帶著難以言說的興奮期待。

  學長對於她的出現從來不曾表現過一絲絲厭惡,有時還開玩笑地要她常來,說要觀摩豐盛的愛心便當長怎樣。雖然席承嶽說話總令人無法完全相信——應該說“不敢”完全相信吧,畢竟幽默風趣的帥哥通常都是騙子——但羅可茵傻氣地認為,在那些漂亮的微笑之後,一定有真心。即使只有一點點。

  推開鐵門,冬日寒風迎面而來,吹亂了她的短髮,視線被遮去。待她撥開發絲之後,看到的卻是一幕不願相信的情景。

  原來久候不至的同學趙湘柔在這裏,正背對著門口方向,自然沒有看見呆立在那兒的羅可茵;而面對這這邊的是席承嶽,他正擁著趙湘柔,略低著頭,似乎在溫言哄著她。

  湘柔,應該是為了父母離婚的事情在傷心。這是自然的,學長安慰她也很應該,沒有什麼。

  但是她的胸口好悶,完全喘不過氣。

  這一幕像是烙燒在她的視網膜上;好美,卻也好悲涼。當下羅可茵只能默默轉頭離開,一聲也不敢吭,生怕驚動了正沉浸在彼此懷抱中的兩人。

  下樓的腳步好沉重,跟剛剛上來時的心情有如天堂與地獄之別。心痛不是一瞬間達到高峰,而是慢慢的,一階一階的增加。

  其實也沒什麼好吃驚的,不是嗎?畢竟,大家都知道席承岳學長跟湘柔交情匪淺,他們郎才女貌不說,兩家又是世交——

  自慚形穢,就是這樣的心情。無論如何,她似乎總是跟他們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沒關係、沒關係、沒關係……”就如以前每一次遇到挫折一樣,羅可茵不斷的喃喃自語,給自己打氣。

  那天,她一點胃口也沒有,索性很大方的分送美食。素三鮮、蝦仁烘蛋受到熱烈歡迎,新鮮水果也很討喜,沒兩下就被掃光,大家都吃得很樂,羅可茵始終在旁邊好脾氣地微笑著,根本沒有發現她心情正在穀底。

  真傻!有什麼好難過的呢?誰也沒做錯什麼呀。

  下午上課她心不在焉,眼光忍不住一直往對面的樓頂飄,當然什麼也看不見,不過,心底的影像卻有如幻燈片一般,不停不停播放著。

  幻燈片的男主角瀟灑飄逸,但女主角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美麗的身影。

  放學時,眼睛有些紅腫,卻依然清麗的趙湘柔過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回家。趙家通常會派司機接送女兒,可以順路送羅可茵。

  她平常都會欣然說好的,今天卻猶豫了片刻後,婉拒。

  “我腳傷好了,校隊叫我回去練習。”羅可茵努力擠出微笑,溫和地說。

  “喔。”趙湘柔精神明顯地委靡,沒多問就走了。

  冬天,天色很快就暗了,天氣又冷,其實也沒什麼人在練跑,羅可茵還是繞著操場跑了一圈又一圈,跑到校隊其他人都慢慢走光了,自己也出了一身大汗,還不想停。

  “同學,已經很晚了,趕快回家吧!”盡責的校工遠遠對著她喊。

  “馬上……就好了……”她知道不該繼續跑下去,心痛如絞,喘息好費力,肺部像是快要爆炸,她還是勉強喊出去。

  冷風一吹,她汗濕的體育服貼在身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回家之後,依然什麼也沒說;她繼續過著尋常的高中生活,上課下課,跑步讀書,一切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曾經做過一個怎樣荒謬的美夢,又怎樣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悄悄破滅。

  “學長說,怎麼最近中午都沒看到你?”趙湘柔有一天突然這麼跟她說。“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雖然強迫自己接受事實,不再癡心妄想,但一聽到“學長”兩字,羅可茵的心又好沒出息地開始亂跳一通。

  天人交戰了幾秒鐘,她還是微笑婉拒。“我想……在教室吃就好了。”

  結果趙湘柔沒有聳聳肩就離去,而是在她面前蹲下,仰首,明亮的美眸緊盯著她,像在探究什麼秘密似的,看了她好久。

  “怎麼了?”羅可茵強笑問道。

  “可茵,你才怎麼了。”趙湘柔皺著眉反問:“是不是我說了什麼,讓你不開心了?”

  “不是!”她大驚失色,連忙否認。“你怎麼會這麼想?真的不是!”

  “學長每次都說我講話沒經過大腦,老是得罪人。”趙湘柔苦思片刻,隨即恍然大悟。“既然不是說,那就一定是學長了!他一天到晚教訓我,他自己還不是一樣!是他說了什麼惹到你,對不對?”

  “也、也不是這樣,你別亂想。”不是說帥哥美女都很自我中心嗎?怎麼眼前這個美女同學一點也不是,還如此勇於認錯?

  羅可茵努力解釋了半天,卻依然沒什麼用,趙湘柔一口咬定是學長的錯。

  結果,話傳得好快,那天下午,席承嶽便出現在一年級女生班的教室前。

  雖然是男女合校,但校規很嚴,男生不能隨便跑到女生班教室去亂逛;而席承嶽又是校內名人,他才一出現,立刻受到萬眾矚目!

  更令人驚訝的是,他不是來找趙湘柔的。

  風度翩翩的他對著學妹們微笑,一開口,那迷人、優雅的嗓音撫慰每個人的心,多希望他找的是自己——

  “請問羅可茵在嗎?”他好客氣好溫和地問。

  “羅可茵!外找!”呼喚如潮水般,頓時,由窗邊一路洶湧澎湃過來,淹沒了整個教室。

  羅可茵沒料到是他,一走到教室後門的門口,整個人就愣住了。

  是作夢吧?一定是。

  “聽說我講話得罪你了?對不起。”什麼都沒多問,席承嶽一開口就認錯。略略彎著腰,姿態和語氣都那麼謙卑溫文。

  “沒、沒有!真的沒有!我跟湘柔解釋,可是她聽不進去……”

  “那不然是因為……要考試了?要練田徑?跟別人吃午飯比較有趣?樓頂太冷了不想吹風?”席承嶽幫她想了好多理由,她都不一直搖頭否認。

  “不然,為什麼好久不見你了?”

  “啊,我……最近……是……”支吾其詞,她根本答不出來。

  他們就站在走廊上交談,教室裏面,同學們的耳朵都豎得尖尖,眼睛死命盯著兩人看,有的還轉過頭去看一臉無所謂的趙湘柔,仔細研究。

  “真的沒事?”說著,席承嶽掃視了附近一圈,苦笑著壓低嗓音;“我過來這邊不大方便,如果可以,還是請你中午有空到樓頂來。我很期待看到你。”

  說完,他就走了,前後逗留不過五分鐘,卻是羅可茵做過最長最美的一個夢。

  他說期待看到她。

  他要她有空過去樓頂碰面。

  他冒著犯校規的風險,特別過來教室找她,只為了問清楚。

  為什麼?

  灰暗了好一陣子的心情仿佛撥雲見日,在短短五分鐘之後,整個暗淡的色彩盡去,陽光普照,十二月天也鳥語花香起來,讓她整個下午像是在騰雲駕霧,講臺上老師在說什麼、同學們好奇的議論私語,都猶如耳邊風,什麼都進不了她的耳朵。

  “學長跑來跟你道歉?”放學時,趙湘柔走過來,玉指戳了戳還沉浸在夢境中失魂落魄的她。

  “是你跟學長說……”

  “對啊。不過,我只是問他有沒有惹你不開心,誰知道他下午就闖到我們班上來了。”趙湘柔也很詫異。“他居然敢這樣挑戰校規,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啊,那……”怎麼辦?

  “不用擔心,他是特權分子。學校不敢對他怎樣。”趙湘柔反過來安慰面露憂慮的同學。

  “真的嗎?”羅可茵還是不放心。

  “頂多被叫去訓導處一聊而已。你等著看吧,特權分子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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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40: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羅可茵白白忐忑了好幾天,還真的什麼事都沒發生。

  不過,她周圍的空氣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因為學長的青睞,讓她頓時成了注意力的焦點。人人都想知道,席承嶽特別注意的學妹,到底是什麼樣子?

  當然,看到她本人之後,大家都失望了。瞧瞧那身材,簡直快比男生還高壯;頭髮不長不短,還有點自然卷,配上略深的五官和麥色肌膚……說有原住民血統都有人相信。

  不過,她放學後在操場上練跑的樣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校隊在冷天裏還是穿著短褲練習,露出勻稱緊致的漂亮雙腿,行雲流水般,輕輕的跑了一圈又一圈;這時的羅可茵真的會發光。雙頰染上紅暈,眼睛亮亮的,運動衫被薄汗濡濕,貼在她發育成熟的身上,腰是腰、腿是腿的,青春的活力逼人而來,令人無法忽視。

  幾個高年級的男生也注意到她了。大家都發覺這個學妹臉蛋雖普通,但身材很好,原來瀟灑不羈的席承嶽喜歡“這一味”呀……

  說女孩子愛講閒話、愛八卦,但男生嘴碎起來,其實有過之而無不及。很快地,莫名其妙的耳語就在男生班中傳開。

  聽說他們偷偷在校內約會。

  聽說放學後席承嶽都會留下來陪她練習,真到夜色降臨,才雙雙離去。

  有人繪聲繪影說看到兩人牽手;隨即,加油添醋的看到他們擁抱、接吻等版本就跟著出現。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說,他們已經相偕上旅館了。

  這在校規嚴謹的私立學校來說,可真是爆炸性的傳聞;不多時,也都傳到了當事人的耳中。

  “你們真的去旅館?”會議室中,嚴厲的質問回蕩著。

  “對呀。”席承嶽笑咪咪的回答,還帶著點得意。

  “學長。”羅可茵歎著氣制止,認識才沒多久,她已經從老是被逗得心如小鹿亂撞,迅速進化成無奈接受事實——席承嶽看似斯文誠懇,但講話永遠真假難辨,都不怕旁人聽了血壓爬升、心跳失速,“當然不是真的,湘柔,你別相信。”

  趙湘柔皺著眉,看著長桌面對正一臉笑意的學長,以及表情無奈的同學。

  午餐的約會還在繼續,但近日寒流來襲,樓頂實在太冷了。席承岳自然有解決方法;他們移師到室內。

  當然不至於跑到校長室去睡午覺啦,所以圖書館旁人跡罕至的小會議室變成他們吃午飯的場所。寬大皮椅溫暖又舒適,光亮的長桌上擺放著各色美食,還有香噴噴熱騰騰的奶茶,愜意得讓人忘了自己是高中生,等一下還要小考,下周有月考。

  只見席承嶽正沖著羅可茵笑,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她擱在桌上、麥色肌膚的手背,動作很小很輕,但很親密,讓趙湘柔看了,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湧上心頭。

  “你們真的……”在一起了吧?

  “真的沒有去旅館。至少,不是同學們傳的那樣。”羅可茵把手放回來,臉紅紅地解釋:“學長是有陪我走回家,而我家……是開溫泉旅館的。大概是因這樣被誤會了吧。”

  “你真客氣,北區有名的天喜會館,叫溫泉旅館?”席承嶽還是微笑,眼睛一直沒離開過她略顯赧意的臉蛋。

  羅可茵又瞄他一眼。說不過他,每次都只能這樣,又無奈又縱容地看看他。

  被他們的眉來眼去烘得臉蛋也熱熱的,趙湘柔覺得自己可以躋身天花板電燈泡,一起發光發熱了。她看著面前的奶茶杯子,試圖改變話題。“這家的珍珠奶茶還蠻好喝的。學長,你翹課出去買的嗎?”

  席承嶽慢條斯理地拿起奶茶,吸了一口,然後,把杯子湊到羅可茵面前,俊眉一挑,就等著她喝。“是不錯。不過好像有點太甜,你試試看?”

  這……不就是間接接吻了嗎?羅可茵尷尬得要命,可憐她一個身手矯健的校隊長跑選手,連手腳都不知道要怎麼放,結巴半天才說:“不、不用了,學長,你們喝就好,我……我不喝珍奶的。”

  “為什麼?”他喝過的吸管還是在她唇前,沒移動。

  “這杯喝下去,我可能要多跑五圈操場,才能把多餘熱量消耗掉。”羅可茵說,瞄了瞄眼前的瘦削俊男,又看看旁邊的窈窕美女。“還是你們喝就好。”

  趙湘柔沒多說,但席承嶽臉色一正。“什麼意思?”

  “怕胖。”簡單兩個字,陪笑回答。

  “又有誰說你胖嗎?”沒想到帶著笑意的俊臉陡地嚴肅起來。“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你的身材非常好,根本不需要減肥?”

  “我不是減肥,是不能隨便亂吃。”羅可茵委婉解釋:“校隊選手如果不克制,隨便胖個幾公斤,老師會罵的。”

  “這不合理。是哪位老師罵你?我幫你去問問看。”

  “不行!”羅可茵大吃一驚,情急之下,抓住了席承嶽的手。“學長,你不能去找老師。這真的是小事情,沒有關係的!”

  要是不趕快制止,這個行事常出人意料的學長,搞不好真的就跑去找老師談一談了。

  席承嶽的手被抓住,整個表情都柔軟了,看著面前緊張兮兮的學妹,目光說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

  旁觀者趙湘柔則是忍不住一陣困惑。席承嶽對身邊的人一向疏離,從不管閒事,連她耍任性多年,席承嶽向來都不予置評,像這麼正經認真的模樣,真讓人覺得陌生。

  看他們手拉著手、彼此凝望,說話又輕聲細語的互動,趙湘柔這顆大燈泡很有自知之明,拿著自己的奶茶,姿態優雅從容地起身離去。

  “咦,湘柔怎麼走掉了?”羅可茵立刻注意到,抬眼直望著同學的背影,一幅想追出去的樣子。

  “先別看她。你們是同班同學,一天都晚都見面。”學長誠心建議:“不如多看我幾眼,要看到我可沒那麼容易呢。”

  倒也不難。羅可茵默默在心裏說。他不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在遙望對面教室的頂樓,試圖尋找他的身影。每天一放學,更是迫不及待地沖到運動場練跑,一跑就跑好久;因為這樣他放學經過時,就能看見她了;也許會順便過來跟她說幾句話,甚至陪她走去搭校車。然後,她就可以開心一整晚、一整天、一整個禮拜。

  想著這些傻氣的點滴,羅可茵定定地望著他,像在發呆。席承嶽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跟湘柔感情也太好了,她一走,你就失魂落魄的。這樣我要吃醋嘍。”席承嶽開著玩笑。“我就在你面前,看見我了嗎?”

  看見了,還看得好清楚。他的眉毛濃濃的,鼻子又直又挺,一雙眼睛看著她時,總是含著笑,漂亮的嘴角總是微微上揚,整個人帥得讓人心跳加速。

  記憶中的他永遠是這麼神采飛揚的模樣,那是整個青春期最甜蜜的一頁。

  但兩天之後,當羅可茵聽到同學的議論紛紛之後,不顧一切沖到訓導處時,從窗外努力越過人群往內看,所看到的學長,就不是那麼帥氣的模樣了。

  他一向整潔的制服弄髒了,肩頭還扯破,下擺從褲腰里拉出來;俊臉上已經掛彩,嘴角有血跡,眼睛也腫了一邊,短髮淩亂,分明是跟人打過架的樣子。

  而他旁邊有兩個橫眉豎目、卻同樣狼狽的大個子高三生。三人一字排開,訓導主任正中氣十足地“詢問”著打假的始末。

  到底怎麼了?慌亂的羅可茵努力伸長脖子、踮起腳尖,試圖越過人群頭頂,想看清楚,卻只看見平常溫暖含笑的俊眸,此刻是一片淡漠,毫無溫度。

  席承嶽,本校成績頂尖、從國中就一路品學兼優到現在的高三學長,居然因為打架而進了訓導處!這實在太令人無法相信!

  “啊,就是她。”“為了她打架……”身旁擠在訓導處外面看熱鬧的,有男有女,一二三年級都有。見到神色慌張的羅可茵出現,一面側眼打量,一面壓低嗓音,用不以為然的語氣討論著。

  “聽說是因為那兩個男生問席學長為什麼喜歡‘乳牛’……”

  細細的語音像油絲一樣鑽進她耳中。羅可茵暫態全身冰冷。

  胸口好緊、好痛。她要窒息了。

  因為別班男生嬉笑的嘴臉太下流,說的話又不禮貌,所以席承嶽出手打人,還因而掛彩。但他自己一點也不在乎,就算被記過也無所謂,不懂為什麼大家都那麼緊張兮兮,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在訓導處被罵一頓之後,席承嶽被勒令停學在家檢討三天。他承認在訓導處被訓斥的感覺滿丟臉的,所以暫時不去學校也好,樂得輕鬆。

  只是,想到在訓導處外走廊上,一臉蒼白的羅可茵,他就輕鬆不起來了。真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而她又是容易認真的個性,那天大概嚇著她了。

  席承嶽試圖打電話給她。號碼是從趙湘柔那裏拿到的。

  “她不在,賣夠卡啊!”兩次之後,接電話的婦人很不耐煩。“你是誰?為什麼要找她?”

  “我是她學長,想請問……”

  “她讀女生班,哪有啥眯學長,別騙了!你是詐、騙、集、團對不對?”婦人咬牙切齒。“少年仔,年紀輕輕幹嘛做這種事,一天賺得到多少錢?快去找工作好好做人,不然怎麼對得起你的父母!”

  說完,就用力掛了電話,完全不讓席承嶽有說話的機會。

  傻眼了片刻。本來該放棄了,但,他還是想跟她說說話,想知道她這幾天好不好,又做了些什麼。

  沒來由的,一股焦灼驅策著他,著了魔似的撥出另一個號碼——

  “湘柔,你又一個人在家?”

  “嗯。我媽已經搬走了。找我幹嘛?”回答沒精打采的。

  趙湘柔最近家裏有事,父母鬧離婚鬧得很凶,她已經沒有精神好一陣子了,只有在他和羅可茵面前會放鬆一些。

  “呃……”這還是第一次,席承嶽居然有點詞窮。“我是要問,可茵……”

  “她這兩天也都沒來上學,請病假。我還以為你們私奔去了。”

  請病假?羅可茵?那麼健康矯健的女孩,生病了?

  “她生什麼病?感冒?”

  “不知道。”趙湘柔悶悶地說:“你們以後不要約好一起請假好不好?我在學校好無聊。”

  驕傲到有點孤僻的小公主,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讓席承嶽有些詫異。

  不過,也難怪,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樣。才一兩天不見,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非得立刻找到羅可茵說上幾句話才行。

  那種難以按捺得衝動實在太陌生,陌生到他不知該怎麼辦。掛了電話,席承嶽迅速下了決定——他要去她家。就算在附近逛逛也好,說不定會碰到。

  反正他家裏也沒人。自他懂事以來,父母總是忙,忙到天昏地暗,忙到有回家睡覺算是撿到,幾天不見人影乃家常便飯。他沒學壞還真是奇跡。

  從席家到羅家要搭公車、轉車又走一段山路才到。之前陪沒趕上校車的羅可茵回家時,他一點都不在乎,還恨不得山路越長越好,可以多聊一點;不過現在情況不同,急著想見面,一點點拖延都讓他無法忍受。

  他沒多想地抓了鑰匙就出門去。二十分鐘之後,已經到了羅家所在的半山腰上。掩映的樹影中,古色古香的木制建築閃爍著暈黃燈光。

  羅可茵的曾祖父當年在山區開始經營溫泉旅館時,附近都還是荒山野嶺,到後來規模越來越大,還買地興建了更新、更大的會館之後,羅家依然沒有搬離這間整修過好幾次的老宅。

  這些都是羅可茵告訴他的。她話並不多,也從不搶著發言,但說起話來溫溫軟軟,引人入勝,讓他為之神往,整個心思都被抓住;其他一切像功課、考試、前途、大學、期望等等的小事,全都拋到九霄雲外。

  十八歲的男孩其實本來就應該像這樣,但他不像十八歲已經很久了。

  他就這樣在人家門外徘徊好久好久。月光松影為伴,人卻落單,想見面的熾熱心情怎樣都無法退燒,繞來繞去,就是想見她一面,卻不敢貿然闖入。

  終於,沙沙的腳步聲踩在碎石小徑上,有人走出來了。

  “你在門口已經走來走去很久了,有什麼事嗎?”來者當然不是羅可茵,而是一個看似大席承嶽幾歲的男生,語氣冷冷地問。

  “啊,我……”可憐席承岳一個家學淵博、常常上臺演說致詞、參加過大小比賽都毫無懼色的名將,此刻居然結巴了,支吾半天,才說:“我想問……羅可茵……在家嗎?”

