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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圓悅]丫頭撿錯郎【愛情梅雨季3】[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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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31:0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丫頭撿錯郎【愛情梅雨季3】 作者:圓悅

是,他承認他真的是“饑不擇食”,  
才會把人家姑娘採來的藥材看成白饅頭搶過來吃得不亦樂乎,  
且一口接一口,越吃越順口,  
可那不過是塊普普通通的藥材,  
她這心疼又不捨的表情,好像他吃掉的是黃金條一樣,  
害他也跟著開始消化不良……  
好吧!大丈夫敢吃敢當,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就讓她把他這條不值錢的小命取走吧!  
但……他真是太小心眼了,  
這位姑娘不但沒有半點怪他的意思,還願意把早膳與他一起分享,  
見他穿得破破爛爛,渾身散發出濃濃的“男人味”,也不嫌棄他,  
說要帶他回家感受家的溫情,甚至還要把親愛的爹娘分他一半!  
嗯~~他這輩子從沒遇過這麼好心又溫柔的姑娘,  
就衝著她的恩情,他決定要振作起來當個男子漢,好好的照顧她,  
只是老天爺卻不給他好過,一連串的禍事接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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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31:59 |只看該作者
序言

  吼吼,沉寂多月的萬年龜又探出頭來了。

  最近都是三月磨一書,萬年龜疑似已經掉進了三個月的魔咒裏。

  新的一年即將來臨,雖然萬年龜的高齡又要加一歲,臉上的皺紋也要多一點了,可是一想到新年會有新氣象,萬年龜就決定擁抱皺紋,下,是擁抱新年啦!

  這本《丫頭撿錯郎》是“愛情梅雨季”正傳的最後一本,除了已經翹掉的梅家麼弟幼白,其它三個已經全部出清了。

  《丫頭撿錯郎》寫得挺辛苦的,在寫到第五回的時候,幾乎是從頭再來了一遍(某悅忽然發現,在三個月的魔咒之外,還有五回的魔咒)。隨著故事在筆下慢慢展現,對它的喜愛也越來越多,以至於在敲下“全書完”這三個字時,浮上心頭的不是絕地逃亡成功的感覺,而是意猶未盡的不捨。

  某悅心裏一直很哈青梅竹馬的故事,所以在安排梅大神醫的情事時,也開心的青梅竹馬了一回。可是有誰能告訴我,白白嫩嫩的奶娃娃,兩小無猜的好情感,天真有趣的妙童語……這、這一切都到哪兒去了?

  嗚嗚嗚嗚~~某悅要離家出走去把它們找回來!

  淚ing,怨念ing。

  最近一直都是在以烏龜的速度磨書,為了尋找一種對的感覺,而還沒找到之前,就不得不不停的改、改、改……直到感覺找對了為止。

  這就是所謂三個月魔咒的真相。

  也曾試圖改變這種狀況,強迫自己就算感覺不對也得繼續寫,結果字數確實很壯觀,而最後這些壯觀的字數都只有一個出路——回收站。

  感覺,對某悅真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東西。

  拉拉雜雜的說這麼多,其實就是一個意思:親愛的編編、親愛的看倌,原諒我吧!允許我繼續……

  閃躲亂棒中。

  某悅是屬於那種慢熱型的作者,無論是寫作速度還是故事發展,都是越到後面感覺越好,所以喜歡某悅的看倌必備耐心丸若幹顆,以備不時之需。

  因為喜歡磨龜步,因為喜歡放鴿子,因為喜歡玩失蹤,因為……一書一序往往變成了一書一歉。

  所以正在醞釀著是不是也別叫什麼“序”了,幹脆直接改叫“歉”算了。

  “愛情梅雨季”正傳結束後,慢性子的某悅就要另起爐灶了。至於新小說是寫單行本還是寫係列稿,現在還沒想法呢!

  這個問題主要決定於新小說裏有沒有招人(專指任性的某家夥)喜歡的配角人物。呵呵!說到底還是感覺啦!某悅絕對絕對是一只感性動物。

  說起配角人物,某悅咬牙切齒的在此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把那對冤家捕快的事情揪出來給大夥兒看看。

  最後——為了在新的一年裏萬年烏龜能夠快快跑,靈感大神快降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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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32: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江南大地經過多年戰爭的洗禮,民生凋敝,倒是那些滿山遍野的野花野草長得愈發茂盛了。

  一匹瘦馬拉著破破的車子出現在小道上。因為破損得厲害,原先的廂車已經變成了板車,馬車上載著一只一人高的舊木桶,在馬蹄的 聲中搖啊搖的。

  瘦馬兒一會兒跑到左邊啃啃草,一會兒跑去右邊嚼嚼花,這趕的雖然是馬車,可是行進的速度卻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偏偏趕車的中年男人還笑瞇瞇的,一會兒看看遠山疊翠,一會兒伸手摘朵野花,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阿爹阿爹,你看我找到了什麼!”歡叫聲裏,一個背著背簍的小身影從山坡上竄下來,連跑帶滾的,眼見就要竄到車輪底下了。

  “你這瘋丫頭總這麼莽莽撞撞的,總有一天教馬車給壓了!”趕車的中年男人眼捷手快,及時揪住她的衣領將人拎在了半空。

  “有阿爹關照才不會出事哩!”“瘋丫頭”郎悅寧衝著自家老爹皮皮的笑著。

  “你就會貧嘴,還不到後頭去待著。”郎士業將人往後面一送,郎悅寧順勢就爬到了“車廂”裏。

  “得兒駕!”見她坐穩了,郎士業抽出係在腰間的馬鞭,淩空揮了兩下。

  拉車的瘦馬立刻加快步伐。

  “阿爹,你聞聞這味道。”悅寧趴在郎士業的背上,將從背簍裏翻出的幾株草湊到他的鼻子底下。

  “咦?這是什麼?”郎士業驚訝的發現這幾株不起眼的小草居然散發出類似麝香的味道。

  “這是──秘密。”悅寧笑得神秘兮兮的。

  麝香價格昂貴,不是他們的小鋪子能用得起的,可是這些能散發出麝香味道的小草就不同了。嘻嘻!她似乎看見了光明的未來正在向自己招手呢!

  “這些天要你跟著阿爹餐風露宿的,可真是苦了你。”看見女兒手背上被茅草割破的血痕,郎士業心痛的握住女兒的手。觸手的粗糙感更讓他心中倍添酸楚,他的眼角不禁有些溼潤。

  “才不苦哩!寧兒最愛阿爹和娘親了!”悅寧貼心的道。

  “你呀!嘴巴甜得就像抹了蜜似的。”郎士業忍不住笑著揉揉女兒的小腦袋瓜子,而悅寧也順勢抱住自家阿爹的脖子不放。

  “總有一天我們郎家的悅顏粉會比蘇家的更出名,蘇詹元那小子就再也不能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了!”悅寧滿懷憧憬的呢喃。

  她的娘親原來是蘇家大小姐,因為執意要嫁給清貧的郎士業而被父親趕出家門。蘇詹元是蘇倩娘大哥的孩子,就血緣來說還是悅寧的表哥呢!可是自視甚高的他一向看不起他們,還曾多次當眾嘲笑郎家的香粉只配拿去糊墻。為此,悅寧一直念念不忘就是要打敗他。

  “好好好,阿爹就等著寧兒打敗蘇家小少爺的那天啦!”郎士業笑呵呵的香了香她柔嫩的雙頰。

  悅寧從小就表現出在調香上的非凡天賦,就算用最普通的原料也能調出高雅大方的芳香,也正是依靠她這種天賦,郎記粉鋪多年來的慘淡經營才有所好轉。郎士業有預感,郎家會在女兒這一代振興起來。

  “嗯,那咱們就能過好日子了。”悅寧學著娘親的語氣道。

  “乖女兒真能幹,快來讓爹親一個。”郎士業重重的親一下女兒的面頰,胡碴刺得她又癢又痛。

  “阿爹,你的胡子又沒刮!”悅寧雙手叉腰,大發嬌嗔。

  “要真是刮了,我還拿什麼來扎你呀!哈哈哈……”話還沒說完,郎士業自己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就連天上的夕陽也因為留戀這笑聲,腳步兒遲遲的,捨不得將紅彤彤的臉兒藏到遠方的群峰下。

  倣佛感染到父女倆的快樂,瘦馬拉車的腳步也變得輕松了。

  “阿爹,你看前面有座小鎮呢!”指著前方出現在薄暮中的小鎮,悅寧驚訝的叫起來。

  為了尋找夢想的稀世香草,這些日子裏父女倆總是哪兒偏僻就往哪兒鑽,有時甚至接連幾天都露宿野地。她本以為今天也會像平常一樣露宿野地,沒想到……

  “嗯,今晚咱們就在鎮上歇著吧!”郎士業趕著馬車直奔小鎮而去。

  “可是咱們的盤纏已經不多了啊!”她小聲嘟囔。出門在外動輒需要花銀子,雖然他們已經夠節省的了,可口袋裏的錢還是越來越少。

  “爹心裏有數,再怎麼也不會餓著爹的傻丫頭。”郎士業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一摸她因為營養不良而略微發黃的細發。

  “阿爹不許叫我傻丫頭,難聽死啦!”悅寧跺足抗議道。

  “呵呵呵……”看著自家女兒嬌憨的模樣,郎士業笑得開心極了,就連拉車的瘦馬也忍不住輕嘶幾聲來湊熱鬧。

  笑鬧聲裏,破舊的馬車駛進一個叫作三清的小鎮。

  夕陽西下,又是一天即將過去,可是他仍沒能等到自己的家人。

  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大姐他們仍沒出現,倒是那些蒙古人殺人燒村的消息越傳越多。他們恐怕是真的……

  不,不會的,他們一定會平安無事!只要他堅持守在這裏,一家人就一定能再次團聚的!狠狠的擦掉臉上掛著的淚水,梅笑白拼命說服自己。

  大姐塞給他的盤纏早就用完了,住不起客棧的他只好流落街頭。起初還能要到一些吃的,可是後來隨著蒙古人要來的消息散播開來,鎮上的人就越來越少了,再想要到些吃的就很難了。

  他已經兩天沒吃到東西了,強烈的饑餓感告訴他,如果再沒弄到吃的,恐怕還沒等到大姐他們,自己就已經先餓死了!

  嗚~~他好餓、好餓、好餓……

  梅笑白蜷縮起身子,用膝蓋頂住疼痛的胃部,希望能夠減輕一些因饑餓而生起的灼痛感。

  這時,“ ”的馬蹄聲打破了小鎮黃昏的寧靜,也喚醒了他瀕臨渙散的神志。

  “阿爹,就住這家吧!”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

  “好,就選這家了。寧兒,你在這裏等著,阿爹先把車趕到後面去。”

  “嗯。”

  就在離梅笑白不遠的地方,一個纖細身影跳下馬車,隨即興致勃勃的從隨身背簍裏掏出各種東西擺放在地上。

  此刻,佔據他全部心思的只剩下“好餓、好餓、好餓……”,當那個圓鼓鼓、胖呼呼的東西被放在地上時,梅笑白的饑餓感升到了極點……

  還沒走進客棧,悅寧就迫不及待的檢視起她的戰果。

  荊芥、菖蒲、白芨、麝香草……她記得在山上還採了不少茜草來著。嗯,讓她再仔細找找。

  哈!就在這裏!

  很快的,這些花花草草就以她的人作為圓心,排成了整齊的半圓。

  “郎悅寧,你還真偉大呢!”望著這些辛勤採摘的成果,悅寧很是陶醉。

  咦?怎麼最大的那塊白芨忽然不見了呢?奇怪,是她眼花了嗎?悅寧揉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

  可是枉費她將眼睛揉了又揉,那塊失蹤的白芨就是沒有現身,還聽見了一陣嘰哩咕嚕的聲音。

  “呃,沒覺得很餓啊!怎麼肚子一直叫?”悅寧愣了愣,隨即才轉頭察看四周。

  只見她身後的墻角蜷縮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乞丐,而他手裏抓著的正是她那塊“不翼而飛”的大白芨!

  這麼大塊的白芨是很罕見的,怎麼能隨便讓人給拿走!悅寧捏緊小拳頭就想衝去討回屬於自己的白芨。

  可她還沒來得及行動,只聽見“喀嚓”一聲脆響,大塊白芨已經被少年乞丐咬掉了大半塊。

  “哎呀!我的白芨!”悅寧慘叫一聲,愣在當場。

  “喀嚓喀嚓喀嚓……”就在她呆愣之時,一大塊白芨已經屍骨無存了。

  “你、你怎麼……”吃得下去啊?!望著他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悅寧的眼睛越睜越大,幾有脫眶之嫌。

  要知道這白芨雖然看起來很好吃,其實它的味道又苦又澀,平常中藥鋪子拿它作為止血化瘀的藥材,而他們香粉鋪子則是在做香件時,用它來混合米粉作為粘合劑以便於造型。

  她從沒想過,這又苦又澀的白芨居然也會被人當成了佳肴珍饈!

  吃了點東西,肚子總算稍微舒服了些,梅笑白回味的咂了咂嘴,再次離開墻角往地上的“美食”進攻。

  “喂,這些白芨是我的,你不能吃!”悅寧回過神來,趕在他伸出魔爪之前將其餘的白芨護在身後。

  這個不能吃了啊?嗯……那個看起來也很好吃的樣子!梅笑白才沮喪了一下,饞涎的目光就移到了其它也是一塊塊的東西上。

  “這些川芎是要帶回去給娘親做藥的。”悅寧趕緊將川芎抓到身後。

  哦~~也不能吃啊!梅笑白繼續他的搜尋之旅。

  “這些茜草是用來洗澡,不是用來吃的。”注意到他將主意打到了她的茜草上,悅寧趕緊出言阻止。

  那這個……梅笑白的目光再轉。

  “這是荊芥,這是檀香木,這是麝香草……它、它們都是很珍貴的香料。”望著眼前豐富的戰利品,悅寧驕傲極了。

  唔……好想把它們統統吃掉!

  剛才吃的那個東西不但沒能止住他的饑餓感,相反的還讓那因為疼痛而變得遲鈍的饑餓感再一次敏銳起來。

  “啊!這、這些都不能吃的!”悅寧被他那垂涎三尺的樣子給嚇到了。為了避免自己辛苦採來的成果再次被吃掉,她索性屈身將這些寶貝統統護住。

  他好餓、好餓、好餓……

  “呃,我、我是人,也是不可以吃的喔!”注意到那“餓極了”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悅寧嚇得趕緊聲明。

  可是他真的好餓!他心裏像是藏著一只饑餓的野獸,在咆哮著:吃、吃、吃……

  他好想吃啊!

  “啊──這裏有半個饅頭,雖然是吃剩的,可還很新鮮……”悅寧忽然記起懷裏還放著半個饅頭,趕緊掏出來。

  她的話還沒說完,梅笑白就伸手奪走她的饅頭,烏黑尖利的指甲甚至劃傷她的手背,在她手上留下兩道血痕。

  “你吃慢點,小心噎著……”悅寧才要提醒他,梅笑白已經又是捶胸又是跺足的了。

  “哎呀!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來來來,快喝口水緩緩氣。哎……慢點慢點,小心又噎著了!”看見他被噎得直翻白眼,悅寧嚇得又是幫他拍背又是遞水的。

  折騰了好一陣子,梅笑白終於平復過來,而她也才松了口氣。

  “下次你可不能再這樣了,萬一真要透不過氣那多危險啊……”

  “寧兒,你在哪裏?”她才在碎碎念,身後忽然傳來郎士業的聲音。

  “阿爹,我就來了!”悅寧一邊揚聲回應,一邊趕緊將地上琳瑯滿目的戰利品收回背簍裏。

  “咕嚕咕嚕咕嚕……”

  “哪!這些也都給你吧!”聽見他的肚子依然叫得震天響,悅寧終於按捺住自己的不捨,將背簍裏的白芨統統挑出來塞給他。

  “這、這些都、都給我?”懷抱著一堆大大小小的白芨,梅笑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嗯,這些都是你的了。”悅寧點點頭,“不過你要記得別吃得這麼急了,再噎著可沒人救你啦!”

  “寧兒。”客棧裏傳出郎士業的催促聲。

  “哦~~我來啦!”悅寧背上背簍,快速衝進客棧。

  身後,大大小小的白芨滾落一地,梅笑白左右手各抓一個,喀嚓喀嚓的吃著……

  “寧兒你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兒將碗裏的面條撥來撥去好久才吃一口,郎士業擔心的伸出手去摸她的額頭。

  涼涼的,沒有發燒啊!怎麼……

  “我沒生病,就是吃不下。”

  “怎麼會吃不下呢?這面不難吃啊!”郎士業驚訝的說。

  前些天他們住的是野地裏隨便搭起來的帳篷,吃的不是硬邦邦的幹糧,就是在山上找的野食,很少能吃到這麼熱騰騰、香噴噴的東西。

  “我只是不太餓。”面其實很好吃,只是一想起那個將又苦又澀的白芨當成美食的少年乞丐,悅寧就覺得嘴裏的美食也跟著變得又苦又澀起來。

  “不太餓?”

  “嗯,我已經吃飽了。”悅寧放下筷子。

  “這樣就吃飽了?!”看著碗裏根本沒動多少的面條,郎士業很疑惑。

  “阿爹你慢慢吃,我出去一下就回來。”嘴裏還在說著,悅寧手裏就端起面碗,蹬蹬蹬的下樓去了。

  “哎!你這孩子……”郎士業怔了怔,隨即想起剛才瞥見的那一幕,心裏頓時雪亮了。

  這孩子和她娘一樣善良呢!呵呵……郎士業嘴角浮現一抹溫暖的笑。一想起家裏溫婉美麗的妻子,他就有些歸心似箭。

  嗚~~好苦、好澀、好難吃!

  伴隨著饑餓感慢慢減弱,嘴裏的白芨也變得越來越難以下咽了。梅笑白幾乎用盡所有的自制,才強迫自己咽下嘴裏的食物。

  “喂,這個也給你吃吧!”驀的,一碗熱騰騰的面條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面條上面還放著一顆蛋呢!

  “真、真是給我的?”“咚”一聲,他手裏的半個白芨掉落在地上。

  “嗯,真是給你的。”面碗端得更近了。

  “唔,好吃好吃,真好吃!”梅笑白一把奪過悅寧手裏的面,風卷殘雲似的大嚼起來。

  “筷子──你還沒拿筷子呢……喂,你倒是吃慢點啊!免得又要噎著了!你……”身旁的悅寧驚叫連連。

  連湯帶面吃了個精光,梅笑白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才想起要對她說聲謝謝,卻聞到一種不同於食物,卻同樣迷人的香味兒。

  他本能的吸吸鼻子,想聞到更多的香味,不料湧入鼻子的卻是難聞的臭氣。

  梅笑白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好久沒洗澡了,而他的右手還沾著油膩膩的面湯……他覺得好羞恥啊!油膩膩的手在破衣服上擦啊擦的。

  “我這裏有手帕……”悅寧掏出手帕想遞給他,卻已經太晚了。

  她穿的雖然是半舊的衣裳,卻漿洗得幹幹凈凈的;而他的衣裳本來就是舊舊臟臟的,現在又多了幾個刺眼的油手印。

  “我、我……”他頓覺臉上火辣辣的。

  “咦?你怎麼了,不舒服嗎?”看見他臉上紅通通的,悅寧踮起腳尖,學著阿爹的樣子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別、別靠近,我的身上很臟的!”梅笑白退開幾步。

  “嗯,真的好臟呢!”她丟下一句,轉身跑回客棧去了。

  嗚~~她討厭他了!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他心裏很沮喪。

  梅笑白才在哀怨,她拿著一大把茜草又跑回來了。

  “哪!這些茜草給你用。你要記得把它放進洗澡水裏,這樣就不會覺得身上發癢了。”

  “你不嫌我臟嗎?”聞言,他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嫌啊!”悅寧心直口快的說。

  “哦……”她只用了兩個字就讓他有如掉進深淵。梅笑白拖著腳步正要走回棲身的墻角,身後又傳來她的聲音。

  “這問題很好解決啊!只要你去洗個澡就行了。”

  “只要洗澡就行了?”他的心情再度飛揚起來。

  “嗯……”像是想到什麼,悅寧開心得手舞足蹈,“阿爹說我們明天就要回揚州了,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見到娘親了!”她迫不及待的想和別人分享這好消息。

  “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啊!”雖然才剛認識,可梅笑白還真不想讓她離開。

  “我覺得一點都不快,事實上我恨不能飛回揚州去呢!”她張開雙臂假裝那是翅膀,做出飛啊飛啊的姿勢。

  看著她甜美的笑靨,梅笑白很羨慕她有一個慈愛的娘親。

  “對了,這枚羅漢錢送給你。”悅寧走出幾步又轉回來,從脖子上解下一枚羅漢錢交到他手裏。

  所謂羅漢錢就是以紅線纏起來用來壓歲保平安的銅錢,數量一枚或數枚,講究點的用官府限量特制的羅漢錢,普通的就用平常的銅錢纏一纏,通常掛上後就不再拿下來了。

  “快掛回去,要不然你會沒命的!”看見她將羅漢錢拿下來,梅笑白心裏可著急了。

  他的小弟幼白自幼體弱多病,姐弟中就他有一串羅漢錢用來保平安健康。父母雙亡之後,迫於生計,這枚錢被用掉了,過沒多久小白就染上了疫病;為此大姐一直很自責,總說是因為她將幼白的保命錢用掉了才會這樣。

  “我哪有這麼弱。”悅寧強行把那枚羅漢錢塞進他的手裏,“我是狀元命,命格硬著呢!”

