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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湍梓]東瀛惡魔傳【現代貴族3】[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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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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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33:5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東瀛惡魔傳【現代貴族3】 作者:湍梓

只因為她欠了他一個人情沒還,
所以他就綁架她以為報答?!
算了,綁就綁吧!大不了她把這次經驗當成一場冒險--
不是她沒志氣,實在是欺善怕惡的傢伙不好惹啊!
尤其這人還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像無尾熊般單純的她哪是他的對手?
不過她大概天生就沒有冒險的命。
第一次冒險,她差點嚇得掉下直升機;
第二次冒險,她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顆子彈;
第三次冒險她會碰上什麼?鱷魚?蟒蛇?還是食人花?
哎,碰上什麼都好啦,只要別被這個東瀛惡魔拐回家當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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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34: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高雅的日式花園中花木扶疏,修剪得當的綠樹底下圍繞著一叢叢彩色的小花,架設於溪面上的小橋呈圓拱形,在水面的反映下褪色成朦朧,別有一股風情。

  這是佐原家的花園,通常它都是靜謐不帶一絲雜音,甚至連空氣也不得不在佐原家族長老的威嚴下,乖乖的呈現靜止狀態。

  佐原和男,日本最具權力的政客之一,以殘酷及嚴苛出名。他這一生可說是叱吒風雲,任何事皆在掌控中,唯一的敗筆是生了個任性的女兒,教他頭痛了近二十年。但這還不算最糟糕的事,更糟的還在後頭——他視為掌上明珠的獨生女不照他的旨意行事便罷,還進一步跟來自台灣的窮小子跑了,打破他招贅的幻想。

  想到這裡,他不禁蹙起覆滿風霜的白眉。嚴格說起來,台灣屈家並不算窮,但若比起他們日本佐原家族,立刻變得和糞土沒兩樣。幸好屈家倒也爽快,願意將雙胞胎的其中一個過繼給他們,勉強留下一脈香火。

  一想起那令人頭痛的孫子,他便想起那更令人頭痛的女兒。他寵壞她了,他承認。如果不是被寵壞的話,沒有一個母親會以自己的親生兒子做為自由的籌碼,滿足放縱的自私。

  說起來,身為那對父母的孩子也真不幸,不負責任的雙親腦中存在的只有彼此,壓根不管稚幼的孩兒,甚至在他們尚在腹中時就將他們賣了——賣給爭執不休的雙方家族。兩個家族都搶著要繼承人,結果令雙方都感到滿意——台灣的屈家分到了長子,日本的佐原家族分到僅晚幾分鐘出生的次子,平息了近一年的紛爭。

  或許是沿自上一代的血統吧,兩個家族的繼承人也和他們的父母一樣放蕩不羈,下意識的反抗雙方家族施予的壓力。不同的是,台灣的長孫選擇以吊兒郎當的方式傳達他的不滿,骨子裡卻仍舊照老人家的旨意行事;而他分到的之臣則像一頭受過文明洗禮的狐狸,將一切狡猾與反抗藏在文質彬彬的笑意之下,技巧十足的和他打太極拳,而且還屢打屢贏!

  再這樣下去,他這一輩子都別想抱曾孫子,但若要用強的,那長有兩個鼻子的小狐狸一定又會事先開溜,留下尷尬的女方找不到相親的對象,然後他再用家族企業那頂大帽子扣得大伙死死的,一句話也說不來。

  有像之臣這樣的孫子,是幸也是不幸。幸運的是樣樣不必他操心,不幸的是他永遠也逮不著那頭小狐狸!

  佐原家族在之臣的打理下,旗下企業的產值是過去的兩倍,而他個人創立的保全公司在幾年內便拿下日本大部分巨型企業的保全合約,甚至還拓展到國外去,台灣的「秦氏」便是一例。也因為他卓越的天賦和傑出的表現,再加上強勢的背景,日本各大家族莫不趨之若鶩,想盡辦法要釣到這個金龜婿。

  唉,之臣要是這麼容易釣就好了,他也不必頭痛個半死,想盡一切辦法逼他娶老婆。人家屈之介都娶了個美嬌娘,唯獨他抵死遵守當初的誓言,說什麼絕不踏入婚姻的陷阱,讓他真想一巴掌將他打到天邊去。

  當然,他不可能這麼做,之臣極度熱愛運動,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跆拳道、劍道都是上段的,最近還迷上自由搏擊,他這把老骨頭哪裡是他的對手?偏偏之臣又具智商一八零的天才,他沒有一次鬥得贏他。

  在樣樣皆輸的情況下,他只好使出殺手簡——親情。他就不信之臣會這麼狠心,不顧一個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老人的最後願望。這招雖然卑鄙了點,但不這麼做,之臣那隻小狐狸是不會認栽的。

  「叩、叩。」兩個連續的叫門聲打斷他的冥思,拉回他的注意力。

  「老爺子,小少爺來了!」門外的總管故意叫得又亮又響,打pass給床上的佐原和男。

  「來了,來了!」一聽見這個暗號,房裡的人全動了起來,原本還呆在一旁的醫生、護士瞬地撞成一堆,拉被的拉被,吊點滴的吊點滴,佐原和男更是二話不說連忙往被子裡鑽,拿出最佳演技和孫子纏鬥到底,非要他乖乖點頭答應娶妻不可。

  「進來。」他慘兮兮的應門,微弱的聲音教站在門外的佐原之臣不禁挑眉。

  有氣無力的聲音中少了往常的尊嚴,聽起來的確是一副快掛了的樣子。佐原之臣不動聲色,十分明白這八成又是爺爺的把戲。看來這次爺爺不再使用高壓手段,改用懷柔政策。

  隨便他啦,反正他是見招拆招,頂多蹺頭到亞馬遜去和雨林內的毒蛇一起跳舞,諒爺爺那把老骨頭也追不上他。

  「您好嗎?爺爺。」佐原之臣笑得跟天使一樣晃進寬敞的房間內,柔軟悅耳的男中音像是首小夜曲,吹奏著無辜的旋律。

  這死孩子!

  裝出一副虛弱狀的佐原和男想不氣死也難,他差點忘了這小子最擅長的就是裝天真。

  「過來好好問候你爺爺,你爺爺快不行了。」佐原和男這一生就屬這個時候最狼狽,想要抱曾孫子竟還得用拐的。唉!

  「胡說!爺爺,我看您氣色還滿好的嘛。」佐原之臣在心裡偷笑;要裝死也得像樣點,爺爺的氣色就像喝了一打清酒那樣紅潤,想騙誰呀。

  「我哪裡好?沒看見你爺爺的臉色差得就像北海道的飄雪一樣慘白……咳咳!」佐原和男連忙咳了幾聲以求逼真,雙眼暗眨要站在一旁的醫生幫腔。

  「是啊,之臣。」佐原家的家庭醫師連忙搭腔,和佐原和男一搭一唱,搬出辦法ABC勢必要拐到佐原之臣。「你爺爺最近的身子的確大不如前,動不動就染病,隨便一個感冒就耗去一大半體力,和以前根本不能比……」和佐原家是老交情的渡邊醫生哀歎連連,為佐原和男也為自己哀悼不已。

  這兩隻老狐狸!他還不清楚他們心裡暗藏什麼鬼胎嗎?十之八九是想裝病拐他娶妻,他敢打賭過不了一會兒便會出現「我活不久了」,「再不娶妻我便看不到曾孫子」那一類廢話。

  「我活不久了。」佐原和男如預期中吐出令人傷感的話語,卻一點也感動不了佐原之臣。「你再不娶妻,非但我抱不到曾孫子,更對不起佐原家的列祖列宗。」他邊說邊擠出幾滴眼淚,精釆的演技足以矇騙全日本的人民,就是騙不了佐原之臣。

  「千萬別說這種喪氣話,爺爺。」佐原之臣笑得無邪,熱好了身準備和爺爺大打太極拳。「依我看,您的身體還好得很。您一定會跟院子裡的鶴一樣長命百歲,福如東海。」不只福如東海,恐怕還會變成千年老妖。

  「但是耶只鶴也病了,你知道嗎?」薑是老的辣,佐原和男也不是省油的燈,乾脆順著孫子的話瞎掰下去。「唉!鶴真不愧是一種充滿靈性的動物,連我生病它也能瞭解,還跟著我一塊兒倒下……」

  瞧他說得跟神話似的!搞不好接下來爺爺還會指責他一命雙屍,害那只鶴也抱不到曾孫子。

  「您儘管放心,爺爺。」他才不上當哩。「有渡邊醫生在,不管是鶴或是您都沒問題;我相信憑渡邊醫生的醫術,一定能讓您的身體再一次恢復健康。日本政壇可不能沒有您哪!」少了他這只頑固的老狐狸,政壇必定會寂寞許多,他可不能害了人家。

  「說到這件事,我正想和你商量。」佐原和男總算逮到機會進行計劃B。叱吒日本政壇近半世紀,從中取得無數利益的他深知傳承的重要性,唯有推出適當人選繼續佐原家族的政治生涯,才能確保佐原家族在日本的地位,而且這個人必須非常精明幹練才行。放眼整個佐原家族,就屬之臣最適合,但他也最不可能答應。他是個崇尚自由的人,最厲害的絕招就是蹺頭,動不動就蹺到那個叫「帕茲島」的小島去,比始祖鳥還難捉。

  佐原之臣倒也心裡有數;他逃避了這麼多年,就是在逃這個。他對政治一點興趣也沒有,偏偏他又生在政治家庭,看盡貪婪的面孔。

  「你知道今年的參議員選舉吧?」不出他所料,爺爺果然抬出選舉來壓他。「我想推派你代表佐原家族參加這坎的選舉,你意下如何?」佐原和男原本要死不活的表情一扯到政治就完全變了個樣,活像頭一定要捕到獵物的花豹,一臉的野心勃勃。

  「我想浩二叔叔比我更適合,而且他的意願也很高。」佐原之臣熟悉的打著太極拳,將責任推給佐原浩二。要不是礙於爺爺的權威,說不定浩二叔叔早抬著佐原家的招牌和政壇那些大老拚個你死我活了。

  「哼,那個廢物。」在佐原和男的眼裡,處事畏縮的佐原浩二根本上不了台面,反倒是他老婆還厲害些。「你明知你浩二叔叔不是從政的料!我可不想佐原家莫名其妙的垮臺。」從以前他就一直看不起小自己女兒一歲的侄子,連玩具都搶輸的傢伙怎麼在詭譎多變的政壇生存?一想到佐原家的未來是掌握在他手上,他就是做鬼也不能安心。

  看著爺爺一臉的不屑,佐原之臣真替浩二叔叔感到悲淒。虧浩二叔叔費盡心力巴結諂媚爺爺,結果仍然相同,爺爺連雕他這根朽木的興致也沒。

  不過,浩二叔叔不適合從政倒也是事實。但紀子嬸嬸可就厲害了,不但是個悍婦而且還心狠手辣,吃得浩二叔叔死死的。

  「別想把責推給他人。」佐原和男一眼望穿了他的詭計,他這個爺爺可不是當假的。「身為佐原本家的繼承人,你也該盡點力吧!既不想從政又不想娶妻像什麼話,你想氣死爺爺嗎?」也不想想自己幾歲了,還當自個兒是青春少年哪!

  佐原之臣懶得和爺爺辯解,先想該如何脫身遠比較實際。照情況來看,今天玩不了是非題卻跑不掉選擇題;二選一,看是要從政或是娶妻。反正兩樣爺爺都想上手,哪一邊先進行都行。

  既然跑不掉,他決定乾脆給爺爺一個意外的驚喜;他敢打賭經過這個驚喜後,爺爺再也不敢逼他娶妻。

  「我哪敢惹您生氣?」佐原之臣甜甜的放下誘耳。「不過是娶妻嘛,有什麼難的?」

  帶笑的男中音宛若免費播散的福音,聽得在場所有人一陣感動。

  「真的?」佐原和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之臣這渾小子纏鬥少說也有三年,還沒見過他點頭,這會兒該不會是在逗他玩吧?「你不要跟爺爺開玩笑,爺爺的身子骨承受不起。」他邊說邊咳,一副快升天的樣子。

  哈,爺爺你這擅於偽裝的老狐狸,咱們走著瞧吧!

  「我當然不可能做這麼殘忍的事;事實上,我還打算讓我看中的人來看護您。您知道的,喻姍是名優秀的護士,有她在身邊照顧您,我也能安心。」佐原之臣極為誠懇的語氣輕輕的在房裡蔓延開來,威力卻重如大炮。

  之臣有女朋友了?這怎麼可能?!

  「你……你已經有意中人了?」佐原和男的眼珠子瞪得比高爾夫球還大,惹得佐原之臣暗笑不已。

  「是啊,爺爺。」他盡量忍住笑意。「我不但有意中人而且已經交往了兩年。她是台灣人,兩年前我在大哥的婚禮上遇見她後即對她念念不忘,自然而然提出交往的建議,她也答應了,我們便一路交往至今。」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完整篇謊言,等著爺爺提出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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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34:52 |只看該作者
  之臣居然有女朋友了,而且還是台灣的小護士?最重視門戶觀念的佐原和男腦中登時一片空白,彷彿已看見政壇人士排排站等著嘲笑他的模樣……這怎麼行!一個沒沒無聞的小護士說什麼也攀不起他們佐原家,他絕不可能答應。

  「不行!我絕不承認台灣來的孫媳婦,你立刻和她分手!」這要是傳出去,佐原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這不太好吧!爺爺。」佐原之臣早料到爺爺的反應,一點也不驚訝。「你不給人家一次表現的機會,未免說不過去。再說她是大嫂的好朋友,要是有什麼不好的流言傳出去,不僅傷了佐原家的名聲,人家還會指責你老頑固,反而得不償失。」把爺爺最在意的「名聲」搬出來準沒錯。

  經孫子這麼一說,佐原和男當真沉下臉仔細考慮其中的嚴重性。這渾小子說得也沒錯,貿貿然就要人家滾蛋任誰都不服,更何況她是「秦氏」大小姐的好友,隨便打發她未免太不給秦大小姐面子。也罷!就讓她自然三振出局好了,相信她絕對忍受不了他的壞脾氣。

  「把她帶來!」他立志非整得那位叫「喻姍」約台灣女孩生不如死。「我倒要看看她是個多優秀的護士,才能讓你著迷。」無論是多迷人的女孩,他都不會手軟!

  「是,爺爺。」佐原之臣笑得有如朝陽。他有預感,一向死氣沉沉的佐原家將因他的突發奇想而掀起軒然大波。

  台北市的午後一向悶熱,尤其是在七月酷暑的季節,成千上萬的冷氣空調所排放出來的熱氣經由盆地地形匯聚成熱騰騰的蒸氣,住在盆地裡的台北市民就跟蒸籠裡的包子沒兩樣,每每被這無法忍受的熱氣蒸得發瘋,像只暴躁的獅子到處亂竄,煩躁到極點。

  對於忙碌的急診室來說,這股煩躁更因突然瘋狂的病患而到達了頂點。原先還乖乖躺在床上吊點滴的病人竟然擅自拔掉針頭,一躍而起衝至醫院A棟的頂樓,嚷嚷著要跳樓自殺。

  這下可不得了,萬一讓他自殺成功,醫院的信譽怎麼辦?她的工作又該怎麼辦?

  馬喻姍緊張的吞吞口水,舉目眺望站在樓頂上咆哮的病人。她真不懂,剛才還要死不活的病人怎麼隨便滴了幾滴營養劑就變得跟大力水手一樣有力,甩開一票人奮力阻止的手臂不說,還一舉登上病房的頂樓,叫得跟熊一樣。

  然而不管他是大力水手還是熊,她就是不能讓他跳下三層樓高的屋頂——她的工作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他了,誰要他是她負責的病人呢!

  「先生,你先不要衝動,等我們準備好墊子你再跳!」她盡可能的循循善誘,露出最甜美的笑容,讓想送死的病人再一次體會生命的可貴。

  可惜對方一點也不領情。事實上,他恨不得扒掉她一層皮。

  「給我閉嘴,你這個笨蛋!居然連扎我五針!」站在樓頂的男子低頭看著自己瘀青的手臂。他已經夠悲慘了,卻倒霉的碰上站在底下的笨護士;這笨傢伙連針都打不好,紮了五次才將針頭扎進他的血管。

  「先生,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可是很認真的呢,誰要你的血管那麼難找!」喻姍不服的大叫,生平最恨有人罵她笨蛋。

  「我的血管難找?」病人氣到快嘔血,他的血管粗得跟麻繩沒兩樣,她居然敢說他的血管難找?

  「是啊!先生,你實在該減肥了,過於肥胖對心臟不好,而且血管也比較不好找。」說來說去,她就是不肯承認自己笨就對了。雖說她是靠教授的仁慈才勉強pass,但她好歹也畢了業,他怎麼可以硬將自己的過錯推給她?

  「我該減肥?!」被紮了五針的病人頓時無語問蒼天;他身高一百七體重卻只有四十三公斤,瘦得跟非洲難民沒兩樣,這話虧她說得出口!