  對方搖搖頭,眼神不甚友善地上下打量一下。“你是誰?”

  “我是她的學長。聽說她這幾天請病假,所以想……”深呼吸幾口之後,席承岳努力恢復正常神態。“想確認她沒事。我可以跟她說話嗎?”

  只要講幾句話就好了。真的。

  “之前打過電話的就是你?”打量的眼神依然銳利。“她不方便講話。時間已經很晚了,請你趕快回去,不然你的父母會擔心的。”

  才不會。他爸媽根本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席承嶽不死心地追問:“只是講幾句話而已,我不會打擾太久的。可以嗎?”

  還是搖頭。“不方便。”

  對方已經不想多說,轉身回去了。進去之前,還從肩上拋過來一句話:“請立刻離開,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在這裏亂逛。”

  席承嶽不死心,繼續逗留仰望了好一陣子。只見夜色越來越深,屋裏乾脆連燈都關了,門也鎖了,完全不得其門而入;最後,也只能失望離開。

  實在太鬱悶了。這種極度渴望見到一個人,卻又無法遂願的折磨,真是……太新穎、太直接的痛苦感受。

  結果一路悶著下山,經過人車都不甚多的郊區,還沒進入市區,就出事了。

  會這麼倒楣嗎?他望著眼前閃爍的警示燈,以及一身帥氣的制服員警對他揮手的樣子,整個人傻住,以為是在做夢。

  啊,對了,到這時才想起,他是偷開家裏的車出門的。比較慘的是,他並沒有駕照,也就是所謂的無照駕駛。

  席承嶽會開車,完全是因為在家沒事做,家裏司機有機會就教,也陪著讓他在路上練習,沒幾下就上手了,開得很好,準備幾個月後就去考駕照。但這一切都僅限於臺面下的動作,開這麼遠,還上山還是第一次,沒想到就被抓到。

  這也難怪。這麼晚了,一個眉清目秀、學生模樣的年輕小夥子開著一輛昂貴房車閑晃,怎麼看怎麼不對,員警先生當然想要好好瞭解瞭解。

  “行照駕照麻煩一下。”車窗邊,交警還算客氣地說。

  “呃……”這個嘛……

  二十分鐘後,他被帶進附近的分局。

  一個多小時後,家長總算出現了。不過,當然不是他父母,而是母親的助理謝小姐。

  只見謝小姐一身幹練褲裝打扮,手上還拿著手機正在講話。她先瞪了一眼坐在鐵椅上、一臉無所謂的席承嶽,然後對著電話說:“是,我已經到警察局,也看到承嶽了。這邊我會處理。”

  “有必要跟我媽說嗎?”席承岳見到熟人出現,只是懶洋洋問。

  謝小姐又瞪他一眼,然後轉頭,掏出名片,熟練俐落地開始跟值班警員打招呼。“各位辛苦了。我是汪律師的秘書,這位是立法委員席正宏的公子……”

  半小時後,付完了高額罰單,還被教訓過一頓之後,他和謝小姐相偕走出警局大門。兩人無言地望著停車場那輛閃亮的大車。

  “這些要從你零用錢裏全部扣回來。”謝小姐警告。

  “知道了。”

  謝小姐長他七歲,兩人像姐弟一樣熟稔。此刻她點起一根菸,對著午夜混濁星空吐出一口白霧之後,才皺眉說:“承嶽,你最近到底怎麼了?打架、停學之後,還無照駕駛,你爸媽會很擔心的。”

  “會嗎?為了這麼一點小事?照例要等到我爸的院期結束、我媽的大案子暫時告一段落,才會想起我;那時我大概已經畢業了。”席承嶽無所謂地說著,追加一句。“而且搞不好是大學畢業。”

  他掏出剛剛重金贖回來的鑰匙,正想開車門,卻在謝小姐的厲瞪下停住。笑了笑,把鑰匙交過去。

  “你最近是不是交了壞朋友?”謝小姐憂心忡忡地問。

  壞朋友沒有,只是,有想要交女朋友。這樣算嗎?

  “請對‘壞朋友’詳細定義並舉例說明之。”父母都是學法出身,耳濡目染之下,席承嶽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謝小姐搖頭。“你這張嘴,不當律師是浪費了。多認真讀點書,考上大學之後,隨便你要幹什麼就幹什麼。現在的話,拜託你還是多少遵守一下校規,別一天到晚翹課、惹事。”

  是嗎?考上大學就這麼天開地闊了?他還是笑笑,沒有多說。

  “你別笑,我奉命要好好管著你。”她最後說:“明天我會到學校跟校長、老師談一談,也請他們多關照。拜託你就給我安分點吧。”

  雖然只是極小的感冒,喝點熱開水、睡一覺起來就沒事的,但羅母看女兒失魂落魄的樣子,堅持要羅可茵在家休養,傾力好好的補個幾天。

  對於家人的大驚小怪,羅可茵照例無奈而溫順地接受了。而家裏的補上加補卓然有成,她看著鏡中更加“豐碩”的自己,“乳牛”兩字又狠狠刺進心裏。

  幸好是冬天,她可以用層層衣物掩蓋,雖然結果就是看起來更壯、更虎背熊腰,但也沒辦法了。

  努力擠出笑容,還聯繫到很陽光的程度才走出去。餐廳桌上已經擺滿了各色菜肴,光蛋就有皮蛋、炒蛋、荷包蛋,各式各樣,琳琅滿目。她肚子立刻不爭氣地咕嚕叫了起來。忍不住要歎口氣。像這樣,怎麼可能變瘦?

  “吃早餐吃早餐。來,可茵,快來吃,稀飯剛煮好。”母親正揮汗端出一小鍋熬得又香又濃的白粥,趕快盛了一碗給女兒。

  三個哥哥都只能吃隔夜飯,不過全都不介意;看妹妹出現,自動默默開始張羅碗筷,夾菜夾肉盛湯,把她面前的碟子堆得滿滿。

  羅可茵又歎氣。因為她知道如果不把這些吃完,是無法脫身的。

  “啊,對了!前兩天有個男生找可茵,說是你的學長。”羅家三哥突然說。

  此話一出,餐桌上眾人都停下筷子,如臨大敵。

  羅家爸爸皺眉。“可茵的學校,不是男女分班嗎?”

  “讓女兒好好吃頓飯,行不行呀!”母親制止。

  是,天大的事情,都抵不過羅可茵吃飯重要。不過,光聽這簡單的幾句話,她已經心神不寧,飯也吃不下了。

  “我學長?他、他有沒有說是誰?”會是席承嶽嗎?應該就是了;因為除他以外,又有誰會找她?可是,為什麼?

  “吃飯。”餐桌上幾個人異口同聲下令。羅可茵只得乖乖低頭,繼續努力加餐飯。

  狠狠吃了兩大碗白粥配各色精美菜肴之後,羅可茵趕校車上學去了。

  “怎麼才一個學期不到,可茵就認識男生了?”望著女兒的背影,羅父緊皺著眉,一臉陰霾。

  “我就說不要讓她去讀光禮,要讀女校……”

  “靜華沒有高中部,離家最近的私立學校就是光禮樂,難道要她跑到市區讀更遠的學校嗎?”

  “老三,你看到那個‘學長’了,長什麼樣子?”說到“學長”兩字還咬牙切齒,好像什麼仇人似的。

  當然,這些話羅可茵都沒聽見。她滿心期待與忐忑,只想趕快飛奔到學校找學長。好幾天沒見到面,整個人都不對勁,加上之前打架的事件……想著想著,胸口又是一陣陣隱約疼痛。

  結果,剛好遇上高三的模擬考。極重視升學的光禮高中對高三模擬考一向嚴陣以待,氣氛凝重,學弟妹們連走過趕上門窗緊閉的教室大樓都要降低音量,不敢喧嘩。羅可茵根本沒辦法見到席承嶽。

  接下來換他們考試了。而羅可茵心神不寧,加上之前請假的關係,考得一蹋糊塗,簡直可用“滿江紅”來形容。

  盡責的導師把她留下來好好懇談了一次,還找家長到學校溝通。言談間,對於羅可茵忙於校隊練習、還疑似交男友,在學校裏引起風波的事情有諸多暗示,請家長多關心。

  結果就是她在學校被老師、同學盯著,校隊練習暫停,每天一下課就得搭校車準時回家,由哥哥輪番當家教,督促她讀書。

  她都這樣了,何況是全校賦予重望的席承嶽?老師們一定盯得更緊、管得更嚴,他的壓力一定更大更大了。

  同在一個學校,竟然沒辦法見面。她上課更常對著窗外發呆了。而對面大樓的樓頂,卻不再有那飄逸瀟灑、似乎可以乘風飛去的身影。

  只是單純想看他一眼、說兩句話,讓他溫柔的笑帶來暖意;也許他會輕拍她的頭,或者偷偷握她的手。就這樣,僅僅是這樣想起他,就讓她臉蛋燙燙的,整個人都燙燙的,好像剛跑完好多圈操場。

  數學老師在臺上奮力解著題,她的筆記本上卻是一片空白。羅可茵忍不住又神遊了起來,眼光投向窗外——

  還是不在。灰灰的天空下,樓頂一片寂靜空蕩,有如她一顆失望的少女心。

  低頭之際,突然發現空白的筆記本上出現了一張紙條。

  什麼時候丟過來的?是誰?她四下看看,同學們都認真上著課,坐在她前方好幾排的趙湘柔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轉回去。趙湘柔自己最近因為父母離婚的關係,也被老師、同學密切“關心”及注目著,兩人處境差不多。

  小心展開紙條,上面漂亮的硬筆字只簡單寫著時間地點——第六節下課在圖書館旁的小會議室等她。

  那字跡好瀟灑,仿佛可以見到執筆人的神采。她握緊那張小紙條,整個人像是突然活過來一樣,全身都充滿著甜甜的能量。

  再也不管了,什麼都不管!她就是想見他一面。第六節下課鐘一響,像是插上翅膀一樣,她往約定的地點飛奔而去。

  一進陰暗的會議室,就被一雙有力的肩膀牢牢抱住。他的擁抱好溫暖,而羅可茵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就快要衝破胸腔,跳得好用力,席承嶽大概都聽見了。

  他忘情的擁抱好緊好緊,幾秒鐘的光景,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然後兩人才猛然回神,趕快分開。

  都是第一次如此傾心,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紅著臉、手足無措了半晌,席承嶽才把她按坐在椅子上,然後在她身旁蹲下。大手,則包握著她的。

  “好久不見了。”他低聲說著,嗓音帶點沉沉的笑意,眼睛也是。“你還好嗎?我聽說你之前請病假,怎麼回事?”

  “只是感冒。沒事的。”她好想看他,卻又不敢,怕一眼就是驚心動魄,連話都講不出來;只能頭低低的,死命盯著握著她的那雙大手。

  她的手也有這麼小的一天,可以被整個包覆住;在他面前,她就是一個最正常的小女生,不用刻意陽光健康,也不用帥氣爽朗,只是被學長迷得兩眼發亮,腦袋整個變成漿糊的普通高中生。

  只要是男生看見自己喜歡的人露出這樣的愛慕眼光,無論歲數,都不可能抵抗得了。席承嶽著迷似的望著她,傻傻的,連最擅長的說笑逗弄都忘了。

  要是時間就此停止該有多好,但,那是不可能的。鐘聲再度響起,催促著他們回教室上第七節課。

  “我們放學以後,是不是可以……”才見這樣短短幾分鐘,怎麼夠!席承嶽依依不捨地說。

  羅可茵搖頭。“我得馬上回家。現在我連留下來練校隊都不行了。”

  “那,中午休息時間……”說著,連席承嶽自己都嘖了一聲。自從謝小姐來過學校表達關切之後,老師們被請托要嚴加看管席承嶽,他要脫身也很困難。

  “也不行啊,學長。而且我看你都不能去樓頂了,應該也是被老師看著,對不對?”

  何況現在大家都認識羅可茵了,要是看到他們在一起,消息一定馬上傳到師長那兒去,到時候,兩人都要面臨高度的關注跟壓力。

  席承嶽還是望著她的臉。奇怪,明明不是驚人美貌,為什麼就這麼吸引他、讓他沒辦法放下呢?想到馬上就要分開,以後也無法像這樣見面,要回到獨自一個人、上學放學都毫無期待的無聊生涯中——怎能忍受?

  “學妹,不如,我們私奔吧。”他微笑著說,眼眸中閃爍著調皮光芒。

  他總是在開玩笑,帶著點年少的憤世嫉俗諷意面對這個世界。可是,難道他不知道有人會認真嗎?

  羅可茵默默瞅著他。片刻後,她下定決心似的,用力點了點頭。

  “好。”私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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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往後的日子裏,不管過了多少年,只要想到十六歲的自己曾經那麼真心誠意地點了頭,義無反顧的,想要跟一個男生私奔,羅可茵的耳根子就會不由自主地辣起來。

  他們的“私奔”只到達城市的南郊。都是家裏保護得好好的孩子,加上還穿著制服,身上也沒帶多少錢,根本不可能去太遠。

  華燈初上,忙碌的城市喧囂依舊,他們像是落入凡塵的天使,在俗世中尋覓立足之地。走過熱鬧店面、人潮洶湧的夜市、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時間越來越晚,人又餓又累,心裏充滿了模糊的慌亂與迷茫,卻還是捨不得放開對方的手。

  “要不要進去休息一下?”走到了一個路口,席承嶽抬頭望著對街,問。

  羅可茵也跟著抬頭,一望,又是一陣小鹿亂撞,全沒了主意。

  Motel。學長建議要去汽車旅館?就他們倆?

  呃,不然呢?難道要打電話問趙湘柔要不要一起來嗎?

  可是就這樣走進去,好奇怪喔。他們身上都穿著光禮高中的制服,一眼就認得出來。

  學長的手也微微的在冒汗,他也很緊張嗎?他看起來總是篤定自得的樣子,從來不緊張的。

  大概是表情太過猶豫,席承嶽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故作輕鬆地笑說:“我只是開玩笑,你別嚇成這樣,還是送你回家吧。”

  “不要!”她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耳根子紅紅的囁嚅半天,才努力說出口:“我、我要跟學長在一起。”

  “好,那我們繼續走,如果你不累的話。”

  “一點都不累。”

  然而,路終究會有盡頭。小小的私奔在歷經五個多小時之後結束。

  畢竟離學校還不算太遠,他們被路過的老師發現;老師本來以為只是尋常同學在外遊蕩,沒想到一上前關心,就認出了風雲人物席承岳。

  這下子不能等閒視之,訓誡兩句之後就放人回家了。這位老師盡責地先打電話回學校,那時,高三晚自習都還沒有結束呢。

  等到他們被老師帶回學校時,訓導處已經緊急通知雙方家長到校處理。

  接下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在羅可茵的記憶裏,仿佛是默片時代的電影,一張張劇照迅速翻過去,沒有聲音,沒有背景,唯一留存的,只有每個人臉上的表情神態。

  比如訓導處通明燈火下,師長們的鐵青面孔,以及率先趕到的“家長”。原來她跟席承岳沒有任何親戚關係,只是他母親的助理。她流露的關心是真誠的,失望也是清清楚楚。

  然後是她母親。一看就知道是接了電話就心急如焚的狂奔出門,別說化妝打扮了,連衣服都沒換,頭髮隨便紮了馬尾,腳上還穿著拖鞋。

  媽媽一出現,羅可茵緊繃了一整晚的心情便達到崩潰邊緣。她鼻子一酸,差一點點就要當場哭出來了。

  其實她不記得大人們到底說了什麼,只記得母親一臉困惑,不懂為什麼乖女兒會這樣,這都還好,等到學長的母親來了以後,一切都變了。

  席母緩步走進訓導處的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瞬間聚焦在她身上,一身昂貴套裝配珍珠飾品,俐落貴氣,又帶著一種專業的咄咄逼人。

  整個畫面變成眾人向席母——也就是有名的汪律師——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汪律師從頭到尾都沒有多看孩子們一眼,羅可茵只記得她冷冷的表情,帶著不可挑戰的權威。

  “我兒子從國中到現在,讀了六年光禮,一直都品學兼優,為什麼會在快畢業前出現這麼多事?”質問的語氣平淡,卻讓所有人都為之一凜。

  當然,大家責備的眼光全投射到羅可茵母女身上。

  還用說嗎?一定是這個剛進來的高一學妹有問題。要不然,多年來都這麼品學兼優的優秀學生,哪會變成這樣?

