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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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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女帝奇英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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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1:21: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回 王廷盛會逞奇能(2)

  陽太華一看,發笑的乃是突厥六寶寺的菩提上人。這一席是最靠近突厥大汗的首席,席上共是八人,除了主人方面的默躡太師之外,其他七人,都是各國來的最有身份的人物。天惡道人、滅度神君、谷神翁、符不疑,便是在這一席的。還有兩人,一個是吐轟來的昌欽喇嘛,一個是吐谷渾來的武士麻翼贊。

  這菩提上人乃是突厥的第一高手,本來突厥大汗已內定了他做國師的,後來百優上人來到,百憂上人的名氣比他更大,突厥改了主意,與菩提上人商議,要他將國師的封號讓給百優上人。在突厥大汗的用意,乃是想招攬外國的奇人異士,本國的到底是「自己人」,不妨謙讓,菩提上人表面上當然毫無異議,心底裡卻是不服。

  這時,他見百優上人的徒弟陽太華壓倒了恰克圖,恰克圖自己並不怎樣,菩提上人卻感到臉上無光,想替突厥的武士爭一口氣,故此發出冷笑。

  突厥大汗也有點詫異,問道:「上人因何發笑?」菩提上人道:「我笑渤海王國送來的這幾頭老虎,其實是中看不中用的野貓。」恰克圖不服氣道:「這幾頭老虎其實很困猛啊。」菩提上人不理睬他,面向大汗說道:「大汗,你瞧是猛虎厲害,還是咱們的金眼神鷹厲害?」大汗想了一想,說道:「恐怕是神鷹比猛虎更厲害些,咱們不妨一試。」於是傳下命令,叫掌管狩獵的「所羅衛「(官名)將地湖頭金眼神鷹放出來,與這五隻老虎搏鬥。

  這頭金眼神鷹乃是天山兀鷹的一種,自幼養熟,大汗每次出獵,都帶它隨去,在它爪下,已不知抓死過多少獅、熊、虎。豹,但同時與五隻兇猛的長白虎搏鬥,卻還是第一次。

  鷹虎相鬥,聲勢極是駭人,但見那頭金眼神鷹兩隻翅膊展開。足有磨盤大小,扇礙地上砂飛石走,呼呼風響,比李逸以前在草原上所見過的兀鷹要大得多!

  猛虎知道來了勁敵,伏身作勢,一見那只兀鷹撲下來,五隻猛虎一齊竄起,但聽得虎嘯鷹鳴,裂人心肺,轉瞬間,只見那只兀鷹展翅飛起,落下了一大片毛羽。突厥大汗變了面色,卻有眼光銳利的武士奏道:「金眼神鷹已把兩頭猛虎的眼睛抓瞎」突厥大汗這才知道是他的神鷹已佔了上風。大汗命令飼鷹的人將神鷹放出,飼鷹的發了一聲口哨,隨即哩嗅哩的射出了三支羽箭,三支羽箭都落在菩提上人的面前,排列成一個品字形,都不到一尺之地。這是一個訊號,往常大汗帶它去打獵時,便是這樣教神鷹隨著了飛失去追捕獵物的。金眼神鷹只知服從主人的吩咐,管他是人是獸,立即展開翅膀,好像一團黑雲似的,向菩提上人撲下來!突厥武士們見菩提上人親自出場,人人興奮,可是他們剛剛看過鷹虎相鬥那殘忍的一幕,金眼神鷹抓瞎了老虎之後,還要將它們活活摔死,卻又不免為菩提上人擔驚害怕。只見那頭兀鷹已撲到了菩提上人的頭頂,他仍然是盤膝而坐,動也不動!眼看就要被神鷹的利爪抓裂腦蓋,有些膽小的竟閉了眼睛。就在這一剎那,忽見那頭神鷹斂了雙翼,好像在掙扎的樣子,撲了幾撲,卻飛不起來。眾人好生奇怪,走睛看時,只見那頭金眼神鷹已落在菩提上人的掌心,神鷹的利爪賽如鉤刺,但在他的掌心上卻一點也動彈不得,甚至連翅膀也張不開來,任它如何掙扎,竟是怎也飛不出菩提上人的掌心!

  原來菩提上人動運用的是化勁消勢的上乘內功,端的達到了拳經所云「不偏不倚,忽隱忽現,左重則左虛,右重則右虛,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進之則愈長,退之則愈促,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的境界。要知鳥之能夠起飛與人之能夠舉步出要有所憑藉,靠著所憑藉的物體的「反作用」,才能夠運動。這是近代的「力學」基本定理,古代的人當然不知道這條道理,可是武學高明之士,他們所悟出的「化勁消勢」的功夫,實已與「力學」的原理暗通。現在菩提上人的掌心一點力適也沒有,兀鷹雖然力大無窮。卻如立足在「一羽不能加」的弱水之上,如何飛得起來?

  李逸看到他這等功夫,也自暗暗吃驚,心道:「突厥國中,也大有能人,實在不可小視。」那兀鷹飛不起來,連聲哀鳴,菩提上人哈哈一笑,道:「瞧你可憐,放你走肥!」掌心放平,向上一送,金眼神鷹如釋束縛,倏的便是一飛沖天。

  菩提上人回到席上,對恰克圖笑道:「如何?」恰克圖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道:「大師,你真是神人,我就不明白,那兀鷹為何飛不起來?」谷神翁與陽太華當然懂得這是化勁消勢的功夫,陽太華心想道:「只怕要我的師父來到,才能夠將他比下去了。」谷神翁則把眼睛望著符不疑,符不疑卻懶洋洋的笑道:「好,看完一場熱鬧又是一場,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了。」他擺出了一付袖手旁觀的神態,竟似毫無不與人爭勝之念。

  突厥大汗當然高興之極,除了賜酒杯之外,並叫恰克圖到他的宮中寶庫,取了一件七寶袈裟來賞給菩提上人。

  菩提上人坐回原座,故作謙虛的對同席說道:「還請各位高明指教。」這一席上的坐的都是頂尖兒的人物,菩提上人的口吻實是向同席的挑戰,其中昌鐵喇嘛與麻翼贊乃是菩提上人這邊的人,當然不會應戰。谷神翁與滅度神君自問比不上他,不願搭腔,符不疑只是笑嘻嘻的看熱鬧,天惡道人素來驕傲,他平生只服優雲老尼與百優上人兩個,他看了菩提上人兀鷹的本領,雖然也感到有點出乎意外,如還未怎樣心服,當下想了一想,忽然微微一笑,指著御苑外面的一棵大樹說道:「金眼神鷹確是神力驚人,但卻也未必摧毀得了這棵大樹吧?」這棵大樹是突厥特有的一種喬木,名為「龍爪樹」,要兩個人才能合抱,樹根像龍爪般牢固地盤結地上,故名「龍爪樹」。菩提上人心道:「要摧毀這棵龍爪樹,少說也要萬斤神力,多好的內功也不能夠。」當下說道:「道長如此說法,大約是自問可以摧毀這棵大樹了,不知是怎樣的摧毀法?我倒很想開開眼界。」突然大汗眉頭一皺,好像本來想說什麼似的,但聽得菩提上人這樣說了,便不作聲。

  天惡道人皮笑肉不笑的淡淡說道:「貧道姑且一試,若是不能,諸位請別見笑。」於是走下玉階,在千百武土目光注視之下走到了龍爪樹下面。

  但見他雙掌按在樹上,面色沉重,過了一陣,頭頂上便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黃豆般的汗珠也一顆顆的沿著面頰滴下來,在場的都是武學高明之士,知道他正以上乘內功建樹,可是那棵大樹卻紋絲不動,連樹葉也未掉下一片。

  菩提上人笑道:「這麼費力,何苦來哉?」谷神翁的座位與他相鄰,這時正看得出神,心裡想道:「天惡道人大約要施展他的看家本領了。」心念未已,菩提上人對他笑道:「谷老先生,我聽說中國有句成語叫做蟻授撼樹,看來與今日的情景大是相似!」蟻授撼樹,乃是笑人不自量力的意思,菩提上人頗通漢學,引用了這句成語,甚是沾沾自喜。谷神翁雖然憎恨天惡道人,但聽得菩提上人這樣輕薄的口吻,卻禁不住冷冷笑道:「只怕未必是蟻授撼樹,上人,你再仔細看吧!」

  言猶未了,突然間全場靜寂無聲,沒有一個人敢再偷笑了。那棵龍爪樹本來是惠繭聳立,濃蔭蔽地。樹葉極為茂盛的,這時但見青翠的樹葉一片片變為焦黃,枝條下垂,這麼大的一棵樹,好像突然間變得枯萎了,當真是難以思議的怪事!

  原來天惡道人是運用他的毒掌神功,那棵大樹受了他掌上的劇毒,再被他以掌力將毒力迫入樹心,經過輸水的脈絡根髯輸送到枝葉上去,生機受了阻遏,整棵大樹便漸漸變得枯黃了。李逸看得大吃一驚,心道:「天惡道人用十年的功夫苦練毒掌,果然非同小可,比起從前,那是厲害得多了。此人不除,終是大患!」

  天惡道人洋洋自得,正擬摧毀大樹,忽覺氣氛有異,場中竟沒人發出一句采聲,驀然想起,明日便是突厥的「拔青節」,突厥是一個畜牧國家,對於樹木青草的繁殖滋長最為重視,自己在他們的拔青佳節將他們所尊重的龍爪樹摧毀,實在是犯了大忌。天惡道人思念及此,不覺冷汗直流。可是那棵大樹「中毒」已深,天惡道人自己也無法可以救治了。

  天惡道人只好放棄了摧毀大樹的企圖,在突厥武士憎恨的眼光中回到席上,突厥大汗極不高興,原來在天惡道人說出要摧毀大樹之時,他本就想出聲阻止的,但那時菩提上人有意要與天惡為難,而突額大汗也不相信他能摧毀大樹,所以讓他去試。如今大樹雖未摧毀,卻已枯黃,突厥大汗認為這是不祥之兆,所以對他冷淡之極,也不向他敬酒。

  菩提上人卻忽然笑道:「道長果然好本領,我來敬你一杯!」天惡道人連忙站起來道:「不敢當!」話猶未了,只見菩提上人已托起一個金盤,盤中一個白玉杯,盛著滿滿的一杯美酒,金盤在他掌上滴溜溜的旋轉,倏的就推到了天惡道人的胸前。天惡道人何等本領,一見他這樣來勢,立即知道他的來意,心中一凜,想道:「原來他還要與我較量一番!」不敢怠慢,急忙凝神運氣,伸手去接,但覺一股極強勁的力道向他攻來。天惡道人雙足牢牢釘在地上,上身仍然不免晃了一晃。

  原來菩提上人是想了許久,才想出這個法子來與天惡道人較量的。他本來也知道天惡避人擅長使毒,但卻還料不到他的毒掌如此厲害,居然能在頃刻之間令大樹枯萎,菩提上人為了避免與天惡道人的身體接觸,因此才想出了用「隔物傳功」的本領,借盛酒的金盆,來與天惡道人比拚內功。

  若是雙方正式交手過招,天惡道人憑著他的毒掌神功,自然不難制勝,但這樣比拚,他的內功卻要略遜菩提上人一籌,全力抗拒,尚恐有失,哪敢騰附手去接盆中的酒杯?菩提上人嘻嘻笑道:「道長,請喝酒呵!嗯,我送到面前,你又不接,未免太不給面子了吧?」天惡道人滿肚皮怒氣,情知對方是有意要自己下不了台,若不是在大汗跟前,他真想把菩提上人斃於掌下,此際,他只好裝出笑容,索性施展了全身的本領,雙掌托著金盤。向對方推去,說道:「實在不敢當,還是我借花獻佛,先敬上人一杯吧!」

  金盤旋轉之勢已然停止,天惡道人全力迫來,菩提上人的功力雖然比他稍高,卻也不敢騰出手來取盆中的酒杯,雙方各自運功,成了僵持之局,但見兩人的頭頂上都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口中嚷道:「請呀,請呀,請你先乾這杯!」

  突厥大汗瞧得納罕,心道:「這兩人怎麼如此婆婆媽媽的你推我讓?」旁邊的侍從武士彎下身軀,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他們二人正在以生死相搏,請大汗定奪。」大汗怔了一怔,隨即便瞧出了其中凶險的形勢,懂得了那武士的意思,要知此時雙方均以性命相搏,誰都不敢騰出手來,大汗想要誰死,只須吩咐他先喝這杯便行。故此武士說請他「定奪!」大汗心道:「這道士雖然討厭,犯我大忌,但他到底是客卿身份,我正要招攬各國武士,若然任由他被菩提上人所傷,豈不使外人寒心?」當然大汗也絕不會暗助天惡道人。但若任由他們僵持下去,又勢將兩敗俱傷。大汗想了片刻,正想叫他們二人罷手,尚未出聲,符不疑忽然站起來,嘻嘻笑道:「你們兩人讓來讓去,好,這一杯酒,就讓我喝了吧!」拿起一雙筷子,在金盆上一敲,但聽得「噹」的一聲,那只白玉杯給震得飛了起來!

  只見菩提上人與天惡道人同時鬆開了手,金盆也落了下來,吐谷渾來的武土麻翼贊急忙將金盆接下。這時符不疑已待杯在手,將杯中美酒一口喝完,連聲讚道:「好酒,好酒!」

  這一席坐的都是頂兒尖兒人物,人人大吃一驚,要知菩提、天惡道人以絕頂內功相拼,同席的一流高手,連谷神翁與滅度神君在內,自問都沒有力量化解,其實不只他們沒有辦法化解,即算菩提、天惡道人,想自行罷手亦是不能。不料符不疑只是拈起筷子,輕輕一敲便把兩股內家真力,都化解了,功力之深,實已到了震世駭俗的地步!

  但見菩提、天惡二人頹然坐下,一聲不響,地上留下了他們深深的足印,大汗的隨從武士雖然不懂得符不疑剛才那一敲的奧妙,看了這個足印,亦自駭然。

  但最受驚駭的還是菩提、天惡道人,菩提上人的五臟六腑都給震得好像要翻轉過來,暗自運氣,過了一盞茶的時刻,方始復原,他舉目看天惡道人,但見天惡道人面色灰敗,兩眼無神,菩提上人心道:「原來這個姓符的並不是偏袒他,看來這牛鼻子道士所受的傷,絕不在我之下。」原來他們受了剛才的一震,雙方都要損了三年功力。不過,若然沒有符不疑的化解,只怕兩敗俱傷,那就要比損失三年功力更嚴重了。天惡道人揣息稍定,暗自思量,以符不疑剛才所顯露的這手功夫而論,他完全可以暗助自己取勝,但他卻不偏不倚,令到自己與菩提上人都要折損功力,真猜不透他對自己的真意如何?殊不知符不疑正是有意要他們都受一點內傷的。

  突厥大汗見符不疑如此化解,天惡與菩提二人既沒有分出輸贏,雙方都不至於損失面子,也很高興,當下對他們三人都親自賜酒一杯,調停了這一場暗地裡的勾心鬥角。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走到默躡太師的跟前,低聲說了幾句,這個人是默躡太師的管家。默躡聽了之後,向突厥大汗道:「有一位中國來的異人,想在大汗面前表演一項技能。」突掀大汗眉頭一皺,生怕又弄出什麼事來,問道:「是個什麼人,你知道他的來歷麼?他要表演什麼?」默躡太師道:「這人是個醫生,他說能醫好那棵龍爪樹。這是我認識的一個醫生,我敢擔保他不是壞人。」突取大汗聽了大喜,便不再盤問默躡太師何以與他相識,立即傳令道:「好,叫他一試,若能醫好,重重有賞。」

  命令傳下,只見場中走出一個老頭,三尺長髯,頗有瀟灑出塵之相,在眾人注意之下,走到了那棵大樹旁邊。天惡道人見,不禁又是大吃一驚!

  這個老頭兒不是別人,正是天惡道人的剋星金針國手夏侯堅,他根本沒有改容易貌,還是原來的那副打扮。天惡道人見了,又驚又疑,心中想道:「他怎麼也來參加這個大會?陽太華又不是不認識他,怎的讓他混進來了?」要知陽太華是專職負責招待各國來的武士的,按說有夏侯堅這樣身份的人來到,他就是不稟告大汗也該告訴天惡道人,不料他竟讓夏侯堅混在一般的武士之中,直到出了場,天惡道人方才發現,焉能不叫他大大驚疑。

  天惡道人有所不知,夏侯堅乃是默躡太師請進來的。原來默躡太師有個獨生愛子,患了哮喘病,請了許多名醫都醫不好,後來夏侯堅扮做一個中國來的走方郎中,只兩三劑藥就將他醫好了,所以默躡太師很感激他。夏侯堅知道武士大會召開,請求默躡太師准他進來瞧瞧熱鬧,默躡太師答允了他。不過默躡太師並不知道他身懷絕世武功,將他的座位編在普通的席次。

  場中只有幾個一流高手知道夏侯堅的來歷,其他的人則根本不知道他是誰,聽說他能夠醫好枯萎了的龍爪樹。都感到新奇,大家凝神注視,看他如何醫治。

  只見夏侯堅走到龍爪樹下,端詳了好一會,便從衣袖中取出金針,插在樹幹上,一連插了十二支之多,隨著又提了兩桶水,澆在樹根,大約過了一支香的時刻,只見枯黃的樹葉竟然恢復了青翠的顏色,下垂的樹枝也恢復了彈力,隨風抖動起來,枯萎僵死的大樹果然「復活」了!要知大樹之所以枯萎,是由於受了毒害,而並非由於衰老,如今夏侯堅解了樹中的毒質,恢復了它的自然生機,因此能在頃刻之間,便令它「復活」。

  突厥大汗大喜,立刻宣召命他上來,李逸坐在宮殿裡靠近玉階的一席,夏侯堅走入殿堂,經過他的席旁時,忽然微微一笑,別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對李逸暗打呼,李逸則是心頭一動,想道:「我的易容丹是由他所賜,他當然看得出我的本來面目。」就在此時,李逸忽覺袖管之中似乎鑽進了一條小蟲,急急伸手一摸,卻原來是一根梅花針。李逸又驚又喜,這時夏侯堅走到前頭,李逸趁著眾人都在注意夏侯堅之際,悄悄的將梅花針拈出來一看,只見針尖上刺著一小薄紙,紙上有幾個極細的字,李逸裝作拭汗,把紙片湊近眼簾,這才看出是「速離此地,遲則有變。」八個小字。

  李逸恍然大悟,「哦,原來那一晚用梅花針暗算程達蘇的是他!」隨即疑心大起,「他為什麼要我從速離開這個地方?難道我已給他瞧破了?」可是在眾目瞪瞪之下,又怎可能輕易離開?李逸正在心慌意亂,但見夏侯堅已到了大汗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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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1:22: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回 豈有佳人甘作賊

突厥大汗為夏侯堅給他醫好了龍爪樹,極為高興,問了姓 名,當即賜酒三杯,並吩咐默躡太師道:「你替朕招呼夏侯先生。」默躡是代表大汗做首席的主人招待貴賓的,大汗這幾句話吩咐下來,當然 是要默躡太師請夏侯堅到首席上坐了。

首席上坐的都是第一流的武學高手,而且除了主人之外, 七個座位都坐滿人了,默躡太師默想了一想,走去與吐谷渾武士麻翼贊商量道:「這位夏侯先生是遠方貴客,你是自己人,讓一讓吧。」麻 翼贊不敢不依,心中卻是很不舒服,想道:「他雖然醫術高明,也不過是個走方郎中而已,怎配坐上此席?」表面上裝得極為客氣,拉開椅子,讓他 上坐,暗地裡將腳輕輕一絆,想把夏侯絆倒,令他當場出醜,那知心念方動,突覺腿彎一麻,躬下腰來,竟似要對夏侯堅行大禮一般,夏 侯堅故作惶恐的神情,急忙將他扶起,連聲說道:「不敢!不敢!」麻翼贊但覺一股大力將他托起,饒是他用了渾身本領,竟然抗拒不 來,這才大吃一驚,知道對方不但醫術高明,武功亦是深不可測,連忙拱手說道:「佩服,佩服!」而就在這剎那間,他腿彎的麻痺之感也登時爽然若失了。

這中間的變化,連菩提上人也未曾察覺也來,但覺麻翼贊 前倨後恭,有點古怪,坐在鄰席的程達蘇則大吃一驚,心道:「這老頭兒的點穴功夫,當真是神出鬼沒,嗯,那晚用梅花針暗算我的,莫非就是 此人?」只見默躡太師恭恭敬敬的請夏侯堅坐下,並向同席諸人介紹道:「這位夏侯先生醫術通神,小兒所患的頑症便是他醫好的,哈,哈,夏侯先生, 想不到你不但能夠醫人,還能夠醫樹,我也給你敬酒三杯。」程達蘇聽了,對夏侯堅敵意更濃,原來他以前命南宮尚劫殺那花刺子模商人, 本是想搶奪他們的藥材,獻給默躡太師的,如今默躡太師的兒子已給夏侯堅醫好,他送給太師的那份禮物,價值便當然大減了。

夏侯堅坐下,剛好與天惡道人對面。天惡道人尷尬之極,只見夏侯堅微笑說道:「邛崍山一 別,未滿十年,道兄的腐骨神掌已經練成,小弟甘拜下風。」天惡道人雙眼一翻,道:「待盛會過後,還要請老兄多多指教!」其實他們暗中已較 量了一場,天惡道人本來以為自己的毒掌練成,便可以天下無敵,那知對龍爪樹所下的劇毒還是給他解了。天惡道人自忖,就是直接與他動手,也未必能傷得了他, 故此不敢當場發作。心中盤算,只待百優上人來後,再想法子贏他。

座中穀神翁與符不疑都是夏侯堅的老相識,幾個人開懷暢 飲,談笑甚歡,天惡、滅度二人被冷落一旁,更為不快。

碰杯談笑聲中,忽聽得宮中內侍傳出來的報道:「新王妃 駕臨,向貴賓敬酒來了!」

參加宴會的武土,人人都知道大汗新娶的王妃乃是國中第 一美人,一聽說王妃到來,登時全場肅靜,屏息以待。

但見幾名宮女,猶如眾星拱月似的,簇擁著王妃,從內殿 的月牙門緩緩走出,果然是絕色的美人兒!


李逸對新王妃本來不感興趣,但王妃既然來了,他當然也 隨著眾人看她,不料這一看,登時令他驚得呆了。新王妃的相貌,竟然似曾相識,尤其是看她那眉宇間的神 情,越看越似一個人。李逸苦苦思索,「她,她是誰呢?」

大汗喜孜孜的起身迎接,說道:「卡洛絲,今日是你我佳 期,我特別為你宴請天下英雄,各方武士,這樣的來慶祝你我結婚大典,實是突厥開國以來,從所未有的盛宴,請你向各位貴賓敬酒一杯。」

新王妃低聲說道:「多謝大汗為我安排了這樣隆重的宴 會。」隨即伸出纖纖玉手,舉起了一個白玉杯,笑盈盈的說道:「請各位貴賓乾了此杯!」

此言一出,李逸的酒杯從手中跌下,幸而南宮尚在他旁 邊,急忙舉手一抄,另一酒杯未曾落地,便給南官尚搶至手中,南宮尚將酒杯遞還李逸,悄聲說道:「王妃果然美艷非凡。殿下你喝酒吧。」南 宮尚還以為李逸是因見王妃美貌,以至動心,故此提醒他不要失禮。

李逸接過酒杯,心神稍定,想道:「不但這神態似曾相 識,連說話的聲音也簡直一樣!她,她,她一定是武玄霜。」

不錯,這王妃確是武玄霜假扮的,真的卡浴絲已按照她們 原走的計劃,冒充一個侍女,帶了新娘的嫁衣,乘原車回她的家鄉去了,這是她家鄉的習俗,突厥大汗雖然精明,卻絕對想不到有人敢冒充王妃,王 妃卻冒充侍女,何況武玄霜本來也是秀麗非凡,並不在真王妃之下。

武玄霜也絕對料想不到李逸就在這座宮殿之中,而且居然 看見她,要知武玄霜雖然用了易容丹,說的也是維族的語言,但她的神情是改變不了的,面貌的輪廓也還是不能完全改變的,李逸曾經和她千里同行,對她的一 切是太熟悉了,縱然隔別八年,武玄霜的改容易貌,仍然瞞不過他。

李逸如墜入五里霧中,他看了又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 眼睛,「怎麼可能是武玄霜呢?」武玄霜竟然成了大汗新娶的王妃?這事情未免太過離奇,就在李逸做夢也想不到。可是眼前的王妃,分明是他夢寐難忘的武玄霜!李逸一片茫然,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很痛,這可真不是夢 啊!


