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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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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杜默雨]有妳,真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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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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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8:4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康伯恩以為,只要拋開所有的心事,日子就會這麼平淡地過下去。

  這日,他正在檢查帳簿,手指頭一個一個慢慢地按著計算機。

  李茂哲坐在他身邊,正專心一致地玩著線上遊戲,喇叭還傳出激烈的打鬥音效。

  「阿哲,上個月的盈餘算錯了。」康伯恩已經確認過兩遍了,「還有,洗衣店的款 子還沒給人家,月底就該給的。」

  「那你幫我直接改過來,款子過兩天再順路拿去。」

  「我沒有筆,」他偶爾也是可以畫幾個字的。「而且帳是你做的,你要自己改。還 有,洗衣店的錢已經拖一個星期了,今天有空盡快去匯錢。」

  李茂哲還是盯著螢幕,「我今天又不打算出去,明天再說啦。」

  「這樣對老闆的信用不好……」

  「你管我那麼多?你又不是老闆!」李茂哲扔開滑鼠,語氣惡劣的說:「輸了,都 是你在旁邊吵我!」

  「好吧,算我多嘴。」康伯恩無奈地笑了笑。如茵要他過來「稽核」,自己卻鑽進 廚房做蛋糕,留他一人獨自面對這個火爆小子。

  他不會和小他十歲的阿哲計較,但他還是得告訴如茵「查帳」的結果。

  咦?輪椅怎麼動不了?眼睛一瞄,原來被堆放在地上的舊報紙擋住了。

  「阿哲,拜託一下,幫我移開這堆舊報紙。」

  「我才剛搬進來,待會兒就要捆起來了,移什麼!」

  「喔,因為我過不去,那你幫我挪挪就好,謝謝。」

  李茂哲的視線仍盯在螢幕上,只是伸出右腿去勾那堆舊報紙,他東踢一下、西推一 下,迭得老高的報紙反而散落一地。

  「可以過去了吧?」

  望著有如丘陵地形的地面,康伯恩倒是心平氣和。

  「阿哲,我沒有辦法自己行走,也沒有辦法移開地上的障礙物,我所需要的,只是 請你花個五秒鐘行舉手之勞,幫忙我順利通行,感謝你。」

  「知道了!」李茂哲用力拉開椅子,跨出一步,仍然沒有好臉色,「你很麻煩耶, 不是電動輪椅嗎?幹嘛還要我幫你?」

  他彎下腰撿報紙,裝作沒注意到他,故意用身體去撞輪椅。

  「唉……啊!」康伯恩來不及按煞車,輪椅向後倒退,撞上牆壁。

  「對不起、對不起,我幫你移一下。」李茂哲忙轉過身,帶著勝利者的笑容,用腳 跟去踢輪子,當作是幫大康移動輪椅。

  「阿哲,你在幹什麼?」柯如茵從餐廳出來,表情驚怒。

  「我在幫大康啊……」

  「胡說!」她趕忙過去推輪椅,幫助大康脫離「險境」,還著急地問道:「大康, 你有沒有怎樣?」

  「好家在,是輪椅去撞牆,不是我去撞牆。」康伯恩仍是一派輕鬆的笑著。

  「你又沒感覺,我等會叫小康幫你檢查身體。」柯如茵有些擔憂地鎖緊眉頭,隨即直視李茂哲,「阿哲,你很惡劣耶,我全都看到了。」

  「如茵,阿哲是在幫我啦……」

  「大康,你不要說話,我要跟阿哲說清楚、講明白!」

  李茂哲聳聳肩,嬉皮笑臉地說:「如茵,妳在烤蛋糕?味道都跑出來了。」

  「你過來,坐在這裡。」柯如茵面無表情的指著大廳的沙發。

  「好啊,一起坐下來聊天。大康,你也過來喝下午茶。」

  柯如茵將一個水杯放在茶几上,「阿哲,這杯水給你喝,停!你不要動。」

  李茂哲的手懸在半空中,帶著有趣而期待的神情看著她。

  「你試試看,不用子、不用腳,身體也不能動,你要怎麼喝到這杯水?」

  「如茵,妳在開玩笑?」李茂哲往後靠上沙發椅背,讓自己舒服地坐著。「只能看 ,不能喝,渴死了都冤枉。」

  「你知道就好,那你就該設身處地為大康著想,他行動不便,在在都需要別人的協 助,對我們來說可能只是一個小動作,可對他來說卻是食衣住行的重要大事!」

  「我又不是來緣山居為他工作的!」李茂哲有些惱了。

  「我沒叫你一定要幫他,可是你難道不能發自內心的順手幫個小忙嗎?你都不願意 關心身邊的人了,又怎能誠心誠意地為客人服務?」

  「妳扯到哪裡去了?客人是客人,我自有一套應對標準。」

  「錯!」柯如茵也坐到沙發上,以小老闆的身份對他說道:「前天半夜,客人因為 頭痛跟你問止痛藥的事,結果你竟然叫他自己開車去外面買?!你當我們這裡是什麼地 方?山上耶!你不會找一找抽屜、或者叫醒我們嗎?甚至還應該送他去看醫生才對!」

  「我跟他說喝杯熱開水睡一覺就好了,我自己也要睡啊!」

  「阿哲,你學的都到哪裡去了?」柯如茵生氣地說。

  「我都還沒說呢!在這裡,我隨時待命,二十四小時都是上班時間,哪有人這樣子 賣命的!我以前在大飯店,至少還有輪班制,」

  「我們是小型的民宿,請不起那麼多人,而且我爸爸、小康也都跟你一起輪夜班, 只要沒有突發狀況,你一樣可以一覺到天明。」

  「你們那種家族式的保守經營觀念已經過時了,別的民宿都嘛有裝按摩浴缸、鋪羊 毛地毯、用原木裝潢、裝大理石門廳,緣山居根本下行,完全趕不上潮流!」

  「我問你,他們有這麼大片可以放鬆身心的花園嗎?他們有帶客人賞鳥、看星星、 泡茶聊天到半夜嗎?他們可以讓小朋友開心的認識植物和做香草蠟燭嗎?阿哲,我要你 瞭解,緣山居不是觀光飯店,是一個家,是每個人都喜歡走進來的家,這才是我爸爸的 經營理念,你懂嗎?」她一口氣說完這些很久以前就想說的話。

  「反正是你們的家!」李茂哲不爽地站起來,眼光掃過柯如茵和康伯恩,「你們都 是一家人,我說什麼都不對,我作的企畫根本是狗屁!」

  「呃……那個阿哲……」康伯恩本來已經退到門邊,打算去外面當個裝耳聾的門神 ,但一聽到此話又轉了回來,「如茵是在跟你溝通,大家一起工作……」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李茂哲向他大吼。

  「阿哲!」柯如茵氣壞了,「你怎麼可以凶大康!他哪裡得罪你了?」

  「反正妳就是護著他!」李茂哲也不客氣了,他早有一肚子火。「妳不喜歡我,喜 歡其他人也就罷了,可是我告訴妳,妳跟他是絕對不會幸福的!」

  柯如茵一時愣住,瞪大了眼睛。

  「妳就是喜歡整天跟他黏在一起,他說什麼,妳就去做,可是妳有沒有想過,他根 本沒學過觀光理論,也不懂旅館經營。如茵,我勸妳不要被愛情沖昏頭了,免得到時候 好好的一間緣山居被他搞垮了。」李茂哲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說什麼?」柯如茵捏緊拳頭,身子微微發抖。「你為什麼處處針對大康?你有 點修養好嗎?說話用不著那麼難聽!」

  「事實就是事實,瞧,妳又在幫他說話了。」李茂哲目光直逼康伯恩,不懷好意地 笑說:「大康,你算是聰明人,也很有辦法,能哄得女孩子都喜歡你,可是作人要有良 心,這可是害人的行為啊!」

  「蛋糕烤焦了!」柯德富像個幽靈般出現,好像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似地說:「如茵 ,妳去洗烤箱。阿哲,你過來。」

  李茂哲揚起頭,大步跟過去,透過大型玻璃窗,康伯恩看到兩人在餐廳最外邊靠長 廊的位子坐下。

  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手指不自主地抖動;心臟也強烈地在怦怦怦地跳動,他閉上 眼,很深很深的吸了一口氣。

  睜眼,抬頭,與臉色蒼白、神情複雜的柯如茵四目相對。

  他立即啟動輪椅,「曉虹和智山大概快放學了,我出去瞧瞧。」

  柯如茵沒說話,只是目送他滑動輪椅,慢慢頂開紗門,然後安坐在門邊當門神,大 聲地和一個騎機車路過的鄰居打招呼。

  視線變得朦朧,而水光中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卻更清楚了。

  ***

    太陽下山,天空仍有一抹紅霞,反射出太陽最後的餘光。

  廉伯恩坐在屋前,哼著自己亂編的曲調,唱著他也不知道內容的歌詞。

  秋涼了,蚊子也少了,曉虹在智山家寫功課;仲恩在花園灑水;佩瑜在屋裡準備晚 餐;緣山居那邊的客人也陸陸續續到餐廳吃飯,是休息的時刻了。

  熏衣草的香味飄來,擾亂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

  「嗨,如茵,還沒吃飯啊?」他笑說。

  「晚一點吧。」柯如茵在他前面的磚頭坐下來,那已經是她的「專屬座位」了,她 聲音低低的說:「阿哲不做了,或者說,他讓爸爸解雇,已經下山了。」

  「什麼?這麼快?」康伯恩很訝異。「你爸爸不是在開導他嗎?有事情可以好好講 ,他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只是還沒有進入狀況。」

  「幫他說話?」她看了他一眼,立刻又轉開視線。「爸爸說,他沒辦法僱用一個不 認同緣山居經營方式的人;阿哲也說,他早就不想待了,所以就薪水算一算,一拍兩散 。」

  「他需要再磨練磨練吧。」

  「他連起碼的同理心、體貼心都沒有,就算弄出一個眼花撩亂的度假企畫案,但是 沒有站在客人的立場著想,一切都白搭!」她愈說愈激動,不斷絞緊指頭,「我好氣… …好氣他怎能欺負你……太過份了!」

