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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煓梓]肯定是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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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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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02:53: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肯定是你 作者:煓梓

誰說青梅竹馬就一定來電?
在余貝兒眼裡,游子商放縱、市儈,
根本就是眼裡只有錢和漂亮美眉的大騙子!
而對游子商來說,
搞藝術的余貝兒真是個麻煩精!
從小就粗魯火爆、蠻不講理。
長大後竟還莫名其妙地搬到山上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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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02:54:0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位於市中心的一棟超高大樓,此刻正人潮洶湧,人聲鼎沸。
  印刷精美的告示牌擺在大會的出入口,上面印著斗大的黑字,標示著男男女女出入此地的目的。
  余貝兒小姐現代陶藝展。
  是的,這就是為什麼大伙兒齊聚於此的原因。他們之所以打扮入時,前來參加這次的展覽,完全是沖著大會主辦人--霍爾的面子來的,否則一個小小的陶藝家,哪有這麼大的榮幸,請得動他們呢!
  說起大會主辦人--霍爾,那可有聊不完的話題。眾所皆知他號稱廣告界的鬼才,承接的企劃案不計其數,無論是平面廣告或是立體傳媒,他都一把罩,人面廣得很。
  其中當然也有不少人批評他做出來的廣告,除了有效之外,毫無藝術價值可言,但誰在乎呢?只要有錢賺,看得見廣告的效果,就算是把超人錯當為蝙蝠俠,也沒人會抱怨。畢竟除了漫畫迷之外,人們對於這兩個虛構人物的印象只在於他們會飛,而且服裝怪異,至於他們誰是誰,就留給那些漫畫迷去批評吧!大爺們只管撈錢就是。
  正因為霍爾這項特殊的天賦,在這業界可說是到達了呼風喚雨的地步。這幾年業界不景氣,不少同業禁不住虧損紛紛倒閉,惟獨霍爾所經營的"涅盤廣告公司"頻頻獲利,這會兒已經將觸角伸及周邊國家,聽說不久之後還要進軍美國。
  總而言之一句話,霍爾很會賺錢。而且他不只自己賺錢,也很會幫人賺錢,所以當他廣發英雄帖,要求所有跟他有過交情的企業家,請他們務必來捧場時,他們都來了,目的就是不想得罪霍爾,畢竟以後大家還要合作嘛,是不是?
  所以說,今兒個會場之所以會這麼熱鬧,並不是因為展出的陶藝家多有名,主要還是看在霍爾的面子上,大家才會這麼踴躍出席。而且聽說在他的精心安排下,這次展出的方式很不一樣,將打破過去的傳統,這也是大伙兒引頸盼望的原因之一。大家都想知道,外號鬼才的霍爾,如何將普通的陶藝以嶄新的視覺效果呈現出來,讓他們這些出席者心甘情願地把錢掏出來購買這些陶藝品。
  在大家的討論猜測聲中,好幾道刺眼的光線忽從舞台兩側射出,緊接著響起熱門音樂。
  他們紛紛入座。
  "各位先生女士,歡迎的到來。現在我們就開始展出余貝兒小姐的作品!"
  霍爾發出的邀請函上,老早透露出他會采用特殊方式舉辦這次的展覽,但大家都沒有想到居然是以走秀的方式,更覺得新鮮。
  只是不曉得這個余貝兒小姐的實力如何。
  第一號作品很快地從伸展台的彼端出現,霎時只見身穿希臘式白袍的高挑模特兒,手持扭曲變形的水瓶,風姿綽約地步向伸展台邊的觀眾,左右來回各繞一圈,風情萬種的模樣,不知道是在展陶瓶還是在展人?
  "普普通通。"
  底下的觀眾,不少是絲毫沒有一點文化氣息的大老粗,但也不乏藝術眼光銳利的人,一眼就望穿展出者的實力。
  "真不曉得霍爾的心裡在想些什麼,這麼平凡的作品也值得大張旗鼓地幫忙做廣告?我看是白忙一場。"懂得鑒賞的人搖搖頭,不相信霍爾會盲目到什麼能賣錢都不清楚。
  "起碼有娛樂效果。"另有人譏誚地說,"搞不好這就是未來最新的陶藝展出方式也說不一定。"
  說不定哦!
  眾人不看好現場展出的作品,倒是蠻欣賞霍爾的創意。看高挑美艷的辣妹穿著清涼地展出,總比看玻璃櫃裡死氣沉沉的瓶瓶罐罐來得強,至少不必上香致哀。
  台下的觀眾帶著欣賞的眼光打量台上養眼的演出,台下的余貝兒卻是已經氣到不會說話。
  游子商那個混蛋加三級,說什麼只要把一切交給他打理,她只要人來就好,就能見到不一樣的演出。結果卻是把她珍貴的藝術創作當人肉賣,真是的,回頭非海扁他不可。
  余貝兒臉色漲紅地瞠大眼睛,看著她的作品就這麼一件又一件被糟蹋,心中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得任由她的大作以最荒謬的方式從她面前滑過,氣紅她的眼。
  剛開始的還好,純白色的希臘式長袍雖然刺眼,但總還有幾塊布遮著,不至於傷風敗俗。
  等到第二輪出來,不得了!白袍隱然換成了比基尼,拿著她辛辛苦苦捏制的陶碗,互相丟擲取樂,背景雖是海灘音樂,感覺卻像馬戲團,比誰手中的碗丟得高。
  這個"有死傷",她非宰了他不可!
  她氣呼呼地發誓,手中的刀才磨到一半,最後一組表演者緊接著入場,掀開伸展台的布幕華麗地出場。
  現場頓時傳來陣陣的驚呼聲。霍爾這個創意真是太大膽了,而且他好像非常滿意這個Idea,還親自接手司儀的位置,對著底下的觀眾大喊--
  "各位先生女士,經典畫面終於出現了,請看這些--裸--男......"
  "啊!"
  "噢!"
  一聲聲媲美電視廣告的抽氣聲紛紛出現,目標全對准伸展台,甚至有人當場吹起口哨。
  這真是今天最經典的畫面,五六位健美先生,頂著他們身上的六塊肌和光滑富彈性的裸臀,全身光溜溜地來回穿梭於伸展台。他們渾身光溜,惟一能遮住他們的,只剩他們手上拿著的陶盤,讓他們免於亞當剛吞下蘋果時感受到的尷尬。
  余貝兒當場愣在原地,眼睛泛紅。
  她的陶盤......她用心創作的陶盤......居然被拿來遮住男人的"那裡"?!
  "請各位朋友為這些大膽的裸男喝彩--"
  "砰"一聲!
  霍爾還未說完的話,當場被一記勾飛腳踢掉,他的臉也被踢歪一邊。
  "有死傷,你敢這樣糟蹋我的作品,我和你沒完!"緊接著又是凶狠一踢,一腳把他踹下台去。
  好好一個展示會頓時成為人肉戰場,霍爾還來不及爬起來解釋,只見她余大小姐已經抬高腳,把裸男們用以保命的陶盤一一踹破,引起更巨大的抽氣聲。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統統都不要了。
  她每踹掉一個陶盤,就引來一道銳利的抽氣聲。等她把全部的陶盤都踹成碎片,台上的裸男已經不會說話,全都呆成木頭人,呆立在台上供人品頭論足。
  現揚於是亂成一片,目瞪口呆兼流口水的全是女性。至於男人,只有詛咒。
  "這是我的電話,你有空可以Call我,我請你喝咖啡。"
  寂寞單身女性,紛紛掏出名片大膽邀請本錢雄厚的猛男們。
  印刷精美的告示牌擺在大會的出入口,上面印著幾個斗大的黑字--余貝兒小姐現代陶藝展。
  但好像應該改成"余貝兒小姐跆拳展示會"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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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02:54: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陽光熾熱到似乎隨時會將人烤掉一層皮。仰望天際,晴空萬裡無雲,蔚藍有如海洋。平視大地,樹木繁盛青翠,相互交錯,仿佛童話中的精靈世界入口處,充滿著不可知的驚喜。
  終於找到了。
  氣喘吁吁地站在叢林的入口處,霍爾對於叢林那頭有沒有精靈充滿疑問,但他知道那裡頭住了個野人倒是真的。
  余貝兒,這三個字等於是野蠻人的代表。想他堂堂一個充滿都會氣息的文明人,居然還得千裡迢迢跑到這鳥不生蛋的山區來找她大小姐,想起來就讓人生氣。
  向來自詡為都會貴公子的霍爾,生平最恨的就是原始的生活。在他市儈的想法裡,所有放棄文明生活選擇回歸自然的人都不正常,偏偏他卻必須尋找其中的一個。
  "余貝兒,你最好不要住在太遠的地方,否則老子宰了你。"捱著被照花的眼睛,霍爾自言自語,背地裡揮灑豪情,就是不敢當著她的面說。
  為什麼他要找她呢?
  這得從頭說起了。
  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有一對青梅竹馬的鄰居,男的從小俊逸清秀,女的打小粗魯火爆,蠻不講理。這兩個相差一歲的鄰居因為同為一村子弟,所以都讀同一所學校。從小學、初中到高中,沒有一次不碰頭,只不過男的大女的一歲,因此負責照顧她;看在旁人的眼裡自是特別感動,畢竟還有什麼比兩小無猜的感情更動人、更讓人感受到真情的可貴?
  但是現在,問題來了。
  他們的確是鄰居沒有錯,感情也馬馬虎虎。女的雖然稍嫌活潑好動了點,但也還在男方的忍受范圍內。他們邊打邊鬧,邊鬧邊長大,一路鬧到高中。原本也相安無事,誰知道有一天,女的不曉得哪一根筋不對,突然跟男的撂下狠話,說她這輩子跟他勢不兩立,並狠狠地修理了男的一頓,把他打成了豬頭。
  好,不兩立就不兩立,誰怕誰?
  男的很有志氣地從此跟她斷絕來往,並在高中畢業後北上念大學。四年晃眼即過,男的自大學畢業,投身廣告界,從此平步青雲,沒幾年便在廣告界闖出名號。人人都叫他"鬼才霍爾",自組的廣告公司生意好得不得了,人生走到這一步,他總算是小有成就,可以衣錦還鄉了。
  他帶著滿滿的自信心回到他的出生地,卻發現鄰家的小女孩絲毫沒有改變,依然是一身T恤、牛仔褲,外表邋遢得有如潦倒落魄的藝術家,更甚流浪漢。
  "她的確是在搞藝術。"
  當他媽媽把這消息告訴他的時候,他十分驚訝。
  "聽說她的陶土捏得不錯,前幾年還得過獎。不過最近好像迷上什麼前衛藝術,整天跟她父母鬧著要經費,她的母親頭痛得要命,經常跑來跟我哭訴。"
  說到此,他母親長歎了一聲。
  "唉,那個貝兒啊!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老大不小了還這麼任性,說她她也不聽,唉。"
  畢竟兩家是老交情了,年輕人交惡,不代表老人家也得跟進,更何況他們也不是真的鬧得多凶,只是彼此不說話而已。
  不過,蠻子就是蠻子。
  他不跟她計較,她反倒先找碴,硬要在他耳朵旁邊說些他制作的廣告多沒格調、全是些垃圾之類的話,氣得他風度全失,和她扭打在一起。結果當然是他輸,那野人跆拳道、柔道什麼亂七八糟的道都上段,他哪禁得起她打?當天晚上,他馬上開夜車回市裡,徹底反省一番。等他過兩天再回村子,她父母卻說她已經失蹤不見,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央求他一定要幫他們找回心愛的女兒,他們兩老會感激他一輩子,也不枉多年以來的交情。
  這就是整個故事的始末。
  收起殘破的回憶,霍爾不求多,只求自己不是故事中的男主角:只可惜他天生就是個悲劇人物,不但當定了男主角,還得負責把失蹤的女主角帶出場,然後來個happyending,大家都高興。
  "老天,還要走多遠,該不會是在山頂吧?"霍爾忍不住抱怨。
  根據他近一年來搜集的情報,他那失蹤的鄰居,就躲在這座深山裡進行她的偉大事業。若是情報無誤,那他極可能在happyending前,就先ending掉。瞧,這裡荒涼成什麼樣子?
  想到自己極可能必須加入野人俱樂部,他就全身發毛,但更令他發毛的是這裡的天氣,他那任性的小鄰居,沒事跑到這山裡來做什麼?
  他滿頭大汗、手持地上撿來的木棍,拼命揮開阻止他前進的長草,遠遠地看見一棟簡陋的民宅。
  該不會就是那間房子吧?
  瞪著遠處殘破的小屋,霍爾簡直不敢相信那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竹屋就是余貝兒棲身的地方!
  他無法置信地走過去,痛苦地發現,真相永遠比想象殘酷。眼前的這間竹屋,四面牆全由淡黃色的竹片構成,縫隙與縫隙之間塞得進一根手指都沒問題,而且門口還掛了一件蓑衣,仿佛回到幾十年前的農業時代。
  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霍爾趕緊提醒自己現在不是發抖的時候,得想個辦法探問這屋子裡面有沒有人。
  他先悄悄地走到門口,再像小偷一樣地握住門把輕輕推擠,正想一鼓作氣把門推開的時候,一支冷箭倏馳由他的背後飛來釘在門上,害他差點嚇破膽。
  這是、這是......
  霍爾用力地吞下口水,想他可能闖錯了空門,跑到某一個當地人的家裡。
  "呃,這位朋友......"當他轉身准備跟對方說對不起時,卻猛然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個女泰山。
  "有死傷?"冷不防瞧見霍爾,對方也很驚訝,杏眼擴張。
  "你來這裡做什麼?快滾回去。"余貝兒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要霍爾滾出她的視線,他卻依然站在原地,呆得像木頭人。
  女泰山......不,是他可愛的鄰居,變了。幾個月前的她還圓滾滾的,圓潤的輪廓、媲美紅豆面包的雙頰、恍若銅鈴的杏眼,總之什麼都是圓的,看起來像幼兒園學生一樣可愛。誰知道才不過幾個月時間,她圓潤的兩頰消失,下巴突出,惟一不變的只有那雙大眼,訴說著不變的敵意。
  "HelloBelle."驚訝過度的霍爾腦中有一大堆疑問,卻沒膽問,只能佇立在原地呆呆地跟她打招呼。
  "HelloGaston."余貝兒回應,"干嗎呀?你以為我們是橢《美女與野獸》嗎?還叫我的英文名字!"
  Belle是《美女與野獸》中女主角的名字,跟余貝兒的中文名字剛好一模一樣,只不過她的脾氣更像野獸,而他就是那倒霉的總管,老是挨轟。
  "我的英文名字叫Howard,不是Gaston。"他雖不堅持一定要當男主角,但也不要演壞蛋。
  "隨便啦!"余貝兒不悅地皺眉,"反正你的長相也跟那個壞蛋差不多,叫什麼都一樣。"
  Gaston就是那個自以為風流瀟灑,不計一切都要得到Belle的壞蛋角色,除了外表這一點相像以外,他可不覺得自己哪裡像他了。
  "我還是嚴正抗議。"霍爾茫茫然地申訴,不明白她為什麼一定得把他們擺在一起。
  余貝兒不耐煩地收起吹箭,冷眼瞪他。
  "你到底來干什麼?"應該不是特地跑來跟她抬槓的才對。
  "帶你回去。"他的眼神依舊茫然,只不過目標改盯向她手上的吹箭。
  "這是吹箭,前任屋主臨走之前送給我的,還有那件蓑衣。"她走過他的身邊,踱向門口,而後忽然轉身。
  "對了,你剛才說你來這裡做什麼?"她沒聽清楚。
  "帶你回去。"他再重復一次,逐漸能適應她"真的"變成野人的事實。
  "無聊!"她竹門一拉,就要當場甩上、霍爾這才如夢初醒地扳住門縫大喊:"等一等,貝兒!"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絕不能徒勞無功地回去。
  "有死傷!"她低聲警告他放手,否則後果自行負責。
  "你聽我說,我--"他依然扣住她的門板,苦苦衷求。
  "游子商,你最好趕快放手。"沉痛的警告換成危險的低語,霍爾若是還算聰明的話,就不該阻止她關門,偏偏他就是不聽警告。
  "是伯父伯母請我來帶你回去的!"情急之下,他犬吼,"他們都非常關心你的安危,你怎麼忍心再跟他們兩老玩捉迷藏,棄我於不顧?!"
  若說天底下還有什麼能讓余貝兒掛心的,就屬她的父母了,也惟有她的爸媽能讓她啞口無言。
  她的爸媽擔心她,還請他來找她?
  余貝兒當場僵立在門邊,遲遲關不了門。霍爾見狀格外竊喜,看來勸說有望,他得加把勁才行。
  "我也很關心你,貝兒。"他盡可能地誠懇,盡可能地謙卑,反正在她的面前他一向神氣不起來,倒不如把身段放軟一點,比較有效果。
  余貝兒的眼中立刻閃起不確定的光芒,猶豫該不該放他進去。
  他也很關心她......誰在乎他關不關心她啊,她在意的是她的父母。
  "進來吧!"心不甘情不願地拉開門縫,余貝兒總算投降。
  霍爾馬上用最快的速度鑽進屋內,一進到她的小天地,立刻又無言,照例又是發呆。
  "隨便找張椅子坐。"她懶得招呼他,"若找不到椅子就坐地上,但我先警告你,地上可能有點濕,昨天才下過雨,還沒干。"
  她自顧自地說,又自顧自地把自己拋在房間內惟一的木床上,模樣輕松愜意,仿佛她生來就如此。
  霍爾再也受不了了,這個地方怎能住人?!
  "你去哪裡弄的這間房子?"環視內部,陰暗潮濕,鬼影幢幢,"這種房子我只有在電視劇裡面才看過。"沒想到現實生活中還真的存在。
  "哦,你見過?"余貝兒好奇地看著他,她還以為他只會泡PUB,沒想到還有一點文化色彩。
  "去年電視播放一部叫《寒夜》的連續劇,戲裡面的主角都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全由竹子搭成,又透光又透風,下雨的時候還得想辦法躲雨,躲不過就找東西遮,難怪門口吊了一件蓑衣,有備無患嘛!
  "我不知道你還會看電視,真令我驚訝。"她開始對他刮目相看。
  "那當然。"他點頭,"我總要研究一下,有的頻道為何沒有廣告還能生存的原因。"這才符合敬業精神。
  余貝兒氣炸,枉費她對他另眼相看,結果他還是一樣勢利。
  "可以給我一杯咖啡嗎?我好渴。"霍爾不知房子的主人正在氣頭上,還不知死活地開口要咖啡。
  "抱歉,我這兒沒有你要的咖啡,你不高興的話可以馬上滾蛋,我樂得輕松。"當她這裡是溫泉旅館啊!這裡是深山,謝絕一切文明干擾。
  "好吧,我自己解決。"山不轉路轉,霍爾倏地從背包中取出即溶咖啡。
  "沒有沒有杯子?"
  一個造型獨特的陶杯丟在他的面前。
  "有沒有開水?"
  一個凹凹的東西騰空飛過,落入他的手裡。
  "瓢子?"看著手上的物體,他木然地看著余貝兒,她理所當然地點頭。
  "要水自己去後頭找,後面的水缸裡應該還有水......嗯,也可能沒有了,我昨天忘記去挑水了,也許沒剩幾滴。"自個兒看著辦。
  她說得輕松,他卻聽得滿頭大汗。
  連喝個水都要自己挑,她這是過的什麼樣的生活?
  "這裡沒有安裝肩來水?"他不信邪,做最後確認。
  "沒有。"
  "也沒有瓦斯?"
  "要找木柴燒。"
  "不用說,連電都沒有?"
  "點蠟燭就可以啦!"
  "老天!"他尖叫,"這種生活你怎麼過得下去,快點跟我回家!"
  得知她沒水沒電還兼沒瓦斯,霍爾比她還歇斯底裡,當場就要拖走她。
  "我不要回去。"她甩開他的手,堅定地拒絕,"這原本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要留在這裡。"
  余貝兒表明她的立場,霍爾依然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她的說辭。
  "你喜歡這種生活?"他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
  "對。"她點頭,"這兒的生活很原始,但可以激發我的創作靈感。"
  搞了半天,她不是真正喜歡這裡,只是因為這裡可以啟發她的靈感。
  "你不覺得我們身處的世界太混濁、太市儈,完全沒有呼吸空間,真的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他是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啦!但他以為這個時候,就應該到夏威夷的海灘放松自己,或到地中海跟那些白皮膚的漂亮美眉眉來眼去,不應該搬到這罕無人煙的地方自我放逐。
  "你覺得呢?"
  他覺得......她的腦殼壞掉了,但他設膽說,只好先扯點別的。
  "你是怎麼找到這間房子的,經由房屋中介?"這個話題好,這個話題妙......不過由她的眼神看來,這個話題好像不安全......
  "你說呢?"她瞪他。
  呃,也、也對啦!什麼房屋中介公司,好像都沒有中介這種竹屋的哦。
  "那你是怎麼......"趕緊賠笑,免得被轟出去。
  "是由一位當地朋友讓給我的。"她還是瞪他。"包括土地和房子,花盡我全部積蓄。"
  "原來如此。"他終於懂了,"這些東西總共花了你多少錢?"