  “狀元?不是只有男的才能考狀元嗎?”梅笑白很迷惑。

  “不是你說的那個狀元啦!是我們揚州城裏的鬥粉狀元。”

  悅寧說起了故鄉的瘦西湖,說起了每年九月的鬥粉大會,說起了要將蘇家渾小子踩在腳底下的雄心壯志,說起了……

  隨著她的描述,梅笑白眼前似乎出現了那錦繡十裏的揚州城,出現了帶著熏香的九月之風,出現了……

  兩人坐在墻角嘰嘰呱呱的說得開心,完全忘記時間的流逝,直到郎士業坐不住出來找人。

  啊!要被罵了,搞不好還會被打!梅笑白嚇得瑟縮,可是等了好半天都沒動靜,他鼓起勇氣抬起頭,正好望進一雙溫暖慈靄的眼睛裏。

  “小子,明兒早上和咱們父女湊合一起吃吧!省得我這傻女兒又要‘吃不下’了。”郎士業朝女兒眨眨眼,促狹的道。

  “小、小子?”這些日子裏,他聽到的都是臭乞丐、叫化子之類的辱罵,還真沒人喊他小子哩!更別說找他一起吃飯了。梅笑白感動得眼眶有些紅了。

  “嗄?!原來你不是真小子,而是和我家丫頭一樣是假小子啊?”郎士業最見不得人流淚了,故意打趣衝淡哀傷的氣氛。

  “怎麼會呢?”梅笑白的感傷淡了一點。

  “那咱們就算說好了,明早你不要爽約啊!”

  “嗯。”這對父女是難得的好人呢!望著那雙溫和的眼眸,梅笑白重重的點一點頭。

  “臭阿爹,你、你又乘機嘲笑我!”悅寧省悟到被自家阿爹糗了,揚起小拳頭作勢要打人。

  “打不到,就是打不到!”

  “臭阿爹,你有本事就別跑啊!”

  “哈哈哈哈……”

  “呵呵呵……”

  郎士業跑在前面,悅寧緊追在後。父女倆經過的地方,歡樂的笑聲灑落一地。

  呵呵呵呵……梅笑白想笑,嘴角卻像是凝結了一樣,費了很大的勁才彎出淺淺的弧度。他這才想起,生活的重擔早就讓他忘了怎麼微笑!

  叫寧兒的女孩早就跑得不見人影,可是那馥鬱的芳香仍縈繞著他。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四處尋找未果,梅笑白將注意力放在手上那枚不起眼的羅漢錢上。經過仔細的辨識,他發現這羅漢錢並不是普通的羅漢銅錢,而是制成了羅漢錢形狀的香件。

  他還從沒見過如此奇特的羅漢香錢呢!梅笑白愛不釋手的,就連晚上睡覺時也緊緊攥在手心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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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33: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醒來!寧兒,你快醒過來啊!”有一個聲音一直喊。

  “唔……阿爹,讓我再睡一會兒嘛!”悅寧在半夢半醒問呢喃了一句,翻個身就又要睡去。

  “寧兒,不能再睡了!快起來穿衣……”郎士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外面傳來的慘叫聲打斷。

  淒厲的慘叫聲裏,還夾雜著類似地動山搖的聲響。

  “阿爹,地牛翻身了嗎?”悅寧一臉睡意的坐起身。

  “恐怕比地牛翻身還要糟糕。”郎士業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大家快逃命啊!蒙古人來屠鎮了!”

  “求求你別、別殺我!”

  “啊啊啊啊啊……”

  外面的慘叫聲越來越慘烈,也越來越近。

  郎士業也辨認出類似地動山搖的異響原來是隆隆馬蹄聲。

  “來不及了!”也顧不上穿衣了,郎士業一把抱起女兒就往樓下衝。

  街上到處是四散逃竄的人們,耳朵裏充斥著不同口音的尖叫,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些鐵甲錚亮、行動整齊的蒙古人。

   ……那沉重的馬蹄聲像是踐踏在人的心上!

  小鎮已經被那些擎著火把的蒙古人團團圍住了,他們從四周往中間推進,雪亮的刀鋒閃過處,人們就像豐收時的麥子一茬一茬的倒下。

  眨眼間,青石路面已被層層疊疊的鮮血染紅了。

  “寧兒,你別看!”郎士業不想讓女兒看見這有如人間地獄的殘酷一幕,可在亮晃晃的火把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阿爹,我們會不會死啊?”悅寧害怕極了,將他的脖子摟得死緊。

  “別怕別怕,有阿爹在你身邊,阿爹會一直保護你的。”其實他心裏也有同樣的恐懼,不過他已經暗自決定;哪怕是把命豁出去,也要保得寧兒的平安。

  郎士業驚惶的四顧,想找出逃生之路,可哪裏都沒有生路,只有那些面目猙獰的蒙古人!鎮民尖叫著四散逃生,可是兩條腿怎麼跑得過馬兒的四條腿呢?!

  只一晃神的工夫,那些蒙古人就離得更近了,郎士業甚至能聽見他們身上的鐵甲叮當作響。

  看樣子他們是鐵定要趕盡殺絕的了。他該怎麼辦?怎麼辦才能救他的寧兒?郎士業的腦子裏混亂極了。

  “阿爹,寧兒不想死,寧兒還沒打敗蘇小豬呢!”悅寧帶著哭音喊道。

  “蘇小豬”這三個字觸動了他。對了!他急中生智,抱著女兒又衝回客棧去。

  客棧裏的人早就逃光了,桌椅翻倒狼藉一片。郎士業對這一切視而不見,直奔馬棚而去,等看見那個安然無恙的大木桶,他才松了口氣。

  “寧兒,你好好的躲在裏面,千萬別出來!”郎士業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掀起蓋子,將女兒放進大木桶裏。

  木桶有一人高,裏面堆了不少沿途採摘來的花花草草,悅寧一進去就陷入松軟的花草堆裏,只露出肩膀和腦袋。

  “如果害怕就咬自己的胳膊,千萬不能喊出聲!”郎士業仍嫌不夠,抓起一旁的花草堆在女兒的身上,一邊堆一邊叮囑道。

  “嗯。”悅寧乖巧的點點頭。

  花草很快就將她整個淹沒,她眼前黑沉沉的,只有幾許月光透進花草的縫隙。

  “阿爹你不進來嗎?”等了一會兒仍不見阿爹跟著躲進來,她有些著急了。

  “寧兒,你乖乖的躲在這,阿爹回頭再來找你。”郎士業心裏很清楚,木桶裏根本就容不下第二個人。

  蓋子“啪”的一聲合上了,跟著轉了兩轉扣上暗扣。木桶裏一片漆黑,只有各種植物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古怪的香味,這種香味充斥了她全身每一個毛孔。

  “阿爹……”悅寧輕聲喊。

  沒有得到阿爹的回應,只有疑似離開的腳步聲。

  似乎過了好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零亂的腳步聲衝進了後院,緊跟著的是狂風驟雨般的馬蹄聲、受傷的淒厲慘叫,人體倒在地上的鈍響……

  刀鋒切入人體的聲音就像毒蛇!

  嗚……悅寧用手拼命的捂住耳朵,可那聲音總是一次次鑽進她的耳朵、撕咬她的心。濃濃的血腥味甚至沁入木板與木板的間隙,蓋過了植物的濃烈香味!

  阿爹他也躲起來了嗎?那些殘暴的蒙古人會不會發現他?悅寧的一顆心提到了喉嚨,一種從靈魂深處泛起的冰冷牢牢的攫住了她。

  下一刻,她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不、不能出聲!悅寧張嘴咬住胳膊,不讓自己嗚咽出聲,兩排雪白編貝深深的嵌入了臂肉裏,她的舌尖甚至嘗到了鮮血的滋味!

  四周忽然變得很靜,靜得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怦怦怦……心跳聲越來越激烈,越來越響,越來越……

  嗚……悅寧蜷起身,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她閉上眼睛,努力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噩夢而已,等到噩夢醒來她仍然置身於自家的香粉鋪裏……

  盛夏的陽光照進天井裏,照亮石縫間點點苔蘚,也照在那些晾曬香粉的區上,馥鬱的芳香氤氳空氣裏……

  因為一心想著明天早上的約會,梅笑白興奮得睡不著。

  越聞羅漢香錢的馥鬱芳香,就越覺得自己身上的臭味無法忍受,反正也是睡不著,他索性拿著那把茜草跑到河邊先桑。

  當梅笑白洗得幹幹凈凈的回來,竟發現蒙古人已經來到鎮上,並開始四處殺人放火。很快的,半個三清鎮已陷入火海。

  再這麼下去,他就算能躲過蒙古人的屠刀,也免不了變成烤人幹!

  驚慌中,梅笑白忽然想起掩藏在客棧馬棚裏的那口廢井。

  趁著那些天殺的蒙古屠夫還在到處殺人放火,他拔腿就往客棧狂奔,總算天見可憐,那些蒙古屠夫雖然殺光了客棧裏的人,卻還沒來得及放火。

  梅笑白拔腿就要往馬棚那兒狂奔,忽然,他的腳脖子被什麼東西牢牢攫住,低頭一看,才發現抓住自己的是一個滿身血一行的男人。

  “搞什麼啊?那些蒙古人隨時會回來,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梅笑白用力甩一下卻沒甩開,只好蹲下去用手扯那手。

  下一刻,他望進一雙熟悉的眼睛,只是裏面的溫柔換作了焦急。

  “咦?怎麼會是你?那個寧兒呢?”梅笑白遊目四顧,卻沒能找到人,只看見滿地的屍體。

  “救、救救……”郎士業的聲音嘶啞得幾不可聞。

  “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為了那碗熱騰騰的面條,為了那雙溫柔的目光,為了那歡樂的笑靨,他決定把自己的命撇一旁,豁出去救他們父女倆!

  “謝……”

  “天殺的蒙古屠夫已經開始放火燒鎮了,我先把你弄到安全的地方去躲起來。”梅笑白一邊說著,一邊想扶他起身。

  沒想到他根本扶不起他,只好改用拖的,可才剛拖了一下子,老人的身下就湧出了大量的鮮血。

  “你受傷了?!這可怎麼辦……”梅笑白急得在原地轉圈子。

  “救……”郎士業幹裂的嘴唇翕張了好幾次才吐出一個嘶聲。

  “我是在想辦法救你啊!”不管了,還是拖吧!梅笑白氣急敗壞。

  “我……我不行了,救……救救我……我的寧……寧……”每一次開口都有大量血沫從郎士業的嘴裏湧出來。

  “她、她還活著嗎?!快告訴我她在哪裏啊?快說……”聽見她還活著的消息,梅笑白一疊聲的追問。

  “寧、寧兒她、她在木……”郎士業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指著不遠處馬車上的木桶示意。

  “你是在說那只舊木桶嗎?”梅笑白迅速找到了目標。

  舉起的手落下來了。

  “你說話啊!是不是那只……”任憑他怎麼搖晃,都沒有得到回答,因為郎士業已經死了。

  籠罩著小鎮的濃煙越來越濃密,起火的地點距離客棧也越來越近了,那些天殺的蒙古屠夫馬上就會到這邊來放火了!

  梅笑白一路狂奔到木桶旁,因為跑得急,差點因為剎不住腳而摔倒。更要命的是,那蓋子居然像鑲嵌在桶身上似的,怎麼也打不開!

  “王八蛋,你倒是快點開啊!”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處境也越來越危險,梅笑白急得額上青筋直跳……

  砰砰砰……

  悅寧被沉重的砸桶聲給驚醒了。木桶受不住重擊,像驚濤駭浪中的小舟一般搖晃起來。

  郎家的木桶是特制的,蓋子和桶身的連接處有暗榫,只有知道秘密的郎家人才能打開。

  也就是說,在外面砸桶的那個不是她的阿爹!

  “嗚……”悅寧嚇得嗚咽了。

  似乎是聽見裏面的動靜,外面的砸桶聲更響了,還夾雜著一串模糊的詛咒聲。

  呃,砸桶的會是蒙古人嗎?他們來殺她了嗎?悅寧恐懼的睜大雙眸。

  眼前一團漆黑,她什麼也看不見。她想找東西防身用,可是摸來摸去除了花草還是花草。

  木桶再怎麼結實,總歸還是用木頭做的,哪經得起又砸又撬的?在木料的爆裂聲裏,板與板之間的間隙越來越大、越來越……

  “你快出來啊……”

  梅笑白好不容易才弄開足夠一個人鑽出來的大口子,正開心著,忽然一團黑黑的東西從破洞裏飛出來砸中他的眉心。

  細小的沙土鑽進他的眼睛,他只覺得眼裏一陣劇痛,眼淚止不住直流。

  “我、我和你拚了!”劈手丟出“武器”之後,悅寧又伸手掐住來人的脖子,一邊狠命的掐,一邊大叫。

  “是、是我——咳咳咳……”脖子被用力掐住,梅笑白差點就變成倒栽蔥,幸好他及時抓住桶壁。

  “怎會是你?!”這時悅寧也認出他身上的玉蘭香。

  “蒙古人開始燒鎮了,你快跟我走!”梅笑白反手抓住她的胳膊,要將她從木桶裏拉出來。

  “我不走,我要等阿爹回……”

  梅笑白是鐵了心要帶她走,悅寧則是努力要推開他的手,拉扯之中,木桶吹、一聲翻倒,連帶糾纏不清的兩人一起從馬車上滾落下來。

  “你阿爹不會回來了!”那些蒙古人隨時都可能會進來,梅笑白心裏又急又怕,偏偏這丫頭還吵著不肯走,氣得他揪住她的衣領大吼一聲。

  “你、你騙我!我不信,我要去找我阿爹!”悅寧呆了一下,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推開他往外面跑去。

  “喂,你別出去啊!會沒命的!”梅笑白追在後頭喊。

  悅寧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地。

  “你不要看!”發現絆倒她的是郎士業的屍體,梅笑白大喊一聲想阻止。

  這是……她坐在地上,傻傻的望著絆倒自己那具血肉模糊的身體。

  “都叫你別看了!”梅笑白撲過去想捂住她的眼睛,卻已經太晚了。

  “阿、阿爹……”雖然郎士業的臉上身上都是可怕的血漬,可是悅寧仍認出那具血肉模糊的軀體正是她最最親愛的阿爹。

  “喂,你、你別喊哪!”再喊就要把那些蒙古屠夫給喊回來了!

  “啊……”梅笑白才想起該捂住她嘴巴,淒厲的慘叫聲已經衝出她的喉嚨。

  “你別這樣!我們快逃吧!”

  “我要阿爹……嗚嗚嗚……”他拼命的去拉她,可是悅寧卻抱著自家阿爹的屍體,死也不肯走。

  “你快放開你阿爹啊!”梅笑白拼命扯她的手。

  “嗚嗚嗚……”

  “咦?後面好像有聲音。”

  “你、還有你,過去看看,可別留下活口。”

  “是。”

  聽見外面傳來蒙古人的聲音,梅笑白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扛起她,跌跌撞撞的往馬棚跑去。

  馬棚裏的草料堆後面有一口廢棄的水井,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藏身之所。在兩個蒙古人走進後院前一刻,梅笑白扛著人跳下了井。

  “撲通”一聲,他的雙腳一軟,連帶悅寧也一起摔了個大跟頭,所幸井底已經沒有水了,只有一層淤泥與草屑。

  “唔……”

  “噓,別說話!”悅寧才剛發出一點聲音,梅笑白就緊張的捂住她的嘴巴。

  “後面沒人啊!”

  “真奇怪,我明明聽見有聲音的。”

  “大概是這些馬吧!”

  “嗯,有可能。”

  說話聲就在離他們不遠的上面,然後是走進馬棚的沉重腳步聲,及馬匹受到驚嚇的嘶鳴聲……

  他們被發現了嗎?!

  悅寧害怕得粗喘起來,梅笑白捂住她嘴的手也更用力了。

  就在他們頭頂上,馬嘶聲和馬蹄聲嘈雜成一片,還夾雜著蒙古人的吆喝聲。他倆愣了愣才明白,原來是蒙古人在將馬匹趕出馬棚去。

  “這裏有好大一堆幹草。”

  “不如就這裏吧!”

  “嗯。”

  話音剛落,丟進來的火把已經引燃幹透的草料堆,火焰迅速竄上竹木搭成的棚架,往四周蔓延。馬棚很快就開始崩塌了,不時有燃燒物掉進井裏。

  火光照亮井底的黑暗,也照亮了他們彼此驚慌蒼白的臉,幸好井底部頗為寬大,四周凹陷進去的地方足夠他們躲藏。

  “別怕別怕,一會就會過去了。”兩人緊摟著蜷縮在井壁凹陷處,梅笑白說話時還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我們會死嗎?”

  “胡說,我們怎麼會死呢?!”她的話觸動了他心底最恐懼的事,梅笑白氣急敗壞的低吼。

  “你——嗚嗚嗚……你好兇!嗚嗚……”悅寧被他的吼聲嚇到,哇的一聲哭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保證我們不會有事。”梅笑白趕緊降下了音量勸哄她道。

  “可、可是阿爹他已經死了啊!嗚嗚嗚……”她不但沒有止住哭泣,還哭得更大聲了。

  “我求你別哭了……”他一邊慶幸蒙古人已經不在上頭了,一邊笨拙的安慰。

  “嗚嗚……我不想阿爹死啊!嗚嗚嗚……”悅寧將小臉埋在他的懷抱,大滴大滴的淚水溼透他胸前的衣衫。

  “我也不想他死啊!”雖然只有兩面之緣,可是他已經喜歡上那個有著溫暖眼眸的長輩了。

  “阿爹他跑得很快的,如果不是為了我,他一定不會死的。嗚嗚嗚嗚……”

  “你是你阿爹的心肝寶貝,他會一直守護著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可是阿爹已經不在了啊……”悅寧抽噎著道。

  “只要我們在這裏一直記著,他們就不會真的離去。”他的手掌按在她心臟的位置,一臉認真的道:“當你想起你阿爹時,這裏就會覺得滿滿的。”

  “好像是真的……”她一想起阿爹,真的覺得那裏滿滿的。

  嗯,寧兒,你做得不錯。她似乎又一次看見阿爹微笑的樣子。

  悅寧捏著小拳頭告訴自己,總有一天她會代表郎家走上鬥粉大會的領獎臺,到那時阿爹的在天之靈也一定會覺得開心吧!

