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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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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樓雨晴 ]【再見冤家 三 冤冤相報何時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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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1:43:2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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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一盞暈黃柔和的燈光等候著。

  心思紛亂無緒,他沒馬上進房,只是呆滯地坐在客廳。

  六年前做決定時,他就已經知道自己放掉的是什麼。那個時候,心裡清清楚楚知道心動的感覺來自何處,卻沒堅持著爭取到底,因為小蘋驚怯,也許她自己沒發現,她很害怕,潛意識裡在逃避那樣的局面,阿勤說對了,她無法承受。

  畢竟,那時才十七歲啊,太年輕稚嫩,怎能承擔那因愛情而來的狂風暴雨侵襲?太慌、太亂,於是選擇自欺欺人,維持著表面的平和,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假裝一顆心完好如初,不曾為誰悸動過。

  他進一步,她退一步。

  看清了這一點,於是他不再為難,讓她選擇她想要的生活。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小柔。

  吳家父母,對他不算陌生,因為深知女兒心事,與他有過一番深談。他驚愕地瞭解,那個溫婉沈靜、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女孩,人生居然如此短暫。

  於是,他答應了吳家兩老的要求,陪她出國就醫,在她僅剩的有限生命中,給予她想要的陪伴。

  只是,那空了缺的心,卻沒人告訴他,該怎麼去填平。

  今晚,意外地被阿勤挑開隱抑在平靜表相之下的暗潮澎湃,從沒想過,有個人能將他劫析得如此透徹,透徹到讓他看清,時間只是沈澱思念,帶不走一絲一毫的感覺。

  此心,依舊。

  歎了口氣,站起身,轉動臥室的門把,意外發現坐臥在床頭看書的小柔。

  「還沒睡?」

  吳韻柔搖搖頭。「等你。」合上書擱放床頭,朝他張開手,他走上前,展臂將那道嬌荏身軀收攏入懷,輕輕拍撫。

  「今天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暈黃燈光,依然遮掩不住過度蒼白的倦容。

  「沒。」汲取他暖逸而令人心安的氣息,半晌後抬起頭。「見到小蘋了嗎?」

  拍撫的手僵愣了下,又輕緩徐柔地移動。「見到了。」

  「那你們——我是說,你什麼都沒跟她說嗎?」一直都知道,他留在她身邊,從來就不是因為愛情,也知道,他的心是留在誰那裡。為了她,他放掉真正想要的人,耽誤了六年的光陰。

  「沒什麼好說的。」不欲讓她明瞭太多,怕她會內疚,心裡不好受。「別想這些,睡吧,你身體不適合熬夜。」

  她柔順地聽從,配合他的動作躺臥,不忘補上一句:「如果還有機會,試著爭取看看好嗎?我相信小蘋是喜歡你的,如果不是因為我——」

  「別說了。」替她拉上被子,淺淺吻她額心一記。「乖,閉上眼睛。」

  「……嗯。」

  她淺淺入眠,而他,盯視著被她握住的手,兩人指間交互輝映的婚戒。

  一個多月前,醫院的例行檢查報告出來,她與他都知道,她能爭取的時間並不多,那天,她說如果還有時間,多希望能嫁給他。

  於是他買來這對婚戒,為她戴上。

  她看著婚戒,淚水頻頻往下掉。「你給了我那麼多的幸福,可是……誰來給你幸福?」

  就在那一天,她主動說,要回台灣。

  也是在那一天,她告訴他,去追回原本屬於他的幸福。

  可是……小柔,你知道嗎?很多事情,在當時放掉了,就不一定能再追得回來,如果在幸福的席位中,小蘋並沒有為我預留那個位置,那麼錯過就是錯過了。

  她的心,不一定還一如當初。

  關掉床頭燈,他讓自己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良久、良久,以為已入眠的她,低抵歎出——「小孟,我虧欠你好多。」




  就在聚會之後的一個禮拜,小柔住進醫院。

  生命力急遽流失,當言子蘋等人接到江孟擎的電話,趕來醫院時,她已憔悴得不復美麗。

  當言子蘋看到她時,心疼得掉淚。「小柔,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臉色蒼白得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完全不像以前那個嬌滴滴的大美人,一笑就會讓全校男人為之瘋狂。

  「江孟擎,你到底怎麼虐待我們小柔的?都沒有好好照顧她!」她在遷怒,她也知道,但就是——好難過!

  「別,小蘋,別怪他。」小柔伸出無力的手,虛弱道:「小孟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好到——她這輩子都還不起。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知道。」

  「你亂說什麼啊!」言子蘋瞪她,輕斥。

  「呵……」她淺笑。「小蘋,你有空,常來看我好不好,麻煩你——」

  「說什麼麻不麻煩!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天天來,讓你看到煩,想趕都趕不走!」

  「厚,小柔,你偏心,只要小蘋來,當我們是空氣哦?我要抗議!」

  「對咩、對咩……」

  一群人七嘴八舌,一掃病房沉重憂傷的氣氛,好似又回到十七歲那年的時光,單純,無憂,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歲月……

  如同言子蘋承諾過的,果然天天來陪她,一逮到空檔就往醫院跑,熟到連換點滴瓶都自己來,不用叫護士了。

  這女孩,把朋友的義氣看得比什麼都還重要,她早知道的,在十八歲那年,默默退讓成全時,就深深明白這一點。

  她要小蘋來,不為別的,而是要親手,將六年前被她扯斷的情緣,再一次接續回去。

  有意無意,製造許多機會,讓小孟與她獨處,還包括言語上、行動上的暗示。

  她知道小孟做不出來。她生命一點一滴地流逝,他不會滿腦子風花雪月;還有小蘋現在已名花有主,那個男人陪著小蘋來過幾次……

  可是,她時間不多了,她要在有限的生命中,確定他未來過得好,才能安心地走,否則,她永遠負疚。

  就算她自私吧,六年前,為了一廂情願的幸福,她強留下小孟,只想讓自己這段短暫的人生圓滿無憾;而如今,即將走到人生的盡頭,她只要她最愛的男人過得幸福就好,其餘的,她顧不了許多。