  "二十萬。"
  二十萬!都可以拿來付一輛車子的頭期款了,她居然花了這麼一大筆錢買這鳥不生蛋的地方?
  "也就是說,你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只剩這間屋子。"他不可思議地環看屋內簡陋的結構,開始計算起牆面的竹片來。
  "所以我才要自己養雞、自己種菜、自己挑水......"察覺到他怪異的動作,她皺眉,"喂,有死傷,你在搞什麼?"眼珠子轉個不停。
  "有死傷"是她御賜給他的外號,根據他的中文名字--游子商而來,
  游子商,即霍爾,收回專注的眼光,改為計算另一面牆。
  "我在牆算這間屋子總共用了多少竹片,要花掉你二十萬。"簡直是天價。
  "游子商!"她不容許有人侮辱她的朋友,拿起獵刀就要砍他。
  "對不起、對不起,小的錯了,請原諒我的無知。"顯然她那位朋友留給她的東西不少,吹箭以外還有獵刀。哇,可怕,想想就發抖。
  "算你還懂得看臉色,不跟你計較。"余貝兒冷哼,饒他一命。
  霍爾微笑。成長過程中,他們不知道像這樣斗過多少回嘴,每一次都是他道歉了事。
  "說真的,貝兒,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嗎?"霍爾沒忘記他此行的目的--帶她重返文明世界。
  "不回去。"她倔強地搖頭,打定主意賴在這兒。
  "為什麼?"他不懂她干嗎這麼堅持。
  "我之前不是已經跟你說過,我要留在這裡激發創作靈感。"
  激發靈感,對哦,他差點忘了。
  "可是你爸媽很擔心你,你這麼不吭一聲丟下他們兩老就跑,你不會覺得太殘忍了些?"到底從小就是鄰居,兩家的交情匪淺,對於彼此的家長,也非常清楚。
  "我沒有不吭一聲,我跟他們溝通過。"
  "對,用吼的。"他冷靜地反駁,"我媽說那天你和你爸媽吵得很凶,屋頂都快掀起來,有沒有這回事?"
  "我......我......"冷不防被捉住小辮子,余貝兒困窘得羞紅臉,不知拿什麼話堵他才好。
  霍爾歎氣。
  "貝兒,伯父伯母也是一番好意,你應該坐下來跟他們好好溝通--"
  "怎麼溝通?!"余貝兒的反應恍若刺蝟,"他們根本不了解我的想法,我才說想朝前衛藝術發展,他們就馬上跳起來反對,說什麼做那個會餓死,完全沒有前途。一點也不懂得我身為現代藝術人的使命感,還建議我不如回去捏陶!"氣煞她也。
  "我倒覺得你爸媽這個想法挺好的,比較實際。"他投贊成票。
  "好什麼好?"她巍然冷瞪,"除去錢之外,你懂得什麼叫做藝術、什麼叫做生存價值嗎?"
  "我是一身銅臭味,但我至少不會餓死。"他指出她目前的困境,"你追求藝術,思考生命價值,可是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你沒有錢。所以我還是建議你回去捏陶,渡過眼前的困境再說。"人一旦沒有錢,說什麼都是屁話,也沒有人會理你。
  余貝兒當然也知道這一點,只是嘴巴硬,扯不下臉來認輸。
  "你回去吧!"她趕他,"反正你已經見到我了,就跟我媽說我很好,就行了。"
  美女顯然不領男配角的情,硬是要趕他走。
  霍爾傷腦筋。他此行的任務就是要把她勸下山,讓她認清現實與夢想之間的差距,她怎麼老是冥頑不靈,不肯妥協呢?
  "你趕快走,我還要去菜園拔萊,沒有空理你。"余貝兒討厭他一直死賴在她這兒,眼睛又順著她溜。
  咦,菜園?有了!就拿這個當借口,想辦法留下來。
  "貝兒,我能了解你的想法。你的創作遇到了瓶頸,對不對?"霍爾別的本事沒有,鼻子倒是特別靈,一下子就嗅出她尷尬表情下暗藏的玄機。
  余貝兒嚇了一跳。
  "我、我哪有......"可惡的有死傷,老是蒙對。
  "我就知道。"他狀似同情地說道,不太想說她的表情太容易洩底,難怪老是讓他耍著玩。
  "難怪你想轉而創作前衛藝術,原來是這麼回事。"從事創意工作的人,或多或少都會遇到瓶頸,她會借此逃避,並不稀奇。
  "我不是為了逃避才想創作前衛藝術的,我是因為擁有強烈的使命感,想讓這個社會上的人更了解藝術,所以才轉行。"余貝兒打死不承認她遇到瓶頸,只強調她對這個社會的義務和責任。
  "我知道,貝兒,所以我要幫助你完成夢想。"霍爾打蛇隨棍上,馬上掐住她的話尾不放。
  "你要幫忙我完成夢想?"不會吧,他有這麼好心?
  "是的,貝兒。"他一臉真誠,"和你深入談過話以後,我才曉得原來你這麼熱愛藝術,比起你來,我真是太慚愧了。"只會糟蹋藝術--她說的。
  "真的?"她還是懷疑他不安好心。
  "別懷疑我的真心,貝兒。"他一臉受傷狀,"我是真的想做你的後盾,留在這裡幫你洗衣燒飯,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這就是他想到的方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重要的--誘之以利。她從小就討厭做那些瑣事,非不得已不動手,用這個釣她准沒錯。
  "可是......"她還在考慮,盡管這個提議很誘人,但根據過去的經驗,結局通常很慘,她還得三思。
  "別可是了,貝兒。"他再接再厲,"難道你就不想喝我煮的養生粥?"
  正中要害。
  就算余貝兒再怎麼討厭他,也不可能拒絕這道人間美味,更何況他拿手的可不止這一項。
  有好吃的粥喝,又不必一大早起來喂雞或到菜園澆水,萬一要是創作不順心,又有免費的沙包可打,何樂而不為?
  "好,你可以留下來。"美女想通,賞賜男主人些繼續留攪和的機會,讓故事進入另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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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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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02:54: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話說自從游子商使計住進美女的房子以後,就處心積慮地想引美女回頭。身為創意王的他別的沒有,鬼點子特別多。不過才窩了一個晚上,隔天就忍受不了非文明的生活消失不見,留下美女愕然地瞪著空無一人的竹屋發呆。
  這個吃不了苦的爛人,虧她還那麼相信他!
  呆立在原地的余貝兒大罵自己笨蛋,敢情她是在山裡待太久了才會相信有死傷那家伙。
  她的肚子好餓,趕快找東西吃。
  辛辛苦苦地爬行至菜園,余貝兒除了詛咒之外還是詛咒,卻抵擋不了倏然升至胸口的饑餓感。
  她快餓死了,余貝兒頭暈眼花地想。從她一個人住到這山區以來,她已經從原來的重如泰山,掉到現在的輕如鴻毛。她沒帶體重計,不知道現在准確的體重是多少,但她猜想可能是四十五公斤或更輕。她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高,瘦一點也好,但這情形若繼續維持下去,她可能會瘦到皮包骨,然後直接去找上帝報到。
  強忍著昏眩的感覺,她一路搖搖晃晃勉強支持到家,再用顫抖的手胡亂剝了幾片高麗菜葉丟進沸騰的水裡,再打了一顆蛋放進去,狼吞虎咽完成一餐。
  嗯,好多了,至少不會再惡心想吐。
  吃完飯,余貝兒離開主屋後的廚房,回到更後面的工作室,坐下來思索之後的創作。
  別看這屋子簡陋,該有的都有。由於前任屋主本身也從事前衛藝術創作,對於空間的需求特別大,所以特地將最大的一片空地辟為工作室。
  接下來她應該做什麼呢?
  余貝兒頭痛。
  前衛藝術包含的元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意念,她要如何傳達意念?又該傳達什麼樣的意念才好......
  正當她滿腦子漿糊,所有想法都扭曲成一團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轟隆隆的聲音,恍若是土石流。
  不會這麼倒霉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余貝兒連忙起身沖出竹子搭成的工作室,手靠竹壁,驚恐地眺望遠方的山坡,深怕土石沖刷下來。
  她雖號稱天不怕地不怕、古往今來第一女俠,但也會害怕土石流。在她搬來這裡的第一天晚上,就曾遇見過土石松動的情形,當時她還以為死定了,幸好後來事實證明只是虛驚一場,搖晃幾下就沒事了。但她從此對這裡不穩定的地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祈禱噩夢不要重來。
  所幸,這次地殼無恙。倒是她的寧靜生活即將起大變化,瞧那幾部嚇人的卡車!
  壓根兒搞不清楚狀況的余貝兒,就只能張大嘴、瞪大眼睛,像個將被綁架的人質,木然地迎接外人入侵,占領她的地盤。
  她無法置信地看著幾個彪形大漢,從卡車上卸下一堆自她搬到這邊以後再也沒看過的東西。其中包含大型發電機、洗衣機、電視、瓦斯爐、熱水器,甚至還有大到可以坐進兩個人的橡木桶,種類之繁多,簡直令人眼花繚亂。
  這是怎麼回事,哪來這麼多人?
  "別忘了還有那一罐瓦斯,請將它接到瓦斯爐上,謝謝。"正當她存疑之際,游子商笑嘻嘻地從一輛轎車裡走出來,吩咐那些彪形大漢。
  "有死傷,你在搞什麼飛機,干嗎弄來這些東西?!"余貝兒指著林林總總的大型器具大叫,懷疑他的腦殼是不是壞了。
  霍爾驚奇地看著她。
  "貝兒,你的中文進步了,罵人還會押韻,佩服佩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和她開玩笑,總之,美女租不高興。
  "你找死。"她不止會押韻,還會打人,"‘死'這個字你知不知道怎麼寫? ‘棺材'這個東西傷有沒有見過?,如果沒有的話,我統統可以教你,你意下如何?"
  糟糕,看來他的寶貝生氣了,他得趕快安撫才行。
  "我也是一片好意嘛,你干嗎這麼激動?"一副要殺了他的樣子。
  "好意?"她氣憤地看著他,"你沒事弄了這麼一堆東西來破壞我的隱居生活,還敢說是好意,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說著說著,她就要掄起拳頭。
  "別沖動,貝兒。"他舉高手阻止,勸她三思,"你若是把我打死了,就沒有美味的粥吃,也沒有熱騰騰的熱水澡可洗......"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會兒,狡黠一笑,"想想看,還有溫泉可泡哦,要不要仔細考慮一下?"
  從頭到尾,他就打算借著這些文明器具,徹底消除她隱居的念頭,然後成功地把她帶回家,完成使命。
  "泡溫泉?"她果然立刻被這個字眼吸引。
  "是啊!"霍爾賊笑,"這裡的風景這麼美,不好好利用多可惜。我買這個橡木桶,就是為了方便在這裡泡溫泉,現在我們瓦斯也有了,只差沒有水。不過沒關系,我負責挑水,你只要准備舒舒服服安心泡澡就行。"
  他親切地勾勒著美好的場景,余貝兒仿佛看見自己躺在橡木桶內,被熱氣包圍的舒適模樣。
  她有多久沒有好好洗一次澡了?她不記得了。自從決心離事搬到這個地方以後,她的日子過得就跟魯賓遜沒兩樣,只不過地點由荒島換成了深山,下場卻一樣淒慘。
  "但是這樣......太麻煩你了。"她止不住渴望地頻瞄那個橡木桶,卻又得在霍爾面前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一點也不麻煩,貝兒。"他體貼的笑容分外迷人,"你忘了嗎?我們是鄰居,又從小青梅竹馬,這一點累我還禁得住,你不必在意。"反正他也沒打算挑多久,他預計頂多兩星期就把她帶回家,不會再長。
  "話說得好聽,我可不記得我們的感情好到你說的程度。"事實上,在他來這裡找她之前的最後一次會面,他們還是以吵架收場,哪有他說的這麼感人?
  "所以我們才需要再培養。"霍爾承認,"以前我們動不動就吵,從來沒有好好溝通過,剛好可以趁這次機會,把我們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的笑容太詭異,讓我全身發毛。"從小到大,余貝兒上過霍爾無數次當,已經不敢再相信他。
  "相信我,貝兒。"他努力展現誠意,"我是真的有心彌補過去對你造成的傷害。"
  霍爾使盡吃奶的力量要讓余貝兒相信,過去的一切真的可以重來。余貝兒疑惑地看著他。
  "算了吧,有死傷。"她仍是遲疑,"我們根本八宇不合,再怎麼溝通也是一樣,你還是把這些東西都拿回去,然後你也跟著回去......"不要打擾她的生活。
  "別這樣,貝兒。"他連忙出聲阻止,"除非你對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事還心存芥蒂,否則就不該拒絕我的請求。想想過去我怎麼對不起你,你就會發現應該給我這一次彌補的機會了!"
  髓著他左一句彌補,右一句對不起,時間的指針開始轉動,循著日月星辰的軌跡一格一格逆轉,轉回到最初,故事剛開始的時候。
  在霍爾的記憶裡,他們的村子裡植滿了各種果樹,每當結果的季節一到,空氣中總是飄散著一股果香,吸引著村子裡的小朋友前去采食,惟獨他家沒有......
  "喂,有死傷,我家的楊桃樹又結果了,給你一個。"猛地接過迎面丟來的一個楊桃,游子商小小的臉皺成一團,直盯著手上的楊桃看。
  "又還沒有熟,你干嗎這麼早把它摘下來?"好可惜。
  "我急嘛!"對面的小人兒說,"再放幾天就可以吃了,不能吃的話你告訴我,我再給你一個。"
  貝兒總是這樣,做什麼事都粗魯、都沒有耐性,而且最可怕的是,她超喜歡打人。
  "你今天的課去上了嗎?我好像沒有看見余伯伯出來罵人。"他好羨慕她家有多余的錢讓她學東學西,不像他,要個零用錢都很困難。
  "嗯,上了。"余貝兒點頭,"老師說我還蠻有天分的,尤其是把泥土打爛的功夫最棒,我告訴他我學過柔道和跆拳道哦!他拍拍我的頭,說我一定學得很好,才能把黏土搗得那麼細,厲害吧?"
  余貝兒得意洋洋,游子商除了羨慕之外還是羨慕,他知道她不是故意要表現出驕傲的樣子,只是忍不住。
  "對了!"她突然像想到什麼似地大叫,"你媽媽的身體今天有沒有好一點?能不能起來煮飯?要不要到我家吃?"
  他們兩家雖然只隔一道牆,家境卻有如天壤之別。余貝兒的父親是高級公務員,母親又是小學教師,兩個人的薪水都不錯,養她這個獨生女綽綽有余。而游子商,父親是退伍軍人,而且又死得早,只留下每個月微薄的津貼,勉強養活妻小。尤其最近他母親臥病在床,別說是打零工貼補家用,就連下床煮飯都十分困難,因此余貝兒的母親時常給他們母子送飯,他們母子也很感激。
  對於余家的大恩大德,游子商銘刻於心,朝朝暮暮一刻也不敢忘記。只不過啊!他沒時間去想如何報恩這個問題,他比較熱衷於--
  "貝兒,你的暑假作業都寫好了嗎?"他牛頭不對馬嘴,突然來上這麼一句。
  "寫好了。"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昨天就被我爸爸拿著棍子,押在一旁寫完。我爸爸說,如果我不在昨天把全部的暑假作業寫完,就不讓我去學跆拳道,也不讓我參加比賽。"
  原來如此,還是余爸爸厲害,懂得如何治她。
  "這麼說,你現在每天,都很有時間嘍!"嘿嘿嘿,機會來了。她爸爸懂得治她,他則是懂得怎麼利用她,兩個人都很厲害。
  "對啊,我現在除了早上比較忙一點外,下午都沒事。"無聊到猛打呵欠。
  "那你想不想打工?"他看准時機提出建議,果然引起她的興趣。
  "打工?好啊!打什麼工?"她可興奮著呢。
  "幫忙寫暑假作業。"他狡黠地回答,"我已經包下這附近全部六年級的暑假作業,每份五十塊錢,大概有二十份。"
  他伸出了五根長長的手指,吸引了她的目光,"怎麼樣?這個生意不錯吧!每份五十元,二十份就有一千塊,我們兩人平分。"
  哇!一千塊,就算她幫她爸爸按摩按到死,也不可能賺到這個數字,她不答應就是白癡。
  "好,我也要賺錢,也要打工。"她興奮得不得了,圓圓的臉龐泛出活力的光彩,"可是我們兩個相差一個年級,作業的內容不一樣,怎麼辦?"
  "沒問題。"他早想好了,"我先寫一份,你接著照抄,這樣問題就都解決了。"
  耶,這樣也行?有死傷不愧是全六年級第一名,什麼餿主意都想得出來。
  "就這麼決定。"耶,萬歲,有錢賺嘍!"從什麼時候開始?"
  "明天。"他的笑容爽朗,潔白的牙齒閃閃發亮,"明天下午我會把先收齊的那部分拿到你家。記住,這件事不可以讓你爸媽知道,要不然我們就拿不到錢了,知道嗎?"
  "知道。"誰會那麼笨啊!余貝兒拼命點頭,"我一定會偷偷地做,你放心好了。"做賊她最會,以前玩躲迷藏的時候,大家都找不到她,可見她多會藏。
  事實證明,她真的很會躲、很會藏。除了整天不見人挨她父母親的棍子以外,其余的時間,她都很認真地在寫--別人的暑假作業。
  整個暑假就在挨打和寫作業之中度過,直到開學前,她還在和堆及腰的高年級作業搏斗。而負責企劃整件事的游子商,反倒像沒他事似的丟下暑假作業就跑,等他回來的時候,一定又是滿手待寫的作業。原來,他跑到隔壁村子招攬生意去了。
  "有死傷,不要再拿了,我寫不完了。"她寫到手快斷掉,作業卻越摞越高。
  "加油,貝兒。"他露出安撫的笑容,"就快開學了,我們一定要把握最後的賺錢機會,努力到最後一刻。"
  結果都是她在努力,把好幾十份的暑假作業解決掉,等到開學那一天,她已經累得不成人形了。
  "好痛,最近老是被我爸打......"她揉揉被打疼的屁股,悶聲哀嚎,"我們賺了多少錢了,有死傷?"搞不好不夠醫藥費。
  "兩千四百塊,貝兒。"游子商愉快地說,"每份五十元,我們一人分一半......這是你的。"
  余貝兒顫抖不已地接下屬於自己的錢,感動得快要死掉。一千兩百塊耶!仔細算算,她總共寫了四十八份作業才賺到這個數目,感覺爽呆了。
  "謝謝你,有死傷,都是你的功勞。"她甜甜一笑,靦腆道謝,開始在想怎麼分配這一千兩百塊。是該先去買她想了很久的啞鈴,還是去更換一套新的柔道服?啊,好難!她該怎麼辦?好煩惱......
  "不客氣,貝兒,我才要謝謝你。"他客氣的笑容透露出淡淡感傷,"沒有你的幫忙,我不可能賺到這一千兩百塊,為我媽媽買補品。"
  是啊,補品最好了,又能強身,又能養顏,長大以後還能報效國家,一舉數得......
  "呃,補品?"恍若直到此刻才聽清楚他說什麼,余貝兒呆得跟個木頭人一樣。
  "嗯。"他甩力點頭,"我要用這些錢給我媽媽買一些補品,她的身體太虛弱了,需要好好補一補。"
  "你真孝順。"同為獨生子女,她真是太好命了,"我這些錢也給你一起買補品好了,希望游媽媽的身體早日好起來。"
  余貝兒人雖粗魯,心地卻是非常善良。辛苦了一個暑假的錢就此飛了不打緊,還一個勁兒地鼓勵游子商。
  "再次謝謝你,貝兒。"游子商毫不猶豫地接下余貝兒的一千兩百塊,表情傷感動人。
  "你人太好了,老天會保佑你。"這是他的肺腑之言,但順序要排在狂笑後。
  哈哈哈!
  他在心裡放聲大笑,笑到心髒都快抽搐。
  這個笨貝兒,老是被他耍著玩,真絕。其實,他也不是故意要這麼惡劣,只是盛情難卻。
  試問,如果有一只看起來笨笨的狗,眨巴著一雙大眼站在你面前看著你,你會蹲下身來拍拍它的頭,還是踢它一腳?
  答案揭曉,他會選擇後者。不為什麼,只為了貝兒實在太好騙了,讓他忍不住想捉弄她。
  這種一面倒的情形一直延續到他們升上初中以後,其中惟一稱得上公平的一件事是他老挨揍。每當余貝兒找不到可以練習的對象時,一定找他出氣,而他就算是被打得鼻青臉腫也不在意,原因就出在--
  "貝兒,這個暑假我們去撿寶特瓶吧!一支五毛饅,很好賺哦!"