  看見她恢復了精神,梅笑白這才松了一口氣。

  頭頂上的馬棚已經燒得差不多了,掉下井的燃燒物也越來越少了,當最後一塊木炭熄滅之後,井底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梅笑白側耳傾聽,仍能聽見木材燃燒的嗶剝聲,這告訴他,其它地方仍陷入一片火海中。

  “你一定累了吧!靠著我睡會兒。”不知那些蒙古人是否走了,最安全的莫過於在井底待到天亮。

  “唔。”悅寧縮著身子擠進他的懷裏。

  她的身子軟軟的,身上縈繞著一種好聞的味道。他好想咬一口呢!下一刻,梅笑白悲慘的發現自己又餓了。

  “……我好想我娘親。”黑暗中,悅寧用手指戳一戳他並不寬闊的胸膛。

  “別擔心,我會送你回揚州的。”梅笑白用下巴蹭一蹭她的頭頂。她的頭發雖然亂蓮蓬的,發絲卻比他家小弟幼白的更加柔軟。

  “嗯。”雖然他們仍然困守在枯井裏,連能否逃出也不知道,可不知怎麼的,悅寧全然的信任這個人。

  “我叫郎悅寧,你叫什麼呀?”睡意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可悅寧仍記掛著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宇。

  “梅笑白。”察覺她已經困得頻頻點頭了,梅笑白體貼的調整姿勢,讓她能夠睡得更舒服,“睡吧!有我守著就行。”

  “梅笑白,你要記得叫醒我喔!”悅寧掙扎的道。

  “嗯,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當她那時將那碗面端到他面前時,他心裏就悄然進駐了這個沁著玉蘭花香的女孩。

  她很快就睡著了,還發出微微的鼾聲。

  怕她會冷,他張開雙臂環抱住她,本意是想帶給她溫暖,可是自己太過於“凹凸有致”的排骨身板,弄得她很難受。

  悅寧皺著眉頭,轉側了好久才找到舒適些的位置。

  嗯,他一定要變得壯實起來!梅笑白在心裏暗暗的發誓。

  他還要成為一個濟世救人的絕世名醫,再不讓疫病奪去千萬人的性命,更不要發生為了阻止疫病蔓延而殺人燒鎮的慘事!

  睡意像會感染似的,梅笑白很快的也感覺到眼皮沉重起來。

  “不能睡,我得守著……”梅笑白拼命的提醒自己,可他的體力早就嚴重透支,強烈的倦意很快就整個俘虜了他。

  井壁印上了第十三個血手印時,四只滿是污泥的手終於攀上了井沿。才從井裏爬出來的兩人,立刻被眼前的一切震懾住了——

  馬棚、客棧、店鋪……曾經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繁華的三清鎮被燒成了一片焦土!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空蕩蕩的,只有幸存的幾堵斷垣一殘壁昭示著它們曾經存在過。

  梅笑白似乎看見自己從小居住的小山村,也變成了這樣的一堆焦土和瓦礫!

  “你沒聽說嗎?那些蒙古魔鬼見人就殺、見屋就燒,一個活口也沒留。”

  “好慘哪!都燒成一片焦土了,聽說那裏面的人一個也沒能逃出來。”

  “……”

  霎時,之前聽到的各種傳聞紛沓而來。

  之前他仍能殘存著一線希望,告訴自己傳言都不是真的,他的家人仍然活得好好的:可——現在看著這遍地的焦礫,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

  也許,他的家人真的已經不在了吧!下一刻,一種強烈的孤獨戚席卷了他。

  “梅笑白,你怎麼了?覺得很冷嗎?”見他一臉慘白,悅寧抱住他想給他溫暖。

  “我的家人都死了,現在我什麼都沒了。”梅笑白止不住顫抖。

  “可是你還有我啊!”她下假思索的道。

  “你?”他驚訝的望她。

  “是啊!還有我。”悅寧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小手挪到他心臟的位置,“你告訴過我,只要我們在這裏記著他們,他們就不會真的死去。”

  ”……嗯,我說過。”

  “那你有沒有覺得這裏滿滿的呢?”悅寧滿懷期待的明眸望進了他的。

  “嗯,真的暖暖的。”她掌心所蘊含的熱力驅散了他內心的冰冷,他的心不再是如墜冰窟了。

  “我還要把娘親分你一半。”悅寧忽然語出驚人。

  “分給我一半?”發現自己失去親人明明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可是不知怎麼的,他卻忽然覺得好想笑。

  “嗯,這樣的話我和笑白哥哥都有娘親了。”她一臉認真的道。

  “好。”他無法不被感動。

  他們的生命是家人用命換回來的,就算是為了這些已經死去的人,他們應該活得更好、更珍惜生命才對。

  “笑白哥哥,我想帶阿爹回揚州。”悅寧拉拉他的衣袖。

  “還是別驚擾他老人家了,就讓他在這入土為安吧!”梅笑白勸說道。

  郎士業躺的那個地方已經被層層疊疊的瓦礫與灰燼覆蓋了,一切都已燒成了灰燼,就算他們能扒開瓦礫,也無法將骨灰從灰燼裏分離出來。

  “可是我捨不得阿爹。”她呢喃。

  這麼做可能是他們唯一的選擇,可是悅寧的心裏仍會覺得不甘心。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那深愛著阿爹的娘親,說她愛的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你在這等等,我去去就來。”梅笑白靈機一動。

  他來到郎士業最後躺著的那塊地方,撕不自己的一片衣擺鋪在地上,伸出手揭開覆蓋在上面的瓦片和碎石,露出下面的灰燼。

  “寧兒的阿爹,我們這就帶你回揚州。”他捧起一壞灰燼,輕輕的放在布上。

  “阿爹,寧兒帶你回揚州去。”悅寧蹣跚著定過來,跪在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將一壞灰燼捧到鋪開的布上。

  “寧兒的阿爹,請你保佑我們去揚州的這一路順順利利的。”梅笑白一邊祈禱著,一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阿爹,你保佑……”她伏倒在地泣不成聲。

  “寧兒你別哭了,你阿爹就在這裏,你能帶他回揚州了。”梅笑白將這些灰燼小心翼翼的包好,然後才將小布包放在她的手裏。

  “阿爹,寧兒這就帶你回家去。”她接過小布包,流著淚喚道。

  “路途遙遠,咱們的行動得快些。”唉!他最討厭生離死別的場面了!看見她哭泣的樣子,他也覺得鼻子酸酸的。

  “嗯。”悅寧一邊將小布包放進懷裏,一邊搖搖晃晃的想站起身,才起身,腳踝一痛,就又跪倒下去。

  “你怎麼了?!”她這樣子可把梅笑白給嚇壞了。

  “我的腳好痛啊!”悅寧的額角滿是冒出來的細汗,細致的五官更是皺成了一團。

  “別怕別怕,快讓我看看。”他嘴裏安慰著,手已經卷起她的褲子。

  她的右腳踝連同小腿整個腫起,腳踝的部位更是變成恐怖的紫紅色!就算他再不懂醫術,也知道這種情況很嚴重。

  “很疼嗎?”他的臉色難看極了,自責自己竟沒注意到她受傷。

  “其、其實還好啦!”悅寧努力裝出沒什麼的樣子,可是她不知道慘白的臉色已經出賣了她的虛弱。

  “我們馬上就走。”就算離這裏最近的小鎮也遠在百裏之外,那些蒙古人更是隨時都可能會回來,當務之急就是趕緊離開。

  “好。”悅寧抓著他的胳膊勉強站起來,可是受傷的右腳只是虛踏在地上,已是疼得受不了了。

  “我背你。”梅笑白蹲在她前面。

  “我、我很重的,阿爹他總笑我是秤砣。”望著他並不算寬闊的背脊,悅寧有些猶豫。

  “沒事兒,你別看我長得瘦,其實結實著呢!”梅笑白拍拍自己的後背,打趣地道,“該不會是你捨不得分我半個娘親了吧?”

  “嗟,小狗才捨不得呢!”她噘嘴嗔道。

  “既然捨得,那就上來啊!”

  “這可是你說的喔!真要壓倒了我可不負責。”悅寧一邊嘟囔一邊爬上他的背,張開手臂摟住他的脖子。

  “別光顧著說話,小心抓穩了。真要是掉下來我可不負責喔!”梅笑白學著她的語氣逗她。

  “我才不會這麼差勁呢!”她嘴裏不服氣,一雙手卻抓得更緊了。

  “出發上路 ——”梅笑白背著她離開了三清鎮。

  其實他一點都不結實,凸出的肩胛骨還頂得她的身體好痛,可聞著他身上混合了羅漢香錢的獨特氣味,悅寧忽然覺得眼前這單薄的背脊是這麼的安全、這麼的可靠、這麼的……

  “笑白哥哥,如果你覺得半個娘親還不夠,那我願意把娘親都分給你。”悅寧在他背上蹭啊蹭,終於構到了耳朵的位置。

  “你這丫頭說什麼傻話啊!”梅笑白嘴裏呵斥,眼角卻不禁溼潤了。

  “人家說的是真心話。”她不服氣的爭辯。

  “那也是傻話。”

  “哼!”

  在前途茫茫未知生死的半路上,梅笑白忽然發現他那顆空蕩蕩的心裏被一個叫作郎悅寧的女孩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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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3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四年後,揚州城南門。

  到了制粉的時節,遍布大街小巷的香粉鋪子又開始忙碌起來。揚州城整個沐浴。在一片馥鬱的芳香裏,只要站在城門口,就不時能聞到一股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

  城門口,等待入城的人排成了一條長龍,長龍中,梅笑白下意識摸一摸掛在頸間的羅漢香錢。

  時間已經過去四年了,香錢上的香味也差不多消散了,可是每次觸摸這香錢,他就倣佛看見那個喊自己“笑白哥哥”的善良女孩。

  恍惚中,他似乎仍是那個跋涉在逃亡路上的襤褸少年,背上則是他那剖捨不下的小小人兒……

  “公子?這位公子該你……”

  “我要成為鬥粉狀元,笑白哥哥你呢?你以後要做什麼?”小人兒軟軟的趴在他背上,柔嫩的胳膊環繞著他的脖子,呼吸暖暖的吹拂在他頸間……

  “我以後要做神醫。”說這話時,他的視線落在她那只已經腫得穿不下鞋子的光腳丫上,“你的腳還痛不痛了?”

  “不痛。”她的聲音清脆,笑容卻有些扭曲。

  “真的嗎?”他故意碰一碰她那腫得發紫的腳踝。

  “真的,寧兒一點都不痛。”她笑得好甜,只是明眸裏明顯有可疑的水光。

  “走嗎?”

  “當然了。寧兒沒撒謊,撒謊的是小狗,汪汪……”看見他仍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她幹脆又加上一句。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記憶裏的可愛表情,讓他忍不住笑出聲。

  “喂,該你了,你還在傻笑什麼?!”喊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排在他身後的壯漢終於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回憶倏然消失了,連帶小小悅寧的笑靨也一起不見了。

  該死,竟敢打攪他!梅笑白心頭火起,手指輕彈。

  “啊……什麼鬼東西扎了我?”一連串淒厲的慘叫聲衝出壯漢的大嘴,而他胡亂揮舞的右手分明插著一排亮晃晃的……

  煩!那破鑼般的尖叫讓梅笑白皺起眉頭,正思忖著要不要讓這家夥多吃點苦頭,一陣馥鬱的芳香從城門裏飄出來。

  “笑白哥哥,就連揚州城的青石板也是香的呢!”

  恍然間,他似乎聽見一個甜甜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言細語。

  心頭的怒火一下子消散不見,對她的思念更濃了,而原本想再教訓那壯漢的念頭也淹沒在這潮水般的思念裏。

  哼!算你這家夥走運!梅笑白輕哼,質地良好的布料拂過壯漢的手背,借著衣袖的掩飾拔下那些亮晃晃的金針。

  “咦?怎麼忽然就不見了?”壯漢眨眨銅鈴般的牛眼,面對只剩下一排針孔的手背,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梅笑白沒再理他,迅速走進讓他思念不已的揚州城。

  當年他倆一路歷盡幹難萬險,等回到揚州時已經入冬了。第二年還沒開春,他就被毒醫看中,抓去強收做徒弟,從此再也沒能踏進揚州城一步。

  可是在這一千多個日夜裏,他從沒一刻忘記過悅寧,更沒忘記過位於埂子胡同那個清貧卻溫馨的家。

  是這一切支撐著他,讓他熬過毒醫的試煉。

  而現在,他就要回家了!

  正值七月制粉時節,就像寧兒所說的那樣,連街上的青石板也帶著香味兒,不知在這些香味兒裏可混有郎家的粉香?

  四年裏的濃烈思念如陳酒,越沉越醇。

  “寧兒,我的寧兒……”低喃她的名字,梅笑白歸心如箭。

  他加快前行的腳步,很快的離開熱鬧的主街,拐向一條小小的岔路。轉過幾個彎,大約一盞茶工夫,就能看見那條熟悉的小胡同了。

  他記得很清楚,郎記粉鋪就在埂子胡同的中間,總共只有四塊門板的門面,小得一不注意就可能會忽略,但只要走到胡同口就能聞到郎家香件那種獨特的奇香,因此常常會有人循著香味而來。

  “寧兒,笑白哥哥回來了!”才走到胡同口,梅笑白就忍不住大喊起來。

  他期望著能夠看見她飛奔著迎出來的身影,可是等了一會,別說是看見人了,就連記憶裏的香味兒也沒聞到啊!

  難道是家裏出什麼事了嗎?一想到這,他就心急如焚。

  梅笑白一口氣跑到胡同中間,郎記粉鋪依然在,只是油漆剝落的門板緊閉著。

  “我回來了,寧兒,你快開門啊!”他一邊拍門一邊大喊。

  可——裏面沒有回應。

  “裏面有沒有人?我回來啦!”梅笑白提高了嗓門。

  還是沒有回應。  ”

  “寧兒,難道你還在氣笑白哥哥的不告而別嗎?我可以解釋的,寧兒你快出來啊……”他一邊敲門,一邊衝著裏面大喊。

  可是他敲了好久好久,連手掌都敲痛了,除了灰塵被敲下一堆之外,門裏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說你別再瞎費力氣了,裏面早就沒住人了。”驀的,身後響起一個聲音,是隔壁鋪子的人跑過來阻止。

  “沒住人了,怎麼會呢?”像是有一大盆冷水兜頭澆在他身上,梅笑白這才注意到郎記的門板、窗戶,甚至是招牌上都掛滿了蜘蛛網,確實不太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你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搬走的嗎?”

  “好像已經快四年了吧!我記得那年到春天還在下雪,而且雪不得特別的大。”鄰人回憶道。

  “怎麼可能?”寧兒說過要將郎記粉鋪發揚光大的,怎麼可能丟下粉鋪離開呢?梅笑白越想越覺得有蹊蹺,眉心不由深鎖。

  “唉~~說起來這家人也真夠倒霉的,當家的男人死在外面,連個屍骨都沒能運回來:養個女兒呢!好端端的又瘸了一條腿;再後來這家娘子又病了,差點就死掉了……”鄰人沉浸在往事中,兀自在那兒絮絮叨叨。

  “胡說,怎麼可能差點死掉?!”梅笑白攫住鄰人的肩膀,大聲咆哮。

  他的師父毒醫脾氣古怪、為人刻薄。當年為了收他為徒,甚至說出諸如“如果不馬上跟我走,我就毒死郎家母女”之類的話;可是不能否認的,他的醫術絕對是一流的,照理說他既然開了藥方給娘,就不應該治不好啊!

  “你、你、你就別再問我了,我、我什麼也不知道。”鄰人被他兇神惡煞的樣子給嚇到,一顆腦袋搖得像搏浪鼓似的。

  “好,其它的我都不問,你只要告訴我她們搬去哪裏就行了。”梅笑白按捺住脾氣的問。

  “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他的臉色難看得像要殺人。

  “這、這胡同裏沒人不知道啊!她們好、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出現過。”鄰人結結巴巴的解釋。

  “人間蒸發?!”怎麼可能!

  “真、真的,我沒必要騙你啊!”鄰人趁他失神的時候狠命掙開他的手,一溜煙逃回自家鋪子去了。

  “你別走啊!我還有話要問你……”梅笑白立刻追上去,可“砰”的一聲,他高挺的鼻子差點被鄰人合上的門板給夾住。

  “你走吧!其它事我真的不知道。”鄰人只敢隔著門板回道。

  梅笑白只得垂頭喪氣的回到郎記粉鋪前。隔著門縫往裏面張望,他發現裏面雖然塵土滿地、蛛網密布,可是器具什物都還在。

  郎家家境貧困,如果是搬家的話不可能丟下這些東西不要啊!他心裏納悶極了。

  他隨即問遍整條胡同,得到的說法也和先前的鄰人差不多,只有一個人提起在她們母女失蹤之前,曾經看見陌生人來過,而這是唯一的線索。

  該死,她們究竟去了哪裏,為什麼就不能等他回來呢?

  梅笑白雙手抱頭,沮喪極了。

  孫家大宅,正堂。

  “孫老太爺,這回你該相信我沒有騙你了吧!”一名長相英俊可態度輕佻的年輕男子,一臉得意的道。

  “一樣,真的一樣!怎麼可能會一樣?怎麼會……”老人顫抖著雙手,聞聞蘇家的香粉,又聞聞自家的香粉,越聞臉色就越難看。

  “制粉的人我也已經帶來了,這回你們孫家該痛痛快快的認輸了吧!”年輕男子——蘇詹元一把拖過躲在身後的悅寧,讓她站在孫家人面前。

  “啊!”悅寧的右腿明顯不便,被他這一拉差點摔倒,而孫家人怨恨的目光更是讓她心情沉重。

  蘇老爺給的時間太緊迫,而孫家的秘方又太復雜,她根本不可能在規定期限內將秘方完全破解出來,所以她只能取巧。

  她所制的那盒香粉雖然乍聞和孫家的香味一樣,可是聞久了就會發現這香粉的後味和孫家的還是有些差別。只是這差別非常細微,一般人可能根本發現不了,但是想要瞞過制了幾十年香粉的孫老太爺卻有些困難。

  於是悅寧就只有賭一賭了。而她賭的就是孫老太爺對自家秘方太過自信,在乍聞“一模一樣”的香粉時,他必定會覺得震驚,如果他脫口說出承認一模一樣之類的話,那麼大局就已是定了,即使他後來發現其中有差異,也是於事無補。

  如今她確實是賭贏了,可心虛和內疚的情緒就快要壓垮她了。

  “這次我們蘇家能夠打敗孫家,表妹可是蘇家的第一功臣哪!這麼好的揚名立萬機會,表哥怎麼忍心讓你錯過呢?”蘇詹元一臉“笑意”的道。

  生為蘇家的長房長孫,他蘇詹元生來就是要繼承蘇家家業的,自小圍繞在他身邊的就是眾人的誇獎和矚目,可是這個跛丫頭卻像是專門來克他的。

  自從她來到蘇家之後,爺爺的心眼裏就只剩下這跛丫頭了,平時有事沒事就喜歡說他的本事不如這跛丫頭,而這回她立了這大功,他更是要被踩到泥裏去了。

  哼!蘇詹元老早就想尋悅寧的晦氣,只是苦於她深居簡出找不到機會,這次好不容易逮到機會,不藉機整整她,他又怎能甘心?

  “原來制這粉的是你!”孫老太爺的目光鎖定了她,憤怒的眼神幾乎要把她單薄的身子給射穿了。

  “當然是她了,她可是我們蘇家的秘密武器。”似乎沒看見那兩道怨毒的目光,蘇詹元抓著她不退反進。

  “秘密武器?”孫老太爺的目光更是幾近怨毒。

  “當然了,要不我們蘇家幹嘛在家裏養個瘸子呀!總不會是為了養著逗樂吧!”蘇詹元話中帶刺。

  “詹元,你放開我!”悅寧難堪極了。

  “你算是蘇家的什麼人啊?本少爺的名字是你喊的嗎?”一直“笑盈盈”的蘇詹元忽然變了臉。

  “呃……”好痛!他的五指掐進她的臂肉裏,悅寧疼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你有什麼好不滿的,我這可是給你機會露臉,你不是該感謝我嗎?”蘇詹元假裝不知道她的痛苦。

  “少爺,老太爺可是交代過要您要保護好表小姐的。”倒是跟著他的下人記起蘇老爺的關照,出言提醒他。

  這死丫頭,就是會在老頭子面前裝模作樣!蘇詹元在心裏狠狠罵一句,一把推開她。

  猝不及防之下,悅寧往後跌出一步,差點摔倒在地,她才剛穩住身體,纖細的手腕就又被人抓住。

  “啊!”她驚叫之後才發現抓住她的是一臉憤怒的孫老太爺。

  “你、你、你做、做……”孫老太爺的眼睛裏似乎能噴出火來,嘴巴卻怎麼也吐不出完整的話,臉上的表情詭異極了。

  “爹,您怎麼了?”