  她一直都是個自私的人,她從不否認。

  她使了些小手段,製造曖昧氛圍,好讓那個男人,知難而退。

  這並不難,小孟與小蘋之間,本來就存在著言語無法形容的牽引,即使拌嘴互鬥,眼神流轉間,都有說不出的契合感。他們,本來就該是一對。

  盡了所有的能力,做完她該做的,她才能夠安心地走。

  這一天下午,江孟擎來醫院時,帶了束花。因為前一天,小柔特地告訴他,想聞聞玫瑰的香味。

  打開門,言子蘋也在。

  「今天好嗎?」俯身在她額上親了下,遞出花束。「小柔,你要的花。」

  小柔抿抿嘴,沒有接過。「不是我,是昨天和小蘋聊天時,她說長這麼大,還沒人送過她花。」暗示得好明顯。

  「你行情這麼差啊?」表情寫滿同情。

  「呿!那是本姑娘不稀罕!」不是沒有追求者,只是她大而化之的個性,有心追求的人,都下會拿她當一般的女孩看待,用一般的追求方式。

  可能就像小孟說的,她真的表現得太像餓死鬼投胎,那些人只會把世界各地的美食送到她面前,別說花束,連花瓣都沒收到一片。

  「喏,算是可憐你,賞你吧!反正我們小柔要多少有多少,我會天天送,不差這一束,對不對?」回頭尋求認同,害小柔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真服了他,連送束花都要得理不饒人。

  「我賞你的死人頭!」接過花正要往他頭上敲——

  「小蘋——」可憐兮兮的叫喚,讓她軟了手。「那是小孟的心意,他只是不會表達。」

  「是嗎?」斜眼瞥他。

  「並不是。」淡哼一聲,他繞到病床另一邊。「小柔,你睜眼說瞎話的功力愈來愈溜了。」

  「小孟!」她好笑地打了他一下。「聽你們這樣吵,耳朵真累。我想休息一下了,小蘋等一下要回學校,麻煩你載她。」

  「好,那你休息。」一回頭,換上另一張嘴臉。「還不走?沒聽到人家在嫌你吵了,大嗓門!」

  哇咧——「你就不吵?大聲公!」五十步笑百步。

  「小蘋還沒——」可憐小柔話還沒說完,就被奪去發言權。

  這家是百年老店的手藝了,當然不可能六年時光就倒掉,雖然之後,她再也沒來過——沒人帶她來,她也沒想過要帶任何人來。

  她直覺挑了樓上靠窗的位置。

  以前來,總是點兩碗小乾麵、兩份蝦卷,再一碗魚丸湯一起喝——

  才剛想著,在樓下點餐的江孟擎,已經端著出現在她眼前。

  她先下手為強,迅速端來乾麵,以著極度驚人的速度解決,同時攻擊盤中的蝦卷。這人向來沒紳士風度,從來不懂禮讓淑女,每次和他吃東西都要比速度,看誰搶得快,否則就只有流口水兼乾瞪眼的分兒。

  一碗麵吃完了,蝦卷也吃完了,同時還干走他一條蝦卷,他那碗麵居然還沒吃完。

  「喂,你今天戰鬥力很低哦!」

  「誰像你!一點吃相都沒有,活像豬在呷ㄆㄨㄣ。」

  「哼,輸了就要認啦,不要找借口。」搶先他一步戳來魚丸,得意地哼笑。

  筷子落了空,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繼續吃麵。

  言子蘋狐疑地盯著他,突然想起離開醫院前,小柔有說她還沒吃午餐……他其實聽到了吧?所以他是專程帶她來吃東西的,並不是他真的餓了?

  「喂,晚上要不要去征服六合夜市?我好久沒去了。」

  一句話打斷她的凝思,她看了過去,他還在埋頭吃麵,問得很漫不經心。

  她撐著下巴想了一下。「我跟同學約好了——」

  「那就算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他迅速回答。

  言子蘋白他一眼。「那我就隨便回答。我要到晚上八點才有空,等不等?」

  「哦。」吞掉最後一口面,含糊道:「我考慮看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去你的!」還一副皇帝施恩的賤嘴臉咧!她在桌下踢了他一腳。

  他們約了八點,他來接她。

  但她臨時論文有些問題,和教授討論,不小心就耽擱了一點時間。

  收拾好東西,快步衝向校門口,那時已經快九點。

  左右張望,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

  想也知道,平白讓他乾等了一個小時,他可能以為她又要惡整他,早早就先走了吧!

  「喂,你眼睛長在哪裡?我那麼大一個人蹲在這裡,你居然沒看到!」

  肩膀被人拍了下,她回過頭,看到他方才待的地方,一堆煙屁股,以及他正在犯案中的手指。

  「抽煙對身體不好,你不知道嗎?」她皺眉,管家婆似的扠著腰訓人,另一手抽掉他指間的煙霧裊裊,用力踩熄。

  「我無聊。」這些年,每當心太空、腦袋太空,就會想找些東西企圖將它填滿,不讓自己茫然得無所適從,於是學會了讓自己置身在茫茫煙霧中,吞吐之間,總可以感覺那麼一點頹廢的快感。

  「你那叫浪費生命。」

  他聳聳肩。無所謂,隨便她怎麼說,反正那是事實。

  在去六合夜市的途中,她圈在他腰上的手,偷偷抽走了他外套口袋的煙盒,他瞭然於心,並沒說破。

  「喂,我今天遲到了一個小時,還沒說對不起耶。」他怎麼提都不提?

  「有差嗎?我習慣了。」她會跟他說對不起?大嬸,您早點睡吧,別想太多了。

  「別說得好像我很惡霸好不好?」抗議,捶他肩頭一記。

  「嗯哼。」這聲輕哼,完全不具意義。

  「對不起。」出乎意料,她說了。「剛剛和教授討論一點事情,所以遲到了,我不是故意整人哦。」

  「真難得。」居然會道歉,天要下紅雨了。本來沒期待什麼金玉良言的。

  「我知道我們學校門口蚊子很多,如果你因此得了登革熱,我會全權負責醫藥費的。」這樣算很夠誠意了吧?