  然後,她辛辛苦苦賺的錢,一定會進入他的口袋,為他媽媽買補品。
  "貝兒,這個暑假我們去賣香腸你看怎麼樣?賣一根賺一根,等暑假結束後,我們就是有錢人了。"
  後來他們的確成了有錢人,只不過所有的錢都讓他拿擊交學費,因為他即將就讀高中,需要更多的錢做新制服,她理所當然成了他的贊助人。
  像這類事,陸陸續續發生過不知多少回。每次他一有新的鬼點子需要實踐,或是需要替死鬼,一定推她出去赴死。而她也欣然接受。
  這其中最離譜的,該算是升高三那年的暑假,他拐她去賣花的事。當時他們就讀於同一所高中,他以功課傑出、她則以粗魯好動而聞名於全校。這兩個外表不搭軋的風雲人物,私底下卻是要好的鄰居,而且經常結伴做善事--至少他是這麼說的。
  "貝兒,我想過了。"剛邁入暑假的某一天早晨,他突然這麼對她說道,"我們已經長大,不應該再這麼自私,應該為這個社會做點事。"
  游子商頂著一張無辜的臉,誠懇地看著他的鄰居。余貝兒感動之余,難免要懷疑。
  "你頭沒事吧?"她肥碩的手掌"啪"一聲貼上他的額頭,測量他的體溫,"咦?沒有啊!你沒有發燒啊......"
  "干什麼啊,貝兒?"他躲掉探測的小肥手,"我想找你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就這麼困難?"好人難做哦!
  "不是啊,有死傷。"她爭辯。"大家都說你最市儈,從不做賠本的生意,怎麼會想到要做善事?"很奇怪哦。
  "別聽同學們胡說。"他立刻顯露出有生以來最和善的笑容,粉碎傳言,"我是比較現實一點,但你也知道我的家境,當然每一分錢都要計較。"
  游子商提醒余貝兒,他家的狀況與別人不同,她這才慢慢解除戒心。
  "也對啦,你還有游媽媽要照顧。"他真的很孝順。"我只是奇怪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正義感,沒有別的意思......"
  余貝兒難得羞澀,原本就像饅頭一樣松軟的雙頰,這會兒又泛出紅光,看起來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我長大了嘛!"他當真捏她的臉頰,"你也應該快點長大......不過我好像只看見你的臉長大......"
  他彎下腰歪頭瞧她。
  "你是不是又胖了?"一定是,以前的臉頰好像沒有這麼大。
  她立刻賞他一拳。
  "去死啦!有死傷,你居然敢說我胖!"犯了女人的大忌,"我是、我是胖一點啦......"肥臉黯然垂下,難掩傷心神色。
  "你胖了幾公斤?"他問。
  "五、五公斤......"她氣虛回答,頭還是沒力抬起。
  "暑假才剛開始,你就胖了五公斤?!"他吹口哨,"這麼說來,你現在不就......"趕快扳開手指頭計算一下。
  "六十。"她的頭垂得更低了,"我今天早上才稱過體重,剛好六十公斤。"
  "你才只有一百五十幾公分高,就有六十公斤重!"未免也太重了些吧!
  "一百五十五......"他越說,她越沒力,"我的標准體重是四十六或四十七公斤,再加上我骨架小,最起碼也要保持在四十五公斤上下......"
  "難怪你看起來這麼胖。"他同情地看著她,"不過沒關系,我有辦法幫你減肥。"這事交給他就行。
  "啊,你真的有辦法?"一聽減肥有望,她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當然了。"他笑得像天使,"最好的減肥方法就是運動加愛心,只要你肯每天跟我去百貨公司門口賣花,包你一定瘦成魔鬼身材,迷倒全校男生。"
  原來游子商除了功課頂好以外,還是辯論社的社長,又代表學校拿過辯論大賽高中組的冠軍。死的都能被他說成活的,畫大餅當然也沒問題。
  "我一定得賣花,才能成功減肥嗎?"夢想雖美好,但這個邏輯好像有點奇怪......
  "是的,貝兒。"他再在餅上灑糖粉,"ELLE雜志曾經提到,真正的美女不只要擁有亮麗的外表,同時還要擁有一顆善良的心,和實際付諸行動的能力,才能稱得上真正的美女,我對你的期望就是如此。"
  到底是辯論社的才子,說出來的話即使狗屁不通也能把人耍得團團轉,至少余貝兒就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什麼ELLE雜志?聽都沒聽過。她只對SPORTS雜志有興趣,裡面介紹了好多種運動。
  "好吧,我跟你去賣花。"雖沒看過ELLE雜志,但她也想成為內外兼修的美女。
  "太好了,貝兒。"魚兒上鉤,怎不令人開心?"我們幫助的那些失學兒童一定會很高興,你說是不是?"
  *  *  *
  隔天一大早,她就被游子商拖去花市買花,錢還是她出的,因為他根本沒有存款,只好提光她的戶頭。
  五千兩百塊,這是他們所有的本錢,如數投資在鮮花上。
  手裡捧著成堆的花束,站在百貨公司門口叫賣。余貝兒雖然也懷疑過,既是為"失學兒童聯盟"做事,怎麼還要自己出錢?卻又在游子商過於殷勤的笑容下驟然打消念頭,轉為專心致志地賣花。
  "請幫助失學兒童。"她拿著鮮花到處追這人跑,"我們是‘失學兒童聯盟'的義工,請買一束鮮花。"
  余貝兒喊了半天,追了半天,結果只賣出三束花。反觀一旁的游子商卻是門庭若市,生意好得不得了,儼然就是個販賣高手。
  "小姐,你真有眼光,看上這束美麗的百合。"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游子商的笑容中帶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緊緊勾住寂寞少女的視線。
  "這百合實在太適合你了。"他將百合遞給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女,手還不經意地掃了少女一下,極有技巧地觸動少女芳心。
  "像你這麼有氣質的女孩,正適合純潔的百合。我代表所有‘失學兒童聯盟'的小朋友謝謝你的愛心,願上天祝福你。"最後,還加上無限的贊美與祝禱,成功地羞紅了少女的臉,顯得他更加氣度非凡。
  真誇張!
  緊緊抱住胸前的花束,余貝兒不知道該罵他無恥,還是佩服他的銷售手段,這麼惡心的話都講得出來。
  算了,還是趕緊努力推銷才是上策,她還有好多花沒賣掉呢!
  身邊不經意走過一道高挑的身影,她立刻把握機會,擋住對方的路開口喊道:"請幫助失學的兒童,我們是‘失學兒童聯盟'的義工,請買一束鮮花--"接下來的話,倏然掉落在張大的嘴裡,再也吐不出來。
  竟然是---
  "要我買花是嗎?"見她說不出話,被攔住路的男孩反倒先開口。溫和俊朗的笑容裡,和著一股天生的優雅,迷人至極。
  余貝兒依舊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只能瞠大眼睛望著他發呆。
  是他!
  她緊張得舌頭都快打結。
  是李經綸學長,她居然在百貨公司的門口碰見他!
  "我......呃......我......"她儼然已經成為白癡,只能不停地口吃。
  "我買一束玫瑰。"他自動從她手中抽出一束艷紅花,"這是兩百塊錢。你在幫助失學兒童對不對?"
  "呃,對、對。"她的手幾乎抖到無法順利收下那兩百塊,"我是在幫失學兒童......"
  "好有愛心。"他對她微笑,"我總覺得好像見過你,好像是我學妹。"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她是他的學妹!全校所有女生崇拜的人居然還能記得她,她真是光榮!
  "加油。"俊雅的學長拍拍她的頭,鼓勵她,"我最欣賞像你這麼有愛心的女生,很有內涵。"
  說完,他帶著玫瑰走進百貨公司,徒留淡淡的話語,圍繞在余貝兒的周圍。
  我最欣賞像休這麼有愛心的女生......很有內涵......
  天啊!
  她簡直高興到快要跳起來。
  她心目中的偶像居然當著她的面誇獎她,她快要死了,快要樂死了......
  "貝兒,你在看什麼?怎麼還有這麼多束花沒賣完?"解決掉所有存貨的游子商,立刻過來關心余貝兒的情形,卻發現她還有一堆沒賣出去的花。
  "沒什麼,我很好,沒事......"她仍未回魂,魂魄仍跟著她崇拜的偶像走。見這情形,游子商禁不住也往百貨公司裡面探頭,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怪人。"他忍不住抱怨,伸手拿走她手中的花,索性自個兒解決。
  余貝兒仍是飄飄然的,覺得今天真是她的luckyday,居然讓她碰見了她暗戀許久的學長。
  她越想越覺得興奮,啊!好lucky......
  "喂,你們看。那邊有人打著我們的招牌賣花,他們是什麼人嗎?"
  正當她快樂得像只小鳥,大唱幸運之歌的時候,百貨公司的另一端,突然殺出一組和他們手持相同牌子的人馬,滿臉疑惑地指著他們兩個。
  失學兒童聯盟。
  對方的招牌是這麼寫的沒錯,但他們手中拿的卻是絨毛玩具。
  "糟糕,正牌的來了。"一旁的游子商懊惱地遮住眼睛,責怪自己貼錯牌子;余貝兒卻仍是一頭霧水。
  "他們手裡拿的牌子跟我們的一樣耶!"余貝兒差點就要跟對方揮手致意,游子商眼明手快地攔下來。
  "別招手,貝兒。"再招小命就要沒了。
  "為什麼不能?"反正都是同伴,有什麼不可以......
  "因為,"他困難地咽下口水,抓緊她的小肥手,准備逃跑,"因為他們才是正牌的,我們只是借他們的招牌賣花,萬一被捉到,可能會被送進警察局。"然後玩完。
  "你是說......"他們冒用別人的名字
  "對,所以我們得趕快跑!"以免被捉到。
  時間的指針,在經歷了種種記憶之後,在升高三的最後一個暑假稍作停格。成年後的霍爾滿懷愧疚地看著一臉愴然的余貝兒,發現她也在看他,不知在想些什麼。
  "貝兒?"他柔聲呼喚,對方依舊呆滯,兀自扳動指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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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悲慘的記憶仍在延續,穿透雲層的阻擋,躍上指針的末端,迫使時間的指針繼續行走。
  那年,她高二,正是人生最慘淡之際,他卻還雪上加霜。
  盡管才剛經歷了一場血淋淋的教訓,余貝兒依然不計前嫌地和游子商繼續保持來往。畢竟他們是多年的鄰居,還禁得住一場小小的欺騙,更何況她也是因為他找她去賣花,才能遇見她心儀的學長,她不會忘恩負義。
  時間的指針,從不曾停止它的轉動,轉眼間一個學期又過,堂堂進入二年級下學期。余貝兒的體重,也從原本的六十公斤往前又推進兩公斤。跆拳道的腰帶亦換成了黑色,開始以段計算。
  在這令人憂喜參半的青澀歲月裡,余貝兒除了得煩惱不斷增加的體重之外,還得煩惱該怎麼引起心儀的學長注意。從那次偶然相遇之後,他就沒有再正眼看過她......
  啊,好煩。
  她煩到幾乎快撞壁。
  學長為什麼不能再多看她一眼呢?是因為她身上的肥肉嗎?她要怎麼甩掉身上的肥肉?她已經盡力、用盡所有方法減肥,為什麼那些肥肉就好像跟她有仇似的怎麼樣都甩不掉,她該怎麼辦才好?
  好煩惱......
  "貝兒,你干嗎拿你的頭去撞壁?想試試看這家的圍牆夠不夠堅固啊!"身邊猛然傳來游子商好奇的聲音,余貝兒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真的去撞壁了。
  "別管我,讓我撞死算了。"怎麼樣都瘦不下去。
  "神經兮兮。"受不了!"我看你最近不正常哦,老是發呆。"
  他自詡為醫生地摸摸她的額頭。
  "嗯,有病。"而且病得不輕。
  "什麼病?"他要是敢說肥胖症,她非打得他哭爹喊娘不可。
  "中暑。"他令人意外地說。
  "我沒有中暑啊!"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那就是中邪了。"他取笑她,"通常像這個時候,我會建議你做點不一樣的事來消消邪氣,比如說--"
  游子商指向他們頭頂上方。
  "芒果?"余貝兒昂頭仰望覆蓋在上方那一片青翠,圓潤的臉上滿是疑惑。
  "正是,貝兒。"他笑得好賊,"這家的芒果又圓又大,肥肥的模樣看起來很像你,吃起來的感覺應該也會不錯,所以你去摘。"
  不愧是辯論社的社長,功夫一流,三兩下就表明意圖--你去摘。
  對,她去摘,她也愛吃芒果......但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去摘?"她指著自己,"你比我高出整整一個頭還有多,應該是由你去摘才對吧?"輪不到她。
  "錯了,貝兒。"他搖搖手指,"先不說這些芒果跟你長得很像,跟你可能有血緣關系,就說你的爬牆功夫好了。我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人有你這麼敏捷的身手。"
  聽起來有理,可是......
  "可是我穿裙子耶,恐怕不方便。"怕被人看到。
  "不要緊的,貝兒,我幫你把風。"這有什麼問題?"你只要爬到牆上,伸出你的小手,把上面的芒果統統都摘下來給我,我就答應做情人果給你吃,你看這個交易怎麼樣?"
  他露出惡魔式的笑容,勾引她這個善良的天使,天使的圓臉霎時光亮起來。
  情人果......她最愛吃的情人果。外面隨便一盒也要賣好幾十塊,他做的卻是免費,而且又很好吃。
  "我......"一想到好吃的情人果,她的口水就忍不住滴下來。
  "我......"有死傷這家伙十項全能,樣樣精通。其中一樣最令她艷羨的,即是過人的烹飪才華,天曉得他的手藝簡直比餐廳的大廚還厲害,特別是粥品方面。
  "我--好,我去摘。"魔鬼獲勝,天使一腳栽進情人果的誘惑之中。
  "這才對,貝兒。"他贊許地摸摸她的頭,"我在下面幫你把風,你趕快爬上牆去把那些可愛的芒果摘下來,我們就有清涼的情人果可以吃了。"
  時正五月下旬,正是驪歌待唱、艷陽大獲全勝的非常時期。在這炎炎的夏季,要是有清涼的芒果可吃,自會消去不少暑氣,更何況她本來就嘴饞。
  受冰涼好吃的情人果吸引,余貝兒二話不說,相准磚牆的空隙,便開始攀爬起來。
  像他們居住的這種老式眷村,房子一般來說都不算大,院子的面積卻很驚人,才有空間用來種樹和建磚牆。
  她非常努力地把自己弄上牆頂站好,肥肥的身體險些無法平衡。
  真的該減肥了。
  余貝兒一方面在心裡勒令自己要想辦法減重,一方面舉高雙手,從累累的果實中挑選尚未成熟的幼果,作為情人果的材料。
  當她懷裡捧著滿滿的芒果,想轉交給底下的游子商時,卻赫然發現--他不見了,不曉得跑到哪裡去!
  怎麼辦?她懷裡還有一大堆芒果,要交給誰?
  孤立無援地站在原地,余貝兒拿也不是,放也不成地瞪著空無一人的牆跟發呆,不曉得該何去何從。
  "哇--你偷摘芒果。"
  她的苦兒流浪記才剛上演,不曉得哪裡冒出來一個小鬼,仰頭對她咆哮。
  "你慘了!"
  小鬼手持一台傻瓜相機,喀喀喀當場留下她的倩影,以及--她的學號。
  "34201。"小鬼笑得可開心了。"我要把這張照片寄給你們學校的訓導主任,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偷我家的芒果。"
  晴天一聲巨雷。
  余貝兒萬萬也想不到,自己生平第一次當小偷,就被當場逮個正著,人贓俱獲,還被拍照存證。
  "等一等,小朋友!我把芒果還你,你不要抄我的學號--"
  砰!
  她原本是要把懷裡的芒果倒進圍牆還給人家,沒想到卻失足跌下圍牆,還把人家的芒果也帶走了。
  完了!
  她欲哭無淚。
  這下子成了現行犯了,她要被捉進警察局了。
  "貝兒,你怎麼了,跌下來啦?"失蹤的王子,這會兒終於回過頭來蓋心落難的公主,卻已經來不及。
  發福的公主呆坐在原地,幻想監獄裡面的情形,還有,原子裡面的小惡魔。
  "我被記下學號。"她茫茫然地看著現在才出現的游子商,"我剛剛想把這些芒果拿給你可是你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正想該怎麼辦,這家的小孩就跑出來對著我照相,還說要寄給訓導主任,你說怎麼辦?"
  也不知道是不是嚇呆了,向來豪氣干雲、霸氣十足的余貝兒,這下連話都說不清楚。
  "講慢一點,貝兒。"就算他是辯論高手,也不必這樣折磨他,"你是說,你被記下學號了?"
  她點頭。
  "記下學號的小孩子,還威脅要將證據交給訓導主任?"
  "對,就是那些照片。"也不知道他拍了幾張,每一張都要人命。
  "嗯......"游子商低頭沉思,重重歎氣。
  "沒關系的,貝兒。"他抬頭安慰道,"我想那個小孩純粹只是嚇唬人,不會真的跑到學校告發你,你放心好了。"
  "但萬一那個小孩子是認真的呢?"她還是擔心,"萬一他真的把照片寄給訓導主任,我就完蛋了。"說不定會被記過。
  "沒那麼嚴重啦!"杞人憂天!"搞不好那小子連底片都沒裝,哪來的照片可寄?你盡管安心啦!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希望如此。"她雙手合十,請求老天讓她平安全無事。
  "對了,你剛才跑到哪裡去了?我都找不到你。"害她被記學號。
  "呃,這個......"他迅速轉動眼珠子,"我去......我去......你摘的這些芒果都很大很肥,品質又很好,一定可以做出很好吃的情人果,我們馬上回去做!"一面撿起摔落在地上的芒果,一面賠笑,游子商的笑容非常可疑。
  "現在就做啊?"被"情人果"三個字吸引,她什麼疑慮也沒了,只想到吃。
  "是啊!"他猛點頭,"我得趁這些芒果還沒完全摔壞前,將它們削皮切塊浸鹽瀝干和加糖,所以我們馬上回去做!"
  想到他無遠弗屆的烹飪才華,余貝兒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兩眼婆娑。
  他根本是廚神再世,做什麼都好吃,什麼玩意兒都有辦法變成一道美味的佳餚。
  "那我們趕快回去做!"一想到又有好吃的,她連忙高聲附和。
  余貝兒腦子裡雖然想著吃,心中卻隱隱惦記著方才被記下單號的事,心裡頭一直忐忑不安。
  *  *  *
  一天過去,還好,沒事,害她嚇得半死。
  兩天過去,萬歲!那小鬼只是說說而已,沒什麼可怕的。
  天下太平。
  站在操場,頂著張熾的烈陽,余貝兒不禁暗自拍拍胸脯,慶幸自個兒的丑事不用攤在陽光底下,不然她一定一頭撞死。
  好慢哦,今天的朝會。
  兩手交握在後,踮高腳尖窺探前方的動靜,余貝兒真想請求升旗台上的校長住嘴算了。都什麼年代了,還在講忠孝仁愛信義和平那八字真言,煩不煩啊?他們這些可憐的學生都快中暑了,他卻還講個不停。
  "身為學生的你們,有義務扛起支撐國家的重責大任。等你們畢業之後,要在各個行業中有所發揮,做一個有用的人......"
  台上的校長,仍用他慷慨激昂的語調陳述他個人的理想,滔滔不絕的程度,讓人直想哭。
  到底要講到什麼時候?他們好無聊......
  強忍住打呵欠的沖動,余貝兒決定化悲憤為力量,用來觀察她最愛的李學長,隔空傳達她無言的思念。
  李經綸,連名字都這麼儒雅、這麼好聽,不愧是全校女生崇拜的偶像。他的家世很好,祖父母都是老一輩的知識分子,在社會上享有很崇高的地位。雙親又是商界的名人,時常出資捐贈學校的建設,據說圖書館那棟大樓就是他父母捐贈的,但他卻從來不居功自傲。
  外表英俊挺拔,為人謙虛有禮。難怪他會成為全校女生的偶像,就連她這個從來不輕易動凡心的鐵娘子,也忍不住心生向往,可見他多有魅力......
  余貝兒就這麼盯著幾十米前的一個小黑點,沒頭沒腦地幻想起來,一點也沒察覺講台上的主角已換人,這會兒正輪到訓導主任登場,准備好好修理某人一頓。
  "各位同學,我知道大家在太陽底下站了這麼久,一定想趕快進教室,大家辛苦了。"
  嗯嗯,這話講得有理,校長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深明大義......
  猛回神一看,余貝兒這才發現,原來校長早已下台回校長室休息,現在升旗台上說話的人是訓導主任,正用和他們一樣慘白的臉色,看著所有同學。
  "太陽很大,主任也不想耽誤大家的時間,害大家中暑。"說到這裡,他停頓一下,口氣不好不壞地說:"所以,二年三班余貝兒同學,請立刻到台上來。"
  訓導主任的話剛落音,全校同學的眼睛就跟著轉過來,搜尋余貝兒的身影。
  "我?"她莫名其妙地指著自己。
  "對,就是你。"台上的訓導主任眼尖一回道,"快點上來。"
  既然都已經被點名,余貝兒只好硬著頭皮上台,靦腆地面對全校師生。
  "你知道主任為什麼叫你上台嗎?"手持麥克風的訓導主任,用比平常溫柔一倍的語氣跟她說話。現場立刻吹起一陣寒風,余貝兒直覺大事不妙,待會兒可能會下雨。
  "不知道,主任。"余貝兒回答。
  "我想也是。"訓導主任稍稍拉高分貝,"全校的同學都知道你的體育很好,代表學校得過好幾次獎,這點值得肯定,要好好表揚一下。"
  耶?訓導主任這話說得公道,她的確為學校得過不少獎牌,其中甚至包括許多全國性的比賽,她都有很出色的表現,是值得肯定。
  "但是我們都不知道,原來你除了跆拳道和柔道打得好以外,牆也爬得不錯,可以一下子就爬上別人家的圍牆。"
  是啊是啊,她真的很會爬牆呢,再高的牆都難不倒她......