  「別氣啦,我又沒事。」他笑得海闊天空。「也不是沒遇過這種情況啊,別人嫌我 累贅、麻煩、動作慢,甚至只是佔住電梯的空間,就會賞我一張撲克臉,可我也沒辦法 啊,誰叫我的體積這麼大嘛!而且他們不高興是傷他們的身,又不是傷我的。」

  她笑了,他總是可以隨時轉換她的心情,讓她學會超越無謂的煩惱。

  「很久以前,你碰到這種情況時,是很自卑的想逃離現場。」

  「好久以前嘍!那年暑假妳剛來我家,我也是天天被妳欺負。」

  「哪有!那是我年幼無知,羊入虎口,去招惹你這隻大老虎。」

  「等等,是我羊入虎口才對吧!明知山有虎,還偏偏搬到有老虎的山上,唉!尤其 是妳畢業這一年多來,我更是被妳摧殘到不成人形。」

  「沒辦法,誰叫你天天出現在我的視線內,看到你,就想餵你嘍。」

  「妳還養神豬咧!我以後要躲妳躲遠一點,再說啊,我們天天混在一起,也難怪阿 哲誤會了,哈哈!」

  氣氛正熱絡,這兩聲不自在的乾笑卻像一股冷風,瞬間凝固彼此的笑容。

  康伯恩仰看染成暗紅色的天空,憶起上回他流淚時,她溫柔地擁著他,那份知心安 慰的溫馨感覺,他將永遠記得。但他也知道,僅此一回,下不為例。

  「如茵,阿哲說話沖,妳不要放在心上,我跟妳?這怎麼可能嘛,哈!」

  柯如茵低著頭,手掌包住膝蓋,身形顯得沉靜,看不出她的表情。

  他再強調一次,「我以後真的會離妳遠遠的,一來不受虐待;二來免得妳只顧著餵 我,忘了跟上山來玩的帥哥多聊幾句。」

  「如果是談公事呢?討論緣山居的事情呢?」她平靜地問。

  「妳應該跟你爸爸,媽媽、仲恩談,智山也可以開始教他了,還有以後新的員工來 了,當然就跟他們討論,妳是小老闆耶。」

  「不喜歡和我說話?」

  「也不是這麼說啦……」

  「那麼大康,我問你,你對我的感覺怎樣?」

  她的態度愈是平靜,他愈是心驚,完全不似平時爽快的說話方式,而是一步步推進 ,慢慢地摸索出他心底的話,就像那天,她讓他流下鬱結多年的眼淚一樣。

  他的心臟急速跳動,這次,她又想挖出他什麼東西?他可不想再哭了。

  他避開她的目光,呵呵笑道:「妳呀,不錯啊,聰明伶俐、活潑可愛、不學無術, 一直都是我的好妹妹。」

  「只是妹妹?」

  「喂,我已經很抬舉妳了,不然妳還得叫我一聲叔叔呢。」

  她輕輕地展露笑靨,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不、叫。」

  那格外柔美的笑容令他心跳加快,他立即轉過頭,若無其事地笑說:「也罷,妳不 喊我叔叔已經很久了。」

  「大康,你有沒有聽過長腿叔叔的故事?」她眼眸閃著亮光。

  「啊?我只喜歡看長腿姐姐,那個叔叔怎樣?」呼,先喘一口氣。

  「有一個女孩叫--叫什麼我忘了,從小生長在孤兒院,有一個叔叔贊助她唸書, 女孩和叔叔互相寫信,他們寫了好多年,後來終於見面,愛上了對方。」

  「啊?那不是小甜甜嗎?妳不要以為我沒看過卡通喔。」

  「長腿叔叔也有卡通啦!」她盯著他,「小甜甜也好,長腿叔叔也好,你相信有這 種事嗎?」

  「那只是故事,現實裡不太可能……」他心臟快停了。

  「可是,我覺得我好像是這個故事裡的女主角耶。」

  柯如茵忍不住想笑了,她從來就不是拖拖拉拉、拐彎抹角的人,但感情這種事,一 個巴掌拍不響,更何況對方是情況極為特殊的大康。

  什麼時候開始對大康產生特別感覺的?她不清楚,也許在伊媚兒的字裡行間、也許 在閒扯淡的一言一笑裡、也許在他吞下實驗蛋糕的哀怨表情上、也許在他望著曉虹的疼 愛眼神中、也許在不小心扯掉他尿袋的那一夜、也許在他流淚的時刻……好多的「也許 」交織匯聚,讓他成為她生命裡很重要的一部份。

  她驚訝地發現,多年來,在不經意間,她的心早已放在他身上,隨時隨地的想他、 記掛他,關心他,感情就這樣在歲月裡發酵,終於散發出濃郁的芬芳。

  她喜歡他。

  她本來不想這麼快表示的,但既然他想逃避,那她也只好先坦白自招了。

  天已暗,門燈亮起,照亮大門前的一小塊空間。

  康伯恩還是不敢看如茵,唉,明明天黑了,佩瑜怎麼還不叫他進去吃飯呢?還有仲 恩呢?曉虹呢?他們怎麼還沒回來?誰來幫他脫離這個尷尬的處境啊?

  他從來不敢想像那種可能,那是絕無可能,絕不可能的……「我想,我該進去了… …妳也快回家吃飯吧。」

  「大康,我喜歡你。」

  他當作沒聽到,慌亂地到處亂看,就是不敢看她,然後突然連珠炮似地說:「飯可 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的心臟很弱的,妳這樣開玩笑,會害我心臟病……」

  「你也喜歡和我在一起吧?」

  「妳……這個……我們只是在一起聊天而已,這種喜歡不是那種喜歡!」

  「反正都是喜歡。」她一直凝視著他的瞳眸。

  眼神接觸,他份外膽戰心驚,他看到的,不再是那個嘻嘻哈哈的小女生,而是一個 認真而美麗的女人。

  「如茵,妳太小了!」他本能地否認。

  「我不小,我已經滿二十一歲了。而且我從小獨立自主、堅苦卓絕,知道自己想要 什麼,也做自己想做的事,從來不曾後悔。」

  「妳會後悔,妳一定會後悔的……我這個樣子,只會拖累別人。」

  「你現在很好啊,你拖累誰了?」

  「妳想得太單純、太美好了,我們只是談得來,並不代表要在一起。」

  「我充分瞭解你日常生活中吃喝拉撒的事情,我知道怎麼照顧你,不過我不會讓自 己累壞,一定要請個外勞來幫忙,這樣才能提升我們的生活品質。」

  「妳……妳太一廂情願了,仲恩就可以照顧我了。」

  「你饒了他吧,讓他多點時間陪佩瑜姐姐和小孩。」

  「我們請的外勞快來了,不用妳操心。」

  「我來監督她,當她的女主人。」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笨蛋、傻瓜!」他不知所措地罵了兩句,「妳到底在想什麼啊!」

  「跟我在一起,難道你不會更快樂,更開朗,覺得人生更美好嗎?」

  她說的沒錯,但是扯到感情方面就……他握有另一方的發球權,他絕對不會回應她 的告白,還要做出一記殺球。

  「如茵,妳聽我說,妳可能沒搞清楚,妳對我的感覺只是一種『英雄式』的幻想而 已。雖然我的身體癱瘓,但我活得很好,就像任何一個從苦難中走出來的人物,總是讓 別人刮目相看,可以拿來當作小朋友的劻志故事,於是你們把我當成一個很厲害,很偉 大的人,然後覺得照顧我是一件很莊嚴、神聖的任務,其實這只是滿足你們自己那種英 雄崇拜的心理罷了。」

  「你什麼時候念了心理學?」她笑著看他。「你別往臉上貼金了,你不是英雄,我 一直當你是個坐輪椅的正常人。」

  「我根本不能動!」她的笑容讓他心慌,索性大吼一聲。

  那聲吼叫讓她失去了笑容。「不能動有不能動的生活方式,難道非得剝奪你的感情 、你的意志和快樂嗎?而且還是你自己親手剝奪的。」

  「我沒有剝奪,我只是選擇我應有的生活方式,我有自己的家人、有你們這些朋友 ,這就夠了,其它的我不需要,也承受不起!」他聲音更激動了。

  「你自卑?」

  「如茵,我很感激妳這幾年來的同情和鼓勵,但也請妳尊重我的生活方式。」

  「我從來就沒有同情過你,同情是廉價的、容易施捨的,同情更不是愛情,我不會 拿自己的感情開玩笑!」

  「我問妳,妳到底有沒有談過戀愛?」

  「有。我打從高二初戀,不管是那一樁戀情,都一五一十地向你報告了,你比我爸 媽還清楚。」

  「那不是戀愛,那只是年輕孩子的遊戲,喜歡就在一起,不合就分手,妳曾經投入 感情嗎?妳嘗過那種刻骨銘心、深深眷戀一個人的滋味嗎?」

  「能輕鬆愉快談戀愛,何必談得死去活來?」

  「至少妳要認定,妳願意守著那個人,永永遠遠……」

  「我一直沒遇到這樣的人,直到我發現……」

  「如茵!」他的腕臂在輪椅上重重一敲,「我一直叫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 妳卻一直封閉在山上,碰來碰去就只有我,久而久之,妳放了太多心思在我身上,便自 以為是喜歡上我了。拜託!妳要出去看看哪,外面有很多男人,妳一定可以找到適合妳 ,也能愛妳、照顧妳的對象,到那時候,妳就不會再對我產生無謂的幻想了。」

  那重重的一捶,無疑是放下了一道厚重的石門,將她阻絕在外。

  「你認為……我從頭到尾只是少女式的幻想?」她垂下眼瞼。

  「沒錯!幻想是不切實際的、自我陶醉的,我可以當妳作夢的對象無所謂,但若讓 妳搞不清楚現實和幻想,那我要如何面對妳爸爸、媽媽?我是他們的朋友,不是誘拐朋 友女兒的怪叔叔!而且別人又會怎麼看我?說我不知見笑,自不量力,身體都不行了, 還敢騙財騙色,毀了人家女孩子一生……」