  可茵的媽媽光身高就矮了人家一大截,被瞪得又縮了縮;她不明就裏的一直在道歉,莫名其妙地、滿頭大汗地道著歉。

  這個晚上就停格在母親不斷彎腰的情景中,羅可茵只覺得心口重重的疼著,難受到快要死掉。

  媽媽是騎摩托車沖到學校的。載女兒回家的路上,凜冽寒風吹亂了她的頭髮。羅可茵抱著母親已經有些粗的腰身,努力忍著眼淚不敢哭。

  風聲好大好大,摩托車引擎聲好吵好吵,媽媽困惑的問話,差點被掩蓋過去。

  “可茵,你怎麼會……”

  一回頭,看到女兒滿臉驚慌,眼眶兒紅通通的,羅母也跟著哭了。這是她的心肝寶貝啊,看女兒頭低低站在訓導處被眾人責駡的模樣,做母親的心如刀割。

  結果母女倆就在家門口哭了一場,什麼也沒有問,什麼也沒有講。

  “不喜歡這個學校的話,我們轉學,好不好?”羅母最後這樣問。“轉去遠一點的學校也沒關係,搭校車、家裏接送你都可以。”

  “不要,媽媽,我不會再這樣了。”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紅通通,講話上氣不接下氣。“我真的會乖乖讀書,我不要轉學。”

  “好,好,那就不轉學。”羅母哄著女兒,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不要哭了,小心等一下又開始喘。”

  “不哭了。”知道自己讓家人多擔心,她努力擠出笑容。“媽,不要跟爸爸、哥哥他們講——”

  當然不會講。要是讓家裏男人們知道小女兒跟學長翹課逃家去遊蕩,到半夜才由學校同通知家長去領回的話,不用太久,大概二十四小時內吧,那位學長鐵定會遭到毒手。比如說被五花大綁、澆上熱柏油、插滿雞毛,然後遊街示眾等等。

  “你們在做什麼?”羅可茵的二哥聞聲出來,一臉不解。“為什麼不進來,外面這麼冷,可茵萬一又感冒怎麼辦。”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羅可茵鼻音重重地迅速否認。

  “你看,鼻音都這麼嚴重了,還說沒事?快點進來。”

  說著,二哥已經脫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妹妹,暖呼呼的衣服披上肩,羅可茵差點又掉眼淚了,要好用力的忍著,才沒有繼續哭。

  “為什麼到現在才回家?”二哥追問。“是不是又留在學校練跑?可茵,我們已經說過了,冬天不要這樣,跑的一身汗又吹冷風,一不小心就感冒了,你感冒又很麻煩……”

  “先別講這些了,來,我們趕快進去。媽媽煮紅糖姜湯給你喝。”

  媽媽拉著她走。溫暖厚實的手並不細緻柔軟,卻充滿母愛的力量。

  跟早些牽著她在街頭亂逛的另一雙手,是如此不同。

  一個晚上像是作了一場超長超長的夢,夢醒之後,她突然老了好幾歲。

  那晚之後,她果然又染上微恙,真的是很輕微的症狀,卻在家人堅持下,又請了好幾天病假在家休息。

  隔幾日回學校上課,她的臉色還是不大好,同學們私下都在傳說,羅可茵跟學長深夜在外逗留,準備上旅館時被抓到。學校知道了,事情鬧的很大,她回家還被父母打,才會這麼憔悴。

  繪聲繪影,全都是加油添醋的結果。才十六歲的她,居然已經嘗到成為公眾人物的苦頭。

  後來校方的處分出來了。眾人譁然。一人只被記了一支小過。

  這絕對是寬容處分,要不然,像情節這麼重大的事件,不但大過跑不掉,說不定還會被迫轉學。

  從好友趙湘柔那兒得知,席承岳家裏確實曾對校方施壓,希望害兒子分心的罪魁禍首——也就是羅可茵——可以立刻轉學,別再留在學校危害席承嶽了。

  但,遭到席承嶽激烈的反抗,不惜以放棄參加聯考當威脅。鬧到最後,才被記一小過。

  聽完之後,羅可茵好驚異。學長那麼溫文優雅的人,會跟人大吵?不過這也不算太難想像,畢竟學長之前就曾為了她跟人打過架。

  漫長的冬天一日日流逝。因為被嚴格監控的關係,他們根本無法再見面。表面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她心裏其實非常非常自責。

  一切的混亂都因她而起,就像從小到大,她的身體就是全家人擔憂的重點一樣。這種感覺真糟。

  因為父母執意要一個女兒,所以她是在眾人殷切盼望之下出生的。母親生她時已經四十高齡,頗吃了一點苦頭才生下她。早產不說,一出生就有BPD——新生兒器官肺部病變,直到六個月大才脫離呼吸器的輔助。

  時至今日,她的肺部依然有輕微傷痕,天氣一變化就容易染上風寒,一咳嗽就很難痊癒。之所以會開始練跑,也是在醫生的建議下,為了鍛煉心肺功能才跑的。沒想到真有天分,一跑就比人快;加上多年鍛煉的耐力,居然成了長跑好手。

  羅可茵還記得,小時候,父母常在深夜裏偷偷到她房間,以手探她的鼻息,只為了確認她還在正常呼吸。大規模的食補藥補更是統統都來,以把女兒養壯為最高目標。

  她真的、真的極不願看見家人深深擔憂的神色,因此努力活得健康開朗,讓年紀不小的爸爸媽媽,三個哥哥都能放心。

  所以她乖了,安安靜靜的低頭過日子,不敢再給任何人添麻煩。不想再看到學長那麼漂亮的人被拘在訓導處訓話,不願再看到母親向誰致歉。

  戰戰兢兢,只求能平平安安過每一天,直到畢業。

  春天來的時候,她的禁令終於暫時解除,可以重新回到校隊練跑了。

  在操場上一圈圈跑著的時候,羅可茵總幻想,在學校的的某個角落,也許是樓頂,也許是走廊,也許是教室窗戶旁邊,有一雙溫柔帶笑的桃花眼正默默看著她;就算只是瞥過一眼,能讓他知道自己很好,這樣就夠了。

  她其實也好想看他一眼。每個穿著制服的高挑背影都讓她心跳不已,視線忍不住粘了過去。不過,總是失望的時候居多。

  她竟是沒有機會再和他說上一句話。席承嶽像是平空消失了似的,除非各項考試頒獎時,才會聽到他的名字。

  羅可茵還在經過教務處外的走廊時,看著貼出來的模擬考金榜,仔細找著席承嶽的名字。看到他依然穩居第一,就偷偷地開心。

  然後是火辣辣了的夏天,聯考的季節,席承岳順利考上第一志願某大法律系。耀眼的紅榜貼在學校穿堂最顯眼的地方,迎風翻飛。

  直到秋季新學期開始了好久以後,紅榜都沒有撕下來。羅可茵常常會在經過時,仰頭望著那遙不可及的名字,發呆。

  “啊,就是這個學姐喔”

  身旁,剛進來的小高一偶爾會竊竊私語,討論著一代傳一代的八卦秘辛。

  “長的又不漂亮。”小學妹不解地細聲說:“一定是倒追吧!因為聽說席學長超帥的。”

  她微微一笑,低頭走了。

  學生皮鞋的鞋跟在發亮的大理石地磚上敲出清脆的聲音,長廊上隱約有回音,闃靜中單調的聲響,更顯寂寥。

  再次見到席承嶽,是兩年多以後的事了。

  那時,羅可茵已經是應屆畢業生。私立學校管得嚴格,他們參加過畢業典禮之後還是要留下來自習,做最後衝刺,以迎接即將到來的聯考。

  好友趙湘柔已確定夏天就要赴美,先讀語言學校,然後升大學。雖然不用參加聯考,但還是每天留在學校陪羅可茵讀書;就連畢業典禮,也是因為要跟可茵拍照才來的。

  “我們去樓頂拍幾張吧。”在校內各角落拍完一輪,趙湘柔提議著。

  當然,羅可茵欣然同意。那可是他們的秘密基地哪。

  她柔順地跟著一階階爬上去。鐵門一開,熱風迎面撲來,陽光燦爛到讓人差點睜不開眼。

  用力眨了眨眼,還是不敢相信,出現在眼前的人影是真的。

  是席承嶽。就像以前一樣,斜斜靠在水塔邊,含笑望著她。

  也像以前每一次一樣,在他溫柔得能融化人的目光中,她有如被黏住了,根本動彈不得。

  “你來做什麼?”結果是趙湘柔先開口,她的嗓音一向清脆好聽,此刻卻蘊藏著怒氣,很不友善的質問:“你已經不是本校學生,為何隨便進我們校園?”

  “今天是畢業典禮,校外人士是可以進來的。”席承嶽淡淡說道:“好歹我是畢業校友,你該叫我一聲學長;何況你自己也說過,如果學校是我家出錢蓋的,我愛怎樣就可以怎樣,不是嗎?”

  “你……”說不過他,趙湘柔拉著羅可茵就走,“算了,我們下去!”

  “等一下。”他叫住她們。“可以讓我跟可茵說幾句話嗎?”

  “不可以。”趙湘柔冷然回絕。“你沒資格。一上大學就立刻交了新女友的人,還有什麼話要跟可茵說?”

  “我只是來恭喜學妹順利畢業了,想祝他聯考順利而已。”

  “不需要。”

  有如母雞護衛著小雞,身材纖細嬌柔的趙湘柔,悍然擋在羅可茵前面,不讓她再受到傷害。

  其實他們的針鋒相對,羅可茵都沒聽清楚。兩人的對話模模糊糊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因為她情不自禁地凝望著席承嶽,在烈日下,一身白襯衫、牛仔褲的他好像全身都發亮,好看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他比兩年前成熟了幾分,不再是穿著制服的高中生了。頭髮長了些,身材壯了一點,肩膀看起來更寬,腿還是那麼長……

  還是好好看,還是最佳男主角。

  好熱,汗珠沿著額頭流下來,她的眼角刺刺的。

  “湘柔,沒關係。”聲音好沙啞,簡直不像是自己的。努力擠出笑顏,轉頭對席承嶽說:“謝謝學長。我會好好加油的。”

  “五分鐘,好嗎?我只要五分鐘。”請求好謙卑。

  趙湘柔還在猶豫,但看著身旁好友已經恍恍惚惚。魂魄快出竅的樣子,她心知肚明,這兩人的糾纏絕對還沒斷乾淨。

  “五分鐘沒下來的話,我會找訓導主任上來。”臨走,趙湘柔狠狠警告著。

  “今天開始,我們三個都是畢業生了,訓導主任也不能對我們怎麼樣。”他輕輕指出。趙湘柔氣得瞪了他半晌,才咬牙離去。

  腳步聲消失後,羅可茵靠在剛合攏的鐵門上,被曬得熱燙的鐵板熨著已經出汗的手心,麻麻的。

  他還是看著她,眼睛在笑,可是,什麼都沒說。

  蟬鳴聲陣陣,時起時歇,一絲風都沒有的六月天的午後,陽光是熱辣的。眼前景象猶如一張曝光過度的照片,她快要看不清楚他了。

  “……還是一樣可愛。”他似乎歎了一口氣,對著她走過來。

  羅可茵下意識地退後,卻被鐵門擋住了,再無退路。

  “考試準備得怎麼樣?”他低聲問。“托湘柔拿給你的東西,收到了嗎?”

  “什麼東西?”傻傻反問。

  “課本、參考書、筆記,還有一些其他的。”比如護身符。

  她搖搖頭。趙湘柔自從知道席承岳一上大學就又有了“紅粉知己”後,從此視學長如眼中釘,還用過一些不甚符合她千金小姐身份的話罵他。

  他真的是湘柔口中那種該死的花心男嗎?超會哄女孩子,卻沒有真心?

  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心甘情願被他哄。像這麼沒出息的想法,羅可茵不敢在摯友面前說;所以當湘柔在罵學長的時候,她只是靜靜的聽。

  “也難怪。湘柔在生我的氣。”看她的表情,席承嶽也猜到了個大概。

  他不再多提那些細心為她準備的東西,只伸手幫她把額際汗濕的發絲撥開。

  “熱成這樣,小心中暑。再幾天就聯考了,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加油!”

  他的語氣依然親昵,動作自然,好像分離的兩年都不存在,他們從樓頂初識那一天就跳到現在、此刻。

  “謝謝學長。”羅可茵想了半天,只想出這個笨拙的答案。

  席承嶽笑了,他突然俯過身,出其不意的,在她發燙的臉頰印了一吻。

  “你一定會考得很好的。我在大學等你。”他說。“時間到,我該走了,要不然,湘柔會殺上來把我碎屍萬段。”

  有女朋友的人,可以這樣親別的女生嗎?即使是這麼清淡如水、充滿鼓勵性質的友情之吻。

  也許湘柔是對的,男人都會花心。

  羅可茵頭很昏。席承嶽都離去很久了,她還呆坐在樓頂水塔旁邊,沒辦法消化突如其來的衝擊。剛剛一切仿佛一場夢,夢醒了,她還在留戀不舍,根本不想面對現實。

  直到一條名貴的手帕遞到她面前。

  不用抬頭也知道,趙湘柔上來了。她不可能放下好友不管。

  結果看到席承嶽已經離開,樓頂只剩羅可茵一個人在發呆。

  “擦擦汗吧。”趙湘柔說,一面在她旁邊坐下。“學長走了?”

  “嗯。”擦了汗,她低頭望著手帕上的花紋發愣。“我洗好再還你。”

  “不用了,就送你吧。”

  “送手帕會分手的。”

  “本來就要分手了。”

  這樣好的朋友,朝夕同窗了三年,終究還是要分離。

  而以為已經淡去的眷戀,一見到那個人,卻又重新翻騰奔放。

  胸口好久沒痛了,怎麼今天會痛成這樣?

  “湘柔,你真的想去美國嗎?”這個問題,她已經問了好多次了。

  “不然呢?”趙湘柔很堅強,強打起精神,還反過來安慰眼眶紅了的好友。“我們還是會保持聯絡,你放假就來美國嘛。。我會照顧你,當導遊帶你去玩。”

  “可是你一個人去,誰照顧你呢?誰陪你吃午飯?誰跟你去逛街?誰和你討論功課、一起寫作業?”

  趙湘柔的眼神有點空洞。“我也不知道。”

  羅可茵不是口舌伶俐的人,她只能緊緊握著手帕,無助地望著好友。趙湘柔勉力對她笑了笑,笑容好慘澹。

  “你記不記得我們高一校運會那天,我拿手帕給你,也是在這裏?”趙湘柔淡淡說著。“以前學長翹課時都在這裏吹風,我要找他講話,就跑上來。我爸媽離婚是他媽媽的事務所辦的;判決確定那天,我抱著學長大哭了一場,學長還以為我會難過到跳樓。”

  啊,那個有如電影海報的畫面,至今還深深烙印在腦海中,俊男美女,賞心悅目。席承嶽到哪里都是風度翩翩、溫柔體貼的男主角,毋庸置疑。

  而羅可茵,似乎始終都不會是那個美麗迷人的女主角,只是在角落用愛慕的眼神默默注視,一閃而過,連名字都沒有的傻氣女配角。

  即使如此,女配角對男主角的愛慕,也是貨真價實的。

  這個粗糙簡陋、連椅子都沒有的小小天地,充滿了回憶。初相識的情景,三人快樂的午餐聚會,到她初嘗愛情甜味卻被硬生生阻擋抹殺,成天盼望著心中的他會出現;乃至於聽聞席承岳上大學之後交了新女友,不得不與自己青澀的初戀說再見……全都是在這裏。

  每個人都有好多回憶,苦樂各半。誰說青春年少的日子裏全是飛揚的笑聲?每一次傷心、每一顆眼淚看在大人的眼中是如此幼稚愚蠢;但,全都是真的,全都是會痛的。

  “湘柔……”羅可茵用手帕掩住鼻子,也掩住她的哽咽;卻掩不住心底好想好想說的那句話。“我還是好喜歡學長,怎麼辦?”

  以後,誰來聽她說這些?誰來罵醒她?

  趙湘柔搖搖頭。“不要喜歡他了,他只會讓你傷心。”

  “考上大學以後,你會認識更多男生。到時候,你根本就不會想起他了。”

  羅可茵也這樣希望。只是,她隱約知道,要把席承嶽忘掉,好像,好象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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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40: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時光流轉。

  二十二歲的她想起當年,竟是惆悵。大學都要畢業了,依然沒有遇到第二個令她這麼傾心的男生。

  當然,如趙湘柔預測,她認識了很多好人,有的甚至成為極好的朋友,但是,想那麼單純而專注地喜歡一個人的柔軟心情,卻沒有再出現過。

  在南部讀了四年大學,不得不說,天氣、環境都非常適合羅可茵。脫離了寒冷多雨的冬天,上大學這段時間以來,她幾乎連小感冒都沒得過。愛曬太陽、愛運動,溫和個性配上爽朗陽光的笑容,在學校裏人緣極佳;再也不是那個身處貴族名校,在千金小姐身邊安靜而不起眼的小小跟班。

  當最後一次為了體育系大事體表會焚膏繼晷、練的身心俱疲、躺在體育館地板上動彈不得的時候,呆望著高掛在天花板上的大燈,身旁也累得歪倒的同窗好友突然問她:“可茵,你還是處女嗎?”

  換成別人,大概已經把羅可茵嚇死了。不過因為交情實在太深厚,羅可茵早已習慣這種沒頭沒腦又沒規矩的漫天亂問,當下只是回敬:“宗睿那你呢?還是處男嗎?”

  幸好問句都很小聲,要不然,體育館內其他還在忙碌的學弟妹聽見他們崇拜喜愛的學長姐這樣對話,那一份孺慕之情可能全部都會放水流。

  李宗睿認真思考了片刻,才回答:“看定義。我應該算是技術型。”

  “喔。”不慍不火的回應,表示聽到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都大四了,也許真的應該……”

  其實李宗睿嚴格上算起來是她的學長,只是,高大帥氣、籃球打得出神入化,在場上可以引起瘋狂尖叫的他,先是重考,然後重修、延畢,同屆的都已經研究所畢業了,他還在讀大四。天生好像少根筋似的,也跟羅可茵一樣,大學四年,不,不只四年了,受到眾多女生的青睞與愛慕,卻從沒交過女朋友。

  羅可茵跟他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但她對他從來沒有心動過。就算一起出去玩,睡在同一張床上,都不會產生任何遐想,也沒有心跳加速、臉紅耳熱過。

  如果沒有經歷過,她可能會覺得自己有問題;不過,明明就有人能讓她產生這樣的甜蜜心痛——

  啊,真的好痛。不過,當然不是心,而是猶如刀割的尖銳疼痛突然從左邊腳掌開始蔓延,小腿肌肉整個繃緊,她忍不住輕哼出聲,弓起身子。

  “抽筋了?我幫你。”

  體育系的對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李宗睿說到做到,立刻翻身過來幫她。她仰躺著曲起腿抱在胸前,李宗睿則是幫她扳正腳掌,用身體重量往下壓。

  “你放鬆啊,肌肉太緊了,深呼吸!”一面幫壓,一面還諄諄教訓著皺眉苦臉的羅可茵。“今天熱身熱不夠?晚上只不過練了舞大旗而已。”

  “我們……練長跑……跟耍旗……用的肌肉……不一樣。”她斷斷續續的說。

  兩人交疊在一起的姿勢實在很曖昧,儼然是在公開場合親熱,火辣辣的;不過整個體育館都是同系的人佔用,忙得要死,抽筋又是家常便飯,根本沒人多看他們一眼。

  “咳、咳。”外人出現了,對他們的動作非常看不順眼。“你們在做什麼?”

  “啊!”李宗睿立刻向被雷打到一樣跳起來,滿臉漲得通紅。“我……沒有什麼,可茵的腳抽筋,所以?……”

  “我知道她抽筋了。”對方有點不耐。“我是說,你在搞什麼鬼?壓的方式根本錯誤!讓我來!”

  看著在身旁蹲下的男子,羅可茵的心微微揪緊。來找李宗睿的是個年輕俊秀的實習醫師,每次看到這個何醫師,她總會想到席承嶽。

  都是俊秀修長的外型,但何醫師有點冷,席承岳卻是溫和可親。記憶中的席承嶽總是在微笑,眼角微微有桃花紋,讓人輕易融化在他的笑意中。

  這些年來,她總是下意識地把每一個男生跟席承嶽相比,卻是怎麼比都比不上;到後來也不知道是席承嶽真的那麼好,還是記憶中美化了太多太多的關係。

  果然,幾下頗具專業的拉扯與施力,羅可茵的疼痛立刻減緩了許多。她小心翼翼地把腿伸直,確認沒事之後,坐了起來。

  “謝謝,我沒事了。”

  “嗯,沒事就好。”年輕的何醫師淡然問:“他跟你說了沒有?”

  “說什麼?”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何醫師側過臉,冷冷瞟了李宗睿一眼。長手長腳的李宗睿在一旁抓耳撓腮,很不自在的樣子,囁嚅道:“我已經開了頭,只是還沒講到重點……”

  開頭?問她是不是處女這算什麼開頭?羅可茵更加不懂了。

  眼前的他們可算是她最親近的男性友人了,一切都是因為她定期得到醫院報到做檢查的關係;有一次巧遇去找何醫師的李宗睿,莫名其妙地,得知了這倆人交情匪淺。

  滿滿的,她和李宗睿越來越熟,那是一種同類相親的感覺。

  “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他有事要請你幫忙。”到最後,還是何醫師開口代為發言。他用眼光示意,要李宗睿快點接下去說。

  “就是……我爸當選連任嘛,要請客……”李宗睿空長了魁梧的體格,講起話來有時真是一團混亂,跟何醫師天差地別,卻跟羅可茵有點像。

  他努力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說出目的,“我被叫回家,你可不可以陪我跑一趟?”