  "余貝兒同學,你被記過了,你看看這是什麼?"
  一張顯像清晰的照片倏然浮現在她面前,還有,訓導主任不甚友善的眼神。
  他手上的照片是......
  "你居然穿著制服偷摘人家的芒果,還被人拍了照片並記下學號,寄到學校來。"訓導主任恨恨地將手中的照片公諸於世,讓全校師生爭睹她的英姿。
  照片中的她身穿制服,兩手和胸前塞滿了芒果,正站在圍牆頂上四處張望,一副不曉得在找誰的模樣。
  眾人笑翻。
  他們不知道她在找誰,但她那張驚惶的臉孔很有趣,一點也不像平時的她。
  "好可笑哦,你看她的表情......"
  "對啊,看起來好笨的樣子......"
  "還穿著制服干壞事,丟學校的臉......"
  "就是呀......"
  看得到照片的人,逮住機會拼命偷笑;看不見照片的人,也跟著開始批評起余貝兒的行為,讓她好生尷尬。
  她毀了,那小鬼真的把照片寄來,她不要活了......
  余貝兒滿臉通紅地注視著全校師生,感覺上快要被大家的笑聲淹沒,更糟的是,她最仰慕的李經綸學長也在笑她,他看見那張照片了。
  霎時她覺得天旋地轉,恨不得地上有個洞,把她吞沒。但可惜大地沒有這麼仁慈,反而是訓導主任快把她吞了倒是真的。
  "小過一次。"訓導主任無情地送給她一份大禮,"等一下朝會結束後,到訓導處來把這張照片帶回去。順便教教主任,腕麼爬上比你還高出一倍的圍牆。散會!"
  天打雷劈。
  人生最悲慘的事,莫過於當小偷被捉到,還被當眾公布其惡行。
  帶著萬分沮喪的心情,像只喪家之犬。余貝兒不只要擔心她的操行成績,還得煩惱李學長對她的印象會不會因為這偶發的事件而改變。
  唉,煩惱......
  所謂少年十五二十時,她剛好夾在中間,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最在意的就是心上人的眼光。
  "你們看,是二年級三班的余貝兒。"
  正當她陷入前所未有的愁苦之際,走廊的另一頭遠遠殺出一小撮人馬,朝著她迎面走近。
  "你們有沒有看見訓導主任手上那張照片?"
  所有人一致點頭。
  "笑死人了,都多大了還爬牆偷摘芒果,丟學校的臉。"
  然後,幾個高俊亮眼的大男生和她擦身而過,余貝兒當場僵在原地。
  剛剛走過的那幾個人,是學校最著名的男性集團,女生私底下為他們偷偷取名為"潘安Aaaig"。其中最帥、最受女生歡迎的領導人,便是李經綸學長。
  笑死人了,都幾歲了還爬牆偷摘芒果,丟學校的臉。
  其中一個人的殘酷批評,深深刺痛了余貝兒的心,和李經綸學長打趣的眼神及揚起的嘴角重疊在一起,在她眼前旋轉。
  李學長在笑她,他在笑她,在笑她......
  霎時她感到天旋地轉,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
  她被心愛的人恥笑,她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貝兒,你怎麼一個人站在走廊發呆,上課鍾響了,你還不趕快進教室去?"
  突然間,一只冰涼的大手覆住她的額頭,她呆呆地抬頭看,是游子商。
  "你是不是發燒了?額頭好燙。"
  她搖搖頭,她才沒有發燒呢,而是......
  "對了,貝兒。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希望你不要生氣。"
  游子商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余貝兒的表情依舊呆呆的,像個木頭人一樣。
  "我把我們的情人果賣了。"他笑得好開心,"本來我想拿到你的教室給你,但是被中途攔截,我只好以一盒五十塊錢的價錢賣給小胖,你知道他最貪吃。"
  他說得一副很無奈的樣子,但只有她知道事情不是這麼回事。只要有錢賺,他什麼都可以賣,包括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她。
  "這生意不錯,貝兒。"
  他果然開始打起算盤來。
  "以後你就負責摘芒果,我負責加工。我們一盒賣五千塊,十盒就有五百塊,一百盒就有五千塊,哇!比代寫暑假作業還好賺。"
  一想到紅通通的鈔票,游子商不由地得意,余貝兒的臉不由地漲紅,快要腦溢血。
  他根本是個惡魔。
  在他的慫恿下,她不知干過多少蠢事,吃過多少悶虧。如今他都快畢業了,還不饒過她,還在做他的春秋大夢。
  一盒五十塊......
  猛地想起李學長嘲笑的表情,她欲哭無淚。
  她為了吃他做的情人果,卻賠上了未來可能的情人。她已經這麼慘,可這姓游的惡魔,卻還揮動著邪惡的尾巴,不停告訴她--一盒五十塊錢,很好賺喲!
  爛人!
  緊緊握住拳頭,余貝兒決定從此和他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貝兒,我們今天下課後再去那家摘芒果吧。那家的芒果,品質真的很好--"
  "你去死!"
  游子商的話還沒講完,迎面就揮來一記右勾拳,差點把他打到地上去。
  "我告訴你,爛人。我們的梁子結定了!這輩子我不會再跟你說話,而且我奉勸你不要因為窮就做出一些讓人瞧不起的事情,至少,我就看不起你!"狠話撂盡,余貝兒隨即跑回教室去,從此不跟他來往。
  時間的指針,滴答滴答走完一個循環。轉眼又跳回到現在的時間。
  收起呆滯的眼神,余貝兒慢慢回到現實。昨日的是是非非,早已在她腦海中沉澱,要不是他再來攪亂一池春水,她也不會再想起高中時期那一段青澀歲月。
  他說要補償她......
  "給我這個補償你的機會吧,貝兒。"看穿她心中的猶豫,霍爾循循善誘,"過去我實在太對不起你,利用你的單純和善良為我做牛做馬,最後卻得到一場空。"錢也沒有,名譽也沒有,"但我已經知道錯了,貝兒。以前我是因為不得已才利用你,現在我終於有回饋的能力,你就讓我留下來,補償以前的過錯吧!我會好好善待你的。"
  多誠懇的懺悔詞,就算是連續劇裡回頭的浪子,都沒有他的動聽。
  余貝兒的決心動搖了。
  她該不該給他一次機會?他看似誠懇的懺悔,會不會只是演給她看?如果是的話,她豈不是又得當一次傻瓜?
  "你還是......"她掙扎著該不該叫他滾蛋......
  "我現在馬上去提水讓你泡溫泉。"霍爾眼明手快地堵住她到口的拒絕,勤快地拎著桶走了。
  掙扎失敗。
  看著他熱切的背影,余貝兒知道她會讓他留下來,因為......她想泡澡......
  可恨啊--
  當天晚上,她一面咒罵,一面泡著香噴噴的澡,不由自主地懷念起文明的生活來。
  另一方面,在竹屋裡頭忙碌的霍爾,卻是忍不住吹起口哨,口哨的內容很妙,是順子的歌曲。
  回家......回家......
  好嘹亮的口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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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02:55: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次日的早晨,雲淡風輕。
  余貝兒早早就起床,坐在工作室發呆,思索創作的題材。
  主題......主題......舉凡藝術,都有主題。尤其是前衛藝術,更著重意念的表現。可此刻她的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出來,更別提什麼驚人的意念。
  啊--
  她煩惱得狂抓自己的頭發。
  難道她真的沒有這方面的才華?要不然怎麼一直想不出創作的內容,光待在這裡虛耗光陰?
  "貝兒,你干嗎一直抓自己的頭發,還嫌自己不夠野嗎?"好死不死,她已經煩到想要揍人,霍爾剛好挑這時候進來找她。要不是看在他手中那碗面的分上,她一定海K他一頓。
  "我煩。"她接過他手上的面,拿起筷子,咻咻咻地開始吸起面條來,"我的頭腦早上不靈光,什麼都想不出來,快煩死了。"接著她又端起碗,仰頭把剩余的湯全倒進嘴裡,喝完後把空碗交給霍爾。
  霍爾歎氣。
  "你的進餐禮儀還是沒有改進。"反倒有越來越可怕之勢。
  "你卻越來越虛偽。"她不把他的批評當一回事,"以前你雖然卑鄙,但至少還保有一點小人的人格。"也可愛多了。
  "我這不叫虛偽,而是文明,你懂不懂?"冷不防遭受指責,霍爾的臉迅速漲紅。
  "不懂。"她利落地回道,"我只知道一個人應該忠於自己,不該隨波逐流。"
  說得簡單。
  霍爾極想請她好好看看自己忠於自己的下場是什麼,卻說不出口。
  她或許是一個過於天真的傻瓜,他卻無法當戳破她美夢的剿子手,即使他看得出來她根本沒有從事前衛藝術這方面的天分。
  "我覺得你還是回去捏陶好了,我聽伯父伯母說,你這方面的成就不錯,還得過獎不是嗎?"霍爾不想點破,真正有藝術天分的人,不會一大早就坐在工作室發呆,更不會把早上頭腦不靈光當做借口。
  她瞪他。
  "是得過一些小獎。"她不情願地承認,"但我不想以此為滿足,我想追求更高的境界,最好是天人合一。"多高深......
  "那你得要死掉才有辦法。"他當面澆她一盆冷水,"通常只有死人,才能到達‘天人合一'的境界,不過那個時候恐怕你已經沒有知覺。"活著才有希望,所以人還是現實一點的好......
  "有死傷!"顯然他的幽默引起她的不快,握緊拳頭就要朝他揮下。
  他連忙擋住。
  "我道歉。"誰要他這麼誠實?"我只是希望你能夠現實一點,現在你已經窮到只能窩在這鳥不生蛋的深山,還想追求什麼境界?別忘了藝術創作是需要本錢的,靠人發掘。你以為光靠你養的這幾只雞,就夠了嗎?別傻了。"
  霍爾這些話不好聽,卻句句金玉良言。眼下她的確遭遇到這些困境,卻又不知該怎麼解決才好。
  "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辦?"頓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承認他說得有理,"我現在全部的財產,只有這間房子和那幾只雞,還有那片菜園。"用來自己吃都不。
  "你可以跟我回去。"他提出解決辦法。
  "不行!"她想也不想地拒絕,"在創作出我滿意的作品之前,我絕不回去,你不必再勸我了。"
  藝術家的脾氣。
  多少也和藝術沾上點邊的霍爾,壓根兒想不通她這扮決心是從哪裡來的。人一旦沒有錢,什麼理想都是屁話。
  "好吧。"他不入地獄,誰人地獄?"既然你目前這麼困難,我又虧欠你......這樣好了!你幫我塑像,我支付你塑像的費用,你覺得如何?"以前欺壓她的時候,從來沒想過往後要付出的代價會這麼高。
  "你要我幫你塑像?"聞言余貝兒疑惑地看著他,"你干嗎閒來沒事找我幫你塑像,你不知道專業雕塑是很貴的嗎?"
  "我當然知道。"霍爾大翻白眼,"就是因為專業雕塑很貴才找你,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苦心?"他知道她的自尊心很強,非到不得已的時候,不會白拿人家的錢,所以才要給她事情做,免得她餓死。
  余貝兒心知肚明這一點,只是很不情願,但礙於經費的關系,只好勉強答應下來。
  "那就這樣嘍!"她也不說聲謝,把他的所作所為都視為理所當然。
  霍爾只得憋住一肚子鳥氣,花錢兼受罪,乖乖地坐在她面前,讓她為他塑像。
  明亮的光線,透過竹片與竹片之間的縫隙滲進工作室,伴著尾隨的和風,拂動霍爾額頭前的發絲,溜過他線條分明的側臉,吸引余貝兒的視線。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凝視他的臉,這才發現,他其實長得不賴,是個極好的模特兒。
  隨著忙碌的雙手,余貝兒突然想起許久以前,遠在高中時代,女同學之間的竊竊私語。
  潘安集團當然是全校女生注視的目標,但他其實也有不少擁護者。只是家世差人家一大截,沒人家那麼受歡迎,但吸引美眉的能力,也不可小覷。
  游子商好帥哦,酷勁的模樣好吸引人,好有個性。
  她想起過去每當有人講這些話,她一定當著她們的面吐光胃裡所有的東西。他會帥?莫非這些人是花癡不成,看不見真正的美男?
  所謂真正的美男,當然是指她最欣賞的李經綸學長,他是她的幻想,更是打小粗魯的她永遠達不到的境界,她自是特別向往。
  只是歲月的年輪一轉,她當初的想法,似乎得修正一下。天下的美味分很多種,不一定要法國料理,偶爾吃吃意大利面也不錯......
  "你干嗎把手停下來?"
  就當她想得入神之際,"意大利面"突然說話。
  "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太帥,所以你忍不住看個不停?"才不過幾秒鍾的時間,意大利面搖身一變,變成意大利男人,語帶輕佻地跟她調情。
  余貝兒先看看他揚起的嘴角,再看看他不可一世的表情,突然間覺得他很欠揍,很想好好揍他一頓。
  這個名聲臭掉的自大鬼,以為他那副囂張的樣子有多吸引人啊?不過就是典型的都會男子,仗著有幾個臭錢,就驕傲起來......有了!
  苦等不到靈感的余貝兒,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居然產生一個荒謬的念頭。
  她可以以他為藍本,創造出一個強烈的意念,用來表達她對都市男子的看法。
  "有死傷,你真是我的救星!"猛地跳起來摟住他的脖子,余貝兒像只麻雀般跳躍。霍爾還沒來得及問是怎麼回事,就被請出工作室,她當著他的面甩上門。
  "明天我再給你看你要的東西!"而後,門板後面又傳來她興奮的聲音。搞得霍爾除了搔頭之外,啥事也不能做。
  *  *  *
  隔天,答案揭曉。
  原來她閉關一個晚上,不眠不休地連夜趕工,是為了完成他的塑像。他很感動,但是......干嗎在他的塑像周圍掛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他疑惑地看著余貝兒。
  "沒想到你這麼有自覺,有死傷,你的確一副欠扁的樣子,這些塑像就是你的寫照。"對於他的先知先覺,余貝兒寄予無限尊敬。
  "誰聽你胡扯!"他怒斥,"我雖不是潘安再世,但也勉強稱得上是美男子,你把我搞成這個樣子,成什麼體統?"一副只會對著女人流口水的色鬼樣。
  "但這確實是你啊!"她可不覺得她哪裡做錯了,反而覺得她做得妙極了,"不信你面對鏡子照照看,鏡中的人一定會告訴你,他是個都會男子,平日最大的樂趣就是賺錢和泡PUB,偶爾和女人上上床,聊些言不及義的話題,久而久之就變成現在這張嘴臉。我這樣雕塑你有什麼不對?"干嗎這麼生氣。
  余貝兒說話難得長篇大論,因為她的手永遠比嘴快,總是在耐心把話說完前,就先動手了。不過她這回嘴巴倒是比手還精彩,竟然能讓一向辯才無礙的霍爾,頓成失聲的啞巴,著實難能可貴。
  "唔......"他一時之間找不到話反駁,只得漲紅著一張臉,"唔......"可惡,他居然真像她說的那樣,過著靡爛的生活,還自以為瀟灑。
  "就、就算事實真的那樣好了!你也不必把我的塑像和那些暗示意味濃厚的東西擺在一起,詆毀我的清譽。"他是花,是靡爛,但爛也有爛的格調,不屑於和這些內衣、內褲扯在一起。
  "我無意詆毀你,有死傷,你誤會了。"見他快翻臉,余貝兒趕緊澄清,"我只是想借著這樣的排列,表達一個意念。"
  聽起來很了不起,但他總覺得不太妙。
  "什麼意念?"他狐疑地看著她。
  "頹廢、墮落的現代都會男子是如何地與性牽扯不清。"她興奮地回道,"這是一種反諷的手法,用來諷刺現代男子的輕浮和對權力及性的渴求。作品的名稱我都想好了,就叫做‘現代都會男子的叢林冒險',你覺得怎麼樣?很天才吧?"
  余貝兒笑呵呵,字裡行間洋溢著對自己的滿意之情,霍爾卻相對氣炸。
  這是什麼爛名稱?濫用他的塑像不說,還左一句輕浮,右一句對性的渴求,當他好欺侮是吧?
  "我在你心中,就這麼不堪嗎?"報復之前,再確認一次,省得她日後擊鼓伸冤。
  "對啊!"她點頭道,"別不承認。"
  "好,我懂了。"給他等著,"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有新的Idea,秀給你看。"
  話畢,他像一道龍卷風,咻咻來回清走現場所有的東西,"啪"一聲走出工作室。
  奇怪的人。
  盯著被甩上的門板,余貝兒想不通他干嗎這麼生氣,又為什麼要帶走所有的內衣褲。
  五分鍾之後,霍爾開門走進來,脖子上多了樣東西。
  那是......
  "這才夠炫。"他揚揚垂落在胸口前的即興花圈,笑得好不得意,"你那一套哪夠看?看看我胸口這一大串,這才叫做‘現代都會男子的叢林冒險',我還是活的。"
  原來霍爾口中的Idea,是把所有東西統統串成一個花圈戴在脖子上。
  "當當當當當當當,歡迎來到‘熱情的夏威夷'。"
  糟蹋她原先的Idea也就算了,他甚至還當著她的面大跳夏威夷草裙舞,氣壞余貝兒。
  "當當當當當當當,請隨著我的舞蹈,放松你的心情,跟我一起去叢林探險--"
  砰砰--
  霍爾的夏威夷舞方才登場,迎面就飛來兩記鐵拳,外加一腳狠踹,險些把他打成殘廢。
  *  *  *
  這個死游子商,根本是故意和她作對嘛!虧她好不容易才想出這麼棒的Idea,他竟然隨便一支夏威夷舞就把它糟蹋了,真是豈有此理。
  獨自悶坐在大樹下,余貝兒的嘴巴念念有詞,其中一半以上都在咒罵霍爾。
  死家伙、臭家伙,既然故意要找碴,不如直接滾回家算了。誰要那個爛人來照顧她,她會照顧自己。
  連續罵了霍爾好幾回後,她的心情好多了,腦子裡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為什麼來這裡找她?
  若她沒記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他家院子的大樹底下,兩人激烈爭吵,吵到最後還扭打成一團;最後他負氣離去,她也撂下見一回打一回之類的狠話,可說是不歡而散。
  托著腮幫子,和腦中的問號搏斗,余貝兒還沒想出答案,肚子倒是先餓了。她低頭看看表,都已經下午三點了,該是補充能源的時間,可她偏偏又跟廚子吵架了。
  啊!她快餓扁了,誰來救救她......
  "忘憂百葉頁粥,我特地為你做的。"
  游子商特意為她端來的佳餚,害她好生尷尬。
  她先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下他手中的粥,而後又不太好意思地嘟囔了聲:"謝謝。"接著把頭埋在熱粥裡掩飾心虛。
  霍爾微微一笑在她身邊坐下,透過樹葉的空隙抬頭仰望蒼穹,這才發現天很藍,像極了他們高中時穿的制服。
  "過去我總以為我們制服的顏色很難看,好像剝落的藍天,現在才發現它很美。"面對著熟悉的景色,霍爾突然有感而發。
  "我們制服的顏色本來就很漂亮。"她依然忙著喝粥,話說得模模糊糊,"只是制作的品質太差,洗一次掉一次色,掉到最後顏色斑斑落落,才會產生這種錯覺。"
  "是啊!"他感慨地回道,"但是以前年輕的時候不會這麼想,只想趕快脫掉身上的制服,邁向另一個領域。"
  隨著他這一句話,余貝兒放下手中的筷子,凝視他的側臉,記憶一下子跳回到以往。
  從小,他就是個出色的學生,學什麼都快,功課永遠名列前茅。除去他的家境稍差以外,他可說是每個女孩子心中的夢想,他會的東西甚至比李經綸學長還多。事實上,要不是照顧母親,他也不會就讀他們的學校,依他的成績,念公立第一志願還綽綽有余,沒必要非念他們學校不可。
  余貝兒從來就不了解他的想法,記憶中他們總是打打鬧鬧,不曾挖心掏肺地暢談彼此的夢想,自然也無法理解他的感慨。
  "我們學校的制服確實是做得蠻差的。"這是她的結論,卻引來霜爾呆滯的眼神。
  不愧是貝兒,毫無感性可言......