  「大康!」她心頭緊揪,再也聽不下去,淚珠奪眶而出。「你為什麼要把自己說得 那麼不堪?」

  「我只是陳述事實。阿哲說的都是事實,可我不想變成那個被人指指點點的人啊! 」

  「你的意思是說,是我害你變成怪叔叔、騙財騙色的歹徒?」

  「我不想講得這麼明白,妳瞭解就好。妳太年輕了,也許只顧著自己的想法,但請 妳顧慮一下我,讓我還能夠出去見人。」

  「你怕自己丟臉,但可有想到我的感覺嗎?我已經在海灘撿起一顆最美、最大的貝 殼了,可是那顆貝殼卻不敢承認。你明明也喜歡我,難道就不能敞開你的心,讓我們共 同面對一切嗎?」

  「海灘很大,更美、更大的貝殼還很多,只是妳沒去找,」他看著漆黑的遠方,緩 緩地說:「如果我有辦法離開,一定早就離開這裡了,妳這樣糾纏不清,分不出現實和 幻想,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負擔!」

  她淚流不止,一顆心好像被碎成一片片,隨著秋天的冷風吹得四散飄零。

  這不是大康,一向以幽默化解難題的大康到哪裡去了?他像個穿著鐵甲的武士,不但拿盾牌擋住她的每一句話,還拿尖矛亂刺,戳得她鮮血淋漓。

  自衛?淚眼望著他,他的眉頭緊鎖,臉部線條僵硬,在在想以表情表達他「長輩」 斥責晚輩的「嚴正立場」;然而,那顫抖的指頭,卻掩飾不了他混亂的情緒。

  何必自衛呢?他以為搬一道牆擋在她面前,她就不會繞過去嗎?

  他們兄弟就是喜歡玩這套「為她著想」的把戲,但她可不想像佩瑜姐姐那麼「苦命 」,等了這麼多年才找到自己的幸福。

  或許是該給他一些時間和空間,讓他去正視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吧。

  「好,我離開。」她毅然地站起身,用力抹掉淚水,堅定且義無反顧地說:「我明 天就下山找工作。」

  她不回頭、不多說,就這樣消失在黑暗的小徑裡。

  走了?!她竟然就這樣走了!好像剛才的吵鬧只是一場幻影。

  夜風呼呼吹來,他突然覺得好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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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8:41: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冬天到了。

  康伯恩坐在輪椅上--他也只能坐在輪椅上,癱瘓九年多來,他不是躺著,就是讓 仲恩背著,輪椅是他的第二雙腳,讓他的靈魂可以走出困厄的身軀。

  也曾經有個小女生,帶他走出密閉的幽暗鬥室,讓他重新呼吸新鮮空氣,生命得以 煥然一新,經過這麼多年,他早就明白,她是他的天使,他不能沒有她。

  但是現在,生活沒有她、電話沒有她、伊媚兒也沒有她,他常常望著垃圾郵件發呆 ,試圖在其中找到她的名字。

  「大哥。」沈佩瑜走過來,在他輪椅小桌上放了一杯飲料。「這是我跟智山媽媽學 來的生機飲料,她說你好久沒喝了,叫我幫你留意。」

  「謝謝,妳自己也有一杯?」

  「當然了。」沈佩瑜低下頭,滿足地看自己的肚子。「為了這個小貝比,我一定要 補充營養,大哥你也要顧好自己的身子,不要常常在屋內發呆,有空叫南西陪你四處走 走。」南西是新來的外勞。

  「我自己可以走啦!還是讓南西去做家事,妳就安心養胎,教小朋友英文,別忘了 ,妳的工作可是栽培小幼苗喔。」他一語雙關。

  沈佩瑜笑著走到旁邊的種苗架子邊,仔細檢視一格格分株的小嫩芽。「我沒忘,仲 恩早上出門才特別交待過的,這邊的羽衣熏衣草幼苗最重要,才剛發芽,正是最脆弱的 時候,連澆水都要用小滴管。」

  望著她專注的神情,康伯恩微笑吸了口果汁,熟悉的怪味道流入喉間,差點令他嗆 到,昔日的記憶一股腦兒湧了上來,好像有一隻小麻雀在旁邊吱吱叫,盯著他嚥下果汁 …「對了,」沈佩瑜又說:「智山媽媽說,如茵有打電話回來,她說她在台東的溫泉 飯店適應得很好,主管很看重她,叫我們不用為她擔心。」

  「喔。」

  她好,他就安心了。她個性獨立、活潑開朗,不管到哪裡,一定都能過得很好的。

  既然她不跟他聯絡,那他也不可能主動找她,她飛走了,他能做的就是默默祝福她 ,希望她早日找到真正的幸福。

  一對三十餘歲的夫妻走到圍籬外,那太太看到告示牌,忙跟沈佩瑜點個頭,轉向他 先生說:「這裡是私人住宅,我們走回去吧。」

  「我聞到一種清香,好像從比較高的地方傳過來的,是什麼植物?」

  「那邊有一排樹,」太太瞇著眼睛仔細看,一邊形容給老公聽。「很高,大概有十 幾公尺,葉子細尖,垂下來,是松樹嗎?還是扁柏?」

  「那是柳杉,以前拿來做電線桿的。」康伯恩將輪椅駛向前,樂於解說。

  「啊!」那太太被他嚇了一跳,隨即笑道:「這位先生突然出現,他剛才被一大叢 花擋住了。」

  那先生也笑說:「真膽小啊,我早就聽到輪子的機械聲音了,你是坐輪椅吧?」

  「咦?」康伯恩發現他的眼睛有點奇怪。

  「我眼睛看不見,」那位先生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齒,手掌緊緊搭在老婆的手臂上。 「我太太就是我的眼睛。」

  「才不呢,我是他的導盲犬。」那位太太笑得十分開心,還拍拍她先生的手,「原 來如此。」康伯恩愉快地說:「這位先生用『心』游清境,一定覺得這裡美到讓你流連 忘返吧。」

  先生指著自己的心口,「我的心裝滿了美景,一下子還消化不掉呢!這都要感謝我老婆細心地解說,雖然我可以聽、可以聞、可以摸,但天空的雲、遠方的山、草原上的羊咩咩和牛伯伯都得靠我老婆幫我看,謝謝老婆嘍!」

  「你老是這樣,真不害噪!」那位太太竟然臉紅了。

  「感謝就要說出來呀!」那位先生朝著康伯恩說:「你也是行動不便的人,應該和 我有相同的感受,如果有人懂你的心,願意陪在你身邊,那真是我們前世修來的福氣, 不但要感激,更要好好的愛惜,說聲謝謝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人家老婆在這裡呢,你還講那麼多!」那位太太忙說。

  「她是我弟弟的太太。」

  「啊,抱歉,搞錯了。」夫妻倆一起道歉。

  沈佩瑜搖頭笑說:「沒關係,你們夫妻很恩愛,很令人羨慕呢!」

  康伯恩的心頭隱約被觸動了,他沒頭沒腦地問道:「你的眼睛是結婚後才看不見的 嗎?」

  「不是,我是先天性的視神經萎縮,念到小學時就看不見了。後來努力念到大學,她是我的同班同學,時常幫我整理錄音帶筆記,然後我們就日久生情了,」

  太太在旁邊低頭笑,沈佩瑜也笑說:「那我猜,接下來一定是掀起一陣大風大浪, 然後有人在內心交戰,再加上一場家庭革命,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哇!妳猜得好準。我老婆要跟我交往,我還不敢呢,拚命地躲她,岳父母更是強烈反對,差點害她家庭失和呢。」

  那位太太笑說:「都過去了。」

  沈佩瑜想到自己左邊胸部切除的纖維瘤,心有所感地說:「好像身體有些障礙的,都會遇到類似的問題,其實在感情上,大家都是正常人啊。」

  閒話家常了一會兒後,那對夫妻便道別離去,離去時依然緊密相依。

  康伯恩楞楞地瞧著他們的背影,看不出是誰帶領誰,反正就是夫妻齊心並行,共同 扶持向前走。

  如果自己有足夠的勇氣,他不會拒絕如茵,甚至應該努力追求這個能讓自己會心一笑的女孩;但是他不是普通的殘障者,他是法律上認定不能履行夫妻義務,可以依此訴 請離婚的無能者。

  他根本沒有資格愛她。

  身體無能,心也跟著無能了,心情彷彿回到剛出車禍後,知道自己全身癱瘓時的那 種無力感。

  唉!他歎了一口氣,慢慢吸完果汁。

  這個冬天真冷啊!

  ***

    路口,禁止通行的標誌擋住了我的去路,我進不去。

  我開的是四個小輪子的電動輪椅,我是駕駛,也是乘客,雖然身體能去的地方不多 ,但是我的心靈可以去旅遊的地方卻足無限寬廣。我可以上天下海、邀游宇宙;也能拜 訪親朋好友,暢談心中事,這部車子小則小矣,但卻是馬力十足!

  可是,前面這條關乎「愛」的路,我不能進去。

  我不知道是誰設立這個標誌、法條的,是世俗觀念?人情壓力?生理條件?

  還是我自己?

  我愛的那個人就住在這條路上,如果可以,我願意不顧一切馳騁到她樓下,為她高 唱一首情歌,等待她推窗而出,再大聲告訴她--我愛妳!

  但我不行。

  她跟我說,我不能剝奪自己的情感、意志:然而身體的缺陷讓我不得不正視事實,
我的心告訴我,我無法給她幸福。

  幸福是什麼?在每一個不眠的夜晚,我悄悄地為幸福定義--和親愛的家人相處; 喝下一杯香醇的咖啡;一朵棉花糖似的白雲飄過去;種子吐出青翠的嫩芽;看見所愛的 女孩給予我會心的一笑……我的幸福很簡單,但是現實世界所定義的幸福很複雜--車 子、房子、金錢、地位、健康、強壯到足以保護妻小的身體,甚至走那些曖昧的男性飲 料廣告--我構不著如此嚴苛的標準。

  她是一隻快樂的小麻雀,自由遨翔,她的幸福在更高、更廣闊的藍天裡,在那裡, 她可以找到一雙強健的臂膀來呵護她。

  停佇在禁止通行標誌前的我,抬起頭,以最虔誠的心情向她道別,祝福她飛到幸福 的國度,這就是我的幸福。

  竟然說她是小麻雀?!柯如茵放下報紙,掏出辦公桌抽屜裡的面紙,拭了拭含在眼 角的淚珠。

  臭大康!一定是他寫的!以前都是用本名發表文章,這次換了一個拗口的筆名「殷 儒」,他以為這樣她就認不出來了嗎?