八年前往事,霎時間重上心頭,峨嵋此劍,道畔談詩,千 里護持,驪山訣別,這一切錯綜複雜的恩怨,到如今都已似夢如煙,然而回想起來,卻又似昨天一樣。忽然,李逸但覺眼前一片模糊,眼前武玄霜的影子忽然變 成了他的妻子,他好似感覺到長孫壁幽怨的眼光在暗中註視他!李逸神智清醒過來,心中想道:「但願這不是武玄霜, 唉,縱使是武玄霜,你也不應孩有這樣的心情了。」

這時李逸已把夏侯堅對他的勸告,勸他趁早找機會離開的 勸告忘記了。他雖然自己責備自己,不應該對武玄霜再有這樣的心情, 但他的眼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武玄霜,可是武玄霜卻不曾發現李逸,賓客太多,每個人的眼光都在對著她,因此李逸的張惶失態,也就沒有引起別人的特別注意了。

新王妃對一眾賓客敬酒之後,突厥大汗帶她到席前去,說 道:「這幾位是最尊貴的賓客,請妃子每人敬酒一杯。」符不疑嘻嘻笑道:「不敢當,不敢當!」輪到天惡道人之時,天惡道人舉起酒杯,眼 睛上上下下打量王妃,到王妃乾杯之後,他才記得喝酒,大汗心裡很不高興,想:「這道士好沒禮貌!」武玄霜面色稍變,但隨即便鎮定如常。不過大汗和天惡道人都已瞧在眼中,大汗以為是她討厭天 惡道人的失態,對天惡道人更增惱怒。天惡道人則在暗暗吃驚,原來他已看出新王妃是一個武功 極好的人,而且好似是在不久之前,還在那裡見過一樣?但不論他怎樣猜想,也不敢猜是武玄霜。

大汗與王妃回到座上,大汗吩咐一個侍從道:「你去請那 兩位大唐使者前來。」這時中國雖已改唐為週,但蓄邦外族,習慣上還是把中國稱為大唐。武玄霜聽大汗這麼吩咐,甚是詫異。心道:「我可不曾聽姑姑說過要派使者來啊。」正自思 疑,只見那兩個使者已走到席前,卻原來就是武玄霜在天山上碰見過的那兩個人——封牧野與祝見章。

封祝二人磕頭行禮,說道:「恭祝大汗君臨萬國,恭祝王 妃永享榮華。」大汗哈哈大笑,說道:「兩位使者平身。」武玄霜心中惱怒,想道:「這兩個傢伙,假冒使者,丟盡了中國的體面。」這時她還不知 道這兩個人是她的堂兄武承嗣派來的。

大汗微笑道:「卡洛絲,待這武士大會舉行之後,我便要 揮兵打入中國。長安富麗之極,卡洛絲你可以住進長安的宮殿,要什麼便有。這兩位使者是中國女皇的侄兒派來的,這個女皇帝不得人心,連 她的侄兒也反叛她,願意與咱們裡應外合,哈,哈,這不是上天助朕麼?這兩位使臣明天便要回國了,所以朕特另宣召他們來,可賀敦(突厥對王妃的 尊稱),請你代朕賜他們一杯美酒。」

武玄霜雖然早就知道武承嗣結掌攬權,圖謀承繼他姑姑的 帝位,卻還未料到他壞到如此地步,竟敢不擇手段,勾結外兵,背叛本國,心中又驚又怒,饒是她如何冷靜,神色間也不免稍稍露出了不滿,這時封祝二 人剛剛抬起頭來,正好與武京霜的目光相接,似覺武玄霜的目光含有敵意,不覺心頭一凜,但隨即想道: 「我們並沒有地方招惱王妃,她也許是另有甚麼不愉快的 事情。心念方動,武玄霜已把兩杯酒遞了過來,微笑說道:「兩位使臣萬裡遠來,多多辛苦,請飲此杯。」封祝二人見她和顏悅色,暗笑自己胡亂猜疑, 接過了王妃手中的白玉杯,便即一飲而盡。

封祝二人向大汗與王妃叩頭謝恩之後,封牧野忽道;「我 有一件緊急的事情要稟告大汗!」突覺大汗微有詫意,湊近少許,盯著他道:「請說!」封牧野道:「大汗所要尋找的那位李逸,他,他已 經來到!」大汗吃了一驚,叫道:「到了,到了哪兒?」話猶未了,忽見封祝二人身軀搖晃,封牧野勃然變色,尖聲叫道:「毒, 毒!」

......不敢說出來而已,這時菩提上人一說出來, 立即便有好幾個武士跟隨著他,冷言冷語的向天惡道人盤問。


天惡道人勃然大怒,指著菩提上人斥道:「你放屁!」菩 提上人冷笑道:「你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除了你還有誰」?天惡道人有點懼符不疑,剛才符不疑的冷言冷語,他敢怒 而不敢發作,但對於菩提上人,卻還不怎樣放在心上,何況符不疑只是轉彎抹角的影射,而菩提上人直言指斥是他,天惡道人如何按捺得住?但見他面色鐵青,菩提上人話猶未了,他便一抓抓來,暴 怒喝道:「你有什麼憑據?你若說不出來,得給我磕頭賠罪!」

菩提上人早已防他毒掌厲害,見他一抓抓到,倏的避開, 立即脫下連三裟,向他當頭一罩,也大聲喝逼:「還要什麼憑據?場中除你之中,還有哪個有這種下毒本領?你若不是心虛情怯, 何須暴跳如雷?」

兩人從罵戰演為激戰,但聽得「嗤」的一聲,菩提上人的 袈裟被撕成兩片,但天惡道人給他掃得身形不穩,琅琅蹌蹌的倒退幾步。

菩提上人袈裟被他撕裂,怒火上升,再也顧不得他是客卿 身份,袈裟再展,又是呼的一聲,向天惡道人罩下,這一下他運了純真的內功,柔軟的袈裟變成了鐵板一般,呼呼抉風,將天惡道人裹得風雨不 透。

天惡道人內功稍遜,他一連發了幾記劈空掌,仍然解不了 菩提上人的攻勢!亦是怒火攻心,牙根一咬,瞪眼喝道:「你當我怕你不 成?你磕不磕頭?再不磕頭,休怪我手下無情!」就在這說話的當,他臉上突然扭出了一層照氣,雙掌拍出,帶起一股腥風,菩提上人但覺頭暈目眩, 胸口脹悶,料不到天惡道人的毒掌,未接觸到身體,也這樣厲害,不禁大吃一驚,連連後退。

大汗的隨從見他們鬧得不成體統,急忙向大汗請示,大汗 說道:「先把宮中各處門戶封閉,不可放任何人出去!」原來他記起了封牧野臨死之前的告密,說是李逸到了這兒,怕李逸趁這混亂的時機逃跑。吩咐了這件事情之後,跟著淡淡說道:「你們派兩個人將 天惡道人請到後面暫行安歇吧。」這句說話的意思,大汗的隨從武土當然明白,乃是要他們助菩提上人將天惡制服,押到後面以待大汗審訊。不過大汗不好直說出來,所以用了一個客氣的「請」字。麻翼贊和恰克圖聽了大汗的吩咐之後,立即撲上前去,幫 助菩提上人。

場中菩提、天惡二人鬥得正酣,這兩人都是身懷絕學,各 有奇能,雖然交手不過幾招,但每一招都是險到了極點。他們都在全神貫注,對付對方,根本就聽不到大汗說些什 麼,也不知道麻翼贊與恰克圖是奉命來的。

這時天惡道人正在施用腐骨毒掌的神功,將菩提上人迫開 兩步,陡然間忽覺腦後風生,知是有人襲到,天惡道人怒道:「呸,好不要臉!」反手一掌,但聽到「篷」的一聲,恰克圖那水牛般雄壯的 身軀,竟自應聲飛起,跌出了一丈開外!麻翼贊是吐谷渾的第一名武士,武功十分了得,他使出摔 跤絕技,腳尖一踮,上身一仰,將天惡道人的手肘架住,但天惡道人使了「千斤墜」的重身法,麻翼贊絆他不倒,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 「嗤」的一聲,天惡道人的龍袍吃他一爪抓裂,麻翼贊正要擒他,忽覺一股腥氣,沖上心頭,麻翼贊頭暈目眩,胸口脹 悶,登時全身麻軟,天惡道人一個「蹬腳」,反身踢出,「咕咯」一聲,麻翼讚那瘦長的身軀,像一根木頭似的,也倒在地下了。


天惡道人回頭一看,認出麻翼贊與恰克圖二人,麻翼贊也 還罷了,恰克圖是大汗的衛士隊長,不禁大吃一驚,但這時菩提上人又已撲了上來,只聽得菩提上人喝道:「都不要上來,我非把這牛鼻子拿 下來不可!」原來菩提上人也不知道麻、恰二人是來勸架的還是來幫手的,以他的身份,實不願有人幫手,剛才無惡道人罵他以多為勝,已是大大的 傷了他的面子,同時他也不願有人勸架,所以他喝眾人不要上來。

天惡道人心頭一涼,想道:「恰克圖他也上來,難道是大 汗疑心我了?」但菩提上人攻勢極猛,已不容他仔細思量,只好凝神應付。

大汗一看,只見恰克圖在地上哼哼卿卿,面目青腫,尚未 爬得起來,但他還哼得出聲,麻翼贊卻似死屍般挺在地上,面色瘀黑,眼耳鼻口都滴出血水,顯然是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活不成了。

大汗因為天惡道人適才毒死龍爪樹,本來就已討厭了他, 這時見兩個心愛的武士又被他所傷,更為惱怒,正想翻面,下令擒他,忽聽得守門的武士大聲叫道:「百優上人到來謁見大汗!」

但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披著紫紅色的袈裟,十分惹人 注目,混亂中宮殿本來擠滿了人,但百優上人身形所到之處,也不見他伸手推開阻路的人,另一些人便似潮水一般,紛紛後退!有一些本領稍弱的更跌倒地上,顯然他還來不及讓路,便 給百優上人發出的一股無形潛力所推倒了。這種最上乘的「沾衣十八跌」內功,連穀神翁夏侯堅這般 人看了,也不禁暗暗吃驚!

百憂上人並不舉步飛馳,但晃眼之間,便已到了場心,這 時天惡道人正要施展殺手毒招,掌挾腥風,向菩提上人猛襲。這兩大高手,全力爭持,除了注目對方之外,對旁邊的一 切,當真是到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地步,百憂上人到來,場中那麼哄動,他們竟似絲毫未覺。

這時菩提上人亦已感到胸口脹悶,腥氣攻心,知道如此下 去,縱然不被天惡道人的毒掌觸及,亦將必敗無疑。就在天惡道人施展毒招之際,他一咬牙根,也用了全力, 大打出手,但聽得「轟」的一聲,掌風起處,桌倒椅勒,殿攝震動,掌力之強,有如排山倒海,眼看四掌相交,兩大高手。便將同歸於盡。

就在這剎那間,兩大高手驟然感到身子一輕,立足不穩。但見百憂上人長袖一揮,當中一拂,天惡道人倒縱出一丈 開外,菩提上人也踉踉蹌蹌的退了六七步才穩得住身形。這一下,全場高手,盡都震動,連符不疑也聳然動容,筷 子在桌上一敲,讚道:「妙啊,妙啊!這老和尚當真是名不虛傳!」要知天惡菩提二人的掌力,足可開碉裂石,如今竟被百憂上人輕輕一 拂,便將這兩大高手的掌力盡都化開,功力之深,實在比他剛才顯露的那一手「沾衣十八跌」還更驚人!

只聽得百憂上人斥道:「都是自己人,這樣拚命幹麼?」 天惡道人生平只畏懼兩個人,一個是優雲神尼,一個便是百憂上人,對百憂上人的斥責,當然不敢發怒,懾懾懦懦的分辯道:「他, 他胡賴我毒死魏王使者。」「魏王」是武承嗣的封號,百優上人看了橫在地上的封祝二人的屍體,說道;「他們便是武承嗣的使 者嗎?哦,果然是中毒死的!這個毒可是有點奇怪!」


早些時候,突厥大汗要菩提上人將「國師」的封號讓給百 憂上人之時,菩提上人本來只是口服而心不服,如今見百優上人的功力遠在自己之上,不由得心也服了。對百憂上人的斥責,也不敢發怒,低聲辯道:「是呀,上 人,你也看出來了?你看這兩個使臣死得這樣奇怪,天下使毒的高手能有幾人?教我怎能不猜疑是他?」

百憂上人道:「你們且別吵鬧,待我再去仔細審視,天 惡,你先把解藥取出來,把麻翼贊救了。」

百優上人謁見大汗,聽大汗說了封祝二人暴斃的情形,他 自己又再去仔細審視,看了又看,臉上露出非常奇怪的神色,眼光向坐在首席之人掠過,冷冷說道:「是誰下的毒手?有這樣高明的本領, 為什麼不敢站出來?」

符不疑嘻嘻一笑,捏了夏侯堅的手心一下,但就在這時, 卻另外有一個人站了起來,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這個人卻是百憂上人的大弟子陽太華!

百憂上人詫道:「什麼,是你幹的嗎?」陽太華道:「不 是,但我知道在這座宮殿之中,有一個人一定知道是誰幹的,我要密奏大汗。」百優上人和他同至大汗跟前,陽太華道:「和程達蘇同來 的那個上官敏,乃是李逸的化名,他不授受大汗的邀請,卻偷偷的改容易貌而來,顯然是存心和大汗敵對,這兩個中國使臣即算不是他毒 死的,也必定是他的黨羽所為。請問大汗如何處置?」

原來程達蘇與陽太華兩人早已對李逸起了疑心,但還未確 知他的身份,封祝二人則認出了「上官敏」就是李逸,不過他們要親自向大汗揭露,以便邀功,故此事先也瞞著程陽二人。想不到封牧野一說「李逸」二字,便中毒死亡,這自便宜 了程陽二人,他聽了封牧所說的話,當然立即便猜到了「上官敏」便是李逸了。

大汗吃了一驚,心道:「這李逸膽子真大!」當下降旨說 道:「只許生擒,不許傷他性命!」陽太華向程達蘇打了一個暗號,程達蘇便提起煙鬥,站起身來。宮中筵開百席,陽太華與大汗的言語,除了與大汗相鄉開 的首席請人之夕其他的人,都聽不見,只見大汗神色緊張,人人心中納罕。

李逸正自心亂如麻,忽見程達蘇向他走來,心中已知不 妙,強自鎮定,站起來迎接,問道:「程幫主有何吩咐?」程達蘇端起了一酒杯,說道:「老夫有眼無珠,不識殿下,特地陪罪來!」李 逸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說道:「程老幫主喝醉了麼?」程達蘇哈哈笑道:「今日幸識殿下,雖醉何辭?來,來!我先向殿下敬酒一杯!」說時遲,那 時快,但見他舉杯飲盡,突然張口一噴,一股酒浪好似白浪般射出,向李逸的「太陽穴」衝來,酒杯飛出,打李逸臂彎的「曲池 穴」,程達蘇打穴的功夫出神入化,這兩下正是他的平生絕技,但聽得「噹」一聲,另一酒杯正中李逸的臂彎,裂成幾片,另一股酒浪也射中 李逸的額頭,李逸一個瑯蹌,登時跌倒。


南宮尚的席位與李逸相鄰,見李逸突然被程達蘇打倒,大 驚失色,急忙說道:「他確是李逸,但他化名而來,卻有因由,他是投奔大汗來的,大哥,你誤會了!」程達蘇喝道:「蠢東西,你識得甚 麼,他是搗亂來的,連你也脫不了關係,你還敢為他求情!」一掌推開了南宮尚,彎下腰來,便要擒拿李逸。

程達蘇只道李逸已被他打中穴道,這一下還不是手到拿 來,那知他的手指尚未觸及,李逸突然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但見青光一閃,「唰」的一聲,程達蘇冷不及防,饒是他本領高強,閃避得 快,右手的食指已被李逸的寶劍削了!

原來李逸的本領雖然尚不及程達蘇,但他所學的卻是正宗 內功,程達蘇被南宮尚阻了一阻,雖然不過一盞茶的時刻,但李逸已趁此時機,運氣沖關,自行解開了穴道。

程達蘇被削去了二隻手指,勃然大怒,煙鬥一磕,立刻便 照李逸的頂門打下,李逸橫劍一封,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程達蘇這支煙捍乃是百煉金鋼,加上他深厚的內功, 李逸的寶劍削它不斷。

南官尚急得滿頭大汗,卻是不敢阻攔,那班赴宴的武士們 不知他們是為了什麼事情,在這森嚴的宮殿之中,自是不敢隨便插手,見他們打得激烈,紛紛避開,抱著看熱鬧的心情,看他們惡鬥。

武玄霜絕對料想不到李逸竟也敢來參加這個武士大會,剛 才聽得陽太華的密奏,吃驚不小,但還不敢相信,這時一見李逸動手,認出了他的那把寶劍,也認出了他的那手峨眉劍法,果然真是李逸!她本要避開李逸的,但終於還是在這裡見面了。

程達蘇的打穴功夫出神入化,但見他的那隻煙捍天矯如 龍,乘隙即入,不須多久,李逸只有招架之功,武玄霜暗暗叫苦,但她現在乃是王妃身份,在大汗跟前,毫無辦法。只有極力抑制自己,不敢叫大汗瞧出來。

她雖然極力壓制,神色之間仍是掩飾不住。大汗好生詫異,望著她道:「卡洛絲,你怎麼啦?有什麼 不對?不必害怕,他不會打上這兒來,我是想看看這兩個人的本領,你害怕,我就叫菩提上人出去,將那個李逸趕快擒下,結束了這場比試 吧。」

武玄霜稍定心神,說道:「沒甚麼,我不是害怕,我是有 點疑惑!」大汗道:「怎麼?」武玄霜道:「剛才那個中國使臣,似乎說他是武則天的什麼人,武則天不是中國的女皇帝嗎?」大汗道:「是呀!」武玄霜道:「你剛才 又說這個李逸乃是大唐的王孫,那麼他應該與武則天作對才是,怎麼中國使臣又說他是武則天的人?」


其實封牧野臨死之前所說的那句話,指的乃是武玄霜,也 正是因為他突然認出武玄霜,驚恐過度,所以末曾把話說完,便心臟爆裂而死。武玄霜當然也知道封牧野說的是她,她故意扯到李逸身 上,用意正是要為自己遮掩。

哪知大汗對她沒有疑心,天惡道人卻早已對她猜疑了。大汗說道:「這個李逸他雖在大唐王孫,但不肯歸順於 我,或者真是武則天派來的也說不定。權力之爭,難說得很,你看那武承嗣是武則天的侄兒,他不是也派了使臣來要我將來扶助他做皇帝嗎?」武 玄霜聽出大汗絲毫沒有疑心她,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暗暗盤算用什麼方法可以去救李逸,但她無意之間,眼光一瞥。卻見天惡道人也正在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她。

天惡道人越看越是起疑,他早已看出武玄霜是個極有本領 的女子!這時又聽出她的聲音好熟,竟似在那兒見過似的,心中想 道:「這個封牧野分明是面向她說出你,你是武則天的,的……」那幾個斷斷續續的字眼,可惜這一句話沒有說完,但揣度意思,這個你字指 的不應該是李逸,而應該是這個王妃,她是武則天的什麼人呢?是武則天的奸細還是與武則天有勾結的人?身份卻是突員交屬國的一個公主,而且是大汗新娶的王 妃。要說她是武則天的什麼人,這簡直是不能想像的事! 」天惡道人雖然大膽猜疑,卻怎樣也還不敢想到她便是武 玄霜。

武玄霜忐忑不安,向大汗耳語道:「這個道士賊忒忒的一 對眼睛直看著我,我有點害怕。」大汗也注意到了,他對天惡道人毒死龍爪樹一事,本來就不高興,這時見他對王妃這樣無禮,更為惱怒,但以大汗的 身份,又正在招納能人的時候,一時不便發作,於是冷冷的瞟了天惡道人一眼,卻對百憂上人說道:「大師可瞧出了是什麼人毒斃使臣的麼?哼, 哼!這毒藥下得好厲害,無論如何,今日必須先查出這下毒的人!」言下之意,自是猜疑下毒的便是天惡道人,他怕百憂上人與天惡道 人友好,予以庇護。

百憂上人一直就在審查這兩個使臣的死因,他剛才伏在地 下,聞了封祝二人流出來的血液的氣味,這時方站起身來,正皺著眉頭思索。

大汗向他一問,他突然雙眼放出光芒,應聲答道:「不 錯,瞧出來了。這兩個使臣不是死於毒藥!」大汗急道:「你瞧出來了?是誰? 」恰克圖也問道:「怎麼,不是毒藥?那又怎麼會六竅流 血,當場暴斃?」

但見百憂上人神色凝重,緩緩說道:「且待我先找出行兇 的利器。」突然把封牧野的屍體翻轉過來,掌心對著他背心的「大椎穴」一按,雙指拈起了一枚三寸長短的梅花針,接著依法施為,在祝見章 的「大椎穴」也拈起了一枚梅花針,這一下自大汗以至首席諸人均是大吃一驚,大汗驚的是哪個施放毒針的人竟是如此厲害,滿堂高手眾目睽睽,竟然被他神 不知鬼不覺的連殺二人,要是這個人偷偷的向自己射一口毒針,哪還了得?首席幾個頂尖兒的武學大師吃驚的卻是百憂上人的內功竟 然精妙如斯,掌心一按便能吸出毒針,這手功夫、他們自問都辦不到。

百優上人說道:「這梅花針不是天惡道人的東西,他有的 透穴神針,我能夠分別!」說了這兩句話,便將那枚梅花針擺在掌心,走到夏侯堅的身邊,突然問道:「你便是金針國手夏侯堅麼?老納久仰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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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是真豪傑傲王侯(1)

夏侯堅道:「上人大名,如雷貫耳,老朽也久仰了!」百 優上人哈哈笑道:「今日幸會,咱們親近、親近!」驀然伸出手來,似是要與夏侯堅握手為禮,實是一招極歷害的大擒拿手法,而且暗藏著極陰柔而又 極強勁的小天星掌力。

符不疑忽地站了起來,嘻嘻笑道:「我老符也不是無名之 輩,上人你就不久仰我麼?來,來!咱們也親近親近!」他搖著一把折扇,插進兩人中間,剛好百優上人向夏侯堅一抓抓下,被符不疑 一擋,但聽得「噓暖」一聲,火花四濺,符不疑那把折扇乃是百煉精鋼所打成的,被百憂上人一抓,竟然折斷了兩根扇骨,而且 鐵扇和他的手指接觸,竟然發出金屬的罌鳴之聲,迸出火花,百優上人的鐵指功夫,當真是到了震世駭俗的地步。

符不疑怒道:「好呀,我與你親近,你竟損壞了我的扇 子,無禮如斯,我老符還未見過!」鐵扇一合,向百憂上人一戳。他說話之時,好像生氣之極,身軀劇烈顫抖,那一柄鐵 扇,隨著他手婉的顫抖,登時化成了十幾柄扇子,就在這眨眼之間,連襲百憂上人的十三處大穴。百憂上人也不禁心中一凜,他一抓抓去,這一次竟然沒有 抓著,但聽得「卜「卜」兩聲,百憂上人左腰的「展謬穴」和小腿的「陽陵穴」,已吃他戳了一下,百憂上人怒吼一聲,左掌迅 即連環拍出,符不疑用的是重手法打穴,想不到百優上人的內功已練到差不多近似「金鋼不壞」之體,雖然被他戳中兩處大穴,也不過僅僅 一陣酸麻而已。

符不疑的鐵扇急切之間收不回來,眼見他這一掌有如迅聲 擊到,無法躲避,不假思索,只有硬接,雙掌相交,只聽得「篷」的一聲,符不疑給他震得倒退了五六步,而百憂上人的身軀也晃了兩晃, 所披的大紅袈裟,好像遇至強風,翻捲起來!