  "干嗎這樣看我啊?我們學校的制服品質真的很差嘛,我又沒有說謊!"余貝兒理直氣壯地駁斥霍爾誇張的表情,他立刻把臉皮拉回正常的位置。
  他認了。像她這麼沒Sense的人,也想跟人家搞前衛藝術?難怪怎麼做都失敗。
  "喂,有死傷。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我。"余貝兒決心弄懂他來的原因,往後才知道怎麼對付他。
  "你問啊!"他祈禱不要是有關她藝術天分的問題,他會瘋掉。
  結果幸好不是。
  "你為什麼來找我?"她提出另一個難題,"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以打架收場。你還被我氣得連夜開車回市裡,現在卻不計前嫌地找到這裡來,一定有什麼原因。"余貝兒人雖嫌單純了點兒,但並不笨。盡管他口口聲聲是受了她父母所托,但她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必定另有隱情。
  面對余貝兒突如其來的質詢,霍爾除了愕然之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沉默。
  "你到底為什麼來找我?"
  是啊,他為什麼不惜翻山越嶺跑到這深山來找她,當然有他的原因,這原因還得追溯到一年前......
  在她大罵游子商是爛人,並信誓旦旦地揚言絕不再跟他說話以後,向來以息事寧人為最高准則的游子商,這回也展現難得的決心跟她分道揚鑣,從此一翻兩瞪眼,互不往來。
  雙方家長當然都很著急,在嘗試過一切努力後,雙方家長決定不管了,隨他們年輕人去;並深信,只要他們老一輩的仍然繼續保持友好關系,兩人總有和好的一天。
  就在那年的暑假,余貝兒升上高三,游子商順利考上公立大學,整裝待發。在他離開眷村的當天,余貝兒其實曾偷偷到車站送他,只是她站得很遠,游子商看不見,只看見同學們興奮的笑臉因為他是全校考得最好的人,大家都以他為榮。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這雖是一句老話,卻也真實地記錄了他們的青春歲月。多年以後,游子商自大學畢業,進入一家廣告公司做事。剛開始的時候,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業務員,負責招攬客戶。幾個月後,他晉升到課長,再晉升到經理,並在無意之間,發現到自己其實很有策劃的能力,便開始玩起行銷,從此一炮而紅。
  憑借著對流行敏銳的嗅覺和絕佳的企劃能力,游子商不僅在廣告界闖出名號,同時決定自立門戶,另組"涅盤廣告公司",好好撈他一筆。
  上天是厚愛他的。
  一路走來,他不但沒有跌倒,而且走得比誰都順利,墮落的程度相對地也比誰都快。
  有時候當他泡在PUB,跟一堆穿著清涼的漂亮美眉耳鬢廝磨,他的靈魂會出竅,飄在空中俯瞰自己已經墮落到什麼程度。然後他會聳肩,告訴自己這是理所當然,他已經苦太久了,理當放縱。
  是的,他放縱、墮落、市儈,凡是時下都會男子的特點他都有,這沒什麼了不起,也不認為有什麼錯。
  "霍爾,今天我們好好享受一下,你說好不好?"
  偶爾會有女人主動投懷送抱,嗲聲嗲氣地暗示,他也會和她們翻雲覆雨一番。
  漸漸地,他感到厭倦,卻又離不開這種便利的生活,如此日復一日,他終於想到家。
  家,這個既熟悉也陌生的字眼,剎那間有如閃電,擊中他空虛的心房。其實在離家的這幾年間,他也曾回去過,只是每次都待不到幾小時便趕著回市裡。每次他的借口都是公事忙,無法待太久;但事情的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逃避,逃避貧窮的過去和肩上沉重的壓力。
  該回家了。
  在一次狂歡派對結束後,他突然發覺自己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跳上車就往家的方向奔。
  他從天黑開到天亮,開了整整五個鍾頭才到達他的家鄉--那飄滿各種果香的純樸眷村。
  一回到家倒頭就睡,等他睡醒,已是日上竿頭,他媽媽已經作好午飯。
  "難得你也會想到回家,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你多吃點,吃飽了再走。"游媽媽老早習慣他來匆匆去匆匆的腳步,非但沒有責備他,還怕他餓著。
  游子商夾了塊雞肉放進碗裡,不好意思地低頭吃飯。
  "辛苦你了,媽。"他說,"這次我要多留幾天。"
  他突來的決定讓他母親十分驚訝,也十分高興,卻沒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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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子商安靜地吃飯,沉重的氣氛讓他覺得應該說點什麼,便隨口亂扯,"好久不見余伯伯和余伯母了,他們最近好嗎?身體都還健康吧?"
  這原本是句體貼的問候語,不料卻引起他母親一陣長歎,他只得追問她為什麼歎氣。
  "還不是為了貝兒。"他母親說。
  "貝兒?她怎麼了?"聽見這個久違的名字,他不由得放下筷子,關心起她的近況。
  "鬧革命!"他母親把尾音拖得老長,十分不以為然,"她說要轉行搞前衛藝術,成天和她父母吵,吵得我們這些左右鄰居的屋頂都掀了,也沒吵出個結論。"
  "她在搞藝術?"游子商沒想到昔日的野蠻人,竟會從事這麼細膩的工作,不禁愕然。
  "你不知道嗎?"他母親驚訝地瞄他一眼,"從你走後,她就在干這一行。幾年下來也算小有名氣,尤其是陶藝方面,能抓住些市場行情,算是做得不錯。"
  "我不知道。"得知這個消息,他有些茫然,"我以為她會去當跆拳道教練,或是拳擊手......"
  "傻孩子。"他母親取笑他,"貝兒或許粗魯了點,但資質不錯。我就看過她為你捏的塑像,雖然是游戲之作,但樣子十分傳神。可惜她怎麼樣都不肯給我留作紀念,我猜她是想親手交給你......她給你了嗎?"
  游子商搖頭,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啊?那我不就無意中洩露出秘密了。"游媽媽連忙遮嘴,"你千萬不要讓貝兒知道我告訴你這件事,不然她會生氣的。"
  游子商點頭,他已經好幾年沒有跟她說過話,要向誰告密?
  接下來的時間,他母親忙著數落余貝兒,而他一句話也沒聽進去,腦子裡繞著同樣一件事情打轉。
  她曾幫他塑像?什麼時候?她為什麼沒告訴他這件事?是不是還在恨他?
  一大堆問號,像群禿鷹在他腦中盤旋,卻怎麼也飛不出困惑的天地,只得任由它們不斷翱翔。
  回家的日子,他多半都是在這類思索中度過。他本想借著這難得的機會好好放松一下,沒想到反倒搞得一個頭兩個大,成天在想她為什麼不將塑像送他,因而心神不寧。
  貝兒。
  這兩個字就像風味絕佳的私釀,在他心底發酵。平時不見它的威力,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體會它的香醇。
  不可諱言,這些年他很少想起她。
  爛人。
  他想起她漲紅著臉,握緊拳朝他大罵的激動模樣,當時他困惑,至今仍想不通到底怎麼回事,她為什麼罵他?
  唉!
  他倚著房間窗台邊,仰天長歎,無意間發現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是貝兒。
  "貝兒!"一旦鎖定目標之後,他即毫不猶豫地跳出窗台,追上她。
  余貝兒緩緩轉身,大大的眼睛依舊不改輕藐的睥睨,小小的嘴巴仍然掛著嘲弄的笑容,不客氣地說聲:"你回來了?"
  是的,他回來了,他們那一吵就是好幾年不說話,游子商不知該說什麼,只得點頭。
  "我看你這幾年來混得很好嘛,裝扮得這麼體面。"余貝兒依舊不改本性,出口便要傷人。
  "不像你這麼邋遢。"游子商直覺地反應,一出口便知道自己錯了,干嗎這麼沖動?
  "我搞藝術。"她的下巴抬得老高,仿佛她有多了不起。
  "我也搞藝術,但卻不會讓自己穿得像個野人。"再一次地,他想打自己的嘴巴,老是克制不住情緒。
  "你那不叫藝術,是垃圾,不要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他的情緒不佳,她也好不到哪裡去,口氣一樣火爆。
  "廣告也是藝術的一環。"他咬牙切齒,"別以為你把自己的外表弄得像外國那些街頭藝術家,就代表你高人一等,真是個笑話。"
  午後的微風吹拂過廣闊的院子,吹動他們頭頂上的樹葉,也吹動他們身上的衣衫。
  他們僵在原地,手握拳頭隔空較勁。一個是身穿亞曼尼真絲襯衫,腳踩上萬塊皮鞋的都市貴公子;一個是披掛五十塊錢的T恤,牛仔褲洗到泛白的鄉下貧窮少女,都用著同樣熾熱的眼神,意欲殺死對方。
  余貝兒首先開炮。
  "如果你那些沒格調、沒水准兼亂七八糟的廣告也能叫藝術的話,那全天下的藝術家都死光了。"
  "至少它們有看頭。"他亦不客氣地反擊,"你口口聲聲說正統的藝術有多偉大,結果卻賺不了一分錢,只能擺著當存貨。"甚至廢料。
  "存貨又怎麼樣?總比你只懂得把女人的衣服脫光,在上面灑滿玫瑰花瓣,大聲說某某日報有多好看騙吃騙喝來得強!"
  "那是一種行銷手法,笨蛋。那份日報本來就是專為女性設計的八卦報紙,用玫瑰花來隱喻最適合不過!"
  "哈,這是什麼鬼話?大黃菊花也是花,你怎麼不把它一片一片拆下來,還比較節省。"花瓣多。
  "很好的建議。下次如果有墓園找我代售墓地,我一定記得用你這個Idea。"用到它著火為止。
  "那最好。"她嗤之以鼻,"不過千萬記得別跟人說是我的主意,我不想跟你這麼沒水准的人扯上邊。"降低她的格調。
  "我什麼時候沒水准了?"他氣得瞇起眼。
  "每時每刻。"她抬高下巴冷哼,"從你做的那些廣告就知道你這個人有多沒格調,你那些廣告根本是垃圾,一點藝術價值也沒有。"還敢跟人家說大話。
  "我不需要藝術價值,我要的是賺錢!"
  "想也知道,否則你就不會光是制造垃圾,做出那些沒水准的東西!"
  頓時口水與拳頭齊飛,兩人扭打成一團。
  對游子商來說,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誣蔑他的專業能力。他或許沒有她那麼懂得正統藝術,但對於流行的掌握度方面,絕對勝過她十倍二十倍,他絕不容許她侮辱他!
  單為了爭這口氣,游子商拼了。雖說自小到大從沒有打贏過她,但為了捍衛自己的名譽,他只得拿出畢生的力氣,和余貝兒對壘,和她殺得不亦樂乎。
  "有死傷,你進步了。"正當他的拳頭亂飛,呼吸糾成一團的時候,她說。
  "但我要告訴你,我也進步了,你准備受死吧!"
  接下來發生的事,請觀眾自行倒帶,看是要追溯至高中或是更遠的小學都可以,反正結局都一樣,都是慘兮兮。
  "呼呼呼......可惡!"連吞敗仗的游子商心有不甘,索性心一橫,飛身撲向余貝兒。凶狠的程度可比摔跤選手,硬是把她壓倒在地上。
  就算要死,也要拖個墊背的,貝兒她活該!
  當他氣喘如牛,一臉得意地望著被他壓在底下的余貝兒時,他原本是想這麼嘲笑她的,沒想到卻意外讓他瞧見一樣東西。
  "你看什麼看啊?還不趕快移動你的腳,當心我把它當成豬腳。"拿來啃。
  余貝兒威脅他再不把他的腿從她的身上挪開她就不客氣了,游子商卻動也不動,像看怪物似地盯著她。
  "你......你的眼睛上方,有一顆小小的痣,小到幾乎看不見。"他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說腿他偏要提眼睛,氣煞她大小姐也。
  神經病!
  "快把你的豬腿移開啦!"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拼命推游子商,無奈他還是紋絲不動。
  她......這個樣子好可愛,他怎麼從來都沒發現?以前總嫌她胖,像個圓滾滾的包子,現在瘦排骨吃多了,反倒覺得扎實的面點自有其益處,至少抱起來的感覺比較柔軟。
  他就這麼癡癡看著她的臉,忘了時間,一直到被余貝兒吼醒。
  "有死傷,你腦袋壞了是不是,居然敢抱我?!"
  經由她這麼一吼,他才發現他不止用腿壓她,還大膽地摟住她的背,難怪她生氣。
  "唔,貝兒......"他試圖解釋自己的感覺,卻被她一巴掌打過來,順帶踹他的肚子,把他踹滾到一邊。
  "惡心!"踹他也就算了,她還做出一臉嘔吐狀,大大傷了他的自尊心。
  "你要是缺女人,就趕快滾回台北,別留在這裡破壞民風,丟我們村子的臉。"余貝兒丟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照例留下被踹得滿身青紫的游子商,對著空氣發呆。
  你要是缺女人,就趕快滾回台北,別留在這裡破壞民風......
  可惡,這說的是什麼話,她就這麼以他為恥嗎?
  游子商越想越不甘心,從地上跳起來,進屋子拿起車鑰匙,發動引擎再度往高速公路飆進。
  回市裡就回市裡,有什麼了不起!
  他知道村子裡的人私底下都說他變了,過去那個純樸的青年不再,外表雖一樣優秀,但靈魂已錯位,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自私自利、市儈、滿身銅臭味的人,他們雖羨慕,但不欣賞,而且不吝於讓他知道。
  聽說他在台北的生活過得很靡爛,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
  耳邊環繞著人們的竊竊私語,游子商突然覺得渾身乏力,精神萎靡不振。
  他們說的話,並不全然是事實。他在市裡的日子並不好過,每天辛苦地工作,終日像根繃緊的弦,偶爾才會上PUB放縱自己,卻因此而被貼上靡爛的標記,一點都不公平。
  你要是缺女人,就趕快滾回台北......
  好,他就去找女人給她看。反正大家都認定他是爛人,不如就爛個徹底。
  夾帶著滿腹的怨氣,游子商果真實施報復的行為。他一回到市裡立刻就跑進酒吧,跟身材一流的漂亮美眉調情,但無論怎樣都忘不了余貝兒那張圓圓的臉和眼睛上方那顆痣。
  "咦?霍爾,你要去哪裡?我們的酒還沒喝完呢!"
  身後傳來漂亮美眉的殷勤呼喚,卻仍舊挽不回他的決心。
  "霍爾!"
  他要再一次確認自己有沒有瘋,對貝兒的感覺是不是一時興起,搞不好等他回家後,那些情緒就不見了。到時他就可以快快樂樂地再回頭當他的霍爾,從此忘掉余貝兒這個人。
  他是這麼想的,只可惜事與願違。當他經歷了一番折騰回到村子,卻發現他一心一意惦記的人不見了,徒留滿屋子的哭號。
  "你一定要幫余伯母這個忙啊,子商。"
  余伯母哭得好不傷心。
  "貝兒一個人在外面,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一定要幫忙找到她,也不負我們兩家的交情。"
  余貝兒的媽媽左一句幫忙、右一句交情,他除了點頭之外,什麼話也不能說。
  貝兒不見了?她居然敢在挑動他的心以後失蹤?他非找到她不可!
  自此,他很有氣魄地接下尋人任務。雙方家長都很欣慰,驚訝於他的寬宏大度和不計前嫌,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為什麼找她。
  他找她的原因--很簡單,卻說不出來,即使和她面對面亦然。
  "你為什麼來找我?"回到現實,余貝兒追問。不明白嬌貴如他,干嗎非要糟蹋自己,追到這荒郊野外來。
  "因為我--"面對她近乎粗魯的詢問,他慌了心神,猶豫著該不該將實情托出。
  "你能不能不要再這麼婆婆媽媽,一次講明?"被他一再拖延惹火,她開始發威。
  "我......"他能說嗎,此時此刻?"我......"若真的說了,她會接受嗎,還是會跳起來宰了他?
  "有死傷!"她發出最後通牒。
  "我、我比較喜歡傳統的藝術,不喜歡太前衛的東西!"情急之下,他隨手抓住一個話題搪塞,轉移她的注意力。
  這是什麼跟什麼?根本離題了嘛!
  "有死傷,我是問你--"
  "就我個人的觀點,我認為傳統藝術比現代前衛藝術有吸引力,要是我的話,我會選擇傳統藝術!"
  他口中所謂的傳統藝術,指的是水彩畫啦、油畫啦、水墨畫、雕塑等等那些有形的東西,和現代裝置藝術--即前衛藝術,運用對象的排列來呈現意念,有很大的差別。
  "你為什麼比較喜歡傳統藝術?"被他難得的典雅撂倒,余貝兒果然忘了繼續追問他為何來此的事,稱了他的意。
  "當然是因為傳統藝術的市場性比較好,隨便一件東西都可賣錢。"霍爾回答。
  "賣錢?"冷不防被銅臭噴到,余貝兒除了癡呆外,沒有別的表情。
  "是啊!"他興奮地點頭,"以書畫市場為例,兩年前我在香港花了十八萬港幣買進一幅林風眠的花果寫生,去年賣掉的時候竟然飆到二十四萬,足足賺了六萬港幣。"
  "然後呢?"她簡直無法想象有人如此市儈,把珍貴的藝術當成市場叫賣的菜來對待。
  "然後我就乘機大賺一筆,把手上所有的存貨一次出清,只留下一幅李可染的作品沒賣出去。"
  "為什麼沒賣?"莫非對它有特殊的感情......
  "因為我聽說那幅畫會再漲,打算等它價格飆到最高的時候,再賣出去。"逢低買進,逢高賣出,就跟股市的原理一樣。
  他果然市儈。
  "我還是喜歡前衛藝術,比較有意境。"余貝兒感慨。傳統藝術雖好,但總有那麼一點不足。
  "但是賺不到錢。"凡事都得講效益。
  "你這家伙眼裡只有錢!"受夠了他荒謬的理論,她氣急敗壞地拉高分貝,"藝術是非常神聖的東西,尤其意念更是無價,而前衛藝術就是呈現這種價值觀的最好方式。"怎可單用錢評估?
  "是啊是啊,只是經不起時間的磨礪。"君不見所有的前衛藝術展覽,都有個期限嗎?
  "誰說一定要如此?博物館外面那些大型展出品,還不是留下來了!"沒有因為展覽結束就拆除。
  "那又怎麼樣?"他在商言商,"說穿了,博物館外那一大片奇形怪狀的雕塑品,還不如埃及姑母挖出的一顆死人頭來得值錢!"倘若走運挖到比如圖坦卡門之類的千年名墓,光裡面陪葬品的價值,就足夠幾輩子吃穿,多爽。
  "你、你......"她氣得發抖,卻又找不到話反駁,埃及古墓出土的陪葬品的確很值錢。
  "所以說,還是傳統藝術迷人。我勸你別再搞什麼前衛藝術了,還是回歸傳統,比較有前途。"結辯完成,搞定!
  霍爾萬分得意地當面宣示他的勝利,氣壞同他辯論的對象。
  他根本只是因為傳統藝術有市場,才會喜歡它,還敢在她這個真正懂藝術的人的面前大放厥詞。
  "無話可說了吧?"看著余貝兒漲紅的小臉,霍爾誤以為她是羞愧,結果卻是--
  "去死!"
  接下來又是一陣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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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02:56: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他已經快要壯烈成仁。
  帶著疲憊的身子,仿效古人到河邊療傷,霍爾懷疑自己還能撐多久,他才來不到幾天,就已經渾身是傷。
  好痛,他的肋骨是不是斷了?天曉得貝兒那個小蠻子下手可不輕......
  低頭察看胸口上的傷勢,霍爾一時忘記他是摸黑來洗澡的,這條河根本沒有電燈,只有潺潺的流水聲,回蕩在這寂靜的夜。
  很好,也算是小小的報復。
  一天之內連遭兩次狠K的霍爾,這回終於拿出男子漢大丈夫的氣度--罷工,不幫余貝兒那母夜叉燒洗澡水了。只不過在展現魄力的同時,他自己也成了受害者,一樣沒有熱水澡可洗,只得躲到這小河來洗澡。
  他脫下衣服,從河的另一端下水,享受冰涼河水的洗禮。這條小河,嚴格說起來其實並不小,河面還蠻寬闊的,水量也很充沛,是他們重要的水源。舉凡他們吃的、用的,全靠這條河供給,惟一的缺點是離小屋遠了一點,害他每天都得挑水挑得半死。
  他一面埋怨,一面向河中央走去。這條河不只是寬,還很長,水位最深的地方就在中央地帶,若想好好地洗一個澡,最好到那裡去。因此他雖疲累,還是咬緊牙根,乘著夜風摸黑前進。
  就在他好不容易摸到河中央,迎面突然殺出一團冰涼柔軟的物體,不由分說地貼上他的身體。
  "哇啊!"他叫得像被鬼附身一樣,以為自己碰上了水母。
  "哇啊!"水母也嚇得唉唉叫,以為自己招來山神懲罰,差點跪下來磕頭。
  兩個淒厲的叫聲在黑暗中回蕩,夜風淒淒,幽影淒淒,一直到月光反映出彼此的尊容以後才發現--
  "貝兒?"
  "有死傷?"