  江孟擎差點車頭一偏,去撞安全島。

  這張烏鴉嘴!早知道的,她對他還會有什麼好話?

  「那如果我因此而掛了,你要不要全權負責喪葬費?」他沒好氣的。

  咦?有那麼嚴重嗎?

  也對,登革熱不是沒死人的案例。

  想了想,回答他:「可能沒辦法吧,但是我白包會包大一點。」

  那張犀利毒嘴,真沒幾個人敢恭維。他張口,正想以更絕的話回敬——

  轉念一想,如果不這麼妙,她就不是言子蘋了。

  「哈、哈哈——」他突然放聲大笑。「你不如冥紙多燒一點算了,反正白包我也用不到。」

  偏頭想一想。「好像也是。」

  他們一定是瘋了!

  一路從夜市頭吃到夜市尾,每吃一樣就問:「你幾分飽?」

  「才三分,你呢?」

  「一樣。下一ㄊㄨㄚ!」

  吃吃吃——

  「現在幾分飽?」

  「八分了,你呢?」

  「哈,你遜掉了,我才六分。」

  像要一圓當年的缺憾,他們瘋狂地吃吃喝喝,直到胃撐到不能再撐,幾乎快吐了,才打道回府。

  她整個人癱在他身上。「我走不動了,你背我。」

  「想得美哦!」

  「小氣鬼,背一下會死哦?又不是沒背過。」她衝口而出。

  他不明顯地一愣,眼中閃過不明情緒,又迅速隱去。「好啊,讓我把你的腳打斷,我就背。」

  「去!」她推了下他肩膀。

  「喂,我家到了耶!」走啊走的,家門在望。

  「哦。快滾,不送了。」瀟灑地擺擺手,雙手插回口袋,轉身走人。

  他機車停在巷子外,說要幫助消化,陪她散步回來,現在,卻得一個人走回去。

  「小孟!」一股沒來由的衝動,喊住他。

  「幹麼?」

  「下回,再一起去逛夜市,我一定要贏你!」

  他笑了,點點頭。「知道了。」

  一直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才拿出鑰匙開門。

  客廳燈亮著,阿娘和魏柏毅都在。

  「咦?真閒,都還沒睡啊。」

  「你爸還沒回來,我在等他。至於——」阿娘也夠義氣,用眼神暗示她看現任男友的方位,以唇形告訴她:他、都、看、到、了!

  「哦,沒關係啦,老媽。你先去睡,我來幫爸等門就好了。」

  方歆不置可否,起身先回房,把空間留給小倆口。

  阿娘-走,她坐到魏柏毅身旁,問道:「怎麼會來?也不先告訴我一聲。」

  「去學校找你,你同學說你晚上沒出去吃,想說買點消夜過來。」

  「啊,還吃?」直腸子性子,藏不了話,脫口而出。

  張羅消夜的手停了下來,偏頭瞧她。「你吃過了嗎?」

  「呃……呵呵!我等一下再吃好不好?」已經飽到喉嚨了,再吃就快吐啦!

  他抽了張面紙擦手,轉頭正視她。「你今天晚上到底去了哪裡?我等你好久。」

  也許是辜負了男友愛心,而她卻和另一個男人吃得暢快淋漓,這一刻她竟覺心虛得要死,無法坦然說出口。「就、就、就……夜市嘛……」

  「和江孟擎?」

  「呃……呃……是啦!」不承認也不行,老媽說他看到了。

  魏柏毅皺眉。「你不知道他們的居心嗎?還和江孟擎走得那麼近。」

  「什麼居心?」講得好像陰謀多重,她不喜歡這種論調。

  「江孟擎還愛著你,他想和你重修舊好!」氣死了!她能不能別永遠那麼少根筋!再忍下去,哪天女朋友被人賣了,他都還不知道。

  「啥、啥啊?」言子蘋呼吸一窒,被他嚇到說話結巴。「他……哪有愛過我……我們根本沒在一起過,哪來的重修舊好?他的女朋友,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他也只愛小柔而已好嗎?你疑心病重過頭了。」

  「你當我是笨蛋嗎?!說這種話,是想瞞我還是欺騙自己?那天陪你去聚會,聽那些人說的話,再看你們的互動,我心裡就有底了,那麼曖昧的氣氛,要說沒什麼鬼才相信!

  「我一直忍著沒說,是因為我認為那已經過去了,他當初沒及時把握,現在就沒機會了。但是那個什麼柔的,就因為她快死了,才想替心愛的男人安排好後半輩子,你會感覺不出來,她處處在撮合你和江孟擎嗎?」

  「哪、哪……」眼睛看著懷抱中的玫瑰花束,反駁的話卡在喉嚨裡。

  從醫院到學校,從學校到夜市,再從夜市到回家,吃了那麼多攤,卻依然牢牢記得它,沒將它遺忘在任何一處……

  「最好你敢否認!最好我是聾子,聽到的都是幻覺!她不只一次地暗示我,你和江孟擎有多相配,天生就該是一對,那是誰也無法拆散的,要我知難而退,不要告訴我,你一點感覺都沒有!」魏柏毅火大了!這女人到底有沒有神經?她能不能少笨一點啊!

  「你幹麼吼那麼大聲啦……」她低噥抱怨,坐離他遠一點。

  「那你說清楚啊,你到底要我還是要他?」

  「什麼要你要他,很怪耶……」聽起來真像兩條狗在搶一根肉骨頭,而其中一隻都還不見得稀罕舔這根骨頭呢!

  「反正今天你一定要說清楚!」再不講明白,他就快悶死了。

  「我……」眨眨眼,研究了下他暴跳如雷的表情。「我們現在這樣……算是吵架嗎?」

  爆斷腦神經!

  嘔到一個極限,他發現,他完全無力!