大汗忙道:「兩位請慢動手!上人,這是怎麼一回事?用 梅花針殺死兩個使臣的究竟是誰人?」百憂上人指著夏侯堅道:「就是這個老兒!」又指著符不疑道:「這是他的黨羽,請大汗傳 旨,將這兩人拿了。」

夏候堅道:「大汗聖明,老夫只會醫人,不會毒人。」大 汗因夏侯堅醫好龍爪樹,又曾聽說默躡太師的兒子也是他醫好的,對他頗有好感,當下半信半疑,問百憂道:「上人怎麼知道 是他?」百憂上人道:「他號稱金針國手,能用金針救人,也能用金針殺人,我看一定是他,準錯不了!」武玄霜悄悄在大汗耳邊說道:「那兩個使 臣死時,百憂上人還未來呢!」大汗一聽,心中想道:「不錯,他並未眼見,莫要冤枉了好人。但又不好駁斥百憂上人,正在這時,忽 聽得殿下一聲尖叫。

武玄霜一看,卻原來是李逸受了傷。由於百憂上人在指證夏侯堅暗殺使臣,眾人對李逸的惡戰 不大注意,如今聽得李逸的慘叫聲,又把目光集中這兩人身上。

李逸是給程達蘇的鐵煙杯戳傷的,他惡戰了五十來招,李 逸陷入困境,周圍都是敵人,饒是他如何膽大,也不免有點心慌,一個疏神,避開了程達蘇一記打穴,卻不料他突然倒轉煙桿,拿來當作 小花槍用,一戳戳中了李逸的腰部,登時血流如注,染紅了半邊衣裳。


武玄霜目睹李逸受傷,禁不住心頭大震,花容失色,大汗 以為她不敢看流血慘象,見李逸還在拚死惡鬥,程達蘇在一時之間,似乎尚未能將他拿下,便對百憂上人說道:「請國師把這姓李的拿下吧,妃子 心慈,不忍見那人再流血了。」武玄霜聽得大汗這樣吩咐,更是吃驚。百憂上人甚為不悅,淡淡說道:「殺雞焉用牛刀?暗殺使 臣這樁事情還未處置呢,請示大汗,這兩個人究竟要不要拿來審問?」大汗本來不大相信是夏侯堅殺害的,他剛才吩咐百憂上人去拿李逸,用 意就在暫時緩和他們的爭執。但百憂上人迫得甚緊,大汗只得說道:「好吧,那就請夏 候堅先生與天惡道長對質。」話中之急,認為天惡道人也有嫌疑,故此要他們二人「對質」。

天惡道人心頭火起,朗聲說道:「貧道誠心來助大汗,不 想反令大汗見疑,既然如此,貧道告退!」夏侯堅也趁勢發怒道:「符老兄,咱們遠邁投奔,卻被人當作犯人,你說如何?」符不疑嘻嘻笑道:「此 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咱們都走了吧!那位大和尚要來捉拿,儘管來吧!」

百憂上人一把拉著天惡道人,怒氣沖沖的說道:「大汗請 早定奪,究竟是要他們還是要我們?若不將這兩個兇手拿下,咱們三人都走!」

混亂中,忽聽得「咕呼」一聲,程達蘇忽然被李逸刺中, 倒於地下。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程達蘇本已佔盡上風,卻忽然中劍 重傷,大出眾人意外,菩提上人更加留神,看得清楚,失聲嚷道:「唉,當真是那老頭發的梅花針!」

大汗呆了一呆,他雖然不滿意百優、天惡二人的無禮態 度,但一想到底是他們可靠得多,符不疑與夏侯堅與他們相比,總是「外人』,即算不是兇手,也不能為了兩個外人而將百優上人得罪。 於是當機立斷,嗆嘟一聲,擲杯於地,喝道:「將這兩人拿下!」

眾武士紛紛擁上,符不疑哈哈大笑,說道:「老子要來便 來,要去便去,你們留得住麼?」大袖連揮,啪啪兩聲,將兩個身材高大的武士甩出一丈開外。夏侯堅趁這混亂的形勢,把手一揚,飛起了一團煙霧。

煙霧迷漫之中,只見黑影瞳幢,四處亂竄,面目真相,不 能分辯,眾武士又怕這是毒煙,紛紛走避,夏侯堅便趁這時機擒李逸。是殿內人數太多,擁擠推塞,一時之間,還不能搶到李逸 的身邊。

百優上人一聲吼道:「哪裡走?」一連發出幾下空掌,掌 力將煙霧盪開,天惡道人喊道:「不是毒煙,不用收!」夏侯堅的艙襄中,本來也有有毒的藥散,但他不願多傷無辜,所以不用。


說時那時快,百憂上人身形一起,倏然間就到了,符不疑 鐵扇一揮,疾點他的虎口寸脈,百憂上人手腕一翻,飛腳踢去,符不疑趁他換招之際,腳步一滑,立刻向後滑出丈餘,他頭也不 回,在他身後的兩個突厥武士便給他的肘錘撞暈,身法之怪,招數之奇,令得百優上人亦是不禁暗暗佩服。

百優上人一擊不中,側身繞步,又搶到夏侯堅身旁,夏侯 堅駢指一戳,但聽出「卜」的一聲,夏侯堅凌空飛起,在半空中接連翻了兩個觔斗,落到一張桌上,登時把那張桌子踏碎,桌上的 杯盤碗碟,如冰雹一般飛落,周圍七八個武士都給碎片割傷,符不疑哈哈大笑,與夏侯堅並戶外闖,闖出了大殿。

原來百憂上人用的是金掌力,夏侯堅用的是一指撣功,百 優上人閉關十年練就「金剛不壞之軀」,哪知夏侯堅的「撣功」有如開金裂石,指掌相交,百優上人心頭大震,全身酥麻,夏侯 堅也給他的掌震了起來,雙方換了這招,可以說恰好是棋逢敵手,不分上下。

百優人上人真氣一運,解了夏侯堅的指力,喝道:「太 華,你去捉那小子,天惡、滅度,咱們三面合圍,絕不能讓這兩個老匹夫走掉。」

陽太華是百憂上人的首徒,聽得師父的吩咐,剛剛邁動腳 步,在他身邊的穀神翁忽然一聲笑道:「我替你效勞吧!」手掌一按,陽太華大吃一驚,叫道:「谷老盟主,你,你也是他們一路的嗎?」話猶 未了,已給穀神翁一掌打翻。

穀神翁拔出雙劍,吞吐抽撒,左右盤旋,儼如玉龍天矯, 靈蛇飛舞,但聽得一片叮叮噹噹的金鐵交鳴之聲,近著他的,給他的雙劍一磕,兵刃登時脫手飛去,穀神翁是名震宇內的三大劍客之 一,展開了精修數十年的躡雲劍法,真是如臂使指,不論寬敞之地、狹窄之處都可運用自如,大殿內雖然擠滿了人,但他專揀敵人的 間隙進攻,翻身進劍,飄忽如風,劍到人到,見影而不見人,左面一兜,右面一繞,似東實西,似南實北,移步換形,發招易位,殿中武士雖 多,竟然攔他不住!

滅度神君見勢不好,他本來是奉了百憂上人之命,要他去 參加圍捕符不疑和夏侯堅的,這時見穀神翁突然發難,殿中並無高手阻攔,生怕他乘機傷了大汗,只好暫時將百憂上人的命令擱下,趕上前去對 付穀神翁。

穀神翁喝聲「來得好!」搶先踏上一步,一腳踢翻一個武 士,阻了他一阻,迅即反手一劍,刺滅度神君的胸口「領饑穴」,他在以寡敵眾,形勢非常緊張的情況下,拙劍刺穴,竟是不差毫黍, 滅度神君讚道:「谷老兒的躡雲劍果然名不虛傳!」藥鋤霍地一劈,「哨」的一聲,雙方那討不了便宜。穀神翁身形一閃,迅即變招,眨眼之間,連攻了滅度神君 三劍,滅度神君將闢雲鋤的鋤法展開,上使「雪花蓋頂」,下使「枯樹盤根」,把全身防護得風雨不透。穀神翁的劍法雖然凌厲之極,卻也無隙可入。穀神翁心想:「滅度神君是域外三凶中最弱的一個,居然 也這麼了得,看來今日非捨了性命,不能衝出去了。」

以穀神翁的本領,本來稍勝滅度神君一籌,但非到三五招 之後,也不易分出勝負,在這樣情形之下,穀神翁哪敢戀戰了他眼光一瞥,見李逸也已逃出了門外,心頭一寬,立即施展移步換形,避強擊 弱,連傷了旁邊的幾名武士,殿中人數太多,自相擁擠,滅度神君有所顫忌,反而受了牽制,攔不住穀神翁,不久,便給他衝出殿外,滅度神 君緊跟著追了出去。


這時,夏侯堅與符不疑早已到了外面,外面乃是大汗的御 苑,眾武土堵塞各處通道,讓出了一大片空地,百優上人與天惡道人搶過前頭,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但聽得百憂上人大喝一聲,袈裟一展,儼如一片紅雲,首 先向夏侯堅當頭罩下,夏侯堅剛才以指換掌,雖然並未吃虧,但他自知這是百優上人輕敵所致,論到功力的深厚,自己尚是不如百優上人,見 百優上人拼了全力,猛撲而來,不敢硬接,當下施展了一招最上乘的輕功身法,一個「細胞巧翻雲」向後倒,哪知百憂上人竟如影隨 形,叱吒一聲,跟著他也縱起來,掌勢凌空打下,符不疑發聲怪笑,身形如箭,忽地平空竄起,扇頭點他的虎口大穴,這一來,百憂上人的掌勢若 然按實,夏俟堅非得重傷不可,可是百優上人也必然要被符不疑點中穴道,他剛才領教過符不疑重手法點穴的功夫,自己雖然練有「金 剛不壞」的身法,在這樣凌空硬接,無可卸力的情形之下,也是不易抵擋,這幾人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大家的本領都已到了能發能收,隨心所 欲的境界。心念一動,倏然間便即分開,三人分向三個方向落下,其 中夏侯堅恰好落在天惡道人的身邊。

仇人相見,份外眼紅,天惡道人乘他立足未穩,拂塵一 展,立即向他迎面拂去。這一招正是天惡道人的殺手絕招,便見拂塵迎面散開,千 絲萬縷,一齊罩下,塵尾雖然是極輕柔之物,但由於他內力所注,竟似化成了無數利針,刺夏侯堅的面、睛、耳、鼻竅,這一下突如其來,狠之 極,天惡道人料想夏侯堅武功雖高,一無防備。哪知夏侯堅在半空中翻身落下之時,早已覷難了天惡道 人,料到他有此一招,有心要給他一點厲害,就在拂塵罩下,間不容髮之際,他忽地張口一吹,登時塵尾飄飄,有如柳絮隨風,都挑了開去。說時遲,那時快,夏侯堅反手一掌,「篷」的一聲,打中 了天惡道人的身體。

天惡道人晃了兩晃,面色灰白,卻怪聲笑道:「夏侯老 兄,真有你的,我再試試你的解毒本領。」原來以天惡道人的本領,夏侯堅一掌雖然厲害,他也還可以避開,他是有意讓他打中,令他中毒的。

夏侯堅一掌打下,但覺掌心麻癢,登時手臂腫了起來,夏 侯堅取出三枚金針,一插脈門虎口,一插臂彎「曲池穴」,一插腋窩玉虎穴,手法乾淨利落,冷笑說道:「你的腐骨神功,豈能奈我何哉?」把 手一揚,掌中扣著的一篷金針,倏的飛出,化成了十數道光芒,向天惡道人射去。

天惡道人料不到他中毒之後,出手還這樣快捷,百忙中也 打出了一篷透穴神針,但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金針銀針互相碰擊,紛紛落地,他們二人的功力本來旗鼓相當,可是天惡道人因為適才曾與菩提上 人比拚內力,有所損耗,較量起來,稍稍吃虧,他的透穴神針沒有一枚能近得了夏侯堅,而夏侯堅的金針卻有幾枚射到他的身上。

百憂上人正在與符不疑惡戰,一見天惡道人形勢不妙,立 即飛身掠起,人未落地,半空中一個劈空掌便把夏侯堅的金針都震落了,天惡道人這才不至於被金針射入穴道。

符不疑功力稍遜於百憂上人,但天惡道人受傷之後,卻稍 遜於夏侯堅,而滅度神君又因要對付穀神翁,以至域外三凶合圍的計劃不能實現。百優、天惡合戰符不疑與夏侯堅,剛好旗鼓相當,打成平 手。這四人都是領兒尖的角色.掌風起處,打得砂飛石走,其他的武士,只有旁觀的份 兒,哪敢插進手來了。


這時李逸也已打出了御苑,但他在數十突厥武士圍攻之 下,也未能與符不疑他們會合一齊,李逸拚死惡鬥,加上他所使的又是一把削金切玉的寶劍,當者披靡,惡鬥多時,他雖然又受了好幾處傷,可 是突厥武士中劍倒地的竟有十數人之多,人人膽寒,都不敢過份迫近。

激戰中忽見陽太華追了出來,穀神翁吃了一驚,心道: 「他吃了我的一掌,居然沒有受傷,這回李逸可要糟了!」他和李逸的師父尉遲炯乃是八拜之交,這回是特為救李逸來的,可是他被 滅度神君纏得甚緊,他的功力雖然稍勝滅度神君一籌,急切之間,卻是擺脫不了。

陽太華一到,圍攻李逸的武士兩邊讓開,陽太華衝到了李 逸的面前,左掌劃了一個圓弧,右掌倏的穿出,用的正是一招極厲害的大擒拿手法,要硬搶李逸的寶劍,李逸反手一劍,但聽得「哨」的一 聲,寶劍竟給他的手指彈得歪過一邊,說時遲,那時快,但見他的手掌已拍到胸前,李逸拼了全力,左掌猛擊,右手的寶劍一提 一翻,同時疾刺他的膝蓋,雙掌相交,李逸大叫一聲,虎口竟然震裂流血,方道不妙,卻聽得「咕冬」一聲,陽太華先已倒在地上。

陽太華是百憂上人的首徒,若論功力,比李逸要勝一籌, 何以他眼看便能取勝,卻反而敗了?原來他吃了穀神翁一掌,元氣大傷,不過仗著百優上人所 授的獨門內功,提起精神,凝聚真力,表面上看不出受傷的跡象。這一下和李逸硬碰硬接,李逸身上雖然也受了幾處傷,傷 的不過皮肉,真力沒有怎樣耗損,所以硬碰之下,陽太華吃虧更大,不但口吐鮮血,膝蓋也被李逸一劍刺穿。

可是李逸也傷得不輕,他左手虎口破裂,只剩下一條手臂 好用,突厥武士趁勢猛攻,李逸咬緊牙根,拚死血戰,仗著他那柄無堅不摧的寶劍,又殺傷了幾人;那些突厥武士見他如此兇猛,倒是不敢過份逼近。但李逸自己知道,他已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氣力衰 竭,無論如何也不能突出重圍了。

正在危急之際忽聽得南宮尚叫道:「殿下休慌,南宮尚護 駕來了!」聲到人到,哩、哩、哩幾口飛刀,擲入人叢,將圍攻的武士逼開,李逸大喜,叫道:「好,咱們並肩衝出,與符老前輩會 齊。」

話猶未了,南宮尚已到了他的面前,忽地一聲冷笑,說 道:「請你與大汗會面吧!」驀地把手一揚,一柄飛刀,電射而出,李逸做夢也想不到他突然叛變,施用詭計傷人,距離又近,如何躲閃得開?百忙中,他一個「盤龍繞步」,身形剛剛轉了半個圓圈, 只聽得「噓」的一聲,飛刀已插進了他的背脊。李逸叫道:「南宮尚,你好!」登時像一根木頭般跌倒 了!

南宮尚笑道:「殿下請恕我無禮!」俯下身軀,把李逸扶 起,就在這剎那間,忽聽得李逸一聲大喝:「叛賊拿過命來!」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跳起,劍光一閃,「波」的一聲,寶劍竟自 南宮尚的前心插入,穿過後心!

李逸拔出寶劍,哈哈大笑,眾武士見他身受重傷,仍然一 劍把南宮尚殺了,相顧駭然,一時之間,被他嚇住,竟不敢上前。陽太華卻聽出他的笑聲中氣不足,見眾武士不敢上前,罵 聲「膿包」,他功力深湛,膝蓋雖被李逸寶劍刺穿,單足支地,仍能一躍而起,在半空中一個盤旋,用了一招七禽掌法,向李逸後心狠 狠擊下,李逸倏的轉身,飛劍出手,化成一道長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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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是真豪傑傲王侯(2)

陽太華料不到他竟會扔出手中的兵器,在半空中閃身不 易,幸他應變得快,本領也確屬高強,百忙中左腳朝右腳腳背一踏,硬生生的在半空中倒退數尺,饒是如此,左掌掌心也被李逸的飛劍穿過了!

李逸哈哈大笑,笑聲卻越來越弱,就在陽太華倒地之後, 他身軀搖晃,也在笑聲中倒下地了。武士們起初還以為他是誘敵之計,後來見他動也不動,又 見他寶劍已經出手,減了顧忌,這才敢一擁而前,李逸毫無抵抗,原來他已力竭筋疲,在殺了南宮尚、重傷了陽太華之後,再也無能為力 了。

穀神翁距離較近,見李逸被擒,又驚又怒,大喝一聲,雙 劍疾起,左一劍「客星犯月」,右一劍「劃破天河」,這雙劍連環疾刺,正是他躡雲劍法的殺手神招,滅度神君抵擋不 住,但聽得哨的一聲,火花四濺,他手中的闢雲鋤幾乎給震掉跌落,穀神翁劍身隨進,大喝道:「你讓不讓路!」滅度神君見他神威 凜凜,不禁心怯,連忙退步,退得稍慢,「嗤」的一聲,臂膊竟給他的劍鋒劃過,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可是穀神翁也遲了一步,李逸已給武士們架走了,他正待 追去,百憂上人已趕了到來,袈裟一展,摟頭罩下,穀神翁力透劍尖,一招「舉火撩天」,雙劍齊出,忽覺劍鋒所觸之處,軟 綿綿全不受力,吃了一驚,倏然間一股極大的潛力壓來,穀神翁用盡全力,雙劍竟然不能移動。

滅度神君見百憂上人來援,膽氣又壯,舉起藥鋤,便向穀 神翁的背後襲來,可是就在這時,符不疑亦已趕到,滅度神君忽覺微風颯然,急忙抵擋,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卜」的一聲,他的 手腕已給符不疑的鐵扇敲了一下,闢雲鋤登時墜地,符不疑嘻嘻笑道:「一個抵一個,你也給我拿過命來!」鐵扇一合,肩頭戳向他胸口的「巨闊穴」,這「巨闊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若給戳中,焉有命在?

這時百優上人對穀神翁,已是完全佔了上風,只要再加重 功力,不難將穀神翁制服,可是滅度神君遭危,他豈能坐視不救,這幾個人的武功都已到了爐火純冑之境,心念一動,各自使出絕險的奇 招!

但見百憂上人呼的一聲,轉了一個方向,將袈裟拋出!裟挾著勁風,宛如一片驚濤急浪,向符不疑疾捲而來,符 不疑硬生生的在半空中一個轉身,避開了駛裟的突襲,改了方向,翩如飛鳥般的向百憂上人衝去,百憂上人用了「千斤墜」的重身法出 指搭著符不疑打來的鐵扇,登時將符不疑猛衝之勢阻住,但他的上身也不禁晃了兩晃。

穀神翁身上的壓力一鬆,登時使出了移步換形,變招易位 的功夫,一劍向滅度神君溯去,滅度神君也好生了得,就在符不疑被袈裟逼開的那一瞬之間,他已拾起了兵器,闢雲鋤橫胸一擋, 架開了穀神翁的長劍。天惡道人與夏侯堅相繼趕來,三對高手,會合一齊,直殺 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域外三凶這邊,滅度神君和天惡道人都受了傷,雖然不很 嚴重,內力卻已不繼,這一邊,夏侯堅中了天惡道人的「腐骨神功」,雖然他立即用金針解毒,但在激鬥之下,真氣難以凝聚,毒勢漸漸的在 體內蔓延,時間一長,亦自覺得頭暈目眩,暗叫不妙,而穀神翁因為適才與百優上人硬拚內力,虧耗甚大,招數發出,也漸漸覺得力不從心。不過,雙方都有了兩個人受傷,仍然是個相峙之局,難分 高下。

激戰中符不疑突然使出兩記狠招,猛襲滅度神君,滅度神 君是域外三凶中最弱的一環,招架不住他那神妙無方的點穴手法,被迫連連後退,符不疑嘻嘻笑道:「酒醉飯飽,架也打得夠了,多謝主人盛情招 待,咱們告辭。」夏侯堅與穀神翁心想,李逸在今日是無論如何也救不出來了。他們都受了傷,寡不敵眾,再戰下去,只怕自己也脫身不 了,於是夏侯堅施展金針刺穴的絕技,穀神翁施展移形易位的功夫,由符不疑殿後,抵擋百憂上人的追擊,三人合力,齊向外闖。

武玄霜伴著大汗坐在殿上,她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形,但聽 得高呼酣鬥之聲,震耳欲聾,心中著急之極,好在大汗這時也在全神注視外面的激戰,沒有留意她的面色,過了一會,有人上來報道,李逸已重傷被擒, 武玄霜這一驚非同小可,突厥大汗則喜氣洋洋,急忙吩咐道:「不要傷了他的性命,這個人我還有用,趕快將他抬進宮裡去,吩咐禦醫給他急救。」吩咐完畢, 斟了一杯酒給武玄霜道:「妃子你喝一杯酒壓驚!」忽見武玄霜面色蒼白,大汗道:「別怕,別怕,這場亂事就過去啦!」武玄霜道:「外面廝殺之 聲太過駭人,首惡已擒,其他的人就讓他們走吧。」大汗道:「妃子說得是,是不必迫他們作困獸之鬥了。」便傳令下去,叫百憂上人 不必追趕。

百憂、天惡、滅度三人之中,只有百憂上人尚未受傷,其 實他們亦已有點心怯,不過為了身份威名,不得不作勢追趕而已,大汗傳下令來,正合他們的心意,立即回轉大殿,向大汗覆命。其他的人,誰敢去攔阻符不疑他們?慮張聲勢,鬧了一會,符不疑等一行三人,早已打破了御 苑的角門,闖出去了。

這一場盛宴被他們一鬧,當然是興味索然,不過,幸而擒 了一個李逸,挽回了些少面子,大汗當即傳旨罷宴回宮,武士大會,要留到明日再正式舉行了。

武玄霜陪伴大汗回到內宮,大汗對她甚是抱歉,說道: 「今日是你我佳期,想不到在華堂之上,盛筵之中,被那幾個南朝蠻子胡鬧一場,真是大煞風景,現在我又要審問那個李逸,不能陪伴於你,妃子你縱然 不埋怨我,我心中亦覺不安。」

武玄霜道:「大汗你有正事要辦,不必顧我。那個南朝蠻 子是個很重要的人麼?大汗你要獨自審訊他?」大汗道:「他是唐室的王孫,我是怕你不耐煩聽我審問,看你也有點疲倦了,所以想讓你歇息 歇息,待我審問完畢,立刻回來陪你。」

武玄霜道:「大汗對我這樣體貼入微,我非常感激。但今 日是你我佳期,若大汗不嫌我在旁阻礙的話,我願意陪你審問。」大汗心中甜絲絲的,笑道: 「我只是怕你不感興趣而已,難道還怕你洩露機密麼?你 願意陪我審問,那是最好不過,我其實也是不願片刻離開你啊!」說著說著就挨近過來,將武玄霜的玉手輕輕揉搓,武玄霜但覺大汗身上那一股羶腥氣味, 直衝鼻觀,暗暗皺眉,心中想道:「現在讓你佔點便宜,等下可要你大吃苦頭。」

大汗叫一個侍衛去將李逸提來,過了一會,那侍衛回來報 道:「那個南蠻子的血已止了,現在正替他裹傷,等下就來。這是繳獲的寶劍,獻給大汗。」


大汗接過李逸那把寶劍,拔劍出鞘,隨手一揮,將一個三 足銅鼎斬斷了一足,暗暗稱讚道:「真是寶劍!」武玄霜心想:「李逸的寶劍可不能落在他的手中。」便也笑道:「大汗蓋世英雄,有了這把寶 劍,真是相得益彰。我雖然不懂寶劍,但看這把劍鞘,也知是價值連城的寶物。」那劍鞘縷金刻玉,綴以明珠,寶氣珠光,耀人眼目,武玄霜拿 起來看了又看,作出一副愛極不忍釋手的神氣。

大汗哈哈笑道:「可賀敦愛它,我就將這把劍賜你佩戴 吧。」武玄霜道:「嗯,這怎麼成?」大汗道:「反正佩在你的身上,也就等如在我的身上一般。漢人說寶劍贈英雄,我而今以寶劍 贈美人,哈哈,豈不更是千秋佳話?」

武玄霜嫣然一笑,接過寶劍,道了聲:「多謝大汗。」突 厥大汗眉開眼笑,說道:「漢人有句成語,大意是:美人一笑,足以傾國傾城,我只用一把寶劍,就贏得了妃子的歡心,那是太值得了。」

武玄霜故意問道:「那個李逸適才大鬧宮廷,大汗可要處 死他麼?」大汗道:「不,我留著他還有用處呢。他是唐室的王孫,若能歸順於我,將來我打進中原,那些效忠唐寶的臣民,一定會幫我 打現在在位的中國的女皇帝。你大約也聽說過吧,現在中國的女皇帝名叫武則天,唐朝的皇帝寶座就是給她篡奪了的。」武玄霜道:「聽說過了,武則 天以一個女人而能做到皇帝,也算得女中英傑了啊!」大汗道:「可不是嗎?所以我才想到要利用李逸。」武玄霜道:「這個李逸,不知他可肯依 從?」大汗道:「我正為此擔憂,看來這個李逸倔強得很。我曾派人去請他出山,他不接納,今日反而來給我大鬧一場。」武玄霜道:「他 敢在武士會上大鬧,當真是一個不怕死的人!既然他死都不怕,那麼還有何事可以令他屈服? 」大汗道:「他不怕死,但是我也還有法子治他。」武玄 霜道:「什麼辦法?」大汗道:「他的兒子,在我掌握之中。」當下,便將他怎樣設計,怎樣派遣武士劫走了李逸的兒子等等事情,都對武 玄霜說了。

武玄霜眼珠一轉,裝作替大汗想計策的神氣,說道:「這 個法子很好,那麼,等下大汗審問李逸之時。不如就把他的兒子也拿來,讓他瞧見。父母愛子之心,人皆有之,他瞧見自己的孩子,心腸還不軟嗎?」大 汗拍掌笑道:「妃子,你設想得真周到。對,就是這個辦法,不怕他不就範了。」當下,立刻派人去提李逸的孩子。

過了一會,一個宮女將李逸的孩子送來,武玄霜一看,這 個孩子清瘦了許多,但一對眼珠還是骨碌碌的靈活得很。武玄霜好生憐惜,微笑說道:「這個孩子倒很可愛呢。」 正想拉他的手,那孩子忽然自動向她走來,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大汗笑道:「這個小孩子也給你的美貌迷著了!」

那孩子看了一會,忽然對武玄霜說道:「姑姑,我認得 你!」武玄霜吃了一驚,心想:「這孩子的記性真好,我在天山山腳見過他一面,如今隔了個多月了,我又已改容易貌,他居然還認得我。」要知小 孩子心神專一,那一晚武玄霜給他的印象太深,而他又是那一晚被武士擄走的,所以他看多了一會,就認出武玄霜來。

這孩子記起武玄霜曾給他果脯吃,又記起了他被武士綁架 之時,武玄霜驚惶大叫,追去救他。雖然沒有追上,但這小孩子的心靈已感到武玄霜是愛護他 的人,這時他一瞧見了武玄霜,就像瞧見了親人一般。


大汗聽孩子說他認識武玄霜,笑道:「真是孩子話,你幾 時見過我的可賀敦的?」那孩子見武玄霜穿的是維族王妃服飾,他說的也是維語。武玄霜婉然一笑,將他樓入懷中,親了他的面頰一下,卻 趁此時機,低聲在他耳邊用漢語說道:「不要說認識我,等會兒你的爸爸會來,我會設法救你們出去,明白了嗎?」武玄霜內功深湛,她 貼著小孩子的耳邊說話,聲音細若遊絲,那孩子聽得清清楚楚,旁邊的人,卻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說話。

那孩子點了點頭,面向著大汗說道:「她長得真像我的媽 媽,和我媽媽一樣好看,嗯,我歡喜她。」大汗笑道:「原來如此,你把她當成你的媽媽了。」武玄霜心中暗讚這孩子機靈,拉著他的手道: 「我也歡喜你。」大汗哈哈笑道:「你們兩人真是有緣,若是李逸降順我,我就讓你收他做乾兒子。」

說話之間,只聽得外面鐐銬曳地的叮哨聲響,武玄霜心頭 一震,但見一個身材高大的武士,已把李逸押了進來!分別了八年,他們終於在突厥的皇宮中會面了,這番會 面,如此離奇,兩人都是夢想不到!