  “老太爺……”

  孫家頓時大亂。

  孫老太爺臉上的肌肉一陣扭曲,嘴巴裏格格作響,歪斜的嘴角流出唾液,而他的手卻反而抓得更緊了。

  香粉從他膝上滾落下來,散了一地,濃鬱的粉香充斥每一個人的鼻子。

  看見這情景,悅寧的素顏一片慘白,而被兩家請來的證人也有些坐立不安了,唯獨蘇詹元在一旁看好戲,欣賞著這一團混亂。

  “既然已經分出輸贏,我們就來談談房子和鋪子轉手的事吧!你們孫家打算什麼時候搬出‘我們蘇家’的房子啊?”蘇詹元沒心沒肺的道。

  “蘇詹元你——你已經把我爹氣成這樣了,還一心想著要霸佔我們的房子,你到底還是不是人啊?”孫老爺氣急敗壞的指責。

  “什麼霸佔,說得真難聽。願賭服輸,天經地義。現在證人都還在堂上坐著,莫非你們孫家就想反悔了?”蘇詹元步步進逼。

  之前,孫蘇兩家曾有過約定,如果蘇家能制造一模一樣的香粉,孫家就將祖屋和店鋪拱手相讓,反之則由蘇家讓出他們的祖屋和店鋪。

  本來孫老太爺是仗著孫家秘方百年來從未有人能破解,想藉機吞掉蘇家祖屋和店鋪,沒想到棋差一著,結果兵敗如山倒。

  “你……”孫老爺氣得說不出話來。

  “正所謂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也該是你們孫家離開的時候了。”蘇詹元火上加油的說。

  “蘇詹元你不要欺人太甚了,至少現在這地方還是我們孫家的,容不得你在這裏撒野!”孫少爺氣不過他的囂張,跳出來罵道。

  “這地方過不了多久就要易主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是誰撒野呢!”蘇詹元嗤之以鼻。

  “你……”

  驚呼聲裏,孫老太爺忽然站起來,又頹然倒下。

  “爹,您怎麼了?!您緩口氣啊……”看見情形不對,孫老爺趕忙衝過去,一邊幫孫老太爺揉胸口,一邊喊道:“錦綾,你快來看看你爺爺怎麼了?”

  聽見父親淒厲的叫喊,正和蘇詹元理論的孫錦綾回轉頭來,正好看見祖父噴出一口鮮血。

  “走開,都給我走開!”一路推開擋路的人,他狂奔到孫老太爺身邊。

  悅寧被他推了下,差點就摔倒在地。

  借著這一推之勢,她的手總算從孫老太爺的手裏滑脫,可是那尖利的指甲已經在她的手臂上劃開幾道血痕,而那口血就噴在她的胸前,呈現出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

  “爺爺,您張開眼睛看看,我是您最疼愛的孫兒錦綾啊!”

  “老太爺,你醒一醒啊!你可不能出什麼事,要是留下我這老太婆可怎麼活啊?嗚嗚嗚……”

  “……”

  悲痛的喊聲充斥悅寧的耳朵。

  她害死那老人了嗎?她驚慌的望去,只看見圍成一團的人。

  “孫老太爺不會有事吧?”她求救的目光投向蘇詹元,希望能從他的回答裏得到救贖。

  “我還以為你很希望他死呢!”蘇詹元冷冷的道。

  “我沒有!是你不該逼得這麼狠的!”悅寧激動的否認。

  “我逼得狠?哼哼!郎悅寧你可別忘了,香粉可是你做出來的。”蘇詹元攫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

  “我……”在他的眼裏,她看見了極度醜陋的自己。

  “當然是你了。你總不至於到了現在這般田地,還以為自己是無辜的吧?”蘇詹元一臉幸災樂禍的,“如果孫老太爺真的死了,你郎悅寧就是兇手。”

  他的聲音如冰冷的蛇鑽進她的耳裏!

  悅寧的表情呆呆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有牙齒仍在格格作響。

  “你少在我面前裝無辜了。”蘇詹元最討厭她這副故作純良的樣子,攫住她的大手就更用力了。

  “少爺,老爺吩咐了要您好好照顧表小姐的。”看見那大手都快在她下巴捏出瘀青來了,蘇家僕人冒死進言。

  “要是讓我知道你在老太爺面前亂說話,我就要你好看!”蘇詹元斜睨著他。

  “小的不敢。”蘇家僕人忙點頭哈腰的。

  “哼!算你這兇手好運道。”蘇詹元悻悻然放開手。

  她再也無法承受了!悅寧大叫一聲,推開擋路的僕人,跌跌撞撞的往外逃去。

  “表小姐,老爺吩咐了您不能亂跑……”

  “不準追!”蘇家僕人正要去追,卻被蘇詹元阻止。

  “可是……”

  “你連本少爺的話也敢不聽?”

  “小的不敢。”蘇家僕人只得退回來。

  哼!她能識趣不回來是最好,省得他還要費精神對付她。望著那一路跌跌撞撞跑開的瘦小背影,蘇詹元的眼神冰冷。

  雖然逃離了孫家,卻逃不出自己內心的牢籠。

  她的耳邊一直有個聲音在喊著:兇手!兇手!兇手……

  “不,我不是,我不想,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害孫家啊!悅寧捂住耳朵,可是那聲音卻越發響亮。

  她只是想母女倆能夠在這嚴酷的世間生存而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再也無法忍受了,她要逃開這一切!

  悅寧腳步不穩的在大街上狂奔起來。

  失神中,她不斷的撞到東西,不斷有人伸出手要拉住她,恍然間,那一雙雙手都變成了孫老太爺的,它們拉她、糾纏她……

  “放開我……”她拼命掙脫這些伸過來抓她的手。

  她跑過的地方引起驚呼連連,可是她卻充耳不聞。

  這時她的腳下忽然踩到了硬硬的、滑滑的、一粒一粒的小東西,整個身子頓時失去了平衡——

  “哎呀!我的黃豆呀!”在小販的尖叫聲裏,悅寧踩著黃豆一路滑到了車道中間。不遠處,正有一輛馬車疾駛而來。“你這瘋丫頭總是這麼莽莽撞撞的,總有一天數馬車給壓了!”“有阿爹關照著才不會出事哩……”“你就會貧嘴,還不到後頭去待著……”“……”耳際風聲呼呼,風兒撩起悅寧鬢邊的柔發,也帶來了記憶裏的聲音。“阿爹……”灼熱的淚水滑落在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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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33: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你在搞什麼?在大街上莽莽撞撞的,還要不要命啦?!”

  “呃,什麼……”悅寧還沒回過神來,只覺得後面領子一緊,人就被拖到後頭去了。

  幾乎在同時,疾馳的馬車擦過她的身體隆隆而過!

  “你是怎麼搞的?嫌命太長啊?!知不知道自己差點就被馬車撞死了?!就算你想尋死也別挑在大街上啊!”放下手裏輕飄飄的瘦小身體,想起她那輕賤生命的舉動,他的火氣就騰騰騰的往上冒。

  “我沒……”沒要尋死啊!只是有些失神而已。

  “就算你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該去尋死啊!你知不知道能活著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想起如今不知是生是死的那個小小身影,他的眼眶不禁有些溼潤。

  “唔……”那炸雷般的聲音轟得她的頭一陣發暈,悅寧下意識的捂住自己飽受蹂躪的耳朵。

  “你捂什麼捂?!”見她不受教,那人的憤怒更加倍。他索性伸出大掌抓住她的肩膀,硬生生的把她轉過身來。

  當看清她的容顏時,他不由愣住了。

  他在城裏打聽好幾天了,她們母女卻像從空氣裏蒸發了一樣,什麼消息也沒有。若不是他的脖子上仍掛著那枚羅漢香錢,他都要以為那一切不過是自己作的一場夢而已。

  沒想到此刻正應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句話,他居然在回客棧的路上找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他衝動的將她摟進懷裏。

  “你、你要做什麼?”忽然被一個男人抱住,悅寧嚇得驚叫起來。

  “噓,別說話,讓我就這麼抱著你。”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終於找到了,梅笑白的心情激動極了。

  “你別這樣……”她扭動著身體,想掙脫這快讓她窒息的懷抱。

  “寧兒,我終於找到你了!”梅笑白開心的喊道。

  悅寧驚訝的抬起頭,望見一張剛毅的俊臉。

  “怎麼,你不認識我了嗎?”他可是一眼就認出她了。

  她該認識他嗎?她有些遲疑。

  “我是你的笑白哥哥啊!你怎麼連笑白哥哥都忘記了呢?”對於她居然忘記自己,梅笑白有些不快,全然沒想到自己已和當年那個瘦骨嶙峋、衣衫襤褸的小乞兒判若兩人了。

  “笑、笑白哥哥?”悅寧瞇起眼睛打量他。

  他的面容乍看很陌生,高大的身體也和記憶裏的人大不相同,可如果仔細辨認的話,五官都透著一股熟悉的感覺。

  “寧兒,你終於認出我來了!”梅笑白激動的抓住她的肩膀,卻發現她的手臂是如此的細瘦。

  奇怪,他怎麼感覺她好像沒長個子似的,抱著她的感覺居然比記憶中更加消瘦,望著眼前這副只要一陣大風就能刮去的身子骨,他的濃眉皺得更緊了。

  這些年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想到這,他頓覺心痛不已。

  “你不是已經走了嗎?”望著眼前這身材高大、衣著光鮮的男人,悅寧心情很是復雜。

  “我現在又回來了,以後就能和從前一樣了。”梅笑白仍沉浸在找到人的喜悅中,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異樣。

  “和以前一樣……”

  “是啊!以前你不是總說要做鬥粉狀元嗎?現在我回來了,我們可以一起努力。”當然前提是先要把她喂得胖胖的才成。

  “一樣?怎麼可能還會一樣呢?哈哈哈……”自從他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她笑得有些瘋狂。

  “寧兒你怎麼了?是不是被馬車撞到頭了?”梅笑白被她嚇到了,一疊聲追問。

  她雖然不笑了,表情卻變得呆呆的,眼神更是茫然。

  發現情形不對,梅笑白幹脆動手為她檢查起來,看見她胸前那些觸目驚心的血漬,可把他嚇了一跳。

  “按住傷口!”他大吼一聲,一把抱起她就往客棧跑。

  他也知道她的心受傷了嗎?悅寧按住了心臟的位置。

  她竟是傷在胸口嗎?該死,他怎麼沒早點拉住她呢!梅笑白被她的動作嚇得幾乎魂飛魄散。

  “寧兒,你使勁按住傷口啊!你不會有事的,笑白哥哥一定能救你……”梅笑白嘴裏不住的安慰。

  “寧兒你別怕,有笑白哥哥在呢!”

  恍然間,悅寧似乎又回到十四歲那一年。

  少年的背脊雖然瘦削,卻帶給她莫大的安全感,倣佛只要有他在身邊,就什麼也不用怕了……

  “笑白哥哥!”淚水倏然充盈她的眼眶。

  “你別哭啊!有笑白哥哥在,你不會有事的。來,先按住傷口……”看見她流淚,梅笑白還以為是因為她傷口疼得厲害。

  他身上有一種好聞的味道,讓她情不自禁的想要靠得更近。

  “你很冷嗎?”他將她抱得更緊了。

  他的手臂比記憶中的更強壯,而他寬闊的懷抱似乎在說:有我在,你什麼也不用怕。

  可——她還能信任這個狠心拋棄過她們的男人嗎?她的心一陣陣抽痛,手也按得更緊了。

  而在梅笑白看來,誤以為她傷勢嚴重!曾以為近在咫尺的客棧忽然變得遙遠,遠得他似乎一輩子也跑不到!

  “哦!該死!”梅笑白忍不住咆哮出聲。

  福來客棧的掌櫃這些天很開心,因為他的妻子剛替他生下一個胖小子,不過每次回想起生產時的情景,他仍忍不住哆嗦。

  差一點就鬧出一屍兩命的慘劇了。聽到惠春堂的大夫說沒救了,一家人急得抱頭痛哭了,幸好老天爺垂憐,給他們送來了梅神醫,這才救了他妻子——不,是救了他們全家。

  “呵呵呵呵……”一想起那個胖小子,掌櫃的就笑個不停。正開心著,大門忽然被砰的一腳踢開。

  “搞什麼,這是來住店還是來砸店……”掌櫃的正要罵人,忽然眼前一亮,滿臉怒容立即變為笑臉。

  “梅大夫,是您回來了啊!我這就讓人替您準備熱水,您先泡泡身子解解疲累……”掌櫃的一面說一面殷勤的迎上前。

  “送水上來,要快!”話音還沒落,人已經飛快的衝上樓去了。

  “知道了,馬上就送。”掌櫃的衝著樓上大聲回一句。

  梅笑白抱著人衝進了房間。起初他想將悅寧放在床上,可是一想到光線問題,還是決定將人放到桌子上。

  “寧兒你別怕,笑白哥哥不會讓你死的。笑白哥哥一定會救你……”梅笑白嘴裏呢喃著,心裏想這得先看看傷口再說。

  只這麼會兒工夫,她臉上就已經毫無血色,眼神也更渙散了,所幸從她胸口滲出來的血漬並不多。

  當梅笑白伸出手去解她的衣扣時,競發現自己的手仍是顫抖的。

  “梅笑白,快鎮定下來!”他命令自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再伸出手去時,總算止住了顫抖。

  聽見他的聲音,悅寧迷茫的眼神投向他。

  “還痛得厲害嗎?”他急切的問。

  “痛?”她的眼神更迷茫了。

  該死!他不要她再痛了,更不要她受傷!看見她秀眉微蹙,他的一顆心擰成了一團。在她面前,他全然失去作為醫者的超然和鎮定。

  下一刻,清脆的裂帛聲響徹整個房間。

  傷口不在這,也不在這,更不在……他的利眼飛快的梭巡那些裸露出來的肌膚,卻都沒找到傷口。

  “該死,究竟在哪裏?”他終於忍不住咆哮。

  “笑白哥哥,你別這樣……”悅寧下意識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掌沾到了溼熱,梅笑白這才發現她受傷的部位在手腕和手背,血從那些細細的傷口沁出來,沾在她的指縫間,造成了她在流血的假象。

  再抓起一旁的碎布進一步檢視,原來那引起他極大恐慌的大塊血漬,只在衣物的表面而已,而從她的脈象看,除了有些虛弱,其它都沒問題。

  天哪!他怎會如此的盲目!梅笑白愣在那裏,欲哭無淚。

  “梅大夫,我給您送水來了。”掌櫃的端著個水盆衝進房間,不料竟看見……

  “該死!”梅笑白趕緊抱住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掌櫃的眼神。

  身體接觸到的綿軟告訴他,他撕開了一個女人的衣服、看光了她的身子。天哪!他到底做了些什麼啊?!他頭痛欲裂的。

  “這是……”這時悅寧也有些清醒過來。

  他抱得自己都快無法呼吸了!她想要推開他,卻發現自己被兩條鐵臂禁錮得死緊。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我是來送水的,我、我這就出去……”嗚~~活菩薩的眼神好可怕啊!好像要吃了他似的!掌櫃的被那刀鋒般銳利的眼神嚇得雙腳發軟,一下留神就絆了一下,水盆 當一聲砸在地上。

  “出去!”梅笑白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什麼都沒看見!我真的沒看見……”這下掌櫃的連水盆也顧不得撿,一溜煙的逃下樓去了。

  “好奇怪,他究竟沒看見什麼呢?”悅寧有些失神。

  “噓,別說話,讓我再抱抱你。”梅笑白將她抱得更緊了。

  這四年裏,他曾無數次夢想著能把她緊緊摟在懷裏!

  恍然間,時光像是倒流,她似乎又看見在漫漫長路中那兩個疊成一個的蹣跚身影,對往昔的甜蜜回憶,讓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回抱他。

  房間內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夕陽的光線穿過窗欞,照在他們彼此相擁的身上。她的身上氤氳著好聞的味道,他忍不住深吸一口帶著清香的氣味。

  “天哪!可想死我了。”他情不自禁的用自己的下巴磨蹭她的頭頂。

  “我也是啊!”他的氣息蠱惑了她,在理智阻止以前,真心話已經溜出她的雙唇。

  雖然他狠心拋棄了她,但這無法改變他曾經冒死救她的事實,每當她在蘇家覺得孤立無助的時候,也曾無數次喊著他的名字,期待著他能夠從天而降將自己救出苦難。

  “寧兒,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以後我們要一起生活!”

  抱得越久就越覺得她好瘦!他的大手憐惜的撫過那兩片突出的肩胛骨。梅笑白暗暗發誓,等他們安頓好之後,第一要務就是把她養胖。

  “一起生活?”悅寧的表情有些迷茫。

  “是啊!我們一起。我已經回埂子胡同看過了,老屋還在,東西也不缺,可以讓郎記粉鋪重新開張。如果你覺得那裏的位置不夠好,我們也可以考慮把粉鋪遷走,挑一個位置好、生意旺的地方。”

  在粉鋪的隔壁最適合開一間藥鋪了,到了那時粉香和藥香相映襯,簡直就是一場嗅覺的盛宴!梅笑白開始憧憬起美好的未來。

  “不、不可能了。”早在四年前她就把郎記粉鋪的未來給賣掉了。

  “沒有不可能的事!你當時不是說過要做鬥粉狀元嗎?我對你有信心,你一定可以的。”梅笑白拍拍她單薄的肩,鼓勵道。

  “鬥粉狀元?”那似乎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難道你已經不想了嗎?”發現她的表情不像是開心,梅笑白忽然覺得他們之間隔著好大一座山。

  “想又能怎樣?呵呵呵……”從她走進蘇家大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狀元不會是她的了。

  “寧兒,我能幫你的。”看見她失落的模樣,他的心被狠狠的擰痛了。

  “你放開我!”他的話扎傷了她,悅寧奮力推開他。

  下一刻,一絲冷風拂過她的胸前,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衣襟竟是敞開的。天哪!她手忙腳亂的拉攏已經破損的衣襟。

  “對不起,我會負責的。”梅笑白脫下外衣,披在她瘦削的身上。

  看身如破身,何況他還摸了呢!既然她的名節因為他的莽撞而破壞,娶她為妻就是他的責任了。他很開心他們在不久的將來就能成為真正的一家人。

  “我不再是你的責任了。”悅寧搖搖頭,拒絕道。

  “不再是?莫非你身邊已經有人了?”一想到她有可能已經嫁人,他的臉色倏然刷白。

  “有人?”就讓他這麼以為吧!悅寧頷首。

  她的回答好像兩根銳利的鋼針,將他的心扎得血肉模糊。

  “告訴我他是誰?”梅笑白忍不住咆哮。該死,只要一想到其它男人也能看見剛才看到的景致,他就恨得想殺了那家夥!

  “不甘你的事!”悅寧冷冷的道。

  “怎麼會不甘我的事?我可是你的笑白哥哥,我答應過你爹要照顧你的!你休想撇開我!”梅笑白的臉色難看極了。

  “是你先撇開我的。”

  恍然間,悅寧像又回到那個絕望的黃昏——娘親病得快死了,他卻借口要去講大夫,帶走家裏最後的一點錢,留她一人孤立無援,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娘親躺在床上等死……

  “我也是沒得選擇……”

  之前他以為跟著毒醫離開,既能保全她們母女的性命,又能借毒醫之手治好她娘的病,是兩全其美的法子;而等他學好醫術,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到那時他們一家就不用再過苦日子了。

  正因為心裏抱著對未來的憧憬,就算在毒醫的手裏吃再多苦頭,就算日夜飽受思念之苦,他也從沒對自己的決定後悔過,更不覺得他的離開是個錯誤。

  可——此時此刻望著寧兒那雙悲傷的水眸,梅笑白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否明智了。

  卻不知他的動搖在悅寧看來成了心虛和羞愧的象徵。

  “是啊!我們都沒有選擇。”悅寧的笑容慘淡。

  “你能原諒我嗎?”

  “你沒有什麼需要我原諒的。”他只是選擇忠於他自己而已。她們母女本來就是妨礙他的累贅,被他拋下也是活該。

  “寧兒你怎麼了?”他怎麼覺得她怪怪的?梅笑白有些迷惑。

  “我很好,只是長大了而已。”

  慘痛的教訓讓她明白,在這嚴酷的世間她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她不想被他迷惑,更不想再次變得軟弱!