  算了,反正人生已經夠慘,他也不想再活下去,還跟樓下的笨護士計較什麼?他上來的目的是自殺,不是跟她開辯論大會。

  「我懶得跟你說。你給我讓開,壓到你我可不管!」瘦弱的病人悲情的警告著,身體抖得跟黃葉一樣,一看就知道沒什麼自殺經驗。

  「先生,你是第一次自殺吧?」喻姍同情的打量他發顫的身軀。這人還真想不開呢,跳樓的死法是最難看的,只比自焚好一點。

  「如果你是第一次自殺的話,那我勸你最好選擇高一點的地方;比如說c棟。」她纖細的手指一比,將發抖的病人目光調向另一處樓頂,八層樓的高度比他們的所在地明顯高上許多。

  「依據專家的說法,二、三樓的高度是跳不死人的,摔斷脊椎變成植物人或殘廢的成分居高。最保險的方法是找高於六層樓的樓頂自殺,運氣好的話一次成功,運氣背一點的話全身的骨頭可能會斷成好幾截,而且還接不回來。」喻姍說完她少數能記全的醫學常識,很有誠意的建議。

  這……這個死護士!他都已經衰成這樣了,還得聽她毫無同情心的建議,天理何在?

  「讓開!你給我讓開!」可憐的病人顯然已瀕臨崩潰邊緣,一心求死。「我管他會不會殘廢,反正我現在與死人無異!我的老婆跟人跑了,又欠了一屁股債,還被人追殺……」他越說越傷心,腳也抖得越厲害,搖搖欲墜的樣子看起來危險極了。

  哇,聽起來滿慘的,難怪他想自殺。喻姍面帶同情的想。不過她是一名優秀的護士,怎可任病患死在她面前?無論如何,她都必須救他。

  「先生,你先不要激動;自殺的方法很多,你不一定要選擇跳樓。」她向其它呆在一旁的醫生護士眨眨眼,要他們想辦法將墊子挪到適當的位置。

  「我看過很多跳樓失敗的例子,不是缺手就是缺腳,而且弄到最後就連父母也不要他,但是追債的人還是一路追到底,甚至搶走他唯一的泡麵。」快了快了,再一吋就沒事……喻姍邊想邊喊話,一顆心幾乎跳到胸口。拜託千萬別真的往下跳啊!要是讓他自殺成功,她最後一個工作也會跟著升天。

  「不……不會這麼慘吧?」原本就嚇得半死的病患聽了她這番話後不禁白了臉,臉色比她身上的制服還要慘白。

  「是真的,先生!那碗泡麵還是我出錢幫他買的,我記得好像是牛肉口味……咦,還是排骨面?又好像是肉燥面……」她乾脆人也不勸了,直接研究起舊日回憶。

  站在樓頂上搖得跟風鈴一樣的病患早已放棄自殺的念頭。與其杵在這兒聽樓下的笨護士胡謅不如趁早打包行李跑路,至少還有泡麵吃。

  「先生,你不跳了嗎?」一頭霧水的喻姍看著垂頭喪氣往回走的病患,趕在他離開前滿足她的好奇心。

  「不跳了。」她說得這麼恐怖,瘋子才會跳樓自殺。

  「哦。」她搔搔頭,百思不得其解,只知道暫時沒有丟掉工作之虞。

  「喻姍,你真了不起!」站在一旁的醫生護士瞬地上前興奮地和她抱成一團。

  「啊?我有嗎?」真是莫名其妙,她只是想不出泡麵的口味而已,這也值得讚美?

  「你當然有,你救了一個人的命啊!」所有的人不約而同的大翻白眼,對於她的後知後覺沒轍到了極點。

  從頭到尾將一切看在眼底的佐原之臣悄悄綻開一個算計的微笑,細長的雙眼盯著一臉莫名的清秀佳人,準備帶給她意外的驚喜。

  這就是他選中她的原因。別看她迷迷糊糊地少一條神經,卻又老是能蒙對不至於出亂子,正好用來對付他那難纏的爺爺。他相信爺爺的「病情」經過她的悉心照顧後,必能有明顯的改善。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說服她,而這點也很容易辦到——她還欠他一個人情沒還哩,相信她不會反對才是。

  心意既定,他無聲無息的悄悄逼近,像只優雅的山貓蜿蜓潛行,輕輕鬆鬆的攔住正想回急診室的喻姍,微挑的嘴角勾勒出一個浪蕩的弧度,就和屈之介一個樣兒。

  一雙狹長的眼睛不期然的映入喻姍的眼眸,重重嚇了她一跳。

  「屈、屈……織敏的老公!」她太驚訝了,以至於口吃。

  「好久不見。」佐原之臣故意將聲音壓低,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屈之介。他和雙胞大哥十分相像,最明顯的不同就屬聲音。

  「不會吧?」這人的記憶力真差,他們昨晚才碰過面而已,怎麼還說好久不見。「昨天我才和你們一起吃過飯,你忘了?」

  「但我總覺得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他狡猾的回答並未說謊,他與她最後一次一起「吃飯」是在兩年前他大哥的婚宴上頭,當時他倆還是鄰座哩。

  「哦。」在他的凝視下,喻姍覺得極不自在。屈之介沒事找她幹嘛?他們倆平時根本說不上兩句話。如今他莫名其妙的出現在她上班的醫院便代表一定有事,難道是——

  「織敏出事了?!」她反射性的大叫,臉色迅速翻白。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佐原之臣仍是保持微笑的表情。他早料到她一定是這種反應。

  「糟了!」一聽見死黨出事,喻姍的腦子瞬地一片空白,心中只有織敏那張蒼白的臉。可憐的織敏,她一定很需要她。

  「快帶我去見她!」她拉起佐原之臣便往醫院的大門沖,壓根忘了自己還在上

  「這可是你說的。」對於她的舉動,佐原之臣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她就像一隻無尾熊,好奇膽小又沒大腦,總有一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喻姍不疑有他一路勇往向前,被拉著跑的佐原之臣倒也輕鬆,連拐人都省了。難怪澳洲政府要立法保護他們的國寶,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他們在一輛黑色跑車前停下,喻姍的眼睛立刻閃閃發亮;她最愛車了,雖然她一輛也買不起。

  「你又換車了?」喻姍又羨又妒的看著眼前的黑色流線型跑車,對著它拚命流口水。這就是有錢人的好處,哪像她這種小老百姓,只能用瞪的。

  佐原之臣但笑不語,將她塞進駕駛座旁的座椅,確定她跑不掉之後才對她柔柔的開口,表情促狹。

  「我沒換車,我一直都開這輛車——至少在台灣的時候。」他好心的補上最後一句,提醒她兩年前那個酒醉的夜晚,她就是搭他這輛車回到她和織敏、雨楠一起租賃的小公寓。不過憑她比無尾熊大不了多少的腦容量,他懷疑她還能記得多少,更何況當時她已爛醉如泥。

  「是嗎?」喻姍懷疑的看著似曾相識的車子內部,怎麼也想不起來。「我記得你只有三輛車,三輛我都搭過,就是沒看過這一輛。」除非他背著織敏買第四輛,否則她一定記得住,她最迷跑車了。

  果然!

  佐原之臣挑高了眉,有趣的看著喻姍並將刻意壓低的聲音拉回。他敢打賭,眼前這個迷糊蛋到現在還弄不清楚他究竟是誰。沒辦法,誰教他和大哥是雙胞胎呢。

  「你不只看過,而且還搭過,只是你忘了而已。」明顯高了一階的男中音迴盪在狹小的空間裡,敲醒她不甚管用的警覺心。

  「我搭過這輛車?這怎麼可能!我對車的記憶最好了,像這麼特別的車我一定記得住……」不對不對!他的聲音怎麼突然高了好幾個音階?屈之介的聲音不是這樣啊!他的聲音比較低,而且也不像這麼頑皮。現下灌入耳際的男中音輕快得宛如寵物店裡賣的鈴當,叮叮噹噹的捉弄著摸不著頭緒的呆頭鵝,讓她聯想起他那智商一八零的雙胞兄弟。那人的頑皮和天才是她生平僅見,和她這個笨蛋剛好完全相反。

  莫非……

  「你……不是屈之介。」她困難的嚥下口水,祈禱自己不會這麼倒霉碰上最不想碰到的人。她已經夠笨了,不需要一個天才來提醒她有多笨,更不想憶起自己曾欠他人情的事。

  「我沒說我是啊!」佐原之臣愉快的開口,很高興她終於開始用大腦。

  噩夢成真!她的運氣真是背得可以。

  「你故意誤導我,讓我以為織敏出事。」她氣惱不已的指責,恨死他的狡猾。

  「是你自己說織敏出事,我只是沒反駁而已。」佐原之臣微微一笑,涼涼的將責任丟回她身上。

  「你……你你你……」她又開始口吃;這是她的老毛病了,每次只要她一緊張便開始語無倫次,敗得更徹底。

  「深呼吸,喻姍。」佐原之臣笑得更愉快了,好久沒遇到這麼笨的人,玩起來特別帶勁。「你若不小心噎死了,你欠我的人情我可找不到人還。」

  這是什麼話!這人前世一定是羅馬人,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我不記得自己曾欠過你人情。」裝傻就對了,反正她是傻瓜嘛。

  喲,才兩年不見,她也開始學人耍心機了?無妨,他多得是整死地的辦法。

  「你想裝傻也可以,不過最好先繫上安全帶。」佐原之臣皮笑肉不笑的撂下話。話聲一落,他手上的方向盤也跟著轉,轉得喻姍天旋地轉,整個人頭暈眼花,就像吞了一千顆辣椒那般難受。

  「停……停……停下來!」她忍不住尖叫。這人是惡魔嗎?她最怕這種彎彎曲曲的開車法了,隨便一座陽明山都可以轉得她昏頭轉向,她天生容易暈車。

  「你這種逼供手段是犯法的,我要找律師告你!」她邊暈邊放話威脅,一張臉綠得像顆青蘋果。

  「我喜歡你的說詞,夠新鮮。」和善的俊臉散發出天堂的光芒,猛踩油門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長腿卻烙上撒旦的印記。佐原之臣活力十足的將車子轉入一棟造形特殊的建築物內,沿著螺旋式的巨大迴廊往上攀爬,差點爬出她的淚水。

  現在她確定這人必定是惡魔了,只有惡魔才會捉住他人的弱點,無恥的逼供。

  「想起來了嗎?喻姍。」佐原之臣無害的臉宛如天使般晃入她昏花的瞳孔,氣得她只想掐死他。

  「我暫時失去記憶。」她乾脆閉上眼不看他,免得氣到中風。古語有雲:一失足成千古恨。她豈止是千古,而是萬古!恐龍老大和眼前的惡魔根本沒得比。

  聽見她賭氣的回答,佐原之臣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狹長的眼帶笑的望著她,表情溫和。

  「那好辦,我多得是幫助你恢復記憶的方法。」他體貼的回答,理性十足的聲音卻比喪心病狂的瘋子還可怕——尤其當她看見停在頂樓的直升機時。

  「這……這玩意兒能飛嗎?」最好它只是個玩具……天曉得她最怕搭飛機了。

  哈,他就不信她能繼續裝傻。就他記憶所及,這剛好是她的弱點。

  「能。而且它可以飛得很高,飛得很遠,就算一路飛回日本也沒問題。」佐原之臣乾脆的回答,隨手一撈像拎小雞般將喻姍拉出車外之後又丟往直升機駕駛座旁的座位,不容反對的幫她繫上安全帶。

  「日本……」

  喻姍的腦子先是一片空白,而後轟隆隆的炸成一片一片,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大叫——

  「這是綁架!」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遇見綁匪!

  「Bingo。」佐原之臣愉快的激活直升機的螺旋槳,大方承認自己的罪行。

  她,身無長物長相還算清秀,智商平平恰巧脫離智障邊緣堪稱十項無能再平凡不過的一名小護士,居然被全日本最具身價的單身漢綁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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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什麼?

  心中的疑問清清楚楚的反映在喻姍的臉上,而唯一能給她答案的佐原之臣倒是不慌不忙的繫上安全帶,戴上耳機調整麥克風和塔台聯絡,準備起飛。

  「你搭過直升機嗎?」佐原之臣溫暖的聲音倏然響起,打散她滿臉疑問。

  喻姍連忙搖頭,對於飛機這玩意兒她一向是敬而遠之,有多遠閃多遠。

  「很好。」他滿意的微笑,確定她一定會點頭答應他的要求。「你知道直升機也和車子一樣,不但可以前進,也可以後退,甚至還可以原地打轉?」

  她哪會知道!她這一生還沒到過比恆春更遠的地方。她老早就下定決心死守台灣,一輩子不出國,就為了怕搭飛機。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耳機那頭似乎傳來某些聲音,聽得喻姍一陣莫名

  她再一次搖頭,一點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打什麼啞謎。

  「這就代表我可以直著飛、倒著飛,愛怎麼飛就怎麼飛,直到你恢復記憶為止。」他笑得無邪,彷彿挾持人質算不了什麼。

  「你……你才沒那麼厲害。」她一點也不相信他的鬼話。他又不是特技演員,哪可能這麼厲害。

  「走著瞧。」他輕鬆的回答。此時耳機又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接著是一連串模糊的指示。

  喻姍一臉戒慎的看著佐原之臣回答由耳機傳來的指示,又一臉茫然的看著他忙碌的手指撥動著一大堆她看不懂的按鍵;正當她恐懼之際,直升機竟和她唱反調的漸漸離開了地面。

  老天,他是玩真的!

  「放我下去!」她像只即將下鍋的母雞驚聲尖叫,就是沒有勇氣打開機艙門。

  「要跳機請便,降落傘就放在你座椅的下面。」說話的同時佐原之臣用力拉高手中的操縱桿,原本還緩行慢飛的直升機瞬間有如航天飛機直往前衝,而且越衝越高,越衝越快,沖得喻姍驚叫連連。

  「救命啊!」她緊抓著扶手不放,臉色早已發黑,眼球更是爆凸的快掉下來,樣子悲慘極了。

  「恢復記憶了沒有啊?喻姍。」他輕鬆的問,故意讓直升機飛到一定高度後停留,讓她有時間消化他的威脅。

  「恢……恢復了。」一想到他可以「直著飛、倒著飛」,她不禁手軟腳軟,所有想耍賴的念頭也不翼而飛。

  「如果想不出來千萬別勉強,我可以讓直升機飛得更高一些。你知道,今天天氣不錯。」說著說著,他的手也跟著動起來,眼看著噩夢又將重演。

  「一點都不勉強,真的!我統統想起來了!你千萬別衝動,這個高度很好,我很滿意!」媽媽咪呀!千萬別再向上攀升了,她一點也不想上天堂報到。

  「真高興聽見你的病情有所進展。」他略表同情的看著驚魂未定的喻姍,有禮的詢問,「現在,你能告訴我你想起什麼了嗎?」欠修理的小妮子,想跟他玩?她恐怕得回家修煉個一百年。

  難怪他和秦仲文合得來,他們根本是一丘之貉,十足的大混蛋!喻姍忿忿地瞪著他。只怪她貪杯誤事,才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喻姍——」

  如同鬼魅的聲音飄然乍現,教她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兩年前那個受詛咒的夜晚……

  這一夜,繽紛而美麗。衣香鬢影淺流於冰涼的夜色中,四周人潮洶湧,嘈雜的交談聲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的「乾杯」匯聚成惱人的音柱,橫掃喻姍幾乎崩裂的耳膜,使得她原本就隱隱作痛的腦子有如被巨大的鐵錘錘過。

  該死,她喝多了。

  努力忍住翻湧的嘔吐感,蹣跚的步伐如同一個時日不多的老嫗,喻姍舉步維艱的向飯店的後花園踱去,盡量不讓自己的不適影響好友的歡樂氣息。今晚,是最值得慶祝的夜晚,也是織敏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說什麼她也得忍住,至少不能在織敏及雨楠的面前發作,要是讓她們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她們一定會不顧一切放下所有的事先送她回去休息,徹底破壞舞會的氣氛。

  天啊!真的好痛……一陣強烈的抽痛侵襲著喻姍的腦袋,像支一百磅的大錘子直往她的頭頂敲,敲出她的怨氣也敲出她的眼淚。她不明白為什麼人人都能玩得那麼愉快,唯獨她必須忍受這要命的頭痛?

  她回頭凝望屋子裡的狀況,穿著紅色禮服的織敏笑得甜美可人,宛若一朵盛開的玫瑰,絢麗而耀眼。瞬間她感到驕傲無比,織敏一向就是人群注目的焦點,也是她們「三人組」裡最具魅力的人,在學校時還曾是校花哩。

  一想到摯友,她的頭痛立刻減去了大半,腦海中不禁回溯起過去的生活片段。驕傲的織敏、大笑的織敏……一切宛如昨日,卻已悄悄過了八年。在這期間,她們三人雖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心底卻始終相依,無論她們身在何方。

  若說織敏像朵玫瑰,雨楠毫無疑問就是百合。高挑細緻的雨楠氣質天成,雖不像織敏那般惹人注目,卻能贏得更多愛憐。她雪白柔軟的肌膚宛若低垂的花瓣,毫不做作的透露出迷人的光澤,散發出自然的芳香。

  相對於她們兩人的耀眼,喻姍覺得自己就像屋簷下的風信子那般平凡而且不起眼。她既沒有美麗的外表,也沒有良好的家世,最慘的是頭腦又不好,唯一的優點是心直口快——其實這還不能算是優點,至少被她得罪過的人從不這麼想;天曉得為什麼雨楠和織敏會覺得她這種性格很可愛,還跟她一路交往至今。

  不行,她快掛了……再不將胃裡的東西吐出來,她鐵定撐不過這個夜晚。

  「嘔——」再也忍不住的喻姍終於放棄堅強的假相,單手扶住冰冷的柱子吐個痛快。經過一陣嘔吐之後,她終於覺得好一點了,至少不會像剛才那般難受。

  或許她真能撐過今晚也說不定——

  正當她這麼想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卻乘著夜色而來,無聲無息的由背後靠近她微微發顫的身體,打破她可笑的樂觀。

  「小姐,你這樣亂吐弄髒花園,小心飯店的經理會要你賠償哦!」好聽的男中音在夏風中響起,提醒喻姍她的窘境,冰涼的大手像是撒隆巴斯似的覆住她的額頭,為她高燒不退的臉龐消去不少溫度。

  這感覺真舒服!