  殷儒?殷儒?倒過來念是「儒殷」,如茵?!

  壞大康啦!回去得罵他一頓……她輕輕地笑了。每當她冒出新念頭時,總是迫不急 待地想告訴他,即使一個在南投、一個在台東,中間隔了幾十重高山。

  「如茵,啥事這麼開心?」英俊的部門經理吳冠倫從外頭回來。

  「啊,就是我們得了無障礙空間優良飯店的獎項嘛。早上總經理還打電話給我,他 很高興耶,以後對外廣告宣傳就可以加這條上去了。」

  「妳現在很紅喔!」吳冠倫沒回到他的位子,仍杵在她桌前跟她哈拉。「妳這個小 小的公關部助理,看到無障礙設施做得不好,竟敢上書總經理,結果讓客房部、總務部 跟我擺了三個月的臭臉。」

  「本來就是嘛!輪椅斜坡做那麼高,連我都走不上去了;特別設計的無障礙房間也 不能只在牆壁隨便裝個扶手就了事,還要加大浴室、放洗澡椅、降低洗手台的高度,房 間甚至可以擺張電動床。只不過多花一點點錢,就可以讓客人住得更舒服,也可提升咱 們的名號,不是一舉兩得嗎?」

  「記得妳說過,好像是妳家有行動不方便的人,所以才會這麼熟悉是吧?」

  「是啊!我們得幫殘障人士多想想,不能想說他們只出來玩一,兩天,隨便給他們 住住就好,既然他們有特殊的生活需求,我們就要讓他們像是回到家一樣自在。」

  「如茵,妳的心思很細膩,設想也很周到,很適合作飯店服務業。」吳冠倫被她俏 麗的笑容所吸引,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臉上。

  柯如茵笑而不答,低下頭繼續整理剪報。

  吳冠倫主動邀約,「下個禮拜我們休假排在一起,我帶妳去花蓮玩。」

  「好啊!我有同學在那裡,我可以去擠她的員工宿舍,再請她幫你打個折住景觀房 ,順便看看人家飯店是怎麼經營的。」

  「那個……」是要去玩耶,怎麼變成飯店考察?

  吳冠倫反而躊躕了,如茵看似聰明懂事,卻又好像天真無邪,撇下民宿千金不當, 跑來這裡當個公關部的打雜小妹,若沒發現她個性細心、能力超強,恐怕就會埋沒人才 了。

  嗯,有點謎樣的女孩……「經理,你還有事嗎?剛從外面回來不休息一下?」

  「喔,對了,」吳冠倫不自在地拉了拉領帶。「工商協會三點會準時到達,三點半 就有一場演講,妳去check準備事項,不要遺漏。」

  「是!」柯如茵大聲回應,立刻起身,精神抖摟地離去。

  ***

    會議室裡,相關文件已擺放在桌面上,麥克風、視聽設備都沒有問題,外面的茶水、點心也已準備妥當,服務生也在一旁隨時待命,柯如茵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無誤,再來到大廳櫃台。

  八十人四十間房的鑰匙放在信封裡,上頭已寫上了姓名,整齊地排放在大廳經理的 桌上,這樣等會團體客人一來,就能以最快的速度進房了。

  她喘了一口氣,放鬆心情,從大廳的大片透明落地窗望出去。

  已經是春天了,櫻花粉嫩,杜鵑艷紅,馬纓丹、矮牽牛、三色董、彩葉草誧滿一地 ,將外頭的造景花園點綴得五彩繽紛,溫和的陽光灑落,花朵及綠葉上的水珠閃閃發光 ,令她想起了山上花園的清晨露珠。

  電梯門打開,有人推著輪椅出來,她趕忙過去按住電梯門。

  「阿公,帶阿媽出來玩啊?有需要幫忙嗎?」她面帶微笑打著招呼。

  「啊,我想走一走……」

  推輪椅的阿公約七十多歲,表情有些靦腆;輪椅上坐的是阿媽,頭低垂著,好像在 睡覺,由她鼻子伸出的鼻胃管搭在肩膀上。

  「阿公可以到花園走走,現在開了好多花。」柯如茵用手指引著方向。

  阿公看了外頭一眼,「我還是先在大廳坐著等我兒子午睡起來吧。」

  「阿公別擔心,」柯如茵立刻猜到他的心思。「你別看這花園有小山坡跟石頭階梯 ,那是給小孩子玩的,旁邊有賞景用的步道,輪椅一樣很好走,你也可以坐下來,喝杯 熱茶欣賞風景。」

  老人家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我出去了。」

  「等一下喔。」柯如茵飛快地跑到櫃台後方,在下面的櫃子裡翻找了一下,拿出了 一條輕便的薄毯,然後回到阿媽身邊,將薄毯輕柔地蓋在阿媽身上。

  「外頭有風,這個給阿媽保暖,待會兒再還給櫃台就行了。」

  阿公望著她的動作,誠心地說:「你們飯店真好。」

  「那裡,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柯如茵回以燦爛的笑容。「阿公,把這裡當作是自己家,要玩得開心喔!」

  「我會的,多謝。」他點點頭,俯下身摸摸老伴的臉,「阿美,人家漂亮小姐很幫忙,妳也要跟小姐說謝謝喔。」

  「阿媽一直在睡覺?」

  「她二度中風後,就一直是這樣了。」阿公直起身子,握住輪椅的把手,邊走邊說 :「我少年時只顧著打拼賺錢,沒帶她去哪裡玩;等到退休了,說要帶她去環島,她的 膝蓋卻痛到走不動了,而且身體也愈來愈差:過了幾年又中風,就再也沒有力氣出門了,唉……還好兒子孝順,帶我們出來走一走。」

  「阿公,那很好啊,你要開心點。」柯如茵鼓勵他。

  「能帶阿美出來,我真的很歡喜,雖然是遲了些,但在我還能看到她的時候,我一 定要好好照顧她,讓她安心過日子,她過得好,我就沒有遺憾了。」

  「阿公很辛苦嘍?」

  「哪會!」阿公又是靦腆地笑說:「自己的牽手啊,別人看起來很辛苦,可我一點都不覺得,我做阿美的手腳,疼惜伊、幫助伊,心內真歡喜哩!」

  「阿公,阿媽都是有福氣的人!」

  望著天空的浮雲,柯如茵又想起了山上藍得發亮的天空。

  媽媽打電話說,緣山居一切如常,佩瑜再一個月生產;大康還是心事重重的模樣,被小康抓回家,不讓他當一尊苦瓜臉的門神,免得嚇走客人。

  她噗哧一笑,離家半年多了,「懲罰」他的時間也差不多了吧。

  她好想家,那是她身心能量的來源,即使她再怎麼獨立,她的心依然緊緊地牽絆在那片美麗的高山上。

  更想念陪她長大的大康……阿公說的好,做牽手啊!

  她帶著神秘的笑容,慢慢走回大廳,心裡的決定已然成型了。

  西裝筆挺的吳冠倫趕了過來,在大廳外張望著。

  柯如茵看了大廳的時鐘,「經理,時間差不多了,你過來等工商協會?」

  「是啊,再三分鐘吧。對了,如茵,剛才我接到訂房部轉來的電話,有一個心智障 礙兒童團體要辦活動,本來已經訂了另一家飯店,但現在對方突然以內部裝潢為由拒絕 他們,時間只剩一個月,他們很著急,正好我們有空房,所以……」

  「經理接下了?」

  「我當然接下了,因為我相信妳的能力,所以這個case交給妳了。」

  「好!」柯如茵樂於接受挑戰。「我待會兒就跟他們聯絡,瞭解他們的人員、情況 、餐飲,住房、活動內容、特別需求等,到時再協調各部門做各方面的配合,小朋友難 得出門,一定要讓他們過個happy難忘的假期。」

  「如茵,妳真是一名猛將,辦得好的話,我們飯店的形象又更好了。」要不是在大 廳,吳冠倫真想給她一個熱情的擁抱。

  「經理,結束這個case,我要辭職。」

  「蝦米?!」

  「辭職一個月前要先報備,經理,我現在跟你說了。」

  「啥?!」吳冠倫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經理下次休假時,記得來緣山居玩喔!」柯如茵的笑容更燦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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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8:41: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週末的夜晚,柯如茵終於回到家了。

  見到倚門盼望的母親,她忍不住眼眶濕潤,大聲喊道:「媽!」

  林春秀笑說:「我算得很準,如果沒塞車,客運就是這個時間到。」

  「媽,妳吃飽了沒?」

  「憨囝仔,妳忘了?我們都是先吃飯,才來招呼客人吃晚飯的,我才剛問候完幾桌 客人,想說出來透一下氣呢。」

  遊子歸家,過往的熟悉事物也立刻歸位,柯如茵心裡感到十分溫馨充實。

  大家的生活作息如常,門廳依然佈置得整潔清爽,自己辛苦策畫的香草專區也依然 擺在大廳的一角,只是少了那個門神……他回家吃飯了吧?