  “我要走了。”悅寧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裳,轉身往門外走去。

  “等等!”梅笑白有種強烈的感覺,如果自己再不拉住她,也許他們就真的不能再相見了。

  “你還有事嗎?”

  “你手臂的傷口還沒處理。”趁著她沒來得及拒絕,他拿過藥箱替她包扎傷習。

  他的手指靈巧至極,沒有一次弄疼她,可是她卻懷念著當初那個老是不小心弄痛她的笨拙少年。

  在那些日子裏,他們總是掙扎在饑餓、疾病和恐懼的邊緣,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那就算是痛苦也有些甜滋滋的。

  “寧兒,你在想什麼?”見她的眼神變得溫柔,梅笑白忍不住好奇。

  “沒什麼。”笑容消失了,沉默降臨。

  梅笑白很想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更想告訴她這些年他從沒忘記過她,可是她的沉默卻在他們之間豎起一道堅不可摧的高墻,他只能閉上嘴巴,默默的替她包扎傷口。

  再嚴重的傷口也總有包好的時候,何況悅寧的傷口並不算嚴重,雖然他已經用盡渾身解數去拖延時間,可終究還是係上了最後一個結。

  “謝謝你幫我包扎傷口,我要走了。”不顧他挽留的眼神,悅寧逕自站起身。

  “我送你。”梅笑白也跟著站起。

  “不需要。”她拒絕道。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

  “笑白哥哥,你已經離開四年了,四年是一段很長的時間,我也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了。我已習慣現在的生活,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好嗎?”悅寧直言不諱,眼中卻難掩傷痛。

  是啊!四年的時間足夠女孩成長為女人了,她不再是記憶裏的那個孩子了,那充滿信賴和依戀的目光也已消失不見。梅笑白心裏滿是失落。

  “謝謝你救了我。”她沒有說再見。

  在理智阻止他以前,他的大手已經按在握著門把的小手上,不管她是不是他記憶中的寧兒,他都不想讓她離開啊!

  “別這樣,有人還在家裏等我呢!”

  “是你的夫婿嗎?”他的心像被什麼噬咬著,好痛!

  “‘她’對我很重要。”悅寧狠心的抽出手。

  “寧兒……”因為不敢用力,梅笑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的小手滑出自己的大掌。

  他的大手仍維持著握的姿勢,手裏卻已變得空蕩蕩的,連帶內心也跟著還落了一大塊。梅笑白理不清紛雜的思緒,只知道當她絕然離去的時候,自己的心很痛很痛。

  對了,他還沒對她說她的腿已經能治了呢!梅笑白飛快的跑下樓去,卻已不見她的蹤影。

  “該死的!”他狠狠的一拳捶上客棧的大門,將正要湊上來殷勤問候的掌櫃嚇了一跳。

  他的心好痛!

  當年她收到他離開的消息時,也感覺到這種疼痛嗎?

  他一直認為當年所做的決定完美至極,可是此刻他第一次質疑起自己的離開是否真的正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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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3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蘇家最隱秘的院落。

  滿院的靜謐,只有蟬鳴啾啾。午後陽光透過大槐樹的樹冠,穿過半敞的花窗,映出一室的清幽,也照出悅寧蒼白的臉。

  書桌上散落著香粉的碎屑,空氣中亦充滿了芬芳。

  石粉、米粉、白蘭、茉莉……悅寧一邊習慣的辨別不同的氣味,一邊下意識將手裏的香粉掰得更碎。

  這次薛家香粉的配方比孫家的簡單多了,只要再添上剩餘的幾味材料,破解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可——每次拿起筆時,她都覺得手上的筆似有千斤重。

  雖然過了好幾天,可是每次她閉上眼都會看見孫老太爺吐血暈倒的畫面。

  孫老爺是揚州城裏少有的好人,四年前她們母女就曾經受過他的恩惠,可是她卻恩將仇報,害得他們一家即將失去賴以維生的百年粉鋪!

  似乎看見她的衣衫沾著日漸黏膩的血腥,洗不掉、抹不去……

  她好恨自己!

  雪白的編貝咬住了薄唇。

  上一次倒霉的是孫家,這一次是薛家,再下一次又會是誰呢?這些貪婪的蘇家人,該不會是想將全揚州的香粉鋪子都並吞了吧?而她還要再助紂為虐多久呢?

  悅寧捧著腦袋,覺得頭痛欲裂。

  “咳咳咳咳……”驀的,隔壁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聲。

  啊!是娘親!悅寧跳起身,忙不迭的衝到隔壁房間去。

  “娘,您怎麼了?很難受嗎?要不要我去請大夫……”才進門就看見蘇倩娘蒼白著臉咳個不停,她不禁有些驚慌失措。

  “沒——咳咳……沒什麼,娘這都是老毛病了,一會兒就沒事了,咳咳咳……”蘇倩娘趕緊寬慰自家女兒。

  “娘,您喝口水潤潤喉。”悅寧從暖壺裏倒了杯水,遞給蘇倩娘。

  “昨兒個你又熬夜了吧?瞧瞧這眼圈兒都黑了。你要顧著自己的身體,做事別那麼拼命。”看見女兒眼下的陰影,蘇倩娘心疼極了。

  “嗯,我知道。”悅寧柔順的應。

  “唉!我這不爭氣的身子總是拖著不見好,咳咳咳……”蘇倩娘自怨自艾的,“若真死了倒也幹凈,卻偏偏半死不活的活著拖累……”

  “娘啊!寧兒不愛聽您說這些。而且惠春堂的大夫早就說過了,您的身子只要能好好調養一定會好起來。”悅寧掩住蘇倩娘的嘴巴,不讓她說這些喪氣話。

  “都已經說了四年,我的身體卻一直不見好轉,惠春堂那些藥又貴得要死,實在沒必要……”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養病的事本就急不得,您要放寬心。”悅寧趕緊安撫自家娘親,“至於藥費的事您就更不用操心了,外公早就說過一切包在他的身上。”

  “你外公的脾氣我是最知道了,他根本就不可能……”她那個生性吝嗇的爹,怎麼會答應出錢來填她這個無底的窟窿呢?這個問題蘇倩娘已經困惑了四年。

  “外公為人很好啊!”悅寧打斷娘親的話。

  “寧兒,娘不想你過得不快樂。”看她整天鬱鬱寡歡的,人也變得更瘦了,蘇倩娘的心裏別提有多難受了。

  “寧兒沒有不快樂啊!娘,您該吃藥了。”她起身從小櫃子裏拿出盛著藥丸的小盒子,打開才發現裏面只剩下三粒藥丸了。

  蘇倩娘接過藥丸和水,一口吞下。

  “娘不想你待在蘇家受委屈,不如我們搬出去住吧!反正郎家的鋪子和老屋都還在,只要收拾收拾就能住人了。”

  當年她是因為害怕自己死後女兒會落得孤苦無依,才答應搬進蘇家住,可是她發現女兒一年比一年沉默,不由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沒覺得受委屈,外公他們對我也很好。”悅寧不能告訴她,想離開蘇家已經成了一種奢望。她只得岔開話題道:“娘,您不睡一下嗎?”

  “被你這一說,還真是有些困了。寧兒,你也回房休息一下吧!”

  “嗯,等您睡著了我就回去。”她替娘親掖好被子。

  “好奇怪,這藥怎麼越吃越覺得累呢?”蘇倩娘含糊的嘟囔一句,隨即強烈的疲倦感襲卷而來。

  “娘,只要您能好起來,寧兒就很開心了。”望著娘親的睡顏,悅寧喃喃自語。

  把盒子放回櫃子時,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照理說早幾天大夫就該來復診了,怎麼這次居然拖到藥快沒了人還沒來呢?

  聯想到蘇老爺越來越不耐煩的語氣,悅寧忽然省悟到,這是在用斷藥來威脅她盡快弄出薛家的配方!

  她不想傷害別人,可是她更無法忍受失去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可是這四年來貴重的藥材用了不少,娘親的病卻總也不見大好,有時候甚至咳著咳著就抓著胸口喘不過氣來,好幾次都把她嚇得魂飛魄散。

  雖然她不懂醫術,卻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難道是因為她幫著蘇家父子做那些昧良心的事,所以老天爺就借著娘親的病來懲罰她嗎?不,不會的!就算真有報應,也該報應到她的身上才是。

  娘親這一生從沒害過人,老天一定不能再薄待她了。

  “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悅寧一遍又一遍的強調,卻無法阻止湧上心頭的一陣陣絕望。

  “咳咳咳……”在睡夢中蘇倩娘仍不時的咳嗽。

  “娘,我一定要救你!”悅寧一跺腳一狠心,衝回自己的房間裏。

  拿起筆在箋上寫下最後三味配料,然後她拿著完整的配方,急忽忽的離開母女倆獨居的院落。

  坐在客棧附設的酒樓上,梅笑白又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到了制粉時節,就連揚州城街上的青石板也是香的”。

  各種香粉混合在一起,讓他有一種無所分辨的感覺。

  如果寧兒還在,她一定能夠區分出這些不同的成分。還記得她最喜歡玩一種叫做猜猜看的遊戲,每次她總能準確而迅速的說出香草的種類甚至是用量。

  梅笑白學著她的樣子,先是深深的吸一口氣,讓香味兒與鼻腔充分接觸,然後再慢慢分辨這些充盈整個鼻腔的復雜氣味。

  “白蘭、茉莉,還有玫瑰……”才分辨出幾種,他就不得不放棄了。

  “居然連這麼簡單的也分不出來,還真是笨蛋哥哥呢!哈哈哈……”

  一個有著粉紅色雙頰的女孩趴在男孩的背上,手裏抓著一束色彩斑斕的香草,湊到男孩的鼻子前晃啊晃的。

  “誰說我聞不出來啦?!你別拿開,我只要再聞一會兒就知道了。”男孩一邊逞強的說著,一邊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卻被等候已久的明眸逮個正著。

  “好啊!居然偷看!看我怎麼罰你!”嬌嗔裏,一雙小手偷襲他腋下,用力搔他癢。

  “哈……別、別這樣,我認錯……哈哈哈……”

  “哈哈哈哈……”

  恍然間,銀鈴般的笑聲仍在耳邊回蕩,而她嬌俏的笑靨也仍在面前。

  “寧兒……”梅笑白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撫上記憶中那張柔軟的小——不,是一張刺刺的大臉。

  “梅大夫,您摸的是我的臉。”坐在對面的客棧掌櫃有些尷尬。

  “對不起,我閃神了。”梅笑白這才想起這會兒是福來客棧的掌櫃做東宴請他,趕緊縮回手。

  “明白明白,您一定是在想念家裏的媳婦吧?呵呵呵……”仗著這些天他們已有些熟悉,掌櫃笑嘻嘻的打趣道。

  “不,我想的是妹子。”梅笑白搖搖頭。

  “梅大夫您這是在唬我呢!就您剛才這神情,要說是在想心上人,我信;可要說是在想妹子,那還真沒人信呢!哈哈哈……”掌櫃的一邊說,一邊搖晃著他的大頭。

  “怎麼可能?!”他是真心將她當成妹子來疼愛的呀!可內心深處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為什麼一想到她有了夫婿,你就覺得心痛如絞呢?

  自從那日她離開後,他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他根本就不該放她走的!梅笑白雙眉緊皺。

  “怎麼不可能呢?你們年輕人就是臉皮子薄,要是真錯過了可別後悔啊!”

  “掌櫃的,您倒是說正題啊!”看見掌櫃的大有打開話匣子之勢,坐在他身邊的年輕人趕緊拉拉他的袖子,提醒道。

  “哦~~梅大夫,今天我是幫人來求您的。”掌櫃的這才想起正事。

  原來梅笑白在揚州雖然沒有掛牌行醫,不過自從他救了客棧老板娘之後,有關福來客棧住了個神醫的消息就傳開來;而坐在掌櫃身邊的年輕人,正是來請他治病救人的。

  “梅神醫,您是我們孫家唯一的希望了。”年輕人——孫錦綾哀求道。

  “梅大夫,孫老太爺他是個好人哪!哪個災年放糧沒有他們孫家的份兒?咱揚州的窮人可都受過孫家不少恩惠哩!”掌櫃的幫襯道。

  “孫家?是香粉胡同住的那個孫家嗎?”

  “除此之外還能是哪個孫家呢?唉……真是應了好人沒好報這句話,誰能想到這偌大的家業說敗就敗呢——”看見孫錦綾面露哀傷之色,掌櫃的硬生生的打住活。

  梅笑白記得那年冬天,他還和寧兒去孫家的粥棚領過放賑糧呢!

  “笑白哥哥,這邊……”

  恍然間,似乎仍有一只軟軟暖暖的小手緊握著他的。

  “寧兒……”梅笑白下意識要抓住她,可是他伸出的大掌只握住了一團空氣。

  “該死!”砰的一拳狠狠打在桌上,那些盆碗震得發出聲響。

  “怎麼了,出什麼事啦?”

  “梅神醫您怎麼……”同桌的兩人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問道。

  “沒什麼。”梅笑白回過神。他無意間轉向窗外,發現不遠處正走來一個熟悉的人影。

  “梅神醫,請您一定要答應啊!否則我爺爺他——呃……”孫錦綾的目光隨著他的視線往外望去。

  多日不見,她似乎更清瘦了!薄薄的一片身子,像是風稍大些就會被卷定,而她微跛的走路姿勢,更是讓他心痛極了。

  梅笑白貪婪的望著伊人,恨不能用眼光將人吞下去。

  未時是一天裏最熱的一個時辰,熾熱的陽光照耀揚州城,卻驅散不了籠罩著悅寧心頭的寒冷。

  悅寧只能用雙臂牢牢的抱緊自己,才能讓自己不至於抖得全身都散了。

  她在大街上跌跌撞撞的走著,不時的撞到什麼。

  那些殘酷的對話仍在她腦海裏翻來覆去的——

  “你們不是用藥物控制住那女人了嗎?為什麼還要我娶那跛丫頭?反正那跛丫頭最孝順了,控制了那女人還怕她能翻出天去?”蘇詹元不滿的叫嚷。

  “元兒你有所不知,歐陽大夫已經警告過我,說那藥若再吃下去遲早會出人命的,你姑姑畢竟是我的女兒,我不忍心啊!”

  “哼!我才不承認那女人是我姑姑。”蘇詹元嗤之以鼻的。

  “再說你姑姑——不,倩娘身體弱,說不定哪天就走了,到那時我們還拿什麼來控制那丫頭?所以這些天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成親的法子最好。”

  “元兒,你爺爺說得對,有什麼比丈夫和兒女更能拴住女人的心呢?”蘇詹元的父親蘇耀庭也插嘴道。

  “那就讓老二老三他們去娶好了,反正我是不會答應娶那個跛丫頭的!我才不要成為揚州城的笑話呢!”

  “胡鬧,難道你連蘇家這偌大的家業也不想繼承了?!”蘇耀庭氣急敗壞的吼道。

  “蘇家偌大的家業關那跛丫頭什麼事?”

  “關係可大了,我已經決定誰有本事娶到悅寧,誰就是蘇家的繼承人。”蘇老爺宣布。

  “爺爺,這大不公平了,難道詹吉那笨蛋娶到她,你也要將蘇家交給他嗎?”

  “那你就別讓他娶到她!”

  “可是……”

  “別再可是的!等到我們蘇家成了鬥粉大會的狀元,別人只有羨慕你娶到好老婆的份兒。”蘇老爺軟硬兼施的說服道。

  “對啊!元兒,你若娶了那丫頭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再說了,女人嘛!熄了燈還不都是一個樣子?”蘇耀庭也在一旁幫腔道。

  “我還是覺得別扭。”

  “有什麼好別扭的,以那丫頭的性子,一定不會去管你那些鶯鶯燕燕的事,到時候還不是由著你想娶誰就去娶誰……”

  書房裏的談話還未結束,悅寧已經沒有心思再聽了。

  夢遊似的離開了那裏,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逃出這恐怖的地方。

  難怪吃了這麼多年“名貴”的藥材,娘親的身子不但不見好轉,反而日漸衰弱;難怪每次她提出要換個大夫來瞧瞧,他們總是用歐陽大夫已是揚州城最有名的大夫來推托;難怪……

  原來那些“救命”的藥丸根本就是要人命的藥丸,道貌岸然的歐陽大夫則是和他們串通的偽君子!而更該死的是她,她剛才還親手將毒藥送進娘親的嘴巴!

  天哪!她的愚蠢就要害死娘親了!

  悅寧的牙齒直打顫,心裏更像是被恐懼撕開了一個大洞。

  “嗚……”誰來救救她?!眼前的道路忽然扭曲起來,她下意識伸出手去扶住樹,想藉此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寧兒,你怎麼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問道。

  “誰?”悅寧抬起頭,正望進一雙關切的眼眸,“你怎會在這裏?”

  “我住在附近的客棧啊!你來過的。”

  “客棧?”她遊目四顧,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的來到他居住的客棧附近。

  郎悅寧,你還真是傻,一個曾經狠心拋棄過你們母女的男人,怎可能會伸出手幫助你呢?沒有人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去對抗財大勢大的蘇家!

  “呵呵呵……”她自嘲的笑了,搖搖晃晃的要離開。

  “你別走,告訴我出什麼事了?”梅笑白攔住她的去路。

  “你給我讓開!”悅寧伸手要推他,可是他卻不動如山。她挫敗的叫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別以為糾纏我能得到什麼,你什麼也得不到!”恍惚中,他的身影與蘇老爺的重疊在一起。

  “我不想得到什麼,我只是希望你快樂。”梅笑白言辭懇切。

  “快樂?哈!我不知道什麼是快樂,我只知道我什麼都沒了,甚至連……”娘親也要被她的愚蠢給害死了!悅寧忽然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不,你不會什麼都沒有,至少你還有我。”聽到她說自己一無所有,梅笑白竟卑鄙的感覺到欣喜;現在她終於能屬於他了。

  “我有你?”悅寧一臉懷疑。

  “是啊!你有我。”梅笑白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裏。他好懷念當年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甚至連吃的苦回想起來也覺得甜蜜。

  “梅笑白,你放開我!”悅寧憤怒的捶打他。

  “寧兒你怎麼了?你不開心我回來嗎?還是你氣我回來得太晚?”在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覺得她的態度有些奇怪,只是因為發生的事情太多沒機會問而已。

  “我不需要你。”悅寧恨聲道。

  “但我需要你!”這次他是鐵了心不放她離開了!

  “你——”悅寧被他的無賴氣得發昏。

  “連我的心也在喊著你的名字。”梅笑白略帶強硬的將她的頭顱按在心臟的位置,“你聽見了嗎?它在喊著寧兒、寧兒……”

  “胡說八道,我再也不相信你這大騙子了。”感覺到自己的心有一絲軟化的跡象,她握緊拳頭,用疼痛告誡自己這次別再上當了。

  “你果然在生我的氣。”梅笑白自以為明白了,“我也不想失約的,可是那老頭——也就是我師父,他一定要我賺足一萬兩拜師銀才準我回來,否則就要對你們不利。你不知道,我師父生性古怪、毒辣異常,我不敢拿你們母女去冒險,只好耽擱半年時間。”

  半年就賺了一萬兩銀子,她才不信!