  他怎麼會有這麼二百五的女朋友?完全遲鈍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正要再飆高分貝……他怔住,瞬間頓悟。

  怎麼從沒發現,她是這麼高等級的鴕鳥,逃避方式高竿到讓人無從察覺,說不定……她連自己都瞞過了。

  如果她愛的是他,她會很乾脆地說出答案,以她的個性而言。

  然而,她說不出來。

  現任男友就在她眼前,這麼明顯的「標準答案」,她竟然說不出來!

  她,至今依然深愛江孟擎吧?在她無法探索的內心深處。所以,她無法坦然地告訴他,她要的是他。她太誠實了,誠實到連一點點謊言都不會說……

  魏柏毅挫敗地抹抹臉。「我想,我們都需要好好冷靜一下,很抱歉我實在沒有那麼大的肚量,去包容你和另一個男人的曖昧夾纏。」

  轉身走了幾步——

  「你說對了,我們確實在吵架,所以接下來那個,叫做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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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1:43: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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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和她的男朋友吵架了。

  那所以呢?一般吵架中的男女朋友都是怎麼做的?

  滿腦子困惑地跑去問老媽,如果她和老爸吵架了,都是怎麼處理的?

  誰知——

  「我和你老爸天天都在吵。」什麼鳥問題。

  好像也對。「可是那個階段已經跳過了,現在這個叫冷戰。」

  老媽這次回得更絕。「我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冷戰,只知道誰打贏了就聽誰的!」

  換言之,有本事就比拳頭,不要使性子。果然是暴力家庭。

  聽了半天,實在聽不到有點建設性的答案,她歎了口氣,決定不再去想那麼高難度的問題。

  所以,她暫時放下「據說」正在冷戰中的男友,依舊一天到晚往醫院跑。

  小柔的狀況,愈來愈不樂觀了,有時和她說沒幾句話,就已經疲倦得撐不下去,她看在眼裡,暗暗憂慮,心中隱約有了不祥的預感,由江孟擎眼中,她讀出相同的訊息。

  這一天,她在學校裡,忽然接到江孟擎的電話,聲音很急迫,心知有異。

  「快點,小柔堅持要見你,她在等你——」隱含的一聲哽咽,讓她聽出端倪,她二話不說,用最快的速度飛奔到醫院。

  「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柔一直喃喃重複著這句話。

  她不懂,她到底對不起她什麼,但是小柔眼淚掉得猛,她只好回答她:「好,我原諒你,不論任何事,我都原諒你。」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要和小孟很幸福、很幸福地過下去,不然、不然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她的錯啊,他們本來可以是很匹配的一對,都是她害的……

  「別說傻話,你要撐下去,別忘了,小孟還在等你進禮堂。」言子蘋拉高她的手,讓她看清那只婚戒,給她活下去的力量。

  禮堂……不了,這輩子再也沒機會了。

  她輕笑,為小蘋的善良。

  用盡全身的力氣,毫不猶豫地拔下戒指,移放到她手中。「小蘋……這個禮堂……你替我走進去。」

  「你胡說什麼……」

  「不,聽我說完,小孟他……他一直……」

  「別說了。」江孟擎於心不忍,張手用力抱緊她。「什麼都別說了,拜託你。」他沒有辦法看她忍著病痛,硬是要為他尋求幸福曙光,哪怕費盡全身力氣,只求來分毫。

  「不要擔心我,我會很好,真的。」將臉埋在她頸間,隱去掉落的淚水。

  呼吸聲變得急促、沉重,她用盡最後一絲的力氣,拉來小蘋的手,與他的重疊、交握。「小孟的心……在你身上,一直、一直都是……我、我……自私地強留了他許久,現在……還給你……請你、請你……好好愛他……這是我……最後的……自私的……、心……願……」

  「我……」言子蘋為難著,不知如何回應。

  「求你……求你……」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吐出來的氣息遠比吸入的微薄空氣多出許多。言子蘋心知肚明她已經撐到極限了,卻仍不願放棄,抓著她的手力道大得驚人——

  小柔說,她在贖罪,雖然不明白,她做錯了什麼,但是,她最掛心的人是小孟,沒見他幸福是怎麼也不安心的,難道,要讓她帶著遺憾離開嗎?

  言子蘋一急,喊了出來:「好,我答應你!」

  她笑了,凝在眼角的淚水來不及落下,停在半空中的手已然滑落。

  她是帶著恬靜安適的笑容,離開人世的。




  小柔已然下葬,然而,江孟擎的心情,卻尚未從悲傷中平復。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痛失摯愛、傷慟難息,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一種虧欠,無底洞般的虧欠。

  小柔把一輩子的愛情,都在他身上用盡,愛得那麼深、那麼重,而他卻始終未能回報她一絲一毫的愛情。

  他以為,只要陪伴在她身邊就夠,她也是這麼告訴他的,但是,若真是這樣,她為什麼會這麼地不快樂,望著他微笑時,眼中卻有著一絲落寞……

  當他擁抱她時,心裡始終藏著一個人,他以為他隱藏得很好,直到她主動開口說要回台灣時,他才恍然驚覺,她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她擁有的是愛情假相,卻故作無知,配合著表現出沈醉在幸福中的甜蜜姿態……

  將臉埋在掌中,一室的冷寂,如蟲蟻般寸寸嚙食心靈。

  即使沒有愛情,他們曾相伴、相知了這麼長的年歲,如一束溫暖,日夜守候在他身邊,如今,空蕩蕩的心、空蕩蕩的房子,好徬徨……

  門鈴聲在耳邊響起,他不想、也沒有移動的慾望。

  他知道來者是誰。這陣子,她總是往這裡跑,煮些一點也不怎麼樣的食物荼毒他的胃,想盡辦法找他拌嘴,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不讓他再陷入悲傷漩渦……感覺得出,她極不放心他。

  門鈴聲持續響著,像在和他比固執,他終究還是投降了,起身前去開門。

  「怎麼那麼慢吶!你在睡大頭覺哦?大白天的,豬八戒……」

  淡瞥她一眼,沒心思和她抬槓,轉身倒頭又窩回沙發上。

  過沒多久,廚房竄出陣陣可疑白煙,他翻了個身,不予理會。

  再過一會兒,愈來愈厚的濃煙傳來,整間房子陷入陣陣的煙霧瀰漫中。

  一開始,左鄰右舍還會來按他家的門鈴,關心發生什麼事,甚至還有人誤以為失火,打電話叫消防車,但是次數一多,所有鄰居對這景況也漸漸習以為常了,甚至還可以在陣陣白煙竄出窗口的同時,一邊吃飯一邊當作是在霧色迷人的擎天崗野餐。

  習慣果然是個可怕的東西啊!