  吐到快脫水的喻姍此刻最感激的就是任何可以減低她痛苦的東西,當然也包括一雙冰涼的大手。

  「謝謝。」抬起迷濛的眼睛,喻姍困難的眨了眨眼,試圖看清來人。

  她……一定是看錯人了;或許她比想像中還醉得厲害,否則怎麼會把眼前的男子看成織敏的老公?他明明還在屋子裡的啊。

  「我醉了?」她不怎麼確定的說,搖搖晃晃的身軀像個酒瓶,直往佐原之臣的身上倒去。

  「依你傾倒的弧度來判斷,百分之百是。」他不慌不忙的接住她柔軟的身軀,對她挑眉。

  「你怎麼不在裡頭陪織敏?」她忍不住打了個酒嗝,滿嘴都是威士忌的味道。「這是你和她的舞會呢,你怎麼可以讓織敏一個人在舞會裡?她會寂寞的!」接下來又是幾個火氣十足的酒嗝。

  老天,她臭得就像在酒桶裡泡過十年以上,亟須清理。

  「你需要回家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懶得理會她義正詞嚴的指責,佐原之臣只想盡快將她帶離現場。他可不想被酒氣熏死。

  「不行!」她試圖掙脫他的箝制,顫抖的雙腿卻不聽使喚,和她正翻絞不已的胃和成一氣,擺明了欺侮她到底。

  「我不能搶朋友的老公,織敏是我最好的朋友……」慘了,她又要吐了。

  「我向你保證,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他邊說邊挪動長腿,眼明腳快的避開她的胃液,讓她吐個痛快。

  「老天,你起碼喝掉了一打威士忌方可能醉成這樣。」他笑笑地吹了一聲口哨,對於她明明只有一杯啤酒的酒量卻還「勇往直前」喝個不停的傻勁欽佩不已。

  「過了今晚,你將發誓自己再也不碰任何一個酒杯。」他愉快的調侃著,毫無同情心的看著她瘦弱的軀體痛苦地扭成一團,可憐兮兮地蹲在飯店的某個角落。

  「你回去,不要管我。」該死的胃!「我可以照顧自己,你快回舞會,織敏現在一定四處找你……」突然而至的胃酸強烈侵蝕著她的神經,打斷她的話。她痛苦不已的抱著胃猛吐,瑟縮的身體不斷發抖,體溫一下子升高不少。

  「你快回去!織敏一定四處找你……」痛苦的呻呤聲伴隨著不斷抽搐的身體形成一幅奇異的畫面,在冰涼的夏夜中悄悄渲染開來,勾起佐原之臣莫名的好奇心。

  她……真是個奇怪的女孩。明明已經胃痛得受不了卻為了不想破壞好友的歡樂氣氛而硬撐著,甚至像只毛毛蟲強迫自己無聲無息的蠕動到後花園,就為了不讓任何人發現她的不適。現在好不容易有人願意伸出援手她又傻得拒絕,只因她始於沒發現他跟新郎倌根本是兩個人。其它人早能區分他和大哥的不同,唯獨她還迷迷糊糊搞不清楚,虧他們還是鄰坐哩!

  要不要告訴她事實呢?佐原之臣思考著。逗著她玩是很有趣沒錯,但若不跟她表明身份,她大概死也不會讓他送她回家,平白讓醫院的救護車賺了一筆。

  與其讓醫院白賺一筆不如他自個兒留著。或許哪一天能討回這個人情也說不定。

  「織敏不會四處找我,你放心。」他終於決定放棄捉弄人的念頭,難得好心的誠實以告。「我不是她老公,是她小叔。就算找到我,對她的新婚夜也沒多大用處,我大哥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把我踢下床,而且絕不會幫我付醫藥費。」他幽默的回答,希冀能扳開她滿是漿糊的腦袋;可惜由她癡呆的表情來判斷,這個可能性不高。

  小叔?

  有那麼幾秒鐘——事實上是好幾秒鐘——喻姍聽不懂他的話,原本就痛到快爆炸的腦筋更因他的告解而分裂成千條。她的頭好痛,胃又不舒服,他說出的話她一句也沒聽懂,只想趕快回家。

  「幫……幫我叫……出租車……」她痛苦的呻呤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請求說出口。她絕不能昏倒在這兒,絕不能破壞織敏的婚宴……

  「我就是出租車。」一把抄起柔弱的身軀,佐原之臣決定不再和她囉唆,百接將她塞入跑車裡先行送她回家,以免她真的不支倒地。

  「不行!」喻姍以僅剩的力氣努力掙扎,她怎麼可以拐走織敏的丈夫?「你快回去!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你可以個鬼!」佐原之臣不客氣的說,原本親切的男中音倏地轉為嚴厲。「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吐在我車上,我一定要你幫我洗一年車!」他以溫柔的力道將她安置於車子的前座,和他冰冷的語氣完全相反。

  「你不可以送我回家,織敏需要你!」看著他轉動鑰匙的手,喻姍的體溫似乎也跟著升高。都怪她該死的酒量,才會搞到這種地步。

  「織敏需要的是我大哥,不是我。倒是你,你不知道自己已經醉糊塗了嗎?連我和屈之介都分不出來。」他不由得搖頭,無法相信世上竟有這麼笨的人。要不是親眼目睹,他實在很難想像居然有人活到二十幾歲吃飯還會掉飯粒。她的筷子到底是怎麼拿的?

  織敏的丈夫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連名帶姓的稱呼自己?他是不是也醉了?

  喻姍笑著搖頭,醉醺醺的提醒他說錯話了,「屈之介?哪有人這樣稱呼自己的,我看你也跟我一樣醉了——」她突地住口,表情更顯茫然。她越想越不對勁,屈之介的聲音沒這麼高啊,他的聲音應該要再低一點才對。可是除了他之外,誰會擁有這麼一張臉,又不是雙胞胎……等一等!屈之介好像就是雙胞胎,而且他的孿生兄弟今晚也來了,聽說還是個智商一八零的天才。莫非他是……佐原之臣?

  「你是……你是……」喻姍又開始口吃,她最怕遇見像他這類天才了。織敏說他甚至擁有一家保全公司,專為日本的各大公司設計保全系統和設立計算機防護工作,是個標準的現代貴族。

  「感謝老天你終於想起來了。」他鬆了一口氣,手中的方向盤一轉,技巧高超的將車子轉入中山北路旁一棟建築物的地下室入口,轉得喻姍驚叫連連。

  「別……別轉得這麼急,我會吐!」她邊叫邊抓緊位於窗戶上方的扶把,嚇得花容失色。

  「你怕轉彎?」那她可慘了,人生隨時都得轉彎。

  「對。」她驚魂未定的回答,整個胃翻騰不已。「我天生容易暈車,又怕高,也不敢坐飛機。」她一次吐光自己所有的弱點,完全沒察覺到佐原之臣嘴角的輕笑有何異處。

  「我懂了。」他笑得可賊了,任何可供他利用的告白他都歡迎。

  喻姍一頭霧水的看著他微挑的嘴角,根本弄不清他到底在笑些什麼。她的胃越來越痛了,彷彿熱水瓶一般冒泡翻攪,舌頭也像烤肉架上的網子一般乾熱,整個身體都渴望侵入冷水中,尤其是她乾澀的嘴巴。

  「我好想喝水。」她虛弱地舔舔乾裂的嘴唇,聲音嘶啞的求救。

  「忍耐一點,就快到家了。」他保證。

  佐原之臣將車子停穩後,帶著半虛脫的喻姍搭電梯回到她和雨楠一起分租的公寓大門前。

  「我來……找鑰匙……」喻姍在皮包裡試圖翻出公寓的鑰匙,但無論她怎麼翻,就是翻不出那串鑰匙,只聽得見叮叮噹噹的金屬碰撞聲。

  「不必麻煩了,門已經開了。」佐原之臣出聲阻止她的蠢行。依她酒醉的程度,等到她找到鑰匙,天也差不多亮了。

  「門……是怎麼開的?」喻姍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的銅門像變魔術一樣自動開啟。她只聽到「喀」的一聲,還來不及看清他的動作,門就自動開了。

  「我大概有當小偷的天分。」他笑笑的自我調侃,懶得跟她解釋太多。

  喻姍也沒空聽他解釋,此刻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躺下來好好睡一覺,其餘的什麼也不想管。

  她搖搖晃晃的一腳跨出,然後很不幸地跌倒,還好佐原之臣及時捉住她的手肘,才免去一場災難。

  「你的房間在哪兒?」他乾脆攔腰抱起喻姍,決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誰要他好奇心作祟跟著她搖晃的身軀一路晃出舞會現場,沒事撈了個大麻煩,只好認命一次。

  他真好。她確實快走不動了,他居然肯抱她,讓她省去走路的麻煩。

  「在那裡——」她隨手指向一扇白色的門。

  「人家問,你就答;總有一天你怎麼失身的都不知道!」他搖頭苦笑將她抱入房間,對於她的天真只有投降的份。

  「你放心啦!」她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男人只愛玫瑰、蘭花或是百合,他們不會喜歡風信子,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她不過是一株不起眼的風信子罷了,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風信子?」聽見她的回答,佐原之臣的眉頭挑得老高,若有所思的打量縮在床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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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35:43 |只看該作者
  她確實不是那種耀眼的類型。她的眼睛太大,唇型太豐滿,鼻子又不夠挺,輪廓也太淺,跟她兩個耀眼的室友比起來,很容易被遮去光芒。但她有自己的味道,而且這味道很容易吸引厭煩於花叢中遊戲的人,只是她不自知罷了。

  這又具另一種危險,就跟她率真誠摯的天性一樣。

  他再度搖頭,伸手解開她的上衣鈕扣,還給她一些空氣。

  「水……我想喝水。」她舔舔嘴唇,張開一雙迷濛的眼睛向他要求,像是一隻沒人要的小貓那般楚楚可憐,牽動他難得的同情心。

  「拿去。」他打開冰箱倒了一杯冰涼的飲料遞給她,喻姍接過乖乖的喝下,才發現那根本不是白開水。

  「這不是開水。」她皺著眉頭將剩下的飲料喝完,喃喃的抱怨。

  「這是運動飲料。」他笑看她孩子氣的動作,她甚至還扮了一個鬼臉。

  「我討厭喝運動飲料。我真搞不懂雨楠為什麼喜歡喝這玩意兒?酸不酸、甜不甜的,難喝死了。」

  「我勸你多喝一點,它能補充身體流失的水分和礦物質,對於你這個醉鬼來說是非常有用的飲料。」他打開冷氣,避免她的體溫過高。

  「我才不是醉鬼,我只是太高興了!」她不服的抗議,兩眼卻很不給面子的又開始變得迷濛。

  「你高興什麼?別忘了從下個月起,只剩你和雨楠一起分攤房租。」而那可是一筆大負擔。據他所知她只是個小護士,這地段的房租可不便宜,恐怕會要她半條命。

  「別那麼殘忍提醒我這個事實嘛!」她喃喃著,愉快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擔心。「雖然我也很煩惱,但我更高興。」她說得眉飛色舞,紅通通的小臉不知道是因高興或是酒精的關係,暈染得特片迷人。

  「說來聽聽。」他不自覺的微笑,坐在床沿側身打量著她滿是笑意的臉,彷彿看見盛開的風信子正迎風搖曳。

  「你不覺得屈之介正是那種適合抱玫瑰的男人嗎?」她看著佐原之臣那張和屈之介一模一樣的臉,越看越覺得奇怪。

  「你的意思是——織敏就是那朵玫瑰?」這說法挺有意思,但也滿貼切的。

  「嗯!」她興奮的點點頭,覺得他好聰明。

  「那麼我呢?你也覺得我適合抱玫瑰?」心血來潮下,他突然握住她的下巴要她仔細看他,半帶調侃的詢問她的意見。

  喻姍當真十分聽話地仔細看了他一眼,發現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他長得跟屈之介同個模樣,一樣擁有狹長迷人的眼眸和挺直秀氣的鼻樑,甚至連身材都沒兩樣,但不知怎麼搞的,她直覺的認為他並不適合玫瑰,不適合擁抱這麼刺人的東西。他應該擁抱的是……是什麼呢?她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不適合擁抱過於鮮艷的花朵,那襯不出他的美。

  「不,你不適合玫瑰,那太艷了。」說著說著,她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胃部又開始翻攪。

  「那麼風信子呢?你認為那會比較適合我嗎?」帶笑的眼眸分不清是玩笑還是認真,和喣俊逸的笑臉在光線的照耀之下顯得特別耀眼,也更加深她的頭痛。

  風信子?那麼不起眼的花朵怎麼配得上他?

  「也不適合,那太平凡了。」她搖搖頭,非常希望他不要再問下去了。她的頭痛死了,哪來的空間容忍這麼困難的問答題?現在她只想睡覺。

  「等到明天,你一定會以為自己當了一整夜的沙包,被捶個不停。」他笑笑的放過這個話題,起身消失在房子的某個角落,幾分鐘後又折回來,手上多了一些食物。

  「吃下去。」他扶起喻姍已然混沌的腦袋,強迫她張嘴將抹滿蜂蜜的吐司吞下去,接著又丟了幾顆櫻桃到她嘴裡,差點把她噎死。

  「你幹嘛給我吃這些?」她奮力咬嚼,像部食物處理機拚命消化他丟進來的東西,不消片刻便吃掉一片沾滿蜂蜜的吐司、幾粒甜美多汁的櫻桃和一串紅得發紫的葡萄,最後是一大杯她最討厭的運動飲料。

  「因為這些都是高果糖的食物,你需要這些果糖來幫你加強身體燃燒酒精的能力,減輕宿醉的痛苦。」他看著她吃完一大堆食物,之後才幫她蓋上被子。

  「對哦,這是治療宿醉的方法之一。」她邊說邊打呵欠,盡力撐開眼皮保持禮貌。

  「真不知道誰才是護士。」他輕點一下她的鼻尖嘲笑她的努力,就像老朋友一般熟悉。

  「你怎麼知道我是護士?」她不禁瞠大眼睛;今天以前他們根本沒碰過面啊!

  「我知道的事很多。」佐原之臣莫測高深的回答,臉上仍舊保持著笑容。

  「哦。」他到底在笑什麼,為何一天到晚笑個不停?她這輩子還沒見過比他更愛笑的男人。不過,他笑起來很好看……

  「今天謝謝你了。」她邊道謝邊打呵欠邊墜入夢鄉。「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再一分鐘,再一分鐘她就乖乖入睡……

  「以身相許如何?」帶笑的臉龐倏地拉近,眼底淨是頑皮。

  以身相許?不行,這太不劃算了!更何況他又跟屈之介長得一模一樣,想起來都起雞皮疙瘩。

  「不行,不能以身相許……」她無意識的抬起手撫摸近在咫尺的輪廓,眼中儘是迷惑。「為什麼你要跟屈之介長得這麼像?感覺好噁心哦……」

  噁心?虧他還名列日本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之一,評價結果竟是噁心……唉!

  但他知道她的意思,也清楚她那顆小腦袋煩惱著什麼。他跟他大哥的確很像,尤其當他們露出同樣的笑容時。

  「我欠你一個人情!」她突然決定道。「我一定會還你這個人情。以後你有需要就來找我,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走!」她拍拍胸脯保證,豪情萬裡的踏入夢鄉。

  「好啊!」這小白癡,居然這麼便宜就將自己賣了。

  他淡淡地抓住飄散於空中的諾言,將最新的戰利品收藏於記憶的角落。雖不認為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但有備無患向來是他的座右銘。

  「就這麼說定了……」濃濃的睡意收服了喻姍的抗拒,在跟隨睡神離去的瞬間,織敏清艷嬌美的笑容和雨楠高挑淡雅的身影再一次掠過她的眼前轉化成開放的花朵,在她身邊飛繞。

  「玫瑰……百合……風……信子……」

  模糊的囈語滿含羨慕,但他沒遺漏掉最後那一句話中的遺憾。

  「風信子啊……」佐原之臣若有所思的私語跟著喻姍的呢喃一起逸去,消失於兩年前的夜晚——那個充滿意外的夜晚。

  對喻姍來說,那不過是她人生中另一個烏龍事件罷了,卻因此莫名其妙的遭到綁架,簡直沒道理嘛!她只記得自己醉得很厲害,他也很好心的送她回家,其餘一概忘得清潔溜溜——呃,或許沒忘得那麼徹底啦,她似乎曾嚷嚷著要回報他這個人情。不過當時她正酒醉著,醉話怎能當真?