  “不過我有寫信給你——啊!你不住那裏,自然是收不到我的信了。”他猛拍自己的額頭,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哼!你就裝吧!悅寧冷眼旁觀。

  “寧兒,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離開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次吧!”梅笑白拉拉她的衣袖故作可憐狀。

  “你都說完了?”悅寧拼命制止自己去相信他。

  “完了。”

  “梅笑白,早在你丟下我們母女等死的時候,我們之間就沒有‘以後’了!”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

  “丟下?等死?”她究竟在說什麼啊?難道是因為發燒了嗎?梅笑白皺起眉,伸出手去試探她額頭的溫度。

  “總之,我們以後橋歸橋、路歸路,誰也別費心管誰的事兒!”反正這世上她也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大不了就和娘親一起去見阿爹。她只顧著要擋開他的手,竟將心裏話也一起吼出來了。

  “不準,我不準!寧兒,你是我的!”聽她這一吼,梅笑白緊張極了。

  “關你什麼事,我才不是你——唔……”悅寧的嘶吼戛然而止,他灼熱的唇蓋上了她的,連帶也吃掉了後面的話。

  吻她只是想用最快的方式阻止她那些不好的話,可唇與唇碰觸的感覺如此的美好,讓他情不自禁的想得到更多。

  “唔……”她仍在努力推拒,可——

  趁著她出聲之際,他的舌尖強橫的突破她貝齒的防護,佔領了那從沒被人攻陷過的甜蜜所在。

  唇瓣與唇瓣相摩擦,舌尖與舌尖共起舞,彼此的氣息糾纏……

  起先悅寧的腦子裏還殘留著一絲清明,可隨著熱度的上升,她的腦子很快就沸騰成一團襁糊。

  她一點氣力都沒有,身體也變得軟綿綿的,如果不是他抱得緊,她恐怕已經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嗯……他喜歡這種被她全然依靠的感覺。感覺到她的妥協,梅笑白抱得更緊,也吻得更激狂了。

  悅寧的意識迷迷糊糊的,完全忘記他們仍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梅笑白雖然知道地點不妥,可是作為毒醫的嫡傳弟子,他我行我素慣了,壓根就不在乎這些世俗眼光。

  “那、那個梅大夫啊!不如你們先進去再……”跟出來的掌櫃目睹了這一幕,不由尷尬。

  品嘗著她的甜美,梅笑白已是全然忘我。

  “梅大夫,好多人在看呢!”掌櫃的只好用喊的。

  悅寧被他的大聲嚇得回了神,隨即發現自己又被他蠱惑了,居然任由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吻自己。

  她心裏羞愧極了,拼命的想推開他。

  梅笑白雖然不願意,卻更怕她會受傷,只好放開她的櫻唇,可是一雙鐵臂仍禁錮著她,不讓她逃開。

  “放開我……”她害怕剛才那種全然陷落的感覺,拼命想掙脫他堅實的懷抱。

  “寧兒,你別怕,你要相信我啊!我會保護你……”梅笑白抓住她抵抗的小手,連同那瘦得讓人心疼的身子一起禁錮在自己的懷裏。

  “哈!你還要我相信你?請你告訴我,在我哭喊著你的名字要你來救我的時候,你在哪裏?!”她的笑比哭更難看。

  正因為他的背棄,她才會在走投無路之下求助蘇家,也因此娘親才會被蘇家用藥物控制,如果娘親真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她和他兩個人都是兇手!

  “寧兒……”他說不出為自己辯駁的話,只能一疊聲的喊她的名字。

  “你還有什麼資格要我相信你?!”本該是厲聲質問,可她的聲音卻更像是在哀鳴。

  “對不起,是我負了你。”如果他能早一點回來,她就能少受一點苦丫。可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對她更好!

  “對不起?”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它能挽回她娘親的性命,還是能讓她的心不再疼了?悅寧眼裏滿是傷痛。

  “我無法為自己辯駁什麼,可是請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嗎?”梅笑白的眼裏滿是哀求。

  在經歷那麼痛徹心肺的背叛之後,她還能再次相信他嗎?悅寧抬起婆娑淚眼,望進一雙祈求的黑眸。

  “寧兒,我求你……”他跪在她的腳下。

  “求……”就算是餓得快要死掉時,他的臉上也沒有一絲哀求之色,可此刻他竟跪著祈求能夠得到她的信任。

  “寧兒,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心目中的笑白哥哥不應該是卑躬屈膝的,即使是為她。理智仍無法原諒他的背棄,可是她的一顆心卻在他哀求的目光中變得越來越柔軟了。

  “你快起來啊!”終於——悅寧輕輕的點了點頭。

  “寧兒,謝謝你!我好喜歡你啊!”梅笑白站起身,再也忍不住心頭沸騰的愛意,將她擁在懷裏告白道。

  “喜歡我?”悅寧口吃的。

  “嗯,可不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喜歡。”他聲明。

  “不、不是那種喜歡,那還會是哪種呢?”在他熾熱的目光下,她的腦子再次變得渾沌。

  “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梅笑白在她耳畔低道。

  悅寧美眸圓瞠,小臉轟的一下子燒紅。

  雖然時間、地點都不合適,他們之間還橫亙著諸多未解決的問題,可看著她嬌羞可人的俏模樣,梅笑白真的好想再次吻她。

  “寧兒……”強烈的愛意衝昏梅笑白的頭腦,他情不自禁的再次俯下頭去印上她的……

  而悅寧發現自己不想躲開!

  “嗚……”雖然當街接吻有些驚世駭俗,可看見這對有情人終於和好,真的好讓人感動呀!掌櫃的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有些溼潤的眼角。

  “掌櫃的不好了,要出人命啦!”驀的,客棧裏爆出一聲大喊。

  “兔崽子你叫什麼,沒見這兒正忙著嗎?”掌櫃的沒好氣的吼回去。

  “孫、孫公子從咱們廚房裏搶了一把刀,說、說、說是要找人算、算賬……”客棧夥計一邊跑一邊喊。

  沒多久,雙手各拿一把菜刀的孫錦綾衝出了客棧,一膀子把擋在前面的夥計給推到一邊去。

  究竟出什麼事了?悅寧抬起頭,在梅笑白的瞳仁裏看見兩把雪亮的菜刀迎面劈來——

  下一刻,血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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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雖然有梅笑白的衣袖擋了一擋,可是悅寧仍感覺到溫暖的血不斷的落在她的發上、肩上,背上……

  濃濃的血腥味佔據了她全部的嗅覺。

  恍然間,她似乎又一次置身於那個密閉的木桶裏,濃濃的血腥味滲入板與板之間的空隙,充盈了整個空間。而在外面的那些蒙古人正在屠殺她的阿爹,她卻困守在木桶裏無計可施!

  “不,不要殺我阿爹,不要再……”殺人了!她嘶聲慘叫。

  “寧兒,你別害怕,一切都過去了。”發現她又一次陷入過去的噩夢裏,梅笑白不顧仍在流血的手臂,大聲喚醒她。

  “真的過去了嗎?”悅寧的神志仍有些恍惚。

  “嗯,都過去了。”他們不再是任人魚肉的弱者了!梅笑白語氣堅定的道。

  她先將眼睛閉一下然後再睜開,發現視野裏的東西不再是扭曲的。這時,她忽然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她的水眸尋去……

  “寧兒你別看!”梅笑白想阻止,卻已經太晚了,她已經看見那個仍在冒著血花的猙獰傷口。

  “笑白哥哥,你不能死!”她的雙手用力抓住他冒血的手臂,嘴裏則拼命的喊。

  “別怕,我不會有事。”傷口被她掐得鑽心的痛,他擔心的卻是她。

  “我不想你死!嗚嗚嗚……”看著更多的血紅從指縫間溢出來,悅寧急得眼淚直陣。

  “別哭,你哭得我的心都疼了!”梅笑白用那只沒受傷的大手輕撫她的背,滿眼疼惜的安撫她。

  “喂,你別光顧著哭啊!快讓梅大夫給他自個兒瞧瞧,他可是能起死回生的神醫,有什麼傷治不了?!”掌櫃的在一旁看不過去,忙不迭提醒。

  “你——是神醫嗎?”悅寧抬起頭,愣愣的望著他。

  “我不是說過,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定能治好你的腿嗎?”梅笑白的笑容溫柔極了。

  他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了?悅寧隱隱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卻一下子想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

  “放心,我還要陪你很久很久,不會讓自己輕易死去的。”就算有朝一日她覺得厭煩了,他也不要放手!一邊說,他一邊用金針鎖住傷口附近的穴位,才幾針下去血流就變緩了。

  見此情景,悅寧終於放下一顆心。

  “你別動,我來包扎傷口。”

  “嗤啦”一聲,她俯身從裙擺撕下一大塊布料。

  其實在他房裏就有專門用子包扎的細棉布,可是在梅笑白心裏,再好的棉布也比不上她手裏的破布!

  他想,她的心裏也是在意他的,否則就不會如此著急了。

  梅笑白的心因為這個認知而再度飛揚了。整個包扎過程中,她笨手笨腳的弄痛了他無數回,可他卻仍是滿心歡喜。

  “還很疼嗎?”終於係上最後一個結,悅寧輕聲細語,似乎怕聲音也會弄疼。

  感受到她真心的關心,他禁不住伸手撫上她的臉……

  “郎悅寧!你這只蘇家的走狗,剛才沒能砍到你,算你走了狗屎運!”驀的,身後傳來孫錦綾的怒吼聲。

  看著他倆在那裏卿卿我我,孫錦綾的肺都快氣炸了。他恨不能撲過去再砍一刀,只是礙於身體不能動彈,只好用嘴巴來逞能。

  雖然孫錦綾已經被金針扎成了不能動彈的“針墊”,可是一想起他剛才揮刀砍人的瘋狂樣子,悅寧還是忍不住顫抖。

  “你怎麼了?”察覺她在顫抖,梅笑白關切的道。

  “沒、沒什麼。”孫家的不幸就源於她做了那盒香粉,所以他罵她是蘇家的走狗也不算冤枉她。悅寧苦笑。

  “兇手,你這殺人的兇手!”孫錦綾聲嘶力竭的罵道。

  “孫老太爺他死了嗎?”聽到他的怒罵,悅寧的小臉發白。

  “莫非你連聲音也不想要了?”不管寧兒做錯了什麼,他都不會任人辱罵她!梅笑白的鷹眸冷冷的掃過孫錦綾。

  孫錦綾雖然畏懼他能殺人般的利眼,可是要他眼看殺人兇手在自己面前逍遙自在,他更是無法忍受!反正他也已經砍傷了神醫,既然請他治病未果,今天他索性就豁出去了!

  “郎悅寧,你害死了我爺爺,你得好……”他的聲音驟然消失,只有一張嘴巴仍在不住翕張。

  “你少胡說八道!”

  哼——孫錦綾嘴裏說不出話,卻仍用眼睛狠狠的瞪著悅寧,恨不能用目光從她身上剜下塊肉來。

  “莫非你連眼睛也不想要了嗎?!”梅笑白冷哼。

  “別這樣,這都是我的錯。”悅寧抓住他的大手,不讓他出手對付孫錦綾。

  “我不信。你這麼善良,怎麼可能會去害人?”

  “這是真的。”雖然艱難,可她還是說出來了。

  如果不是她幫著蘇家人作弊,孫家的百年基業也不會毀於一旦了。也許真的是報應吧!蘇家人為了達到控制她的目的,竟對她的母親暗下毒手。

  “一切都過去了,我會和你一起面對的。”梅笑白擁她入懷,柔聲安慰道。

  “你不了解,你根本就幫不了我。真的,誰也幫不了!”她激動的推開他。

  “那麼就讓我試著了解。”看出她的情緒不太穩定,他不敢逼得太緊。

  “我害死了阿爹、害死了孫老太爺,現在又要害死娘親了!我……”該死啊!她失神的水眸裏滿是痛悔。

  “寧兒,你聽我說,你沒有害死他們!”梅笑白試著喚醒她,可是她已深深陷在自責的情緒中。

  “你說謊,我已經害死他們了。笑白哥哥,我一點都不善良,我才該去——呃……”悅寧的聲音戛然而止,身體軟軟的倒在梅笑白伸出的手臂上。

  原來是梅笑白偷偷的用金針扎了她的睡穴。

  “梅大夫,我可以作證,孫少爺他說的都是真話。”掌櫃的和孫家交好,對於兩家打賭的事自然也有所耳聞。

  “我記得很清楚,孫家老太爺還沒死。”梅笑白不悅的截斷他的話頭。

  “可是孫少爺說老爺子病得很厲害,恐怕就要撐不過了。”

  “哼!就算要死也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當他“閻王敵”的名號是假的嗎?!梅笑白輕哼一聲。

  “孫少爺,你聽見了嗎?梅大夫答應要給孫老太爺醫治了!”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掌櫃的一臉開心的向孫錦綾報喜道。

  只是孫錦綾無法給予他回應,讓掌櫃的頗覺無趣。

  “梅大夫,你就大人有大量,放了孫少爺吧!”掌櫃的替孫錦綾求情。

  “把他帶進來吧!”梅笑白丟下一句話。

  他插手此事的唯一理由是不希望悅寧太過自責,至於這個膽敢侮辱她的家夥,只讓他吃點小苦頭算是便宜他了!

  “可是孫少爺還在那裏不能動彈……”掌櫃的還想幫孫錦綾求情,可是梅笑白已經撇下他們,抱著悅寧頭也不回的走進客棧去。

  最後,那個被金針扎得動彈不得的孫錦綾,只能由掌櫃的找了個夥計把人給抬進客棧。

  “寧兒,娘不能陪在你身邊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娘親慈愛的摸摸她的頭,溫柔的道。

  “娘,您要去哪裏?”她們之間似乎隔著濃霧,她怎麼也看不清娘親的面容。

  “娘要去陪你阿爹了。”濃霧籠罩了一切,娘親的身影在霧中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眼看就要消失了。

  “娘,寧兒不要您走!”她大喊著伸出手去挽留,可是滑如流水的紗衣拂過她的掌心,讓她抓不住……

  “不、不要!”

  靠著床沿打盹的梅笑白被一陣喊聲驚醒。他睜開鷹眸,看見悅寧緊閉雙眸大喊著。

  “寧兒,你怎麼了?”他探過身拭去她額角沁出的冷汗。

  “不、不要走!”她的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碰到他的就緊緊抓住不放,可她的雙眸仍是緊閉著的。

  她的手抓在他的傷口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傷口又開始流血,可他全然不在意。

  “我不走,我就在這裏。”他伸出手將那雙冰涼的小手包在自己的大掌中,望著她憔悴的面容,心裏滿是憐惜。

  “不、不要離開!”悅寧小巧的頭顱在枕上不安的轉側著,緊閉的雙眸泌出舊汩淚水。

  “寧兒,我不走,我再也不會離開你。”看見她這麼難受,他忍不住希望時光能夠倒流,而他從沒離開過她身邊。

  他的聲音、他的體溫、他的味道在在安撫了她,讓她稍稍平靜下來,只是一雙手仍攫著他的不放,眼淚也還是止不住。

  梅笑白忍不住俯下身去,用熾熱的雙唇吮去她的淚水。

  她的意識仍處於半夢半醒之間,她感覺自己被一種熟悉的氣息所籠罩,是那麼美好、那麼安適……

  她真不想睜開眼睛!悅寧秀眉輕蹙。

  “寧兒,別皺眉啊!”梅笑白將灼熱的吻印在她的眉間,一次又一次,想用吻來撫平她眉間的皺褶。

  眉心的灼熱感促使悅寧睜開雙眸,望進一雙寵溺的眼裏。

  “你醒啦?”見她睜開眼,梅笑白很是歡喜。

  “嗯。”她的腦子仍有些迷迷糊糊的。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先吃些東西?”梅笑白愛死她這副迷迷糊糊的可愛樣子了。

  “這是哪裏?我怎麼會在這裏?”悅寧坐起身。下一刻,先前發生的一切如閃電般迅速掠過她的腦海。

  “寧兒,吸氣,跟著我做,呼——吸!呼——”驀的,耳邊傳來他的喊聲。

  她的胸腔因為缺少氧氣而漲得發痛!她努力張大嘴巴,卻發現無濟於事,她因為缺少空氣而眼前直冒金星。

  “沒事,寧兒,你會沒事的!”發現她就快暈倒,梅笑白深吸一口氣,然後吻上她的唇,借著雙唇的接觸將空氣送進去,一次又一次。

  終於——她已恢復過來。

  “我已經沒事了。”當他又一次要將空氣送進她嘴裏時,悅寧轉開頭。

  “真的沒事了?”他仍然不放心。

  “如果我說只是忘了呼吸,聽起來是不是有些傻呢?”

  “怎麼會,我的寧兒是天底下最聰明最善良的人了。”梅笑白一臉深情的望著她。得知她只是忘記呼吸而非得了急病時,他才松了一口氣。

  “聰明?善良?”哈!天底下還有比她更笨更壞的人嗎?悅寧忍不住慘笑。

  “對啊!我的寧兒和以前一樣聰明、一樣善良呢!”她自嘲的笑容扯痛了他的心,而觸手的單薄更是讓他憐惜。

  “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你看見了嗎?這裏都是血。我的手好臟,我的心也好臟。”恍然間,她似乎看見自己的十根指頭上都是鮮血!

  “不,你一點都不臟,你的手也很幹凈。”梅笑白握著她那雙小手湊到唇邊,虔誠的吻了下。

  “可是我殺了人啊!我是劊子手,我……”

  “你這麼善良,怎可能會殺人呢?”梅笑白將她擁得更緊了,發誓這一次再不會傻得放開手了。

  “你不明白!”

  “我明白,孫家的事我已經知道了。”趁著她昏睡之際,他已經從孫錦綾口中得知她和孫家的瓜葛。“我向你保證孫老太爺不會死。”

  “你保證?”她的大眼眨巴眨巴,美眸裏滿是疑惑。

  “我的外號是‘閻王敵’啊!連閻王都要讓我三分。”

  “‘閻王敵’?”

  “怎麼,梅大神醫的話你也敢不信嗎?”她張大嘴巴的迷惑樣實在可愛至極,他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小翹鼻上彈一記。

  “你、你真的是神醫嗎?!”這一彈可把悅寧的神志給彈回來了。

  “神醫還有作假的嗎?你該不會又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吧?”看見她傻傻的表情,梅笑白知道她真的又忘記了,“我說過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定能治好你的腿。”

  相比自己時時刻刻將她放在心上,她對自己的態度就有些輕忽了,這落差讓他的心有些失落。

  真奇怪,他總是說他說過,可是為什麼她卻總是記不起來呢?悅寧的神情有些迷茫。

  “對了,娘的咳嗽好些了嗎?那藥方吃著可還見效?見面的時候我再給她老人家把把脈吧……”感情的事並不是付出就一定要得到回報,而且寧兒的心裏也未必沒有他。梅笑白努力忽略心痛。

  “要命!”她怎能把娘親的事給忘了?!悅寧猛的驚跳起來,滿臉驚慌。

  梅笑白被她慘白如紙的臉色嚇壞了。

  “笑白哥哥,快救娘!”悅寧抓著他的胳膊,激動的喊道。

  “怎麼了,娘出什麼事了?”梅笑白也跟著緊張。

  “娘、娘快被我害死了,笑白哥哥,你一定要救她!”悅寧一邊啜泣,一邊將偷聽到的談話轉述給他聽。

  “這些蘇家人真該死!”才聽了一半,梅笑白的濃眉就氣得擰在一塊兒了。

  說著說著,剛才的夢境閃過悅寧的腦海。

  “我剛才夢見娘來向我告別,你說娘親她是不是已經……”強烈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她懼怕至極,甚至不敢說出“死”字!

  “按照蘇家人的說法,暫時還不會有事。”梅笑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萬一娘她真的已經……”悅寧說不下去了,只有牙齒發出打戰的格格聲。

  “你不要再自己嚇自己了!蘇家人真正想控制的人是你,如果娘死了,他們就沒有能控制你的工具了,所以娘還不會有危險。寧兒,相信我。”梅笑白的眼神很堅定。

  “嗯,我相信你。”她也想相信他啊!

  “你一定很累了,先睡一覺吧!等你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梅笑白摸摸她鬢邊的柔發,柔聲道。

  “我想回蘇家去守著娘。”

  “現在你最需要的是休息,這樣明天才有精神去救娘。”梅笑白毫不妥協,“再說現在也已經宵禁了,誰也沒法出去啊!”