  李宗睿的父親是地方民代,勢力龐大,深入基層,對於這個獨生子期望非常高,偏偏李宗睿無法照著父親的意願走,因而父子間大大小小的衝突不斷。

  最近,李家一直在幫兒子安排介紹女友,一個接著一個,沒完沒了。為了要一勞永逸,他提出了如下方案——

  請好友羅可茵冒充他的女友。就這樣。

  “好啊。”羅可茵爽朗的答,一點也不扭捏。

  “如果你有男友會吃醋的話,你告訴我,我們會幫你解釋。”李宗睿拍胸脯保證。“這只是幌子而已。完全不是真的,放心好了。”

  男友?羅可茵在心底苦笑。和她最接近的男人都在她眼前了。

  而她心裏有的,只是一個影子。影子是不會介意的。

  “我沒有男朋友,別擔心。”

  李宗睿看起來是真的有點擔心,他盤腿坐在旁邊,認真地看著羅可茵。

  “你也大四了,整整四年都沒看你跟哪個男生走得近過。你真的沒想過要交個男朋友嗎?”接續早先的話題,李宗睿原來是在關心她,“現在啥年代了,二十二歲還是處女,說出去會被人笑的。”

  啪!有人後腦勺狠狠中了一記鐵砂掌。當然不是羅可茵動手,自然有人會代為教訓這個講話不經大腦的大個子。

  “李宗睿,這種話可以在公開場所講嗎?”何醫師咬牙切齒地說。

  “呃……這裏有沒有別人,可茵也不介意啊。”

  “你怎麼知道她不介意?人家是規規矩矩的好女孩。”

  是,她是個好女孩,守身如玉,卻不知道為了誰。

  其實也沒那麼悲情,只不過沒遇到真正心動的物件,而熟稔的好友,愛的缺失同性而已。

  “我沒關係的。”她微笑著,真的不介意,只是有一點點無奈,“我知道你們是關心我。不過,遇不到喜歡的人,也沒辦法呀。”

  正在施行家教的兩人停了手,轉頭,齊望著她,一個濃眉大眼,一個俊眉秀目,都流露著真誠關心。

  “你一定很快就會遇到的。”片刻,李宗睿非常非常認真地說。

  “你怎麼知道?”看好友認真成這樣,她忍不住失笑。

  “直覺。”李宗睿嚴肅點頭。“不要小看我的直覺。在球場上久了,最依賴的就是直覺。”

  “神經比較粗的,也都依賴直覺。”何醫師喃喃說著:“所謂動物性直覺。”

  “你是什麼意思!你在罵我是禽獸嗎?”吼叫。

  “不笨嘛,這樣都聽得出來。”很有深意的微笑。

  羅可茵還是微笑。她羡慕他們走過患難都還是勇敢相守的這份感情。因為她沒有。

  羅可茵這個假女友非常“敬業”,還特地認真梳妝打扮過,穿上長輩都喜歡的鮮豔大花洋裝,陪李宗睿回家吃飯。

  換了別人,這樣的衣服看起來可能有些俗氣;但羅可茵長年在南部陽光的洗禮之下,皮膚是漂亮的蜜色,俏麗短發配上帶點英氣的五官,有種南洋風情,穿起鮮橘色的印花洋裝,出人意料的搶眼、搭配。

  李宗睿的家在三重,父親服務處前面席開好多桌,賀喜的花籃紙牌懂啊外面騎樓底下,還放著震耳欲聾的鞭炮。絡繹不絕的賓客來來去去,她很盡責地陪在李宗睿身旁,對於諸多打量的眼光、探詢的口吻,都以爽朗微笑應對。

  “是我們阿睿的學妹啦!”面對詢問,李宗睿的父親笑得眼睛眯成細線,喜孜孜地回答。

  “這個身材,水!有肉有肉的,看起來很會生喔!阿睿多加油!”嚼著檳榔的客人大剌剌說著,仿佛無上的讚美一樣。

  李議員聽了,更是心花怒放。有了她,抱孫指日可待,也難怪他對羅可茵怎麼看怎麼順眼,對她好的不得了。

  羅可茵其實很心虛。畢竟這是個謊言,她有種在主演電影“喜宴”的感覺。

  “不要想太多,就當來吃一頓就好。”李宗睿也很入戲,攬著她的肩頭,在她耳邊低聲說:“忍耐一下,別忘了明天我要請你吃大餐。”

  “來你家就是為了吃,答謝我也是要我繼續吃?”李宗睿的思考非常直線,凡事都跟吃扯得上關係。羅可茵忍不住失笑。

  看在外人眼中,儼然是兩小無猜、感情甚篤的在講悄悄話;兩人的外型又頗登對,都是走健康陽光路線,怎麼看怎麼搭,天生一對。

  有一雙眼眸已經默默看了他們一陣子了。兩人低聲說笑著,都沒有發現,直到那個人已經走到他們面前,才一起抬頭。

  望進一雙深沉的眼眸中。羅可茵突然呆住了。

  時光仿佛在一瞬間倒退,周圍的人事物全模糊掉,天地間只剩下初遇時就難以抗拒的溫柔眸光,包圍著她。

  啊,是學長。不是隨便什麼學長,而是席承嶽。

  世界有這麼大,有一段時間她不管怎麼繞,就是繞不到與他碰面的機會;世界也有這麼小,在這裏居然遇見了。而看他伸手與李宗睿交握的樣子,他們似乎是認識的。

  “好久不見了。”他跟李宗睿寒暄著。“恭喜李議員連任。家父今天有事,要我先過來幫忙致意。”

  “我爸在裏面。”李宗睿傻笑說。

  跟風度翩翩的席承嶽比起來,李宗睿完全被比成個粗魯毛頭小子。這當然不能怪李宗睿,因為,不管誰跟席承嶽比,都比不上。

  他還是很英俊。神氣的濃眉、短髮、五官、下巴線條更銳利清俊,好簡單的白襯衫、黑長褲,卻跟他的氣質好配,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低調的自信,聰明毫不外露,讓人忍不住要將視線一直跟隨著他。

  看他低聲跟長輩打招呼、微笑傾聽別人說話的樣子,羅可茵連呼吸都幾乎忘記了。

  “喂,喂。”李宗睿在她眼前啪的一下彈著手指。“回神啊,‘女朋友’,你不能這樣死命盯著別的男人,我很沒面子。”

  “抱歉。”羅可茵這才回神,非常汗顏。她竟然真的忘情地盯著學長的背影看,看到都發呆了。“你們……認識?”

  “我爸啊,你也知道,民代要跟很多人交陪,政治界就是這樣。”李宗睿聳聳肩。“席承岳他爸是名律師選上立委,他媽也是名律師。你怎麼認識他?”

  “高中同校過。”

  “你也是光禮高中的?”李宗睿很稀奇地偏頭打量這個爽朗帥氣的學妹。“不大像啊。我以為光禮出來的都是世家貴公子、千金大小姐那樣。”

  羅可茵笑笑,沒反駁。她的精神已經不大集中了。

  吵吵鬧鬧的一頓流水席之後,羅可茵告辭離。李議員還笑開一張很道上兄弟的凶臉,非常熱情的要她以後常陪李宗睿回家走走,儼然把她當做乖媳婦的最佳候選人。

  一轉出熱鬧非凡的巷子,李宗睿就像突然活過來了似的,一副給他一顆籃球,馬上可以就地上籃得分的模樣。他用力把襯衫口子扯開,透了一大口氣。“憋死我了,到底誰能忍受這種悶死人的衣服啊。”

  有人就是可以,而且還穿得好好看。恍惚間,她又想起那挺拔的背影。

  “我要去找我家何醫師了。可茵,不用我送你回去吧?”身邊的人已經在頻頻看表,迫不及待要去赴約。

  羅可茵瞭解地笑笑。“當然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趕快走吧。”

  “謝啦!明天晚上我跟孟聲請你吃飯!”他用力摟她一下表示感謝,然後發揮後場回防的功力——籃球健將果然不一樣——一眨眼,就不見了。

  這樣也好,讓她獨自走走,好平復翻騰洶湧了一晚上的心情。

  原來不是沒感覺,而是,還沒有遇到對的人。奇怪的是,怎麼還是同一個?

  十六歲到現在,自己居然沒有任何長進,一看到他,整個人又變回當年雙眼閃著星星、傻乎乎愛慕者學長的小女生。

  ……可是這久違的感覺好甜蜜,還帶著一點點酸。

  她其實已經走過了候車的站牌,但是還是不想聽,繼續往前走著,李宗睿家附近她其實並不熟,但街上十分熱鬧,摩托車從身旁呼嘯而過,騎士們技術高超,貼得超近的,有時硬是把規規矩矩走路的了羅可茵嚇了一大跳!

  “小心。”有人握住她的手肘,輕輕把她往騎樓內帶。

  就這麼簡簡單單兩個字,讓羅可茵剛剛稍微回復正常的腦袋突然又像泡了酒一樣瘋狂旋轉起來,暈得讓她傻在原地好一會兒,才能看向身旁突然出現的人。

  他跟著她?跟多久了?之前他明明沒有留下來吃飯,打過招呼就走了。

  “要回家了嗎?”席承嶽怡然問。“要不要一起走?”

  “呃……公車站牌就在前面。”

  “那我陪你走過去吧。我車也停在那邊。”

  兩人安靜地並肩走著,都沒有開口。心理有好多好多問題,卻不知道要從何問起。比如說,這幾年都好嗎?有沒有想過她?有沒有回憶過曾經的青澀與甜蜜?還是當做年少時一段荒唐回憶,一笑置之?

  因為馬路邊實在太吵,就算要敍舊聊天也沒有辦法,但她還是偷偷依戀走在他身邊的感覺,就算已經到了公車站牌前,也不想開口提醒,反正學長也沒打算停步的樣子,結果就這樣走過去了。

  走著走著,要過馬路時,他很紳士地牽起她的手。

  可是,過了馬路後,他並沒有放開,牽得理所當然,不松不緊,其實稍微用力就可以掙脫;可是,羅可茵連動都不敢亂動,她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只祈禱著學長不要發現。

  他的拇指在她掌心輕輕畫圓,小小的動作,卻引發細小電流從掌心通到全身,酥酥麻麻的,讓已經混亂的神智更加昏沉。

  這人是她命中的魔星。從十六歲開始,她眼裏再也容不下另一個男人。就算已好久好久不見,卻像是從來沒有分開過。因為他離去之後,她的心門就關上了。直到他再度出現,才再次打開。

  他們一直走著,沒有目的地,沒有盡頭似的走下去。從市中心鬧區走到僻靜的住宅區,走過了好幾個公車站牌,他停車的路口早就是很久以前的事,羅可茵卻全然不管。

  直到他停步,抬起頭,自熱而然地問:“要進去嗎?”

  一家小小的旅館就在轉角,泊車小弟在一旁打瞌睡。從玻璃門看進去,櫃檯有幾個旅客正在登記。

  她以為她的心跳聲已經大到蓋過微弱的回答。

  “好。”

  飛蛾撲火。十六歲的她走過時光隧道,來到今日,終於能與他攜手走進那個幾年前差點進去的旅館。

  夜深以後,塵囂慢慢沉澱。從房間視窗往外看,自然看不到什麼繁華都市的夜景,但幸好面對的是安靜黑暗的小小公園,樹蔭中閃爍著路燈光芒,也算是不錯的景色。

  “在看什麼?”身後,一雙堅硬的手臂往前摟住她,低沉問句在耳際想起,逗得她耳根子麻麻癢癢的。

  羅可茵非常、非常緊張!她全身肌肉繃緊,像一副拉滿的弓,再用一點點力就會繃斷了。

  “不要這麼緊張,我不會對你怎麼樣。”席承嶽在微笑。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唇彎起,在耳際輕問:“你有男朋友嗎?跟李宗睿,不是真的在交往吧?”

  “當、當然不是!”她趕快否認。“學長,那、那你呢?”

  “我?也沒有跟李宗睿交往。”他半開玩笑地說。逗學妹,他最拿手了。

  撲哧一下,她果然好捧場的被逗笑了,整個人開始放鬆。她的笑容仿佛黑夜中透出的陽光,讓人心頭暖暖的

  她真像是一抹陽光。鮮橘色的連身洋裝很適合她的氣質,肌膚質感好好,像是純正的蜂蜜,又滑又順,讓人忍不住想嘗一口。

  “學長,我是在問……”

  一偏頭,他的唇就在那裏,他一就不客氣的順水推舟,親了上去。

  沉沉的夜深前,兩個身影相依偎。他的唇極溫柔,輕輕安撫,小心品嘗,像要飲一口陽光似。

  “我沒有女朋友。”纏綿暫時中止時,他抵著她的唇,低低解釋。

  “可是……”

  “噓。”又是一個吻,輕輕封住她的問題。

  昏沉中,羅可茵腦中模糊的想著,上一個親吻她的男人,竟也是席承嶽。

  一直都是他。讓她心跳加速、全身發熱的人,始終是他。

  中間這些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一夜,雖然他們真的去開房間了,但是並沒有太過火。席承嶽不是會急於把學妹拆吃入腹的人,他只是需要一個安靜的角落好好和她談一談、敘敍舊。

  聽起來很荒謬。說出去大概也沒有人會相信;但情不自禁的親吻之後,他們刹車了。像是再繼續下去,似乎就會破壞這種重逢的甜蜜。

  在窗前的小小沙發上坐下,他擁著她,兩人就著窗外的暗淡月光,輕輕地聊了一夜。

  當然,他承認中間還是偷吻了她好幾次。不過,這怎麼能怪他呢?軟玉溫香在抱,連親都不親的話,他還算是男人嗎?

  幾年的時光用一個晚上要說完,自然要把握時間,好好趕進度。可是,到底說了什麼、又聽了什麼,羅可茵都不大記得了。

  她只記得自己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人在床上,學長則還是窩在小沙發上。

  “跟你睡在一起,誘惑太大了,我怕自己做壞事。”他的腿伸得長長的擱在床沿,剛醒的他猶帶睡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這樣對一臉困惑的她說。

  羅可茵只是默默看著他。她又不是三歲小孩了,跟男人進旅館過夜,多少有點心理準備;但,總不能面對維持紳士作風的他說“我不介意你做壞事”吧?這未免也太……太不好意思了。

  “怎麼了?為什麼一直看著我?”他懶洋洋地問。

  “學長,你頭髮變短了。”羅可茵喃喃說著。

  “我才剛退伍,頭髮自然是短的。”他笑著說,一面揚起濃眉。“你不喜歡短髮?把就為你留長,好不好?”

  她乖乖點頭。

  “走吧,洗個臉,我們去吃早餐,然後送你回家。”話雖如此,他還是懶洋洋地窩在小沙發上,直盯著她看,一點也不想動的樣子,隨口說笑:“乖女兒一夜沒回去,爸爸媽媽會不會已經報警找人了?我會不會被斬首示眾?”

  “你沒跟爸媽說要去李宗睿家吃飯?”

  她有些尷尬。“沒說。因為我家人……聽了可能會產生誤會。”

  確實沒錯,不過,他心裏有點疑惑。“我聽說李宗睿喜歡的是……”

  羅可茵還是默默看著他。雖然這可能已經不是秘密了,但她還是不想談起關於好友的是非八卦。

  真是好孩子。席承嶽笑迷了眼看她。

  邊聊天邊吃早餐是很愜意的,全然不覺時間的流逝。吃完,都已經快要中午了,席承嶽還是得送羅可茵回家。

  這段路他並不陌生,一路開到她家附近,兩人一起走上去。

  “學長,到這邊就可以了。謝謝。”快到家門口時,羅可茵突然停步,有點尷尬地說。

  席承嶽的眉一挑。“怎麼了?”

  “呃……”她遲疑片刻,慢慢解釋:“我家人比較……關心一點,如果學長你陪我過去,可能……就是會……”

  “會怎麼樣?被抓起來審問?被嚴刑拷打?”席承嶽開著玩笑,似乎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還是繼續陪她往羅家老房子走。

  “可是……”

  結果走到門口,兩人一停步,果然立刻就被包圍了。

  兩人一狗不知從哪里出來的,神出鬼沒,全都用獵犬似的眼光望著他,虎視眈眈。大型狼犬見到陌生人,還用爪子粑抓著碎石子地面,低低咆哮。

  “又是你。”其中一人盯著席承岳,冷冷地說。

  羅可茵吃了一驚。“你們見過面?”

  “見過一次。”“反正有印象。”兩個哥哥輪流說,還是死命盯著陪在妹妹身邊的陌生男人。

  “學長,這是我二哥、三哥。”羅可茵硬著頭皮介紹。“這位是我高中學長席承岳。”

  “高中學長嘛……哼哼。”羅家三哥用鼻子發出不以為然的聲音,然後連珠炮般的發射一連串問題。“有讀大學嗎?現在在做什麼?上班還是上課?有正當職業嗎?未來有什麼打算?”

  “喂,你們不要——”

  “沒關係,哥哥都是這樣的,非常保護妹妹。”席承嶽倒是一點都不緊張,俊臉上蕩漾著輕鬆微笑,慢條斯理作答:“我是T大法律系畢業,當年考上法律資格,當兵到去年退伍。律訓完畢、今年六月律師實習結束就拿到執照了。實習的地點是鼎業律師事務所,若沒意外的話,以後也會在那而服務。”

  “有名片嗎?”羅二哥臉很臭地問。

  “還沒印好,正在趕制中,會請可茵帶給兩位哥哥。”

  誰是他哥哥?羅家兩位兄長目露凶光,但硬生生忍住,無法反駁。

  “那你……在這裏幹什麼?為什麼不趕快回去上班?”

  席承嶽一笑。“沒什麼,順路送學妹回來是應該的。”

  “順路?順什麼路?你們剛剛去了哪里?”“可茵,你不是應該在高雄嗎?為什麼一早突然跑回來了?”連珠炮的炮口對內,開始轟炸。

  “這……我……”

  席承嶽還火上加油,很挑釁的在人家兄長面前勾了勾她的短髮,好溫柔地幫她順到耳後。

  “哪天要回學校?我來接你”清楚宣告了意圖。“我們晚一點電話聯絡,好嗎?那我就先走了。”

  不准不准不准……兩個哥哥瞪得眼睛都快凸出來。

  只見那瀟灑背影離去之際,臉上若隱若現的笑意是如此愉悅,真是怎麼看怎麼礙眼,看得牙都癢癢的,連狗都牙癢癢的,繼續低低咆哮,非常不友善。

  真想放狗咬人……

  三哥的手差點要鬆開,把討厭陌生人的大狗放出去執法了。不過,羅可茵搶先一步擋在他們面前。

  “不准你們對客人這樣。”她堅決地說,表情清楚說明了她不是在開玩笑。

  “客人,哼哼……他明明就……”

  “明明就怎麼樣?”羅可茵直望進兄長眼底。“你們到底何時見過他?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

  難道這段時間以來,他曾經來找過她?不像自己所想,一分開就斷了音訊?

  眼看妹妹眼神罕見地認真,羅家兩個哥哥面面相覷,愣了幾秒。

  “不知道。”“你去問媽媽。”推得一乾二淨。

  “我要問的是你們。”

  瞬間,哥哥們突然又忙得要命了。“啊,我該去飯店值班了。”“對對對,我也有事。”

  兩人消失後,只剩羅可茵跟兇猛大狼犬在原地。

  “吼……”

  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家中愛犬是不會回答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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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40: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南臺灣的初夏,周日近午。席承嶽在急促的敲門聲中走出房間。

  穿過撒滿陽光的客廳,他猶帶睡意的俊臉上,濃眉深鎖,臉色相當不悅地去開門。

  門一開,一個硬是比他高出半個頭,身材很有壓迫感的大男孩沖著他傻笑。不過,那人在看到他的刹那立刻呆住,笑不出來了。

  “找誰?”簡潔俐落問。

  “我、我要找可,可茵。”李宗睿結巴了半天,才傻乎乎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也難怪李宗睿吃驚。因為席承嶽短髮微亂,裸著上身,只穿件寬鬆長褲,養眼是養眼,不過,那股隱約的敵意是怎麼回事?