  「喻姍——」比鬼還可怕的男中音再一次催促著,將她從記憶中硬拖了回來。她真想裝死算了,但她知道就算她死了,他也一定會追到地府討回他的人情。

  「你答應過我什麼,現在想起來了嗎?」光看她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臉色就是一種享受。她一向藏不住心事,想什麼全反應在臉上。

  「我……我當時喝醉了。」她可憐兮兮的回答,企圖博取他的同情心。「醉鬼的諾言通常不能算數。」拜託饒過她吧……

  「哦,我瞭解了。」他理解的點點頭,表情和藹可親。「你當時因為醉酒,所以承諾全部不算。」體貼的男中音充滿諒解,帶笑的目光就像天使,看起來可愛極了。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她拚命點頭,第一次發現他人其實滿好的。

  「現在的你一定很清醒,一點也沒喝醉囉?」他笑得更燦爛了,頭上的光環也更耀眼。

  「那當然!我對工作是很認真的,從來不在上班時間喝酒。」她可是很有敬業精神的。

  「很好!」既然她願意找死,他還客氣什麼?

  很好?什麼東西很好?是指她不在上班時間喝酒很好嗎?喻姍還聽得迷迷糊糊,佐原之臣的大手倒是毫不含糊的握緊操縱桿用力一提,直升機立刻又像火箭般向上衝去,沖得喻姍快昏了。

  「救命啊!謀殺啊!」顯然已失去理智的喻姍腦中一片空白,唯一閃過的字眼就是「死」。她不要死,不要死在這片天空下……

  「你的承諾呢?現在還算不算數?」活該她讓他捉到弱點,她這一生慘了。

  「算,當然算!」不是她沒志氣,實在是欺善怕惡的傢伙惹不得。

  「幹嘛怕成這樣,我都還沒提出我的要求呢。」瞧她一張臉白得跟鬼似的,離日本還有好幾個小時的航程哩。

  「不管你要我做什麼,鐵定都很難。」他自己就是解決問題的專家,他都擺不平了,哪可能有好事。

  「其實也沒你想像中那麼困難,你可以放輕鬆點。」佐原之臣微笑保證,再一次恢復成早先的天使樣。

  看怕了他過於和煦的笑容,喻姍這次學乖了,再也不會將眼前這位玉面惡魔跟上帝搭上線。

  「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嘛!」她快哭了;直升機越飛越高,早已超過她所能容忍的界限,她的眼睛四周不停的抽痛,她敢打賭她的偏頭痛一定又發作了。

  「很簡單,我要你假裝是我的女朋友,跟我回日本照顧我爺爺。附帶一句,他生病了。」他神情愉快的看著她原本不信的表情,隨著最後的附註起了天大的變化——女人的同情心果然好用。

  「你爺爺生病了?!」一聽見有患者,喻姍的職業本能立即抬頭,一掃先前頭痛的陰霾。「嚴不嚴重?」她關心的問。

  「還算好。」只是嚴重到逼人娶妻而已。「但是你知道,老人家的身子骨弱,一天到晚不是這裡痛就是那裡痛,一定要有個人在身邊照顧才行。」他沉重的表情彷彿在說這件事只有她辦得到,看得她好感動。

  「喻姍,就當是幫我一次忙吧。你是一名……優秀的護士,這點小事一點也難不倒你,對不對?」說到「優秀」兩字時,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勉強自己說出口。

  「對、對。」喻姍拚命的點頭,被他的讚美迷煙迷得頭暈眼花。他說她很棒、很優秀嗎?她從來沒被人這麼說過呢!而且他還要她幫忙假裝是他的女朋友……

  「就這麼說定了。」佐原之臣見良機不可失,趁著她尚未回魂的時候一句搞定。

  「不行——」喻姍猛然拉回差點飛走的魂魄。「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我無法假裝是你的女朋友,我做不來。」幸好她及時回頭,不然又要被他騙了。要她照顧病人還可以,要她欺騙一個可憐的老人則免談。

  「很簡單的,你只要一直保持微笑,發揮你最大的耐心就行了。我爺爺很好相處的。」他臉不紅氣不喘的編織謊言。

  「真的嗎?」她很懷疑。能調教出佐原之臣這麼滑溜的人一定也很不簡單,她還是不要蹚這淌渾水好了。

  「我還是不能答應。也許你可以考慮找別人……」這種爛差事閃得越遠越好。

  「你的意思是——你想爽約?」他笑笑的回答,卻讓喻姍渾身的雞皮疙瘩掉滿地,感覺恐怖極了。

  「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嘛!我只是覺得這差事我一定做不來,如果搞砸了反而不好,所以——」

  「你確定?」柔柔的男中音優閒的打斷她的辯解。

  她呆呆的點頭,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手中的操縱桿正很有技巧的往右拉,讓直升機的機身劃出一條漂亮的弧線。

  「你、你又想做什麼?!」她不禁放聲尖叫,相信自己就快墜機了。

  「把你丟到某個荒島。」他露齒一笑,潔白光亮的牙齒宛若不銹鋼刀那般閃閃動人,準備屠宰不知死活的毀約者。「既然你說不幫我的忙,那我也不需要浪費時間和燃料把你載回日本……就下面那個島吧!」佐原之臣纖長的手指一比,喻姍的手指也跟著比,差點比出她的心臟病。「這個島叫『帕茲島』,島上住著一些滿刺激的生物,比如毒蛇、鱷魚之類的。你就好好享受你的荒島之旅,快快樂樂的當你的魯賓遜吧!也許幾個月後會有船經過救你也不一定。」說著說著,他的操縱桿又跟著往下放,喻姍連忙攔住他可怖的動作,嚇得兩眼昏花。

  「我答應!我什麼都答應!」她一定是前世沒燒好香,才會碰上佐原之臣這東瀛惡魔。

  「很好,我也改變主意了。」他笑笑的收手,深諳見好就收之理。

  「喻姍,你聽好。」遊戲時間過去了,正事不能不提。「你就按照平常照顧病人的方式照顧我爺爺就行了,不必給他特別照顧,該打的針就打,該喂的藥就喂,務必讓他盡快好起來,懂嗎?」

  「我懂。」喻姍點點頭,一臉懷疑的看向佐原之臣線條分明的側臉。可能是她自己多心了吧,怎麼她會覺得當他提到「該打的針就打,該喂的藥就喂」這兩句話時特別用力?她是護士,餵藥本來就是她的職責,哪需要他交代。

  「我相信你懂。」爺爺,你等著瞧吧!「還有,由於我們假裝是男女朋友,難免會有些親密動作,我會裝得不著痕跡,你也必須配合,懂嗎?」要是她來個扺死不從,他的麻煩就大了。

  「嗯。」她照例又是點頭,一樣聽得迷迷糊糊。反正他是專家,照他的指示做就對了。

  「一切搞定,我們走吧!」佐原之臣這才拉正操縱桿,轉回原來的方向,朝著日本本島前進。

  「等一下!」喻姍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大叫。

  「怎麼啦?」老是用叫的,遲早有一天他的耳膜會破掉。

  「我的工作怎麼辦?」她擔心的問。她莫名其妙的失蹤,鐵定會被炒魷魚。

  「別擔心,我早幫你請好假了。」他愉快的扯謊,一點也不認為她的同事會懷念她。

  「哦。」他真細心呢,連這點都想好了。

  「再等一下!」她突然想到另一個嚴重的問題。

  「又有什麼問題?」他確定在返抵日本前他一定會重聽。

  「我……我不會說日語……」糟了,這種國際性問題要怎麼解決?

  「嗯,這個問題嘛——」佐原之臣老神在在的露出笑容,賊兮兮的看了她半天就是不給她回答,任她一個人像熱鍋上的螞蟻暗自煩惱不已,他則悠悠哉哉的吹著口哨開他的直升機。

  用比的?用寫的?還是用吼的?

  語言不通的問題嚴重地困擾著喻姍,坐在她身旁的佐原之臣卻口哨吹個不停,一點幫她解惑的意思也沒有。

  唉,到底是用比的好,還是用寫的好?真是令人頭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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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36: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佐原本家的庭院一如往常那般靜肅,若硬要說有什麼不同,當屬佐原和男的表情。他原本剛毅的臉部線條因佐原紀子的喋喋不休而扭曲,總是緊蹙的眉頭更是不耐煩的拉緊,似乎已到容忍的界限。

  「我說叔叔,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啊!」雖然已經被拒絕了N次,佐原紀子仍不屈不撓。為了能當上議員太太,她什麼都能忍,包括她老公這個難纏的叔叔。

  「眼看著今年的選舉活動即將開始,您老人家卻還沒決定代表佐原家參選的人選,外頭現在一直流傳著咱們佐原家不行了的流言,再下去怎麼得了!」她邊說邊向坐在一旁的佐原浩二使眼色,要他接下去。

  「是……是啊,叔叔。」在老婆的催促下,佐原浩二隻好硬著頭皮應聲。雖然他很想代表佐原家參選,但他更怕他的叔叔。「紀子說的沒錯,您遲遲不決定人選對佐原家的聲望是有些影響。昨天我碰見宮澤議員,他老人家還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否則怎麼已經到了提名關頭,咱們還無法決定人選。他還說——」

  「你跟宮澤議員碰過面?」佐原和男冷峻的聲音打斷佐原浩二顫聲連連的獨白,目光如炬的盯著他,嚇得他又是一陣顫然。

  「是……是!昨天晚上不小心在料庭碰面,順便聊了一會兒……」他滿頭大汗的照實回答,這才發現老婆拚命踢他的腳脛,可惜已來不及了。

  「好哇!你明明知道宮澤那老狐狸跟我是死對頭,你居然敢背著我跟他碰面?

  你到底有何居心?」佐原和男的目光更灼人了,照得佐原浩二更為心虛。

  「沒……沒這回事!我們只是不小心碰見而已……對不對?紀子。」他連忙將燙手山芋丟給老婆,讓她去應付。

  「沒錯,沒錯!」佐原紀子立即陪笑臉,想辦法打散佐原和男的懷疑心。「咱們就算跟天借膽也不敢有貳心。我們是佐原家的人哪,怎麼可能去跟政敵握手言和?

  昨天純粹是意外,意外!」她極端諂媚也極端冷靜的迎視佐原和男銳利的目光,小心翼翼的閃避和政敵見面這個敏感話題。

  「哼,但願如此!」佐原和男不屑的回答,低頭自顧自的吃起點心。打從他夫婦倆一進門就嗡嗡叫個不停,害得他一盤點心也沒空吃,真是!

  佐原紀子一看見佐原和男的動作,就知道又沒戲唱了。該殺千刀的死老頭!她暗暗地開罵,發誓等她幫老公選上議員後一定要狠狠修理他一頓。不過當務之急是先說服佐原和男這死老頭讓她老公代表佐原家參加今年的參議員選舉——她嫁給佐原浩二正是為了這個目的,否則她幹嘛忍受這個窩囊廢?

  「叔叔,你就讓浩二試試看嘛!我相信浩二一定能代表佐原家打贏這次選戰——」

  「夠了,不必再說了!」佐原和男厲聲打斷佐原紀子的強力推銷,決定該是送客的時候。「我說過了,該派什麼人代表佐原家參選才能延續佐原家的政治生命,我比誰都清楚。我可以告訴你,那個人絕不會是浩二,你可以死了這條心!」他乾脆把話挑明,免得他倆一天到晚登門造訪,煩死人了。

  「可是叔叔——」佐原紀子還有話說。

  「送客!」

  冷冷的命令由佐原和男的嘴角逸出,站在一旁的總管立刻趨前堆出笑臉執行他的指示,一刻也不敢輕忽。

  「浩二少爺這邊請。」

  佐原紀子帶著憤恨的眼光凝視著佐原和男僵直的背影,心中詛咒他不得好死。

  「那我和浩二先告辭了。」她不甘心的拉起臉色尷尬的佐原浩二,盡可能表現得謙恭有禮。雖然生氣,她還是不敢當著佐原和男的面發飆,現在尚不是翻臉的時候。

  「哼。」佐原和男調過頭不理她,徒留夫婦倆尷尬的背影和虛偽的表情倒映在庭院中的湖面上,激起他更熾熱的怒焰。

  「這窩囊廢,連說謊都不會,還想代表佐原家競選參議員?下輩子吧!」他越想越生氣,越是覺得他的決定一點也沒錯。就憑浩二那麼沒膽、沒見識的傢伙地想在政壇混?佐原家不倒才怪!

  他生氣不已的拿起手中的點心,嘴巴一張一鼓作氣硬是吞了進去,一點也沒發現他吞的是一個超大的大福餅,像這麼大的餅通常要分四次才吃得完。

  糟了!被大福餅梗住的佐原和男連求救都難,一張臉因過度用力吞嚥而漲紅,吸不到氧氣的身體不停地顫動著,一副隨時會掛掉的模樣,嚇得站在一旁的僕人不知如何是好。

  「老爺!」三、四個僕人慌慌張張的撞成一團,口裡不停的嚷嚷。

  「快請渡邊醫生!」

  「渡邊醫生不在!」

  「那怎麼辦?」

  「叫救護車!」

  「快打電話!」

  耳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鼓噪,就是沒人想到要過來拍他一下。就當他以為自己等不到救護車便得升天時,不知打哪來的一隻手重重拍下他的薄背幾下,將那塊差點要他老命的大福餅給拍進肚子裡。

  「忍耐一下,一會兒就沒事了。」充滿活力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佐原和男不需抬頭便知道這手的主人是誰。在這屋子裡,除了他和渡邊還有之臣那免崽子外,沒有人會說中文。

  喻姍萬萬沒料到她一踏進佐原家的大門便遇上這一團混亂,更沒想到她施救的對象竟會以鋒利的眼神審視她。

  他……幹嘛這麼凶的瞪著她?她做錯事了嗎?還是有什麼疏忽的地方?

  佐原之臣一點也不意外會是這種狀況,他爺爺就是這種人,就算救他一千次,他也不見得會感激,是個標準的老頑固。

  「我跟你介紹,這位就是我爺爺——」

  「啊!我想到了!」原先還呆在一旁的喻姍突然大叫一聲,打斷他的正式介紹。

  「我忘了給您喝水!」瞧她糊塗的。「哪,快喝!喝下去您就會覺得舒服多了。」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佐原和男也來不及反應,就見喻姍一手搶過女僕手中的茶壺,一古腦便往佐原和男的嘴裡倒,充分發揮她的急救技巧。

  這下可不得了了,從來沒人敢如此對待佐原家的老爺,更何況那茶壺裡頭裝的是又苦又辣的抹茶,會嗆死人的!

  「小姐請你住手,那是抹茶,不能這麼喝的!」

  一時間驚叫聲、勸阻聲,女僕奮力拉開喻姍的手臂及佐原和男掙心的臂膀,在太陽的斜照下形成一個有趣的畫面,和驚聲尖叫的女聲和成一氣,擾亂佐原家向來靜謐的庭園。

  他早說過他的突發奇想一定會為佐原家的庭院帶來另一番新氣象,果然沒錯。

  揚起一個愉快的笑容,佐原之臣決定是前去解救爺爺的時候。被抹茶嗆死的滋味只比噎死好一點,他懷疑喻姍能否弄清楚白開水跟抹茶的不同。

  「別灌了,喻姍。」他涼涼的加入僕人們和喻姍的戰局,將爺爺從嗆死的邊緣救回來。「我相信爺爺一定覺得好多了,你做得很好。」光看爺爺的表情就值得了。

  長那麼大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爺爺被壓著灌水動彈不得的模樣哩。

  「你確定嗎?我怎麼覺得他一副沒喝夠的樣子?」一定是的,否則他怎麼會一直瞪著她?

  「非常確定。」他必須憋住氣以免笑出來。「你看我爺爺把一壺水都喝光了,絕對足夠。」一般人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喝完一壺抹茶,真是難為爺爺了。

  「打招呼,喻姍。你不想被人誤會你不懂禮貌吧?」他技巧的轉開話題,以免爺爺決定拿她開刀。

  對哦,她是應該跟這位爺爺打招呼,他們還得相處一段很長的時間呢。問題是她只會說中文,日本話也只會說早安午安晚安再見,其餘一概不懂。

  「空……尼……齊哇……」她困難的發音,未料荒腔走板的語調竟為她惹來更為嚴厲的怒瞠。

  「給我閉嘴!」佐原和男嚴肅下垂的嘴角突然冒出一句中文,嚇了她一跳。「連日語都不會說,憑什麼當我們佐原家的媳婦?」更為嚴厲的批評配著不屑的眼神來回打量著剛下直升機的喻姍,試圖讓她打消嫁給佐原之臣的主意滾回台灣去。

  他說的是……中文呀!喻姍簡直不敢相信,但那清楚的音階確實是中文沒錯,她真想親吻他!

  「原來你會說中文啊!」喻姍感動得眼淚汪汪。「真是太好了,佐原爺爺!我還在煩惱我們要怎麼溝通呢。」她一把抱住他,一點也不在意他那吃人的眼神。既然他會說中文,那一切好辦,她有信心能照顧好她的病人,然後快快樂樂的回台灣去。

  「放開!放開!」佐原和男拚命掙脫巴在他身上的八爪手,喻姍的突擊令他措手不及。「你這沒教養的女孩給我放手,要不然教你好看!」這是打哪來的怪物?