  兩抹身影同時愣住。原來不是水母或是山神,而是兩個稍早才吵過架的冤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驚訝了,還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偶然相遇的兩人,竟然就這樣杵在河中央,眼睛眨也不眨地對看。
  "你不要臉,偷看我洗澡!"還是余貝兒率先反應過來,振動雙臂,把水濺得到處都是,霍爾險些滅頂。
  "我沒--咕嚕嚕有。"他極力爭辯,不料水花硬是扭曲他的話,害他慘遭毒打。
  "你居然敢承認你偷看,你這個無恥的家伙,我打死你!"接二連三的誤會,使得她的情緒異常激動,河裡的小石頭也快要被她扔光。
  老天,他再不出手阻止,就要出人命啦!
  "別丟了,貝兒--"砰!一顆小石頭正中他的下巴,中斷他的申辯。
  "我沒有偷看你洗澡,這純粹是誤會--"砰!另一粒碎石不偏不倚地丟中他的腦門,差一點丟中太陽穴。
  不行,再這樣下去,他還沒來得及上訴,就得先進墳墓。
  "貝兒,你看著我!"情急之下,他只好拿出羅曼史中最常出現的爛方法:扣住她的雙肩,硬是抬高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他。
  "我真的不是故意想偷看你洗澡,這真的只是碰巧,請相信我。"然後,他又抬出羅曼史最愛用的老套,低聲懇求,痛苦展示他的無辜。
  姑且不論他的演技如何,事實證明,羅曼史仍舊有它的影響力,即使強悍如余貝兒,也逃不過它的魔掌。
  突如其來的心跳聲,剎那間充斥在他們的四周,圍繞著他們怦怦怦跳個不停,他們兩人都不敢說話,也不敢眨眼,惟恐破壞這神奇的一刻。
  "貝兒......"羅曼史中的男主角,一般都會在這個時候收緊手臂,說些肉麻兮兮的話,霍爾也不例外,他想說的是......
  "小學六年級那年的暑假作業,其實是一份一百塊,不是五十塊,對不起我騙了你,請你原諒我。"
  月光依舊照耀,夜風仍然輕拂,環繞在他們周圍的神奇氣氛,陡降一半......
  "我不洗了。"不想再留下來聽他廢話,余貝兒推開他的手,轉身就要離開,卻被他焦急地捉了回去。
  "不要走,貝兒!"他的手握得好緊,"其實,那不是我想說的話。我真正想說的是、是......"
  沁涼的河水在他們身邊流竄,神奇的氣氛又回來了,再一次充斥在他們之間。
  "你想對我說什麼?"受現場的氣氛影響所及,她的語調竟也難得羞澀。
  "我想說......想說......"他吞吞口水,一向長袖善舞的舌頭突然打結,變得結結巴巴。
  "有死傷?"她輕聲逼迫。
  "我想說,不是!我是想向你招認,當初我賣給小胖的情人果,一盒不止五十塊。因為他嘴饞,急著想吃,所以我就賣了七十塊。對不起,我又騙了你!"
  流水潺潺,神奇的氣氛一下子消失無蹤,她的口氣也驟降到冰點。
  "謝謝你的誠實,我先走了。"受夠了他無厘頭的告白,余貝兒看也不看一眼地掉頭。
  "貝兒!"霍爾再度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干嗎啦?"神經病,"我快冷死了,沒空杵在這兒聽你說這些無聊的廢話--"
  "我喜歡你!"
  她還沒來得及說完,他就大吼。
  "這是我真正想說的話,我很高興我終於能說出來。"
  沉默。
  月光照耀在河面上,隨波泛出粼光,宛若銀魚,又像是被仙女遺忘的彩帶,隨著時間的流逝,緩緩飄過他們的面前。
  "我沒心情聽你跟我開玩笑。"余貝兒率先打破沉默,決定走為上策。
  "不是玩笑,貝兒。"他依然緊扣住她的肩膀,死不肯放,"你還記不記得白天的時候你問我為什麼來找你,我卻滿口胡扯的事?"
  她點頭。
  "那時候我就在猶豫該不該告訴你。"他深吸一口氣,老實招認,"也許你會覺得我很可笑,平時舌粲蓮花,到了真正需要表白的時候只會胡言亂語,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我自己也覺得十分困擾。"說這話的時候,霍爾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靦腆的模樣恍若一個青澀的大男孩,女人一不小心,便很容易上當。
  余貝兒先是張大了杏眼,仔細觀察他的一言一行,最後歸納出一個結論,那即是--
  "走人。"相信他的人是瘋子,她不想上當。
  "貝兒!"眼看著佳人鐵了心不相信他,霍爾只好使出最後一樣絕招,硬是把她吻得昏天暗地。
  冷不防遭受襲擊,余貝兒一時間忘了掙扎,像個木頭人似地呆在原地,任由霍爾將她鯨吞,任由他在她的唇腔之間激起陣陣水花。
  他是如此投入,熱情的雙唇宛若一條貪饜的水蛭,在余貝兒飽滿小巧的豐唇上傾力吸食,滿足他壓抑許久的思念。等他方能將自己從她的嘴上移開,她的芳唇已艷若桃李,氣喘吁吁。
  余貝兒愣愣地輕撫自己的唇,表情異常迷惘。
  "貝兒......"他困難地咽下口水,擔心她被他突兀的舉動嚇呆,更害怕她又要打他。
  余貝兒果真舉起手,不過不是打他,而是撈起一大片水花阻擋他的視線,趁著他忙著對付水花的時候走人。
  這是?
  呆呆地目視她的背影,這回換他一頭霧水。
  她不打他?
  為什麼?
  這代表什麼意思?
  河水依舊清涼透徹,霍爾的心思卻已混濁。
  *  *  *
  我喜歡你!
  這是我真正想說的話,我很高興我終於能說出來。
  一個人獨自聞坐在竹床上,余貝兒的腦子裡面充滿了霍爾昨天晚上的告白,整個頭都快要爆炸。
  他喜歡她,有可能嗎?有死傷那個狡詐的家伙,會不會又像以前-樣拿她尋開心,等她真的上當以後,再背著她大笑一場?
  傷腦筋。
  余貝兒越想頭越痛,心情越不好,腹部也跟著灼熱起來。
  她在屋內走來走去,試圖借著運動,壓制腹內洶湧翻騰的灼熱感,卻發覺無效,心情因此更加惡劣。
  就在這個時候,倒霉鬼霍爾恰巧推門進來,一進門就發現房裡面有頭母獅,在房內來回踱步。
  "你怎麼了?"這是他惟一能想到的台詞。
  "我想打人。"這也是她惟一想說的話。
  "你一天到晚都想打人,這有什麼稀奇。"他身上的傷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馬上凶狠地瞪著他。
  "這次不一樣。"瞪了好一會兒,她才不甘願地答道,"以前我打人都有理由,不像今天單純只是因為肚子痛,就想揮出拳頭--"
  "你肚子痛?!"霍爾不擔心自己成為沙包,反倒對她的症狀大驚小怪。
  "對。"她痛苦地點頭,"我的腹部燒痛,內髒好像快燒起來......"
  "咻"的一聲。
  一直以來,余貝兒都認為他們之間無法溝通,每次她都還沒有把話說完,他就不見人影,這回又不例外。
  沒義氣的家伙,沒見她正難過得要命嗎?他竟然就這麼當著她的面逃跑了。
  飽受腹部灼熱疼痛之苦的余貝兒,對於霍爾明顯的逃跑行為極度不齒,卻又沒有力氣追過去開罵,只得虛弱地靠著竹牆上。
  殺千刀的腹痛,什麼時候不好發作,偏挑今天。
  她咬緊下唇忍受非人的折磨。一個鍾頭過去,似乎好一點了。三個鍾頭過去,煩人的絞痛再一次卷土重來,她只得再一次靠回到牆上,痛苦喘息。
  不行了,她想。
  痛還不打緊,最可恨的是幾乎燒至喉頭的灼熱感,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地不知如何是好,氣煞她余大小姐。
  "哇啊--"
  "我回來了!"
  正當她難受得扯開嗓門大叫之際,霍爾也在同一個時間撞開門。
  余貝兒立刻把頭轉過去瞪他,尚來不及合上的嘴巴倏然塞進一根吸管,她就這麼反射性地大口大口吸起他拿來的不明液體來。
  "跟什麼?"
  "苦瓜菠蘿汁。"啟稟老佛爺,是他辛辛苦苦,開了三個鍾頭的車去幫她買來的消暑聖品,一杯五十塊。
  "惡,是苦瓜?"老佛爺一聽竟有她最厭惡的東西。連忙停下吸食的動作,瞪大眼看著霍爾。
  "嗯,還有菠蘿。"他把吸管又塞回到她的嘴裡,一面碎碎念,"我知道你討厭吃苦瓜,所以特地請老板在裡頭加蜂蜜,讓它喝起來不至於太苦。"
  經他這麼一說,她才發現裡面真的加了蜂蜜,味道好極了。
  "謝謝你哦。"她口齒不清地道謝,"你剛才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就是為了幫我買這杯果汁?"
  "是啊!為了買你手上這杯苦瓜菠蘿汁,我來回開了三個鍾頭的車,拜托老板額外賣給我更多的冰塊維持溫度,免得拿回來的時候都不冰了。"
  原來如此。
  "是還蠻好喝的啦!"她拐彎抹角地表達出她的感動。"不過我還是想不通,你干嗎特地去買苦瓜菠蘿汁給我喝?"
  "因為你體熱啊,笨蛋!"那是什麼口氣?好像他多此一舉似的,"你之所以會想打人,是因為體內虛火上升。所以我才會去買苦瓜菠蘿汁給你喝,幫你降火氣。"
  耶?她之所以想打人全都是因為體熱作祟,和她體內的殘暴因子無關?
  "你的肚子還痛不痛?"算了,還是說點有用的。
  "呃......"她斟酌回答,"是好一點了,不再想打人,但肚子還是一樣痛。"
  霍爾皺眉。
  "這是什麼毛病?"奇怪!"如果只是火氣大。按理說降火就會沒事,怎麼還會持續痛?"沒有道理。
  "呃......我也不知道,它就是一直痛......"她話說得小小聲,有些說謊的嫌疑。
  "貝兒,你到底是怎麼了?"一定另有隱情。
  "呃,我......"她的臉頰不知不覺紅起來,說話吞吞吐吐。
  "貝兒!"
  "正常生理反應啦!"
  兩人同時間大吼。
  霍爾不說話,只是專注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悄悄走出屋子。
  干、干什麼啊!每次她一發生狀況就溜得不見人!
  不知怎麼地,余貝兒居然就當場掉起淚來,哭得稀裡嘩啦。
  他最好滾回去啦,又沒人拜托他留下來照顧她。他沒來之前,她的日子不是照樣過得好好的?舒適得很,誰要他雞婆!
  她就這樣一直哭,一直咒罵霍爾不夠義氣,一直到一碗香噴噴的粥端到她面前,她才愕然停止哭泣。
  "冬瓜益母粥,可以改善你目前的狀況。"隨著這句話,映入余貝兒眼簾的是霍爾俊朗的臉和他手上的粥品。
  "謝謝。"她接下他手上的粥,表情極不自在。
  "干嗎哭啊?"他摸摸她的頭,在她身邊坐下,"等你月事過後,我再煮綠豆蓮藕粥給你補身體,到時候你的情緒就不會那麼壞了。"
  "你真的好會煮菜,做的東西都很好吃。"這是她的肺腑之言,他堪稱是整個村子裡最厲害的廚師,許多媽媽還要登門請教。
  "還好啦,小Case而已。"他謙虛微笑,"我只是喜歡研究美食,尤其是食補。"
  他表面上說得輕松,實際上卻不是這麼回事。他之所以如此專精於食補,完全是為了他母親。她記得以前每次在放學的路上,他嘴裡必定叨念著當晚的食譜,興奮地告訴她,他又研究出哪一道藥膳,可以讓他母親的身體好起來。
  他真的很孝順。只是隨著生活的日趨忙碌、心靈距離的越趨遙遠,以往的孝順逐漸改由金錢代替,再也不復昨日體貼。
  "謝謝你的粥。"她原想問他為什麼不再像以前那樣親近游媽媽,卻又覺得不妥臨時改口。
  "不客氣,貝兒。"他再一次摸她的頭,"只要你能夠覺得舒服一點,叫我煮什麼給你吃都行,我真的覺得你太瘦了......你現在多重,有沒有四十五?"
  霍爾一邊審視她目前的身材,一邊回想她以前圓滾滾的模樣,總覺得差好多。
  "不知道耶。"她自己也迷迷糊糊,"一年前我還有五十五公斤,現在可能四十多斤。"變虛標准身材。
  "四十多?太瘦了,我一定要把你喂回原來的樣子。"雖然她現在的身材很好,他還是比較喜歡以前的她。
  "拜托,千萬不要!"余貝兒哀嚎,"我好不容易才瘦下來,你別想讓我再胖回去。"她抵死不從。
  "可是我比較喜歡你胖胖的模樣,比較可愛!"霍爾自然而然說出他的看法,卻意外引來一陣沉默。
  余貝兒低下頭,兩只手把玩著空掉一半的陶碗,把碗轉啊轉啊轉地轉了半天後,靦腆開口:"喂,你昨天晚上說的那件事,是真的還是假的?是不是又在跟我開玩笑,故意捉弄我?"
  敢情是她被捉弄慣了,開口閉口都是懷疑,霍爾只得苦笑。
  "再認真不過,貝兒。"他嚴肅保證,"這回我既不是開玩笑,也非惡作劇,而是非常認真地向你告白。"
  "可是......"她別扭地動了動身子,表情極不自然,"可是你對我怎麼突然......你以前對我根本沒有感覺。"
  這倒是真的,以前他只是把她放在心上,不曾認真琢磨過她。直到生活變得索然無味,他才猛然發覺,那散發著純樸氣息的芳醇是如何牽動他的心,使得他不由自主跨大腳步追隨
  只是,他追到了,卻也迷惘了。她在問他因為什麼原因,他卻只能告訴她--
  "我也不知道,貝兒。"他老實承認,"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喜歡上你。至於真正的理由,恐怕我自己也不清楚,無法給你正確解答。"
  這大概是這一輩子,他對她說過最誠實的話。她不知還能再要求些什麼,只得拿起湯匙,低頭把碗裡的粥一口氣喝完。
  "我還要一碗。"而後,她伸長手,紅著臉跟霍爾要粥。
  霍爾咧嘴一笑,輕輕拿走她手中的陶碗,再為她添一碗冬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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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02:56: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烏雲籠罩在山頭,遠處傳來轟轟的雷聲,似乎在昭告:暴風雨近了。
  "糟糕,沒有青菜了。"看著空蕩蕩的菜籃,霍爾亦覺得大事不妙,今晚可能要餓肚子。
  "我去摘!"余貝兒自告奮勇要去菜園拔菜,不料卻被瞪回去。
  "不行!"他厲聲否決,"外面快下雨了,你要是現在出去,很可能會被雨困住,到時候就危險了。"
  "不會的啦,有死傷。"她拍胸脯保證,"這邊的路我很熟,不會被困住。"她抬頭看看窗外。"而且雲層還很高,不會這麼快下雨。就算真的下了,我也能及時跑回來,你不必擔心。"
  "胡扯,菜園離這裡多遠,哪能說回來就回來?"霍爾反駁,"今天晚上頂多不要吃菜,總比你出去冒險好。"他也比較安心。
  "不要,今天我一定要吃到青菜,誰都阻止不了我!"她像個任性的小孩。
  "貝兒--"
  "我馬上回來!"
  不待霍爾說更多阻止的話,余貝兒便有如一道旋風,沖出他們的竹屋,霍爾傻眼。
  這個傻貝兒,雨衣都沒帶,唉......
  無計可施的霍爾,既然管不住她的行動,只好回頭掌管廚房,把該煎的蛋煎好,該煮的飯煮熟。剩下來的時間,全用來泡綠豆,以便明天早上煮綠豆蓮藕粥侍奉老佛爺。
  今日收成不錯,高麗菜長得又肥又圓,味道鐵定鮮美。
  心滿意足地將采收好的高麗菜全放進菜籃裡,余貝兒朝竹屋方向走。
  大家都說高山高麗菜最好吃,憑有死傷的手藝,一定能--
  轟隆一聲。
  余貝兒才在想霍爾的手藝有多棒時,豆大的雨滴已打在她的身上。
  糟糕,下雨了,真的被有死傷說中。
  愣愣地看著天空發呆,余貝兒第一個反應是霍爾真是烏鴉嘴,第二個反應才是快步向前沖。
  她跑得很快,只不過雨落的速度更快。才不過幾秒鍾的時間,就由原本的豆點大小,變為傾盆大雨,嘩啦啦地打在她身上,影響她的視線。
  該死的雨,說來就來,也不事先打一聲招呼--
  砰!
  她還沒罵完,她跌倒在地。
  "好痛!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倒霉透頂......"余貝兒想不透她怎麼會這麼倒霉,諸事不顧,未料更倒霉的事還在後面。
  她的腳......扭傷了,動彈不得。
  余貝兒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腫脹的腳踝,試了幾次想站起來,每次都頹然跌倒。
  "完了!"她懊惱地趴在地上,任由滂沱的大雨一直下,直到她全身濕透......
  *  *  *
  雨滴開始落下,滴答滴答打在鐵皮搭成的屋頂上。
  "該死的,真的下雨了。"雙手忙著浸泡綠豆,霍爾沒想到雨會來得這麼快,他才剛做完晚餐。
  他甩掉手上的水,拿塊布把手擦干。才剛放下手中的布,豆大的雨點倏然轉成滂沱大雨,傾倒在房子周圍。
  四周的竹牆開始滲雨,透過粗大的隙縫快速溜進屋內。有的地方甚至開始下起小雨,逼得霍爾不得不去找水桶來接雨。
  前有猛虎,後有惡狼,他是造了什麼孽非待在這個鬼地方不可?
  等到該塞的布條塞完,該排的水桶也已經排得差不多的時候,才有空想起他那任性的鄰居。
  貝兒!
  焦急地打開竹門眺望,映人他眼簾的不是余貝兒嬌小的身體,而是宛若受到詛咒的大雨,筆直地敲打在竹門前。
  他第一個直覺是她出事了,再不就是被大雨困住。但無論是哪一個原因,他都必須立刻前去找她。
  "貝兒!"他像發瘋似地大叫她的名字。滂沱的大雨打在他身上,有如拳擊手揮出重拳意欲將他擊退,然而他卻更加奮勇向前。
  "你在哪裡?!"他不怕雨打,更不怕上天的詛咒。他盡害怕他的貝兒真的發生了什麼意外。
  一想到余貝兒很可能就這麼消失在這空曠的山野中,霍爾全身的血液就忍不住凍結,更加賣力嘶吼。
  "貝兒!"他好害怕,害怕這無情的大雨會將她吞沒,也好怕她會聽不見他的呼喚,獨自一個人哭泣。他知道她會哭的,腹痛那天她就哭過。當時他摸著她的頭安慰她,可現在她的身邊沒人,她會不會因此而嚇哭,抱著雙膝害怕發抖?
  我才不會怕呢!
  她老愛這麼逞強。可他知道,她只是嘴硬,事實上她和一般渴望愛的少女沒兩樣,會害羞、會怯懦、會編織王子和公主的夢想。
  "貝兒!"
  曾經,他也是凡夫俗子,也不懂得她那粗魯的外表下所隱藏的價值。一直到那一天他回家,和她扭打成一團,他才發現自己竟錯過了與她相處的樂趣和難以克制的心跳。
  或許,他也在逃避。
  "貝兒!"
  "你在哪裡?!"
  如今,他還有機會向公主表達愛意嗎?告訴她,他早注意到鄰家的小女孩,只是因為和她太熟了,他自己也沒弄懂,以至於拖到這個時候。
  "貝兒......"
  他祈求老天,不要剝奪他表白的權利。老天若接受他的懇求,他會好好反省,重新做人。
  "有死傷......"
  滂沱大雨中,忽地傳出一個虛弱的聲音。霍爾興奮地轉頭,發現他尋找多時的公主正狼狽地趴在地面上,渾身發抖。
  在這危難的時刻,他竟大笑。
  "哈哈哈!"感謝老天。他已經激動到分不清自己臉上掛著的是淚還是雨,總之,她平安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這個樣子真像一只小狗。"一旦放心之後,他蹲下身,用手捏她的鼻子取笑她。
  "你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光會取笑我。"她虛弱地反擊,表情狼狽不堪。
  "你還能走路嗎?"他微笑,猜想她可能是因為受傷才無法自己走回去。
  "不能。"她搖頭,"我的腳踝扭傷了,恐怕你得背我。"
  "這有什麼問題?"霍爾二話不說,捉住她的手臂就往自己的身上攬,像登山一樣把她背回竹屋。
  "你真的變得好輕,要多吃一點兒。"在回程的路上,他念念叨叨。余貝兒全身虛脫地把臉靠在他的背上,突然覺得他的背好寬,可以容納全世界的任性和過錯。
  "你先把濕衣服換下來,我去多找幾件衣服塞住牆上的縫隙。"一進到屋內,霍爾就忙著搶救搖搖欲墜的小竹屋,余貝兒只得接住他丟來的干衣服,趁著他出去的時候換上。
  十分鍾後,他回到兩人共同居住的房間,手上多了一碗姜湯和好幾個水桶,全都是由廚房那邊移過來的。
  她接過他手上的姜湯,好奇地看他將水桶一個一個擺好角度,分毫不差地對准漏雨的地方,總覺得他的動作好嫻熟。而且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背部的肌肉也會不由自主地鼓起來,看起來分外迷人。
  不期然察覺到他的魅力,余貝兒連忙低頭假裝在喝姜湯,眼角的余光卻依然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
  天,他竟當著她的面換衣服,毫不吝嗇地展現!