  不意外的,濃煙通常會伴隨著乒乒乓乓、鍋碗瓢盆落地的聲響傳來,合音是適時伴奏的女性尖叫,最後,一陣不太稱得上香味的……複雜味道傳入鼻翼。

  「喂,起來吃點東西!」伸手推了推,他沒反應。

  手肘頂了頂他,還是不鳥人。

  耐性用罄,一腳往他尾椎踹去。

  「姓江的,你到底起不起來?再不起來,我一把火燒了你家廚房!」

  江孟擎終於懶懶地抬起眼,終於有了回應。「我以為你已經在這麼做了。」

  那斜眼一睨,似在提醒她前幾天的事。信心十足地說要煮盤焗烤義大利面給他吃,並且在他用眼神質疑這句話的可信度時,拍著已經很平的胸脯打包票,絕對讓他讚不絕口,美味到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然而事實是,為了那碗味道讓他極度後悔自己還活在世上的義大利面,他拉到差點脫肛,甚至還得幫忙滅火,以免賠了腸胃又折屋。

  言子蘋呼吸一窒,差點氣壞五臟六腑。「那、那是因為……我不熟練嘛!」枉費本姑娘煮得那麼辛苦,居然不領情。

  她開始挽起衣袖,打算在他搖頭說出一個「不」字時,立刻扭斷他的脖子。這輩子她還沒為誰下廚過,敢不捧場就給她試看看!

  江孟擎淡淡掃了她一眼,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沒什麼表情地吃著。

  「有進步嗎?」蹲在他腳跟前,雙手托腮,明亮眼兒眨呀眨,期待地看著他。

  那模樣,多像討好主人,等待被安撫的狗兒。

  他順應民意點頭。「有,進步很多。」

  起碼,胃不會再痙攣,在吞得下肚的等級內。

  言子蘋看他的表情有些驚異。

  老爸曾半開玩笑地說:「能夠冒險犯難吃完你們母女做的菜的人,基本上已經具備娶你們的資格。」

  那時,她還哇哇叫地抗議。什麼嘛,她那麼廉價哦?這樣就能娶她了?

  現在,她卻突然有點明白老爸的意思了。

  不管她做出什麼樣的食物,江孟擎沒有吭過一聲,總是面無表情地吃完它。當初,老媽會是因為這樣,才下定決心嫁給老爸的嗎?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可以包容她的一切。

  等他吃完,她洗碗、收拾好後,再回到客廳,沒看見他的人,沿路找到寢室去,他趴臥在床上,失神看著床頭擺放的合照。

  「才剛吃飽又要睡了哦?你真的很豬款!」

  江孟擎視線沒移動半分。「你回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想點事情。」

  「靜什麼靜,天氣那麼好,我們出去走走。」她上前,伸手去拉他。

  「不要。」

  「走啦!」

  「我說不要!」

  「我說起來!」

  一拉一拒,一進一退,江孟擎退無可退,皺眉道:「言子蘋,你煩不煩?」

  她一愣。

  「對,我很煩,你到底起不起來?」

  她瞪視著他,倔強地緊抿著嘴,握牢雙拳。

  江孟擎張口還想說什麼,迎視她的面容……話全吞了回去,爬起身來,本已做好打算要和他打一架的言子蘋,反倒被他突來的妥協給怔住。

  不為什麼,只因為他太瞭解她。這個倔傲的小女子,從來不在人前流淚,當她覺得受傷時,只會緊抿著嘴,掩飾想哭的脆弱。

  那一天,他們回到昔日母校,四處走走逛逛,尋找年少足跡。

  這裡,埋藏了許多他們共有的回憶,走過每一處創造美好時光的地方,追憶已逝的年歲、已逝的故人。

  在那年少輕狂的時代,他們做過許許多多的傻事,在現在看來有些可笑,但在當時,卻是那樣任性灑脫又快樂無比……

  他們曾在炎炎夏日,一起蹺課到學校對面的小店吃碗清涼滄暑的紅豆冰。

  他們曾賭過那個笑起來又甜又可愛的冰店西施在偷偷喜歡誰,甚至賭誰能成功約她出去看電影。

  他們也曾為了某些無聊的賭約,要賭輸的人進麥當勞買炸雞吃一口,坐在地上哭喊:「這不是肯德基……」

  那樣的無憂青春,那樣不受拘束的歲月,早已離他們好遙遠。

  來到昔日教室,她告訴他,阿銘以前常常自己的課不上,蹺課跑到她們教室來,坐在最後一排躲老師,偷偷地傳紙條給小臻,享受著似有若無的距離美感。

  經過籃球場,想起小柔總是靜靜站在一旁,欣賞他在球場上矯健俐落的英姿,她其實很羨慕那時能站在他身邊的小蘋,儘管他總是把球往她身上砸。

  操場後,有一棵芒果樹,長出來的芒果永遠是酸的,但他們都樂此不疲,她負責爬上樹去摘,而小柔就負責做成酸酸甜甜的冰鎮芒果青,帶來學校分大家吃。

  畢業的前一天,大家離情依依,哭得一塌糊塗。就在這棵樹下,每個人分了張小卡片,寫下心裡最想告訴某個人的話,放進玻璃瓶中,挖了洞埋在樹底下,約定多年後要再一起回來看。

  「想不想看看,小柔留了什麼話給你?」站在樹底下,她問著身旁的他。

  意思是,她要偷挖出來看?