  悅寧看看窗外漆黑的夜空,確實是宵禁時間了。

  “居然這麼晚了啊?”感覺好像才睡了一小會兒。

  “知道晚了就乖乖睡。”雖然已經入夏了,可是早晚還有些涼意。梅笑白替她掖好涼被,隨即站起身。

  “求你別走……”悅寧輕聲要求。

  “好。”梅笑白在床沿坐下。

  “我想握著你的手。”她烏溜溜的水眸望著他。

  他笑著將那只沒受傷的大手交到她的手裏。

  “嗯,這樣你就沒辦法偷偷離開了。”將他的大手緊緊抱在懷裏,悅寧心滿意足的道。

  “我不會走。”這一瞬,梅笑白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十四歲的小寧兒,可是手臂枕著的綿軟卻告訴他,寧兒已經長大了。

  熟悉的氣息包圍著她,讓她感覺到一種久違的安適,疲倦很快的洶湧襲來,悅寧幾乎是立刻陷入夢中。

  房裏很靜,靜得能聽見窗外夏蟲的啾啾呢喃。月光透窗而入,在床前投下花木的倒影。看著她平靜的睡顏,梅笑白忽然意識到,能守護著心愛之人的甜睡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了。

  當年他被毒醫硬抓去做徒弟,被迫與寧兒母女分開。又因為毒醫脾氣古怪、要求嚴苛,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如果不是想回揚州的強大念頭支撐著他,他很可能真的撐不下去了。

  熬不住的時候他也曾在心裏怨恨過毒醫,可現在梅笑白非常感激師父教給他的一切,因為懂得醫術,他才有能力保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一想起可惡的蘇家人,他的眼裏就滿是陰沉。

  “……笑白哥哥……”她在夢中呢喃。

  “我在這裏。”她的夢裏也有他嗎?梅笑白凝望她的鷹眸裏滿是溫柔。

  “別……別丟下我……”悅寧在枕上輾轉。

  “寧兒你別怕,我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他附在她的耳畔低喃。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能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實現自己的諾言,因為他是那麼那麼的愛她。

  熾熱的氣息拂在小巧的耳朵上,癢酥酥的。悅寧怕癢的往下縮了縮身子,雙臂無意中一伸一圈,正好把他的頸子圈住。

  見她睡得如此香甜,他不忍吵醒她,只得就勢躺在她身邊。

  他與她同睡在一張床,同枕著一個枕,他的面頰就蹭著她的嫩頰,間或有幾縷柔發拂過他鼻端,那屬於少女的幽香亦沁入他的心脾,撩動他的心……

  忍、忍、忍——

  天哪!他再也忍不住了!

  梅笑白在她淡紅色的唇瓣印下一個吻,而她的滋味是如此甜美,讓他著迷不已。

  他好想——

  不,不能……

  梅笑白心裏正在天人交戰,忽地“啪”一聲脆響,他臉上一痛,竟是悅寧給了他一巴掌……意識到自己做壞事被逮個正著,他的俊臉頓時紅了半邊。

  “……蚊子……”她迷迷糊糊的逸出聲,翻個身又睡著。

  他——蚊子?望著身邊睡得正香的小女子,梅笑白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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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34: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天亮了,蘇家僕役拿著桿子將懸掛在各處的燈籠一一取下熄滅;而客廳裏的燭火也差不多燃盡了,忽明忽暗的燭火映得堂上眾人的臉色很難看。

  悅寧一夜沒歸,最惱火的就要屬蘇老爺了。

  昨天晚上他忽然想問問她把薛家的配方弄得怎麼樣了,於是就叫人去找她過來,誰想下人竟回報說找不到人了。

  這麼多人居然讓一個丫頭片子給溜掉,把他氣得快昏過去了,本欲派人出去找,但已到宵禁的時候,他只得捺住性子在家裏等待。

  他沒心思睡,其它人自然也不敢睡,於是除了不知情的蘇倩娘之外,蘇家一家大小都在客廳熬著,一熬就是一整夜。

  眼見天已經大亮,可悅寧還不見蹤影,蘇老爺心裏煩躁極了。她可是他們蘇家的寶貝,萬一她真的跑了,那可怎麼辦才好?

  不,不可能!倩娘還在他們蘇家,這丫頭最孝順了,就算真要跑也不可能丟下她娘一個人跑了。嗯,一定是被什麼事情給耽擱了。

  蘇老爺決定這次把人找回來後,就再也不許她出去了。

  終於,最後一盞燈籠也被取下了。晨曦穿過雕花的窗欞,穿入客廳的每一個角落,一夜未眠,蘇家眾人臉色都挺難看的。

  “爹,天已經亮了。”蘇耀庭告知。

  “天都亮了,還不快派人出去找?!”蘇老爺一跺拐杖,生氣的叫道。

  “是。”蘇耀庭一邊指派人手出去尋找,一邊讓人通知灶房將早膳送上。

  “讓他們也都出去找,找不到人就別回來!”蘇老爺指著那些忙著布置早膳的下人。

  “是,爹。”蘇耀庭猶豫了一下才答應。

  “爺爺,您把他們都遣走了,我還怎麼吃飯哪?”蘇詹吉可不幹。

  “當然用嘴吃了。”蘇老爺沒好氣的說。

  “可是沒人伺候,我不習慣。”蘇詹吉是標準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

  “那就別吃了!”蘇老爺正在氣頭上,聽得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

  “這下倒好,誰都吃不成了。”蘇詹元也跟著放下筷子。

  “你就少說幾句吧!”蘇耀庭拉拉他的衣袖,輕聲道。

  “等那丫頭一回來就去找人算日子,趕緊把婚事辦一辦。”正所謂夜長夢多,總要將人徹底捏在手裏他才會覺得放心,所以蘇老爺決定了這門婚事宜早不宜遲。

  “說不定她是和人私奔了,哪還會回來。”蘇詹吉隨口道。

  “你給我閉嘴!”蘇老爺勃然大怒。

  “閉嘴就閉嘴,反正又不是我要當便宜老子。”蘇詹吉低聲嘟囔道。

  “爺爺,話挑明了說吧!殘枝敗柳我是不會接收的。”聞言,蘇詹元也趕緊事先聲明。

  “哼!這事兒沒有你討價還價的份兒,你非得給我娶不可!”只要一想到從此蘇家包攬了每一年的鬥粉狀元,蘇老爺就打從心底樂開懷。

  “她還沒過門呢!就先學會紅杏出墻了,這樣以後生的要不是您的孫子怎麼辦?”蘇詹元試圖煽動蘇老爺。

  “你這小混蛋懂個屁!”蘇老爺氣得臉色都青了。

  “爹,您不要和小輩一般見識。元兒、吉兒,你們這兩個孽障還愣著做什麼,還不過來給爺爺磕頭認錯!”蘇耀庭又是揉胸又是拍背。

  “爹,我又沒錯!”蘇詹吉抓著一個鹹肉燒賣,邊吃邊抗議道。

  “孽障,還不都是你亂說話惹出來的禍!過來,都給我跪下!”

  “哦……”兩人才跪下還沒磕頭認錯,外面就傳來一聲歡呼。

  “老爺,表小姐回來了!”

  “爹,快讓那些下人回來伺候我吃飯。”蘇詹吉衝口道。

  “你這傻兒子!”蘇耀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你沒看錯?是真回來了嗎?”蘇老爺面有喜色。

  “老爺,是真的,真的回來了。小的遠遠看見就來報信了,現在表小姐應該已經進門了。”看門人回答。

  蘇詹元跳起身,像衝天炮仗似的衝出去。

  “你們還不攔住大少爺。”蘇耀庭叫道。

  沒等看門人反應過來,蘇詹元已經從他身邊衝過去了。看門人愣了愣,正要追上去,身後傳來蘇老爺的聲音。

  “不用去追了,就讓他去吧!”

  “爹,這不太好吧?元兒性子急,要是出了什麼事……”

  “還能出什麼事呢?既然人都回來了,就是在咱們手裏攥著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了,那丫頭就快是蘇家的孫媳婦,也該認清自個兒的本分了。趁這次讓元兒好好磨磨她的性子,省得下次真跑了。”蘇老爺喝口清茶漱漱口,老謀深算的道。

  “高!爹,您真高。”蘇耀庭一臉佩服的望著老爺子。

  “都吃早飯吧!你們也都熬一宿了,吃飽了都回去睡一覺。”蘇老爺舉起筷子,夾起一個小湯包。

  “不好了,救命啊!”

  “殺人啦!”

  “……”

  亂哄哄的腳步聲裏,夾雜著蘇家僕人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蘇耀庭才夾起一筷子醬菜,“撲”的一聲卻掉進了面前的瑤柱海鮮粥裏。

  越走近蘇家,悅寧的心就越沉重。如果不是她心裏掛念著娘親的安危,她根本不願意再踏進蘇家一步。

  而此刻,只站在蘇家那扇洞開的大門前,她就覺得自己快被一種強烈的恐懼感壓垮了。恍惚間,她似乎還是那個跪在雪地裏苦苦哀求蘇老太爺的孩子。

  “寧兒,你怎麼了?”發現她的異樣,梅笑白關切的問道。

  “沒、沒什麼,我很好。”悅寧努力振作起精神,告訴自己這次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雖然她一再鼓勵自己,可在面對蘇家的門檻時她仍有一種錯覺,似乎一踏進去她就會被埋葬在蘇家層層疊疊的屋宇下。

  悅寧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冷嗎?”梅笑白握住了她的小手。

  “現在不會了。”他掌心的暖意傳人了她體內,沁入她的心脾。

  “我願意把懷抱也借給你。”他乘機攬住她。

  純然男性的氣息借著身高的優勢整個籠罩了她,就連她的呼吸也都是他的味道。悅寧的思緒不自覺回到半個時辰前,她一睜開眼時所看的——他們竟睡在一起,而她還牢牢的抱著他不放!

  嗚……好丟臉啊!她越想越覺得難為情,小腦袋越垂越低,尖瘦的下巴都快戳到前胸了。

  想起昨天他幫助自己找回呼吸的情景,悅寧的臉蛋“轟”的燃起了大火。

  嗯,臉上總算有些血色了。梅笑白滿意的看著她酡紅的臉頰,尤其是耳後那個屬於他的鮮紅印記。

  她轉過腦袋回避他的視線,卻意外的發現他們已經走進了蘇家。

  “其實走進來並不難,對嗎?”他捏著她的小下巴把她的臉轉過來,一臉溫柔的望著她,“所以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們母女平安帶出蘇家。”

  這就是他對她的承諾。

  “我相信你。”悅寧望向他的水眸裏充滿了信任。

  “我再也不會讓你獨自面對這一切。”梅笑白忍不住心中澎湃的熱情,將她摟得緊緊的。

  “嗯。”他身上那種混合著草藥清香的男性氣息縈繞著她,悅寧覺得這是世上最美好的味道了。

  她喜歡他的體溫,喜歡他的氣息,喜歡他深邃的鷹眸,喜歡……

  悅寧忽然意識到,或許就在他背著她跋涉千裏的時候,她就已經愛上這個身形瘦弱、意志卻比鐵更堅硬的少年。

  “寧兒,我愛你。”梅笑白抑不住在心中滿溢的愛意。

  “我也愛你……”她撲進了他的懷裏。

  如果老天垂憐,就別把這懷抱再一次奪走了!雖然悅寧已經不由自主的愛了,可是她的內心仍是不安的。

  雖然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下,曾經的背叛和傷害已經淡成一條褪色的舊疤,可是就算疤痕能夠消失,那種痛徹心肺的感覺卻讓人終生難忘。

  “你怎麼了?”雖然內心狂喜,可是細心的梅笑白仍注意到她在顫抖。

  “沒什麼。”悅寧將小臉藏在他的懷裏,不讓他看見自己發紅的眼眶。

  “寧兒你別瞞我,我們說過要一起面對的。”他強迫她面對自己的審視。

  “再不要丟下我了!如果再一次,我一定會……”死的!

  “別、別說那個字。”他的大掌及時掩住她的嘴。兩顆大大的淚珠從她的水眸滾落,靜靜的跌碎在他的手背上。

  答應我。她的水眸在說話。

  “我在此對上蒼發誓,除非我梅笑白死了,否則我絕不會再丟下郎悅寧。”梅笑白舉起手,一臉慎重的發誓,“如違此誓言,梅笑白甘願天打雷——”

  她的小手掩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發下毒誓。

  “不、不要發毒誓,我信你。”就算他再一次丟下她,她也希望他能活得好好的。因為她是真的愛著這個男人啊!更多的淚水靜靜的從她眼裏掉下。

  “別哭,你哭得我的心都痛了。”她的淚水浸溼他的衣襟,就連他剛毅的心都被這灼熱的淚水燙出了一個小窟窿。

  “對不起,我真的忍不住。”悅寧抽抽噎噎,淚水掉個不停,倣佛要把累積了四年的苦楚全化作淚水流幹。

  “唉,真是水做的人兒。寧兒,我該拿你怎麼辦?”嘆息聲裏,溫暖的唇覆上她流淚的水眸,溫柔的吮去濡溼。

  有腳步聲傳來,可是他倆心裏眼裏都只有對方的存在,誰也沒心神去理會。

  蘇詹元一心只想找那跛丫頭算賬。

  他怒氣衝衝、橫衝直撞,一路上撞倒好些東西。衝到前院,正好看見兩個人抱在一起,而那女人分明就是失蹤了一夜的跛丫頭!

  更糟糕的是蘇家的大門還是敞開的,不時還能看見有人在門外探頭探腦,恐怕不用多久,揚州城的人都知道他蘇大少的頭上戴上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梅笑白看見他了,不過他壓根沒去理會這蘇家的跳梁小醜,只含情脈脈的輕啄悅寧的小臉。

  有其母必有其女,有其母必有其……蘇詹元氣得整個人發抖,眼裏更像要噴出火來。

  “出什麼事了?”怨氣那麼大,悅寧也察覺身後的異樣。

  “來了一只亂吠的小狗。”梅笑白一臉不屑。

  “小狗?”她記得蘇家沒養狗啊!怎麼……她轉過頭去看,卻發現蘇詹元一臉要殺人的表情。

  “別怕,有我在他不敢傷你的。”梅笑白鎮定的說。

  “嗯。”悅寧毫不猶豫的給予他全然的信任。

  “你這賤人,居然敢給我戴綠帽子!”蘇詹元一邊怒吼,一邊衝過去要扇她耳光。

  “啊——”悅寧嚇得捂著臉尖叫。

  “別怕!”梅笑白道。

  悅寧緩緩拿開捂住臉的雙手,才發現蘇詹元已經定住不能動彈了,那滿身的金針在初升的朝陽照耀下閃閃發光,很是刺眼。

  “你暗箭傷人算什麼本事,有種你就放了我!”被扎成了刺帽的蘇詹元仍在叫囂。

  “有種你就不會對女人出手了,有本事你也不會傻站在這裏了。”對於這種極其幼稚的激將法,梅笑白的反應是嗤之以鼻。

  “你……”蘇詹元氣得臉紅脖子粗。

  “替你出口氣,開心嗎?”他湊到她的耳邊邀功。

  悅寧從沒想過飛揚跋扈的蘇詹元也會有吃癟的時候,不過她不得不承認看他吃癟的樣子真的很有趣。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賤——”人!

  “你敢再罵一個字,信不信我讓你做一輩子的啞巴。”梅笑白截住了他的話頭。

  這個男人絕對是當真的!接觸到那冰冷的目光,蘇詹元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能做主的人現在在哪裏?”

  “在、在後面的客廳裏。”蘇詹元不敢不說真話。

  “寧兒,我們去後面。”前一刻還在結冰的目光望向悅寧時,瞬間化作了暖暖的春水。

  “嗯。”悅寧點點頭。

  “我們走吧!”梅笑白體貼的摟住她的腰,讓她的傷腿能走得舒服些。

  “那他怎麼辦?”

  “那些針不會要他命的。”只是死罪能免,活罪難饒。經過蘇詹元時,梅笑白的中指輕輕一彈,嘴角的笑意很是詭異。

  “你們這些廢物還不過來幫我把這些針給拔了!”梅笑白一離開,蘇詹元就恢復頤指氣使的樣子。

  “是。”先前只敢躲在一旁的僕人趕緊跑過來,七手八腳去拔那些將蘇詹元扎成了刺帽的金針。

  “你們這些廢物動作快一點啊!沒見到我在受苦嗎?”好半天才拔出沒幾根,蘇詹元不耐煩了。

  “是是是。”

  心裏害怕,僕人們拔針的速度更慢了,而蘇詹元更是亂罵一通。

  “我勸你還是不拔為妙。”聽到身後的動靜,梅笑白遠遠的丟出一句。

  “拔,快給我拔!”蘇詹元哪裏肯聽他的。隨著身上的金針越來越少,他的頭能搖了、手能動了、腳也能……

  “啊……”他身上怎麼會這麼癢?蘇詹元癢得滿地打滾,一不留神一頭撞在院子的假山上,血頓時流了一地。

  “救命啊!”

  “殺人了!”

  “……”

  僕人們尖叫著四散奔逃。

  而蘇詹元卻像完全感覺不到痛似的,仍在不停的打滾,他身後的地上拖了一條紅艷艷的血跡。

  “笑白哥哥……”聽見身後的哀號,悅寧頓住步子。

  “怎麼了?”梅笑白故作不解。

  “他在流血,再流下去他會死掉的。”雖然她心裏仍恨著蘇家人,可是要她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流血死掉,她實在做不到。

  “你在這等著,我過去看看。”唉~~他的寧兒就是太善良了,可是他愛的也是她的這份善良。

  “你說過不再丟下我的。”悅寧抗議。

  “好,我們一起過去。”梅笑白只得妥協。

  兩人一起回身來到蘇詹元的身邊。

  “沒什麼大礙,只要止了血就好了。”梅笑白先用金針定住他滿地打滾的身體,又簡單的檢查他頭部的傷口。

  “混……”蘇詹元想叫罵,可是才說一個字嘴巴就動不了了。

  “能治嗎?”看見血肉模糊的傷口,悅寧抽了一口涼氣。

  “外傷沒什麼大礙。”梅笑白避重就輕的回答。

  “沒大礙就好。”悅寧松了口氣。她只看見在撒了藥後,蘇詹元的傷口不怎麼流血了,不知道其中還有玄機。

  蠢女人,什麼叫沒大礙?!他全身好像有千百只螞蟻在爬、在咬……

  癢癢癢癢癢死他了!

  先前還能在地上蹭蹭磨磨以緩解那徹骨奇癢,就算是撞破了頭、磨破了手腳也比奇癢徹骨好吧!可現在……

  都是這蠢女人出的好主意!蘇詹元眼裏都要噴出火來了,心裏更是用惡毒的話把她罵了幹遍萬遍。

  “你再敢看她一眼,信不信我讓你又啞又瞎。”借著替他裹傷的時機,梅笑白在他耳邊冷冷的道。

  他是當真的!接觸到他那陰冷的眼神,蘇詹元當即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

  “哼!”算你識相!梅笑白冷嗤一聲。

  “笑白哥哥,他真的會沒事嗎?”

  “怎麼?對我的醫術這麼沒信心?”梅笑白笑著打趣,“再說,他真要死了,我們還拿什麼來和蘇老頭談判呢?”

  “我對你有信心,大神醫。”

  梅笑白湊過去親親她的小臉,悅寧因此緋紅了一張粉臉。

  以布條為蘇詹元包扎時,他故意用上平常三倍的力氣。膽敢欺負寧兒的人,他絕不輕饒!

  “走,我們找蘇老頭談判去。”他才剛說完,就看見一群人亂哄哄的走過來。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應該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人都到齊了。梅笑白的嘴角浮現一抹讓人戰栗的微笑——呵呵!看他怎麼把他們殺個落花流水!

  驀的,悅寧緊緊的抓住他的胳膊。

  “怎麼了?”他溫暖的大手覆上她冰涼的小手。

  “我不怕。”

  她嘴裏雖然說著不怕,可是梅笑白很清楚,她多年來寄人籬下所形成的畏懼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克服的。

  隨著蘇老爺越來越近,她瘦小的身子又一次顫抖了!

  “別擔心,我在你身邊。”梅笑白輕撫她緊繃的背,要她放松下來。

  “唔~~”他是在用行動告訴她,她再也不是獨自奮戰的了。悅寧覺得心裏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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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5 00:34: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元兒,你怎麼了?你快應一聲啊!”一看見血流滿地的慘狀,蘇耀庭大叫一聲奔向兒子。

  “你是誰?你想對我們蘇家做什麼?!”蘇老爺一疊聲的質問梅笑白。

  “該問你們蘇家想對郎家母女做什麼吧?”梅笑白反唇相稽。

  “你……”接觸到他銳利如刀的目光,蘇老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而更讓他心生恐慌的是他的問話。

  “阿四,有歹人傷了大少爺,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麼,還不去衙門報官?”蘇耀庭要僕人去報宮。

  “是。”叫阿四的僕人答應一聲就往門外跑。

  “不許去報官!”蘇老太爺在後面喊道。

  “爹,這歹人打傷了元兒啊!阿四,還不去報官!”蘇耀庭不肯罷休。

  “阿四,不許去!”