  柯德富坐在大廳裡,正跟客人泡茶聊天,一見到她,便笑容滿面地說:「死囝仔, 過年都不知道要回來!」

  「爸呀,人家過年最忙了嘛!」她嘟著嘴,爸還真是一點都不留情面。

  客人也笑說:「老闆,這是你女兒,這麼大了,可以準備嫁人嘍!」

  柯德富笑呵呵地說:「她才二十二歲,小得很,家裡的民宿不做,跑到台東的溫泉 飯店當什麼公關部經理,做得嚇嚇叫,她還想多玩幾年呢!」

  真是膨風的老爸!直接將她從小助理升成大經理,柯如茵也懶得說破。她知道爸爸 一直很矛盾,一方面捨不得她外出工作;一方面又怕她和大康交往,這次她回來,父母 只是以為她休假,並不知道她已經辭職,準備回來追大康。

  晚一點再說吧,免不了要鬧一場家庭革命的。

  「如茵,佩瑜去生小孩了耶!」林春秀興奮地報告消息。

  「咦?這麼快?曉虹的生日還沒到啊?」柯如茵很驚喜。

  「差不多了啦,不差這幾天,她中午開始陣痛,仲恩緊張死了,趕緊將她送到醫院 去。剛剛我打電話去問,他說還沒開,可能要再等幾個小時,說得都快哭了。」

  「哎呀!早知道我剛就先下車跑到醫院去陪佩瑜姐姐,順便幫她加油。」

  「讓當爸爸的人去陪就好啦,這樣他會比較有臨場感,以後才會更疼老婆。」林春 秀指著高談闊論的柯德富,掩嘴笑說:「我生妳的時候,醫院不讓他進去,他硬是要進 去,擺足了大哥的模樣,我都痛死了,他還在那邊凶巴巴的,後來醫生只好讓他進去, 結果他看到我出血,馬上就暈倒了。」

  「呵呵!」真是百聽不厭的家族笑話。

  「智山在曉虹那邊,妳要不要先過去瞧瞧?」當然是瞧大康嘍!

  「啊……」柯如茵甩起背包,反倒沒有心理準備,「媽,我先整理行李,吃頓飯後 再過去。」這樣才有精力長談。

  「好,我去叫阿全幫妳炒幾道菜。」

  鈴!櫃台電話鈴響,柯如茵順手接了起來,「緣山居您好!」

  「智山媽媽……如茵?!妳回來了?」那頭的康曉虹緊張地說:「我爸爸好喘,他 說他不能呼吸,妳快過來看看啊!」說著就哭了出來。

  「我馬上過去!」她放下電話,心臟無端地劇烈跳動起來,拋下行李,快速地衝出 家門。「媽媽,大康好像生病了,我去看看他!」

  ***

    好喘!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氣管,喉頭更是溢滿酸水,嘔得他頭昏眼花。

  康伯恩不想在這個時候生病,但偏偏力不從心,連話都說不出來。

  在模糊的視線裡,他看見曉虹驚慌流淚、智山緊張地抓著他的手、南西蹲在地上擦 他的嘔吐物,而他好像一直在往後倒退,離他們愈來愈遠……耳邊傳來遙遠而不切實際 的熟悉呼喚,他快死了嗎?在作夢嗎?

  「大康!大康!你怎麼了?」

  柯如茵幾乎是一下子就衝到康伯恩的面前,她被他慘白冒汗的臉孔給嚇到了。

  「如茵!」康曉虹一見到她,不禁哭道:「爸爸說他嘴巴酸,叫我拿胃藥給他吃, 他吃了後就一直喘,叔叔和嬸嬸又不在……嗚……」

  柯如茵忙安慰她,「曉虹別哭,我們想辦法幫爸爸。」

  「姊姊!」柯智山來不及跟老姊敘舊,只焦急地說:「大康叔叔的身體好熱。」

  柯如茵摸上康伯恩的額頭,那燙人的熱度差點溶化她的手心。

  「大康!大康!你現在覺得怎樣?」她俯身靠近他的臉。

  「如茵?」康伯恩總算對準焦距,但還是難以相信,「妳怎麼……回來了?」

  「你別管我了,你到底哪邊不舒服?」

  「我……我不知道,我又不會痛……喘不過氣……」

  「你不要說話。」柯如茵很快地環視一下屋內,「曉虹,爸爸的吸呼球在哪裡?」

  「在這裡!」康曉虹立刻跑到櫃子前,拿出很久沒有使用的急救器材。

  柯如茵迅速地為康伯恩戴上氧氣面罩,用力壓了一下連接在上面的呼吸球,擠出空 氣,再交給柯智山。

  「智山,照我這樣壓呼吸球,數一二三,三秒鐘一下,不能停。」她一面火速交待 ,一面走向大門,然後快速的說:「曉虹,我們要去醫院,妳準備爸爸的健保卡、拿件 厚毯子,我回去開車。」

  跑進春天的黑夜裡,她一顆心恐懼不已,她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接觸死亡過,尤 其是她所喜愛的人現正掙扎於生死之間。

  媽媽教給她的無懼死亡觀念全都不見了,一下子來得太突然,她根本無法從容面對 ,更何況她還有好多話還沒跟他說啊!

  強忍住眼淚,穿過櫻花林,越過花園,她衝進緣山居,在廚房找到了母親。

  「媽媽,爸爸的車鑰匙呢?我要送大康去醫院。」

  「這麼嚴重?」林春秀露出擔憂的神色。「妳叫爸爸一起去。」

  「禮拜六晚上最忙,媽媽妳也要忙。」柯如茵探頭瞧了眼在跟客人下棋的老爸,「 我帶曉虹和菲傭一起去就行了,媽,我再打電話給妳。」

  從母親手中接過車鑰匙,柯如茵衝到停車場,發動車子,急駛過外頭的大馬路,繞 到小磚房前的小路。

  康曉虹已經將輪椅推到門外,柯智山用力按壓呼吸球,菲傭南西則抱著毯子不知所 措地等在一邊。

  柯如茵跳下車,打開後車門,解下康伯恩輪椅上的安全帶,所有的動作連同她的話 一起完成。「我抬肩頭,我先進去,南西是吧?妳抬腳,leg,知道嗎?」

  一擁住那發燙的軟趴趴身子,她幾乎要心神崩潰,忙一吸氣,大聲喊出:「一、二 、三!嘿咻!我進來了。」

  她先坐進後座,再將康伯恩扯進來,然後南西也將他的雙腳擺進車廂裡面。

  「南西,妳扶住先生,這個呼吸球……」

  「我來!」康曉虹率先擠進來,接過呼吸球開始按壓。

  柯如茵再看一眼大康的臉色,似乎沒那麼死白了。「好,曉虹不要急,現在五秒鐘 按一下。」望著他因痛苦而緊閉的雙眼,她忍不住輕輕摸上他的臉,哽咽地說:「大康 你忍耐一下,我送你去急診。」

  「唔……」回應她的是含糊的喘氣聲。

  她沒有時間傷心,她從另一側車門出去,讓南西進去撐住大康。

  引擎仍在發動,她回到駕駛座,立刻扳動手煞車,踩下油門。

  「姊姊!」柯智山急忙喊她。

  「智山,你幫忙收拾屋子,回家告訴媽媽,說我們下山了。」

  暗夜急駛,山路婉蜒迴繞,在黑夜裡像是無邊無際的隧道,她若不拚命衝過去,只 怕黑暗就會吞沒了他們。偏偏今天是週末,上山的遊客絡繹不絕,對方車道的遠光燈不 斷刺痛她的眼睛,車輛一部接一部迎面而來,像是無止盡似的。

  過去她希望遊客來得愈多愈好,那他們就可以到緣山居吃飯、逛花園、喝咖啡,讓 媽媽開心地躲起來數鈔票;可是今夜,她恨不得所有的遊客全都消失掉,不要擋住她的 去路!

  她猛按喇叭,一路踩油門往下衝,道路旁的海拔高度指標逐漸降低,一千五百公尺 、一千二百五十公尺、七百……「如茵!」康曉虹驚叫一聲。

  那叫聲讓她突然回過神,方向盤左右急轉,閃過一部差一點迎面撞上的車子。

  好急!她真的好著急,眼淚在臉上狂飆,深怕慢上一分鐘,就救不回大康了……不 能急!腦袋中另一個聲音告訴她,她若因為大康生病而發狂,她就沒有能力當他的手腳 ,如果手腳先慌了,盲目亂竄,又怎能保護身體的安全呢?

  她抹掉擋住視線的淚水,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度集中精神專心駕駛,她不能回頭, 只是鎮定地問道:「曉虹,爸爸現在怎樣?」

  「好像好一點。」

  「如果曉虹擠累了,就交給南西做吧。」

  「不!我要幫爸爸。」康曉虹仍有規律地擠壓呼吸球。

  也許是強迫呼吸發生了效果,康伯恩從混沌的意識裡逐漸轉醒,他知道自己正在車 子裡,旁邊是曉虹和南西,空氣中還有股淡淡的熏衣草清香……「曉虹,爸爸……大概 快完蛋了。」他仍在喘氣。

  「爸爸!不會!你不會的!」康曉虹已經哭紅了眼。

  「妳要聽叔叔、嬸嬸的話……有空,寫信給媽媽……爸爸會變天使……」

  柯如茵再也聽不下去,大聲吼道:「大康!不准亂講話嚇唬小孩!」

  「如茵?」康伯恩想起來了,她回家了,他嘴角浮起溫柔的笑意,「休假?工作還 好嗎?」

  「我很好,你少說兩句,不要浪費元氣。」

  「我……我要趕快說……謝謝妳,這些年……」他無法看到她的臉,只能吃力地望 向後照鏡,凝視那雙黑夜中的熟悉瞳眸。「有妳,真好。」

  柯如茵拚命想忍住從心底奔流而出的淚水,「很好的話,那就娶我回家啊!」

  「傻!」他的眼睛濕濕的,心口又酸又疼。「我快死了……」

  「都還沒看到醫生,你自己別當蒙古大夫!」

  「麻煩……照顧曉虹,妳是個好姐姐……」

  「大康!你再胡言亂語,我待會直接帶你到精神科!」

  「我的……遺囑……在電腦裡,檔案名字叫happy,有交待……」

  「等你真的翹辮子了,我再去打開也不遲。」臭大康,又害她哭了,她抹抹淚,又 說:「除非老天爺馬上叫你去,否則你就乖乖地待著,你現在唯一要做的是,為愛你的 人活下來,給我們希望,也給你自己希望,好嗎?」

  他淌下眼淚,一向癱瘓無力、四體不勤的自己也能成為別人的希望?