李逸眨眨眼睛,這時他與武玄霜相距不過三丈地,比剛才 看得更真切了,他心中叫道:「呀,沒有看錯,千真萬確,絕對是武玄霜!」更奇怪的是他的兒子倚偎著武玄霜,竟似母子一般的親熱。

那孩子尖聲叫道:「爹爹」撲了過去,李逸見孩子清瘦許 多,心中酸楚,說道:「敏兒,爹爹來得遲了,令你受苦了。」

武玄霜凝神細看,李逸面色蒼白,但卻不似受了內傷,心 中稍稍放寬。但是他身上受了五六處傷,背上的刀傷尤其厲害,雖然裹 好紗布,血水還浸透出來。武官霜心中隱隱作痛,想道:「這班奴才們也太可惡了, 他受了重傷,還怕他逃走嗎?竟然給他帶上這樣沉重的鐐銬。」

押解李逸的那個武士是麻翼贊,他見孩子撲了上來,便想 攔阻,大汗說道:「就讓他們父子敘一會吧。」麻翼讚道:「菩提上人恐防有失,亦己來了,要不要召。」大汗道;「就委屈他在外面暫 作守衛吧,提防刺客入宮。」菩提上人是突厥的第一高手,大汗曾經想封他做國師,所以對他甚為客氣。

武玄霜知道麻翼贊武功甚好,心中一凜。想道:「有麻翼贊在此。又有菩提上人在外面監視,這卻 如何是好?」

那孩子叫道:「爹爹,他們為什麼綁你?我想你抱抱我。 啊!」大汗笑道;「好孩子,你勸你的爹爹聽我的話,我馬上就放了你的爹爹。 」李逸沉聲說道:「敏兒,不要聽壞人的話!」


那孩子道:「我當然不會聽他們的話。」他挺了挺胸。面向著大汗說道:「爹爹教訓過我,對壞人不可屈服。你 對我的爹爹這樣兇。你是壞人!」

大汗面色一沉、但隨即便笑道:「好個伶俐的孩子,可惜 你年紀太小,你還未明白我對你的爹爹實是一番好意。好,麻翼贊,你把這孩子拉開,讓我和他的爹爹說話。」那孩子不想走開,但他怎 抵抗得了麻翼贊,武玄霜道:「不要難為這個孩子!」親自將孩子接了過來,低聲說道:「好孩子,不要吵鬧。」那孩子果然很聽她的說話,服服貼貼 的依偎在她的身旁。

李逸如在夢中,覺得奇怪極了,武玄霜怎麼會變成了王 妃?敏兒為什麼肯聽她的話?他咬了咬舌頭,很痛,這的確不是夢呀,但這種種奇怪的 事情又該如何解釋?但事態儘管離奇難解,他心中卻有一個信念,武玄霜絕對 不會叛國投敵,她也絕不會對自己存有壞心。

大汗斟了一杯酒,對身旁的宮女說道:「你替他抹淨臉上 的血污,再請他喝一杯酒。」李逸帶著手銬腳鐐,只好由她擺佈,那宮女將一條濕透了的絲巾,輕輕替他揩臉,揩拭之後,突然發覺李逸容 光煥發,如同換了個人!宮女吃了一驚,大汗道:「把他的鬚子拔下來!」宮女大 著膽子一扯,李逸的鬍鬚應手而落,突厥大汗哈哈笑道:「一點不錯,果然是大唐的李殿下,你改裝得真巧妙啊!」原來大汗早藏有李逸 的畫像,那是武承嗣使者封牧野送給他的,所以他要宮女拭去李逸臉上的化裝,與畫圖對照。是否相符。

李逸傲然說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李 逸,以本來面見你,又有何妨?」大汗道:「我佩服你的膽量,先請你喝一杯酒,提提精神。」李逸料他還要利用自己,不至於在酒中下 毒,張開了口,將官女送來的美酒一喝而盡,朗聲說道:「大丈夫不怕山劍樹,也不怕美酒甘言,你還有什麼花招?」大汗伸出拇指道:「好, 確是一條漢子,我正要用你這樣的人!」

李逸「哼」了一聲,道:「武承嗣之流可以為你所用,我 李逸卻不是那樣的人。」大汗道:「咱們慢慢談吧。你說過,對壞人不可屈服,這話說得很好。那我問你,武則天她是不是壞人?」李 逸看了武玄霜一眼,想了半晌,道:「她是不是壞人,我不能斷定。」大汗道:「最少她總是你的仇人?」李逸道:「不錯,她篡奪了我家的皇 位,當然是我的敵人!」突厥大汗聽了,哈哈大笑。

李逸道:「你笑什麼?」大汗道:「笑你不識好壞!」李 逸雙眉一豎,道:「我怎麼不識好壞了?」大汗道:「武則天搶了唐室的江山,你也承認她是你的敵人,如今我要進兵討伐她,也就是 幫你打倒你的敵人,咱們正該同仇共敵,你卻為何與我作對?這豈不是不識好壞麼? 」

李逸喝道:「住口!」大汗道:「怎麼,我說錯了麼?」 李逸從容說道:「當然是說錯了!縱許我們姓李的與姓武的爭奪江山,那也是我們中國人爭奪中國的江山,與你何干?你借討伐武則天為 名,分明是想佔奪我大唐的花花世界,錦繡乾坤。凡是大唐子民,都該執千戈以御社稷,何況我是唐室的王孫!」


武玄霜聽他說得大義凜然,芳心大慰,想道:「他雖然尚 有一家一攬的觀念,但對大是大非之處,卻看得甚是分明。怪不得姑姑也想請他回去。」

突厥大汗怔了一怔,笑容頓斂,換了一付面孔,冷冷說 道:「原來你是為了這樣,才與我作對麼?」李逸怒道;「你要佔奪大唐的江山,我還不該與你作對麼?」大汗忽地又哈哈笑道:「你還 是錯了!你不要忘記,武則天早已改了你大唐的國號了。你知道我請你前來,是為了什麼嗎?」李逸冷笑道:「總不會是什麼好事吧?」大汗 大笑道:「所以我說你錯了!你總是對我猜疑,可知我是想把中國皇帝的寶座奉送給你麼?興的是仁義之頤,給你們中國除掉膽敢以女子做 皇帝的妖孽,打倒武則天之後;我就扶助你做皇帝,大唐一統江山,全歸你管。你還要怎樣?你還說這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麼?

李逸冷笑道:「你這番說話,只好哄騙三歲的小孩!哼, 哼,也許騙三歲的小孩也騙不到!你妄動干戈,卻原來是為了請我做皇帝?哈,哈!你自己就不想得點好處?你何必為了我的原故,耗損你的 突厥的國力,犧牲你突厥的士兵?」

大汗側目斜瞧,接聲說道:「不錯,你問得好!若說我不 想得到一點好處,難怪你不相信。好,我就告訴你吧,我不過是要中國成為我的屬國而已,中國的士地百姓,仍然歸你治理。你所得的好處,不是 比我更大麼?」

李逸仰天大笑道:「大汗,你看錯人了,我李逸不是做皇 帝的人!」大汗道:「嚇,皇帝的寶座你都不要?你要什麼?」李逸道:「我是中國人,住在貴國,但願見到貴我兩國和睦交好,我所 要的,便是想請你息了乾戈。」

大汗哼了一聲,道:「你真是不識抬舉,你想清楚了,可 別後悔!」李逸大聲說道:「我本來就不想做皇帝,何後悔之有?你要動干戈,以卵擊石,又不是我而是你!你想清楚了沒有。」

突厥大汗面色鐵青,冷笑說道:「我威臨萬國,戰無不 勝,攻無不克,不必你為我擔心,請你不要忘記,你現在乃是在我的掌握之中,你不肯依從我,那就是我的敵人了!」

李逸淡淡說道:「大不了你把我殺掉,我何須怕你?」大 汗道:「好,你是好漢,你不怕死!你的兒子呢?你不顧自己,連兒子也不愛惜了麼?」李逸的兒子忽地大聲叫道:「爹爹,我也不怕死!」 李逸笑道:「好,敏兒,你是我的好孩子!」

突厥大汗一皺眉頭,心想:「天下竟然有這祥倔強的 人!」臉上的殺氣忽隱忽現,片刻之間一轉了好幾個念頭,兀是打不定主意:是立即殺了李逸呢?還是把他囚禁起來,再想法軟化他?


正在大汗躊躇未決之際,守門的武士忽在外面拉動鐵環, 敲了幾下,大汗喝道:「有何事稟報?」那武士道:「百優上人與天惡道人在宮門外候見!」原來突厥大汗宮禁森嚴,他秘密在寢宮裡審訊李逸, 麻翼贊是他最親信的武士之一,他讓他在寢宮裡防範李逸。寢宮緊閉大門,另一位親信心腹在門外警戒。即以百憂上人之尊,也只能在三重門外,通名候見。

大汗揚聲說道:「你說我現在正有事情,請國師過一個時 辰再說。」

武玄霜暗暗吃驚,心想:「百憂、天惡為什麼在這個時候 求見?」過了片刻,只聽得門外的武士又拉動鐵環,稟道:「菩提上人已向國師傳了大汗的諭旨,但國師說,他有非常、非常緊要的事情,非得立 即謁見大汗不可!」

原來天惡道人在宴會散後,想起了新王妃的種種可疑之 處,他是和武玄霜交過幾次手的,當時不敢想到是她,過後越想越疑,又想到封牧野臨死之時!面對著新王妃說出的那句未說完的話:「你、你是武則天 的……」這個「你」料想不是指李逸而是指新王妃,他大膽推想,忽然想到了這必定是武玄霜無疑。但茲事體大,他不敢獨擔幹係所以邀了百憂上人同來。菩提上人雖與天惡不睦,但一聽到這是與大汗性命倏關的 事情,也就不敢攔阻他們了。

但聽得百憂、天惡二人的腳步聲已在外面傳來,大汗甚為 驚詫,喃喃說道:「奇怪,他們有非常緊要的事情?」正想麻翼贊開門,就在此時,武玄霜突然躍起,出指如電,倏的就點了麻翼讚的穴 道!麻翼讚的武功本事不在武玄霜之下,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新 王妃竟會襲擊他、冷不及防,但覺脅下一麻,未曾叫得出聲,立刻便全身僵硬,有如一尊石像,前腳尚未踏下,便僵在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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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柔腸俠骨情無限(1)

突厥大汗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叫道:「可,可賀敦, 你,你是……」「你是誰人?」這句話尚未曾問得出來,忽覺冷氣森森,遍體生寒,武玄霜早已拔出寶劍擱在他的頸項,在他耳邊低聲 說道:「若敢亂嚷,一劍要你的命!」突厥大汗本來甚為勇武,但被武玄霜用大擒拿手法一把扣著他的手腕,竟是半點不能動彈,這時他才知 道「新王妃」乃是非常之人,寶劍擱在的頸上,不由得他不服服貼貼。

旁邊侍立的那個宮女已嚇得呆了,武玄霜順手又點了她的 穴道。正在此時,百憂、天惡二人,已到門外,只聽得百憂上人 的聲音稟道:「貧僧有事,稟報大汗!」武玄霜在他耳邊悄聲說道:「你大聲說,請國師稍待片刻。」突厥大汗不敢不依,大聲說了, 聲音顫戰,自是不免顯出驚俱之情。武玄霜料到百憂上人、天惡道人定會起疑,但也料到他們 暫時還不敢破門而入,當下迅即點了大汗的麻穴,在他身上搜出一面金牌,這才對他說道:「我不是卡洛絲,我是中國女皇帝派來的人,你明 白了吧?你怪不得誰,只能怪你不長眼睛,今日我暫且燒你,你若敢株連無辜,我隨時可取你性命。」

李逸又驚又喜,武玄霜手起劍落,削斷了他身上的鐐銬, 隨即剝下了麻翼讚的武士服飾,叫李逸穿上,外面罩上一件斗篷,麻翼讚的身材比李逸魁偉得多衣服甚不稱身,李逸將兒子包在寬大的斗 篷裡面。

武玄霜取出了一顆易容丹,李逸不待她說,便知她的用 意,當下匆匆忙忙,借助這顆易容丹,扮成一個維族武士的模樣。

武玄霜除下鳳冠,走至帳後,片到之間,也改扮成了一個 宮女的模樣出來,低聲說道:「咱走吧。」李遍正在心想:「百憂、天惡二人守在外面,如何走得出去?」但見武玄霜移開胡床,在牆壁 一按,開了一道角門,原來大汗帶武玄霜進這寢宮之時,便是從這角門來的。後面是一間大汗給她佈置的梳妝室,大汗為她歡心,所以 早就把他給她精心佈置的寢宮構造,告之於她,梳妝室窗外便是御花園,可以欣賞園中的花木。

武玄霜與李逸走入了梳妝室,推開窗門,這時正是黃昏時 分,一瞧下面無人,武玄霜一拉李逸,使即躍下。哪知剛一走幾步,便有人喝道:「是誰?」這個人正是大 汗的侍衛長恰克圖。李逸將兩金牌向恰克圖一晃,壓低聲音說道。 「奉大汗命,護送新王妃的麻女出宮。」恰克圖當然認得 這面金牌,他又知道新王妃卡洛絲是阿爾泰山山下的一個國的公主,照突思的習俗,出嫁的女,到了夫家之後,就要將她所著的醜套新鐫已衣送回 去給母親,表示在此之前是靠父母,在此之後便是靠丈夫了。一見李逸說是護送新王妃的侍女出宮,只當這名待女是將 新王妃的嫁衣送回母家的,自是不疑有他,當下揮了揮手,放李逸立去。他哪裡知道真王妃卡洛絲早已冒充侍女,在一個時辰之前 便已乘原車出城去了。

李逸與武玄霜加快腳步,路上雖然碰上幾個巡邏的武士, 金牌一晃,問也沒問便通,不一會便到了禦花園的後門,側邊是馬廄,李逸亮出金牌,索性向管馬的人討了兩匹駿馬,然後吩咐開門。

就在此時,忽聽得恰克圖大聲叫走道:「站住!」守門的 武士見恰克圖飛奔而來,不敢開門,李逸喝道:「你敢阻誤我嗎?快開!」恰克圖叫道:「別忙出去,待我看一下。」李逸倏的 出手。一點點了這名武士的穴道,立即便搶了鎖匙。說時遲,那時快,恰克圖已是趕了上來,大吼一聲,向李 逸一掌劈下。


原來恰克圖放走了李逸之後,忽起疑心,想道:「這個武 士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他?」要知恰克圖是侍衛隊長,宮中的數十名侍衛,都是經過他選拔的。剛才因為夜色膘隴,李逸用斗蓬遮著了半邊面孔,兼以手 上又有大汗的金牌,他一時大意,沒有盤問,過後一想不對,又想起了這件斗篷似乎是麻翼讚的,越想越疑,是以追上前去,想要仔細瞧瞧。

及至李逸點倒了那個看門的武土,恰克圖大吃一驚,斷定 李逸必是冒充,當下一躍數丈,用盡全身氣力,掌劈李逸。

恰克圖是突厥出名的大力土,這一掌端的有開碑裂石之 能,李逸受傷之後,不敢硬接,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接連避開他幾記強勁的攻勢,恰克圖一掌緊似一掌,迫得李逸無暇拔劍,同時 連聲大叫道:「來人呀,快來人呀!」武玄霜見時機急迫,忽地冷笑說道:「另外有刺客已到大汗的寢宮,你不去救駕,追我們做什麼?」恰 克圖嚇得魂不附體,大叫道:「你說什麼?」話尤末了,武玄霜突然欺身直進,「啪」的一掌,擊中他胸前的「範汛穴」,本來以恰克圖的本 領,雖然不敵武玄霜,還不至於給她一招擊倒,但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宮女竟然懷有絕世武功,冷不防的給她上掌擊中,哼也未哼一聲,便即倒 地。

李逸急忙開了園門,與武玄霜跨上馬背,疾馳而去。但聽得背後弓如霹靂。箭似飛蝗,李逸將寶劍舞起,化成一道護身的銀虹,揮了 片刻,便脫出弓箭所能射及的範圍,那麼多的武士,竟沒有一個追來。原來是恰克圖被武玄霜那番話嚇住了!武玄霜說另外有刺客已進入了大汗的寢官,恰克圖不知真 假!但一想這個宮女與李逸正是從大汗寢宮那個方向跑出來, 麻翼讚的斗蓬又披在李逸的身上,便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宗旨,止住了那班武士,叫他們趕回去救駕,並搜索李逸的黨羽,那 班武土見李逸能夠從深宮之中逃出,只怕他黨羽甚多,說不定在宮內各處隱藏,便不敢分薄力量去追他了。

李武二人跑了一程,見後面並無敵騎追來,鬆了口氣,兩 人並轡馳驅,李逸眼光一瞥,只見武玄霜在馬背上也扭轉頭來望他,四目相投,又各自將眼光移開,這一剎那,兩人的心裡都不知是什麼滋 味,彼此但感到一陣茫然!

這一剎那,往事前塵,閃電一般的從李逸的心頭掠過,峨 嵋金頂的比劍一切峽山道上的琴髓濤聲,她為自己向夏侯堅求醫,那十多天的千里馳驅,細心呵護,最後是繃山的死別生離。這一幕幕的情景從李逸心頭翻過,而現在想不到又在這樣 的情景之下相聚,她,她又一次的救了自己!李逸心頭激動非常,禁不住又轉過頭去,找著了武玄霜的 目光,輕輕的說了一聲「謝謝」。

武玄霜心中的激動殊不在李逸之下,她所要躲避的人終是 不能避開,現在又與他並轡馳驅了。可是這已與八年之前的情景完全不同了,在她懷中抱著是 他的兒子!

武玄霜低下了頭,便道:「謝什麼?你能夠脫險,我也心 安了。」語調平淡,但李逸卻聽得出來,她對自己還是蘊藏著無限的熱情,李逸不自覺的身軀顫抖,在馬背上晃了兩晃,武玄霜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 啦?是傷口復裂了嗎?」李逸自道:「沒什麼,我受的只是一點皮外傷,只怕是跑得有點累了,歇一歇吧。」


武玄霜估量已跑出十多里了,便道:「好吧,咱們到前面 的山丘歇一會。」李逸躍下馬背,抱起兒子,武玄霜默默無言的隨著他。走到山上,未曾坐定,李逸的兒子便撲到武玄霜的懷中, 摟著她道:「姑姑,你真有辦法,說救我們,果然便救了我們。」武玄霜道:「我說過的話,當然要做。」孩子麵向著他父親說道:「這姑姑真 好,媽媽好像不大喜歡她,那天她給我果鋪吃,媽還不准我接呢。唉,媽哪知道她是這樣的好人,我可真喜歡她!」

李逸呆了一呆,道:「你見長孫壁了?」武玄霜微笑道: 「我還沒有賀喜呢!」她臉上現出笑容,心中卻不由自己的感到一陣心酸。陡然間,長孫壁那淒怨的眼光,妒忌的神色,又好像浮現 在她的眼前,她極力壓抑自己激動的心情,心中想到:「我絕不能自尋煩惱了。」

李逸道:「你是在哪兒見到她的?」他的兒子插嘴道: 「我們這樣的打扮。爹,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在那晚上被兩個武士捉去的。」

李逸道:「我聽你媽媽說了。這次全靠你的姑姑將你救出 來,你還未曾向她道謝呢。」那孩子向她磕了一個響頭,說道:「姑姑,我長大了也永遠不會忘掉你!最好,你能夠和我們在一起,媽若知道是你救 我,她也一定會喜歡你了。」武玄霜將他拉了起來,笑道:「這孩子真乖,他叫什麼名字」?李逸道:「叫李希敏。」武玄霜道:「敏兒,我也喜歡 你,待你長大了我再來看你吧。」那孩子露出悵惘的神情,道:「姑姑,你要走了麼?」武玄霜點點頭道:「是啊,就要走了!」那孩子道:「你 不等和我的媽媽見面麼?」武玄霜道:「好孩子,我就託你向她問好吧,你記得嗎?」

那孩子道:「我怎樣向媽媽說呢?媽知道是你救我,她會 怪我不將你留下來的。你別瞧那晚媽好像很兇,其實她是非常疼我的。你對我這麼好,她一定非常感激。」武玄霜微笑道:「我知道。 你就對她說,姑姑盼望她過得快快活活,一切事情都稱心如意。」那孩子點點頭道:「我記著了。咦,姑姑,你笑得不大自然,是不是有點不快活?」 武玄霜笑道:「你猜錯了,我很快活。」其實孩子一點也沒有猜錯,李逸呆了好一會子,心中的激動這才稍稍平靜下來,說道:「大人說話, 小孩子不要胡亂打岔。」再問武玄霜道:「這麼說,你是到過天山的了?」武玄霜道:「不錯。後來,我又在天山碰到壁妹,那時敏兒已經被擄走了,她那晚用 了易容丹,我第二次見面才認出是她。」李逸「啊」了一聲,這才明白,自己決定單獨下山去救敏兒的時候,為什麼長孫 壁會流露出一種恐懼的心情,敢情她就是怕自己與武玄霜相遇!

李逸道:「這麼說,你是為了救敏兒,才冒充新王妃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武玄霜將經過說了,李逸稱奇不已,敏兒聽得武玄霜將大汗戲弄,更是開心之極,不住咧開嘴笑。武玄霜道:「不過,我這次到突厥來,卻是奉了我姑姑的 差遣來找你回去的!」李逸道:「我早知道了,我不會回去的!」

武玄霜道:「不過,這次不同。我姑姑已決定傳位給盧陵 王,要請你回去輔助他。你不是一直要恢復李唐的『正統』嗎?如今江山依然姓李,你為何還要老死他鄉?」李逸歎口氣道:「這幾年來我的豪氣早已消磨貽 盡了,不管是姓武也好,姓李也好,我現也不想捲入是非漩渦。嗯,你不懂得我的心情,我但願能夠忘悼往事,也不想有人知道我,我是不 願回去的了!」

武玄霜一陣沉默,她是懂得李逸心情,現在之所以不願意 回去,已不只是為了誰做皇帝的問題了,敢情他也決意要避開自己,避開上官婉兒,免得觸及心底的創傷!