  阿四夾在兩個主人中間,不知道該聽誰的才好。

  “我倒真想看看最終誰會去蹲大牢呢!呵呵呵……”梅笑白一臉篤定,甚至還拍拍悅寧的小平,要她不必緊張。

  聽這口氣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蘇老太爺思忖著,如果他們下藥控制蘇倩娘的事真被告到官府去,那問題就嚴重了。

  “你打傷人還這麼囂張!”蘇耀庭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不是笑白哥哥打傷的,是他自己撞到假山受傷,還是笑白哥哥幫他包扎的。”悅寧最見不得有人冤枉梅笑白了,忍不住出言替他辯白。

  “你這吃裏扒外的臭丫頭,給我閉嘴!”蘇耀庭指著她大罵,隨即轉向阿四,“快去報官啊!”

  “是。”

  “阿四,把大門關上,誰也不準出去!”阿四才要往外跑,身後就傳來蘇老太爺的喝聲。

  “爹,元兒受傷的事不能這麼算了啊!”蘇耀庭不滿的說。

  “今天誰要是敢去報官,我就打斷他的腿!”蘇老太爺跺著拐杖吼道:“你、你、你,還有你,馬上把大少爺送回房去,其它人都離開!”

  人群很快的就散了,現場只剩下悅寧、梅笑白以及蘇家父子。

  “這裏說話不方便,我們到裏面去說。”蘇老太爺轉身走向內堂。

  悅寧急著想救出娘親,梅笑白則是藝高人膽大,兩人緊隨其後,見事已至此,蘇耀庭只得跟上他們的腳步。

  “說吧!你要什麼?”回到客廳坐上主位,蘇老爺開口就道。

  “我要帶娘親走。”回答他的是悅寧。

  “寧兒,做人要有良心啊!我們蘇家待你們母女可不薄。”見她不答話,蘇老爺又道:“當年倩娘病得要死的時候,是誰花大筆銀子救她?這些年又是誰供你們吃住?”

  “我要帶娘親離開蘇家。”悅寧仍是這句話。

  “你這孩子的脾氣怎麼就這麼擰呢?你要真帶你娘走了,你娘的醫藥費上哪兒找啊?還有你們平常吃的喝的用的都要錢,難道就靠你們那問賣不出東西的小粉鋪?”

  “再待下去娘會被你們害死!”悅寧激動的吼道。

  “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麼?我是你娘的親爹,怎麼可能會害死自己的女兒!”蘇老爺“砰”的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

  “哼!我看這丫頭八成是得了失心瘋。”蘇耀庭在一旁幫腔道。

  悅寧被他們的惡行惡狀嚇得倒退半步,單薄的身子正好抵到一堵溫暖的墻上。

  “別怕,有我在。”梅笑白給她支持。

  “嗯。”悅寧再度轉向蘇老太爺,深吸一口氣道:“我聽見你們的談話了。”

  “你聽到什麼了?”蘇老太爺才剛端起茶杯要喝,聽得這話手一松,“啪”的一聲蓋子摔碎在地上。

  “該聽見的我都聽見了。”背靠著梅笑白,讓她勇氣備增,“我聽見你們在說娘的身體越來越差是你們長時間給她下藥的緣故。”

  “你一定是聽錯了,我有什麼理由要下藥害自己的親生女兒啊?我、我疼她還來不及,怎麼會害她,哈哈……”蘇老太爺幹笑著道。

  “因為你們都太有野心了!你想透過娘來控制我,讓我幫你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悅寧生氣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外公也不瞞你了。其實外公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的,有辦法誰會願意害自己的女兒呢?說到底都是你這孩子太倔了,既然有破解別家香粉的本事,為什麼就不能用呢?難道你不想成為鬥粉大會的狀元了?”

  “不,我不會再幫你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了。”孫家的事就足夠成為她一輩子的夢魘了!

  “你這孩子,難道還不知道外公最疼你,否則外公也不會把你許配給元兒了。”蘇老太爺仍試圖說服她。

  可是不管他說什麼,悅寧仍是一個勁搖頭。

  “你……”蘇老太爺氣急敗壞,想叫人將悅寧拖進去,卻又畏懼她身後那個高大的男人,由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氣勢來看,他自然知道這種人不好對付。

  “把我娘還給我。”悅寧堅持。

  “來人啊!”蘇老太爺決定了,怎麼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搖錢樹飛走了!

  “敢動手,就不怕你的孫子沒救了?”梅笑白鷹眸一掃。

  “你——”蘇老太爺才說了一個字,客廳那兩扇雕花大門就被人推開了。

  “爹,寧兒說的都是真的嗎?”蘇倩娘一臉蒼白的走進客廳。

  原來她一覺醒來就聽說寧兒一夜未歸的事,心裏正急得不得了,就聽見僕人在說表小姐回來了,於是拖著病體來找寧兒,不料就在客廳外面聽見如此驚心動魄的對話。

  “倩娘,爹這麼做也是為了我們蘇家啊!”蘇老爺仍在辯解。

  這一句話徹底打碎他們的父女之情,蘇倩娘心冷如冰。

  “寧兒,我可憐的女兒,都是娘連累了你。”想起寧兒為自己所受的苦,蘇倩娘抱著她,淚如泉湧。

  “娘,只要你好好的,寧兒就不覺得苦。”悅寧抱著娘親也忍不住哭了。

  “小傻瓜,娘的身子弱,別讓她太傷心了。”梅笑白在一旁看得心痛不已,恨不得能將她揉進懷抱安慰。

  “你是……”蘇倩娘驚訝的望著他,一時認不出他。

  “這是笑白哥哥啊!他回來了!”悅寧有些害羞的介紹他。

  “笑白?就是先前說要照顧我們母女一輩子,後來又忽然莫名其妙跑掉的那個梅笑白?”

  “娘,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笑白哥哥答應我再也不丟下我們了。”生怕娘還記著過去的舊怨,悅寧趕緊替他說情。

  跑掉?還是莫名其妙的那種?梅笑白被她們的對話弄得一頭霧水。

  “我不是……”給你們留下藥方和信嗎?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笑白哥哥,過去不愉快的事我們就不要再提了,好嗎?寧兒相信你再不會丟下我們了。”

  雖然他很想弄清真相,可是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追究過去的時候,他非得打贏眼前這場仗不可。

  他的大掌悄悄握住了她的,對她點點頭。

  “寧兒,你……喜歡上他了?”從兩人的互動中,蘇倩娘不難看出女兒已經情根深種。

  “嗯。”悅寧羞澀的點點頭,“笑白哥哥是神醫,他一定能治好娘的病。”

  “我也會治好寧兒的腿,請娘答應將寧兒嫁給我,我對她是真心的。”梅笑白幹脆就地求起親。

  “倩娘,你可千萬不能答應這小子啊!他、他沒安好心的,否則當年就不會因為嫌棄你們母女而丟下你們不管了。”眼見這煮熟的鴨子要飛了,蘇老爺可心急了。

  “請問你老哪只眼睛看見我沒安好心了?”梅笑白不怒反笑。

  “爹,您怎麼會知道這件事?”蘇倩娘頗為驚訝。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還知道當年他不光嫌你們母女累贅,還偷走了倩娘等著救命的藥錢。你們可不能再被這小子騙了!”蘇老爺一臉義憤填膺。

  “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偷走娘等著救命的藥錢!”

  事實上他不但沒偷,還向毒醫要了兩百兩銀子,讓藥鋪裏的掌櫃將錢、藥方和信一起帶給她們;也因此,毒醫才會做出要求他交出一萬兩的拜師銀才肯放他下山的報復行徑。

  “寧兒,這男人可是差點害死你娘的罪魁禍首啊!你怎麼能嫁給一個兇手?!”蘇老爺煽動道。

  “寧兒,你相信我,我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梅笑白亟於得到她的信任。

  “我……”悅寧望進了他的眸子,裏面有焦急、有委屈、有擔憂、有愛意,就是沒有一點點的心虛和罪惡。

  “寧兒……”見她久久不回答,他的鷹眸越來越黯淡。

  “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的!笑白哥哥對我這麼好,哪怕全揚州的人都說你是個壞人,我也不該相信他們。可是我沒有做到,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她的眼睛紅得像兔子似的。

  “寧兒,你說你真的信我,而且是從過去到現在都一直相信的那種相信?”梅笑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相信你,我不會再懷疑你了。”悅寧重重的點一點頭。

  “太好了,我好開心!”他伸出強健的雙臂,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裏,一度黯淡的鷹眸更是閃亮了。

  “倩娘,我想把寧兒許配給元兒。元兒是蘇家的長房長孫,這份偌大的家業遲早都要交到他手裏,等寧兒嫁了元兒,蘇家的一半就是她的了。”看見悅寧那兒說不通,蘇老太爺將主意打到女兒身上。

  反正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就不信等她娘答應了,做女兒的還能跑。

  “爹,您還沒回答我,您是怎麼知道這事?”蘇倩娘強撐著病體,逼近蘇老太爺。

  “我……”蘇老太爺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件蠢事。

  “這件事我們從沒對人提起過,告訴我,您是怎麼知道的?”蘇倩娘之前就病骨支離整天昏昏沉沉的,可此時卻異常有精神。

  “你、你別過來!”蘇老太爺被她怨毒的眼神嚇得癱坐在太師椅裏。

  “其實這事是您讓人做的,對嗎?真正想讓我們母女走投無路的人是您,對嗎?您的心裏一直覺得有我這女兒很丟人,對嗎?”蘇倩娘一疊聲的問。

  久病體虛的人就連呼出的氣息也帶著陰冷,這陰冷的氣息弄得蘇老爺心裏直發毛。

  “我、我這也是為了我們蘇家的未來著想啊!”蘇老太爺理直氣壯的喊道。對他來說,這理由足以使自己所有的行為合理化。

  “蘇家?蘇家!哈哈哈……”蘇倩娘忍不住瘋狂的大笑。

  “娘,您怎麼了?”悅寧急得要衝過去,卻被梅笑白一把拉住。

  “先別過去,娘沒事的。”他看出蘇倩娘鬱結在心,能發洩出來是最好。

  “爹,我還記得二十年前您就是在這裏將我逐出家門的。”蘇倩娘忽然止了笑。

  “只要你讓寧兒繼續留在蘇家,我就原諒你的失德敗行,你還是蘇家的大小姐,寧兒就是蘇家未來的當家主母。”蘇老太爺自認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蘇倩娘一聲不吭的,只是跪下去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

  “倩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倩娘從不覺得愛士業哥是一件失德敗行的事。事實上,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就是嫁給業哥,還有生下寧兒。”

  “你、你這逆女,你要氣死你爹啊!”蘇老太爺氣得大罵。

  “爹,這是我最後一次喊您爹了,二十年前您將我逐出了蘇家,二十年後,倩娘將自己逐出了蘇家。”蘇倩娘梗聲道。

  “逆女!逆女……”蘇老太爺氣得要打她,卻被早有防備的梅笑白在半途截了下來。

  “蘇老太爺,還請你自重。”

  “娘,您真勇敢。”梅笑白仍在和蘇老爺對峙,悅寧已衝過來激動的抱住自家娘親。

  “寧兒也很勇敢啊!是寧兒給了娘勇氣呢!”蘇倩娘慈愛的撫摸女兒的柔發,“去喊你梅大哥過來。”

  “笑白哥哥,娘喊你呢!”

  “來了。”梅笑白走過來,先替蘇倩娘把了把脈,又從懷裏摸出一個藥瓶,倒出一顆藥丸給蘇倩娘吃了。

  “娘的身體怎麼樣?”悅寧急問道。

  “很虛弱,但是我有把握能救回娘。”說完,他又轉向蘇倩娘,“娘,您有什麼吩咐嗎?”

  “我有些累了。”蘇倩娘疲憊的道。

  累固然是她想離開的一個原因,不希望他們爆發衝突更是一個原因。蘇家雖然對她們不仁,可是坐在堂上的那個人仍是生她養她的老父。

  “笑白哥哥,我們趕緊回家吧!”悅寧拉拉他的手臂,也道。

  “家。”咀嚼著這個字,梅笑白心裏暖暖的。

  “馬車就停在門外,我抱您出去。”他俯身抱起一臉疲憊的蘇倩娘,用眼神示意悅寧跟著他。

  “郎悅寧,你該不是忘記了自己的誓言吧?違背誓言,你就不怕你爹在地下受罪嗎?”身後傳來蘇老太爺的高喊。

  聽見這話,悅寧整個身子都僵直了。

  “寧兒,你答應了他們什麼?”蘇倩娘緊張的追問。

  “除了揚州蘇家,郎悅寧將不替任何人做粉,如有違背誓言,其父郎士業在地下日日受業火炙烤。郎悅寧,你的誓言該不是作假的吧?”察覺到自己抓住了她的弱點,蘇老爺更得意了。

  “寧兒,你怎能拿你爹來發誓呢?”蘇倩娘驚呼。

  “娘,只要寧兒從此不替任何人做粉,阿爹就不會有事。”悅寧安撫她道。

  “就算是郎家的粉也不能做。”蘇老爺冷冷的說。既然不能收為己用,就要將威脅徹底鏟滅,這是他做人的準則。

  “若不能做粉,你還怎麼做狀元呢?”梅笑白亦驚呼。

  成為鬥粉狀元可是寧兒自小的夢想啊!如果她連粉都不能做了,那她還拿什麼去實現自己的夢想呢?

  “只要有娘和你在身邊,做不做狀元其實並不重要。”經歷了這麼多,悅寧已經可以笑得很釋然了。

  “那我們說定了,我開一家小小的醫館,你就做我的老板娘。”梅笑白笑嘻嘻的,“其實藥材也挺香的。”

  “嗯。”

  蘇倩娘見狀,露出安心的笑容。女兒和他在一起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吧!嗯,再過些時候就將他們的婚事給辦了吧!這樣就算她馬上死了也能放心了。

  本以為是要回到客棧去的,想不到馬車在岔道上一彎馳進另外一條路。

  “我們走錯了。”

  “沒有走錯。”見悅寧想探出身去提醒車夫,梅笑白從旁按住她的肩膀,溫柔的道。

  “可是客棧不是往這邊走的啊!”

  “小傻瓜,我們不是回客棧,是回家啊!”他點點她的鼻尖,笑容有些促狹。

  “家?”悅寧驚訝的張大嘴巴。

  “是啊!只屬於我們的家。”她吃驚的樣子真可愛,若不是顧及娘在身邊“虎視眈眈”,他一定會忍不住吻她的。

  “我們的家。”咀嚼著這四個字,她的面頰暈紅了。

  “家”這個字眼,同時溫暖了兩顆心。

  說話間,馬車已經拐進那條熟悉的小胡同。很快的,讓入朝思暮想的家就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裏。

  還是那總共只有四塊門板的小小店面,一不注意就可能走過了,景物依舊,唯獨少了郎家香件那種獨特的香味。

  馬車在郎記粉鋪門外停了下來。

  “笑兒,你照顧寧兒,我自己走進去。”阻止了梅笑白抱她下車,蘇倩娘靠自己的力氣走下馬車。

  本以為他們會看見一個破敝不堪的郎家,沒想到不光郎記粉鋪的招牌被擦得幹幹凈凈,就連那些被蟲蛀壞了的窗欞都已經修繕一新了。重新上過漆的大門光可鑒人,上面還掛著一把制作精美的大銅鎖。

  “這……”蘇倩娘驚訝極了。

  “娘,這是我送給您和寧兒的禮物。”梅笑白上前一步,雙手奉上大門的鑰匙。

  蘇倩娘接過他手裏的鑰匙,因為心中太激動了,一雙手抖得不成話。她試了好幾次也沒法將鑰匙對準鎖孔。

  “娘,我來幫您。”

  “娘,我幫您。”悅寧和梅笑白不約而同的伸出手,分別扶住了鎖和鑰匙。

  鑰匙在鎖孔裏轉了幾轉,“喀”一聲鎖開了。

  悅寧和梅笑白為彼此的默契相視一笑,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目光纏綿至極。

  而蘇倩娘則“吱呀”一聲推開了郎家大門。

  明媚的陽光穿過洞開的大門,射入殿堂裏,一桌一椅都那麼熟悉,恍神間,蘇倩娘倣佛看見當年夫妻倆在店鋪裏忙碌的情景。

  她曾以為這輩子都回不來了,沒想到還有活著回來的一天!蘇倩娘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在這曾經承載了諸多幸福和快樂的地方流連忘返。

  “娘已經好久沒這麼快樂了。笑白哥哥,謝謝你。”悅寧感動極了,踮起腳尖湊到梅笑白的耳邊低聲道謝。

  “不如就用一個吻來酬謝我吧!”梅笑白打趣。

  “你——”她羞惱的“橫”了他一眼,小臉一下子全紅了。

  她羞澀的樣子早就令他心動了,她的嬌嗔更是讓他怦然心動,趁著蘇倩娘背對他們的時候,梅笑白飛快的湊過去要偷她香吻。

  悅寧也正忍著羞澀要主動送上一吻來“感謝”他,這一相對,門牙撞到了門牙。

  “你們怎麼了?”聽得聲音的蘇倩娘回過身來,卻看見他倆一個掩住了嘴巴,一個齜牙咧嘴的。

  “沒事。”

  “什麼事都沒有。”兩人不約而同回道。

  “等到笑兒的醫館開張,你們就成親吧!”蘇倩娘忽然道。

  “娘,我還想多陪陪您呢!”悅寧的小臉漲得更紅了。

  “寧兒!”聽得她的拒絕,梅笑白頗為哀怨的望著她。

  “等你們成了親,不是就多一個人陪娘嗎?”蘇倩娘慈愛的摸摸她的烏發,笑瞇瞇的道,“再說了,女大不中留,就算娘能等,有人可等不了啊!”

  “娘啊!您說什麼話呢?我又不是真那麼急,我……”悅寧漲紅了臉,跺腳下依。

  開什麼玩笑啊!他早就迫不及待想娶她為妻了,要是她說出什麼不嫁之類的話,最終倒霉的還不是他?!

  “娘,等不及的人是我。我是真的想娶寧兒為妻,越快越好。”梅笑白趕緊截住了她的話頭,生怕娘會因為她的話而改變主意。

  “都是你!娶就娶,還說什麼越快越好呀!”這下不知道娘會怎麼笑話她呢!悅寧臉皮子薄,氣得狠掐他的胳膊。

  梅笑白對此甘之如飴,只微笑的看著她對自己撒野。

  “我可警告你,以後不許再亂說話了!”悅寧威脅道。

  “好,都聽你的,娘子。”最後兩個字是湊到她的耳根子旁說的。

  “你這家夥……”這下就連她的脖子也漲紅了。

  呵呵呵呵……她這樣子,梅笑白是看在眼裏愛在心裏啊!

  蘇倩娘默默的將這一切看在眼裏。

  笑兒看寧兒的眼神,就像當年夫君看自己一樣,他的心裏一定是愛慘寧兒了吧!寧兒的心裏一定也是愛著這男人的吧!否則他當初的離棄就不會對她造成那麼大的打擊了。

  其實她早在當年就看出女兒對他的感情不同於一般了。

  相信我,我會讓寧兒幸福快樂的。感覺到蘇倩娘探究的目光,梅笑白用眼神回答。

  嗯,我相信你。蘇倩娘亦用眼神回答。

  這四年來她們母女寄人籬下,每天都過得謹慎小心,生活的重擔全壓在寧兒身上,幾乎壓垮她那稚嫩的肩膀,而自己卻又纏綿病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寧兒的眼眸越來越黯淡,人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沉默。

  所幸如今真相大白,寧兒也找回屬於她的歡樂……

  “業哥,你在天之靈要保佑我們啊!”蘇倩娘在心裏默祈。

  “梅笑白,你壞死了!你要再敢鬧的話,我可不饒你……喂,你別呵我癢,哈哈哈……”

  “呵呵呵呵……”

  像是要回應蘇倩娘的祈禱,不遠處傳來了悅寧和梅笑白的笑鬧聲。

  蘇倩娘不禁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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