  余貝兒差點噴出滿嘴姜湯,幸好養眼的鏡頭只維持了幾秒鍾,霍爾即套上了他帶來的T恤。
  不過,他接下來的舉動,雖不至於鬧出人命,也相去不遠。只見霍爾伸長雙手,連人帶碗地將余貝兒撈過界,安放在自己的床上,摟著她的肩低聲說:"剛才你在外面淋了那麼久的雨,一定凍壞了,現在趕快好好休息。"
  貝兒為他這句非常體貼的話感動不已,只能低頭支吾地道謝。
  大雨依然不停止它的攻勢,只是變小了,滴滴答答地落在他們的鐵皮屋頂上,為潮濕的天氣更添沉悶。
  "你知道嗎?我最恨聽這種聲音,好像在打鼓一樣。"緊盯著天花板,霍爾突然喃喃說道,引發余貝兒的好奇。
  "你是指屋頂?"她也跟著仰頭看。
  "嗯哼。"他微微頷首,"我最討厭這種鐵皮屋搭建成的屋頂,每次一到下雨,就好像聽了一場免費的演奏會,難怪我從來不去有Band的PUB。"吵翻天。
  "你討厭音樂?"她好奇地盯著他的側臉。
  "才不。"他微笑,"我只討厭鼓聲,那讓我想起以前在村子裡面的生活和接也接不完的雨。"
  "有死傷......"他的表情好悲傷。
  "你還記得你家的屋頂是用什麼做的嗎?"霍爾忽地問。
  她搖頭。
  "你沒注意,那是因為你家全用鋼筋水泥,就算下再大的雨,也沒有影響。"
  經他這麼一說,她才發現她家的小洋房,都是用最好的建材,就算是刮台風也不怕。
  "那你家的屋頂不是用鋼筋水泥,那會用什麼?"余貝兒好奇反問。
  "用鐵皮。"他指指他們的上空,"以前我家的屋頂,就是用鐵皮搭成的。不但下起雨來會打鼓亂吵一通,鐵皮翹起來的地方,還會滴滴答答地滲水。每當台風來襲,還得煩惱屋頂會不會被吹跑。所以我恨死鐵皮、恨死鼓聲、恨死水桶、恨死台風......"
  說到最後,他再也說不下去,索性把身體靠在竹牆仰頭自嘲,嘲笑他自己的怯懦。
  "因此當我一有機會離開村子的時候,我便毫不猶豫離開了。"他自首,"在離開村子的那一天,有很多同學前來送行。每個人都告訴我,一定要成功回來;而我也答應他們,不到那一天絕不回村子,可等我真正回到村子,那些曾經鼓勵我的人又說我變了,我突然覺得裡外不是人。"
  霍爾疲倦地揉眼睛,仿佛想借由這動作把充斥於耳的蜚短流長一並搓掉,只剩下年少時雀躍的身影。
  生活是很不容易的。
  當你選擇了物質的成就,往往忽略掉精神層面,鮮少人能面面俱到,對於一個來自眷村的窮光蛋而言,更加困難。
  直到此刻,余貝兒才了解,為何他汲汲於名利。當一個人連基本的生存條件都沒有的時候,如何能談崇高的理想?
  "我......咳。"她清清喉嚨,不好意思說出接下來的話,"其實......其實你走的那一天,我去送你了......"
  霍爾倏然止住揉眼睛的動作,驚訝直看著她。
  "你去了?"他怎麼都沒看到。
  "對......咳咳。"她整個臉都紅起來,"我躲在車站的柱子邊,所以你沒有看到我。但我聽到了你們同學那些鼓勵的話,很感人。"
  回想起那段年少輕狂的歲月,每個人都充滿了許多夢想。
  他們相視一笑,對於時間的流逝,除了無奈之外,還有更深一層的遺憾。因為他們都變了,最起碼他是變了,否則也不會招來無情的批評。
  "其實你也不必在意別人的話啦,他們都不像我這麼了解你,當然會對你有所誤解。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管別人怎麼說。"這是她這幾年體會出來的生活哲學。像她,早就不知道在流言中死過幾回。要是在意人們說的每一句話,她的日子就不用過了,更何況追求藝術?
  這就是眷村生活的無奈之處,也是他們急於逃離的原因。誰受得了什麼事情都被拿到放大鏡底下檢視?就算是病毒也會想逃。
  "不過,我倒是覺得你該多關心游媽媽一點。"話鋒一轉,余貝兒把話題帶到老人家身上,"這幾年她的身體雖然有好轉,但精神狀況反而沒有從前好,經常一個人瞪著窗子外面發呆,看起來好落寞。"
  他心裡明白,他媽媽的日子過得有多孤單。他雖為她請了傭人,每個月也固定寄給她生活費,但在她的心裡,這些都不能代替她心愛的兒子,和回蕩在院子裡的笑聲。
  "以後我會多回家探視我媽。"霍爾向余貝兒保證,他會盡量改變他的心態,常回家看看。
  "那就好。"她很高興他終於想通,不再視歸鄉為畏途。
  一種體諒的氣氛彌漫在他們的周圍,霍爾突然有一種罪惡感,她是這般善良,過去他卻一直欺侮她,將捉弄她視為理所當然。
  "貝兒,我有一件事情,要對你坦白。"該是懺悔的時候。
  "什麼事?"干嗎一副要下跪的樣子。
  "我......咳咳。"他不自在地咳了幾聲,"過去,咳咳。過去......我一直在利用你幫我賺錢,無論是寫暑假作業還是賣香腸,或是撿寶特瓶,所賺的錢都進了我的口袋繳學費,真對不起。"雖然他的理由正當,但說謊就是不對,更何況他還在背地裡嘲笑她。
  沒想到她卻說--
  "我知道呀!"早就不是新聞了,"你口口聲聲說要幫游媽媽買補品,其實大多數的錢都拿去繳學費或買參考書,准備下學期的功課。"非常勤學。
  她都知道?怎麼會......
  "而且我還知道,那年的暑假作業應該不止四十八份,而是六十二份,你背著我偷偷多寫了十四份,沒讓我知道。"
  是,他的確是干了這些卑鄙的事,但怎麼會東窗事發......
  "我沒你想象中那麼笨,有死傷,我只是不想計較而已。"她瞪他,"夜路走多了,遲早會碰到鬼。那年暑假剛過完,我就碰見你的同班同學對我大吐苦水,說你幫他寫的作業字體好難看,害他被老師罵。你的同學說還有十三個人跟他一樣慘,都被罰站,我才知道你背地裡干了什麼好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自己造的孽自己收。當時被罰站的人其實有十五個,除去那十四人之外,最後一個倒霉鬼,當然就是他自己。
  "我沒想到你什麼都知道。"卻從不計較。
  "那當然。"她聳肩,"我只是想反正橫豎都拿不到錢,都是做義工,干脆不吭聲,省得大家尷尬。"
  她越說越覺得好笑,說著說著,便不由自主地笑出聲,剛好和笑翻了的霍爾撞在一起。
  "謝謝你,貝兒,你真善良。"鼻對著鼻,眼對著眼,霍爾只想對她說這一句話。
  "不客氣。"同樣地,她也只想如此回答他。
  滂沱的大雨,依然打在這孤立於山野的方舟上。
  昂首仰望鋪滿鐵皮的屋頂,霍爾再也不覺得它發出來的聲音令人厭惡,反倒像是美麗的樂章。
  是夜,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從傍晚就開始傾落的大雨,一直下到半夜都還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越下越猛。恍若上帝發怒執意要吞沒一切,又像世界末日前最後的掙扎,在閃電與巨雷的交錯下,交織成一幅密度極高的水簾,緊緊覆蓋住大地。
  "轟隆!"
  遠處又傳來一聲巨響,大地為之撼動,連帶著震動了沉睡中的土石,迫使它們開始行動。
  於是大的土石分裂成小的土石,小的土石分裂成更小的碎石,透過層層剝落,分支成一條一條的小河流,再經由地表的變動,匯集成一片汪洋,順著傾斜的地勢緩緩前進,鯨吞整片大地。
  聲勢驚人的土石流,依照著自己的節奏一步一步往山腳邁進。在遷徙的過程中,無可避免地牽動腳底下的地殼,制造出巨大的聲響,也因此吵醒了霍爾。
  "這是什麼聲音?"揉揉尚在發疼的太陽穴,霍爾整夜都在和吵死人的雨聲搏斗,並未真正入眠。倒是他身邊的余貝兒睡死了,嘴角上還掛著口水。
  "真惡心。"他先用袖口幫她擦干口水,再下床打開竹門尋找聲音的來源,省得他們被水淹了還不知道。
  門外的雨,果然就像他預料中的那樣,雨簾濃密到擋住他的視線。
  搖搖頭帶上門,霍爾原本想再回頭睡他的覺,然而自地心傳來的怒吼阻擋了他的腳步,使得他不由自主靜下來聆聽。
  "......隆隆......隆隆......"
  剛開始的時候,他只覺得山那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怒吼,還以為是傳說中的山怪跑出來嚇人,怪可怕的。
  "......隆隆......隆隆......"
  而後,他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大地搖晃成這個樣子,活像是土石流的前兆......
  土石流?!
  腦子猛然被這三個字打醒,霍爾匆匆地打開門,再確認一次。
  沒錯,是土石流。雖然被轟隆的雨聲掩蓋,但的確可以隱約感受到來自大地的震動,可能再過不久,就輪到他們遭殃。
  在此為您插播一則意外消息:昨晚由於雨勢過大,位於xx山區的一間竹屋被土石流沖走,屋子裡面的一對男女,雙雙罹難......
  霍爾幾乎可以預見明早的新聞快報會播出這則消息,而他自己還無法站出來抗議電視台使用的字眼過於暖昧,因為那時候他早已經滅頂了--被土石流活埋。
  "貝兒,快起來!"一想到自己極有可能成為頭條新聞,他立刻轉身回去叫醒余貝兒,試著在土石流還沒駕到之前先行逃命。
  "不要吵,我還要睡。"余貝兒死巴住棉被不肯起床,霍爾只好搖她。
  "起來了,貝兒!"他拼命捏她的雙頰,"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土石流快來了,我們再不走,會來不及逃命。"到時候恐怕得睡一輩子。
  "好啦......"她仍舊處於彌留狀態,"等我睡好了再起床,反正只是土石流,又沒什麼......"干嗎那麼緊張......嚇,是土石流?!
  冷不防聽見這可怕的字眼,余貝兒這下什麼睡意全沒了,一瞬間清醒。
  "你是說......"不會吧,這麼倒霉?
  "對,所以你趕快下床。"不用懷疑,他們的運氣一向不好,"我們要趁著土石還沒有沖刷下來,離開這個地方,我先去發動車子,你隨後趕到--"
  "可是,我的房子怎麼辦?"會沒有女主人。
  "明年再來祭拜,或是初一、十五各燒一炷香告慰它的在天之靈。總之現在快走。"都什麼時候了還管這間破屋子。
  "但是--"
  "我們一起走好了。"懶得再理她那些可是、但是,霍爾干脆拖著她一起離開,省得和她囉嗦沒完。
  雨勢越來越大,他們的視線也越來越不清楚。雖然有手電筒照路,霍爾和余貝兒仍舊在大雨中摸了將近五分鍾,才找到霍爾的車。
  一上車,霍爾就忙著發動引擎,余貝兒則是忙著拍掉附著在身上的水滴,卻發現徒勞無功,雨實在下得太大了,他們根本已經渾身濕透。
  直到這一刻,余貝兒才發現事實比她想象中嚴重得多。這雨堪稱是諾亞那個時代以來最大的一場世紀大雨,不同的是諾亞有方舟保護,他們卻只能靠這輛2000CC的小車逃命。
  他拼命轉動手上的鑰匙,催促他的車子振作點。可任由他轉了好幾回,硬是不肯應聲。
  "Comeonbaby,youcandoit!"霍爾好聲好氣地懇求他的愛車不要在這個時候拋棄他,在他心裡暗暗祈禱時,自山頂傳來的怒吼恰巧蓋過一切,害他差一點錯過引擎的怒吼聲。
  "Thankyoubaby,youaremybestlover."一旦確定車子能動,霍爾立刻以最快速度駛離現場,跟他窩了好幾個禮拜的地方說再見。
  他心滿意足地開著車,以為自己已經安全,卻未料......
  "喂,有死傷,我好像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車子原本開得好好的,一旁的余貝兒卻突然來上這麼一句,害他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我也這麼覺得。"他手握方向盤,不安地跟著說,"好像就在我們的背後追著我們跑一樣,真荒謬。"哈,不可能有這種事,是他自己的幻想罷了。
  "你也這麼覺得嗎?"她一面答,一面回頭觀看動靜,"我真的聽見很奇怪的聲音朝我們而來,就像是卡通裡的怪物,張著血盆大口,要吞掉我們......"
  "怎麼了,貝兒?為什麼不再繼續講下去?"講到一半突然停了,"沒想到你講故事還蠻好聽、蠻生動的,頗有臨場感。"又是怪物、又是血盆大口,真有幻想力。
  霍爾催促著余貝兒繼續她的冒險故事,不要突然就停下來。余貝兒只是僵著脖子慢慢回頭,大力吞下口水,說道--
  "這恐怕不是故事。"而是可怕的事實。
  "咦?"她在說什麼......
  "真的有怪物在追我們,你看--"
  隨著余貝兒手指的方向,霍爾果然看見了她口中的"怪物",正追在他們的屁股後面。
  "哇,是土石流!"
  天呀!這些怪物是什麼時候追過來的?怎麼都沒有事先通知?
  "開快點,有死傷,你趕快開車!"余貝兒在一旁尖叫,於是霍爾更加手忙腳亂,差點踩錯油門。
  "我已經在快了,你不要催嘛!"他已經將油門踩到底,只差沒有下去推。
  一路上,他們就這麼吵吵鬧鬧,一會兒那個尖叫、一會兒這個搶方向盤地沖至山腳,等他們方能完全擺脫土石流的糾纏時,兩人已經累成一團。
  "呼呼,我的車完了。"一到達安全的地方,霍爾就忙著心疼他的香車。
  "我的房子才完了呢,那是我全部的財產。"一輛小小的車算什麼,不過覆上那麼一丁點泥巴,洗一洗就好。
  也對,霍爾不得不承認。比起她的損失來,他的處境的確好太多,難怪她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算了,貝兒。"他勸她,"反正住在那個地方也危險,趁早搬離也好。"省得一天到晚擔心會不會被土石流活埋。
  "說得好聽。"她冷哼,委屈得要命,"你在市裡有個舒適的窩,這裡卻是我惟一能待的地方,你要我搬到哪裡去?"
  "回家啊,貝兒。"霍爾聞言皺眉,"你該不會忘了我來此找你的真正目的吧?"
  他希望她回家,希望她了解他對她的感覺,這些他都說得很清楚,然而她卻不想答應。
  "我不想回家。"她倔強地否決道,"我什麼成就都沒有,現在回家,會被左右鄰居笑,也會和爸媽吵架,反而會為他們帶來困擾。"
  她清楚自己的脾氣,雖然口口聲聲說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但真正面臨批評時,仍會忍不住心中的怒火,站出來為自己辯解,連帶著使父母難堪。
  "那你打算怎麼辦?你現在身上又沒錢,能去哪裡?"不單是她清楚自己,霍爾也了解她,但卻比她更懂得面對現實。
  現實,凡是提到這兩個字,余貝兒就只能以沉默代替回答,再也囂張不起來。
  她空有滿肚子理想,卻沒有無法處理接下來的瑣事。
  難堪的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余貝兒幾度想開口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麼,霍爾只得開口。
  "我有一個提議。"
  "什麼提議?"她抬頭看他。
  "你干脆先住在我那裡,我幫你辦一場陶藝展示會,先賺到錢再說。"老話一句,沒有錢,什麼理想都是空談。
  "你要我去市裡?"余貝兒愣住。
  "對。"他點頭, "既然你不願回家,又沒有地方可去。不如先去打天下,展覽的事全部交由我打點,你只要安心創作就行。"
  "但是......"她還在猶豫。
  "不然你有更好的主意嗎?"
  她有更好的主意嗎?當然沒有。她如果有更好的主意,就不會站在這裡左右為難了。
  但是,去市裡?
  "好,就這麼說定。"他說得對,人要向現實低頭,退一步海闊天空。更何況他又是廣告界的第一把交椅,定能將她的展覽辦好,等把錢拿到手後,再來發展她的前衛藝術也來得及。
  她打定主意跟他回市裡,並將她的藝術事業交給他打理。
  隔日,新聞快報播出--
  一則意外消息:昨晚由於雨勢過大,位於台xx區的一間竹屋遭到土石流沖走,所幸裡面沒有任何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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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02:5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位於市中心的一棟超高大樓,此刻正人潮洶湧,人聲鼎沸。
  印刷精美的告示牌擺在大會的出入口,上面印著斗大的黑字,標示著男男女女出入此地的目的。
  余貝兒小姐現代陶藝展
  前來參加這次的展覽的人,完全是沖著大會主辦人--霍爾的面子,否則一個小小的陶藝家,哪有這麼大的榮幸請得動他們呢!
  他們在司儀的催促下入座,互相交頭接耳討論這次霍爾又有什麼新點子,並納悶余貝兒小姐有什麼魅力,能讓霍爾廣發英雄帖,動用交情邀他們前來。
  結果很讓他們失望。余貝兒小姐的作品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反倒是霍爾安排的展出方式很驚人,他不但請出了希臘美女、海灘辣妹,最後連裸身猛男都上場,不可謂不瘋狂。
  "各位先生女士,經典畫面終於出現,請看這些--裸--男--"
  當霍爾搶過主持人手上的麥克風,大聲介紹今天的壓軸作品時,現場的氣氛炒到最高點。台下的女性紛紛抽氣,面露興奮之色,目光焦點全集中在台上那些裸男的身上。
  這些男人的體格真好,要是他們手上都不要拿著陶盤遮掩,那就更好了......
  邪惡的念頭在現場所謂的名媛淑女心中發芽,卻還得強迫克制自己的舉動,符合淑女的形象,其實心中想的,是誰來踢掉那些男人手中的陶盤,讓她們好好欣賞個夠。
  正當她們如此奢望之際,奇跡發生。一個不知打哪來的跆拳道美少女,先是踹掉霍爾手上的麥克風,再把他踹下台,最後才輪到她們心中最想看的重頭戲--踹掉那些操男手中的陶盤。
  "啊!"
  "噢!"
  受此刺激,她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動,紛紛掏出名片,邀請台上那些本錢雄厚的猛男喝咖啡,大膽一點的甚至建議可以額外舉行一場狂歡派對,差點沒氣死她們的男伴。
  現場頓時亂成一團。呆立的呆立,逃命的逃命,展示會的主角還在台下痛毆承辦人,把他打得又死又傷。倒是觀眾席上有對男女,認為這種情況很可笑,吃吃地笑出聲。
  "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麼熱鬧的展覽會,真是有趣極了。"抬起塗滿紅色蔻丹的纖纖玉手審視,卓曉楓相當滿意今日的所見所聞,玩得十分開心。
  "可不是嗎?"一旁的男伴挑眉贊成,"只要有余貝兒出現的地方就有笑話,她永遠都是那個樣子。"做事不用大腦。
  "聽起來你好像跟她很熟的樣子。"卓曉楓斜眼瞄她的男伴,"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早就認識她?"