李逸又道:「本來在前兩天,我曾經想過要回去的,如今 你既然就要回去,也省得我多跑一趟了。」武玄霜道:「為什麼?」李逸道:「你已經知道了你的堂兄武承嗣勾結突厥的事情,你回去告訴你的姑姑 吧,她更會相信你的話。」


武玄霜默然半晌,緩緩歎口氣道:「這樣分手也好,咱們 總算見過一次面了,可惜婉兒很想見你,卻見不著。」李逸聽她提起了上官婉兒,不禁又是心弦顫抖,問道:「婉兒她怎麼樣?聽說她最近紅啻星 動,嫁杏有期,有這事麼?」武玄霜道:「是誰來了。他說的也並不全是捕風捉影之談,不過,婉兒,她,她可正為著這件事情煩惱呢!她 本來有一些話託我告訴你的,唉,現在不說也罷。」

李逸一片悵憫,道:「長孫泰也很不錯呀,早在八年之 前,我就禱告蒼天,保佑她能夠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了!不管怎樣,我總是將她當作妹子看待,願她過得快活!」武玄霜又歎口氣道:「你猜錯了,婉 兒嫁的人不是長孫泰,所以她很想見你,再決定主意,可是這些事情,現在都不必說了。 」李逸詫異之極,心道:「不是長孫泰又是誰呢?她若然 不歡喜那人,又何須如此煩惱?以她那樣的倔強,又是那樣深具聰明才智的女子,她不願嫁,還有誰強得了她?」李逸疑團塞胸,本來還想問武 玄霜的,可一想到自己已經有妻有子,而武玄霜又一再說不想再提,他也只好懷著這個悶胡蘆,不便問下去了。

武玄霜道:「好吧,你趕快回去找壁妹,我也得趕回長安 去了!」她正想把長孫壁離開天山的事情告訴李逸,就在這時,忽見大路上有兩條人影,疾如奔馬,最初不過似彈丸大小的黑點,轉瞬之間,輪 廓就顯露出來,武玄霜大吃一驚,叫道:「是百優上人和天惡道人!」話聲未了,這兩個人已來到山下,百憂上人哈哈笑道:「看你們還逃得上天!」

原來百優、天惡二人被武玄霜使用緩兵之計,阻在寢宮外 面,過了約一會兒的時刻,尚未見大汗宣召他們,再高聲稟報,也聽不見大汗的回答,百憂上人情知有異,恃著他國師的身份,大膽打破宮門,見大汗和麻翼 贊都給人點了穴道,而李逸與新王妃則無影無蹤,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解開大汗的穴道,不久,恰克圖也率領武士們回來「救駕」,大汗 聽說李逸與武玄霜已逃出王官,又驚又怒,便責成百優、天惡二人,務必要將他們活捉回來。

天惡道人笑聲未絕,忽聽得「轟隆」一聲,一塊磨盤股大 小的巨石,從山頂士直滾下來,被它碰著,怕不壓成肉餅,饒是天惡道人武功卓絕,世不敢首當其衝,剛剛避開,第二塊、第三塊石頭,相 繼滾下。

李逸與武玄霜不斷在山上拋滾巨石,震得山谷轟鳴,塵霧 彌天,山上的層冰積雪也被震得滾塌下來,飛落如雨,聲勢更是驚人。天惡道人展開騰、挪、閃、展的功夫,雖然沒有給巨石所 壓,身上也中了十幾塊雪塊,這些雪塊從數十丈的山頂上飛下來,打中了他,無異鉛彈,痛得天惡道人唄唄大叫。

百優上人卻猛地笑道:「你這些石頭雪塊,就阻礙了我 嗎?」他揮舞袈裟,蕩起了一股勁風,冰雹雪塊,在離他數丈之地使向四面飛開。他減少了上空的威脅,專心應付那些滾下來的大石頭,一 面施展上乘的輕功閃避,一面覷準來勢,以掌擊石,使出「四兩撥千斤」的巧勁,滾到他身邊的巨石,被他手掌一帶,立即向旁邊飛開,根本阻他不住。

只見他在石頭雪塊轟擊之下,仍然舉步如飛,轉眼之間, 便已到了山上。李逸與武玄霜合力推下一塊大石,這時雙方相距已不到十 丈之遙,百優上人大喝一聲「還不住手!」單掌一托,用了一招「獨臂掣天」,竟然以金剛掌將那塊大石反擲回去。武玄霜大吃一驚,急忙閃避,但聽得「轟隆」一聲,大石 剛好落在武玄霜與李逸之間,百優上人哈哈大笑:「看你們還逃得了。」身形一起,儼如巨鳥摩雲,凌空撲下,袈裟疾展,像一片紅雲,將武玄霜與李逸的身影都 罩著了!


百憂上人得意洋洋,縱聲大笑,滿以為這袈裟一罩,定然 手到擒來,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一道紫色的劍光突然衝起,接著武玄霜一聲叱吒,不知怎的,忽地脫了出來,百優上人的袈裟像龜網一般地向她撒去, 她竟平空拔起,足尖在袈裟上點,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銀虹,一招「金雞奪粟」,劍尖便向著百憂上人的光頭直刺下來。

本來以百憂上人的武功,剛才那襲裟一罩,若然他是施全 力,武李二人雖然聯劍抵禦,也走然抵禦不了,但因突厥大汗吩咐在先,務必要將他們二人活捉,百憂上人又低估了他們的功力,恐怕袈裟 罩下,會令他們窒息而死,所以只用了五成真力。哪知李逸手中所持的乃是一把大內寶劍,拚命刺出,竟把 他的袈裟刺穿,武玄霜身法輕靈,趁著這個時機,立施反擊。

武玄霜的劍法已得優雲神尼的真傳,這一劍凌空刺下,勢 似奔雷,疾如駭電,百憂上人也不由得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武玄霜的劍尖離開他的光頭已不到五寸,百優上人大喝一聲,驀地 伸指一彈,但聽得「鋒」的一聲,武玄霜心頭一震,長劍幾乎掌握不穩,幸而她一覺不妙,立即施展「雲裡倒翻」的絕頂輕功,一個觔 斗,翻出數丈之外,這才堪堪避開了百憂上人接著而來的反擊。

百憂上人那一彈已用了七成真力,見武玄霜居然還能夠避 開,也自有點詫異,點點頭道:「你這女娃兒的劍法還算不錯,可惜你的師父已經死了,要不然我真想找她較量一番。」武玄霜冷笑 道:「那是你的造化,若是我師父尚還在生,哪還容得你行兇作惡!」

百優上人喝道:「小輩無禮!你把你師父的劍法施展,再 接我兩招著看!」袈裟一抖,舞得呼呼風響,倏然間就攔住了武玄霜的退路,便似在她的周圍築起了一道鐵壁銅牆。

武李二人背心相貼,雙劍聯防,饒是李逸手有寶劍,武玄 霜也施展了渾身解數,卻怎樣也衝不出去,而且漸漸覺得圈子越收越緊,呼吸也漸漸緊張起來。再過一會,武玄霜還勉強可以支持,李逸在受傷之後,氣 力不繼,但感頭暈目眩,眼前漸漸模糊!不由得心內一涼:想不到我今日與武玄霜死在一處!

這時,天惡道人也已上到山上,以百優上人的身份與武 功,當然用不到他去相助,他遊目四顧,發現李逸的孩子正躲在草叢中。

天惡道人怪聲笑道:「好大膽的小孩子,為什麼到處亂 跑?大汗宮中有食有住,又有那麼大的花園好玩,你還要跑出來?趕快隨我回宮去吧! 」那孩子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跟我的爹 爹!」天惡道人道:「你的爹爹也要到大汗那兒去的。哈,你還躲,你不乖乖的聽我的話,我可要捉你回去了!」

李逸聽得天惡道人在欺侮他的兒子,又驚又怒,可是他被 百憂上人袈裟攔著,哪裡抽得出身?急怒攻心,一個疏神,被袈裟拂了一下,突然胸口如中鐵 髓,氣也透不過來,百優上人哈哈大笑,騰出手來,便想把他活捉。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長嘯,宛似龍吟,震得林中樹葉, 籟籟落下,武玄霜精神一振,刷刷幾劍,拚死防衛,百優上人心中一凜:「原來他們還有高手接應,埋伏林中。」他聽那嘯聲,知道來人功力 不弱,但天惡道人盡可抵擋得住,卻也並無惡意。

天惡道人正在鑽入茅草叢中,捉捕李逸的孩子,那孩子溜 滑得很,屏息了呼吸,伏在地上,天惡道人一時尚未發現他,忽聽得那聲長嘯,天惡道人也怔了一怔,便在此時,只聽得一聲喝道:「好不要臉, 欺侮孩子!」陡然間一道金光,向天惡逍人射來!

天惡道人認出是夏侯堅的金針,識得厲害,急忙將拂塵一 展,「嗤」的一聲,金針穿過拂塵,一撮塵尾跟著金針飛起,亂草一般的飄舞空中。天惡道人的拂塵乃是烏金絲所煉,算得是武林一寶,竟阻 擋不了夏侯堅的一支金針,而且還給它弄斷了十幾根塵尾,這一驚非同小可,哪還敢去捉李逸的孩子,急忙躍出草叢,橫掌當胸,應付強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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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柔腸俠骨情無限(2)

  抬眼一瞧,只見來的共是兩人!除了夏侯堅之外,還有一個中年漢子,天惡道人認出是武 玄霜的師兄裴叔度。

夏侯堅笑道:「宮中一戰,你我都還未得盡展所長,來, 來,來!等老夫再領教你的腐骨神掌。」

裴叔度見師妹危機,更不打話,飛身躍起,一招「劃破天 河」,逢刺百憂上人的「風府穴」,百憂上人反手一掃,裴叔度的劍尖雖然給他的掌力震歪,但仍然原式不變,揮劍疾刺,百憂上人是武學的 大行家。一接觸便知裴叔度的本領高出武玄霜許多,這一掌斷不能 將他震倒,只得放鬆了李逸,一個轉身,與裴叔度正面接戰。就在這一剎那間,裴叔度已經疾刺三劍,但聽得卜卜卜三 聲連珠密響,他持的是一柄普通的青銅劍,三劍都剁中了袈裟,卻都給袈裟反彈回來。裴叔度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心道:「怪不得師父生前認 為百憂上人是個強敵,以未曾將他剪除為憾!」

武玄霜與李逸綴過口氣,雙劍連環刺出,與裴叔度合戰百 憂上人。優雲老尼在天山面壁數年,融會各家之長,創出了一套精 妙無比的劍法,裴叔度已盡得她的真傳,武玄霜獲得了師父所留的劍譜之後,劍術也突飛猛進,雖比不上師兄,亦不過稍差一籌而已。還有一個李逸,雖然受傷,但他持有寶劍,亦是不無威 力,百優上人雖然身懷絕世武功,以一敵三,急切之間,卻也不能取勝。

武玄霜忽然得到師兄的相助,心中甚是驚異,想道:「師 兄上次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估計在我離開他之後,他最少還得調養一個月,方可完全復原,算這時間,現在不過過了二十多天,他還應在山上休養才是, 怎麼卻也到了大汗的王城?而且功力似乎還更勝從前?他又怎麼會與夏侯堅同在一起?」心中疑問甚多,但在這時正在與強敵性命相搏,哪有餘暇去 問。


百憂上人生怕一世盛名,折在小輩之手,哪還敢有絲毫輕 敵?但見他將袈裟揮舞,勁風呼呼,捲得砂飛石走,舞到疾 處,宛如一大片紅雲,將四個人的身影都罩得風雨不透!裴武二人展開精妙的劍法,就像兩道電光,在密雲之中疾 閃,時不時透過「雲層」,向百憂上人反擊,李逸則侍著寶劍自保。雙方打了個難解難分。

不過,百優上人的功力,到底是比他們高出許多,到了將 近百招,勝敗就漸漸分出來了,他的一襲袈裟將三柄長劍緊緊裹住,三人之中,功力最高的裴叔度亦已覺得心臟的跳動加快,一劍刺出,每每力不 從心,李逸夾在裴武二人當中,所受的壓力較小,但他僅能自保,寶劍的威力已是不能發揮了。

但另外一邊,夏侯堅也佔了上風,天惡道人使出拂塵夾掌 的歹毒功夫,塵尾散開,千絲萬縷,內勁運足,根根都似利針一般,可以剁人穴道,而他的腐骨神掌是天下第一等的毒掌,不要說被他打 中,就是毒掌所發出的那股腥風,武功稍弱的人也禁受不起,但夏侯堅只憑著一雙肉掌,卻居然應付自如,但見他掌劈指截,用掌力 震散拂塵,用一指撣功應付毒掌,不論天惡道人的毒掌從哪個方向打來,他都能拿捏時候,不差毫釐,中指一撣,就點向他的脈門。天惡道人識得厲害,不敢讓他點實,每次都被迫撤掌回 防。兩人打得非常激烈,雖然彼此都沒有碰著對方一下,但每 一招都蘊藏著極兇險的殺機!

天惡道人以八年苦功,練成了腐骨神掌,鬥了將近百招, 見夏侯堅不但絲毫未有中毒的跡象,而且越戰越發精神,他賴以製勝的腐骨神掌傷不了對方,心中先自懼,何況他的功力稍遜夏侯堅一籌,因此 過了百招,就完全被夏侯堅佔了上風。

但就在天惡道人被夏侯堅逼得步步後退之際,裴、武、李 三人,也給百優上人逼得步步後退。百憂上人袈裟疾展,狂濤駭浪般直捲過來,裴、武二人的 長劍一觸及袈裟,就給反彈回去,竟是吃不消他那股強勁的壓力。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長嘯,有人朗聲笑道:「不圖今日 得見優雲老尼劍法,真是好啊、好啊!」轉眼間山頭上多了一個人,這個人乃是符不疑。

符不疑指著百憂上人笑道:「虧你還有這樣厚面皮,你袈 裟穿了七處,還好意思再打下去嗎?」

以百憂上人的武功身份,如何聽不出符不疑的意思?那就是說:「你不過憑著功力稍高,欺侮小輩罷了,若是 只論劍法,你早已敗在他們的劍下了!」自優雲老尼死後,百憂上人自負天下無敵,怎忍受得了符不疑的譏消?便冷笑說道:「就換你這個酸丁來吧!」符不疑笑嘻嘻脫 下了一對草鞋,說道:「日間未曾盡興,正好和你再戰一場!」

百優上人見他拿一對草鞋當作武器,大怒說道:「我邀你 單打獨鬥,正是看得起你,你竟敢蔑視於我?」符不疑笑道:「豈敢,豈敢!我老符一時找不著合適的兵器,只好像你一樣,隨便拿一 件身上的東西了,我不看輕你的袈裟,你焉敢小覷我的草鞋?」高手比拚,彼此都不肯佔半點便宜,符不疑要用草鞋來對付他的袈裟,正是為了維 持身份,但百憂上人自大慣了,總覺得這是一種侮辱,當下袈裟一展,怒聲喝道:「油嘴滑舌,休怪我手下無情!」


符不疑笑道:「你當真敢輕視我這對草鞋?好好打!」百 憂上人的袈裟罩下,符不疑的草鞋一揚,只聽得「卜」「卜」兩聲,好像鐵棒打在極厚的牛皮上一樣,發出悶雷般的聲響,兩大高 手都是運足了內家真力,這一較勁,登時雙方都是心頭一震,虎口酸麻,各自倒退一步,符不疑笑道:「如何?我的草鞋也不弱於你的袈裟 吧?」倏然間欺身直進,揚起草鞋又打!

那一對草鞋打下來,竟然含著雙劍的招數,精妙之處,實 不在裴武二人聯劍之下,但以符不疑的功力,那卻是要比裴武二人聯手合鬥更難應付了。

百優上人見符不疑將那對草鞋使得出神入化,也自吃了一 驚,心中想道:「怪不得這酸丁誇口,果然是有幾分真才實學!」不敢輕敵,就在那對草鞋堪堪襲到之時,他也突然改了戰法,將袈裟捲成一 束,變成了一支桿棒,驀地一挑,把符不疑的雙劍招數破解了。

袈裟與草鞋本都是極尋常的東西,但經這兩大高手運上內 力,卻實是非同小可!但聽得勁風呼呼,兩人越打越快,饒是武玄霜那樣的目 力,也分別不出誰是百憂上人,誰是符不疑,所見的只是一片紅雲裹著兩隻天矯飛舞的草鞋。

本來若論功力,是百憂上人較為深厚,但他剛剛經過一場 惡戰,氣力方面,不免有所損耗,這樣此消彼長,恰好拉平,誰都勝不了誰。

裴叔度看了一會,對武玄霜笑道:「他們二人只怕非到千 招之後,難以分出勝負,百優老禿驢,今番是碰到了勁敵了。」武玄霜放下了心,這時才有餘暇問她的師兄。

裴叔度道:「我本來不會復原得這麼快的,多虧夏侯前輩 給我用金針拔毒,又給我帶來了一支千年何首烏,反而令我因禍得福了。」武玄霜道:「夏侯前輩也曾到了天山麼?」裴叔度道:「就在你走後的第三天,他和 穀神翁符不疑聯袂上山。」

原來夏侯堅尚未知道優雲老尼已死,經過多年的探訪,只 知道她隱居天山,便邀了谷符二人,同上天山尋訪,終於尋到了裴叔度,從裴叔度的口中,這才知道李逸與武玄霜的種種遭遇,知道李逸為救兒子,已往突厥王 廷。穀神翁對李逸有如子侄,當然不能坐視,夏侯堅聽說優雲 老尼留有遺物給他,現在武玄霜之手,也急著要見武玄霜,符不疑則想去看武士大會熱鬧,於是裴叔度就邀了他們三人,一同趕往突厥王廷。武士大會那天,裴叔度在寓所留守,沒有參加。


武玄霜又何道:「你們怎知道我有這場災禍?」裴叔度笑 道:「這還不容易知道?夏侯前輩一見你,就看出你是用了他的易容丹改扮王妃的,她料你只能矇騙一時,終將被人看出,因此我們四個人才分批 出來接應,約定以嘯聲為號,誰先發現你們,就招喚其他的人隨來。穀神翁恐怕也就要來了。」武玄霜這才明白了其中的曲折,想起夏侯堅、 尉遲炯與她師父的一段情孽糾纏,心中甚為感歎。

抬頭一看,只見夏侯堅與天惡道人高呼酣鬥,天惡道人所 發出的毒氣腥風,竟凝結一層略帶淡紫色的薄霧,籠罩在兩人上空,武玄霜裴叔度與他們相距甚遠,也聞到一股刺鼻的惡味,不禁相顧駭然,裴叔度想起那日 中他毒掌,更覺心悸,心道:「幸好那日師妹用師父的法身嚇退他,若再捱他一掌,那真是不堪想像!」

武玄霜見天惡道人高呼酣鬥,一掌猛似一掌,而夏侯堅則 步步後退,頭頂上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不禁暗暗為他擔心,說道:「師兄,與這等魔頭不必講什麼信義,咱們聯手將他除掉了吧。」斐叔度 笑道:「有夏侯前輩已足可除地,何須咱們費力?」武玄霜道:「夏侯前輩剛才還佔上風,但你看現在卻忽然變成那惡道佔了上風,只怕是夏侯前輩 年老體衰,難以持久!」裴叔度笑道:「你看錯了,夏侯前輩大約用不了十招,便可贏他了。」武玄霜知道師兄不會亂說,再仔細看時,但見夏 侯堅雙眼神光湛然,雖然不住後退,身法步法,卻是絲毫不亂,這才放下了心。

原來天惡道人久戰不下,知道夏侯堅的內功的精純在已之 上,必敗無疑,他一發了恨,把全身功力都運到掌上,作困猶之鬥,腐骨神掌本就厲害無比,加以他拼了性命,發動攻勢,所以夏侯堅也不 必和他硬接硬架。

可是夏侯堅也正好將計就計,消耗他的真力,戰到分際, 夏侯堅突然喝道:「天惡道人,你已是黔驢技盡,還不服麼?」雙掌連環疾劈,著著反攻,剛猛無論的掌勢之中還夾著一指撣功,登時把天惡道人 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狼狽之象畢露!

天惡道人叫道:「你這樣贏我,我輸了也還不服!」夏侯 堅笑道:「要怎樣你才心服?」天惡道人道:「你敢硬接我一掌麼?」夏侯堅道:「有何不敢?我不還手,便任你打一掌如何。只是 這一掌。要不了我的性命,你自己就要送命了,你敢打便打!」天惡道人哈哈笑道:「我不信天下有誰能夠硬接我的腐骨神掌,縱然我因 此送命,亦是死而無怨,可是夏侯老兒,你死了可不能埋怨我啊!」夏侯堅笑道: 「這個當然,何須多說,打吧!」說罷果然負手挺胸,等 候天惡道人發掌!

  李逸這時正閉目養神。調停呼吸,聽得夏侯堅和天惡道人這番對答,不禁心頭大 震,睜開眼來,想道:「八年之前,天惡道人的腐骨神掌尚未練成,夏侯前輩接他一掌,身上披了金絲軟甲,事後還要凋養多天,現在天惡的毒 掌已經練成,他怎的還這樣託大?」心念未已,只聽得天惡道人大喝一聲,已然一掌劈下!