  居然敢不問他的意見就主動靠近他,還不要臉的巴著他不放。

  「快放開,喻姍!我爺爺快不能呼吸了。」佐原之臣忍不住笑了,她那副德行就像是無尾熊,而他敢打賭他爺爺絕不會樂意當尤加利樹。

  「聽見了沒有?還不快放開!」佐原和男厲聲命令,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眼前的情勢。按理說一般年輕女孩見著他都會懼怕才對,這打台灣來的小護士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反而越挫越勇。她到底有沒有羞恥心?

  「哦。」一聽見她的病人無法呼吸,喻姍立刻放開佐原和男,睜大雙眼好奇的盯著他。

  他跟她想的不太一樣呢!在她的想像中,他應該更高、更強壯,不應該如此單薄,不該像日劇中老演壞人的老人那般神色詭異,嘴角永遠下垂。畢竟他是佐原之臣的爺爺,最起碼也要像他一樣總是掛著微笑,再不然勾勾嘴角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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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36:25 |只看該作者
  佐原和男被人這麼沒禮貌的盯著,滿心不悅。自他小學畢業後,再也沒人敢如此坦然的盯著他的臉,彷彿在研究植物樣本似的從頭看到尾。

  或許……有一個吧!在他的記憶殿堂裡隱約浮現出一個年輕的影子,同樣清秀的嬌顏上鑲著同樣靈活的大眼,毫不畏懼的盯著穿著軍服的他和渡邊,好奇的表情顯露無遺,就跟眼前這個女孩一樣……「你一定過得很不快樂!」觀察了半天之後,喻姍誠實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差點把佐原和男氣死。「你臉上的皺紋都是下垂的,這代表你的人生充滿憂鬱。根據統計學,橫向皺紋的人日子一定過得比縱向皺紋的人來得充實愉快,所以佐原爺爺的日子一定過得很糟。」雨楠說的對,有錢人日子不見得好過,佐原爺爺顯然就屬於這一型。

  「沒關係,交給我好了!」她拍拍胸脯保證,決心盡力照顧她的病患,包括他的臉部線條。「我一定每天幫你按摩,想辦法讓你快樂一點,讓你臉上的皺紋線條往上升。」說著說著,她的小手當真往佐原和男的臉上貼去,佐原和男連忙打掉它。

  「不必!」他氣得七竅生煙,投給她一記嚴厲的瞪視後隨即轉身離去,留下一頭霧水的喻姍盯著他氣沖沖的背影,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說錯話了嗎?」她一臉迷惘的詢問始終保持安靜的佐原之臣,不明白佐原和男為什麼突然離去。

  「不,你說得很好,一點也沒錯。」他微笑,狹長的眼中充滿保證。

  爺爺一定沒想到竟然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他不快樂,還想幫他按摩!想到這裡,他的笑意不由得擴大,調過眼光看著喻姍靈活的大眼和年輕的面孔。他突然很想知道幾十年以後的她臉上會是什麼模樣,一定是長滿代表快樂的橫向紋路吧。

  「你說得很好,真的說得很好。」他喃喃自語,開始猜想幾十年後的自己會是什麼德行。

  但願他的臉上也能長滿愉快充實的橫向線條,他衷心盼望。

  夜幕低垂,修剪得當的庭園在星子的襯托下顯得更為寧靜,透露出更為莊嚴的氣息,靜謐的空氣不只飄散在廣大的庭園之中,同時也蔓延至飯廳中。

  此刻正值佐原家的用餐時間,佐原和男面色凝重的坐在長桌的主位上,佐原之臣則坐在他右邊,和喻姍面對面。桌上擺滿了用小碟子裝好的精緻料理,食物的芳香經由空氣的傳播飄入喻姍敏感的鼻腔,勾引著她飢腸轆轆的胃。她好想拿起筷子吃飯哦,可是她不敢,因為沒人動筷子而且食物也太精緻,好像不是真的。

  喻姍緊張兮兮的吞了吞口水,對擺在眼前的佳餚又懼又怕。她不是沒吃過日本料理,只是她吃的是較平民化的料理,比如手卷、便宜的生魚片之類的食物。更何況她連筷子都拿不好,吃路邊攤反倒經濟些,至少掉東西的時候人家不會一直盯著看。

  她就這麼一直盯著桌面,精緻的懷石料理一道按著一道送上,幾乎堆滿整個桌面,但她始終沒有勇氣拿起筷子,只敢猛吞口水和飢餓搏鬥。

  「拿筷子吃飯,喻姍。今天一整天你都沒進食,應該餓了。」坐在她對面的佐原之臣看穿她的窘境,溫柔的催促著。

  「我……我不餓。」她吶吶的回答,渴望的眼神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別緊張,這些食物不會吃人的。它們只是看起來漂亮而已,我跟你保證它們就跟你在台灣吃的路邊攤一樣普通,沒什麼驚人之處。」瞧她的表情好像把它們當成外層空間的食品,崇敬的樣子有趣極了。

  「真……真的嗎?」她不怎麼確定的回答,懷疑眼前那一碟碟精緻的料理真有他說的那麼廉價。

  「真的。」他用微笑保證。「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他騙人的時間很多,幾乎無時無刻都在騙人。不過她知道這一次算是善意的謊言,因為他不想她餓死。

  「那我就不客氣了。」猶豫了半天,她終於決定不跟空胃過不去。她顫抖的拿起筷子,發現那很不容易——此刻她手中的筷子長得跟她認識的筷子都不一樣,又尖又滑還鍍金,根本握不住,何況是拿來吃飯夾菜?

  正當她已經夠煩惱、夠沮喪,而且好不容易才夾起一塊油炸的蔬菜時,由飯桌另一端傳來的威嚴聲音重重嚇了她一跳,也嚇掉了她手中的蔬菜。

  「!」佐原和男突然用日語炮轟她,轟得她一愣一愣的。

  「啊?」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夾菜前要說這句話,告訴別人你要開動了。你到底懂不懂禮貌?!」嚴厲的語氣就跟他的眼神一樣,喻姍連忙低下頭來認罪,不敢再動筷。

  「是,佐原爺爺。」唉,誰教她聽不懂日語,筷子又拿不好,還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老土,羞死算了。

  「。」

  佐原和男還來不及得意,坐在一旁的佐原之臣突然插上這麼一句,還順便夾了一塊東西放入喻姍的碗裡。她驚訝的抬頭一看,竟是被她弄丟的炸蔬菜,原來他把自己的份給她吃了。

  「快吃,你一定餓了。」他對她微笑,用笑容鼓勵她繼續撐下去。頓時她又覺得人生充滿了希望。

  「嗯!」她用力的點點頭,捧起碗拚命的扒飯,響應他的善意。

  佐原之臣不禁搖頭,覺得她真的很厲害,能立刻從谷底爬回巔峰。剛剛明明還沮喪得要死,沒兩秒鐘就能恢復成亢奮,真的很不簡單。不過更不簡單的當屬她的用筷技巧,一般人至少握得住筷身,她卻快握到筷底去;他真想建議她用手更乾脆,至少不會弄得一桌子菜屑。

  「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怎麼教的,連筷子都不會拿還敢跟人上飯桌!你的父母沒教你怎麼吃飯嗎?」佐原和男嚴厲的斥責再一次響起,對於孫子的救援行動十分不以為然。他不明白之臣到底是看上她那一點,連筷子都不會拿的傢伙怎麼進佐原家的大門?

  原本還愉快吃著飯的喻姍一聽見佐原和男尖酸的批評,立刻停止了扒飯的動作,重重的放下筷子,雙手握拳低頭瞪著滿是菜屑的桌子,忍住眼淚顫聲回話。

  「請你不要批評我的父母,佐原爺爺。」她全身發抖的模樣嚇了佐原和男一跳,她不是打不倒的嗎?「我拿不好筷子是我自己的錯,跟我父母無關,請您不要隨便批評他們。」她雖然很窮又很笨,但絕不允許有人說她父母的壞話。

  佐原和男被她認真可憐的態度嚇住了,一時忘了反應,更料不到他的孫子會對他動手——

  「你的筷子也沒拿好嘛!爺爺。」佐原之臣笑容燦爛的送上一粒小圓石打掉爺爺握住筷子的手,高超的技巧就像一名訓練有素的忍者,神不知鬼不覺的教佐原和男當場拿不住飯碗,將菜屑撒滿整個桌面。

  「當心太爺爺會從墳墓裡爬出來指責你丟了他的臉,害他被人說教子無方哦!」

  他笑得更燦爛了,純潔的笑容一點也看不出犯罪痕跡,氣得佐原和男牙癢癢的。

  「你!」這死孩子,有了愛情就不顧親情了。

  「喻姍,吃飽了吧?」懶得理會爺爺的叫囂,佐原之臣起身離開飯桌,伸出右手有禮的詢問。「如果你吃飽了,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散步?今晚的夜色滿好的,是適合散步的好天氣。」他技巧十足的將她帶離戰區。才開戰第一天而已,他可不想她太早陣亡。

  喻姍拚命的點頭,巴不得離開這可怕的飯桌。有錢人的晚餐真可怕,氣氛糟得跟墳墓一樣,哪像她家都熱熱鬧鬧的。唉,她真想回家。

  在佐原和男嚴厲的目光下,她硬著頭皮將手交給佐原之臣。幾乎是剛碰觸的那一刻她就想把手收回,而後在他暗示的眼神下想起她扮演的角色,這才忍住收手的衝動。沒辦法,她又沒交過男朋友,害怕也是自然的。

  佐原之臣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她的動作,她的一切他瞭若指掌,包括她的交友狀況。對於一株堅強但乏人注目的風信子而言,感到尷尬是正常,大大方方才是奇怪。

  看來她的擁抱只留給年長者,至於想抱她的男人,只好多努力點了。

  想到這裡他又笑了出來,覺得她真的很有趣。

  「你在笑什麼?」她奇怪的盯著他的臉,再一次發現他真的很愛笑,而且笑容都一樣,教人分不清真偽。

  「我喜歡笑。」他認真的回答。這次他可沒說謊,笑容是他的保護色。

  「這真的很奇怪!」她思考這個問題很久了,「你喜歡笑,你爺爺卻很嚴肅,一點都不同。」

  「你真聰明。」他順勢回答,不想解釋這和年齡有很大關係。

  「佐原爺爺一向這麼嚴肅嗎?」她又問。

  「幾乎。」事實上,他沒見爺爺放鬆過。

  「那他的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喻姍猜測。

  「大概。」他不想掃她的興,更不想告訴她他爺爺其實樂得很,他最喜歡掌控他人的人生。

  「你爺爺很有錢嗎?」她不死心的追問,發現只要一牽涉到他家裡的問題,他的回答就會變得很短,跟他平時的迂迴完全不同。

  「對。」光看這房子也曉得。

  「你也很有錢嗎?」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是在講廢話。他若是不有錢,哪來的直升機?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問你這個問題,我只是順口!我……我……我沒有別的……意……」她不由自主的結巴起來,不想他誤會她是在調查他的底細貪他的錢。

  「我瞭解你的意思,別緊張。」他捏捏她的手心要她放鬆心情。喻姍這才發覺她的手還被他握住,二話不說趕緊甩掉,跳得遠遠的。

  佐原之臣並不惱怒她的動作,反而覺得有趣。她稱得上是奇怪的生物,巴人甩人皆憑本能,就連問話也是。她能在這詭譎多變的都市叢林存活下來也算是奇跡。

  「你……愛你爺爺嗎?」不習慣被人如此盯著,喻姍隨便找個話題,等她驚覺自己問的是什麼問題時,話已經說出口了,她只得暗罵自己老是挑錯話題。

  佐原之臣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思考起來。他愛爺爺嗎?他自己也無法回答。爺爺給他最好的教育,最深切的盼望和最嚴厲的要求,從小到大他的字典裡只有「成功」兩個字,而他也不負期望樣樣精通。雖然這和他自個兒的努力和超高的智商有很大的關係,但若沒有強大的家族背景做後盾,他也不可能如此順遂。

  他是應該感謝爺爺,至於愛他與否,他就無法如此肯定了。

  「應該愛吧!」過了半晌,他終於決定。

  好奇怪哦,喜歡和討厭不是最直接的情緒嗎,為什麼他的回答這麼模稜兩可?

  「為什麼你說『應該』呢?愛一個人應該是一件很明確的事才對呀!」她無法理解。

  聽見她的回答,佐原之臣不禁笑了。他將雙手插進褲袋中凝視河中的倒影,今晚的月亮好圓,就跟喻姍的臉一樣可愛。

  「我無法確定是否愛我爺爺,因為他只會命令、再命令,直到我把事情做對為止,而那通常意味我必須把事情做到盡乎完美的地步。」他盡量說得輕鬆愉快,但喻姍知道過程必定很不簡單。她曾聽織敏說過屈之介有個難過的童年,她想佐原之臣一定也輕鬆不到哪裡去,畢竟他所處的佐原家比屈之介的家庭更為複雜、更難應付,責任也重多了。跟他們比起來,她真是幸福太多了,至少她的父母都很慈祥,不會硬要她學好每一件事。

  瞬間她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想想她還曾羨慕像他們一樣的有錢人呢。

  「你知道嗎?聽見你和屈之介的遭遇之後,我不禁覺得很幸福。我以前最羨慕你們這種買東西不用看標價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不看標價?」他挑高眉打斷她的獨白,在月光的襯托下,她閃亮的表情顯得特別動人。

  「你看嗎?」難道她猜錯了?

  「不看。」佐原之臣頑皮的笑容擺明了他只是找碴。喻姍也跟著笑了,笑容真摯。

  「我就說嘛!」停了一會兒,她繼續說道:「後來我才發現,那些有錢人過得一點也不快樂,臉上總是掛著憂鬱的表情,我甚至能看見他們臉上的紋路哦!你看,就像這樣——」她眉心深鎖,雙手還高高舉起在臉龐四周上下不停的畫直線,樣子逗趣極了。

  「像不像小丸子?」她最喜歡櫻桃小丸子了,不過他可能不知道她說的是誰,像他這麼忙的人哪來的時間看卡通。

  「像!非常像!」出乎喻姍意料之外的,他知道。而且他還很開心的大笑,跟平時的訕笑大大不同,即使遲鈍如她也能區分。

  佐原之臣好不容易止住笑之後才發現自己第一次笑得這麼真心、這麼愉快。而讓他發笑的對象卻還呆在一旁愣愣的盯著他,這讓他興起一股捉弄人的衝動,極想看看她不知所措的模樣。

  「你認為我也像那些可憐的有錢人一樣,長滿那些要命的線條嗎?」佐原之臣長手一伸,輕輕鬆鬆就將原來離他有一呎遠的喻姍撈進懷裡,卻在同時瞥到一雙和他雷同的狹眼,透過明亮的玻璃注視著他和喻姍的一舉一動。

  是爺爺。

  「你不要——」喻姍反射性的掙扎,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得魂不附體,差點尖叫。

  「噓,爺爺在看我們!你再掙扎戲就要穿幫了,忍耐點。」這可不是純粹逗她,爺爺真的靠在窗邊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這老狐狸!泰半是懷疑他們是玩假的。

  迫不得已,他只好演得逼真些。

  一聽見自己成了電影中的主角,喻姍當真僵得跟木頭人一樣一動也不動,只敢眨巴著大眼,拚命點頭。

  「現在聽我的話,將頭靠在我的胸膛假裝我們很親密,我會想辦法將你帶離監視範圍。」他輕輕的下令,喻姍也十分配合的照做。這很容易做到,因為他和屈之介一樣高,大概有一八零,對她這個身高不到一六零的矮子來說正好。

  佐原之臣很快的發現他失算了,屋子四周都是落地窗而且呈六角形而建,無論從什麼角度都能將庭院的任何一個角落看得一清二楚,移也是白移。

  算了,就當是免費演出好了,反正只是做做樣子,只要技巧夠好,任誰也看不出破綻。

  第一次靠著男人胸膛的喻姍緊張到了極點,一顆心幾要跳出來。她唯一依靠過的胸膛是她爸爸的,而且一點也不舒服,大概跟他太瘦有關。佐原之臣的胸膛不但結實,又不會太硬,感覺上像塊富有彈性的海綿,靠得她都想睡了。

  她真的想睡了。她忍不住頻打呵欠,眼皮漸漸沉重,雙腳也不聽使喚,似乎在抗議她虐待它們一整天。再加上他的胸膛真的好溫暖,像溫開水一樣溫柔,充分溫暖她疲倦的身軀,教她不困都不行。

  「你的胸膛跟我爸爸的不同。」她據實以報,感受著他的心跳和他身上傳來的溫暖。她好困,好想休息……到底他們這齣戲何時才能下台一鞠躬?她再也撐不下去了。

  「哦?」佐原之臣露出微笑,明白他懷中的人兒大概快不行了。從今天早晨坐上他的車子開始,她就一直處在極度的精神緊張中,也真難為她了。

  「你比較喜歡誰的?」他輕輕的問,祈禱自己可千萬別輸給一個老頭。

  「你的。」非到必要她從不說謊,特別是在她很愛困時。「你的胸膛好厚實、好柔軟、好溫暖,比墊子還舒服……」

  這倒是個新鮮的比喻,他還以為她會說他的胸膛很性感呢。

  「你的心跳也很好聽,就像低音鼓一樣。我從沒想過一個人的心跳聲竟是如此迷人的樂章,還是你的心跳聲跟其它人不同,特別好聽……」她打了一個大呵欠,整個人軟綿綿的靠在他身上沉沉睡去,佐原之臣連忙撐住她,以免她跌入河中。