  “她還在睡。”簡潔扼要。

  就算是神經有碗口般粗的李宗睿,也猜出是怎麼回事了。他下巴有點松掉,傻望了片刻,才把嘴合上。

  什麼學長!明明就是舊情人,光看她之前重遇時魂魄都出竅的樣子,就該知道這兩人有糾葛。

  李宗睿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席承嶽外型有什麼缺點。如果表情友善一點當然更好,不過,一臉不高興還可以這麼帥,那就很難得了。

  可茵真是惦惦吃三碗公,超不夠意思的,都這麼熟了,居然還瞞著他!但話又說回來,羅可茵大學乖成這樣,不交則已,一交就是這麼優秀的男朋友,實在應該為她開心才對。

  “呵呵,還在睡嗎?那就不吵她了,這是幫她買的早餐。”李宗睿把手中塑膠袋遞出去,果然熱騰騰的還散發食物香氣。

  很好。用吃飯相關招數追女生嗎?這招席承岳早在高中時期就用在羅可茵身上過了。想玩這一招?真是魯班面前弄大斧。

  當下席承嶽面無表情,動也不動,就是不肯接。他涼涼地望著李宗睿。

  只見李宗睿的眼裏佈滿血絲,胡渣長得亂糟糟的,衣服皺的像鹹菜幹,全身散發著淡淡的酒味,雖然在傻笑,但看的出來精神有些渙散。

  “宿醉?”席承嶽挑起眉,淡問。

  “沒錯。”他打個酒氣的呵欠。“我喝到剛剛。看完日出,想來找可茵陪我吃早飯。”

  “她昨天很晚才睡,大概會睡到中午以後才起床。我會告訴她說你來過。”說著,席承嶽做個“請”的手勢,擺明瞭是下逐客令。

  李宗睿非常懷疑他的話。“可是……”

  “再見。”

  話音方落,門已經砰的一聲被關上。李宗睿在心底慶倖自己反射神經訓練得不錯,閃得夠快,要不然,這門板大概已經把他的鼻子給撞扁了。

  回到房間,羅可茵已經醒了。她坐在床上發呆,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剛剛那是……咦?!”養眼半裸男在眼前出現,羅可茵狠吃了一驚。她瞪大眼,花了好半晌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是了,昨晚接近半夜,席承嶽突然冒著雨出現在她住處門外。一見到她,就露出動人心魄的微笑,即使淋濕了,一身狼狽,卻還是那麼好看。

  雖然這段時間以來他偶爾會開車下來看她,但事務所實習工作很忙,總是行色匆匆,從來沒辦法待到太晚;像這樣半夜出現,是第一遭。

  “我拿到了。”他簡單地說。

  羅可茵馬上聽懂了。席承嶽準備出國深造,已經申請了幾間名校的LLM,也就是法學碩士學位,甚至有計劃要繼續讀博士JD學位。他申請的全部是頂尖名校,像哈佛,耶魯,史丹佛等等,競爭之激烈不在話下。但,學長畢竟是學長,真的拿到了入學許可。

  “學長,恭喜你。”羅可茵發自內心的笑出來,為他高興。“是拿到哪一間的許可呢?是不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被擁入濕答答的懷中。潮濕的吻封住了她的問句,昏眩中,她感受到他強烈的興奮與激動,甚至直接感受到他胸腔傳過來的鼓動。

  她在他的熱吻中融化,像是要成為他腳邊的水滴一樣,化成一攤。

  所以她很晚才睡,因為被熊熊烈水燒幹了。不能說是完全美妙的初次,但,那種身心都交出去,毫無保留的貼近一個男人的陌生感覺,實在太令人臉紅心跳。

  黑夜裏翻騰的潮浪至天明已經退去。面對著席承岳,羅可茵只覺得自己皮膚不白,應該不會太明顯——

  席承嶽彎腰,微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尖。“你整個人都發紅了。害羞什麼?”

  這還用問嗎?羅可茵半個字都答不上來,只能神經質地傻笑著,試圖趕快轉移話題,“呵呵……剛剛,是,是宗睿學長嗎?他有什麼事?”

  席承嶽還是微笑著,不過,眼眸裏閃過一絲不悅。

  “你常讓喝得醉醺醺的男人隨便就跑上來找你?”他和藹地問,不過口氣已經開始轉冷。

  “學長喝醉了?”羅可茵很訝異。

  “我哪有喝醉?我可是清醒得很。”說完席承嶽才恍然。“你是說李宗睿?他怎麼會是你學長?”

  “宗睿重考過,而且因為重修,一直沒畢業,雖然跟我同屆,但其實大我至少三歲……”越說,席承嶽臉色越凝重,羅可茵的話最後變成囁嚅,不敢繼續。

  沉默半晌,席承嶽才悶悶地說,“不要隨便叫別人學長。”

  羅可茵咬出下唇,想笑又不敢笑。事實上,羅可茵有很多很多學長,也都相處甚歡,她又是有禮貌的學妹,學長這稱呼,可說一天到晚掛在嘴邊。

  但還是別說好了,因為,最特殊的學長,只有一個。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傻笑了一陣子,她傻乎乎地問:“學長,那我們早餐吃什麼?”肚子都餓得咕嚕咕嚕叫了。

  “你最想吃什麼?”

  “蛋餅。”那是她最愛的早餐。不過,看席承嶽的臉又黑了幾分,她聰明地立刻改口:“什麼都好。學長,看你想吃什麼,我都陪你吃。”

  “真乖。”親一個做獎賞。

  結果一吻又是難分難舍,糾纏了好一會兒才分開。明明下午還有事,該啟程回臺北了,結果,席承嶽還是留戀著,捨不得離開。

  “怎麼辦?真不想走。”他抵著她的額,半正經半玩笑地逗她:“帶你一起回臺北,好不好。”

  “不行呀,我明天還要上課。”她直覺地回答。

  “不要上了,就跟我走吧,我們私奔去。”

  “啊?”她大吃一驚,隨即醒悟。“學長,你又在開玩笑了,對不對?”

  席承嶽微微笑著,眼神閃爍難言的笑意,看著她認真而因惑的臉,好半晌,都沒有回答。

  在當時當地,但是真心的,不能因為年輕無知就否定他的心意。他真的想一直跟她在一起,永遠不分開了。

  然而他們都還是年輕,不知道說出口的承諾若不能實現,並不見得是心意不夠,時光會流轉,人事會變化,人生不像讀書,只要努力就會有相對的收穫。

  但無論如何,他是真心的。在那一刻。

  席承嶽是真的想帶她一起出國。

  這段時間以來,仿佛要彌補過去幾年的空白與缺憾,兩人的感情一下子就濃烈起來,仿佛乾柴終於了烈火,延燒速度與猛烈程度都出人意料。

  沒辦法。重遇、過去的想像,遺憾等因素交相作用,加上他夏天就要赴美讀書,有期限的戀愛總是特別容易發酵加溫,一切混在一起,成了催情因數,他們來不及似的珍惜在一起的時光。

  如此甜蜜,卻必須要硬生生喊停,席承嶽百般不願。他幾乎把所有間睱時間都花在羅可茵身上,南北奔波毫不在意,一有空就打電話,約見面,只要幾天沒看到她,就焦慮到好像燒起來似的,坐也坐不住。

  最快發現異狀的,當然是他母親的助理謝小姐,她負責處理席承嶽的事已經不少年了,之前都算平靜無波,席承岳又跟羅可茵聯絡上時,倒是沒有勸阻或發怒,只是嘖嘖稱奇地問他:“還是高中那個小學妹?”

  “對,還是她。”席承嶽對著電腦打字,頭也不回地答。

  “也不是頂漂亮,為什麼會讓你念念不忘?反而是去美國的趙湘柔,人美,家境也很好,怎麼就沒看你跟她聯絡。”

  “我比較喜歡可茵。”就這麼簡單。

  “為什麼?”謝小姐還要追問。

  等到的,只有啪啪啪的打字聲,席承岳根本沒打算回答。

  “那些想要介紹女兒給你認識的,怎麼辦?”謝小姐站在他辦公桌邊,兩手一攤,有點無奈地問。“至少也去吃頓飯,看看對象嘛。你以前就算有女朋友,也不會拒絕這種飯局,現在怎麼變了/”

  “以前是以前。”回答越來越簡短,打字速度越來越快。

  好不容易打完了起訴草稿,按了傳送鍵寄到母親的信箱——這是他們母子交談的方式,看慘不慘——席承嶽起身收拾好東西,轉身,迅速往門口走。

  “承嶽,等一下,我還沒講完,關於研究所的事情,回復期限已經要到了,汪律師前兩天也在問……”

  自己的母親要問話,還要間接透過助理,席承嶽嘴角扯起嘲諷的笑。

  進了電梯,他涼涼地說:“反正我不想去哈佛大學。請汪律師不用費心了。”

  謝小姐歎口氣。“你真奇怪。父母都是哈佛畢業的法學博士,別說入學許可了,就算要拿獎學金,也沒有問題——”

  “你覺得我要靠父母才拿得到獎學金?真令我傷心。”他開著玩笑。還是他消極抵抗的方式,用半真半假的玩笑話敷衍過去。

  “當然不是這意思。只不過,認識的人多,也好有個照料。”

  走出電梯,謝小姐依然緊跟在後。席承嶽故意捏了捏她的臉,笑說:“你也不過大我幾歲,幹嘛口吻像阿姨一樣?”

  “你正經點行不行?”謝小姐好無奈。

  但席承岳已經無暇管她了,因為,可愛的學妹就在辦公室樓下等候。

  只見羅可茵一身輕便運動衣褲,短髮俐落,毫無粉妝點綴,乍看之下,毫不起眼,席承嶽卻像著了魔似的往她直直走去,連向旁的謝小姐都拋下不管了。

  謝雅言也跟了上去,她得好好瞭解一下狀況才行。

  “等很久了嗎?抱歉,你可以直接上來的。”席承嶽說著,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羅可茵嚇了一跳,在席承嶽俯近想親她臉頰時閃開了。她不大好意思地看著跟在後面的謝小姐,又看看席承嶽。

  “學長。”羅可茵輕聲提醒。

  “是,學妹。有什麼事?”笑眯眯的回答。

  他才不管有誰在旁邊,硬是親了一下才放過她。

  嘖嘖嘖!席承嶽這個死小孩也有點種模樣,謝小姐在旁邊努力忍笑。

  羅可茵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又無奈又寵溺地看著眼前笑得開心的俊男。

  “是羅小姐吧?我們見過一面。我是謝雅言,負責看管這個傢伙。”謝小姐把握時機,走過去自我介紹,硬是切入兩人之間。

  “叫她可茵就好了。”席承嶽拉著學妹要走。“我們要去約會了,拜拜。”

  謝小姐抗議:“喂喂!你有沒有同情心啊?週末晚上還這樣為難我。我也想去約會,看電影,吃飯,逛街啊!而且我今天得負責把你的決定問出來,才能回去交差,沒給我回答,你別想走。”

  “去找你男朋友。”照走。“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席承嶽!”

  還是羅可茵心軟,忍不住說:“那謝小姐……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飯?”

  “要!”“別想!”

  兩票對一票,加上有人發揮點字訣,很聰明的對心軟的那個進攻,果然成功地撈到一頓晚餐,當電燈泡也不在乎了。

  他們去了附近的日式拉麵店,不為什麼,只因為可茵想吃。

  可位大少爺從小是各式高級料理養大的,嘴巴刁得要死,但看他在羅可茵身邊就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羅可茵點什麼他就點什麼,茶來喝茶,面來吃面,光是看著她吃就心滿心足的樣子,謝雅言忍不住又要嘖嘖稱奇了。

  真是的,要是讓家裏負責幫傭煮飯的太太知道了,一定會傷心死。

  “因為我在高雄讀大學,只有回臺北時才能來這裏吃面,不好意思,要你們陪我一起來。”三人入座後,羅可茵溫和解釋給謝雅言聽。

  不是可以客套,卻讓人覺得被關心了。

  這個女孩雖然不亮眼,外表甚至有點帥氣中性,但,她溫婉柔和的態度卻非常有女人味,尤其望著席承岳時,那內斂的溫柔,讓旁觀者看了都要醉了。

  “你在高雄讀書呀?大幾了?讀什麼?哦,今年要畢業?”謝雅言看了席承嶽一眼。“畢業以後有什麼打算?當老師?是不是也要出國深造?”

  在氤氳的熱氣、拉麵的香味中,羅可茵直覺地搖頭。“我不能出國呀。”

  此言一出,連席承嶽都停筷。

  “哦?為什麼?”

  “我……畢業後必須去實習,才能取得教師證,然後要考教師甄試。”她被面前兩人突然變得嚴肅的表情嚇到。

  事實上,她最近回臺北,也都是在面試、尋覓實習的學校。這是他們系上畢業生必走的途徑,有什麼好奇怪的?

  小木桌上空陷入一陣沉寂,突然,拉麵似乎不香了。

  “你完全不想試試看?”謝雅言追問。

  “嗯。我大二水價已經去過美國遊學,我覺得……似乎不是很適合我。”她委婉地說。

  美國是個好地方,但,比較適合自信而又有能力的人,想趙湘柔,或席承嶽。羅可茵記得自己始終無法打入那些ABC或留學生的生活圈,即使湘柔帶著她到處去玩、去見識,她也只覺得自己是個負擔。

  那種感覺很傷,卻無法說出口。回到臺灣、回到自己家人同學身邊,說實話,沒出息的羅可茵松了很大的一口氣。

  “承嶽就快去美國讀書了,你難道不怕他被洋妞追走?”

  “對啊,別忘了我在同志界也很受歡迎的。”他也勉強開著玩笑。

  羅可茵默默看著他,想笑又笑不出來。

  怎麼不擔心?即便兩人都這麼要好了,她還是常常夢到這一切都是假的,她依然是高中時那個有點笨拙的傻學妹,眼睜睜看著他擁抱魅力的女友,然後,遠走高飛。

  夢醒時心口總是悶痛得無法忍受,痛得讓她以為自己又要入院了。

  但她能怎麼樣呢?前途已經規劃好,在分離的幾年內,他們的路早就已經分開,現在的相聚只是短暫的,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雖然如此,還是義無反顧地投進去,完全沒有遲疑。

  “看樣子……你們打算要談遠距離戀愛?”謝雅言敏銳地察覺到情況不對,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等到羅可茵去上洗手間時,才喃喃對席承嶽說。

  “才怪,我會說服她的。”

  看著席承嶽罕見的堅決神情,謝小姐才發現,原來他早有打算。只是,與羅可茵之間似乎還沒有共識。

  向來席承嶽想要做什麼,沒有辦不到的。憑他擔任演辯社社長的能力,讓多少人心服口服過,又讓多少女孩子拜倒過。要說服在他面前乖得跟小綿羊一樣的羅可茵?沒問題的啦!

  事實證明,他太樂觀了。

  不管他怎麼威脅利誘、用最拿手的笑眯眯攻勢哄她勸她,甚至棒她把這種資料都找齊全了,相加解釋外帶天花亂墜誇獎赴美生活會多美好多自由,藍圖畫了一副又一副,就是沒辦法說服她。

  羅可茵還是猶豫著,好為難好矛盾,始終不肯下定決心說一聲願意。

  奇怪,她對他明明百依百順,怎麼在這件事上這麼難溝通?她真像一頭牛;溫馴可愛,卻有著驚人韌性的牛!

  “我真的……要生氣了。”他最後實在氣不過,咬牙說。

  但說的同時,他正深深埋在她的體內肆意衝撞。她幾乎要喘不過氣,更別說好好思考出一個回答了。老實說,她根本沒辦法思考——

  “真不聽話。知不知道這樣讓人很傷腦筋?”聲聲逼問都伴隨著強烈的動作,即使是她,也快要承受不住。

  但羅可茵依然咬緊下唇,嘶鳴強忍著即將溢出的呻吟,還是不肯應允。

  糾纏到夜深,主修體育的羅可茵都累到睡著了,席承嶽卻還是沒有睡意。他擁著她,凝望黑暗中的天花板,陷入深沉的思考中。

  問什麼就是說不動她呢?他願意負擔她,若她不想深造進修的話,就乖乖呆在家裏也可以;在美國,他們會非常自由,沒有家庭的束縛,沒有父母、眾人的期望與關心綁壓在他們身上,那麼完美的新生活,為什麼可茵還猶豫?

  是不是少了什麼?

  隔天,羅可茵肚子醒來之際,還混亂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是了,在學長家。這棟三層樓的獨立花園洋房,外表雖然很低調,但實實在在是豪宅。每次來,這間上下加起來超過三百都常常平的大房子只有席承嶽一個人,空蕩蕩得簡直出聲就有回音。

  學長原來是在這麼寂寞的環境。她環顧了一圈寬廣兒整潔的房間,卻覺得一點人氣都沒有。

  想像她三個哥哥的房間,統統混亂到極致。以前母親邊收拾邊嘮叨,哥哥們彼此抬杠,偶爾斗膽頂嘴,她跟在後面幫忙撿東西放好,要是不小心撿到被丟出來的養眼雜誌,立刻被狂吼不准看——

  要是他們知道她已經跟學長……羅可茵完全不敢想像本來就熱鬧的家人會如何加倍“熱情款待”席承嶽。

  想著想著,她還是微微笑了。她有著最棒、最呵護她的父母兄長。想當初四年前,送她到南部學校入學時,母親哭得眼睛都腫了,快一個禮拜才消,至今還被引為笑談。

  父母兄長為她牽腸掛肚了這些年,如今她畢業,總算可以回到臺北,回到溫暖的家裏;而哥哥們因為結婚、工作的關係,這幾年陸續搬了出去,現在,輪到她可以好好陪陪爸媽了。

  可是,學長就要出國……

  笑意漸淡。

  不能再多想。今天下午有個重要的面試,這學校的實習教師缺還是李宗睿他父親硬是要引介的,強迫中獎,婉拒也無效,還是先過了這關再說吧。

  整理好自己,下樓正準備離開是,一陣咖啡香氣勾引她走向廚房。

  這廚房跟豪宅的其他部分一樣,有著最新最豪華的裝潢——進口不銹鋼冰箱的價錢跟一輛小房車差不多,中島的臺面是黑色大理石,光可鑒人,上頭擱著兩套骨瓷咖啡杯,杯盤邊緣有著細細金邊,杯中散發嫋嫋白煙,濃濃咖啡想不斷傳來。

  “起來了?”席承嶽不咖啡壺放回去,轉身對她指了指杯子。“陪我喝杯咖啡,怎麼樣?”

  她自然乖乖聽話,在高腳吧台椅坐下。端起香濃的咖啡,小口啜飲著。滾燙的液體滑落,她的胃開始扭絞起來。

  像席承嶽這麼仙風道骨的人,早餐才喝一杯咖啡就夠了;可是羅可茵不行。她從小就活在“早餐要吃得像皇帝”,或者該說“三餐都要吃得像皇帝”的家訓之下,黑咖啡怎麼夠?