  他是曉虹的父親,他還沒看她長大;而如茵,她剛剛說什麼?想當他老婆?!她們 好像都需要他,可是,他力不從心啊……「先生不要死!」一直很緊張不安的南西開口 了,她以不太流利的國語說:「先生去天國,聖母瑪利亞阿們,南西回菲律賓, no  job,不要!」

  柯如茵笑出了眼淚,「大康,你瞧,如果你上天堂逍遙去,會害人家失業啊!」

  「呵……」他也輕輕地笑了。

  康曉虹在他臉上親吻一記,「爸爸,你不要說話,我幫你做呼吸。」

  「好……」康伯恩虛弱地以微笑回應。

  神智似乎又混亂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氣,也許,剛才只是迴光返照,讓他可以和心愛的曉虹和如茵話別,讓他沒有遺憾……吸聞熏衣草的清香,他安心地閉上眼睛。

  「如茵!」康曉虹又哭了出來,「爸爸好像又不好了。」

  「我們快到了!別慌!」柯如茵瞄了眼夜光時鐘,不到半個鐘頭,她已經走完一個 鐘頭的路程了。

  緊急煞車在醫院急診室門口,接下來是一團混亂的過程,推推床、抬病人,量血壓 、掛號、問病史、抽血、吊點滴、照X光、照腹部超音波……待她將擋在門口的車子停 妥後,回來見到大康的床位已被拉起了簾幕,而曉虹和南西都被擋在外頭,她不由得心 驚膽跳。

  「爸爸在急救……」曉虹一見到她,立刻撲到她懷裡痛哭。

  「不會吧?」她渾身發冷,血液瞬間凝結。

  「插管好了。」醫生掀開簾幕出來。

  「什麼?有這麼嚴重?」柯如茵驚問。

  「病人身體情況特殊,暫時用呼吸器幫他呼吸比較好,反正待會兒手術麻醉也要插 的。」醫生接過義工遞給他的一張檢驗報告,彷彿沒看見她們焦慮的臉色,竟還露出笑 容的說:「沒事,白血球一萬二,果然是盲腸炎,通知外科,立刻送手術室,誰來簽同 意書?」

  「我!」康曉虹立刻回應。

  「小妹妹,妳不行喔,妳還沒滿二十歲吧?」

  「那我來填。」柯如茵伸手接下文件。

  簽下自己的名字後,就是送大康進入另一個生死關頭,所有的害怕和焦慮都只能暫 時拋諸腦後,目前能做的,就是信任醫生,然後靜下心,為他祈禱。

  坐在手術室外,那股強烈的冷氣令她不由得微微發抖。

  「如茵,我爸爸會死嗎?」康曉虹坐在她身邊,抬起淚眼。

  「不會!他如果敢開盲腸炎死掉,我會天天嘲笑他,讓他不得不醒過來叫我住口。 」

  「對,我同學開盲腸炎,一個星期就回來了。」

  康曉虹雖然故作鎮定,想找個輕鬆的話題聊,但畢竟是個十歲的小女孩,不一會兒 淚珠兒又滴了下來,哽咽地說:「可是……我好怕……」

  「曉虹,別怕。」柯如茵摟住她的肩膀,將她抱到懷裡,淚眼含笑的說:「我還有 好多話沒跟你爸爸說,他也還沒跟我說,他一定不會死的。」

  「如茵,妳很喜歡我爸爸?」康曉虹眨眨濕潤的睫毛。

  「嗯!」柯如茵用力地點頭。

  「我們一起守護爸爸,好不好?」

  「好!」

  春天的夜,有一陣溫柔的曖風吹過去,漸漸不冷了。

  ***

    夢裡,山脈雄偉,天空晴朗,花圃裡的熏衣草搖曳生姿。

  他在熏衣草的清香裡醒來。

  又是醫院!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扭頭看向左邊,曉虹和南西擠在陪病床上睡覺;看 向右邊,那個頭髮短短像男生的……柯如茵坐在床邊打盹,一感覺到手裡的震動,立刻 醒了過來。

  「大康,睡飽啦?」她高興地喊他,眸中充滿歡欣的光采。

  「喂,我僅剩的這隻手,都被妳捏麻了。」康伯恩試圖動動指頭。

  「捏麻了,按摩一下,疏通血路就好了。」說著她便開始按摩他的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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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8:42:10 |只看該作者
  他無法不注視那個甜美的笑容,俏麗的臉龐容光煥發,好像她本身就是個發光體, 照亮了週遭的一切。可是,她眼睛下面有黑眼圈,昨夜……「我到底……」他聲音有些 沙啞,「咳咳,喉嚨怪怪的……感冒了?」

  「不是,哪有這麼簡單!」她倒了一杯水,將吸管放進他的嘴裡,笑說:「你手術 插管,幸虧自己還知道要呼吸,所以麻醉退了就拔掉了……等一下!」她抽回水杯,「 只准喝一口潤喉,等你放屁了才能吃東西。」

  「什麼手術?」

  「盲陽炎。」

  「只是盲腸炎?」

  「是啊,『只是』盲腸炎。」她雙手開始比劃起來,然後摸著右下腹,「盲腸在這裡破掉了,偏偏你不會痛,醫生猜大概是肚子脹氣,擠壓到橫隔膜,造成呼吸困難,幸好沒並發成腹膜炎,不然代志就大條了。」

  「這樣啊?」他不覺輕吐了一口氣,「我還以為……」

  「快死掉了?」她笑咪咪地靠近他的臉,跟他談起了瀕死的經驗,「有沒有感覺身體飄起來,好像快速穿過黑暗隧道,然後看到溫暖的光芒?」

  「沒有。」他望著她燦爛的笑容,思緒翻轉到昨夜,突然脫口而出,「有。」

  「到底有沒有啦?」

  「這麼說吧,那時候我不能呼吸,很難受,車子裡漆黑一片,真的像在黑暗的隧道裡一樣,然後……我看到對面照過來的車燈,很亮,妳坐在前面,頭髮跟身體也好亮,好像光明天使。」他靜靜地凝視她,「如茵,謝謝妳,救回我一條命。」

  「肉麻兮兮的,我日行一善嘛!」她笑得好開心,握住他的右手,俯下臉靠近枕頭邊,定定地看著他,兩人的臉離不到二十公分。

  「干……幹嘛?」他扭動手掌。

  「大康,我救你,是因為我需要你。」她閉上眼,吻住他的唇瓣。

  突如其來的柔軟接觸令他為之一震,清淡的熏衣草香彷彿變濃了,不斷充滿在他的鼻息之間,而唇瓣上那個軟嫩的親吻,好像塗了花蜜似的,芳香甜美,輕輕地來回摩挲,令他墜入了無盡的溫柔裡。

  不行!他猛然別開頭。

  「你嘴巴干干的,待會兒買條護唇膏幫你抹抹。」她笑著抬起頭。

  「妳!」怎麼辦?嘴巴好像黏住了,「我?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要以身相許啊?」

  「如茵,妳別開玩笑!」他總算吼了出來。「過了這些日子,妳還是沒長進嗎?」

  「你也是沒長進,條條大路通羅馬,你卻偏偏到處去插禁止通行的標誌,說什麼這 裡不能走、那裡不能去,把自己困在一個小方塊裡面,還說要坐輪椅遨遊宇宙,真是說大話!」

  這不是他的文章嗎?他驚訝地望著臉蛋紅通通的她。

  微紅的臉、嬌美的笑靨,在剛才那一吻之後,她似乎立即「轉大人」,好像從原本 的含苞待放,慢慢地綻放花瓣,轉眼之間,盛開成最美麗、最耀眼的紅玫瑰。

  完了,他快失守了……她又笑說:「你啊,拿我的名字當筆名,我要跟你要侵權賠 償。」

  「我都還沒說呢,妳趁我躺著不能動,對我進行性騷擾……」

  「你有膽去告訴我爸爸啊!」

  兩人眼瞪眼、鼻對鼻,噴出來的氣息交織在一塊,像兩隻氣鼓鼓的鬥雞。

  「哈哈哈!」

  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兩人彼此相視大笑。

  但他還是避開了那個話題,「妳通知仲恩了嗎?」

  「沒有。因為我媽媽跟我說,算算時間,應該在你出手術室之後,佩瑜姐姐就進去 生小孩了,還好沒碰上,不然小康可忙慘了。」

  「終於生了!一切都還好吧?」他很高興,「嗯,母子乎安。人生難得幾回生小孩 ,你就讓小康去照顧佩瑜姐姐吧,反正他要照顧你的話,隨時都有機會,我也叫我媽媽 暫時別跟他提你的事。」

  「喔,那妳可以回去了,有南西在這裡。」

  「我不回去,我也不回台東了。」

  「妳到底要幹什麼?」為什麼她總是能製造驚奇呢?

  「昨天我跟你說了,我要你娶我。」

  「開玩笑!妳自言自語,嘰嘰咕咕講些什麼我都沒聽到。」

  「大康!」她不怕他吼她,只是笑意更深,心思十分篤實的說:「你信不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昨天你說了很好的話耶!」

  「有嗎?」

  「你說,有妳,真好,這是你的真心話吧?」

  「那是……」

  他無法說出「隨便說說」這幾個字,因為,那的確是他發自內心深處最真心的話。

  她又笑笑的說道:「你怕快死了,會來不及說出心聲,所以就趕快說出來了。」

  「我是說,有妳這個朋友,很好,平常可以聊天,生病時還可以載我去看醫生,如 此而已。」

  「可是,你會對小妹妹說『我愛妳』嗎?那可會變成怪叔叔的喔。」

  「如茵,拜託妳……」好後悔,沒事幹嘛寫那篇文章!