  江孟擎表情輕輕顫動了下。「不想。」

  「你都不好奇哦?」小柔留下的隻字片語,對現在的他來講,都是別具意義的,至少能稍稍安慰他。

  「不。」

  「好啦,我們看一下咩……」努力誘惑。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堅決拉了她走人。

  離開學校後,他們到海邊去吹風,講了很多他和小柔這幾年的生活,講他們共處的點點滴滴……他現在要的,也只是一個傾吐心事的對象而已。

  一直到最後,他們都只是沈默地看著大海,誰都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他們待了很久,直到她靠在他肩膀睡著。

  醒來時,天色已經很暗,她肩上披著他的外套,而他縹緲的眼神,依然望著遠方。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表。

  他收回視線,看了她一眼。「走吧,該回去了。」

  回程途中,雙手將他腰際纏抱得更牢,臉頰熨貼著他的背,寬闊的肩為她擋去夜風。

  睏倦欲眠的當口,車速停止,她撐開沉重的眼皮——一張冷沈的面容映入眼底。

  她的現任男友。

  這種情況,實在很尷尬。

  原因在於,魏柏毅的態度像是捉好在床,可是她卻完全沒有腳踏兩條船的自覺。

  但,若要她否認……看著江孟擎沒有表情的臉孔,她居然一句都說不出口。

  「那個……小孟,你先……」

  他點頭,沒等她說完。「我先回去。」

  「我晚點給你電話。」

  江孟擎沒點頭,也沒搖頭,發動機車離去。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眼界,耳邊聽見魏柏毅說:「我打了二十幾通電話,你沒接。」

  聲音平平地,只是在陳述一項事實,她卻聽得莫名心虛。

  低頭翻找出手機,早就被他打到沒電,呈關機狀態了。

  「那個……呵呵,手機沒電了耶。」她傻笑,不知該怎麼應對這樣的情況。

  他盯視著她,眼神不特別冶,卻讓她連傻笑都僵到再也擠不出來。

  「對不起。」她認命地道歉。「我不知道你會找我,因為你說我們在冷戰嘛……」那冷戰中的男女朋友,應該是不會找對方的吧?

  「你知道我們在冷戰,有想過任何實質的方法改變、或者打破僵局嗎?還是,就理所當然地去找另一個人。」

  聽出他話中的暗諷,她抗議地叫道:「我才沒有那麼卑劣,不要說得好像和你吵架剛好正中下懷,好去找他好不好!人家小孟的女朋友才剛去世,我擔心他啊,事有輕重緩急嘛,你不要連這種醋都吃……」

  魏柏毅閉了下眼,揉了下疼痛的額頭。「言子蘋,你沒有搞清楚狀況,現在不是我在介意緩急問題,而是,我和你吵架,你曾經失措過、擔憂過、不安過嗎?也許我誤會了你,也許我會和你分手,也許我無法諒解你呢?你有沒有試過解釋、挽回的動作?你就不怕,我真的再也不理你嗎?今天的重點在於,你、並、不、在、乎!」

  「呃?」傻眼。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她確實以為過一陣子就沒事了,不曾擔心過他再也不理她的問題。她所有的心思,全都讓另一個人佔滿了,擔心失去女友的他,一個人無法承受過重的悲傷;擔心他把自己鎖在小小的空間裡走不出來,擔心他沒吃好、睡好……

  「我和你吵,不是真的有多生氣,而是想看看你會怎麼做,想知道,你在乎我的程度,只是……」魏柏毅苦笑。「我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她喉嚨被扼住,發不出聲音。

  那、那他現在的意思是?

  「我以為,只要耐心等候,你早晚會開竅,但是顯然我少算了一步棋,早在我之前,有人也在等這一天。」他輕歎,退開一步,深深凝視她。「小蘋,你不能再逃避了,該睜開眼睛好好看清自己的心了,想清楚,你要的到底是誰。」

  轉過身,離去的方向,與江孟擎背道而馳。

  她站在巷子中央,今晚二度目送另一個男人走遠。

  她要的,到底是誰?

  一句話,讓她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她要誰?這點,她從沒想過,更不曾質疑過,難道,不是魏柏毅嗎?她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那他又為何要這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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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11:44: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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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句話,讓她失眠了一個晚上。

  隔天,想起她忘了打電話給江孟擎,和同學吃飯吃到一半,整個人驚跳起來,衝到外面去撥電話,同學還以為她撞邪了。

  當她問到——他沒等她的電話等一個晚上吧?

  另一頭,是沈默的。

  原本只是順口一問,沒料到隨著他的沈默,她心臟一陣緊縮,也跟著沈默了。

  「你們,還好吧?」

  「嗯……呃,還好啊。」她含糊其詞。

  「沒吵架?」

  「……對。」

  「感情甜蜜如昔?」

  「……嗯。」

  他輕聲歎息。「小蘋,你不要騙我了。」

  「我……哪有。」

  「我知道你很困擾。」如果沒什麼事,她不會忘了打電話,他太瞭解她了。

  「……」

  「你暫時不要再來找我了。」

  一句話,轟得她腦袋無比清醒。「小孟,你——」

  「別擔心,我會很好的。你好好地去面對你自己的問題,就這樣。」

  他掛了電話,她卻陷入更深的迷惘中。

  小孟要她好好面對自己的問題,但她最大的問題是——她不知道她的問題在哪裡-

  她的問題、她的問題……她的問題到底是什麼呢?

  她聽了他的話,試著找出她的問題,但是去找魏柏毅,他竟然也不約而同地告訴她:「我不想勉強你,等你想清楚了再說,目前——我們就暫時到此為止。」

  很好!她沒想到,自己原來這麼顧人怨!

  連續好幾個晚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江孟擎的話,也想著魏柏毅,愈想就愈雜亂無章,理不出頭緒。

  他們到底要她想什麼?又到底想聽她說什麼?