  “別這樣拘束,我家沒人。”他很輕鬆地說。早晨的他帶點頹廢慵懶,衣衫隨便披著,敞開領口,結實胸膛若隱若現。

  他真的好好看。不管何時何地,無論是怎樣的打扮,總是這麼揮灑自如、風度翩翩的樣子;而他望著她的眼神永遠帶笑,眼尾微微的上揚弧度像是會勾人——

  “學長,你不用上班嗎?”她躲在氤氳的熱氣對面,小小聲問。

  “本來要陪人開庭,不過臨時取消了。我有一整天可以陪你。”他微笑望著她說:“我正好想跟你談談去美國的事。”

  聽到這話,她的胃扭絞得更嚴重了。“可是我、我跟宗睿有約……”

  席承嶽微微皺眉。此刻,他並不想聽到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也不想放她走。

  “我昨天想了一晚,或者該說,我最近想了很多。”他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動作無比優雅,語調更是溫和。“你不想和我一起去美國,是不是因為覺得缺少一個承諾?”

  承諾?羅可茵眨著眼,不是很瞭解他的話。

  他伸手過來,握住羅可茵的手。

  “可茵,我們結婚吧。”他緊盯著她的眼,緩緩地說:“先把手續辦一辦,那麼你跟我出國就名正言順,身份、簽證、費用……也都統統不用煩惱餓了。我會負責一切。”

  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句話。在那一刻,他是真心真意的。

  羅可茵的頭昏了,整個世界像是在旋轉,轉得她頭暈、想吐。

  她媽媽是怎麼說的?沒喝慣咖啡的人,要是突然喝下很濃的咖啡,會醉,會暈咖啡。她現在是不是就正暈著咖啡?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她不敢接,也沒心情接;不過,現實像是被鈴聲喚醒,正排山倒海而來。

  她跟李宗睿有約,要趕快出門;晚上要回家吃飯,媽媽應該會打來問她想吃什麼菜,好趁早準備……

  可是學長正好專注地看著她,讓人好緊張!

  “學長,不是這樣,我不是以為……我是……”本來就不善言辭的羅可茵,這下子更是打結打得亂七八糟,思緒淩亂不堪,說出來的話也是。“我怎麼能離開家人、朋友?還有我的教師甄試怎麼辦?我的英文不好,又不會開車……”

  “英文跟開車都可以學。很簡單的。”

  體保生有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的,雖然羅可茵沒那麼誇張,但比起席承岳這種高材生,英文對她來說,真的一點也不簡單。

  他這種聰明人是不會瞭解她的恐懼的。

  “喔,還有,我的肺有毛病,我家人不會讓我去冰天雪地的哈佛,美國真的不適合我。”她急著想出另一個理由。

  “你肺不好?可是你明明是體育系。”

  “我還有同學喝酒喝到痛風、有深長被診斷出僵直性脊椎炎,平常也是生龍活虎,但發作起來非常痛苦的。”

  顛三倒四說了一串,席承嶽聽著聽著,濃眉慢慢蹙起。

  陽光充足的廚房裏,閃亮的不銹鋼廚具、流理台閃爍金屬次序光,象雜誌裏剛裝潢好的美麗廚房,可是,廚房裏的兩人臉色都不大輕鬆。

  手機又響。羅可茵坐立不安。席承嶽還是緊握著她的手,讓她沒辦法接。

  她的手心在冒冷汗,好象做了什麼壞事當庭被詰問,連頭都快抬不起來。

  “這些聽起來都像是推託的藉口。”席承嶽抓緊她反問:“可茵,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麼?”

  她啞口。果然是敏銳的律師人才,直指問題的核心。

  羅可茵真的沒有信心。她極怕成為他的負擔,怕拖累他;偏偏又清楚自己能力不足,根本不是一塊能與他這麼優秀的人並肩翱翔的料。

  不是不能賭賭看,但這賭注實在太大:賭輸,她就什麼都沒有了,連最心愛的人都會失去。

  這話,她不敢說出口。

  但席承嶽卻從她不安的沉默中,讀出了她幽徽的心思。

  “你不想跟我走?”最後,他只淡淡地問了這一句。

  羅可茵一聽,酸意整個沖上鼻腔。不能的,不是這樣……

  願意陪他去旅館,願意南北奔波只為了來看他一眼,願意為他做很多事,但是面臨如此巨大的抉擇時,她卻步了。

  她畢竟不再是十六歲的自己,會義無反顧的隨他天涯海角,毫不猶豫。

  “學長,我等你,好不好?”她強忍著胃部傳來的陣陣疼痛,好用力好用力地保證著:“我會等你,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回來——”

  席承嶽看著她,眼光不再溫柔寵溺,而是帶著一點不解,很多很多的生疏。

  他仿佛又成了那個只能遠遠欣賞的帥氣學長,全校女生心目中的偶像,帶著距離感,在雲端優雅度日。

  不知不覺之中,手放開了。

  “如果要分隔兩地的話,不如分手。”他的語調平淡,毫無起伏。無情的話語象一把利刃,切開了她的心。

  “為什麼?我真的會——”

  “反正要分開了,當朋友會比較好。我這一去,少說三年才會回來,說不定更久;這期間會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

  “我等你,我會等。”真糟,鼻音都出來了。

  席承嶽靜了片刻,沒有答應,也沒有感動得過來抱緊她。

  他要的不只是這樣。

  年輕而熾熱的心,被潑冷了。席承嶽此生第一次的求婚,像是小石子投進大海裏面,一下子就被卷走了,什麼都沒留下。

  他受傷了,卻驕傲得不願露出任何痛苦情緒,把巨大的失望跟小石頭一起丟入海底,死也不願承認。

  “如果有遇見更好的人,別被我綁住。”最後,席承嶽只淡淡對著一臉淚痕的羅可茵說:“我會永遠關心你。到美國玩的話,記得來找我。”桌上兩杯咖啡慢慢變冷。香氣褪淡之後,留下的,是嘴裏苦澀的滋味,久久久久,都縈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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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之後,席承嶽絕口不再提一同赴美的事,不提他的計畫,什麼都不說了。他是一個很有風度的男友,願意尊重她的選擇,不再勉強。

  他甚至不要她到機場送行。開玩笑地說,萬一她在機場哭得太厲害,他就沒辦法走了,怎麼辦?難道要當場退票嗎?

  他為什麼可以一面微笑、一面拒絕她?連分手都做得那麼漂亮——姿勢漂亮,說得漂亮,風度一流,無懈可擊。

  北臺灣最熱的那一天,羅可茵從實習的學校一結束工作,立刻搭車往機場飛奔而去。只不過,當然沒趕上送席承嶽,他早在半小時前就已經登機了。

  失魂落魄的羅可茵只慢慢走出冷氣凍死人的大廳,獨自走到停車場,,抬頭望著白雲藍天,豔陽刺得她眼底發疼。

  努力看著一架又一架飛機沒入雲間,想像著哪一架飛機上正載著她心愛的人,想像著他的表情,淡漠中帶著一絲戲謔,總是溫柔的眼神:也許在看書,也許有空姐正跟他攀談……

  她的眼淚是燙的,哭得聲嘶力竭,幾乎要瞎掉,引人側目也不管了。這年頭交通多方便,哪里還有人送機送到哭成這樣?

  自十六歲以來哭喪著臉得最慘的一次。上一次是因為他;這一次,還是因為他。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象現在,那麼單純而全心地愛著一個人了。如果在這裏把淚流幹了,也許,也許以後再想起他時,就不會哭了。她是這樣打算的。

  她再也不要哭了。再也不要來機場了。

  再也不要這樣心碎了。

  後來她真的沒有再哭過,她的眼淚仿佛初戀,在某個豔陽天裏,已經被金屬色的大鳥給帶走了。

  因為是自己做的決定,所以一切後果都要甘願承受。她沒有說過一聲想念。在家人、朋友面前,依然是非常健康明朗的模樣,活力充沛地面對實習生涯,努力把教師證考到,然後是一連串的教師甄試。

  當然也有想他想得透不過氣的時候。這時,羅可茵會在深夜拿起電話——自然不是打給席承嶽,因數,他沒有留下聯絡方式——越洋那端,趙湘柔大概都剛起床,睡眼惺忪地接起。

  很平常地開聊一陣之後,她努力用一樣輕描淡寫的語氣問“學長好嗎?”

  “學長?你是問席承嶽?”趙湘柔嘟噥。“我不知道。”

  “怎麼會呢?他不是也、也到美國去了?”就算不管地緣關係,無論如何,席承嶽也一定會跟趙湘柔聯絡的吧?“而且,你的男友也在哈佛……”

  “第一,美國很大,又不是隔壁縣市,不可能隨便就會碰到面。”趙湘柔教訓著。“第二,學長沒去哈佛。”

  那是什麼意思?羅可茵其實很困惑,學長沒去那間知名學府,他父母的母校?

  “我可以……寄信給他嗎?”她鼓起勇氣,卑微地請求著。“我不知道學長的位址,所以,如果附在給你的信裏面,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轉給學長?”

  “為什麼?”反問得很不客氣,還直言拒絕:“又不是高中生了,還在玩這種傳信的遊戲。我不想幫這種忙。”

  “湘柔……”

  “我們別提他了好不好?以前就搞過一次這種飛機,現在又這樣!”趙湘柔不耐地說:“世界上又不是只剩一個男人,講點別的吧。”

  每次提起,湘柔總是不悅,甚至會罵羅可茵;到後來,她也不敢多說了。他們唯一的緊密連續就這樣又斷掉,再也沒辦法得知學長的近況。

  一直到湘柔的朋友程思婕回國之後,情況才有所轉變。

  那時,還在美國的趙湘柔明知道她對機場有著不可言說的排拒,卻依然罕見地拜託她去幫忙接機。

  因為,當時的程思婕,狀況比她更慘,剛失戀。

  “可茵,幫我去接思婕,好不好?”湘柔在電話中慎重拜託著。“她的情況實在不太好,前男友劈腿這說,還欠錢不還,她在美國混不下去了才想回臺灣,整個人失魂落魄的,很沒出息,我怕她想不開。”

  羅可茵歎口氣。這個美麗的好友講話就是這樣,一點修飾也沒有。但直率的言語下,流露的卻是濃濃的關切——

  於是她去了,帶著一朵玫瑰;湘柔交代要買的。在大雨中,踏入她已經好久無法走進去的寬廣機場大廳,接到了程思婕。

  程思婕也是時髦亮麗的美女一名,又是國外留學回來的,加上初初碰面時沒什麼表情或交談,乍看之下,實行胡點距離感,羅可茵不大敢隨便開口。

  不過,程思婕一路都緊緊握著那朵被淋得濕答答的玫瑰,好象拿著什麼珍貴寶貝似的。

  “我最喜歡玫瑰花了……”她喃喃自語,似乎正沉浸在感動之中。

  不過,下一刻,她突然抬頭問羅可茵:“湘柔是不是先把我罵一頓,說我沒出息、被男人騙錢、在美國混不下去才逃回臺灣的?”

  “沒錯。”單純的羅可茵沖口而出,隨即覺得不好意思,趕快澄清。“呃,是沒、沒講得那麼難聽啦。湘柔她……”

  陌生的美女笑了,綻開的笑顏甜美可人,距離感整個融化消失。

  “你真可愛。”眼兒彎彎的思婕對她說:“我們一定會變成好朋友的。”

  “我……”

  果然,正如程思婕所料,本來不熟的兩人,從此成了好友。

  一起吃飯、喝茶、聊天,羅可茵常被拖著出門去陪逛街、給意見,兩人過去雖沒有太多交集,但聊起共同的朋友——趙湘柔——時,可真是一點距離也沒有。多虧了遠在美國的趙湘柔讓她們認識;也多虧有她,她們之間的話題從沒少過。

  “對對對,湘柔就是這樣!”程思婕聽了羅可茵的敍述之後,總是忍不住嬌呼。“原來她從高中起旅遊活動沒變過,只是從小公主變成大公主;又高傲又美麗,聽她講話會氣死!”羅可茵微笑。“可是,那都是外表,她對朋友是很好的。”

  “是沒錯啦……不過……”程思婕吐吐舌。“那還是要看對象的,對不喜歡的人,趙家公主是非常非常不假辭色的。”

  一連講了好風個“非常”,把羅可茵逗笑。“她頂多是不理人而已。”

  “才怪。我看過她罵人,凶起來也是很凶的。”思婕興致勃勃的分享著。

  “湘柔罵人?真的?她罵誰?”羅可茵好奇心起忍不住追問。

  “很多啊。你知道她最痛恨花心的男人:有一次席承嶽來看她,結果被罵得狗血淋頭,我第一次看到湘柔氣成這樣……”

  羅可茵的心猛然一跳。這個名字,好久沒聽到了。

  程思婕誤會了羅可茵的沉默,遂好心地加以注解起來。“席承嶽,是我們那邊很有名的一個帥哥。身邊永遠有不一樣的女生,而且都是又美又辣、家裏又有錢、上學都在parry跟打扮跟交友那種。一個接一個在席承嶽身邊出現,好象走馬燈一樣;兩三年下來,我看除了湘柔外,所有叫得出名號的美女都跟席承嶽看過電影、吃過飯、賞過夜景、開車兜過風了吧。

  哦……是這樣的嗎?

  羅可茵悄然,繼續沉默者。

  她是中途棄權的選手,本來就不能多說什麼。

  原來趙湘柔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悍然拒談席承嶽。她的個性一直沒變。

  “其實我覺得湘柔不用那麼凶。席承岳人帥、氣質好,完全就是個紳士。他就算不追人,也會有很多女生喜歡他、想要主動認識他。可茵,我跟你說,世界上真的有這種優質男人,不是我誇張喔。!”口碑真的有做起來的樣子,看程思婕如此推崇。

  “我知道。”羅可茵努力了半晌,才勉強能說:“我以前是他高中學妹。”

  “什麼?真的嗎?”程思婕整張臉亮起來。“原來你也認識他?我們精英會的聚會也常聊到他呢。可茵,你下次一起來嘛!大家一不定期很想知道席承岳以前高中是什麼模樣,跟現在有什麼不同。”

  沒什麼不同。也是一樣受歡迎,隨便就騙走學妹的心。

  “其實……”羅可茵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把他們後來短暫的戀情順勢提一下。不過看程思婕已經說得這麼興奮,她決定還是暫時保留吧,免得情況失控。

  怎麼繞來繞去,還是繞不出他的魅力迷霧呢?

  怎麼不管十六歲、二十二歲、二十五歲……她還電化教育為了他的名字心跳不已呢?

  明明是自己放棄的,為何還是隨著思婕去參加精英聚會,即使格格不入,也甘之若飴?是不是只因為還偷偷期盼著可以聽到關於他的隻字片語?

  她不知道。

  就這樣,一年一年地,時間流過去了。

  她搬回家住,工作穩定,作息規律正常。平常在私立女子高中教體育,年輕爽朗的羅老師很受學生歡迎,後來還兼任訓育組長,學校各大活動都要參與;上班之外,家裏因為哥哥們陸續因結婚成家或工作等因素搬了出去,她週末都待在家幫忙、陪爸媽。

  險些,她每過一三五晚上還要上課進修;週末放假的時候也沒閑著,跟好友聚餐、喝茶、陪逛街購物是常事,還要“約會”——物件當然是“男朋友”李宗睿了。只不過兩人都是相約去大吃大喝,常常還有“第三者”何醫師同行,一點也不浪漫。

  生活,真的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她一直努力活得很正面、很陽光,每個角色都很稱職。她是好女兒、好妹妹、那老師、好朋友,甚至是別人眼中的好媳婦候選人。

  只是幾年來,有個角色始終空白——她再也沒有成為好情人過。

  這件事,和她最接近的好友程思婕最開心了。

  漂亮時髦的思婕很喜歡可茵,因為可茵外型雖不搶眼,但個性溫和又善於傾聽,相處起來如沐春風,誰不喜歡啊!

  “下週末精英會辦旗袍趴耶,可茵,我們一起去逛街買衣服。”泡在羅家飯店的溫泉裏,程思婕臉蛋紅撲撲的宣佈。“最近有不少新面孔回來參加,去看看嘛,說不定有看順眼的,我幫你介紹。”

  兩個女孩子早已經熟到“袒裎相見”。乳白的溫泉水冒著煙,水溫略燙,在大理石砌成的浴池裏蕩漾,泡起來格外舒服,全身毛孔都給蒸開了似的。

  談笑聲也回蕩在浴室內。有一面是大片觀景窗,下半部以竹簾遮住,以免春光外泄;不過上半部看出去,是北臺灣的緩山與晴空,藍天白雲,非常悅目。

  一面泡溫泉一面賞風景,可真是美事一樁,但也得有飯店千金的關係,才能沾光使用這精心設計的頂級房間。

  而這位飯店千金一點嬌氣也沒有,只是寵寵的笑望美麗的好友思婕,表情有點無奈。“旗袍?我這輩子還沒穿過呢,別開玩笑了。”

  “你每次去精英會都不打扮,這樣不行啦。”程思婕一時忘了自己在水裏,激動地揮舞雙手,濺起水花。“你跟湘柔這麼好,怎麼還沒被洗腦成功?她看你都不打扮,中日關係不會一直念你嗎?”

  湘柔會念她的另有其事。羅可茵還是好脾氣地笑著回答:“她知道我不適合走那個路線——”

  “不管,這次你一定要陪我去。”程思婕泅了過來,毫不客氣地伸手就摸。“旗袍,就是要象你這樣,有點肉,又有點小腹,穿起來才會有曲線。不然的話會太乾癟……咦?”

  一摸之下,肌膚光滑不說,長期運動的她肌肉線條堅實,身上沒有贅肉,更遑論小腹了,只是一向都以寬鬆舒適的穿著出現,若非今日這樣袒裎想見,哪有可能知道!

  程思婕詫異地抬頭,愣了幾秒後,隨即露出一個有點賊的詭異笑容。

  “可茵,你的身材很好喔。平常太會藏了。”她靠過來,用肩膀頂頂好友,眼睛這起來。“交給我,這次我一定讓你一出現就讓所有人跌破眼鏡,被各路英雄帥哥追到喘不過氣。”

  “有必要讓大家受到這樣的驚嚇嗎?”羅可茵苦笑。

  “不是驚嚇,是驚豔。”程思婕露出堅決的神情。

  一旦讓程思婕決心要做什麼,就一定會盡力而為,不達目的,絕不甘休。何況思婕這人最浪漫,充滿粉紅色思想,老是想要幫好友特色好物件,看來,這次羅可茵是逃不掉了。

  隔日,程思婕真的是劍及履及,抱了一堆衣服行頭又來找她,還一路從她任教的學校押著她回家,深怕獵物脫逃似的。

  “我不適合——”“頭髮太短怎麼卷——”“不要畫眼線行不行——”

  羅可茵的驚恐問句中,還夾雜著程思婕的甜甜笑聲,以及羅母偶爾控頭看看時發出的驚歎。“我女兒打扮起來,還真漂亮!”

  “就是嘛,平常不知道到底在謙虛什麼,有身材就要秀出來呀。”程思婕振振有詞。“你以後要常常用打扮,穿得美豔一點,現在很多老師都很辣的。”

  “不可能,我以後才不會——”別說以後,她連這次都想打退堂鼓了。

  “不行,不准換掉。”程思婕拉住她想抗拒的雙手。“你只是不習慣而已。總是要練習啊,不然以後當新娘子的時候怎麼辦?”