  「大康,我愛你。」她低下頭,輕柔地玩著他的手指頭。

  她是女生耶,表白到這般程度已經很超過了,唉,誰叫她的對象是蠶寶寶大康呢?把自己包裹成這樣,她只好犧牲自己,幫他抽絲剝繭嘍。

  嗯,他的手掌滿厚實的,拿來貼在臉上一定很舒服。

  他忍住指頭的麻癢感,更故意忽略剛才心裡的強烈震撼感,扳起臉說道:「妳知道 妳在說什麼嗎?愛情不是用嘴巴說說……」

  「所以要訴諸白紙黑字。」她笑著拿出皮夾,掏出一張名片大小的護貝卡片,「還 好你的文章很短,縮得這麼小還是可以看得清楚,我可是隨時拿來複習,比以前背英文 單字還認真呢。我問你,裡頭這個女孩子是誰?」

  「那不是我寫的。」

  「好吧,那就當是我跟你耍白癡,我去找別人嫁好了。」柯如茵又笑嘻嘻地靠近他 的臉,「我猜,你看到我跟別人走紅地毯時,大概就是強顏歡笑,默默祝福我,然後心 裡好失落,趁著沒人看見的時候,對著熏衣草發呆、掉眼淚吧?」

  「我才不會哭……」康伯恩的聲音竟然哽住了。

  該死!她就是會一步步逼近他,掏他的心、挖他的肺,將他徹底開腸剖肚一番;又 好像神奇的預言女巫,完全猜得到他將有的行為與反應。

  他是渴望擁有她,就像那位幸福的視障先生擁有一位體貼相伴的好妻子。

  他從來沒這麼渴望過,尤其是經歷了昨夜的生死關頭,他知道如果就這麼死去的話 ,一切將會很遺憾,遺憾跟她吵架、遺憾讓她哭著下山、遺憾傷了她的心、遺憾未能疼 愛如此貼心的女孩……他已經有過一次遺憾,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可是--「如茵,妳懂嗎?」他終於嚷了出來,「我沒辦法做愛!」

  「你有這個。」她臉蛋發熱,以她的指頭輕輕點了他的指頭。

  「這樣不能生小孩!」

  「做試管呀!這種情況你應該也知道,醫生可以用電刺激,幫你取出精子,再跟我 的卵子結合,放到我的肚子裡,一樣可以擁有我們的小孩。」

  「妳會後悔的!」

  「我為什麼會後悔?如果你願意給我滿滿的愛與關懷,我們可以像老夫老妻那麼有 默契,每天生活得很自在、很快樂,那高興都來不及了,有什麼好後悔的?」

  「我會比妳早死!」

  「你萬一早死,我會再嫁,至少我已經擁有過你了,你別為我擔心。」

  面對那張似調皮又認真的青春臉孔,他急了,「這是妳自以為的幸福……」

  她摀住他的嘴,「沒錯,這就是我自以為的幸福,我的幸福,我自己明白,沒有人能幫我定義:」她眼眸清亮,閃耀著動人的水光,笑靨淺柔。「我的幸福不是要你當猛 男、也不是要你買豪宅、房車,我的幸福跟你的差不多,每天幫你打一杯營養的精力果 汁,然後我自己泡一杯熏衣草咖啡,兩人一起坐在花園裡曬太陽,或是到大門口當門神 ,跟每個路過的朋友開心地說聲嗨,就這麼簡單。」

  她委婉流暢地說著,有如山上的浮雲,輕盈飛過,留下一道道美麗的痕跡。

  他的心現在也好輕盈,淚水緩緩地流下他的臉頰。

  「為什麼妳可以喝咖啡,我就不行?」還是要抗議一下。

  「因為,我要你活久一點。」她握緊他的手,淚盈於睫,「你說的沒錯,我也有心 理準備,你這樣的身體可能有很多毛病,在我沒有意外的情況下,你大概會比我早走。 所以啊,」她輕輕地綻放笑容,「我要想辦法留住你,在我們生活的每一天裡,我要愛 你,我們要一起幸福!」

  「對妳來說,這不公平……」他的心在揪痛。

  「無所謂公平不公平,我愛你,也能從你這邊得到疼愛啊。」她為他抹去臉上的淚 水,仍是慢慢說著,「如果我沒有選擇你,沒有認真地跟你走這一回,那我一定會後悔 的,就算以後真的找了個帥哥嫁,過著少奶奶般的富裕生活,我還是會很後悔、很後悔 ,既然我們現在能相愛,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那為什麼要放棄呢?」

  「如茵,妳承擔得起嗎?」他顫聲地問。

  「當然承擔不起,我是個弱女子耶!」她的淚水與笑容混在一起,拿他的手心放在 她的臉頰上,「所以,我需要你,你可以給我力量,讓我以時速七十公里的速度在山路 飆車,完全忘記自己已經半年沒開車了。」

  「啊?」

  「昨天我很著急,你那副快死掉的模樣,我好怕,怕你就這樣去了,那我會怨死自己……因為我是故意下山,故意讓你想我……嗚……」

  「那……那也不用飆車啊!」

  「下次不敢了。如果我比你早死翹翹,那就請你自求多福了。」

  「妳呀,說糊塗話!」真叫人哭笑不得。

  「嗚嗚……你想不想我啊?」她放聲大哭。

  真是的,兩人談得那麼感性,這隻小麻雀就是有辦法破壞氣氛。

  怎麼辦--他還能問怎麼辦嗎?就這麼辦吧,順應民心!順應己心!

  從她那兒,他得到了勇氣和信心,而他也要努力給予她更多的愛與幸福。

  從此刻起,他要拔掉所有的禁止通行的牌子,再也無所畏懼,以愛為動力,直接駛入那條夢想的愛之路。

  「如茵,我真的很想妳。」他撫摸她被淚沾濕的臉頰,小心地以指頭為她拭淚。「 妳好狠!說跑就跑,在外面勾引很多帥哥了?」

  「是啊,害一堆人心碎了,過一陣子可能會追到緣山居來。」

  「我會把他們統統趕走,不准他們打妳的歪主意。」

  「不行趕啦,生意還是要做。」她含淚帶笑地望著他,「而且,我會很自豪地介紹 你出場,噹噹噹!這是我的老公康伯恩。」

  「如茵……」再也沒什麼比這些話更令他感到驕傲的了。

  「伯恩,吻我。」她嘟起了嘴,湊近他的唇。

  沒有猶豫,他吻住了那嬌嫩的唇瓣,盡情吸聞他所喜愛的熏衣草清香,將自己內心 沒有說出的愛意,以吻傾洩而出。

  他的手掌也在她耳際、臉頰來回摩挲,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愛撫動作了,嗯,他還 要練習往下摸才行……好長的吻,彼此都不願意停住,她更將雙手抱住他的身子,貼近 了他。

  嗚,他可是病人耶,她再這麼「色誘」下去,他會呼吸衰竭……「哎呀,沒電了! 」忽然聽到柯智山的聲音。

  康伯恩不能動,柯如茵只好趕忙跳開,只見康曉虹和柯智山笑咪咪地站在床尾,南西則是站在窗邊傻笑。

  柯如茵臉紅心跳,先吼一聲掩飾尷尬,「智山,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在這裡很久了。」柯智山手裡拿著一台數位攝影機,試著按了按開關,「怎麼辦?拍太久了,沒電了,小康叔叔還要用耶。」

  「我們去買電池,柯智山,你先看看是什電池。」康曉虹也湊過去看。

  「你在拍什麼啦?」柯如茵拍了下老弟的腦袋。

  「小康叔叔忘了帶DV來拍弟弟,剛好有客人下山,媽媽請他們順路載我到醫院,好把DV拿給小康叔叔,然後還叫我一定要來看大康叔叔。」

  「那你幹嘛亂拍?」再敲一次。

  「我沒亂拍!」柯智山摸摸頭殼,很無辜地說:「我只是想試一下DV,是你們兩個一直講話,沒看到我,而且我也沒拍到什麼啊。」

  「等裝上電池,先拿給我檢查。」柯如茵扠著腰,杏眼圓睜。

  「如茵,」康曉虹眨眨黑亮的大眼睛,拉了拉她的手,「妳要當我媽媽嗎?」

  「啊,」柯如茵臉色轉為溫柔,摸摸她的辮子,笑說:「曉虹,我不是要當妳的媽媽,我們還是好朋友,我是要當妳爸爸的老婆。」

  康伯恩露出笑容,無限喜悅地望著這兩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哥!」康仲恩跑進病房,笑容滿面的說:「你還好吧?我剛才過來兩趟,一次你 在睡覺、一次你跟如茵講個不停,我只好先回去陪佩瑜。」

  「妳去陪她就好,我很好,唉!我也好想去看小娃娃。」

  「哥,不急,你好好休息,我去嬰兒室拍來給你看……智山,怎麼了?沒電?」康 仲恩接過柯智山拿給他的攝影機,「袋子裡面還有備用電池,我來裝……可以了,我瞧 一下……咦?」

  康仲恩驚喜地盯著小螢幕,望向柯智山,好笑地搖了搖頭,又望向老哥和柯如茵, 語氣懇摯的說:「如茵,謝謝妳,有妳陪著我哥哥,真好,我很放心。」

  柯如茵倏地臉蛋脹紅,出現百年難得一見的少女矜持,轉過去看著牆壁。

  柯智山在一旁大聲地說:「姊姊,我不會拿去燒光碟,妳不用面壁思過啦!還有, 媽媽叫妳要記得吃飯喔,」

  「吃飯?!」柯如茵摸摸肚子,這才記起,她只顧著塞錢給曉虹和南西去吃飯,自己從昨天中午到現在只喝了兩罐飲料,完全沒吃其它東西。

  「啊,我該吃東西了。」她趕忙逃離現場,順便拖走柯智山。「曉虹,爸爸讓妳照 顧了,他放屁後馬上告訴護士。南西,記得幫先生按摩做運動。小康,我等會要去看佩 瑜姐姐,她在哪一間房?柯智山,你不要溜,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嘿嘿!」

  康仲恩望著她迅速消失的背影,回身笑說:「哥,你以後日子不好過了。」

  康伯恩開心大笑,「你說,我還能怎麼辦?」

  大片陽光從窗戶灑進來,好耀眼的春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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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8:42: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故事還沒結束呢,時間來到兩個星期後。