  喻姍小小的臉上儘是疲倦,她就這麼站著睡去,放心的將自己交給在她身後支撐她的身影。

  「晚安,喻姍。」揚起一個難以理解的笑容,佐原之臣的心跳聲伴隨著低柔的嗓音追入喻姍遠揚的夢境,化身為一個強壯的巨人。

  夢中的她靠著一個溫柔強壯的巨人,這個巨人有她所聽過最美妙的聲音和最沉穩的心跳,還有最燦爛的笑容,而且這個巨人正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在她耳邊低語,輕柔的催促她進入夢鄉。

  晚安,巨人。她甜蜜的微笑著,在月光的斜照和倒映的湖面中,留下只屬於她的美,一種平凡卻也幸福的氣息,那是風信子特有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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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把花瓶裡的水倒掉!」

  「是,佐原爺爺!」

  「給我倒杯茶來!」

  「是,佐原爺爺!」

  「泡這什麼茶?去給我重換一杯!」

  「是,佐原爺爺!」

  一呼一喊、一斥一答的戲碼在佐原家一向靜謐的大宅中上演,粉墨登場的要角兒不是別人,正是橫眉豎眼的佐原和男。此刻他老人家的雙腿蹺得老高,躺在房間中的病床上命令東、命令西,立志非把打台灣來的小護士整死不可。

  喻姍像顆陀螺不停的旋轉著,不幸的是手裡拿著控繩的老頑固將他折磨人的功夫發揮得淋漓盡致;一個早上下來,她已經換過兩次床單,倒過三次水,泡過五次茶和撣過七次灰塵,所有的雜事都做盡了,就是不見他吃過藥或喊過痛。他真的痛了嗎?她納悶著。依他吼叫的音量,他比她照顧過的任何一個病人都來得健康,真不知道他幹嘛需要她的照顧。

  「把花瓶裡的花再重插一次,我看不順眼!」佐原和男恁大的聲音再一次迴響於整座大宅,連庭院裡的花朵都不由得肅然起敬。

  「是,佐原爺爺!」神遊中的喻姍趕緊回魂,精神奕奕的拎起花瓶換花去,一刻也不敢怠慢。

  「我看你爺爺看不順眼的不是那些花,而是那可憐的女孩。」站在房間一角的渡邊醫生不由得歎息,對於佐原和男的劣行只有搖頭的份。

  「你說的對,渡邊醫生,我爺爺是看她不順眼。」佐原之臣附議。要不是他自始至終站在一旁監督,恐怕喻姍會被整得更厲害。

  「他看任何人都不順眼。」渡邊醫生苦笑,對自己的老戰友兼好友一點辦法也沒有。

  「或許吧。」佐原之臣笑笑,微挑的嘴角寓意深奧難懂。「這屋子一向密不透風,你不認為該是改變的時候?」他溫暖的目光隨著喻姍笨拙的動作飄散於蓮荷的透影間,反射出仲夏的午後。

  「是啊,你說的沒錯,這屋子的確該透透風了。」渡邊醫生的嘴角也跟著揚起,頗為贊成他的意見。「她讓我想起一個女孩……」看著喻姍活力十足的身影,他彷彿看見過往的記憶在他眼前翻飛,翩翩飛入他的心底,再一次活躍他已然沉寂的感情世界。

  「我希望她勾起的是你記憶中美好的部分,而非憂傷的眼神。」佐原之臣像是打啞謎般,盯著喻姍的眼神更顯柔和。

  「當然不是。」渡邊醫生微笑,和他玩起猜謎遊戲。「我打賭你爺爺也跟我一樣,否則他早將她轟回台灣。」他就是那種不給人留情面的人。

  兩個年齡相差了半個世紀的男人心照不宣的對望一眼,然後各自轉頭繼續觀賞佐原和男刁鑽的演出。就他們所見,難纏的病人正命令喻姍泡第六次茶。

  「去給我另沖一壺茶來!這茶這麼冷,教我怎麼喝?」佐原和男粗聲粗氣的命令道,臉色難看萬分。

  「是,佐原爺爺!」天!又要泡啊?

  看來爺爺是打定主意要修理她到底,他再不出手幫忙,喻姍八成要打退堂鼓了。

  那可不行,整治爺爺的重責大任還得靠她哩。

  「既然不好喝,那就別喝。」佐原之臣終於幽幽出聲,結束喻姍的痛苦。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現在應該是爺爺打營養劑的時間。對不對?渡邊醫生。」

  他側身詢問渡邊醫生的意見,毫不費力的化解危機,順便整整爺爺。

  「一點也沒錯,現在的確該是打針的時間。」渡邊醫生硬著頭皮回答。看來老友這次在劫難逃了。原本只是做做樣子的舉動到了之臣這個智商超高的腦子裡全自動轉化成執行的公式,想賴都不行。

  「就讓喻姍代您效勞吧!」隨著佐原之臣善意的建議,喻姍的臉上綻放出興奮的表情,高興得不得了。

  「長久以來,爺爺一直堅持只接受您的注射,那是因為他不信任其它人的緣故。

  但喻姍不是外人,我相信她一定會盡力照顧好爺爺,發揮她最優良的注射技巧,將針頭好好插進爺爺的血管裡。」

  一連串誠信的字眼自住原之臣口中逸出,在眾人的眼前跳躍。喻姍覺得他真是說得好極了,她的確就像他說的那麼優秀,只要佐原爺爺的血管淺明易辨,她就有把握一次OK,再也不會重複以往的噩夢。

  「那好吧,你來試試。」渡邊醫生可沒她有信心。先別提佐原和男的血管天生藏得很深,就說之臣的口氣好了,怎麼他老有一種之臣在等著看好戲的錯覺?

  「你給我好好的打,要是出了任何差錯,馬上收拾行李滾回台灣!」令渡邊醫生感到意外的是,佐原和男竟沒有任何異議,讓喻姍幫他注射。

  「是,佐原爺爺!」喻姍愉快的回答,很高興自己的專業技能總算派得上用場。

  之臣果然不簡單啊!

  渡邊醫生不禁要佩服他的老謀深算,懷疑老戰友是否打得過他的孫子。按理說佐原和男絕不可能接受任何一位不具日本血統的女孩當他的孫媳婦,偏偏之臣硬是有辦法挑上一個跟他的初戀情人長得很像的年輕女子勾起他的舊日回憶,教他不由自主的軟化下來。

  他搖搖頭,瞬間明白何謂一山還有一山高。佐原和男想控制之臣恐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不要賠了夫人又折兵就阿彌陀佛了。

  「你給我小心些,若出差錯,我絕饒不了你!」佐原和男不放心的又交代一次。

  除了渡邊之外他沒讓任何人打過針,真不明白自己是中了什麼邪,居然同意讓這笨手笨腳的女孩侵犯他的血管……都怪之臣那混蛋!

  「是,佐原爺爺!」喻姍再一次回答,精神抖擻的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營養劑,準備施展她駭人的注射技巧。佐原和男面色凝重的看她拿起針筒,將針管內的空氣排出,然後拿出橡膠細管綁在他的手肘上方,很認真的找血管。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整間屋子的人都在等待。緊張的氣氛瀰漫於裝飾華美的主屋中,所有人的眼光皆鎖定在喻姍專心的小臉上。

  不久後,便傳出一聲淒涼的慘叫——

  「啊——」

  慘叫的人當然是不幸中獎的佐原和男。原本就很怕打針的佐原和男被突然走位的針頭紮得疼痛不已,一張老臉在瞬間轉紅,眼珠子爆凸的像是快掉下來一樣,嚇得喻姍連忙做出補救動作。

  「對不起,我再打一次!這次一定會打對地方,我保證!」她二話不說捉緊佐原和男的手臂又是一扎——這次又沒扎准,佐原和男一樣叫得慘兮兮。

  「停!停——」老天啊,她居然用挖的!

  「我再打一次!」喻姍仍不死心。

  「不,不用了!」誰來救救他?

  「就快找到了,佐原爺爺您忍耐一下!」奇怪,血管跑到哪裡去了?

  「給我住手!快住手!」被挾持的對象顯然已喪失主導權,只得大聲討救兵。

  「渡邊!」

  佐原和男叫得可慘了,他親愛的孫子則是笑得賊兮兮。

  「你的老戰友在叫你了,我建議你快去救他。」佐原之臣神清氣定的提醒已然目瞪口呆的渡邊醫生。

  渡邊醫生這才收起癡呆的表情趕至差點死在針頭下的佐原和男身邊,半哄半勸的將矢志要好好打上一針的喻姍拉開。

  「算了,別打針了,換吃藥好了。」他滿頭大汗的充當和事佬;由好友的表情來看,他大概想把她切了當沙西米吃。

  「把桌上的藥丸拿來給你佐原爺爺服下,反正藥效只比打針慢半個鐘頭而已。」

  他再給喻姍一次機會,以免她當真得收拾行李回家去。

  「是,渡邊醫生。」她吶吶的回答,心跳一百的走到桌邊拿起擺在上頭的藥丸,倒了一杯水後折回佐原和男的身邊,伺候他用藥。

  「吃藥了,佐原爺爺。」她顫聲陪笑,覺得自己好丟臉,連基本的注射動作都做不好,還在大家的注視下鬧了個大笑話。

  尤其是佐原之臣,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在說:我早料到結果一定是這樣。

  這更打擊了她的自尊心。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意他的看法,只是一直覺得……很討厭就是了。他是智商一八零的天才,她卻笨得連自己的工作也做不來,這點教她灰心,更覺得丟臉。至於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她從來沒有思考過。

  佐原和男則是忿忿的想著:誰說長得像的人智商也差不多?除了長相神似,同樣活潑開朗外,她和那女孩一點也不同。他一定是瘋了才會把她們想成是同一個人。

  他悶悶的接過藥丸吞下,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所吞下的東西和平時吞服的藥品顏色完全不同。

  「咦,我的藥丸呢?」渡邊醫生突來的叫嚷驚擾了在座的每一個人,全部的人都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渡邊,怎麼了?」佐原和男問著,又吞下一口水,咕嚕咕嚕的把嘴裡的藥丸衝進肚子裡。

  「我的威而鋼不見了!那是待會兒要送給另一個患者的藥,他有不舉的毛病,堅持我一定要給他幾顆藍色小藥丸試試。」說穿了就是某大議員想靠藥物的力量縱慾,而且還不能不給。

  「藍色藥丸?」

  喻姍愣了一下,佐原和男也愣了一下,然後同時想起——「糟了,就是那兩粒藥丸!」他倆異口同聲的叫道,臉色一樣慘白。

  她居然誤把威而剛當營養劑給他吞下,這下怎麼得了!

  「佐原爺爺你快吐掉!」她拚命拍他的背,見沒效後改搖他的胃,搖得他的臉色更為慘白,整個人像具彈簧木偶前後左右搖擺不停,胃部翻騰不已。

  完了,吐不出來……該怎麼辦才好?

  「洗胃!我們來洗胃!」她急中生智,想到了個好辦法。

  「要不然就灌腸,這個方法也不錯!」她沒頭沒腦的拚命撐開佐原和男瘦弱的下顎,比原始的牙醫還厲害。

  「嗯——嗯——」可憐的佐原和男有苦說不出,只能像只河馬一樣張大嘴巴任憑眼前的笨護士胡來。

  佐原之臣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來,神色愉快的注視著爺爺的慘況。

  「你還笑!還不趕快過去幫忙!」渡邊醫生好氣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對於眼前的一團混亂只覺得不可思議。

  「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呀!」他皮皮的回答,覺得這場面有趣極了。「我相信爺爺一定很懷念過去那些虎虎生風的日子,我們何不讓他重溫舊夢,乾脆送個女人給他算了?」搞不好從此以後爺爺還會改掉到處罵人的壞習慣哩!

  「胡扯什麼!還不快跟我去救人?再晚你爺爺的下巴就要脫臼了!」渡邊醫生邊笑邊罵,瞧那女娃兒的手勁,佐原老兄這回可慘了。

  佐原之臣聳聳肩,伸了個懶腰後終於肯直起身離開窗台和渡邊醫生一起前去解救快變種的爺爺。

  不知道動物園缺不缺年老的河馬?

  她真笨!笨得無可救藥,比馬戲團的大象還不如!至少大象還會踢球,她卻連一個老人都照顧不好……她笨死算了!

  蹲在花園一角的喻姍忙著自怨自艾,握緊手中的鏟子無意識的翻攪著眼前的泥土,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原本就種得很淺的花叢在她的辣手下顯得岌岌可危;直到它當著她的面倒下,她才知道自己又幹了什麼好事。

  完了,她又破壞了一件佐原家的寶貝,佐原爺爺一定恨死她了!從她出現在這大宅院開始,她已經翻倒他昂貴的食器,打破他高價的花瓶,弄錯他高貴的血管和衝垮他的胃,現在竟連他苦心栽種的花朵也不放過……他一定會派人追殺她,搞不好她活不到明天呢。

  這花一定很貴,光看它的枝葉就曉得了——雖然它一朵花也沒開,但它們佔據了整個花園的一半,當花朵盛開時想必很壯觀。

  她心虛的偷瞄過四周,確定沒人發現後才拚命揮動手中的鏟子,企圖在被人發現前將傾倒的花叢種回去。

  不幸的是她永遠抽到下下籤,士還沒鏟一半哩,就被佐原之臣逮個正著,成了現行犯。

  「你一定是跟佐原家八字不合,才會連我家的花都不放過。」調侃的嗓音有如歌劇魅影中的鬼魂飄散在庭園中,差點嚇掉喻姍半條命。

  「你……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驚魂未定的喻姍嚇得連鏟子都握不住,只能瞠大眼瞪著他。這人簡直可以去演驚悚片了,說出現就出現,怪嚇人的。

  「我無所不在,任何事皆逃不過我的法眼。」他神秘兮兮的回答,不想讓她知道那是因為他在整座佐原大宅架設了監視系統的緣故。

  「哇!那不是比神還厲害?」喻姍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眼底不禁升起崇拜的星光。若說他是忍者她也不會懷疑,他總是來無影去無蹤,好像布袋戲裡的主角,上天下地無所不能。

  「你不喜歡我家的茶花?」佐原之臣微微抬高下巴,提醒喻姍此刻她手中握著的正是毀屍不及的花叢。這話一下子引燃了她臉上的紅暈,和落日晚霞相互輝映綻放於綠意盎然的庭院中,看起來格外清新。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她急急忙忙丟掉鏟子以證明白己的無辜。「我只是想幫它鬆一下土,讓它呼吸一下嘛!」她該照顧的對象經過一下午的折騰早已吞了渡邊醫生給的鎮靜劑睡著了,她無事可做只好跑到花園來懺悔,順便不小心毀了一株花。

  「我想這株花一定很感謝你沒幫它灌腸,頂多拔掉它的根而已。」他惡意地提起她做過的烏龍事,教她的臉更紅。

  他說的對,她的確沒照顧好佐原爺爺,虧她還是一名護士。

  「我……我沒做好份內的事,真對不起。」她困窘的道歉,很想把自己打死以免丟臉丟到西天去。他一定以為她很笨——事實上她是很笨,但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丟臉,可是卻又每一次都在他面前丟臉……天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你做得很好,千萬別自責。」事實上是太好了。爺爺一定沒想過自己會有變成河馬的一天。真該替他拍照留念才對。

  「真的?」她真的做得很好嗎?為什麼她老覺得他的表情怪怪的?

  「不要懷疑你自己的能力。相信我,你是一名優秀的護士,絕對有足夠的專業知識照顧好我爺爺,我相信你的能力。」事到如今他也只好昧著良心說謊了,要是讓她改變心意放棄照顧爺爺,他的麻煩才大呢。「況且,你也想他快點好起來,好早日回家吧?」他再接再厲拿出「家」這個名詞,拐得她一愣一愣的。

  「嗯。」她照例又被他唬了過去,立刻又燃起信心。他說的對,她是一名優秀的護士,她只是太久沒碰過像佐原爺爺這麼難纏的病患而已。她得再加油,早點完成任務回家。她好想念台灣,好想念家人……「你剛剛在找什麼?」看出她眼中的思念,佐原之臣連忙轉移話題,免得她哪根筋不對又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吵著要回家。

  「沒有啊。」她被問得莫名其妙。她一直就蹲在這裡,哪兒也沒去過。

  「有。」他肯定的說。「在你決定摧殘這株花前,你一直在東張西望。」就是因為在監視器上看見她沒頭沒腦的樣子,他才決定過來逗逗她。

  真可怕!她懷疑他不是人而是神,要不然怎麼連她想做什麼都調查得一清二楚?