  男人啊——真是難懂的生物。

  煩到受不了,跑去問老爸。他用奇怪的眼神瞧她,歎氣。「姓方的,你幹麼把我女兒生得那麼笨?」

  嗑瓜子的老媽涼涼回了句:「有本事你來生。」

  眼看兩人又要鬥上,她急忙說:「老爸,你先回答我,要吵再慢慢吵,拜託!」

  「笨蛋!想想這兩個男人對你的定義,這樣就夠了。」

  一個禮拜過去,浮躁的情緒開始沈澱下來。

  她開始回想,和魏柏毅共處的點滴,以及和江孟擎在一起時,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愈想,就愈明白。

  和魏柏毅,是一種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發展,身邊總是有他,於是習慣性將他定義到那個空缺、而他想要的位置上。

  但是,和江孟擎,即使不在一起,心頭仍有個位置替他保留,惦著、念著,從未放下過。他可以很直接地牽動她最真實的情緒,喜、怒、哀、樂……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幕,都儲存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不曾遺忘過。

  這,就是老爸要她想的,這兩個男人對她的定義嗎?

  如果,兩者的存在造成衝突,必須做出取捨的話,那——答案,又何需質疑?

  一直以來,都只有一個,連思考都不必!

  這一瞬間,她豁然開朗,明白這兩個男人,要她面對的是什麼。

  好笨,言子蘋,你好笨,那麼簡單的事還要困擾半天!

  想起逛校園那天,在樹底下江孟擎不尋常的態度……

  她倏地由床上一躍而起,不顧現在已凌晨一點半,換掉睡衣,拎了鑰匙就往外衝。

  深夜的校園,寂靜無聲,除了蟬鳴蛙叫,就是幾隻流浪狗趴在走廊邊。

  她拿著手電筒,蹲在操場外的芒果樹下,挖開當年埋的洞,慶幸玻璃瓶還在。她小心翼翼取出,拍掉瓶子上的泥土,打開瓶口後,反而無法動作,盯視良久。

  他會寫些什麼呢?

  什麼是他當時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

  對她?或是小柔?

  取出卡片角落署名「小孟」的那一張,她遲疑了半晌,攤開。

  一字,一句,清晰,不容錯辨。

  這,就是他當時想說的嗎?

  一股熱氣衝上鼻翼,酸酸的,揪緊了心。

  她,有了想哭的衝動。

  「小蘋——」輕輕地,一聲叫喚響起,她怔愣地抬起頭,月光下,清亮明眸蘊著水光,浮現些許詫異。

  「你怎麼會來?」

  江孟擎歎氣。「我睡不著,想來走走。」

  是默契嗎?那兩顆早在六年前就該契合的心,在今夜,重逢。

  遲了許久,但,終究沒被湮沒在歲月洪流中。

  「你……為什麼不早說……」他明明有很多、很多的機會,即使六年前沒有,六年後,他也隨時都可以說,她有權利知道啊!

  他視線往下移,瞧見她膝上的玻璃瓶,以及她手中的卡片,再往回移,對上她淚光閃動的眸子。

  他不言不語,走上前,挪開玻璃瓶,拉起她的手拍掉上頭的髒污。

  「原來……小柔說的,是真的……」

  他終於抬眼。「你不必理會小柔說了什麼,那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沒有看清現實,很多事情都會改變,六年前、六年後,不可能還會一樣。」

  「我……」她張口想說什麼,他不疾不徐地又接續。

  「你有你的朋友、你的生活圈,不可能為了六年前一段未實現的夢,而去強迫改變一切。我們都長大、也成熟了,不再是當年十八歲的男孩與女孩,這是我們必須去面對、適應的,六年的時差,不算短。」

  「例如……魏柏毅嗎?」她輕問。

  「也許。」他扯唇,那只是其一。「所以小蘋,我不希望小柔臨終的遺言,為你帶來壓力,你沒有答應她什麼,更不需要勉強自己什麼,這就是為什麼,自小柔去世到現在,我一直不願意你來找我最主要的因素。那天晚上的狀況……我極不希望它再發生第二次。」

  「那……你為什麼不問,我對他的感覺?」這不是他要她面對的問題嗎?

  「你對他的感覺?」

  她凝著淚,神情堅定。「如果可以重新再來,我,還是不會愛上他。」

  還是?

  他輕輕震動。

  那麼,你的心又在哪裡?

  他定定凝視她,沒問出口。

  「我不是因為小柔的交託才放不下你的,今天即使她什麼都沒說,我還是會這樣做。」

  他點頭,退開一步。「好,你解釋完,我也明白了。但是小蘋,我的決定依然不變。」

  「為什麼?」她抗議。

  他搖搖頭,輕道:「我說過,六年的時差不算短,我們都需要一點時間去調適自己,所以,我那句話是認真的,在你還沒弄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前,我們還是暫時不要見面,我也需要一點時間,去沈澱情緒。」

  一名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剛辭世,他沒有辦法馬上投入另一段感情中,即使,是他一直以來,惦念縈懷的她。

  她怔怔然,無法言語。「就……這樣嗎?」

  他凝思道:「以一年為期好嗎?你可以思考,可以選擇你要過的人生,一年後,我在這裡,等你告訴我答案。」

  屆時,將會是全新的開始。

  眼神對望中,他們讀出了相同的信念。

  漫長的一年,開始值得去期待。

  輕輕隨風飄落的小卡,落在兩人腳邊,清晰字體寫著簡單幾行字——

  言子蘋,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一直都只有你,不是小柔,不是任何人,你能容許,你能接受嗎?