李逸與武玄霜都嚇得跳了起來,但聽得「蓬」的一聲,天 惡道人的身子突然拋了起來,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裴叔度是個武學的行家,方自驚詫,心想:「天惡道人已被夏侯堅震得重傷,居然還能施展這 等上乘的輕功本領!」心念方動,忽見天惡道人哪個觔斗還沒有翻過來,便突然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從半空中筆直的跌落,接著是一聲淒厲的 叫聲,劃過長空,聽得人毛骨聳然,再看那夏侯堅時,只見夏侯堅木然站立,面色灰白。有如一尊石像,那神情也是可怕極了。原來在這八年當中,天惡道人苦練腐骨神掌,夏侯堅也苦 練解毒的本領,他事前已吞下了自製的「固魄培元丹」,那是專門防禦腐骨神掌的,而且在前胸、後胸,都安置了寶鋼護心鏡,比上一次 所披的金絲軟甲更為堅厚,這才敢在天惡道人的真力大大損耗之後,硬接他的一掌。

夏侯堅的內功本來比天惡道人精純得多,何況天惡道人是 在與他苦戰數百招之後,業已到了強駑之末,怎能抵擋得了夏侯堅的反震之力?偏偏他還想顧全面子,被彈到半空,還想施展輕功逃走, 登時心臟爆裂,跌下山坡死了。


百憂上人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他見天惡道人與夏侯堅硬 拚,已知不妙,剛想趕來攔阻,天惡道人已被震上半空,百優上人大吼一聲,捨了符不疑,立即向夏侯堅撲去。符不疑情知夏侯堅也必定受了重傷,哪敢讓強敵脫身,立 即也是凌空躍起,一雙草鞋,照著百憂上人的光頭便打,百憂上人一聲大喝,袈裟捲成一束,一招「舉火鐐天」,那袈裟捲成一束之後,經他 內力運用,賽如鐵棒,只聽得呼的一聲,符不疑的一隻草鞋被他打落。符不疑使了一個「凌空步虛」的身法,硬生生的再拔高三 尺,避開了百憂上人那股強勁的力道,喝道:「好,你再接我這只草鞋!」草鞋在半空擲下,百憂上人腳不停,反手一揮,但聽得 「啪」的一聲,那隻草鞋正正打中他的手腕,百優上人的手腕登時紅腫起來,但那隻草鞋也已被他震成粉碎!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剎那,百憂上人已衝到夏侯堅 身邊,大聲喝道:「夏侯老兒,我要你一命還一命!」他只是顧忌身後的符不疑,冷不防兩道劍光,突然從夏侯堅兩側飛出,裴叔度與 武玄霜兩人已經趕到。這一下,三方面都似離弦之箭,碰個正著,百憂上人大吼 一聲,身形飛起,袈裟一展,把裴武二人摔倒地上。百憂上人倒縱出五六丈開外,喝道:「洒家遲早都要取你 們的性命!」哼了一聲,倏忽之間,就不見了他的背影。

原來在那一剎那間,雙方雖是電閃般的一觸即收,但已交 換了幾個險招。裴武二人施展了一招最精妙的劍術,可以同時剁敵人的七 處穴道,百憂上人仗著深湛的內功,展開袈裟抵擋,雖然沒有給他們刺中,袈裟卻被刺穿了十四個小孔,連上以前的劍痕,那件袈裟已是百孔千瘡,不 堪何用了。百優上人一想,有符不疑加上裴武兩人,自己絕對討不了 便宜,因此只好嚥下那股怒氣,獨自逃走,連天惡道人的生死也不及察看了。

裴武兩人被百優上人的內力震倒,幸而傷得不重,爬了起 來,急忙先去看夏侯堅,只見夏侯堅搖頭苦笑,「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瘀血。武玄霜道:「夏侯前輩,你怎麼啦?」夏侯笑道:「還 好,還好,尚不至被天惡道人要了性命。」取出七口金針,插在自己的陽陵、維道、歸藏、玉泉、天門、關元、命門七處大穴,過了片刻,將 金針拔出,七口金針都變成了黑墨墨的,眾人不禁駭然。夏侯堅道:「我以八年功夫,苦練抵禦他腐骨神掌的功 夫,想不到他的厲害之處,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幸而保全了這幾根老骨頭,從今之後,也不想在江湖上逞強爭勝了。」符不疑聽這說話,知道 他在去毒療傷之後,最少也得損耗十年功力,心中甚替老友難過,安慰他道:「你剪除了這個惡道,也總算值得了。我老符被老禿驢毀了我的一雙 草鞋,自己無力報復,才真是慚愧得很啊!幸而兩位賢侄毀了他的那件袈裟,給我出了一口悶氣!」

武玄霜道:「夏侯前輩,我師父留有一個玉匣給你。」夏 侯堅打開匣子一看,只見裡面有幾朵天山雪蓮。還有幾樣世間罕見的靈藥,都是他以前和優雲老尼說過, 而自己尚未採集到的。他捧著玉匣,念及優雲老尼的這番心意,不禁潸然淚下, 想道:「瓊香(優雲神尼的俗家名字)生前雖然沒有答應我的求婚,臨死卻也還沒有忘記我這個朋友,人生得此知已,尚有何憾!」

夏侯堅潸然淚下,符不疑卻哈哈笑道:「你這老兒還哭什 麼?天山雪蓮能解百毒,比你自練的『仙丹』還要靈效得多,有一朵雪蓮,你便無須損失十年功力了。」夏侯堅對裴叔度道:「想不到在你師 父死後,我還蒙受她的恩德。她生前希望我把醫術流傳下來,從今之後,我縱然恢復功力,也不願再在江湖爭勝了。叔度,你不嫌棄我的話,我願與你結廬比 鄰,替你的師父守墳,也好趁此暮年歲月,寫成我那幾篇醫書。」裴叔度道:「得與老前輩為鄰,我是求之不得。」忽地有點感慨說道:「十 年來我未下過天山,這次事情結束,我也該回去了。師妹,你呢?」武玄霜道:「要見的人都見到了,要辦的事也都辦了,明天一早我也要回國了。」符 不疑道:「還有一位你尚未見到,你不等等他嗎?」武玄霜道:「是誰?」符不疑笑道:「曾在峨嵋金頂和你比過劍的穀神翁啊,你 忘記了嗎?那一次你弄得他幾乎下不了台。」武玄霜笑道:「不錯,那一次的事情,我還未有機會向他賠罪呢。」夏侯堅道:「是呀, 老谷怎麼還不來?他難道尚未聽見我們的嘯聲?或是發生了什麼事了?」符不疑再次撮扈長嘯,嘯聲宛若龍吟,在這高山頂上發出,估量十里 左右都能聽得見。

李逸的孩子早已從草叢裡鑽出來,這時忽地撲到武玄霜身 上,說道:「姑姑,還有一位你尚未見到,你不等等他嗎?」他學著符不疑的口氣,用同樣的說話,仰著臉兒問武玄霜,引得武玄霜不禁笑了起來, 摟著他道:「是誰?」那孩子道:「我的媽媽。那天晚上她不准我吃你的東西,你生氣了麼?」武玄霜笑容頓敘,心頭沉了下來,那孩子又道: 「姑姑,媽未知道是你救我,知道了一定很感激你的,你不要生她的氣。」這話他已經是第二遍向武玄霜說了,敢情他當真是很害怕武玄霜生氣 呢。

武玄霜強笑道:「我和你的媽媽是很好的朋友,怎會生她 的氣?不過,我怕來不及等她了,好孩子,你給我向媽媽問好,請她不要怪我。」那孩子嘟著小嘴兒道:「你不等她見面,她當真會怪你 的。」心裡想道:「我知道媽不會怪的,但你既然怕她怪你,我就嚇一嚇你。」武玄霜微笑道:「有你替我說好話,我知道你媽不會 怪我的。」


李逸聽了他們的對答,不禁感觸萬端,呆呆的說不出話 來。那孩子道:「姑姑,你真的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我捨不得 你啊!」武玄霜緊緊摟著他道:「好孩子,我會記著你的,到你長大了我再來看你。」

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夏侯堅道:「老谷來了。」 過了片刻,只見一條人影,疾如奔馬,直上山頭,武玄霜心道:「穀神翁以輕靈飄忽躡雲劍、躡雲步馳名,這輕功身法,果然是非同小可。」

轉瞬間穀神翁便來到山頭,符不疑正想和他打趣,見他的 形狀,不禁吃了一驚,急忙問道:「老谷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是誰傷了你了?」

但見穀神翁衣衫染血,神色張惶,武玄霜嚇了一跳,顧不 得和他敘舊,先上來替他裹傷。穀神翁道:「不妨事,我不過中了一箭,這幾根老骨頭還 熬得住。」穀神翁是以前的武林盟主,輕功本領更是天下無雙,居然有人能夠射傷谷神翁,大家都不禁十分駭異,紛紛問他的遭遇。

穀神翁定了定神,說道:「李逸,你的妻子來了,呀, 她,她——她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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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劍膽琴心意自傷(1)

穀神翁帶來的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雷,震得人魂飛魄 散,李逸呆若木雞,好半晌才顫聲叫道:「不,不會吧,壁妹,她,她答應過我留在天山,等,等我回來的。」他受驚過度,一句話分成了好幾截才 說得出來。

武玄霜嚥下眼淚,低聲說道:「壁妹對你情深義重,她發 誓與你同生共死,你不知道,你離開天山的第二天,她也跟著來了。」武玄霜想起長孫壁那兩首題壁的絕命詩:「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西風瀚海沙。 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吾家?」「願將熱血灑胡塵,且把遺言托舊人,應念李逸家國恨,留他同賞雪山春。」忽地感到內愧於 心,想道:「要不是為了我,她也許會聽李逸的話留在天山。我不能怪她心胸狹窄,換了是我,我也不會放心的。」李逸則在暗暗奇怪,武玄霜怎 的知道得這樣清楚?可是在那個時候,他已無暇去問武玄霜了。

穀神翁道:「我在突厥的都城外邊,正碰見長孫壁被他們 追捕,我遲了一步,看清楚是她的時候,她已被菩提上人捉獲,押上囚車。」李逸還有點不大相信,問道:「谷老前輩,你當真看清楚了是她?」 穀神翁道:「她打扮成一個維族婦人的模樣,也用了夏侯老兄的易容丹,但卻瞞不過我的眼睛。她看見我的時候,驚叫一聲,看樣子是想向我 求救,後來怕是不願連累我,沒有叫出我的名字。李逸聽他說得千真萬確,心頭好像墜了一塊鉛塊,沉重之極,但卻也有點奇怪:長孫壁既然 用了易容丹,那些突厥武士又是怎樣認出她的。

穀神翁繼續說道:「當時我混雜在行人堆中,她那一聲驚 叫,引起了那班突厥武士的注意,其中有菩提上人和恰克圖,立刻認出我來。其實我撞見了長孫壁被他們擒獲,即算他們認不出我,我也不會置之 不理的。當下混戰一場,他們除了菩提上人之外,還有好幾個硬手,我寡不敵眾,只好逃出來報訊,恰克圖這廝的氣力確是驚人,我逃出十數丈遠,還給他射 中了一箭。」

原來長孫壁早已到了突厥京都,這日突厥大汗在宮廷招宴 各處投奔來的武士,發生了符不疑、夏侯堅、穀神翁三老大鬧皇宮,以及李逸被捕等等事情,武士大會散後,這些事情馬上就傳揚開去,長孫壁聽說在 會中提獲了一個大唐的王子(李逸本是王孫身份,但那些武士不知底細,把他說成了是大唐王子。 )大大吃驚,急忙跑出去打聽,她扮成一個普通的維族婦 人,本來是不容易給人瞧破的,卻不料無巧不巧,她碰到了兩個認識她的人,這兩個人一個是程達蘇的兒子程建男,另一個則是伏虎幫中的小頭目楊 創。

八年之前,李逸護送長孫均量的靈車出關,途中長孫壁憂 傷成病,曾在一座石廟養病,廟中有一個燒火的小和尚名叫「去孽」,原是伏虎幫的唆喀,得廟中的老主持收養的,他覬覦李逸的錢物和寶 劍,暗地裡向伏虎幫通風報訊,少幫主程建男後來帶了賊黨前來搶劫,被李逸殺退,事雖不成,但程建男、長孫壁已經見過面,而那個小和尚重 歸伏虎幫之後,也被提升為頭目。這個當年的小和尚「去孽」便是現在的伏虎幫頭目楊創。

伏虎幫的老幫主程達蘇先到突厥王廷,參加武士大會,程 建男安排好幫中事務之後,帶了楊創也跟著到來,恰好碰見了長孫壁向人打探李逸的消息。

這個伏虎幫的小頭目楊創,武功雖然不高,人卻機靈得 很,他見過一面的人,很久都不會忘記,長孫壁雖然改容易貌,扮成了一個維族歸人模樣,仍然引起了他的疑心,再聽長孫壁打探的乃是什麼「大唐 王子」被擒的事情,心裡更覺疑惑了,他看了好一會,突然在她背後用漢語叫了一聲「長孫壁」!長孫壁驀吃一驚,不自覺的用漢語回了一句「是誰叫 我?」就是這樣,長孫壁的行藏給人識破,程建男纏著她,楊創跑回去報訊,終於引來菩提上人、恰克圖等一班突厥武士,將長孫壁捉住。


長孫壁被擒的詳細經過,李逸當然不知,但穀神翁親眼見 她被押上囚車,事情當然是無可置疑的了。

穀神翁道:「賢侄放心,有我們在此,怎麼樣也要將長孫 壁救出來。」符不疑、夏侯堅都是長孫均量的生前好友,故友的女兒身遭危難,拯救之責,當然也是義不容辭。

但要救長孫壁卻是談何容易,第一,不知她囚在什麼地 方。第二、大汗的王宮經過了這一場大鬧之後,必然防範森 嚴,對方雖然折了天惡道人、但還有菩提上人、麻翼贊等高手,還有各地投奔來的武士,其中世大有能人。而且百優上人神功無敵,自己這方,夏侯堅身受重傷,雖 得天山雪蓮解毒,一時之間功力也未能恢復,論起強弱之勢,那是對方強得多了。

符不疑笑道:「縱是虎穴龍潭,我老符也再闖它一闖。依 我之見,索性進宮去再鬧一場,若能把大汗擒了,不愁他不放人。 」夏侯堅道:「事情未必這樣順手,不過,既然沒有其他 辦法,也只好試它一試。」

正在商議之間,忽聽得山下金鼓雷鳴,原來是恰克圖領一 千鐵甲軍趕到。符不疑道:「咱們只好衝出去再說了。」李逸的孩子倚偎 在武玄霜身邊,武玄霜道:「敏兒,你害怕嗎?」李希敏仰著臉兒說道:「有姑姑在此,敏兒一點也不害怕!」

夏侯堅笑道:「這孩子對你倒是十分信賴,你帶她下去 吧。老符,你做我的保鏢。」符不疑聽他一說,已知其意,點點頭道:「不錯,突厥軍隊人數眾多,而且都披著鐵甲,咱們若是聚在一 起,只怕難以突圍,不如分成幾路,教他們顧此失彼。」當下分成三路,武玄霜帶了孩子與裴叔度做一路,從來面下山,符不疑與夏侯堅一路,從南面下山,穀神翁與李逸從西 面下山。夏侯堅與李逸都負了傷,所以要人掩護。

這時鐵甲軍正在向山上推進,恰克圖目力甚好,抬頭一 望,已瞧見了山頭上的符不疑、穀神翁、夏侯堅等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心道:「早知這幾個老傢伙在此,我應該多請幾個高手前來,咦,百憂上 人和天惡道人那裡去了?難道他們還沒有發現敵蹤?」他不知道,百優上人早已銥羽而歸,天惡道人也已歸西。百優上人雖然料到鐵甲軍隨後會來,但他是武學大師的身 份,講究單打獨鬥,被人打敗之後,若再挾眾重來,就是有失身份了。

恰克圖知道符不疑等人的厲害,不敢冒進,下令將鐵甲軍 擺成扇形陣勢,緩緩向山上推進。上面一聲長笑,符不疑與夏侯堅先行衝下來,這班突厥軍 雖有鐵甲頭盔,也被笑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恰克圖大吃一驚,急忙揮軍抵禦,忽聽得穀神翁一聲大 喝,手舞雙劍,也衝了下來。恰克圖眼光一瞥,瞧見跟在穀神翁身後的正是李逸,急忙 叫道:「正點兒在這一邊,這小伙子是咱們大汗所要的人,寧可放過了那幾個老頭,不可放過了他!」一馬當先,轉動陣形,親去捉李逸。就在此時,武玄霜帶了孩子,與裴叔度一起,從防禦最弱 的西方,悄沒聲的疾馳而下。


恰克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突然瞧見武玄霜衝入陣中,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難道我是在做白日夢,這,這不是新王妃嗎?」要知武玄霜雖然在宮中大鬧,但當時恰克囹在 御花園巡邏,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後來李逸與武玄霜從花園逃出,當時是在昏夜之中,樹木濃蔭,而恰克圖又只注意李逸,只當她是個普通宮女,以致 被她冷不防的一掌擊倒,卻還未看清楚她的面貌。

恰克圖帶領的一千名鐵甲軍,每三個人中就有一人拿著松 枝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武玄霜從山上疾馳而下,恰克圖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大驚之後,心中想道:「新王妃怎麼會與他們一路?無論如何,我都 得問個明白。」要知李逸雖然重要,但恰克圖知道大汗極為寵愛「新王妃」,比較起來,那又是「新王妃」更重要了。

霎眼之間,武玄霜已來到面前,恰克圖叫道:「可賀敦, 卑職恭迎鳳駕。」武玄霜挺劍喝道:「讓開!」恰克圖呆了一呆,不知是攔阻好還是不攔阻好?主意尚未打定,武玄霜倏的便從他身邊掠過。

恰克圖認出她背的是李逸的孩子,大叫道:「請可賀敦留 步!」話聲未停,裴叔度已到,喝道:「給我閉嘴!」劍挾勁風,倏地劈下,恰克圖揮刀急擋,他有降獅伏虎之能,這一刀劈 出,足有千斤之力,滿以為可以將對方的長劍震飛,哪料刀劍相交,噹的一聲,恰克圖竟然收勢不住,但覺對方的長劍似有一股吸 力,恰克圖正想施展千斤墜的重身法穩住身形,忽覺手中一輕,那口月牙彎刀已飛上了半空,原來裴叔度知道他神勇無比,在刀劍相交 之際,用了借力打力的上乘內功,一粘一帶,借了他那股強勁的力道,將他的兵刃弄得飛出手去,恰克圖失了兵刃,尚自莫名其妙,轉眼間裴叔度 也過去了。恰克圖大怒,從兵士手中搶過一把硬弓,心中想道:「可 賀敦叛了大汗,我還顧忌什麼?」但他仍然不敢射武玄霜,這一箭對準了她所背的孩子。

武玄霜聽得背後弓弦聲響,反手一劍,把那支羽箭削為兩 段,就在這時,幾支長矛同時溯了過來,武玄霜用了一招「狂風掃葉」,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好幾根矛頭給她一劍削斷,但其中有個長矛 手狡猾得很,他把長矛揮了半個弧形,中途變招,剛好避開武玄霜的一擊,趁著武玄霜剛剛削斷那幾根長矛,末及回劍防護之際,矛 頭對準了那孩子的頸項便刺。

裴叔度在後面見此情形,嚇出一身冷汗,急忙飛身掠起, 腳尖一點一個鐵甲軍的頭盔,借勢再躍,他人在半空,尚未撲下,只見那根長矛已堪堪刺到了孩子的頸項,那孩子突然伸出雙手,握緊長矛,就在這剎那間, 裴叔度有如飛將從天而降,一劍將那個武士劈翻!

李希敏咧開口笑道:「真好玩,叔叔,你從半空中飛下, 來打人的法子可得教我!」裴叔度和武玄霜抹了一額汗,讚道:「敏兒,你的膽子真大!」李希敏笑道:「我早說過,我跟著姑姑,我就一點 也不害怕!」

突厥武士見他們這樣厲害,而且又聽得恰克圖稱武玄霜為 「可賀敦」,不敢再追,裴、武二人便先衝出了敵陣。

恰克囹轉過頭來要包圍李逸,這時穀神翁展開了躡雲劍 法,但見他翻身進劍,飄忽如風,劍到身到,恍餾見影而不見人,引得敵軍跟著他亂竄,卻捉他不著,李逸緊緊跟在他背後,劍不沾血, 敵軍包圍之勢未成,他們兩人也已衝出去了。


符不疑和夏侯堅二人一路,闖出來更為容易,恰克圖以大 部份的鐵甲軍去追輔李逸和攔截武玄霜,符不疑武功最高,卻從衰弱的一環衝出,自是不廢吹灰之力,他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有突厥武士近 身,便給抓了起來,拋上來空,跌個半死,一連跌了好幾個,其他的人發一聲喊,都四散避開,不敢再追了。

半個時辰之後,三路突圍的人已走出十數里外,將鐵甲軍 遠遠的拋在後面。他們會合一齊,重商救長孫壁之策。

符不疑道:「依我之見,事不宜遲,今晚就入宮去探一探 消息」。穀神翁道:「咱們安排一下,哪些人入宮,哪些人留下來 接應。」符不疑道:「夏侯兄需要拔毒療傷,他留下來吧。」穀神翁道:「李賢侄,你的傷勢如何?不如你也留下來吧,反正得有人照顧你 的孩子。」李逸道:「我傷得不重,壁妹為我而來,我豈能袖手旁觀。」眾人見他一往情深,便不再勉強他留下。

李逸想了一想,到武玄霜面前說道:「玄霜姐姐,我求你 —件事情。」武玄霜道:「你說吧,為了壁妹,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李逸道;「我知道你明天一早便要回國,現在請你耽擱些時。」武玄霜道: 「這何須說?壁妹未救出來,我不回去便是。」李逸道:「那麼敏兒就託你照顧了。敏兒,你和姑姑一起,我去將你的媽媽接來,好嗎?」李希敏 道:「媽媽也給那個什麼大汗捉去了,是嗎?」李逸道:「是的,但有這許多位公公和我同去,一定能夠將她救出來的。」李希敏道: 「好呀,姑姑,那麼你不走了?待接了我的媽媽出來,咱們住在一處好不好?」這孩子佩服他的父親,心想爹爹說過可以將媽媽接來,那就一定 能夠來了,所以他現在倒不是擔心媽媽不能救出來,而是擔心武玄霜要走。

武玄霜心情沉重之極,她本來是想和李逸同去救人的,但 想到長孫壁那妒恨的眼光,若是給她見到自己和李逸在一起,不知她又會怎樣想呢!現在李逸要她留下來照顧孩子,她最初不大願意,終於也 同意了。心中則在暗暗決定,等到長孫壁救出來,她便立即回國, 最好避免和她見面。

大家商量妥當,留下夏侯堅和武玄霜二人,約定以山下的 一座獅形石窟作為聚集之處。武玄霜憑記憶所得,畫了一張突厥王宮的草圖,夏侯堅也 將易容丹分給每人兩顆,準備應急用。並給李逸吞服了一粒培元固本的大還丹,各自分頭辦事。

李逸與符不疑、穀神翁他們一道從小路再往突厥的王廷, 他遙望武玄霜背著他的孩子與夏侯堅一道上山,心中感慨萬端,想不到昔日的「仇人」,而今竟成為自己托妻寄子的知己。

待到入黑之後,符不疑、穀神翁、裴叔度、李逸等一行四 人,便潛入突厥的京城。京城雖然到處有人把守,但他們輕功卓絕,加以又是在昏 夜之中,守城的兵士竟無一人發覺。不但如此,符不疑和穀神翁還用梅花針打穴的功夫,各自 捉了兩個兵士,剝了他的衣服,仗著夏侯堅的易容丹。這四個人都扮成了突厥武士的模樣,一直深入到王宮的禁 區。


王宮的御苑倚山修建,穀神翁輕功最好,故意發出一支響 箭,引得好些衛士奔上山來搜查。李逸和符不疑便趁他們慌亂之時,偷偷的進了禦花園,黑 夜之中,人影幢幢,他們穿的又是突厥武士的服飾,守衛的只當他們是自己人,一下子便給他們混過去了。

他們當然也知道第一流的高手都在宮中,越深入危險越 大,自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一進了禦花園便立即分開,藉著樹木山石的掩蔽,小心翼翼的探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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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劍膽琴心意自傷(2)

李逸正在行走之際,忽見有兩盞紅紗燈籠迎面而來。李逸躲在假山石後,定睛一瞧,卻原來是兩個宮女,一手 提著燈籠,一手提著籃子,籃子內似乎放著茶盅之類的器皿。

只聽一個宮女說道:「聽說那個新王妃竟是中國的女皇帝 派來的,真是奇怪!」另一個宮女道:「聽說還大鬧了一場呢,大汗受了驚嚇,所以才要喝這參湯。哎呀,你小心些走,不要碰跌了,這人參是渤 海王國進貢來的,珍貴無比,你潑瀉了參湯,性命也賠不起!」敢情是走在前面的那個宮女踢著了石子,踏差了一步,所以後面那個宮女出言警告。

說至此處,那兩個宮女正好來到假山石後,李逸藏好身 軀,只聽得前頭那個官女說道:「走得累了,歇一會吧,反正大汗只怕也還沒有睡醒。 」後面那個宮女道:「不成,大汗吩咐三更時分送到的, 現在快到時刻了,寧可早些送到,不可誤了時刻。餵,你可知道這兩碗參湯是給誰喝的麼?」前頭那個宮女道:「不是大汗自己要喝的 麼?」她同伴道:「大汗喝一份,另一份卻是給一個女犯人喝的。」前頭那個宮女似乎大為奇怪,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讓女犯人喝參湯?」後 頭那個宮女說道:「這是一件極秘密的事情,有一個和我要好的侍衛說給我聽的。」走在前面的那個宮女回頭說道:「好姐姐,說給我聽聽。」

後面那個宮女道:「說給你聽,你可不許再對第二個人 講,今天他們捉到了一個女子,聽說就是那個大唐王子的妃子。」李逸聽到這裡,心頭卜卜亂跳,這個宮女說的大唐王子的妃子,當然指的是他的妻子長孫 壁!長孫壁果然是被囚在大汗宮中。

只聽得前頭那個宮女又問道:「有這樣的事?大唐的王妃 長得什麼模樣?她比得上咱們的新王妃嗎?」她的同伴噗嗤笑道:「咱們的那位新王妃,也是中國女皇帝派來的人呀,你還當她是真的可賀敦 嗎?中國的女子一個個都這麼漂亮,聽他們說,捉獲的那個大唐王妃,也是天仙似的,並不輸於那位冒牌王妃呢!」前頭那個宮女笑道:「敢情大 汗見她美貌,所以特別優待她,這碗參湯想必是給她喝的了?」

後面那個宮女笑道:「你別邪心,我聽他們說,大汗是想 把這女子當作香餌,引那個姓李的王子上鉤呢。大汗說好了今晚三更時分接見她,想是見她受了傷,又不肯喝東西,所以要灌她參湯。」 前頭那個宮女又問道:「大汗為什麼在新房裡接見她?」後面那個宮女笑道:「你越問越出奇,我怎麼知道大汗的心思?」前面那個宮女道: 「我不是說大汗對這個女子有什麼壞心思,我是在奇怪,他被那位冒牌王妃作弄一場,新郎都做不成了,卻還有心情留在新房裡面?照他往常的脾氣,一怒之 下,不知要殺多少人呢!」

兩個宮女吱吱喳喳的談論,走過了那塊假山湖石,沒入了 花樹叢中,聲響也漸漸聽不清楚了。李逸咬了咬牙,心中想道:「大汗要引我上鉤,我偏偏要 去和他作對,看是魚兒上鉤還是魚鉤被毀?好在我已知道他所在的地方,待到三更時分,直闖進去便是。


李逸從假山石後出來,正想找尋符不疑的蹤影,黑黝的角 落裡忽然跳出一人,喝道:「口令!」李逸怔了一怔,立即駢指如戟,點他的穴道,只聽得「呵」的一聲,那人影晃了一晃,並未跌倒,反而 駕道:「好呀,你這小子原來還會點穴,哈,原來你是李逸!」口中說話,手底卻是絲毫不放鬆,倏忽之間,便向李逸劈了兩掌。

李逸接了兩招,但覺對方的勁道大得出奇,瞧清楚了,原 來是百憂上人的大弟子陽太華,怪不得用重手法點穴也點他不倒。

李逸知道他的厲害,急忙繞樹一轉,待陽太華追到,他已 拔出了寶劍,一招「橫指天南」,疾剁過去,陽太華農袖一拂,雙掌一分,左掌一頓一搭,輕撥李逸劍把,右掌一招「乘龍引鳳」, 肘底穿出,反來截擊李逸的左臂。李逸見他「空手入白刃」的招數使得變化莫測,吃了一 驚,尖叫不妙。要知李逸利於速戰速決,數招之內,若不能擊倒對方,蹤 跡便得敗露。

陽太華搶不走李逸的寶劍,李逸在急切之間也傷不了他。果然過了幾招,陽太華緩過口氣立即大聲嚷道:「有刺 客,快來人呀!」

片刻之間,但聽得人聲、腳步聲紛然而來,李逸大為著 急,捨命搶攻,一招「鐵騎突出」,接著一招「飛渡陰山」,上剁咽喉,下剁胸脅,這兩招全是進手的招數,確是凌厲非常,但他側重進攻,本 身的防衛卻也是空門畢露。

高手搏鬥哪容得絲毫暴躁,李逸意圖行險僥倖,反而給了 陽太華以可乘之機,但見他滴溜溜的一個轉身,身形前俯,反而搶了進來,駢指如斂,倏的點到了李逸乳下的「期門穴」,「期門穴」是人身死 穴之一,這一來兩方的招數如—用實,陽太華定能被挑斷琵琶骨,李逸縱然不死,也要受到重傷。

就在這一發之際,陽太華忽地悶哼一聲,箭般的向後到 去,頭撞在石上,「咕咚」一聲,直挺挺的跌倒。李逸徵了一怔,他的劍鋒根本就未曾觸及陽太華的身體, 陽太華怎麼就倒了?