  下午時光,白雲悠悠,微風一如往常,吹拂過地上的萬紫千紅,山居歲月,安靜、 從容、隨興、自在,又帶著些許的忙碌與熱鬧。

  花園裡,一群大學生圍坐在康伯恩身邊,聽他述說一個癱瘓者的心路歷程,好幾位 女同學聽了不斷拭淚;另外一邊,柯如茵則陪同幾名年輕貌美的小姐,跟她們解說香草 植物的美容作用,接著帶她們進餐廳喝特製的健康美顏下午茶。

  經過大康身邊時,兩人眼神交會,給彼此一個會心的微笑。

  柯德富和林春秀坐在長廊下,一個泡老人茶,一個喝著果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懶狗阿黃跟平常一樣,趴在他們腳下睡午覺,「唉!我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這些日 子來,柯德富總是咳聲歎氣。

  「害怕什麼?智山得了憂鬱症?」林春秀仍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我們父子都得了憂鬱症,都是如茵惹出來的啦!」柯德富按捺不住,急急地罵道 :「她不會幸福的,她這是在做傻事,我們怎會生出這個笨女兒!妳當媽媽的怎麼不勸 勸她?這樣好了,妳不說,我來說,我就是不准他們在一起!」

  「下個星期,我爸媽要上山來度假。」

  「啥?!」柯德富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老丈人了。

  「又在皮皮挫了?驚什麼?你堂堂正正作人,愛護老婆兒女,事實都擺在眼前,我 爸爸再怎麼對你有偏見,也早就煙消雲散了啦!」

  「可是……」他還是有點害怕。「以前每次去妳家,他不是關上門不理我,就是放 狗咬我,還有拿掃把、菜刀丟我,用水潑我,還報過警呢……嗚!」真是悲慘啊!

  「那是因為你搶了他的女兒。」林春秀笑得開心極了。「而且誰叫你早年不務正業 ,縱然我跟我爸爸說,你那張兇惡的臉孔下藏著一顆溫柔的心,他又怎麼會相信?而且 我因為這麼說,還被他罵哭了三天三夜。」

  「然後……妳就去和別人相親了。」柯德富不勝感慨。

  「走到絕路,不趕快和你分手找個人嫁了,就只能難過得去跳河;而且以我家的背景,可以認識一些不錯的年輕人,要學歷有學歷,要錢財有錢財,可是……」

  「妳沒有感覺。」

  「嗯,就是那種感覺,和你在一起,被疼愛、被呵護,一種很溫暖、很舒服的感覺 。我好傍惶,一直以為那只是我自己過度的想像,直到我準備答應對方求婚的那天,你 衝了過來,擋住他的車子,大聲說……」林春秀笑著,沒有說出那三個字。

  「差點撞斷肋骨呢。」柯德富也帶著迷濛的微笑,摸摸胸口。「很值得,我賣命演 出,終於拐到水某。」他含情脈脈地望著老婆,「難為妳不顧所有人的反對,願意嫁給 我。」

  「可是後來你又學壞,害我傷心透頂,再也不想理你了!」

  「對不起啦!」柯德富猛陪笑臉,「是我不好,人家叫我去喝酒,我就呆呆地跟去 ,是我不對,我該死、我該打!來,我讓妳打!」

  「死相!快要升格當阿公的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會讓人家笑話的,」

  「我當阿公?」柯德富恍然大悟,如果如茵和康伯恩結婚,如茵就立刻升格當媽媽 ,而他也會立刻升格當外公……他驚慌大叫,「我不要!他們絕對不能在一起。」

  「伯恩這個人還不錯吧?」林春秀笑咪咪地問。

  「他沒有不好,可是……反正他們不會幸福的!」

  「就因為他身體的障礙嗎?可是,你告訴我,什麼是幸福呢?可以天天做愛、飄飄 欲仙,這就是幸福嗎?或者像我爸爸認為的,嫁給一個高學歷,經濟穩定、門當戶對的 男人?還是像一般人認定的,嫁入豪門,當少奶奶?」

  「至少……他們可以過正常的夫妻生活……」

  「那我再問你,什麼叫正常?老公很猛、很會做,可是不顧家,只會吃喝嫖賭,讓 老婆辛苦賺錢養小孩?還是嫁給科技新貴,每天回家都不做家事,只會挖鼻孔、看電視 ?或是在豪門的大家族裡,永遠當個卑微的小媳婦?」

  「那個……」

  「我兩次生病,加起來也有好幾年,我們都沒在一起那個吧?」

  「好像沒有。」

  「你那時會很想嗎?」

  「根本沒想到,我當時只想陪著妳,和妳說說話,隨時可以摸摸妳,心裡就很快樂 了。」

  「是啊,所以我們根本不需要為如茵操心,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嘻,就跟當年 的我一樣,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的幸福在哪裡……喂,別發呆啊,我說了老 半天,你懂了嗎?」

  「唔……」好像懂了,可是天下父母心啊……柯德富還在天人交戰時,柯如茵已經 推著康伯恩過來了,兩人神色開朗,帶著一模一樣的笑容。

  柯如茵迫不急待地說:「爸爸,媽媽,我要去找婚紗店了,到時候我們全家一起拍 ,給他多拍幾張全家福。」

  「好啊。」林春秀期待地說:「那我要開始做保養了,那一天才能化得漂漂亮亮, 拍得美美的。」

  看到臉色晦暗不明的柯德富,康伯恩心裡雪亮,知道是該自己說話了。

  他將輪椅駛向前,平靜地說:「德富,我以後不能這樣叫你了,很抱歉我休養了這 麼多天,現在才能好好跟你談。也許,你心裡很不願意接受,可是請你相信我,我是真 心愛如茵。」

  「唉……」

  「我娶如茵,不是要她當我的看護,也不是想拖累她,她可以照常過她的生活,就 像過去的日子一樣,只是我將會以一個作丈夫的身份,更加疼她、愛她、惜她、寶貝她 、保護她,只要我在的一天,就絕對不會讓她吃苦,一個丈夫能做的,我都可以仿到。 」他的神情充滿自信。

  柯如茵轉過頭去抹了抹淚,真要命,他就是會拐出她的眼淚。

  「伯恩,很好啊。」林春秀的眼眶也紅了。

  「你真的做得到?」柯德富內心激盪,嗚,連他也想哭了。

  「可以!我一定會讓如茵過著幸福的日子,絕不讓你們兩位老人家擔心。」

  「啊?我是老人家……」

  「伯父,伯母,請將如茵嫁給我!」他大聲地說出自己的心聲。

  「我反對!我反對!」出聲的竟然是柯智山。

  大家同時回過頭,原來柯智山和康曉虹放學回家了,大喊反對的人,此刻正鼓著腮 幫子,氣呼呼地瞪著康伯恩;而贊成的小女孩,則是飛奔到老爸身邊,給他一個見面香 吻。

  「爸爸,如茵,我贊成,你們不要理柯智山。」康曉虹眨眨大眼睛。

  柯如茵摩拳擦掌,先忍耐著不給老弟一拳,皮笑肉不笑地說:「智山,為什麼反對 ?先說來聽聽。」

  柯智山神色凜然,「你們結婚了,我就變成康曉虹的舅舅,那以後我就不能娶康曉 虹了。姊姊,大康叔叔,你們不能這樣啦,我前途一片黑暗!」

  「笨弟弟!欠敲!」柯如茵終於敲了下去,「我們結婚是我們的事,你管那麼多! 而且陳家聲是康曉虹的哥哥都可以和她結婚了,你這個不知道那裡冒出來的小舅舅要自 動棄權嗎?」

  「唔?」柯智山照例摸了摸頭頂,先來個哀怨的神情,隨即眼睛突然發亮,似乎被 點通了,腦筋一下子開竅,憂鬱症立刻不藥而癒,呵呵笑道:「是啊,康曉虹,那妳還 是我的女朋友嘍!」

  「柯智山,你總是達不到我的標準,我才不要當你的女朋友,也不要叫你舅舅。」 康曉虹朝柯智山吐了吐舌頭。

  「這個以後的稱謂嘛,還真有點困難。」林春秀笑說,「媽媽別煩惱,我都想好了 。」柯如茵興奮地說著,「伯恩喊你們老爸、老媽;曉虹還是叫我如茵,也照常喊你們 智山爸爸、智山媽媽:智山叫伯恩姊夫,小康叔叔、嬸嬸還是小康叔叔、嬸嬸。然後,要小康他們不要叫我嫂嫂,很難為情耶,叫如茵比較習慣;他們的貝比要喊我伯母,不對,好老氣,那佩瑜姐姐是姐姐,我又變成嫂嫂,貝比也該喊爸爸一聲阿公,可是貝比 和曉虹是堂姊弟……哎呀,嗚嗚,全亂了!」

  「亂七八糟的,搞什麼飛機呀!」柯德富用力抓抓他的平頭,十分苦惱。

  「老爸!」康伯恩大聲喊他,笑容可掬。「那我可以和如茵結婚了?」

  柯德富被他一喊,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隨即很鎮定地拿起他的老人茶,面無表情地走向前面大廳。「伯恩,你過來,跟我下盤棋,如果你能連贏我三盤,我再來考慮你 的請求。」

  「好!」為了心愛的人,他當然勇敢接受挑戰。

  「加油!伯恩,你沒贏我爸,就不要回來見我喔。」

  「我拼了!」康伯恩朝柯如茵一笑,啟動輪椅,勇往直前。

  「我們來當啦啦隊!」康曉虹和柯智山也一起跑過去。

  林春秀長長舒了一口氣,笑歎一聲,「如茵,給妳爸爸一些時間適應吧,我們過去看他們下棋。」

  「媽,我很忙的,才沒空理他們,讓他們岳父、女婿自己去培養感情,我要去幫佩 瑜姐姐燉麻油雞嘍。」

  高高的山上,繁花似錦,綠草如茵;藍藍的青天,有雲朵飄過。

  微風吹來,舞動花瓣,幸福的種子在高山上的花園裡散播,悄悄地黏在每位訪客的 身上。

  下一次到緣山居,可別忘了喝一杯幸福的薰衣草咖啡喔!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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