  "Bingo!"她的男伴說,"Beliveitornot,我是她高中時的學長,她高中的時候相當崇拜我,總是躲在柱子後面偷偷觀察我的一舉一動,害我不勝其擾。"
  原來,這個說話的男人就是當初余貝兒崇拜得要死的李經綸,他今天也來到展示會了,不過是陪同未婚妻前來的。
  卓曉楓揚起一雙邪媚的鳳眼,要笑不笑地旺著她的未婚夫。
  "聽聽你的口氣,經綸。充滿了沙文式的自大,真令人難為情。"她的語氣中充滿了挑釁意味,"人家不過是高中時期的迷戀,你就說得好像她非跟定你不可。搞不好人家根本早已經忘了你,早就不記得你是哪根蒜了。"還在那邊洋洋得意。
  "要不要試試看?"李經綸大受刺激,"我打賭她一定還記得我,只要我勾勾手指,她就會像從前一樣,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好啊,我倒想看你怎麼勾。"是倒勾還是正勾?"不過你的表情,讓我想起去年你引誘那個小秘書時的情景,那個時候你也像這樣志得意滿,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看起來十分討厭。"
  "但結果卻相當令人滿意,不是嗎?"李經綸提醒他的未婚妻,她才是始作俑者,不該抱怨。
  卓曉楓微笑。
  這是他們之間的小游戲,而且永遠都玩不膩。若說他們這對未婚夫妻有什麼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虛偽。他們表面上和和氣氣,行為舉止高雅,充滿上流社會的教養。其實私底下比誰都狠,淨愛玩些變態的游戲,尤其喜歡找單純的女孩下手。
  "我知道你行,經綸。"輕撫未婚夫的臉頰,卓曉楓說,"但我要提醒你,不要玩得太過火。上次那個小秘書鬧著要自殺,最後還是我用錢去擺平才沒出事,這次你可得小心,不要再玩出事來。"
  這又是他們另外一個變態的地方。身為未婚妻的卓曉楓,不但不會生未婚夫的氣,反而還處處替他掩護。事實上,她才是背後那個負責策劃和收拾善後的人,許多殘忍的游戲都出自她的主意。
  "你放心好了,甜心。"李經綸極有把握地安撫他的未婚妻,"余貝兒的個性是不可能鬧自殺的,反倒是我要小心才對。"
  他這話一落,兩個人不由地都笑起來。余貝兒的確和他過去接觸過的女孩不同,所以他才會迫不及待。
  "你太自信了,經綸。"卓曉楓數落他,"有些女孩子表面上看起來瀟灑,其實內心非常脆弱,禁不起丁點兒打擊。"依她來看,余貝兒就屬於這一類。
  "那麼你呢,曉楓?"李經綸反問她,"你是屬於外表瀟灑,內心脆弱,還是恰巧相反的類型?"
  "你知道答案的,寶貝。"卓曉楓笑得好甜,"我剛好什麼都不是,內心既不脆弱,外表也不瀟灑......不然我怎麼會任由你胡來,對不對?"
  對,也不對。他的未婚妻恰巧是他見過最冷血的女人,卻跟他非常相配。
  "你覺得我們這次這個游戲,要玩到什麼地步才好呢,甜心?"握住她的手,舉至唇邊親吻,他真愛死她這種個性。
  "以往我們的賭約都是讓對方愛我愛到不可自拔,這次也要到那個程度嗎?"老規矩,執行由他,所有細節都聽她的,由她決定什麼時候收手。
  "嗯......別那麼熱烈好了。"省得鬧出人命,"這次我看就進行擁有她就可以了。游戲立刻停止,你說好不好?"
  "這簡單。"李經綸輕笑,"余貝兒非常好,只要請她吃幾頓飯,跳幾支舞。"
  "瞧你把她說的,你太小瞧她了。"卓曉楓瞟她的未婚夫,相當不以為然,"小心不肯乖乖就范,從你身邊逃走,到時候你就出丑了。"
  "不會的。"李經綸仍是那般自信,"我不會讓她有這個機會,這個游戲一定玩得成。"
  "但願如此。"卓曉楓希望事情能像他說的那麼順利,天曉得她已經好久沒有玩過新的游戲,都快無聊死了。
  兩人相視而笑,手牽著手觀看舞台下的另一場表演,可憐的霍爾已經快被踹成豬頭。
  "有死傷,你竟敢如此糟蹋我的作品,看招!"
  "不是的,貝兒。你聽我解釋,我--"
  不用多說,只管受死。
  霍爾毫無例外地又被打得滿場跑,余貝兒在後面猛追。
  "不要跑!"她非殺了他不可,把她的展覽會搞成這樣!
  印刷精美的告示牌擺在大會的出人口,上面印著幾個斗大的黑字--余貝兒小姐現代陶藝展。
  好像應該改成"余貝兒小姐跆拳展示會"才對。
  *  *  *
  展示會才剛結束,霍爾和余貝兒之間的戰爭緊接著揭幕,在霍爾位於市區的家吵得不亦樂乎。
  對霍爾而言,他耗了兩個月的時間,花了幾十萬籌備的展示會,就這麼被余貝兒幾腳給踹丟了,當然心生不滿,憤恨難平。
  就余貝兒的立場,她是信任他才會把一切都交給他處理,誰知道他會把她的展示會辦得像人肉戰場。那麼愛現的話,干脆自己把衣服脫光,也跳上去展示陶盤算了,干嗎多花冤枉錢請模特兒?
  霎時炮聲隆隆,滿屋子都是煙硝味。
  "我就不明白你在堅持什麼?"霍爾率先開炮,"我好不容易才動用關系,請了這麼多有頭有臉的人物參加你的陶藝展示會。按理說正是你大展鴻圖,建立名聲的大好時機,你卻不好好珍惜,跑出來鬧場,害我成為笑柄。"
  "你活該!"余貝兒毫不客氣地反擊,"誰叫你把我的展示會辦成這個樣子?我鬧場還算客氣,應該搬顆原子彈把會場炸平才對。"否則難解怨氣。
  這說的是什麼話?
  "我把你的展示會辦成什麼樣子?我辦得很精彩啊!"用流行動態帶動傳統靜態的新浪潮,以後一定會廣受歡迎。
  "精彩?哈!你自大到讓我想吐。"她覺得他的想法根本是垃圾,"藝術是神聖的,怎麼可以用那種下三濫的展出方式冒瀆它的靈魂?你會遭天譴!"
  天譴?太嚴重了吧!他不過是想幫她打出名號而已。
  "如果我會遭到天譴那也是為了你。"休想逃避責任,"為了幫你揚名,我辛辛苦苦幫你籌備了這次的展示會;還找來最頂尖的模特兒為你走秀,你還要怎麼樣?"不知滿足。
  "我要他們身上都穿著衣服,還要他們手中不要拿著我的陶盤。"
  "貝兒!"裸體也是藝術啊,她已經嚴重侮辱了那些猛男。
  "再說,我也不要你刻意制造出來的廉價名聲,那只會侮辱我的藝術靈魂,不是我的本意。"
  廉價名聲?!
  霍爾簡直快被這四個字打敗,這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妮子還以為她生活在某本言情小說之中嗎?光靠理想就能填飽肚子。
  "好,那你告訴我,什麼樣的藝術才不叫低級,才能名列神聖的殿堂?"春宮畫也不高級啊,拍賣場上還不是照樣賣得火。
  "當然是能夠表現出靈魂的藝術作品,才有資格稱為上品。"這還要問嗎?"像高第的《聖家堂》,就強調天人合一、祟尚自然的精神;或是畢加索的《女侍》,於變萬化、扭曲變形,充滿了無限的想象力,不愧是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大師。"太卓越了。
  余貝兒越說越興奮,霍爾的臉色卻是越來越不對勁。
  高第?畢加索?她該不會又想......
  "有死傷,我決定了!我要回頭再搞前衛藝術,那才是我的天分所在!"上述這兩位都是現代前衛藝術的開創大師,她不能對不起他們。
  "你、你又要再走回頭路?"噩夢成真。她不願對不起古人,卻寧可對不起他,任他的心血付之東流。
  "嗯哼。"無視於他哀求的眼神,她拼命點頭,"既然展示會失敗,就表示我跟陶藝無緣,不適合從事這一行。"
  沒有的事,分明是因為她太沖動,禁不起猛男的刺激,和緣分沒有任何的關系。
  "所以......"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充滿了不祥的前兆,"你借我錢吧,大概要五十萬!"
  在她興奮的口氣下,是一張抽搐的臉。可憐的霍爾只能往後靠著沙發椅背調勻氣息,挽救他差點因心髒病發作失去的小命。
  "你......你借這麼多錢做什麼?"老天,誰來救他?他已經快要不行,快要氣死......
  "插在牆壁上。"他就已經快要病危,她還來雪上加霜。
  "插在牆壁上?"天啊,救救他吧!這個女人瘋了,他也快瘋了......
  "對啊!"她興奮地點頭,"我曾看過一本介紹前衛藝術的書籍,裡面就曾經提到過這個Idea,我覺得相當不錯,想試試看。"所以才跟他借錢。
  "這個偉大Idea的發明人,有沒有說過,他想表達的是什麼?"他的胃好痛,老天為什麼還不來救他......
  "當然有了。"她面露無限崇拜的神情,"作者想借此諷刺人們追求財富的貪念,因此在牆上插滿了美金,順便也暗批國際強權透過經濟運作的方式,間接控制全世界。"也就是全球化的危機。
  "聽起來很了不起。"他無力地附和。
  "怎麼樣,有死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完成這個作品?我保證會很有成就感。"
  是啊,能把大鈔插在牆壁上,肯定很有成就感。但錢是他的,他不想冒險,他還要留著這些錢去活命。
  "有死傷,你說話啊!到底要不要投資?"
  "投資?!",她用錯詞了吧?那叫"血本無歸"。誰曉得等那些錢從牆上拔下來還能不能用,總不能連水泥塊都一起拔去銀行,請求他們幫他想辦法吧?鐵定會被趕出來。
  "不要,我不要投資。"想到花花綠綠的鈔票,就這麼葬送在她的破Idea之下,他二話不說立刻拒絕。
  余貝兒沒想到他竟然會說NO。先來一陣拳打腳踢,再來一陣勒頸恫嚇,把他從原先的豪氣干雲勒到頻頻求饒。大聲喊OK。
  "好啦妊啦,我投資就是。"再不答應,就要斷氣啦。"你先把要用的牆面做起來,明天我再把錢拿回來給你做實驗,這總行了吧!"
  熬不過她非人的折磨,霍爾只得含淚加入她的實驗計劃,貢獻出他的銀行存款。
  "這還差不多。"得到他的首肯後,余貝兒才滿意地放開他,蹦蹦跳跳地去為明天的實驗作准備。
  只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就當余貝兒高高興興地坐在家中,等待霍爾前去提款時,她巴望多時的門鈴終於響起,走進她最愛的鄰居。
  "你回來了--"她才剛開門,霍爾就提著一個袋子有如閃電地走進來,"砰"的一聲在她面前放下。
  "這裡都是......"她感動不已地看著她腳下的黑色袋子。袋子鼓鼓的,看得出裡面一定有不少錢。
  "都是你要實驗的材料。"他點頭,一副壯士斷腕的酷樣,讓她好想吻他。
  "謝謝你,有死傷。"說真的,她這輩子沒見過比他更有義氣的人,竟然真的去提五十萬給她插牆壁。
  "小事一樁,貝兒。"他仍是那副酷樣,"快把你的水泥牆推過來,我要親手參與這項偉大的實驗。"
  "我馬上去推。"藝術的力量果然驚人,她幾乎可以看見他的頭頂上高掛著的神聖光環。
  哈裡路亞,他被感化了。
  余貝兒用著無限崇敬的心情,把她忙了一個早上的水泥牆推至他們所在的大廳,然後恭敬地往後退一步,等待霍爾打開黑色袋子。
  牆還沒干,正是插上這些紙鈔的大好時機。
  "你說得沒有錯,這個Idea的確有其可取之處,我不該妄下斷言,否認它的價值。"
  將整個袋子裡的錢都插在水泥牆上,霍爾退後一步欣賞自己的作品,再次領悟到"數大便是美"這句千古名言,並後悔自己目光淺薄,不懂現代藝術的精髓。
  "你覺得呢,貝兒?"他越看自己的作品越滿意,口氣越得意,"這個場景的確很壯觀,不是嗎?"
  的確壯觀。偌大的水泥牆,只見黃色的冥紙由正中央朝四方放射,有如蜘蛛網似地攀附在泥牆上,形成一種詭異的美感,相當引人側目。
  "有死傷!"余貝兒已從原來的震驚錯愕,到手握重拳,差一步就要吐血身亡。
  "什麼事,貝兒?"他仍陶醉在自己非凡的創作才華之中,一點也沒有發現身邊的余貝兒已經瀕臨忍耐的極限。
  "我們昨天不是說好,是拿五十萬嗎?"冷靜下來,余貝兒,說不定他只是跟你開玩笑,真正的現金還在袋子裡面。
  "沒有錯啊,貝兒。"他奇怪地看她一眼,"香鋪店的老板跟我保證,這裡絕對有五十萬。最中間那疊金幣述是免費贈送的,換算成陰間的幣值,可能有五萬哦!所以我們賺到了。"
  霍爾不愧是個精明的商人,殺價的功夫一流。連免費的冥紙都一並扛回來,氣煞余大小姐。
  "賺你的大頭鬼啦,混蛋。"她氣得頭頂生煙,"你是存心整我是不是?我是要諷刺現代人們拜金的心態。你無緣無故弄來這麼一堆冥紙,叫我諷刺誰?"沒水准。
  "你可以改個方向,諷刺鬼啊!"他建議。
  "有死傷!"
  "你以為陰間的人就不拜金、不市儈嗎?"太幼稚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人們就不必發明紙錢了。"光念阿彌陀佛就行。
  這是他的另類思考,余貝兒雖不屑,卻也無話可說,只得漲紅了臉,怒視霍爾。
  說好了要借五十萬給她,卻背著她買了價值陰幣五十萬元的冥紙回來。她要不討回公道,她就不叫余貝兒。
  "我打死你!"竟敢戲弄她。
  乒乒乓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游子商先生,這裡有陰幣五十萬,敬請笑納。
  梧  抬  駒
  氣死她了。
  一個人獨自在街頭游晃,余貝兒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怨恨形容。
  那家伙分明是故意找碴嘛!他若真的捨不得那五十萬,大可大方地告訴她,用不著搞出那麼多冥紙侮辱她的創意。
  所以說,那個家伙欠扁。怪不得她一天到晚扁他,自找的,怨不得人。
  正當她拼了老命地詛咒霍爾,行動電話的鈴聲恰巧在這個時候響起,她立刻手忙腳亂地翻背包,尋找手機。
  很好,算他還沒糊塗到底,懂得打電話來道歉。
  余貝兒原本以為打電話來的人是霍爾,沒想到卻意外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
  "請問你是余貝兒小姐嗎?"
  來電的人聲音很低,禮貌的語氣中帶著磁性,聽起來相當舒服。
  "我就是。"她反射性地回答,並納悶他究竟是誰,她並不認識這個男人。
  對方一確認她的身份以後,便吃吃笑起來,讓她更加覺得莫名其妙。
  "抱歉,貝兒。"對方清清喉嚨,"我是李經綸,你還記得我嗎?"
  她才想朝著話筒喊請他別那麼無聊,對方即主動報起名來,這一報,讓她又是一陣錯愕。
  "你是......李學長?"電話這頭的余貝兒已經呆若木頭人,幾乎說不出話。
  "不敢當,貝兒。"電話那頭的李經綸漾開一個得意的笑容,"不過你要這麼稱呼我也可以,我一樣接受。"
  隨著他這句親切的玩笑話,時光倒回到許久以前,那一段躲在柱子後邊偷窺他一舉一動的青澀歲月。當時只要一想到他肯跟她說話就好興奮,現在也一樣。
  "李、李學長。"她用發抖的手緊緊握住電話,深怕一不小心對方就會消失不見,空歡喜一場。
  "我情願你叫我經綸。"電話那頭發出溫柔的聲音叫她不要緊張,她的手滑了一下,險些弄掉電話。
  她要昏倒了,她要昏倒了。他竟然要她叫他經綸!
  "你、你怎麼有、有我的電話?"她緊張到舌頭打結,"我們、我們、不是!是、是自從你畢業以後就沒再、沒再聯絡過,你怎麼有我的、手機號碼?"
  電話這頭異常緊張,電話那頭格外輕松,甚至輕松到考慮告訴她,就算在校的時候他們也沒聯絡過。
  "我有你的名片。"
  "我的名片?"她愣住。
  "在展示會拿的。"李經綸解釋,"你在陶藝展的門口放了一盒名片,我順手就拿了一張,希望你不要介意。"
  原來他手上的名片是這樣來的。她就說嘛,她這一輩子還沒印過名片,堅持藝術家的風骨,結果還是被有死傷那家伙擺了一道。
  "那不是我放的。"她含糊地解釋。
  "什麼?"電話那頭聽不太清楚。
  "沒什麼,咳咳。"她隨手揮掉這個話題,"你剛剛說你在我的陶藝展......"
  陶藝展?那不就代表--
  "你去了?!"她大叫。
  "沒錯。"電話那頭有明顯的笑聲,"我陪我的朋友一起去參加陶藝展,到了現場才發現原來展出人是你,還因此嚇了一大跳。"
  她信。多年不見的學妹辦展覽,學長捧場,卻發現她在現場演出全武行,痛宰另一個學長......唉!
  她羞愧到垂下頭。
  不知道是誰發明學長學妹制,那個人一定痛心疾首到想捶牆壁,或是撞牆。
  "貝兒,你還在聽嗎?"電話那頭不明白她的苦處,一再追問她的下文。
  "還在聽。"她不知道那個發明者會不會想撞牆,但她想撞牆倒是真的,簡直丟臉透了。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見個面,好好聊一聊。"
  就在她四處找牆壁的時候,電話那頭提出她做夢也不敢想的邀請。
  "你......要約我見面?"余貝兒的舌頭麻了,顏面神經也麻了,懷疑自己身在夢中。
  "嗯,晚一點就碰面如何?"電話那頭說,"現在是下午四點,我們七點整在‘蒙地卡羅'見面,我請你吃飯。"
  蒙地卡羅?那是個什麼東西啊?不過沒關系,問有死傷就知道,他會告訴她。
  "我一定准時到。"興奮地握緊話筒,她恨不得立刻就飛奔過去。
  "到時候見了。"李經綸愉快地切斷通話,她的一切反應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笨蛋余貝兒,仍是這般單純得近乎可笑。這場賭局他贏定了,差別只在如何收拾她、用多少時間收拾她,他預計用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就解決掉余貝兒。
  相對於李經綸陰險的心思,剛切斷通訊的余貝兒則像只快樂的小鳥,滿腦子都是李經綸說過的話。
  現在是下午四點,我們七點整在"蒙地卡羅"見面,我請你吃飯......
  他要請她吃飯,她最崇拜的李學長要請她吃飯,她是不是在做夢?
  余貝兒仍一味地陶醉在自個兒的幻想中,手舞足蹈了好一會兒才想到--
  哎呀,不妙!
  已經四點十分,沒有時間讓她做白日夢,她得快點趕回去梳洗才行。
  匆匆揮手招了一輛出租車,余貝兒跳上車便催促司機開往霍爾的住址,到達後又付錢匆匆跳下車,猛按電梯的按鈕。
  快快快,電梯老大。已經四點半了,再不快一點就要來不及了。
  出了電梯,她拿出鑰匙打開門,才剛推門進去,就撞到一堵人牆,霍爾剛要出去。
  "感謝老天,你終於回來了,我正要出去找你呢!"顯然他外出的目的是為了她,這若換在平時她會很感動,不過她現在沒空理他,她有更重要的事。
  "我沒空理你。"她據實以報,"我要趕快洗澡、換衣服,然後出去約會。"和她最心愛的學長見面。
  "約會?"霍爾被這兩個外層空間文字嚇住,"你要跟誰約會?"
  "李經綸。"
  "李經綸?"哪來的外星人?
  "高中時期的學長,和你同一年畢業,你忘了啊?"她提醒他,"他在校的時候很有名,雖沒有你那麼會讀書,但長得很帥,是‘潘安Again'的頭頭,全校的女生都很迷他。"
  經她這麼一提醒,他倒是想起確實有這麼個人。那小子長得白白淨淨,一副奶油小生的模樣,根本不配稱為男人。
  "你喜歡那種類型的男人?"霍爾萬萬沒想到。
  "對啊!"她的眼睛散發出夢幻的光芒,"我喜歡優雅的男人,最合我的胃口。"
  優雅?那叫做作好不好,天曉得李經綸根本不是她想的那個樣子。
  "貝兒--"
  "以前你害我因為偷摘芒果而被李學長恥笑,這筆賬我到現在都還記著。不過還好啦!事情都過去了,我們也因為這件事情絕交了好多年,算是扯平。"做人要寬宏大量,不跟他計較了。
  她決心開大門,走大路,做一個人人稱道的好女孩;霍爾卻有不同的想法。
  原來他之所以莫名其妙地被罵爛人,都是因為李經綸那個混蛋,害他一直百思不解,以為自己哪裡做錯。
  "你是怎麼跟他搭上線的,你們不是不曾聯絡過?"先別生氣,游子商,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再說。
  "還不是因為你替我辦的展示會。"她興奮地回答,"他那個時候也去了,還順手拿走你幫我印的名片,因此聯絡上我。"
  換句話說,是他自作孽,沒事幫她印名片做什麼?只會制造敵人。
  "我不記得邀請他啊!"他努力搜尋腦中邀請函的名單,怎麼也想不起來曾邀請李經綸這個人。
  "他說是陪朋友去的。"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一點也不認為那是問題。
  "對了,‘蒙地卡羅'是什麼東西啊?"她突然回頭問他。
  "一家法式餐廳,位於羅斯福路上--你問這個干嗎?"
  "因為我和李經綸學長約在那兒呀!"不然干嗎問他?"我們約七點......糟了!現在已經四點四十二分了,我沒空跟你多廢話。我要去准備了,有什麼話回來再說!"
  "咻"的一聲。
  她就這麼當著霍爾的面,消失在她的房間裡面。留下的,是霍爾錯愕的表情。
  我要趕快洗澡、換衣服,然後出去約會。
  他一直以為她是屬於他的,現在有新的競爭對手出現,他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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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17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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