  “對對對!”羅母在旁邊猛點頭。

  新娘子?羅可茵苦笑。她連想都沒想過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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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41:45 |只看該作者
  終於,媲美整治山河的工程完工了。

  房間裏的穿衣鏡前,映照出一個窈窕有致的倩影;包裹在鍛面改良式連身短旗袍裏的是前凸後翹的葫蘆型好身材。短髮在電棒以及思婕的巧手整治下,彎著嫵媚的弧度;狀雖然淡,可是適當地勾劃出一雙鳳眼,尾端微微帶勾,顧盼之間,頗有風情。

  “好漂亮……”羅母都看傻眼了,呆了半晌,還用衣袖印了印眼角。

  “伯母太感動了哦?”繳出漂亮成績單的程思婕洋洋得意。

  “媽,你不是在哭吧?”羅可茵很無奈地問。

  “當、當然不是。我只是……我女兒……”被說中心事的羅母很尷尬地奪門而出。“我去叫你爸也來看!”

  “不要啦,媽,你等一下!”羅可茵也跟著追出去,被強迫試穿的高跟鞋拐了一下,害她差點兒跌倒。

  就是這該死的高跟鞋,害她跑不快,否則,長跑選手哪里可能追不上一個年過半百的歐巴桑。

  當她沖出大門之際,她母親早已經不見人影了。要經過鋪滿白色碎石的小院到另一邊,才是加蓋出去的另一棟主。羅母大概已經喊得全屋都聽見了吧。

  就是那麼剛好,那一刻,羅可茵猛抬頭,就見到了一個高大身影,正站在大門口。

  深濃暮色中,那人是一個剪影,寬肩、長腿,一身整潔的西裝,探頭往裏看的姿態是如此優雅,一時之間,羅可茵突然覺得四周空氣變稀薄了,所有景物光線都淡去,視野中央只剩下那個瀟灑的剪影。

  她喘不過氣。

  是那個人回來了嗎?經過了這幾年狠心地不通音訊,他終於原諒她了嗎?

  “可茵?”對方喚她的嗓音也帶著不確定,好象認不出她來似的。

  聽到這嗓音,羅可茵卻象被當頭潑了冷水,整個人醒了。

  不是他,不是席承嶽。是個更成熟、有了點年紀的男人。

  被高高挑起的心,此刻重重的落下,摔碎了;失望的感受竟如此巨大,讓人快要招架不住。

  短短的幾秒鐘,她像是經歷了一場輪回。也只有某人能讓她這樣。

  “趙伯伯?”她不太確定地問。果然就是趙伯伯——她好友臥鋪湘柔的父親。

  他往前跨了一步,廳下的燈自動感應打開,淋浴在暈黃燈光下的男人已經有了年紀,卻還是一派瀟灑;他有些驚訝地望著羅可茵,久久都說不出話。

  “趙董,這裏就是天喜會館嗎?不象五星級的啊。”他身後停著一輛跑車,車窗降下,嬌滴滴的嗓音飄了出來。

  “啊,咳咳。”趙父這才如夢初醒,清了清喉嚨說:“抱歉,我對這兒的路不大熟,但對你家還有點印象,所以想過來問問——”

  也難怪他有印象了;因為他的女兒趙湘柔,高中時期若不在家,幾乎都是在這兒。

  “這附近確實容易迷路,很多路都改過了。”羅可茵忍著強烈的失落感,打起精神為摯友的父親解惑。“趙伯伯是要去天喜?那還沒到,要從原路繞回去,到前面紅綠燈的地方左轉,再開大約十分鐘,就會看見了。”

  天喜會館正是羅家經營的頂級溫泉飯店,位居山腰,地點隱密,對於想要好好放鬆休息的旅客來說,非常理想;但對於不熟路況的人來說,就不是那麼容易找到了。羅可茵熱絡地指點著。

  “嗯,謝謝。”趙父道過謝之後,卻沒有動,仍站在原地,繼續以欣賞的眼光望著眼前女子。

  印象中的羅可茵皮膚略黑,身材略壯,青春期的她很安靜,一點也不搶眼;不過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卻已經是個出落得標緻誘人的小女人了。

  尤其她有股迷惘的純真神態,似乎對自己的魅力懵懂無知,配上那柔媚性感的身材……會令所有成熟男人心動。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一塊璞玉?

  “好了沒啊?問路怎麼問了這麼久?”跑車內的烈焰紅唇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嬌聲催促起來。“這麼晚才到,一定訂不到最好的水雲湯屋了;跑這麼遠上山,我可不要住普通客房喲。”

  “咦?這不是湘柔的爸爸嗎?怎麼會在這裏?”程思婕也聞聲出來了,探頭看看,很詫異。

  “趙伯伯剛好在這附近迷路了。”羅可茵解釋。

  “哦?迷路會遺傳嗎?那難怪湘柔……”

  “趙伯伯如果需要的話,我幫您打個電話過去訂房好嗎?”她趕快說。“兩位是想住水雲湯屋?”

  “好呀,快幫我訂,要訂角落那間最大、風景最好、還可以看夜景的。”車內的嬌客探出頭來說,一張化妝精緻無懈可擊的臉蛋非常面熟,不就正是目前當紅的某豔女明星?

  趙父尷尬地笑了笑,這才道謝離去。臨走,那雙桃花眼在可茵身上繞了繞,透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與驚豔。

  濃重霧色中,她們都沒有看見他的眼神。

  結果證明程思婕是對的。那個週末的旗袍趴,羅可茵一登場,就讓一大票眼高於頂的精英跌破眼鏡,還要從地上撿起來擦,以便看清楚美豔登場的羅可茵。

  “羅老師最近幾年可有空?”“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空請找我,吃飯喝咖啡都奉陪。”“你平常有上健身房?都去哪間?哪位教練?身材練得真fit!”

  眼看一群平常不大和羅可茵交談的男人,全都象蜜蜂見了蜜一樣在她身邊嗡嗡嗡個沒完,程思婕心中真是充滿了驕傲與成就感。

  本來就該這樣嘛,年輕女孩當然要象花一樣盛開,吸引異性,享受被追求、被重視的感覺;羅可茵以前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端著一杯香檳,程思婕在角落滿意地望著她手中塑造出的藝術品,在大廳的中央發光發熱,吸引一群又一群的蜜蜂,以及旁邊不少嫉妒的眼光。

  直到一個身影靜靜來到她身旁。

  “嚇!”猛然一看,還以為是趙湘柔的老爸跑來了,程思婕嚇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人更修長精瘦,還有一頭幾乎及肩的黑髮,根本不可能是中年的趙董。

  男人留長髮幾乎永遠是失敗的;但好看的,就象眼前這一位,會讓人忍不住讚歎。烏亮的發質,親著他略微瘦削的俊臉,反而散發出一股奪人的野氣——明明他就是最優雅的紳士啊。

  “承岳學長?你,你何時回來的?”程思婕吃驚得聲音都變了。“你怎麼會在這裏?為什麼都沒聽人說……啊,剛好可茵也在,我去叫她!”

  “噓,先別出聲。”他微微笑著,阻止了程思婕。

  含笑的視線投向正被幾個垂涎的男人包圍住的羅可茵,俊臉上流露的是極為溫柔的神情,但他卻沒打算上前去攀談,只要這樣遙遙望著就足夠了似的。

  這兩人之間一定有什麼歷史,絕對不像可茵輕描淡說的,是學長與學妹的關係而已。單純的學長怎可能如此纏綿的眼神望著一個學妹?

  何況,他是席承嶽,只要一笑,多少學妹就會拜倒在他腳邊,哪需要這樣又期待又怕受傷的躊躇著?

  “學長,你跟可茵,是不是……”

  席承嶽還是沒開口,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程思婕也傻了。

  他似乎默默守著羅可茵過來,但驚呆攀談的男士圍繞她身邊,一個講完又一個,羅可茵忙著應付,無暇注意其他。

  等到最後,他溫和地對程思婕說:“我得先走了,你們玩得開心點。”

  “等一下!學長,你不跟可茵打個招呼再走嗎?”程思婕急了,連珠炮似地追問:“你這時候在臺灣,是回來渡假,還是洽公?要待多久?可茵知不知道?我去叫她!”

  席承嶽笑著,輕撥了撥程思婕額前的短髮,動作優雅,又非常自然。

  “沒關係,讓她忙吧。”他淡淡地說,語氣很平,聽不出情緒。

  再度重逢,又是驚豔,可是這一次,他沒有上前叫她。

  就像來時一般,席承嶽又悄悄的離去,留下一臉困惑的程思婕,呆呆望著被用來當聚會場地的總統套房門口,好一陣子沒辦法回神。

  場中還正熱鬧,氣氛正好,初初成為注意力中心的羅可茵微紅著耳根,對她遠遠拋來一記求救的眼神。

  她看見席承嶽了嗎?剛剛還在這裏的。難道就這樣錯過?

  程思婕整顆心突然充滿了粉紅色的泡泡。光憑這兩人的神態,欲言又止的模樣,就足夠讓她幻想出一整個從頭到尾完完整整的浪漫淒美愛情故事。

  雖然,她一面冒著泡泡,一面還是不大相信,拜託,是號稱少女熟女美女醜女全都一網打盡的女性殺手席承岳哪,有可能跟可茵這麼單純又溫和的人——

  等到羅可茵終於暫時脫身,才回到程思婕身邊,她吐出一口長氣,苦笑著對程思婕說:“下次不管你怎麼逼我,我都不再打扮成這樣子了。”

  今晚她講的話,被要電話的次數,收集到的目光冷箭數量……大概已經創了二十幾年來的新高紀錄。被注目的程度,和當年高中時代跟席承嶽走得太近時相比,可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程思婕沒答腔,大眼睛眨啊眨地看著她,好像不認識她似的。

  “思婕,你怎麼了?要不要坐下來?喝多了是不是?”羅可茵擔心地問。

  她的學生們若露出這樣靈魂出竅的表情,大概都是要暈倒的前兆,她已經很有經驗了。

  “我剛剛……看到一個人……”

  中暑?但週末夜裏大飯店的總統套房哪來的太陽,那一定是中邪!

  沒想到信華這麼大的飯店,也有“不乾淨”的地方?羅可茵不敢置信。

  別鬧了,鬼哪有人可怕!

  “是jacky嗎?又來糾纏不清?你們明明已經分手很久了。”她以為是程思婕的爛人前男友,心生憐惜。“沒關係,你先坐下來,我倒杯冰水給你喝——”

  “不用,你先聽我說。”程思婕突然抓住羅可茵的手。“你知道我剛剛看到誰了嗎?是席承嶽!”

  羅可茵好脾氣地拍拍甜美可愛的好友,很有耐性地繼續安撫:“好,好,你看到他了。先坐下來好不好?還是要出去外頭陽臺透氣?”

  “羅可茵!”有人沒好氣了。“我不是在發夢,也不是幻想,剛剛席承嶽真的在這裏,還跟我講了幾句話,你現在追出去,說不定還能在樓下遇到他。”

  羅可茵呆住了!琥珀色的眼眸盯著程思婕,好偈突然聽不懂她的話似的。

  “是真的,我保證!我以我剛買的ChristianLouboutin高根鞋發誓……不,應該說,要是我騙你的話,我馬上肥五公斤!”

  嘩!對思婕或湘柔來說,這真的已經是發毒誓了。

  羅可茵整個頭都昏了,心跳又是毫不受控地狂猛起來,頓時,有種高空缺氧的感受,讓她喘不過氣。

  他回來了?真的?他剛剛就在這裏?

  思念力道再度重擊,撞得她差點跌倒。扶住牆面,羅可茵勉強支撐住自己,強笑道:“這高根鞋讓人站不穩……”

  看她的反應,程思婕心裏的泡泡冒得更多更大,也更粉紅了,八九不離十,這兩人之間絕對不單純!

  “你快追啊!”程思婕用力拉起快軟倒的好友,“不農牧民有什麼誤會,你們當面講清楚嘛。現在出去,動作快點應該可以追得上。”

  羅可茵真的追出去了,踉蹌著,恨不得把腳上高根鞋甩掉,光腳狂奔,好歹她也曾是大專女子組一萬公尺長跑的紀錄保持人——

  可惜,似乎跑得還是不夠快,她倉皇地到大廳,地下停車場,豪華的中庭,車水馬龍的正門外等各處都看過了,依然沒有那優雅修長的身影。

  這跟她曾作過的夢境如此相像,夢中,她在他身後狂追,而他,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汗水濕了她額前的捲髮,緞子旗袍也緊貼著她的曲線,倉皇的她有如走錯了時代,在水晶燈閃爍光芒的豪華大廳內徘徊,不知該走向何方。

  恍惚間,羅可茵仿佛真的看見了席承嶽,一身熨貼西服,像上海租界裏的亂世佳公子,含笑對著她走來。

  她的頭好暈,汗水似乎滲進眼角,讓她看不清楚。

  猛力眨了眨眼,被刷得又濃又黑的睫毛有如蝶翼般翩翩閃動。

  她終於看清了來人。

  “趙伯伯。”她努力要掩飾住語氣裏的失望,不知道有沒有成功。

  “你們在這兒聚會啊?真巧,我跟朋友也來吃宵夜。”果然就是趙英展。他看出她臉色蒼白,關心地詢問:“身體不舒服嗎?喝多了?要不要坐一下?”

  “我沒有喝酒……謝謝趙伯伯。”羅可茵搖頭,強笑說:“那我先上去了,思婕還在等我。”

  結果才過離開兩步,就踉蹌得差點跌倒,趙董立刻扶住他。

  “倒咖啡座去坐一下吧,我陪你。”他的微笑充滿魅力。“我剛好也想跟你聊聊湘柔。這丫頭又有好一陣子不肯接我電話了,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這位老帥哥實在是高手,幾句話轉移話題,就讓人松了戒心。

  也難怪,面對好友的父親,還能有什麼戒心呢?他可是湘柔的爸爸啊。

  他們離開的身影,落入一雙遠遠遙望的沉靜眸中。

  她……真的不是當年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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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42: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她知道他回來了。就算思婕沒說,精英會中也傳遍了。

  然後,湘柔也回來了。

  有如候鳥一般,時間一到,個個都飛回舊時地,帶著光鮮亮麗的學位,更加成熟世故的手腕,流利的外語,有如鍍了金似的,意氣風發。

  而反觀羅可茵自己,幾乎完全沒有改變,四、五年來可說毫無長進。她的世界裏,時間幾乎凍結了,但周遭卻沒有停下腳步,一直一直在往前走去,沒有等她。

  他們都變了。她沒變。

  “聽說你的正牌心上人回來了?”連遠在南部任教的李宗睿都聽說了,回臺北跟她聚餐時,突然提起,讓羅可茵一愣。

  這麼多年了,她身邊最好的男性友人,依然是這個陽光爽朗的大學同學,今晚他們相約來吃兩人都喜愛的麻辣鍋,滿桌的新鮮食材配上冒著紅泡泡的熱鍋,香氣撲鼻,結果被這麼一問,羅可茵的食欲突然大大打了折扣。

  “有沒有舊情複燃?他來找你了嗎?”

  餐廳嘈雜人聲中,她默默搖頭,安靜地把片得極薄的牛肉片入下去涮煮。

  “沒有?那你快去找他,反正你一直還沒忘記他。”

  是啊,可是當初分手時是她傷了人家的心,現在可以若無其事的像普通朋友一樣敍舊情嗎?她不敢,也做不到——

  可是,她好想好想。

  李宗睿的世界就是這樣,直接,單純,再複雜的事兒到了他嘴裏講出來,都變得好簡單,這也是羅可茵喜歡他的地方。不用費心去猜,不用耗費百轉千回的心思,也不用傷神。

  “我不確定他還會不會想看到我。”羅可茵簡單地說,隨即強笑道:“不講那個,今天我們好好吃個夠,你看我叫了這麼多肉……趕快吃,不然煮太久牛肉都老了。”

  “對啊,連人都老了。”李宗睿隨口接話,逗得可茵笑出來。

  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好友相聚根本不用顧慮形象,體育系出身的十個有八個是海量,李宗睿當然也不例外。

  不過,看他今晚猛灌啤酒,一大杯接著一大杯,暢快痛飲的樣子,羅可茵也看出點端倪了,這個單純的人,也有心事?

  “你怎麼了?”她溫和地問。“何醫師最近好嗎?還是很忙?”

  “不知道,”李宗睿嚼著魚丸,模模糊糊回答:“我們要分手了。”

  “你說什麼?”聞言,羅可茵大吃一驚,筷子停在半空中。

  他們這一對的感情雖然不受祝福,卻也穩定的走了這麼多年,在羅可茵認識的所有人裏面,算是最長久的了,沒想到連他們也出事!

  這些年來她如此努力拼義氣,幫忙扮演假女友,又是為了什麼?

  “不用那麼驚訝,這是遲早的事。我們年紀都不小了,如果要結婚生子的話,該是時候分頭各自去努力了。”他抬起頭,眼睛裏有些血絲,很認真很認真地望著她問:“可茵,你跟我結婚好不好?”

  她先是一愣,後後險些笑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她沒有特別美,也沒有女人味,可是,卻一直都有條件如此優越的男人向她求婚,羅可茵啊羅可茵,你真是何德何能!

  “別鬧了,我怎麼可能跟你結婚。”她啼笑皆非。“你跟何醫師吵架了嗎?心情不好?”

  李宗睿悶悶地喝著啤酒,喝得臉都紅了。“我是認真的,我都三十了,還能這樣下去多久?我雖然不愛你,可是我也不會讓你傷心,你根本不用擔心我去跟別的女人亂搞、外遇、結婚不就是這樣嗎?”

  “跟男人也算外遇啊……”她小聲反駁。不過,還是伸手過去拍了拍他,好聲安慰:“你別再喝悶酒了,小心喝醉。我們改天再談,好不好?”

  吃飽喝足,兩人離開了擁擠的火鍋店之後,在寒涼的街頭相伴而行。正是用餐時間,附近又有些著名餐廳,所以路上還滿熱鬧的。

  李宗睿今夜大失水準,已有醉意,走路歪歪斜斜的不說,嗓門也很大,引起路人的側目。

  “你走好呀,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還是我打電話給孟聲——”

  “不要打給他!”醉漢發狠大吼。“我頭腦沒他好,怎麼講都講不過他,認輸了可以吧!我就是拖累他,就是害他不能過正常日子,就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的錯!要怨都怨我,可、以、了、吧!”

  “何醫師不會這樣講的,你別自己想太多。”她還是努力安慰著。

  大個頭男人喝醉了,站也站不穩,她慷慨出借肩膀撐住。路燈下,兩個身影相依偎,看似一對親密戀人,卻根本只是最單純的好友。

  “就算他不說,我難道就看不出來?”這個大個子說著說著,竟然略略哽咽起來。”現在不說,難道以後就不會這樣覺得?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後,他一定會怨我的。到時候我怎麼辦?”

  到底怎麼回事呢?那雙帶著血絲眼裏,羅可茵看到了深藏的不安。表達的方式雖不相同,但那份惶恐與自卑,與幾年前的她竟是如此相像。

  “不要這樣。”口拙的她只能拍拍他的背,幫他打氣。“先回家睡一覺,等明天比較清醒了再說好不好?”

  “我不要回家!”有人牛脾氣起來了。“我要再喝!我們去買酒!走!前面那邊有超市!去哪里買!”

  李宗睿伸手往前亂指,吼聲又大,四周路人都投以奇異的眼光為了安撫醉漢,羅可菌只好順著他的意思,陪他繼續走。

  結果兩人摟摟抱抱。歪歪扭扭的走過一條街,在路口一抬頭,居然就撞見了也到附近來吃飯的席承嶽!

  臺北真的這麼小?!羅可茵真是欲哭無淚,低頭很想偷偷逃掉。

  偏偏身旁醉漢一點也不識相,指著馬路對面的人大吼起來:“那不是你學長吧?可茵,你看,就在那裏!”