  三百六十五天,說長不長,說短,其實也不短。

  她撕著日曆,一天,又一天,記錄著等待的痕跡。

  她懂他的意思,這一年當中,她過著她的生活,不特別為誰而期待,不刻意為誰保留心中的那個位置,如果一年後,她沒變,他也沒變,那就是他們的開始。

  然而,一天天沈潛下來的,是思念。

  不為誰保留那個位置,卻沒人住得進去。

  就在一年之約即將來臨的前一天,她難得換上套裝、窄裙,穿上高跟鞋,盤起頭髮,就為了到某知名公司面試,必須給人精明幹練的形象。

  出門時,隔壁鄰居正在忙著搬家事宜,雜物堆得有點亂,直擺到她家門前,對方頻頻向她道歉,她笑笑搖頭,繞路過去。

  「啊,對了,言小姐,這是你的吧?」

  被叫住的她,回頭接過一隻信封袋,看起來有一段時間了。

  「可能是郵差投錯信箱,我家小朋友不懂事,拿了進來,一直堆在舊雜誌裡,這幾天整理才看到,時間有點久了,真是對不起。」

  她隨意打量了下信封,順手塞進隨身的包包裡。「沒關係,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信。」

  趕去面試完,走出公司,她重重吐出一口氣,第一件事就是先解開盤得太緊的頭髮,任它自由披散在肩膀。找了個公車站牌的座椅,脫掉腳下的鞋,兩眼同時忙碌地搜尋,如果可以,她還想來一支冰淇淋。

  真要命,她還是不適合一板一眼的生活,管它什麼高學歷,明天還是去找不受拘束、自由一點的工作好了,這種職位高、年薪高、連架子也高的地位,她實在待不住。

  等公車的空檔,想起出門前隨手放進包包的信封,閒閒拿起來,順手拆開,才看第一行,她就呆住了。

  小蘋:

  我知道你看到這封信時,一定會很驚訝。聽我說,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我決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你。

  如果我告訴你,小孟喜歡的人,從來就不是我,你應該會很驚訝吧?那如果我再告訴你,他喜歡你很久了,你應該會更加錯愕得回不了神吧?

  偏偏:它真的是事實。

  我知道,你對他也有相同的感覺,我知道的。

  那是一種,心意相通的男女之間,所能到達的心靈相通,你知道嗎?你們凝視彼此的眼神,散發出同樣的頻率,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輸了,不管對小孟的感情再深、再重,對他再柔情萬般,還是輸給和他打架拌嘴、爭強好勝的你。

  對不起,我利用了你對朋友的義氣,無形施加壓力,讓你不敢看清自己的心,利用了自己的病弱,將他強留在身邊,對不起。

  更加對不起的是——我說了謊。

  親愛的小蘋,我必須告訴你實話,記得那株情人樹的傳說嗎?我偷換了鑰匙,不知哪來的篤定,我知道,你一定找得到正確的鑰匙,或者說——我信任小孟,他不會讓他喜歡的人,認不出他。

  鑰匙是屬於你的,心鎖定你開啟的,小孟——也是你的,這一切的一切,我強佔了許久,現在,物歸原主,我把你的幸福,還給你。

  這些年,他人留在我身邊,但是我知道,他沒有一刻忘記過你。

  你一定不曉得,小孟的攝影技巧比所有人以為的都還要好。他總推說,只是幾張無趣的風景照,但是小蘋,你知道嗎?他的相機裡,滿滿、滿滿地,都是你!你的每一道神韻、每一記眼神流轉,每一分笑容,他都細心收藏著。也許在他眼中,你就是最美、最渾然天成的風景吧!

  每當夜深人靜,他總是趁我入睡後,悄悄地拿出你的照片,一張張、一頁頁地看,那麼認真地在心底描繪你的形影,你的一顰一笑,分毫不捨得忘。

  也許是天意吧,該是你的,怎麼也拆不散,不管我用了再多的小手段,他心中仍然掛念你。

  看清這一點,生命即將走到最終點的這一刻,我只能祝福你們,雖然,遺憾相伴多年,他自始至終,無法愛上我分毫……但,不能再更貪心了對不對?我擁有的已經那麼多,除了愛情,他真的竭力在為我付出,不讓我短暫的生命留下任何遺憾。這麼一個重情重義的男子,小蘋,請你好好把握,好好地,憐惜他,把我沒有能力給他的快樂,一併補上,好嗎?

  小柔 於醫院深夜

  看完信,兩顆清淚冷不防地滴落信紙。

  那時的小柔,必然病得極重了,否則,原本娟秀的字跡,不會寫得歪斜無力,一直到那一刻,她都還掛念著他們嗎?

  難怪她聲聲歉語,因為她一直覺得,親手拆散了她和小孟,愧疚難安,是這樣的吧?

  傻小柔,善良得令人心疼的小柔。這沒必要內疚啊,如果小孟不是自願,她的小手段搶不走,如果她不是那麼溫柔美好的女孩,小孟不會如此憐惜她,寧願犧牲掉自己的愛情,都要陪她走完最後一段路,所以,她真的不必愧疚,更不必良心不安啊!

  倒出信封內小巧的銀製鑰匙,牢牢握在掌心,在心底輕聲說:「小柔,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我會記住,也會做到。」

  如果,這支鑰匙,真的代表她的幸福,那麼,現在她已牢牢握住。

  一枚銅板撞擊地面,發出清脆聲響,轉了兩圈,滾落她腳邊,停住。

  她伸手欲撿,另一隻手也同時伸出,兩人下意識地抬頭,四目相接。

  錯愕。

  須臾,相視莞爾。

  「早了一天,要不要緊?」她笑問。

  他搖頭,淺笑。「你的答案,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她起身,定定地站在他面前。「我們來打個賭。」

  「賭什麼?」

  一伸手,勾出他領內的鏈墜,另一手,晃動鑰匙銀亮的光芒。「如果,這支鑰匙,打得開你的心鎖,那麼,你可不可以也打開心門讓我走進去?我們好好地、認真地談一場戀愛。」

  「那有什麼問題。」他大方攤手,任她去試。

  「你不怕?」她斜睨他。

  「怕什麼?」

  「怕打不開?或者,怕打開了,往後你的胃,就沒好日子過了。」

  他淺笑,再淺笑,不語。

  他對她有信心,一直以來,都是。

  他相信,他與她,心有靈犀。

  那年,將鑰匙掛在樹上的最高處,從來就不是整人,而是深知她的脾性,向來不安於平凡的她,不會乖乖在樹下邊打呵欠邊挑鑰匙,如果有得選擇,她會做最具挑戰的行徑。

  除了她,沒有一個女孩子,爬得了這麼高;除了她,他不想要任何人,拿到屬於他的鑰匙。

  也或者,那則傳說,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說穿了,它沒有魔咒,而是——

  而是在考驗,情人之間獨一無二的默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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