  「其實我……我……」她不知道如何開口。她一直在找風信子,但找了半天就是不見它們的蹤影。不過仔細想想也不必覺得奇怪,像風信子這般平凡無奇又便宜的花朵,怎麼可能出現在佐原家高貴的花園中?放眼望去,到處是絢麗名貴的花種,例如那一大叢玫瑰——順著她慌亂的眼神,佐原之臣的目光也跟著落在遠方的玫瑰叢上。

  「啊,粉紅色的玫瑰。」他賊兮兮的挑眉,突然欺近的身軀令她不知所措,「你知道它的花語嗎?」親暱的語氣隨著炙人的呼吸漸漸落下,勾起她想逃的衝動。

  他幹嘛突然接近她,而且頭還壓得這麼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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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7-7 00:37:28 |只看該作者
  喻姍連忙搖頭,不知道該拿他越壓越低的臉龐怎麼辦。她猛吞口水,整個身子隨著他的緊迫盯人拚命向後彎,發揮驚人的柔軟度。

  「它的花語是——把你深深刻在我的心版上。你這麼含情脈脈的看著我,是不是代表你想把我佔為己有,典藏在心中?」她的骨頭滿軟的嘛,居然能往後彎到這個程度。

  「沒有!你誤會了,我不喜歡玫瑰,一點都不喜歡!」織敏,原諒我!「我我我……我喜歡那種花!」驚嚇之餘她隨手亂點,一點就點上一叢叢的紫薇花。圓錐形的花朵呈球狀綻放整個枝頭,看起來美極了。

  「紫薇花?」他的眼神更為促狹,暗笑得更厲害了。這小妮子一定料不到自己的運氣會這麼背,越點越糟。

  「我不知道你是這麼熱情的人,喻姍。」佐原之臣穩穩的伸出長臂隨手一撈,硬是將想逃的喻姍攬進懷裡,阻斷她的生路。「紫薇的花語是——沉迷於愛。原來你已經暗戀我很久了,我居然到今天才發覺,真是該死。」他修長的手指若有似無的磨蹭著她圓潤的下巴,引起她的臉部抽筋。

  「讓我補償你好嗎?喻姍。過去我一直忽略了你的存在,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從現在開始,一切都將不同。」富含玄機的低喃和著灼人的鼻息直撲而下,溫熱的氣息激起她全身不解的細胞,教她不只抽筋還跟著神經錯亂,引發她前所未有的求生本能。

  她趕緊將臉側向一邊假裝看別的花叢,大聲喊出自己的錯誤。

  「我看錯了!應該是那種花才對!」她再一次挑戰自己的運氣,不相信上帝會一再背棄她。這次她指的是未開花的花叢,沒有理由又碰上與「愛」有關的鬼花語才對。

  她想得很僥倖,但她偏偏很不幸。看著她第三次選中的花叢,佐原之臣只想捧腹大笑。這回她居然選中白色杜鵑,它的花語是:被愛的喜悅。

  「喻姍,你是在暗示我的行動不夠積極嗎?」他笑得很壞、很迷人,喻姍卻是看得很擔心,一點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白色杜鵑是愛慾的化身,它告訴我們相愛的雙方應該及時行樂,享受被愛的喜悅。我想,該是我們付諸行動的時候了!」話方落下,佐原之臣便仗著人高馬大之利硬將喻姍像拔菜一樣拔離現場,帶著她往大屋走,直搗他的房間。

  一向迷糊的喻姍直到被拉走才搞清楚她又做錯選擇。難怪當初老爸堅持她不能去考五專,因為考選擇題她一定是怎麼選怎麼錯,運氣背到無人可及,就像現在一樣。

  天啊!他要將她拖去哪裡?該不會是他的房間吧?

  「我不要!」她才不要莫名其妙的失身,她還想清清白白的嫁人。「我們又不相愛,怎麼可以隨便做那種事?會懷孕的!」被拖著走的她情急之下只好見東西就抓,一路抓倒好幾株名貴的花種,留下遍地殘骸。

  「是你自己說要『被愛的喜悅』,我不過照你的要求而已。」佐原之臣輕鬆的回答,吹了聲長長的口哨算是哀悼滿地的花屍。爺爺的園丁一定會氣瘋,當然爺爺也會氣瘋。她果然是老天爺派來顛覆他們佐原家的使者。

  這可急壞了喻姍,怎麼他聽不懂她的話?她再說清楚一點好了。

  「是我說錯了,是我不對,是我不誠實。你要怎麼罵我都可以,就是別和我上床!我媽說我的運氣那麼背,一定會第一次就懷孕!而且你看起來不像是會戴保險套的那種人,到時候我怎麼辦?」說著說著,她的眼眶就紅了,彷彿她已被他始亂終棄。

  生平第一次,佐原之臣說不出話來;他不曉得他戴不戴保險套跟她有什麼關係,他只是逗著她玩而已。

  「別緊張,我只是跟你開玩笑。」他嚴肅的向她保證,「你可以跟你媽說你暫時還不會懷孕,而且我一定會戴保險套。」

  「真的?」她立即止住了淚水。好險,差點嚇死她了。

  「真的。」天!這是哪門子對話?

  「我媽一定很高興。」喻姍綻開一個甜美的笑容,很高興她的貞操安全無虞。

  「我相信。」他苦澀的回答,提醒自己下次要跟她開玩笑之前一定要先考慮清楚。

  太好了!她吁了口長氣,原本吊得老高的心也跟著放下,甚至可以和他輕鬆的交談。

  「其實一開始我是在找風信子。」經過剛剛那麼一鬧,她反而能自在地跟他說話,不再害怕他會看不起她。

  他就知道!光看她的表情,他也能瞭解她一定是在找風信子。她就像只無尾熊,只認得固定的路線,只懂得吃知道的食物,當然也只認得她最喜愛的花朵。然而風信子是屬於春季的植物,此刻卻是炎炎夏日;況且爺爺壓根不會要那種不起眼的植物,自然也不可能栽種。

  「抱歉這兒恐怕沒有你要的花。但有另一種同樣宜人的花朵,你想不想要?」

  他輕鬆的提議,算是為了剛才嚇她的事道歉。

  「當然要!呃……算了,還是不要好了。」她先是毫不猶豫的回答,後又想起他恐怖的惡作劇,決定還是算了吧。等一下他若又拿她不知道的花語出來嚇她,豈不慘哉。

  「別擔心,這次我不會再開你玩笑,我保證。」一改以往的作風,他這回顯得極為嚴肅,反而引起她的好奇。

  「你要送我什麼花?」終究她還是抵擋不住好奇心,決定豁出去了。

  「跟我來。」佐原之臣很自然的牽起喻姍的手將她帶向花園的另一邊,那是只屬於他的天地,沒有他的允許誰都不許進入,就和他的私人島嶼一樣。

  這回喻姍沒再反射性的甩開,反而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或許是她的好奇心戰勝了恐懼,也或許是她對他日漸感到熟悉,讓她不再覺得男性的碰觸是件令人尷尬的事。

  她跟在他身後,突然覺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有點像她夢中的巨人,那麼溫暖可靠、誠實溫柔……天,她在想什麼?!她連忙搖頭,將這想法搖掉。佐原之臣最欠缺的就是誠實可靠,他永遠在騙人,而且還靠騙人賺錢。聽說請他出面解決問題的代價高得離譜,但是效果絕佳,綄鄰和秦穆文便是一例。當初要不是他出手,恐怕他們倆也不會那麼快步入禮堂。但聽說秦伯伯足足付了六位數的新台幣給這位解決事情的專家,而且還是打折後的價錢。

  這麼說,他只要求她照顧佐原爺爺還算是特別優待囉?她不禁慶幸自己的好運,別說六位數,區區四位數她就付不起了,她還得幫忙養家呢。

  一想起位於南投的老家,她除了覺得窩心,還有擔心。怎麼辦?家裡正等著她的錢,她卻被綁到這幾千裡外的日本照顧病患。

  「在想什麼?」輕柔的男中音猛然響起,打斷喻姍的煩惱。她抬頭一看,看見他溫暖的眸子正散發出一絲諒解的光芒,好似能探知她的思緒一般。

  「沒什麼。」她忍不住又想轉頭逃避。他幹嘛長得跟屈之介那麼像啊,害她每次才覺得他很迷人時,立刻又想起他是織敏的丈夫,所有感覺亂成一團。

  「如果你是煩惱錢的事,那麼你不必擔心,我早就安排好了。你的房租我已經幫你付了,你每個月該寄回家的錢我也已經幫你寄了。還有任何我應該做卻遺漏掉的事嗎?」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不僅探知她的心事,還幫她安排好一切。

  她再一次說不出話來,腦中的思緒更為混亂。他不僅是解決事情的專家,而且跟屈之介完全不同,一點也不同。

  她搖搖頭,認為他已經做得很完美了,真的。

  「謝謝你,你考慮得真周到。」抬起一雙明亮的眼眸,她真心的道謝,沒想到自己會迎上一對更真誠的眼睛。

  「我才要謝謝你,你教會我們很多事情。」比如真誠的微笑和真實的心聲。

  她聽不懂他話中的意思,但很喜歡他放鬆的眼神。此刻的他就像一個正享受著青春的大孩子,無拘無束的敞開胸懷,看起來輕鬆自在。

  「進來吧,看看我的神秘花園裡面有些什麼。」他由口袋裡掏出一個遙控器按了其中的一個按鍵,輕薄堅固的玻璃門一道按著一道打開,露出其中的神秘世界。

  喻姍眨了眨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她一直以為這裡只是花園的一部分,萬萬沒想到看似自然的景觀原來隔著好幾道透明的玻璃門,形成另一個世界。

  「這真是神奇!」她走進去,像個迷途的孩子不小心跨進童話世界般的原地轉圈,享受日落的媚惑。

  「好香哦。」她一進來就發現了,撲鼻而來的香氣不若梔子花那般濃郁,而是帶著宜人的芳香。就像黃昏一樣,不似朝陽絢爛卻散發出淡淡幽情,幽幽沁人人的感官之中。

  「這是什麼花啊?」一朵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盛開在綠色的葉瓣之中,宛若生長在異世界的蓮,吹奏著和諧之曲,擺弄著純白的腰肢,搖擺於夕陽的疊影之中,自有其芳香。

  「茉莉。」佐原之臣微笑回答。滿滿的茉莉花在夜風中搖曳生姿,預告著夜晚的降臨,提早揮灑滿天星光,頗有幾分童話的味道。難怪她會這麼興奮,女人都愛童話,她自然也不例外。

  原來是茉莉花啊!

  喻姍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從沒想過原來她平時喝的茉莉花茶就長這副德行。她對園藝的事懂得不多,最懂的花是風信子,而且還老記不住它的花語。

  「為什麼它們還開著花呢?」她好奇的東碰碰、西瞧瞧,對於它們旺盛的生命力十分敬佩。「我記得一般花朵大多在白天盛開,可是它們看起來卻好像才剛要開花,有些甚至還沒開。」她指向某些合起來的花瓣,覺得很不可思議。

  「問得好,喻姍。」他在她身邊站定,和她一起欣賞自然的美景。「茉莉的特性就是這樣,當所有的花兒經過一整天的爭奇鬥艷而露出疲態時,它才不疾不徐的選在夜幕輕垂時盛開,傳送出陣陣淡雅沁脾的清香。」他摘了一朵交到她手上,單手攏住她的肩專注的看著她,將她釘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

  「有些女人就像茉莉,不一定有鮮艷的外表,可是照樣能散發出宜人的芳香,暈眩人的心志,將男人的人生妝點得更充實,就像一顆看不見光芒的寶石,埋藏著屬於她自己的價值。」他意有所指,但他懷疑她能否聽懂。

  「是嗎?」喻姍果真聽得迷迷糊糊,可是她的心卻漸漸清晰起來。她抬頭凝視他溫和的眸子,那和屈之介同樣狹長的眼卻流露出不同的光芒。或許他們真的不同,屈之介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從不跟人討論花朵含義問題,而且只認得玫瑰。

  他的眼神好柔,眸中閃著星光,頭也越壓越低,好像某些浪漫電影中的情節,教她禁不住體溫升高。

  「你想吻我嗎?」多半是,要不然他幹嘛越靠越近?

  「如果是呢?」他拿走她手上的花朵丟到一旁,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輕巧的箝制住她,很小心地試著不嚇壞她。

  「我會覺得很噁心。」她誠實的回答。他長得跟屈之介太像了,感覺上就像跟屈之介接吻一樣,怎麼也無法適應。

  「那麼,我只好努力讓它感覺起來不那麼噁心……」佐原之臣一點也不介意她的說法,反而越挫越勇,立誓非吻到佳人不可。

  修長的手指瞬地掠上她的眼瞼,催促她閉上眼,和他與四周的香氣共游。

  喻姍自然而然的閉上眼抬起臉迎接緩緩落下的嘴唇,在他溫柔的輕捻中打開她從未為男人開啟的櫻唇,僵硬的身體也在他的擁抱之下逐漸放鬆。

  溫熱的氣息在清涼的夏夜裡開始活躍,牽動喻姍初嘗情滋味的舌尖,教導她如何以不同的眼光看待佐原之臣這個她一直抗拒的男人。

  也許,這感覺不若她想像中來得噁心……剛冒出頭的星子陳列於這新生的夜,繁星點點灑滿植滿茉莉的神秘花園。環繞於周圍的小白花笑了,沉緬於輕吻中的朱唇也笑了,剛放下望遠鏡的白髮老人笑得更是厲害,笑容幾乎佔滿整張臉。

  「年輕真好!夏天果然是戀愛的季節。」滿臉紅光的渡邊醫生神情愉快的轉身面向臉色難看的佐原和男。經過一下午的休息,他似乎好點了。

  「什麼時候開始你也學之臣變成偷窺狂了?」佐原和男哼道,對老友的行徑十分不以為然。

  「從之臣露出笑容開始。」渡邊醫生再次拿起望遠鏡窺探前方動靜,可惜那對人兒已不見蹤影,八成被之臣發現了。

  「胡說,那渾小子一天到晚都在笑!」渡邊的眼睛是怎麼回事?這麼明顯的事也看不出來。

  渡邊醫生搖搖頭,對佐原和男的論調不敢苟同,也為佐原之臣感到悲哀。

  「他是在笑,但那些笑容都是假的,是專門笑給人看的。我從沒看過他像現在笑得這麼開心。」這應該說是訓練有素還是保護色?有時他真為那孩子感到心疼,他值得更多關心,而非嚴厲的期盼。

  「我喜歡之臣帶來的女孩,而且我認為你也和我一樣喜歡。」渡邊醫生冷不防的戳破佐原和男的假面具,引發他最強烈的抗議。

  「誰會喜歡——」

  「別急著否認。」渡邊醫生打斷佐原和男激烈的辯解,強迫他對自己誠實。「她讓我想起昔日的時光,提醒我們也曾年少輕狂。你不覺得她很像我們在中國遇見的那位女孩嗎?」這是他們心中永遠的痛。他們年輕的心都曾遺落在遙遠的年代,都曾徘徊在一個女孩的身邊。儘管立場迥異,他們卻愛上同一個女孩,而且至今無法忘懷。

  「這只是巧合。」佐原和男抵死不肯承認,而渡邊醫生也不勉強他。他看得出來佐原和男其實滿喜歡那個叫喻姍的女孩,否則不會容忍她的笨拙。

  「我們都老了,佐原。」渡邊醫生不勝欷吁。「或許你不願意承認,但我看得出來你仍舊愛著那個女孩。我還記得你曾紅著眼誓死保護她,也還記得你寧願拋棄顯赫家世只求和她相守。我常在想,如果當初你來得及將她帶離中國,也許就不會變得像現在這般嚴厲,也許能以更寬廣的角度看待親情,也許能活得更快樂——」

  「夠了!不要再說了!」佐原和男厲聲打斷他冗長的獨白,不許他揭露脆弱的往事。

  「好,我不說。」渡邊醫生只得投降。「讓我最後再說一句:別太苛責你週遭的人,讓自己輕鬆,也對之臣公平些,不要讓愛你的人灰心。」他語重心長的勸著,不希望好友連最後這份親情也隨著他的頑固而喪失。

  佐原和男一句話也不說的躺在床上,默默凝視窗外的景色,整個人陷入回憶中。

  在那兒有他失落的心,也有他忘懷不了的倩影,以及和喻姍神似的眼睛。

  此時,窗外飄來一陣淡雅的清香,教渡邊醫生不免也跟著墜入回憶中,重溫過去的影像。

  「茉莉香……」他不自覺的低喃,彷彿看見年輕的自己和帥氣的佐原和男蹲在茉莉花叢間,同時凝望著一雙大眼,傾聽她充滿朝氣的聲音——你們知道茉莉的花語嗎?不曉得吧!很羅曼蒂克呢……你是屬於我的……你是屬於我的……結果,她不屬於任何人。

  她屬於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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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7 00:37: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佐原和男在疼痛中醒來。正在午睡的他被突如其來的疼痛驚醒,小腿彷彿被人用老虎鉗夾緊般不停的抽痛,打擾他的睡眠。

  那些該死的護士都跑到哪裡去了?怎麼一個人影也見不著?

  他困難的起身,瘦弱的肩膀不住的顫動。看來這天殺的疼痛不只發生在他的小腿上,連脖子和背也遭到波及。

  好痛!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現在不只是腿及背,連他的心臟也在隱隱作痛。

  他的藥呢?他試著找出渡邊醫生開給他、被他冰封已久的心臟病藥劑 nitrogly Cerin,他一向認為自己很健康,根本不相信自己有心臟病,更沒想到會有突然發作的一天。

  老天,又來了!

  他再次呻吟,已經痛到分不清此刻遍佈全身這要人命的疼痛究竟是什麼,只希望能有人來救他。他甚至無法下床,一雙腿痛得就像爬滿蛀蟲的樹一樣灼熱,根本無力支撐。

  來……人啊!