心念不已,陡見兩條黑影凌空飛掠而來,忽地在空中一 撞,雙雙跌下,隨即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喝道:「你這酸丁真是不知死活,敢闖進宮來,佛爺可要給你念生咒了!」另一個聲音突嘻嘻的說道: 「很好,先賠我一雙草鞋,然後再念你的倒頭經吧!」這兩個人一個是符不疑,另一個正是百憂和尚。原來他兩人都發現了李逸和陽太華在生死搏鬥,符不疑距 離較近,出手在先,以飛花摘葉、傷人立死的功夫,暗助李逸一臂之力。但百優上人如影隨形,立即跟蹤趕至,兩人未待身形落 地,在半空中便交換了一招,百憂上人以內力震翻了符不疑,符不疑則以一指撣功戳中了百憂上人的脈門,雙方各吃一點小虧,緩了口 氣,立即又跳起來再度交手。


李逸又驚又喜,驚者是已給百憂上人發現,喜是有符不疑 將他拌到,這兩人交上手,非到千招之外,難分勝負,另外那些飛奔而來的武士,這時都給符不疑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一時之 間,尚未察覺在山石掩蔽下的李逸。

李逸急忙鑽過一個山石洞,蛇行龜夥,到了花木叢中,過 了片刻,只聽得有好幾個突厥武士的聲音紛紛嚷道:「哎呀,不好,陽太華給人害了,還好!還好!他還有氣息。」「快請菩提上人前來,將他救 活。」這一群武士忙著救陽太華,暫時顧不得搜索敵人,李逸趁這個機會,又穿過一片樹木。悄悄的溜入了後宮。

背後金刀吱吱之聲,聽那聲音,裴叔度和穀神翁似乎都已 來!而且已陷入重圍之中。

李逸心想以符裴谷三人的武功,縱然陷入重圍,要脫險諒 非難事,現下已是三更,時機稍縱即逝,若然驚動大汗,救人那就難了。因此只好撇下他們,獨自進宮刺探。

他已知道大汗的所在,參照武玄霜所畫的宮中草圖,一路 借物障形,蛇行免伏,繞過曲折迴廊,穿過重重門戶,雖然時不時碰到巡查的武士,可趨避得宜,沒有給他們發覺。

來到了那座王妃的「新房」,奇怪得很,外面竟然沒有防 守的武士,李逸也起了疑心,可是情勢緊迫,哪容得李逸仔細推敲,心想反正來了,即算是虎穴龍潭,也得闖他一闖了。

李逸飛身跳上瓦面,攀著簷角,用一個「珍珠例捲簾」的 姿勢,斜掛半身,探頭窺視,但見那突厥大汗正在屋中,他旁邊有一個持長鞭的武士,既不是麻翼贊,也不是恰克圖,李逸更覺奇怪,心道: 「大汗怎的如此大意,不要第一流高手防護,難道是他另外安排了陷阱?還是天賜良機,令我成功?」

李逸本來不是個粗心大意的人,但此時他救妻心切,早已 把生死置之度外,何況這時他又看到了屋子裡另外一個人,這一看登時令他呼吸緊促,血脈憤張,更顧不得大汗是否安排有陷阱了。

這是一個穿著維族服飾的女子,但見她帶著鐐銬,坐在大 汗的側邊。中間隔著一個長方形的茶几,李逸只見到她的側面,雖然 看得不很清焚,但除了長孫壁還有誰人?李逸還認得她那件衣服。每次長孫壁改扮維族女子下山。總是歡喜穿這件衣服的。


只聽得大汗微笑說道:「你整天沒有吃東西,這怎麼行? 我對你們夫婦實是一片好心,你喝了這碗參湯,我再和你說吧。」長孫壁哼了一聲,不言不語。大汗道:「好,她不喝,你灌她喝!」那武士應了聲 「諾」,拿起參湯,按著長孫壁便灌,忽聽得「嗆啷」一聲,長孫壁側轉身子,把手一撥,盛著參湯的磁碗跌成粉碎。李逸心道:「好,不愧是我的妻子!」

大汗怒道:「孤王好意對你,你卻這樣無禮!好呀,敬酒 不吃你要吃罰酒,喀爾巴,給我重重的鞭她,我倒要看看她的骨頭有多硬!」那個武士揮動長鞭,「啪」的一聲,重重的在長 孫壁的背脊上抽了一下,長孫壁被他抽得胸脯起伏,仍然咬牙硬挺,不肯出聲呻吟。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逸舌綻春雷,陡的大喝一聲:「住手!」飛身竄入,劈 手奪了那武士的長鞭,另一手一把抓著了長孫壁,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忽覺腳底輕輕飄飄,踏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轟隆」一聲,地 板忽然裂開,李逸摟著長孫壁雙雙跌下去了,上面兀自傳來突厥大汗得意的笑聲。

下面是個黑黝黝的地牢,李逸中計,侮之已晚,但他終於 得與妻子重逢,難過之中,卻也感到欣慰,心想:這總算是不幸中之幸了。

李逸摟緊妻子,在半空中一個翻身,緩和了下墜之勢,輕 飄飄的落到地上,幸而沒有損傷。黑暗中看不到妻子的面目,李逸緊握著她的手道:「壁 妹,我在這兒,咱們到底又聚在一處了。」長孫壁輕輕哽咽,李逸摸索著解她的手銬,一邊說道:「壁妹,你不要難過,咱們得以同生共 死,死亦無憾!」

話猶未了,忽覺雙手緊束,李逸大吃一驚,叫道:「壁 妹,你做什麼?」就在這時,長孫壁忽地冷冷笑道:「誰是你的妻子?你把眼睛睜開,看清楚了!」

地牢裡現出火光,那維族女子退後了數丈之地,她的手銬 已柬到了李逸的手上。李逸定睛細看,那維族女子,身材輪廓都與長孫壁相似, 但確實不是長孫壁。

原來突厥大汗預料到李逸必定會進宮救人,因此安排下這 個陷阱,選一個與長孫壁相似的宮女,誘李逸上當的。新房裡的機關也是臨時佈置的,在那個宮女的腳下,就正 是機關所在,李逸急救人,焉有不上當之理?


李逸這一氣非同小可,他帶著手銬,就想過去將宮女撲 殺,但一想這個宮女不過是大汗所利用的工具,只好忍著了氣,長歎一聲。

那短小精悍的武士走了出來,哈哈笑道:「不用害怕,大 汗不會虧待你的。」李逸大怒,棒著手銬,橫掃過去,這武士名叫喀爾巴,是西藏贊普法師的門下弟子,武功與陽太華不相上下,在恰克圖之上,李 逸戴著手銬,如何傷得了他,被他一把抓著了臂彎的曲池穴,登時不能動彈。

喀爾巴笑道:「你的脾氣好大,大汗要把中國皇帝的寶座 送給你,你還發這麼大的脾氣,也算得是奇怪極了。」

李逸喝道:「廢話少說,我落在你們的手中,寧死不 辱!」喀爾巴笑道:「大汗是抬舉你,除非是你自取其辱。你有什麼話,向大汗說吧。」在牆壁一按,開了一道角門,押著李逸走上 去。走了許多石級,又回到前面那座宮殿,突厥大汗與麻翼贊 已在那裡等候。

突厥大汗得意笑道:「你昨日走得太匆忙了,我的話也許 你還未曾平心靜氣去想,難得你今日回來,咱們再談談吧!」李逸道:「你施用詭計捉了我,咱們還有什麼可談的?」大汗說道:「我不怪你聚眾進宮胡鬧, 你卻怪我施用詭計嗎?兵不厭詐,這話原是你們中國的兵家說的。」說到這裡,微微一笑,又轉身問麻翼讚道:「外面鬧得怎麼樣?那幾個老傢伙捉到 了嗎?」

麻翼讚道:「早已被驅逐出宮去了。現在國師正率領武士 去追。他們受了重傷,諒也逃走不遠。」李逸心想,以符不疑他們的武功,縱然寡不眾敵,也決不會受到重傷,聽得他們已經逃出,反而放下了 心。

大汗又得意笑道:「我國中兵精糧足,武士英勇,你經過 這兩次交手,知道歷害了吧?」

李逸道:「中國有句聖人的話說,唯仁者方可以無敵於天 下。徒恃甲兵之利,豈能服得了人?」大汗「哼」了一聲道:「那是你們腐儒的說話。」李逸又冷笑道:「大汗的厲害,我確是見識過了,哈, 哈,那當真是可笑而又可鄙!」大汗面色一變,怒道:「你敢非議孤王?我有哪點不是?」

李逸道:「你擁有甲兵十打,武士千人,拿著我沒有辦 法,卻來欺侮我的妻兒,此等手段,豈非可笑可鄙?」


大汗笑道:「這也是從你們中國學來的辦法呀。你們中國 的君主不是最喜歡拘留他們不信任的人的兒女,作為人質的麼?中國君主拘留人質的故事,確是史不絕書,最著名的例子如周平王以天子之尊,用鄭莊王做『卿 士』,君臣二人鬧蹩扭,竟然互相交換兒子作為抵押,週天子『狐』為質於鄭,鄭公子『忽』為質於週,成為歷史上的大笑話。」突厥大汗請有 漢儒給他講述中國的史事,現在便拿來反駁他。

李逸冷笑道:「中國有多少好的東酉值得你學,你不學好 的,專學壞的,這也是可笑得很呀!中國還有一句聖人的說話『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你懂得嗎?不論你用什麼威脅利誘的手段,總之我不會 對你依從。」

大汗有點氣沮,瞅著李逸說道:「好,算你是條硬漢,你 連妻子也不要了麼?」李逸道:「我們夫妻二人如同一體,我正是為了她,才捨了性命到這裡來,願與她同生共死!我知道她的想法與我一樣, 你想拿她來威脅我,或者拿我來威脅她,想要我們投降,那隻是你的癡心妄想!」

大汗「哼」了一聲,冷漠說道:「將他的妻子拿來,我倒 要看看,她是不是也像你這樣的鐵石心腸,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也不愛惜自己的親人? 」

過了片刻,恰克圖果然把長孫壁押進來,大汗說道:「你 瞧清楚了,你的丈夫就站在這兒!你的性命就捏在他的手中,他依從我,我給你做中國的皇后,他不依從,你們兩人都不得好死!你好好的 和你的丈夫說去!」

長孫壁呆呆的望著李逸,大汗說些什麼,她根本就沒有聽 見,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果然來了,為了我來了!他對我如此情深義厚,呀,我卻還對他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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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同命鴛鴦悲命薄(1)

她這樣一想,但覺內疚於心,呆呆的望著她的丈夫,一顆 顆的淚珠滴了下來,歡喜、悲傷、慚愧、焦慮,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有如亂絲塞胸,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李逸也瞧清楚了,這的確是長孫壁,不會再是假冒的了!他戴著鐐銬,緩緩的走到妻子麵前,柔聲說道:「壁妹, 我來了,我拖累了你,很是對你不起。」長孫壁雙眉開展,淚痕未乾,便似幽谷中雨後綻開的百合,放出笑容,喃喃說道:「你來 了,很好,很好!我能夠和你死在一起,死亦無憾!嗯,還有敏兒呢?」李逸道:「敏兒已經救出去了。」長孫壁道:「那我就更放心了!逸 哥哥,你別說什麼拖累的話,我從來沒有過今天的快樂!」這是真的,八年來她一直擔著心事,常常這樣的想:「他是無可奈何才與我結婚的,要 是武玄霜或上官婉兒來了,他會怎麼樣呢?」現在武玄霜已經來了,他可並沒有忘記自己,不但沒有忘記,還捨了性命前來相救,武玄霜是再也不能將他搶走了!

大汗接連的向長孫壁說了幾次,希望她勸告丈夫,長孫壁 一心放在她丈夫的身上,對旁邊一切,竟似是視而不見,聽而又聞大汗怒道:「我不是請你們來談情的啊!好,你們難捨難離,我偏偏要你們分開,你 們都可以靜下心來,仔細想想。」一聲令下,麻翼贊與恰克圖將他們夫婦分別關了起來,大汗狠狠的說道:「為禍為福,全看你們自己了。 你們一日不肯歸順,我就一日不放你們。讓你們夫婦可以聲息相聞,如一世也不能見面!」

他們被關在相鄰的密室裡,中間隔著一堵厚厚的牆,恩愛 夫婦,聞聲而不能見影,這當真是最殘忍的折磨,但長孫壁沒有哭泣,她反而在心裡笑了出來,她自覺這個時候,李逸才是完全屬於她了,她忽地 為武玄霜感到可憐,心中想道:「她萬裡遠來,這一趟可是白走的了!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可惜她沒有眼見剛才的場面呀,我真想讓她知道,我的李逸哥哥對我是何 等情深義重!」長孫壁可是一點也不知道,武玄霜曾經想過要進宮看她,而現在又替她照顧孩子!

武玄霜與夏侯堅在石窟之中等候,夏侯堅利用這個空閒的 時候,自己默運玄功,拔毒療傷,武玄霜則照料孩子,孩子老是問東問西,武玄霜心神不定,常常問非所答,孩子覺得沒趣,不久就睡著了。

武玄霜明明知道他們不會這樣快回來,但仍然忍不住每隔 片刻就到洞口張望一次,她衷心盼望長孫壁能夠脫險歸來,但又害怕和長孫壁見面時的尷尬場面。她輕輕撫摸孩子的面龐,不自覺的歎了口氣。

忽聞得夏侯堅也是一聲歎息,武玄霜急忙問道:「夏侯老 伯,你怎麼啦?體中的毒可都逼出來了。」夏侯堅道:「身體上所受的傷,不論怎麼厲害,都是醫得好的。」武玄霜道:「不錯,老伯你是天下第一 神醫,世上沒有你醫不好的病。」夏侯堅好似自言自語的繼續說道:「可是心上的傷就難醫了,我就醫不好自己心上的傷!」

武玄霜怔了一怔,只聽得夏侯堅又歎了一氣,說道:「武 玄霜,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事麼?」武玄霜點了點頭,道:「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時,夏侯堅問她的師父,武玄霜用花環排出「不可說?不可 說?」六個字形,而夏侯堅用花環排出「如之何?如之何?」六字。夏侯堅道:「那時,我是無可奈何的心情,孩子,你知道 麼?」武玄霜道:「我明白。」夏侯堅又歎了口氣,說道:「那次你送李逸來求醫,我當時就想,李逸的病我有把握醫好,你的病卻難醫得很,所以我 當時只留下李逸,對你的病,卻是連問也不敢多問。」武玄霜心頭一震,她懂得夏侯堅的含意了,面上不禁飛起一片紅霞,夏侯 堅輕聲問道:「玄霜,你現在心裡很難過,是麼?」武玄霜甚覺尷尬,勉強抑制下激動的心情,說道:「還沒有將長孫壁救出來,我心裡的確很是難 過。」夏侯堅若有深意的望她一眼,說道:「你心上的傷未曾醫好,救出來了,你仍然會難過的。嗯,我是過來人了。」武玄霜給他說到心坎裡去,怔怔 的無話可以辯解,唉,她這時候的心情確是像夏侯堅當年一樣,那是一片無可奈何的心情!


夏侯堅抬起眼睛,臉上忽然泛出一層奇異的光來,說道: 「我心頭創傷,唉,幾十年來!現在才完全平復。你知道是誰醫好我的嗎?」不待武玄霜說話,自己又自問自答道:「是你的師父,她在死後醫好了我心 上的創傷。我翻閱了你師父遺留下的那本詩集,我接受了你師父送給我的珍貴藥物,這些藥物不但本身是無價之寶,也醫好了我心上的創傷。因為我明白了 一件事情:『知己朋友的情誼,並不見得就遜於夫婦的情愛!』」

武玄霜聽了他這兩句話,好像給他用金針刺了一下似的, 可是那是治病的金針,金針紮在她的心頭,痛苦之中卻又感到舒服,她明白夏侯堅是用自己的事情,現身說法來點化她。她想起夏侯堅和她師父的情孽,又想起自己和李逸之間的 愛恨糾纏,情形有許多相似,但有一樣不同的是,她師父在認識夏侯堅之前,心上早已有了一個尉遲炯了。李逸在認識自己的時候,只怕根本還末曾想到會與長孫壁 結成夫妻。

但事情都已成定局了,再想這些還有什麼意思?過了半晌,武玄霜也抬起頭來,緩緩說道:「老伯放心, 我的創傷也會慢慢恢復的!」

夏侯堅點點頭道:「歲月無情,一個人要做的事情很多, 是應該早點把自己醫好。」他為了平復武玄霜激動的心情,說了這幾句話後,隨即轉換話題,和她談一些武林中的奇聞異事,以及自己所診治過的一些怪病, 武玄霜聽得津津有味,隨後夏侯堅又談到自己所製煉的一些靈丹妙藥,以及在醫術上的新發現等等,武玄霜更是大感興趣,不時的提出一些疑難問題問他。

不知不覺已是夜幕降下,夏侯堅將洞中的枯枝敗葉掃在一 起,燃起了一堆火來,武玄霜憂心忡忡,說道:「他們昨夜入宮窺探,至遲今早就應該離開突厥的王廷,照計路程,現在也應該回到這兒了,怎的還不見他 們回來?」

過了片刻,夏侯堅笑道:「我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了。」隨 即發聲長嘯,聲音柔和,但石壁的回聲卻悠長不絕,武玄霜一聽,便知他的功力已恢復了七八成,心想此老醫術當真是神妙無比,受了天惡道人的劇毒, 居然一日一夜之間,便都拔除淨盡,同時對他「伏地聽聲」的本領,也極為佩服。

武玄霜急不及待,出洞相迎,但見遠遠的奔來三條黑影, 武玄霜心頭一沉,尚未辨得出是哪一個沒有回來。遠遠的便聽得穀神翁的聲音喊道:「李逸回來了麼?」

武玄霜渾身發冷,轉瞬間他們已來到洞前,回來的只是符 不疑、穀神翁、裴叔度三人,並沒有李逸!武玄霜失聲叫道:「李逸,他、他不是和你們在一起 嗎?」裴叔度道:「我們就是因為一路等他,所以回來晚了。我們還以為他是先回來了呢?」武玄霜道: 「這是怎麼回事?」符不疑道:「進去再說吧。」


進了石窟坐定,符不疑道:「他在御苑裡被陽太華發現, 打起來,我借助了他一臂之力,將陽太華擊倒,隨後百憂上人便趕了到來,展開了一場混戰,在大汗的御苑裡幾乎鬧了一個更次,卻一直不見李逸露 面。」他們跟著詳說在宮中激戰的情形,他們那邊雖然折了一個天惡道人,但卻補上了菩提上人和滅度神君,菩提上人的功力比天惡道人尚要稍勝一 籌,滅度神君較弱,但也可以和裴叔度打成平手,因此混戰起來,竟是他們那邊佔盡上風,加以一開首符不疑給百憂上人的內力震得略受損傷,若然 久戰下去,只怕要被一網成擒,所以他們才顧不得再找李逸,只好先求脫險再說。

事態如斯,大家都想到李逸於是兇多吉少,武玄霜尤其難 過,竟似是失魂落魄一般!

裴叔度最留意武玄霜,見她如此,暗暗歎息,想了一想, 忽地說道:「符老前輩,你的太清劍法乃是武林一絕,為何這次捨劍不用?」符不疑苦笑道: 「你的師父還未曾和你說過麼?有她老人家在,我還焉敢 用劍?」原來遠在三八年前,符不疑、尉遲炯、穀神翁、長孫均量四人都以劍術馳名,被武林人士公認為當世四大名家,符不疑更 是四大名家之首。後來尉遲炯在北天山隱居,符不疑在南天山隱居,有一次 尉遲炯去訪他,與他切磋新創的幾招利法,比試了半天,符不疑贏了一招,但尉遲炯認為他雖然贏了,劍招中仍有破綻,兩人相約,在十年 後,各以新創的劍法再比一場,想不到未滿十年之期,尉遲炯先已死了。符不疑去上墳,遇到優雲老尼,說起當年之事,優雲老尼 知道尉遲炯曾為此事耿耿於心,便代尉遲炯了結生前的心願,與他比試一場,結果優雲老尼以新創的佛門無相劍法贏了符不疑一招,符不疑 擲劍歎道:「子期死後,伯牙終生不再鼓琴,何況還有高人勝我!」從此他也不再用劍。

穀神翁聽他提起此事,搖了搖頭,笑道:「老符,你也太 迂腐了,你雖然為了悼念知己,傷心之餘,不肯用劍,但如今是為了救尉遲炯的徒弟,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而且優雲老尼也已死了。」符不 疑道:「我自認劍術尚未到家,無顏再用。何況我縱然使劍,也未必贏得了百優上人。」

斐叔度說道:「我師父生前評論當代劍術名家,她最佩服 的就是你,她說那次贏了你的一招,實在是非常僥倖。」符不疑雙眉一展,問道:「你師父當真是這麼說?嗯,你師父是故意給我保存面子, 她確確實實是用真本領贏了我,哪裡是什麼僥倖?」符不疑雖然這樣猜想優雲老尼的用意,卻也禁不住心花怒放。

斐叔度說道:「我師父在臨終之前吩咐過我,她傳了我的 無相劍法,叫我若有不明之處,便請你指教。你知道她老人家創了無相劍法之後,沒多久便死了。這套劍法太過博大精深,我鑽研了多年,尚有一 處未明,符老前輩,你雖然不願用劍,指點晚輩一次,總可以吧?」

符不疑本是個極愛好劍術的人,聽了此話,心癢難熬,說 道:「你師父的劍術神奇莫測,我也不知是否能懂,你說說看,是哪一處你不明白,咱們切磋切磋。」裴叔度叫武玄霜取出師父那本無相劍 譜,揭開一頁說道:「就是這套兩人合使的劍術,我怎麼樣也不明白。」符不疑取來一看,不覺心醉神馳,連聲讚妙!