  跟一個醉漢計較是用的,羅可茵猛拉著一頭牛似的李宗睿,想要迅速逃離現場,滿頭大汗狼狽不堪之際,牛還是動也不動。

  席承岳自然抬頭望來,也看到他們了。

  在餐廳門口駐足,修長的他還是那麼好看,甚至更勝當年。一身低調卻很有質感的西裝襯出他的成熟魅力,性格的長髮在優雅中洩露一絲叛逆,羅可茵只遠遠望著,就覺得心絞緊了。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遇。她想像了千百回的場景,卻荒腔走調一滴眼淚也沒掉,一點甜蜜酸楚的感覺也沒有,只想趕快逃離。

  席承嶽只對他們微微點了頭,沒有走過來,也沒有太明顯的表情,他應該是聚餐剛結束,身旁有著兩個女士,一樣優雅、一樣冷漠。

  其中一個是多年前見過的,不苟言笑的席母;另一個年輕很多,大概跟羅可茵差不多歲數,一看就是又能幹又有氣質女強人。

  短短距離仿佛隔出兩個世界。一邊是昂貴法國餐廳的細質貴氣,另一邊則是平價火鍋店。涇渭分明,清清楚楚。

  他沒有過來,她也沒有過去。

  “喂!你學妹在這裏,你沒看到嗎?”喝醉的人真的完全不可理喻,李宗睿在不平地對著那邊大吼:“你瞎啦?幹嘛不過來打招呼?怎樣,看不起人哦?”

  “宗睿!別這樣,我們快走啦。”她急著低聲催促。

  “為什麼要快走?為什麼?你幹嘛躲?莫名其妙……”

  不怎麼小聲的嘀咕中,她很狼狽地把喝醉的牛給拖走,又懊惱又難受,卻沒辦法對李宗睿生氣。因為他雖醉,卻是真心的在幫她出頭——

  把醉熏熏的他塞進計程車裏,他頭一歪就睡著了。羅可茵躊躇了片刻,還是跟著上車。她實在沒辦法拋下心情顯然很悶,才會醉成這樣,還藉酒裝瘋的好朋友。

  車子開動之際,她其實偷偷回頭望了一眼。

  遠遠的看見那個修長優雅的俊男,並沒有像小說或電影裏描寫的,用灼灼的目光追隨他們;而是早已轉身,跟身旁女伴愉悅交談著,仿佛剛剛的事件完全沒發生過,只是路人的一個小插曲而已。

  “你先生喝多了哦?”全世界的計程車司機都愛搭訕。這一個也不例外;從後視鏡望著羅可茵,邊開車邊問。

  羅可茵回身坐好,慘慘地笑笑,不想多說,也不想辯解。

  “男人嘛!應酬喝酒是難免,你做太太的要多體諒,臉色別這麼難看”司機開始滔滔不絕,講起夫妻相處之道。”我以前還在做生意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天到晚要應酬要喝酒,我老婆啊……”

  司機的話聲漸漸模糊,羅可茵的思緒早已飄得好遠。

  她真希望自己也喝多了,明天醒來,對於今夜的難堪,什麼記憶都沒留下。

  數日後的週末下午,一輛新穎又霸氣的悍馬H2停在羅家庭院門口。

  車門開了,一隻長腿跨出,超過兩百公分的車高,對這位駕駛來說似乎根本不算什麼,他輕鬆優雅得像是從有司機駕駛的大房車裏走出來。

  是席承嶽。

  事隔多年,他終於又回來了。這次,堂堂正正開著自己買的車,再也不用怕被抓,更不必偷偷摸摸,躲躲藏藏。

  花木扶疏的前院,大門是虛掩著的,他按了門鈴,卻沒人回應。裏頭似乎有腳步聲,所以他略推開門,探頭看了看。

  一看之下,饒是已作好萬全心裏準備,全副武裝才來的他,還是意外。震驚得必須扶住門框,才沒有跌倒。

  正急著出來應門的羅可茵懷中抱著一個小女孩,烏亮的圓眼睛跟羅可茵幾乎一模一樣,五官就是羅可茵的翻版,可愛得讓人心疼。

  小女孩?!會是他未曾謀面的女兒嗎?畢竟分手前他們曾是親密戀人——

  沒想到他也成了通俗故事的主角。男女分手多年後,偶然相遇,女方帶著一個從沒見過父親的可愛小孩;一對上眼,父子天性便發作,那種強烈的連結感是血緣的證據,時間與距離都無法沖淡。

  他突然連呼吸都忘了,只能屏息呆望著眼前的她們。

  “叔叔,你要找誰?”小女娃突然開口,嫩嫩的嗓音又甜又軟,席承嶽的心整個都融化了。

  依法來說,這是非婚生子,報戶口的時候應該是報成父不詳,但是只要他辦裏收養手續,那麼他的女兒就……

  結果軟嫩嗓音下一句就打破了席律師的漫天想像。

  “姑姑,那我們請他喝茶好不好?”

  聞言,他被“姑姑”兩字狠狠打醒,內心戲硬生生喊卡。原來那是羅可茵的侄女,不是女兒,更不是他們愛的結晶。

  羅可茵有三個哥哥,就年紀看確實也該結婚生子了,有侄子、侄女是很正常的,不知道自己在自作多情什麼?席承嶽忍不住苦笑。

  說不清心中突然湧上的複雜感受。應該是如釋重負才對,但怎麼又有股濃濃的、莫名的失落?

  “這個叔叔很忙的,大概只是來問路,馬上就要走,不能跟我們喝茶。”羅可茵小聲告訴侄女。

  小女娃掙扎下地,對著還靠在門框的席承嶽跑過來。校校鞋子是粉紅色的,踩在灰白的碎石上,沙沙作響,又如會走路的洋娃娃。

  “叔叔喝茶?”她努力仰著小臉,一雙無辜的圓圓地眼睛好期待地看著他。

  席承岳從來無法對這樣眼眸說“不”。自十多歲青澀少年時代至今,這似乎就是他最大的,最柔軟的弱點。

  十分鐘後,他盤腿坐在日式長廊上,面前有一張歪七扭八,貼了不少貼紙的小小方桌,上頭擱著一整套粉紅色塑膠茶具。他被分配到一個茶杯,一個小盤子,迷你刀叉一副,以及塑膠圓餅乾一塊。

  山風輕輕,小女娃清脆可愛的嗓音回繞再廊上,他嚴肅的宣佈:“今天我們要和撥接茶。”

  撥接茶?難道還有寬頻茶或光織茶嗎?席承嶽疑惑地看了對面的羅可茵一眼。

  羅可茵一直微低著頭,沒有直視他,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她細聲糾正:“甜甜,是伯爵茶才對。”

  “姑姑喝。”小手堅決的指向鼓鼓面前的茶杯,又挨過來席承嶽身邊,笑眯眯的看著他,拿起餅乾往他身上推。“叔叔吃餅乾。”

  他充滿趣味地看這個小小人兒,心裏還是忍不住在想,如果當年可茵和她一起出國,他們的女兒,是不是也有這麼大了……

  奇怪,他明明是為了正事來的,怎麼會分心分成這樣?

  “甜甜,不可以。”羅可茵看著活潑外向的侄女一點都不怕生地快爬到人家身上去了,趕緊制止。

  “沒關係。”席承嶽索性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推上,一大一小面對面。甜甜伸手去摸他的頭髮,席承嶽也不介意。

  “叔叔你沒有眼鏡。”甜甜宣佈。

  “哦?我應該有嗎?”他有趣的反問。

  “我阿公,爸爸跟叔叔都有。”甜甜略微皺起眉,認真思索,人小鬼大的樣子超級可愛。“可是阿婆,小叔叔跟姑姑都沒有。”

  “真的?那你最喜歡誰?”

  甜甜對這問題非常重視,想了很久,才為難地說:“媽媽。”

  席承嶽被逗笑了,笑容好好看。他跟懷裏的小女娃互動得很自然。

  “你不喜歡我嗎?那我以後不能跟你喝茶了。”

  “可是……”小小眉頭皺得更緊,左思右想,才寬宏大量地說:“那我也喜歡你,你下次再來我家玩,好不好?”

  “好。”慷慨應允。

  “學長……”羅可茵謹慎開口,卻在那雙含笑的眼眸望向她時,窒了一窒,險些說不下去。半晌,才呐呐地說下去:“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不是來找你的。”他還是微笑著,卻毫不留情地讓她的心沉了沉。

  “叔叔,你要找誰?”甜甜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胸口。

  “我要找羅文白先生,應該是你小阿公?”他對著甜甜說:“據說田喜會館預計要拼購兩家小型溫泉旅店。以及購買旁邊有土地重劃變更問題的山區農地。那塊地跟附近的小旅舍也在弘華集團的規劃之中,我僅代表弘華進團來跟羅先生作初步的協商。”

  甜甜自然完全聽不懂,圓眼睛眨啊眨地,仰望著這個聲音好好聽的叔叔。

  “學長,你……”羅可茵也不懂,她傻了。

  “我是弘華集團的法務副理,這是我的名片。麻煩羅先生回來之後,與我聯絡。”他從口袋裏找出名片,甜甜理所當然的接過了,慎重地捏在小手中。

  “為什麼不直接過去天喜呢?”羅可茵直覺的問。“我爸跟我大哥都在那辦公……”

  “過去飯店那邊,我怎麼能順路來探望學妹呢?”他漫不經心的地說,笑眼還是看著粉嫩的甜甜。“甜甜,叔叔要回去了,跟叔叔說拜拜。”

  “好,拜拜。”甜甜還嘟起小嘴嘖了一聲,來個Kiss-bye,把席承嶽逗得更是笑不可抑。

  他離去之後,甜甜回到六神無主的姑姑懷裏。姑姑摟緊軟綿綿的小女娃,好久好久,都還在恍惚。

  若不是桌上有甜甜擺好的三套玩具杯盤,她真的要以為剛剛是午睡,做了一場夢。根本沒人來過,只是自己的幻想罷了。

  “姑姑,電話!電話電話電話!”甜甜可是很忙的,掙扎脫離姑姑的懷抱,沖去把正快樂唱著歌的手機拿過來,舉得高高的,滿臉期待地遞給姑姑。

  “喂?我是宗睿。前幾天……麻煩你了。”他聽起來非常清醒。

  混淆的是羅可茵,整個人還是呆呆的。“麻煩我什麼?”

  “我喝醉酒,謝謝你送我回家。”

  突然這麼正經八百的,羅可茵非常不習慣。“你還好嗎?有什麼事?跟何醫師談過沒有?我跟你說,今天下午——”

  正迫不及待想把剛剛如夢一場的重遇事件說給他聽,如果,才剛開口,就被打斷了。

  “我想問你考慮得怎樣?”電話那頭傳來的是清朗而認真的問句,一點兒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考慮?”再度愣住。

  “是。我們結婚的事。”李宗睿清清喉嚨。“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夫婦要到你家去提親了——”

  “等一下!不行啊,絕對不行!”羅可茵聞言大驚,大聲制止,把在旁邊玩茶具的甜甜嚇了一跳。

  她伸手拍拍小女娃安撫著,皺緊了眉頭,對電話那頭說:“那天你只是喝醉酒、加上心情不好,所以隨便說說……你怎麼還記得?”

  醉話、醉態不是隔日醒來就什麼都忘光了嗎?

  “當然記得。我是認真的。”

  怎麼會……這樣?

  她呆望著甜甜,看著白白胖胖小手慎重地把生平第一張收到的名片擺桌上,跟小餐巾、貼紙排在一起。粉紅色的花朵小貓小狗等圖案中間,“席承嶽”三個字像是會發光一樣,映入她眼底。

  深呼吸一口,又一口,氣息還是不穩。

  “姑姑乖,不咳嗽。”甜甜年紀雖小,但已經完全承襲了羅家人對可茵的過度關心,她爬到姑姑懷裏,小手請拍著她的胸口。

  “姑姑沒有咳嗽。”羅可茵直覺回答。

  是沒有,但,胸口的鬱悶難解,為什麼還是帶著一絲隱約的痛?

  羅家的晚餐桌上,一向很熱鬧。

  一桌豐盛的菜肴,色香味俱全。羅可茵的筷子卻沒怎麼動,碗裏的菜一直堆著,沒有消失,她也沒有參與父母兄長間熱烈的閒聊。

  雖然她本來就安靜,但今天也安靜得太反常了。她整個人還沉浸在與席承嶽重逢的恍惚中,對於外界的一切全都聽不到、看不見。

  奇怪,他一直有這樣的能力,只要一出現,就變成她視野裏唯一的焦點,其他一切都成了背景。

  “怎麼了?鹵豬腳不好吃嗎?還是這個高麗菜炒香腸沒炒好?”羅母看女兒吃得慢吞吞,食之無味的模樣,非常擔心地問。

  “沒呀,我等一下就吃。”她有點心不在焉地回答。“大概下午吃了點心,現在還不大餓。”

  “下午?”當媽的狐疑起來,追根究底。“你下午不是在帶甜甜嗎?跟甜甜一起吃了什麼?”

  “喝茶!吃餅乾!”甜甜臉上還有飯粒,聽到自己的名字,圓滾滾的眼睛亮起來,興高采烈回答奶奶。“還有叔叔!”

  餐桌上,突然安靜了片刻。

  “什麼叔叔?”羅大哥正色問小女兒。

  “叔叔,喝茶!跟姑姑喝茶!”

  全部的目光都像閃電一樣射向羅可茵。

  “說到這個……”羅家大哥皺眉深思。“最近弘華的人開會都會帶著律師來,那律師的名字,我怎麼看怎麼眼熟。可茵,席承岳是不是你高中時的學長?我有點印象。”

  “是。”她硬著頭皮承認。

  “他不是在國外嗎?”羅母也皺著眉。

  “已經回來了。”

  “所以……”羅母看著女兒,憂心忡忡地追問:“下午是他來找你?跑到家裏來?”

  羅可茵默默點頭。

  眾人的筷子都放下了,頓時,晚餐桌上氣氛整個肅穆起來。

  “律師都不是好東西。這人長得又是一副超不誠懇的樣子。”“沒錯,我從以前就看他不順眼,可茵,你要小心。”“為什麼要跑來家裏?他來做什麼?”

  父兄們義憤填膺地說著,他們對於女兒、小妹一向保護過度,倒是熟知一切內情的羅母,只是一直用憂心的眼光看著有些閃神的女兒。

  怎麼又是這個人?為何多年來一直陰魂不散?

  而他一出現,女兒似乎就又成了那個沒什麼自信的十六歲女兒要到何時可茵才會明白自己是多麼獨一無二、根本不需要仰望他人?

  “可茵,他來找你做什麼?要約你出去嗎?”

  “當然不是。”羅可茵強打起精神回答。“只是路過打個招呼而已。他有提到最近因為公事要聯絡爸爸——”

  “聯絡我?”羅父皺眉。“他們是想要跟我們合資開發天喜旁邊的地,兩邊都當面開過好幾次會了,哪需要透過你來聯絡?”

  所以,只是藉口而已了。席承嶽為什麼要找藉口來看她呢?前兩次,又為什麼不跟她打招呼?

  是避免尷尬?還是隨口說說?甚至,是不是想透過羅可茵來探問合作的情況與可能性?

  “我就說嘛,這小子我從以前就看不順眼。”羅家二哥義憤填膺的說:“鬼鬼祟祟不曉得在打什麼主意。可茵,你不要跟這種人來往,小心被騙走。”

  幾年前妹妹還差點給這人給拐到美國去,光是側面聽到消息,羅家的哥哥們就對這個臭小子有了如山高如海深的仇視。

  “不會的。他只是順路經過,打個招呼而已。”羅可茵溫馴地笑笑。

  其實席承岳並不像羅家人想的,有那麼深的心機、老謀深算,他自己也恍惚了一個下午;回到辦公室好久了,依然無法把心拉回來認真工作。

  從國外拿了學位,還考到律師執照的席承嶽,回來臺灣之後並沒有立刻掛牌開業,甚至沒有到母親的律師事務所上班,這算是跌破大家眼鏡的一件事。因為在法界,普遍認為一流的人才不是當教授,就是進入院檢系統;再來的當律師,最低等的才到各大企業當法務。

  但席承嶽毫不猶豫地到弘華集團的中央法務處工作。弘華集團的管理階層很多也是國外留學回來的,深知法務的重要性,不但高薪禮聘,大小決策也都非常謹慎地讓法務參與,因而席承嶽的專長才得以發揮。

  工作以來,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看不完的檔、擬不完的建議書。他非常投入自己的工作,加班到深夜是常事,忙到沒時間吃飯也成了常態。當整個城市都在全家歡聚吃晚餐的時間,他總是一個人待在辦公室,桌上有冷掉的便當,面前有堆積如山的檔,電腦螢幕閃爍著冷光,陪伴他。

  今夜,他卻感到特別疲憊。一切都變得有點難以忍受起來。

  下午經過羅宅時,他真的是臨時起意,像是鬼迷心竅似的想進去看看。

  應該沒關係吧,男人要有風度一點,他又是學長,來看看學妹有什麼不對?

  就像上次在餐廳外面偶遇,若不是她匆忙離開,他也是願意過去跟她——以及與她超級親密的李宗睿——打個招呼的。

  還有上上次,他到信華飯店開主管會議,討論飯店投資山區溫泉旅館的案子時,自己也是特地繞過去精英會的party會場看看,打算好自然、好有風度的跟久別的她問聲好。

  可惜當一個有風度紳士真不容易,前兩次都失敗了。看到她跟別的男人親昵談笑,他就完完全全不想上前去。

  第三次,他把車停在路口,在車裏坐了好久,武裝自己,確認自己可以雲淡風輕地說聲嗨、然後瀟灑離去、了卻一樁心事之後,才下車去見她的。

  結果……

  “席律師,還沒下班?”經過的主管探頭進來打招呼,才把沉浸在思緒中的席承嶽驚醒。他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外面已經換上了夜景,他的辦公室也全暗了,只有電腦螢幕的光線映在他略顯疲憊的臉上。

  “是,還有一點事情要處理。”他揉了揉眉心,強打起精神回應。“副總要走了?”

  “老婆還在等我吃飯。”性格的副總笑了笑。“不眠不休加班打拼是你們這些單身的年輕人才能做的事,結婚之後,可就是由不得我了。”

  聽起來有點無奈,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大家都知道這兒長袖善舞的聶副總雖是商場上猛將一名,大方颯爽、手腕高明,但看似很有條件花心的他,其實與另一半感情絕佳。

  所謂成家立業,就是這個感覺吧。不管有多忙,當夜幕低垂時,有人在家裏等你回去,一同分享一天的點點滴滴,說說聊聊,吃飯時不需要面對冷冰冰的電腦或報表,睡覺時不用獨自佔據一張大床——

  待聶副總離去之後,席承嶽再度陷入了飄渺思緒中。奇怪,今晚不管怎樣都沒法子專心。下午跟甜甜喝茶的情景歷歷在目,她柔嫩可愛的嗓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當然,還有她姑姑那雙溫柔的、安靜的、有如琥珀般的眼眸,揮之不去。

  多年不見,她與他記憶中的模樣相去不遠,只是成熟了些。在他心中,可茵一直是當年那個有些退縮的高一小女生,即使精心裝扮,換上了貼身的旗袍,身處燈紅酒綠的飯店總統套房;或是一身寬鬆家居服,旁邊有個鬼靈精的可愛小女娃……不管怎樣,那雙眼眸一直都沒變。

  也跟當年拒絕他時,一樣。

  渴望像是一口烈酒,從胸口慢慢焚燒起來;一面,又忍不住要嘲笑自己。

  ——都已經幾年了,怎麼還是這麼沒用?不是下定決心要雲淡風輕,展露出毫不在乎、甚至面對她也能談笑風生、恩怨不計的紳士風度嗎?

  以手撫額,席承嶽無聲地苦笑起來。

  結果就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羅可茵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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