這套兩人合使的劍術,配合得天衣無縫,虛實莫測,符不 疑看了一遍,不禁叫起來道:「老谷,你也來看,這套劍術施展開來,只怕天下第一高手,也難以衝破雙劍合壁的包圍。」

武玄霜起初頗為疑慮,原來這套劍術乃是優雲老尼為了準 備與尉遲炯聯劍對敵而創的,擷取了尉遲炯峨嵋劍法與她自己所創的佛門無相劍法的精華,端的是奧妙無比,可惜他們二人至死未曾復合,這套劍法 未有機會用過,武玄霜在得到師父所遺留的劍譜之後,曾用心鑽研,對這套深奧的劍法,看不明白,當時裴叔度亦曾給她詳細講解過的,是以她初時心中疑 惑:「師兄明明懂得,卻為何要請符不疑指點?」這時聽了符不疑的話,方始猜到了師兄的用意。心想:「是了,定是師兄想符不疑學了這套劍法,好制服 百優上人!」要知符不疑是一代劍術大家,若非藉口請他指點,他又怎肯私閱優雲老尼的劍譜?過了一會,只聽得符不疑說道:「叔度,這套劍術太過奧 妙複雜,難怪你不明白,我看是看得懂!但要練會了招式,才能給你講解,最少也怕得在三日之後,老谷,這是兩人合練的劍法,你可得 給我餵招。」武玄霜心頭一沉。想到:「這樣說來,符不疑最少必要在三日之後,才能應 用這套劍法,緩不濟急,如何是好?」要知這套劍法乃是優雲老尼準備與尉遲炯合用的,他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使用這套劍法,威力才能盡 量發揮,至於裴叔度與武玄霜二人,則因功力未到,縱然勉強能夠使用,也斷斷不能克制百憂上人的。這也正是裴叔度暗使心計,要符不疑學這套劍術的理由。


當夜,武玄霜輾轉反側,一夜無眠,整晚盤算用什麼辦法 來救李逸,符谷二老則將這套劍法反覆拆解,也是到了深夜才睡。

第二日起來,眾人忽然發覺武玄霜不見了,夏侯堅心頭一 震,摸一摸他的藥囊,苦笑道:「玄霜真是大膽,她竟然偷走了我的斷魂散了!」穀神翁道:「斷魂散是作什麼用的?」夏侯堅道:「斷魂散給 人服了,立即氣絕身亡,但卻不是真死,只要在七日之內,用我的還魂丹解救,便可以復活。我昨日無意之中給她講了這兩樣奇 藥的效用,想是她已牢記在心,想利用這種奇藥冒險入宮去救李逸夫妻!」搜查藥囊,果然發覺武玄霜留下的字條,一切正如夏侯堅所料。原來這石窟幽深,有個後洞通向山外,武玄霜是自己人, 夏侯堅料想不到她會偷了奇藥從後洞出走。

突厥大汗擒了李逸夫妻之後,大為得意,這日他正要再去 勸誘長孫壁,忽有一個宮女匆匆進來。面上顯出張惶的神色。

大汗喝道:「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那宮女跪下稟 道:「可、可賀敦來了,說是要見大汗,恰克圖不敢讓她進來,特我來請示大汗。」那宮女知道新王妃逃走的事情,卻不知道這個王 妃原是假的,所以武玄霜來了,她仍然將她尊稱為「可賀敦」。

突厥大汗怔了一怔,說道:「什麼,她,她居然敢回來見 我?」宮女道:「嗯,可賀敦就在宮門外等候大汗召見。」大汗定了定神,吩咐一個武士道:「快去請國師來。」

原來武玄霜有大汗的一面金牌,她仍然穿了王妃的服飾, 昂然的進入宮門,守門的武士不敢攔阻,驚異之極,急忙進去稟報侍雲衛長恰克圖,恰克圖也是驚疑不定,只好將她止在宮門之外,等候大汗的旨意。

過了一會,百憂上人奉召而來,大汗問清楚了來的只是武 玄霜一人,便吩咐那宮女道:「叫恰克圖將可賀敦放進來。」

大汗道:「這姓武的女子,上次假冒王妃,放走李逸,朕 正要將她捉回來,料不到她竟然如此大膽,自己投來了。只不知她與李逸是什麼關係?她既是武則天派來的人,卻為何要一再的捨性命來 救李逸?」百憂上人道:「我聽天惡道人說過,這姓武的女子和李逸的交情似乎甚不尋常,在她假冒王妃入宮之前,天惡道人的女弟子在天山 上李逸的家中曾碰見過她。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但料想總是來救李逸的了。」大汗冷笑道:「她單身前來,要救李逸,哈哈,這豈非是自投 落網!」百優上人問道:「請問大汗主意如何?要死的還是要活的?」大汗笑道:「她雖是對朕大大冒犯,朕卻還有憐香惜玉之心,這樣 一個絕色的美人兒,若能將她收服,那是最妙不過。且看她來意如何?若是她敢行刺,國師再出手也還不遲。」突厥大汗深知百憂上人的武功遠在武玄 霜之上,請得他來保駕,自是有恃無恐。


過了一會,武玄霜在恰克圖監視之下走進宮門,大汗笑 道:「你的膽子可不小呀,怎麼前日逃出去現在又回來了?可是捨不得宮中的富貴繁華麼。」武玄霜柳眉一堅,冷冷說道:「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還問什 麼?」大汗道:「你是想救李逸出去嗎?這辦不到,除非你留下來。」武玄霜道: 「你話可真?」大汗道:「朕王豈有戲言?」武玄霜道: 「好,我留下來,你放他們二人出去!」大汗料不到武玄霜答應得這樣爽快,倒是吃了一驚。皺皺眉頭,想了一想,隨即哈哈大笑。

這突厥大汗頗有才智,想了一想,猜測武玄霜的用心,心 裡暗道:「你聰明我也不傻,你豈是甘心情願做我的王妃,不過是想騙我將李逸放走罷了,說不定,你還藉此機會來行刺我。」想到武玄霜有一身武功,若 然真的做了自己的王妃,朝夕相處,憑她的武功,要取自己的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想至此處,不寒而慄,但他眉頭一皺,立即計上心來,神色不露,反而哈哈笑 道:「王妃絕色美人,世間少有,若肯陪伴孤王,莫說放這兩個人,就是要我讓出王位,我也答應。來,來,來,這旁坐下,咱們今日重圓,理該飲 酒慶賀。侍兒,給王妃斟酒!」心裡想道:「只要你酒一沾唇,那可就得由我擺佈了。」原來他酒中下了迷藥,無色無味,喝到口裡, 也嘗不出來,他打算把武玄霜迷倒之後,便請百憂上人廢去她的武功,那時她縱有行刺之心,亦已無能為力了。

武玄霜面色一變,淡淡說道:「待放了這兩個人出去,我 再伴你喝酒也還不遲。我要先見見他們,然後送他們出宮。」突厥大汗笑道:「原來你還是不相信我呀!」武玄霜道:「不是不相信大王,我總 得見著他們活著出宮,我才放心。」大汗大笑道:「好,你們中國有句俗話,寧了失信於天下,莫失信於婦人。聯既然答應了你,當然不會失信。 你所說的,我一概依你便是。你要先見哪個?是丈夫?還是妻子?」心裡想道:「我就放他們出宮,他們又走得多遠?一個菩提上人已足以對付他 們。」

武玄霜雙眉一展,盈盈一揖,說道:「多謝大王。」隨即 問道:「他們兩人不是關在一起的嗎?」大汗笑道:「我讓他們比鄰而居,聞聲而不能見面。」武玄霜道:「何苦這樣折磨他們,請大王先讓他們夫 妻相聚,我再去見他們。」原來武玄霜知道長孫壁甚為猜疑自己,先見長孫壁,長孫壁未必肯依計行事,只怕反把事情弄糟,但若先見李逸,長孫壁的猜疑,那就可能 更深了。大汗想了想,說道:「你說什麼,我都依你便是。」他已 成竹在胸,佈置下天羅地網,就讓李逸夫妻暫聚片時,那也是無關重要的了。

長孫壁被囚禁在這間密室裡已經有三天了,這三天來,她 感到快慰,也感到痛苦。快慰的是,她的丈夫就在她的隔鄰,甘願與她同生共死, 這世界上是沒有什麼人可以把他們分開的了,不管是上官婉兒或是武玄霜,甚至是那個具有無上威權的突厥大汗,都不能夠將她的丈夫搶走了!她真真正正感到丈夫是屬於她的了!但感到痛苦的也是,她的丈夫就在她的隔鄰,她將耳朵貼 著牆壁,可以聽得見她丈夫行動的聲息,歎氣的聲音,但卻不能和他見面,她是多麼渴望能夠見丈夫一面啊!她根本就沒有打算能夠活著出去,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要是能夠死在丈夫的懷中,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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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同命鴛鴦悲命薄(2)

此刻,她正在苦苦思念她的丈夫,忽聽得外面開動鐵鎖的 聲音,那兩扇僵厚的鐵門忽地打開,一個人被推了進來,跌跌撞撞的幾乎碰到她的身上。呀,這是在作夢嗎?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被推進來的人不是別 人,正是她的丈夫!

她倒在李逸的懷中,只聽得耳邊一個柔柔的聲音說道: 「壁妹,是我呀!你吃驚了吧?」再沒有懷疑了,確確實實是她的丈夫,長孫壁又喜又悲,含著眼淚說道:「李逸哥哥,當真是你呀!和 你在一起,我是一點也不害怕了!嗯,他們為什麼肯放你進來了。」李逸道:「我也不知道大汗是什麼用意?或者是他要將我們處死,所以在我 們臨死之前一發慈悲,讓我們夫妻最後見一次面。」長孫壁笑道:「若然如此,我雖然恨極了大汗,這一次卻不能不感謝他。」李逸道:「壁妹,都是我連 累了你,岳父將你托給我,我不但不能保護你,反而要連累你陪我送命!」

長孫壁舉手封著了他的嘴巴,柔聲說道:「能夠和你同 死,在我是求之不得,你還多說做甚?我只有一樣難過的事……」李逸移開了她的手,急忙問道:「什麼?」長孫壁道:「我,我好像又有 了!」臉上泛起一片嬌紅,李逸立即醒悟,笑道:「又有了孩子了?」長孫壁點了點頭,道:「大約有三個月了。嗯,我希望是個女 的。」此言一出,兩夫妻都想走了,生命危在旦夕,長孫壁腹中的孩子只怕根本就沒有見天日的機會,還論什麼是男是女?長孫壁自覺說錯了話,低下了頭,黯然神傷。李逸安慰她道:「好在敏兒已經救出,你也不用太傷心 了。咱們相聚的時候只怕沒多久了,說一些歡喜的話吧。」長孫壁強抑辛酸,問道:「敏兒是怎樣救出去的?詳細的說給我聽聽,好讓我也喜歡喜 歡。」李逸躊躇半晌,微笑說道:「是一個你所意料不到的人將他救出去的。」

長孫壁心頭一顫,她已猜到是什麼人了,果然聽得李逸說 道:「這個人就是武玄霜,她假冒王妃,冒了很大的危險,為的就是咱們的孩子!」長孫壁默默無言,聽李逸詳細說了事情的經過,好久,才幽幽歎口氣 道:「嗯,這是我錯怪了她了。逸哥,怪不得她雖然是你的敵人,你卻一向把她當作知己!嗯,你不要辯,這話不必你說出來,我是早已知道了 的。這次你應該更感激她!」李逸道:「敏兒是咱們的命根子,她救了敏兒,我當然是感激她,你不感激她麼?」長孫壁道:「我也很感激她,嗯, 我更感激你,你沒有拋棄我,多謝上天,這間房子裡只有咱們兩個人,武玄霜卻在外面,唉,我現在反而覺得她可憐了。」說罷,忽地淒然一笑,這 一笑包含了極其複雜的情緒,好像是可憐武玄霜,也像是可憐李逸,更像是可憐自己,但在淒涼之中,又似含有一份滿足的心情。李逸望著她的眼睛,心中也似大海波翻,動盪難止。長孫壁的這個笑容,以後在他一生之中,永遠都沒有忘 記!


長孫壁的心情的確複雜得很,不錯,她確是很感激武玄 霜,但卻也感到恐懼,怕武玄霜因此更獲得了李逸的心!不過,這恐懼之感並沒有停留多久,因為她的丈夫就在她 的身邊,這囚房裡只有他們兩人,不管武玄霜用什麼手段,總不能把她的丈夫搶走了。

武玄霜在百憂上人「護送」之下,走向長孫壁的囚房,她 的心情也是動盪不休,實不在長孫壁與李逸之下,但她極力抑制不讓百優上人看得出來。將近囚房,百優上人忽然問道:「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 甘願捨身來救李逸?」武玄霜道:「你不知道麼?李逸是尉遲炯的弟子。」百優上人道:「啊,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百憂上人和尉遲炯、 優雲老尼是同一輩的人,優雲曾是尉遲炯的末婚妻子,以及他們之間的情孽糾紛,百憂上人約略知道一些,心中想道:「原來武玄霜是為 了她師傅優雲老尼的原故,因而要保全尉遲炯的弟子。優雲老尼對尉遲炯的愛生死不渝,而武玄霜對師父的忠心也真是世間少有。唉,可惜我沒有一個這樣 的好弟子。」百憂上人哪裡知道,武玄霜並不只是為了她的師父,要是他知道武玄霜真實的感情,他恐怕更要詫異了。

到了囚房前面,武玄霜道:「我要單獨和他們會面。」百 憂上人笑道:「大汗已允許了你,我當然不會打攪你們。這是開他們鐐銬的鎖匙,由你親自放他們出來,再親自送他們出宮,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武玄霜接過鎖匙,輕輕把門推開,走了進去,隨手把鐵門掩上,將百憂上人關在外面。

李逸跳了起來,張大眼睛,說不出話。長孫壁神情沮喪,好像給強敵打敗了一般,失聲叫道: 「玄霜,是你!」但聽得她手足上的鐐銬,叮噹作響,令人感覺得到,她的身體和心靈都在發抖!她做夢也料想不到武玄霜也會捨了性命進來,她本以為可 以避開她了,然而還是避不開,在她和李逸的小天地之間,武玄霜竟然又插進來了!

武玄霜低聲說道:「別慌,我是來救你們出去的。」長孫 壁一片茫然,迎著武玄霜的目光,忽地說道:「不,我願意死在這裡!」武玄霜打開了他們兩人的鐐銬,輕撫長孫壁的秀髮,柔聲笑道:「不,壁妹,你不能 死,你的敏兒在等著你呢!」長孫壁想起了她活潑可愛的敏兒,低下頭不說話了。

李逸定了定神,忽地說道:「不行!」武玄霜道:「我敢 進來,自有妙法!你怎知道不行?」李逸道:「我猜得到你的辦法。」望了一眼她所穿的王妃服飾,說道:「你是不是想哄騙大汗,說是願意做他的王妃,好 放我們出去,然後再想辦法行刺他?不行呀,玄霜!大汗並不是笨人,他若然答應了你,定是將計就計另有安排,你不該把事情想得太容易 了。」李逸猜測武玄霜的用意恰好和大汗所猜測的完全一樣。

武玄霜微微一笑,這顧不得再避嫌疑,在他耳邊悄聲說 道:「我才不會這樣傻,這樣當然騙不了大汗,我是另有妙法,憑他怎樣聰明,也決對料想不到」李逸半信半疑,問道:「什麼辦法?你說說看。」武玄霜 道:「你怕死麼?」李逸道:「我本來就不想活著出去!」武玄霜道:「好,這裡有一包藥散,你服了下去,立即氣絕身亡!」長孫壁吃了一驚,怒 道:「什麼?你想的是這個辦法嗎?」武玄霜「噓」了一聲,在她耳邊說道:「壁妹,你相信我,難道我會害死你的丈夫嗎?這是夏侯堅 的秘秘奇藥,死了之後,在七天之內還可以復活。逸哥死了,大汗要他的屍體有什麼用?你可以領他的屍體出去!」長孫壁定下心 神,深信武玄霜不會毒害李逸,心中想道:「除了這樣,確是無法活著出去。」問道:「那你呢?你又怎樣出去?」武玄霜道:「我另外有辦法,你不 久就會知道。」李逸道:「若因此拖累了你,我還是不出去的好。」武玄霜道:「你不出去,那就要拖累更多的人了。穀神翁他們一定要救你的,宮中好 手如雲,你就不怕他們送命嗎?你放心,我說過有辦法出去就是有辦法出去。」李逸道:「好,我相信你!」取了那包藥散,立即服下。

長孫壁扶著丈夫的身軀,讓他慢慢躺下,李逸服藥之前對 武玄霜的關懷令她感到一股酸味,她忽地抓著武玄霜的手道:「你這藥散也給我一包! 」


武玄霜笑道:「壁妹,還要你料理『後事』呢,你要這藥 粉做什麼?」長孫壁道:「剩我一人在這突厥宮中,我心裡有點害怕。好姐姐,你就給了我吧,我備而不用也好。」武玄霜一想也有道理,終於 給了她一包藥粉。

百優上人在外面等了許久,不見他們出來,著急叫道: 「可賀敦,大汗還等著你覆命呢,你要送他們出去就快點送吧,又不是生離死別,怎的有那麼多話要說!。」武玄霜大聲應道:「你請大汗來 吧,我有話要和他說,」百優上人奇道:「你要大汗到這囚房裡做什麼?有話你不能入宮去說嗎?」武玄霜斥道:「要你多 管?你給我請他便了,問些什麼?」百優上人是國師身份,大汗對他也要尊敬幾分,被武玄霜斥責,不覺火起,冷冷說道:「時候 不早,你偏要纏夾不清,好吧,你既然有話要和大汗說去,這兩個人我就替你送他們出宮吧。」他心中只想趕快辦妥這件差事,將李 逸夫婦早點和她隔開。

心念方動,忽聽得武玄霜冷笑道:「李逸還能夠活著出去 嗎?你真是做夢啦!」百憂上人怔了一怔,心道:「難道她早已識破了大汗的計謀?」急忙說道:「怎麼不能?大汗答應過的,你還不相信 嗎?」武玄霜冷笑道:「大汗答應,我可沒有答應呀。」在武玄霜的冷笑聲中,長孫壁哭泣的聲音也傳出來了。

百優上人大吃一驚,知道其中必有蹊蹺,急忙叫人去請大 汗,他自己也立即推開鐵門,走進囚房。定睛一看,但見李逸躺在地上,面上毫無血色,竟然不像 是個生人,長孫壁扶著牆壁,哀哀哭泣,武玄霜卻是神采飛揚,昂頭冷笑。

百優上人叫道:「你這是搗什麼鬼呀?」急忙俯下腰軀, 將李逸抱起,一探他的脈息,不覺叫聲「苦也!」原來李逸早已氣絕了。他知李逸是大汗所要利用的人,雖然他倔強不服,但非到 完全絕望,大汗還是不肯將他處死的。

百憂上人張目結舌,半晌叫道:「好呀,是你將他毒死的 嗎?」武玄霜笑道:「是我又怎樣?你管得了我麼?」百優上人圓睜雙眼,但武玄霜到底是大汗所要的人,在未知道大汗的主 意之前,百憂上人卻是不敢對她發作。

過了片刻,大汗帶了恰克圖和麻翼贊匆匆趕來,一進囚 房,見此景象,也不禁嚇著了,連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武玄霜哈哈笑道:「大汗,你忘記了一件事啦,我是 中國女皇帝的侄女兒!」又聽長孫壁罵道:「你這妖女好狠心呀,害死了我的丈夫!」武玄霜道:「你的丈夫反正是要死的,與其死在敵人 手中,不如死在我的手上,你罵什麼?」

突厥大汗大驚失色,急忙叫道:「快把大夫請來,從速施 救!」武玄霜笑道:「不必多費心了,他早已氣絕多時,天下最有本領的大夫也不能起死回生了!」百優上人還在抱著李逸的「屍體」,大汗問道:「怎 麼,還有氣息沒有?」百憂上人搖了搖頭,將李逸的屍體放下,說道:「可賀敦不知用了什麼厲害的毒藥,發作得真快,這個人的生 機早已斷絕!」大汗頓足道:「你,你——」百優上人急忙辯道:「可賀敦要和他們單獨會面,你答應過她的,我沒敢進去,怎知道她會 突然下毒?」大汗雙眼圓睜——瞪著武玄霜道:「我是說你,你為什麼下此毒手?」

武玄霜哈哈笑道:「你還沒有聽清楚嗎?我是中國女皇帝 的侄女兒呀!這李逸是我姑姑的敵人,他落在你們的手中,就是我姑姑的心腹大患,我怎能放心得下?哈,有此良機,我當然要把他除去了!」突厥大汗 自負雄才大略,不料今日被一個女子所騙,登時怒火勃起,大聲喝道:「好呀,你也不想活啦!」向百優上人拋了一個眼色,示意叫他廢去武玄霜的武 功,話未說完,只聽得武玄霜已在縱聲笑道:「我幹了這樁大事,早就不打算活了!」百優上人腳步剛剛踏出,但見她晃了兩晃,噗的一 聲,便倒下地來!原來她早已把那包藥粉放在口中,一說完那幾句話,便即 咬破封紙,待到百憂上人趕來,已是無法解救。


又是一個意料不到的突變,大汗嚇得呆若木雞,好半晌才 頓足叫道;「罷了,罷了!這姓武的女子真厲害!」眼看武玄霜玉殞香銷,心中好生後悔。

武玄霜的「屍體」剛好倒在李逸的旁邊,長孫壁心道: 「啊,原來她也是想著這個辦法出去。」驀地又想起了一個念頭:「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哎,要是不能救活,她和我的李逸哥哥倒是死後做了夫婦了。她生 前不能搶走我的李逸哥哥,莫非因此就想出這個法兒,求得死後與他同穴?」

大汗失意之極,連聲冷笑,目光漸漸移到了長孫壁的身 上,長孫壁定了定神,心道:「不管她是真是假,我總得試它一試。」便在大汗面前哽咽說道: 「我丈夫被毒死了,殺我丈夫的兇手也自盡了,我不必求 大汗替我夏仇了。但求大汗準許我將他們的屍體領出去。」大汗沒精打采的淡淡說道:「你要把你丈夫的屍體領出去?」長孫壁道:「我丈夫已經 死了,對你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啦。他到底是大唐王孫的身份,我要將他的遺體送回中國安葬,但求大汗允許,我一生都會感激你的大恩!」大汗 「晤」了一聲,不置可否,半晌說道:「她的屍體你也要領出去麼?」長孫壁心頭一跳,但見大汗正在用著懷疑的目光,手指著地上的武玄霜。

長孫壁靈機一動,鎮靜答道:「不錯,請大汗恩准,我將 她也帶回國去。」大汗道:「為什麼?她不是你的仇人嗎?」長孫壁道:「不錯,她是我的仇人,但她也是武則天的侄女兒呀。若是我只護送 我丈夫的靈樞回國,武則天耳目眾多,定然知道,她豈肯容我安葬丈夫?武則天手段狠辣,有什麼不敢做的?我死不足惜,只怕她將我的丈夫毀棺戮屍,那就慘 了。如今我將她侄女兒的棺材也運回去,兩具棺材,她不知道哪一具裝的是李逸,哪一具裝的是她的侄女,中國的風俗,人死之後,釘 上了棺蓋。就再也不能翻動他的屍身,驚擾鬼魂,這樣我將兩具棺材同運回去,同時下葬,她縱然派人來毀棺戮屍,也得有所顧忌了。」大汗嗯了 一聲,點點頭道:「想不到你的心思這樣周密,哈,確是個聰明伶俐的美人兒。」

長孫壁捏著一把冷汗,她的丈夫與武玄霜能否有一線生 機,就全看大汗是否點頭了,她抬起頭來,但見大汗也正望著她,忽地哈哈笑道:「何須費這樣大的力氣,人死了,在那裡埋葬都是一樣。我將你 的丈夫用皇室之禮埋葬,給他修築宏麗的陵墓,讓你安心。你也可以留在我的宮中,不必再回去了。」長孫壁大吃一驚,叫道:「這,這——」大汗 把手一揮,立即截斷她的話道:「這有什麼不好?你留下來陪伴孤王,永享榮華富貴,這不勝於你冒險回去,要顧忌武則天的迫害麼?不必多言,朕已 為你打算得十分周到。宮女,快服侍這位新王妃到後宮去沐浴更衣!」

長孫壁嚇得魂飛魄散,想不到費了許多唇舌,竟落得如此 結果,但見兩名宮女已走近身來,百憂上人虎視眈耽,只待她稍有反抗,便要動手,長孫壁咬了咬牙,說道:「且慢,我還要見我丈夫一面!」大汗哈 哈道:「瞧你不出,倒是一個義重情長的女子呀!好,朕便讓你了此心願,向丈夫告辭吧!」長孫壁在他說話的時候,就俯下柳腰,凝望著李逸 的面孔,突然將那包藥粉吞下了,叫道:「逸哥哥,你慢走一步,等等我吧!」心道:「不管真死假死,我總是死在他的懷中了!」迷糊 中但覺李逸緊緊的摟著她,她心滿意足,雙眼閉上,再也沒有知覺了。

宮女大吃一驚,上前去拉,長孫壁躺在李逸懷中,緊摟著 他的丈夫,宮女竟然分不開他們。大汗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中國的女子如此貞烈,朕竟 是一個也保不住!真是令朕又是失望,又是敬佩!這李逸也算得是個好漢子,大丈夫,朕一言既出,不再更改,將他們依禮安喪了吧!」鬱鬱不樂,拂袖退入 後宮。

數日之後,突厥王城的西郊添了一座新墳,他生前恩怨糾 纏,死後卻都埋在一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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