  佐原和男不斷詛咒失職的護士,壓根忘了那些護士都是他親自撤掉的,就為了好好修理喻姍。這下可好,他人沒修理到,自己反倒被疼痛修理了一番。

  正當他自怨自艾時,老天總算聽見他的求救,當真派了個白衣天使給他。

  「佐原爺爺,你怎麼起來了?」才離開一會兒的喻姍一打開房門,立即叫得跟殺豬一樣,捧著冰塊的盤子也跟著左右晃動,搞得佐原和男更覺火大。

  「給我閉嘴!你沒瞧見我的腿正在痛嗎?」現在他可以確定老天爺是想整他,否則不會挑這個時間送她進來。

  怎麼會這樣?她才不過出去幾分鐘,她的病人就發作了,看來她還真是怠惰不得呢。

  「佐原爺爺,你哪裡痛?」喻姍連忙放下托盤,趨前關心。

  「全身都痛,尤其頭最痛!」氣得快吐血的佐原和男伸手想揮開喻姍關心的觸摸,卻意外的發現他揮不開,這女孩的力氣比他想像中大多了。

  「你頭痛啊?」纖纖玉手倏地貼上他微燙的額頭。

  「是小腿痛,笨蛋!」現在他已經無法確定自已是哪裡痛了,可能胃痛的成分多一些。

  「小腿?」怎麼會是那裡痛?

  她莫名其妙的彎下身來檢查佐原和男不斷抽搐的肌肉,經過仔細觀察,最後才決定是肌肉抽筋。

  「佐原爺爺,你的腳抽筋了。」還好嘛,沒什麼大問題。

  「抽筋?」聽見讓他痛得渾身發抖的竟是肌肉抽筋這種小兒科,佐原和男不由得氣結。「你有沒有弄錯?我痛到不能下床,怎麼可能只是抽筋?」他才不信她的鬼話,一個連針都打不好的傢伙懂什麼!

  「是真的!」喻姍極力抗辯,別的她不敢說,醫腳痛她可是專家。「這種病我見多了。我爸的腿就時常抽筋,每一次都是我幫他醫好的喲。」她得意的炫耀著,稍稍撫平佐原和男的懷疑心。

  「來,讓我幫你。」佐原和男還來不及緩和臉色即被她拖下床,接著便發現自己正面對著牆壁,活像美國片中某個不幸碰上臨檢的倒霉鬼,只差沒破人拿槍抵著腦袋搜身。

  這像什麼話?他非宰了她不可!

  「你——」「把手抵在牆壁微微向前傾,一腳在前一腳在後,前腳彎曲,然後慢慢放低後腳的腳跟,就會有拉筋的感覺……不要急,慢慢來!每一次拉筋都要保持十到二十秒,這樣才會有效。」她熟練的背出口訣,打斷他厲聲的抗議,並彎下身子擅自撐開他的腿,幫助他照著她的指令行事。

  不得已,佐原和男只好照著她的命令做,如此重複五次之後,他小腿的肌肉好像真的有所改善,不再那麼痛了。

  「好多了吧!」她露齒一笑,眼中也跟著散發出愉快的光芒,那是一種真心的感覺,她是真的關心她的病患。

  佐原和男不知道該怎麼響應,只好僵硬的點頭,勉強算她及格。

  「你快坐下,我來幫你冰敷。」不容他提出異議,喻姍又發揮她驚人的力氣將佐原和男架上病床休息,然後轉身準備她的冰塊去。

  酷寒的冰塊立即緩和原本緊繃的肌肉,再加上喻姍熟練有力的按摩,原本還痛得很的小腿肌倏地像只吃飽奶的小綿羊安靜下來,不再和佐原和男鬧革命。

  這真令人感到意外,他的肌肉抽痛從沒如此迅速的消失過。更令人意外的是她居然真懂得怎麼治病。他本來還認定她是之臣故意找來整垮他的臨時演員,而非真正的護士。

  「我幫你按摩好嗎?佐原爺爺。」甜美的笑臉在佐原和男面前閃現,瞬間他以為時光倒流了五十年,回流至往昔,停留在他忘不了的歲月。

  「不必。」他恍惚的拒絕,用力將心中殘留的影像搖掉。

  「不必客氣啦!佐原爺爺。我最喜歡幫人按摩了。」強而有力的手勁不由分說的爬上佐原和男的薄肩,硬要幫他來上幾節免費的馬殺雞,氣得他吹鬍子瞪眼的。

  「我都說不必——」「沒關係啦!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一點也不介意,真的!」她特別強調最後一句,就怕他太客氣。

  這女孩……唉!

  「你一向都這麼厚臉皮嗎?」他的嘴雖硬,心卻逐漸軟化。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挺會按摩的。

  「這是我的優點。」她大言不慚,笑如春花。「爸爸說我沒別的本事就是這點強,活生生就是蟑螂的寫照,打也打不死。」「你倒是一點也不害臊。」佐原和男難以置信的搖搖頭,對她的明朗感到不可思議。

  他閉上眼,靜靜享受她的按摩,隨著身體的放鬆,整個人的思緒也跟著飄浮起來,彷彿回到盈滿了茉莉花香的夜晚,沉浸在它的馨香中。

  突然間,他眼前的影像轉換成這個女孩和之臣,這才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之臣真的打算要這個迷糊的女孩當佐原家的媳婦,還是只是做個樣子欺騙他?

  他一定得弄清楚;不過他可不會笨到去問之臣。

  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見喻姍認真按摩的樣子,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挑她下手。之臣太狡猾了,問了也是白問。

  「你和之臣發展到什麼程度了?」他懶得拐彎抹角。

  這露骨的問題嚇了喻姍一大跳,也嚇掉了她努力施壓的雙手。她從沒想過佐原爺爺居然會當面問她這種問題。

  「我們……我們……」喻姍慌亂的開口,隨著一句句「我們」,她的頭也越來越低。本來她還可以理直氣壯的說他們倆一點事也沒有,可是佐原之臣又沒事吻了她……「你們已經上床了?」看她的頭垂得這麼低,答案八成是肯定的。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幹嘛這麼害羞?虧她還自稱厚臉皮。

  「沒沒沒……有!還沒有!」被他這麼一誤解,喻姍又開始口吃,越解釋越糟。

  「那個那個保險套……不不不……不是!是那個那個懷……懷孕……不不……也不是!是那個那個經期……不不不……」天哪,她到底在說什麼?她自己都聽不懂了。

  佐原和男果然也沒聽懂,不過至少他可以確定一件事——她和之臣還沒上周床。按理說他應該很高興才對,但十分不可思議的是,他竟覺得可惜。他一定是中了她手勁兒的邪。

  「算了,你不必再說了,我懂你的意思。」他重重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拿她這種個性怎麼辦。

  「總之你給我照顧好之臣,他是我們佐原家重要的繼承人,絕不能出任何差錯。」佐原家的興衰就看他了。

  繼承人?不曉得為什麼,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搞得她很火大。她雖不瞭解他和佐原之臣之間的互動,但他們是親人啊,為什麼佐原爺爺把他說得跟馬廄裡的種馬一樣,純粹只剩利益關係?

  「你不只有之臣這個孫子,你還有屈之介。」她忿忿的說,提醒老人家他還有另一個對象可以壓搾,別光會欺侮離他最近的佐原之臣。

  「他姓屈,不姓佐原,跟佐原家無關。」佐原和男冷酷的回答,將界線畫分得一清二楚。

  這是什麼話!難道屈之介的身上沒流著佐原家的血?

  「你只憑利益、姓氏來評斷一個人的價值,那麼血緣呢?佐原之臣身上流的是佐原家的血,屈之介就沒有嗎?他們可是雙胞胎!」在怒火的催化下,喻姍頓時化身為正義使者,開始發揮她直言無諱的本事,問得佐原和男一愣一愣的。

  她怎麼敢用這種口氣同他說話?他可是叱吒日本政壇的大老佐原和男啊!

  「你——」

  「你雖然一直強調之臣是很重要的繼承人,但你的口氣就跟買種雞沒兩樣,不怕之臣聽了會傷心嗎?今天若是你換到他的立場遭受此等待遇,你的心不酸、不苦、不難過嗎?」她無懼無畏的打斷他的話,一口氣把要講的話講完,流利得就冰刀一樣,還順帶刮了他一記,一點也沒注意到她的音量大得可以掀屋頂,當然也沒注意到在房外悄然佇立多時的人影,嘴角正勾起一抹愉快的笑容。

  「你……你怎麼敢這樣跟我說話?」佐原和男滿臉通紅,分不清是生氣還是羞愧。

  「我只是照實說出自己的感覺罷了。」她還是不改其志誠實的回答,不認為自己有哪點做錯了。

  這無禮的女孩!她簡直是……他要把她趕出佐原家!

  「你給我滾出去!我非殺了你不可——」忽然間,佐原和男的眼前浮起一道身影,從他緊捉不放的記憶中跳出,清晰得彷彿是昨天。

  你不怕我會殺了你?我是日本皇軍,你居然敢這樣對我說話?

  我何需怕?我只是照實說出自己的感覺罷了。

  同樣清脆的話語迴盪在他的腦海裡,他抬起頭,猛然發現自己正面對著過去的魅影,正面對一雙同樣清靈的眼睛。

  這是一雙他最想擁有的眼睛,也是他隱藏了半個世紀的感情。

  「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他痛苦的顫動著,抖動的聲音失去了以往的豪氣,下垂的肩膀是無止境的哀傷。

  為什麼是今天?為什麼是這個女孩?難道老天爺認為他痛苦了五十年還不夠?

  或者這是另一種變相的補償方式?

  喻姍默默的接受這項命令,悄悄的離開帶上房門,在轉身的瞬間差點被守候多時的佐原之臣嚇死。

  「嚇了我一大跳!」這人簡直跟幽靈沒兩樣,老是莫名其妙的出現。「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佐原之臣不答,只是用溫柔的眼神看她,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說的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我的腰很酸,你能不能幫我按摩?」他柔柔的提議,欣喜的看著興奮的笑容在她臉上綻開,有如一株剛萌芽的風信子那般生意盎然。

  「當然可以,我最喜歡幫人按摩了!」她點點頭,理所當然的一口答應。

  清脆的回音充滿整個走廊,也充滿佐原和男的回憶。

  日本皇軍很了不起嗎?你是佐原家的繼承人又怎麼樣?你一輩子生活在別人的期望中難道不覺得累?難道以後你也要這樣對待你的子孫,不給他選擇的自由?

  他是很累;而且她說對了,他的確是一輩子生活在別人的期望中,甚至要求他的孫子也要跟上他的腳步。

  今天若是你換到他的立場遭受此等待遇,你的心不酸、不苦、不難過嗎?

  那女孩也沒說錯,因為他就是這樣一路行來的。只是時間讓他淡忘了傷痕,忘了自己也曾痛苦無奈過。

  他輕輕的歎氣,轉頭看向窗外的蓮荷池,尋求它的支持。

  也許,該是讓自己愉快也讓別人輕鬆的時候了。

  微風輕輕吹起,沾染無限夏意,彷彿也點頭贊成他的想法。佐原家族沉悶了近一個世紀的空氣的確是應該改變了,就從他開始吧!

  面對著滿園蓮荷的無言支持,他不禁歎息。

  說是比較輕鬆,做起來卻是加倍困難,尤其對威嚴了大半輩子的佐原和男來說更是不容易,瞧他此刻的表情僵硬得跟什麼一樣,殭屍笑起來大概也不過如此。

  他再試一次,對著鏡子調整原本僵硬的笑容。這次果然好一點了,看起來像一粒過期的饅頭一樣硬,不再像殭屍。

  承認吧!他沒有軟化的天分。要他像之臣那樣成天笑個不停,不如直接把他放進蒸籠裡蒸可能還來得快些。真不曉得那兔崽子是怎麼做到的。

  他捧起茶就口,含了一口溫茶還來不及吞下,決心對著鏡子再試一次,他就不信微笑真有那麼困難。

  即便梗在喉頭的茶水增加了練習的困難度,但他還是決定發揮驚人的毅力向高難度挑戰。正當他覺得自己總算有所進步時,門卻不期然的砰然打開,接著便是他最怕聽到的叫聲——「佐原爺爺歐嗨呦!」充滿活力的聲音夾帶著發音不正的日語直衝而來,劃破寂靜的早晨,也劃破他好不容易才裝出的笑臉。

  「咳咳咳……」完了,他被溫茶嗆到了,這下子非咳死不可。

  「佐原爺爺該吃維他命了!」喻姍笑得像春風一樣,佐原和男的嗆咳卻像海浪般一波接一波,他不但咳得雙肩發顫,還外加滿臉通紅,一副快掛了的樣子。

  「佐原爺爺,你怎麼咳成這個樣子?是不是感冒了?」喻姍見狀趕緊趨前拍打他的背,力氣之大,差點把他拍到地下去。

  這糊塗的孩子!遲早有一天他的老命會讓她買去。但是說真的,有人隨側照顧的感覺還不算太壞。雖然她老笨手笨腳做錯事,卻都是出自內心的關懷,跟過去那些拿錢辦事的護士大大不同,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他似乎漸漸能瞭解之臣會選中她的原因了。她就像牆邊的野花,雖不起眼卻有旺盛的生命力,能在逆境中一次又一次的爬起,綻放屬於她自己的花朵,和他們習慣認知的女孩完全不同。

  佐原家是貴族,至今仍保留著貴族的傳統。正統是他們的驕傲,嚴格的禮教是幾世紀以來留下的誡律,也是他們必須遵守的教條。如今,之臣正以他自己的方式挑戰佐原家幾百年來的傳統,而他極可能就是那個幫兇。

  「我幫你按摩好嗎?」開朗的問候聲又一次在他的頭頂響起,徹底加強他犯罪的意願。

  佐原和男點點頭,明白自己遲早會敗在她的按摩之下,無條件投降。

  喻姍看了好高興,兩隻手立刻忙碌起來。她一邊按摩,心中有不下一千個問題想問。第一,佐原之臣到哪裡去了?她已經好幾天沒看見他,而且他的直升機也不在停機坪,擺明了外出,搞不好人還不在日本。第二,佐原爺爺為什麼沒對她發脾氣,還這麼和顏悅色?按理說他應該會鞭她一頓或吼她一年,少說也該將她去層皮,畢竟她不但頂撞他,還不知死活的教訓他。

  她越想越覺得奇怪,尤其佐原爺爺還會說中文——沒幾個日本人能像他和渡邊醫生講一口這麼流利的中文,更何況他們的年紀都很大了,少說也歷經過第二次世界大戰。

  正當她這麼想時,佐原和男又開口問了她一個奇怪的問題,使她更如墜五裡霧中,摸不著頭緒。

  「你……有沒有親戚留在中國大陸,像是表叔或表舅之類的?」忍了將近一個世紀之後,佐原和男終於將他的疑問說出口,同時一顆心還怦怦地跳個不停。

  「有沒有留在大陸的親戚?」喻姍覺得莫名其妙,不過還是很認真的思考起來,努力回想老爸曾提過的族譜。她父親那邊的親戚本來就不多,留在大陸的就更少了……啊,有了!據說她有一個長得跟她很像的姑婆還留在東北老家,年紀大概跟住原爺爺差不多。

  「我——」她還來不及解釋族譜,門外就傳來一陣嘈雜聲,她立刻認出那是總管的聲音。雖然他說的日語她一句也聽不懂,但那語調似乎是有麻煩發生。

  麻煩果然不請自來的破門而入。喻姍猛一抬頭,發現她正面對一張塗得像國劇大花臉的容顏和生平僅見的血盆大口。覆滿化妝品的臉皮上掛著極端虛偽的笑容,壯得跟女子摔角選手有拚的手臂上掛著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後者正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眼底淨是滄桑,和他恐怖的女伴成強烈的對比。

  「叔叔,今天你非給我們一個交代不可!」來人正是老碰釘子的佐原浩二夫婦,今天他們是豁出去了,非爭取到代表權不可。

  「我強烈要求你一定要讓浩二代表咱們佐原家參選今年的議員,他是最適合的人選,你不可以忽略他。」哼,她知道他心裡打什麼算盤,十之八九是想讓他那笑臉迎人的狗屁孫子代表佐原家參選!

  「他適合個屁!」佐原和男不客氣的回道,眼底淨是不屑。「他只適合躲在你的屁股後面當個沒用的孬種巴結東巴結西,像只沒人要的狗四處搖尾求和!他能為日本人民做什麼事?能為佐原家做什麼事?要我將佐原家的政治前途賭在他身上,倒不如放把火直接燒了佐原家的大宅還來得乾脆些,至少不會鬧笑話,丟了咱們佐原家的臉!」一連串激烈的字眼在狹隘的空間飛舞著,喻姍雖然聽不懂他們究竟在吼些什麼,但她知道再這麼下去恐怕很危險。佐原爺爺的臉色看起來很差,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但她沒機會提出建議,因為頂著超級大濃妝的壯女人一聽見佐原爺爺的回答後吼得更激烈了,幾乎把屋頂掀掉。

  「燒啊!你這老不死的有本事儘管燒,最好一把火燒死你和你那個成天只會傻笑的孫子。什麼天才?我呸!說穿了不過是你那放蕩的女兒和台灣男人生的野種!

  虧你們當初還爭得半死,結果爭的是別人家的孩子,是人家不要的!」「你敢說之臣是沒人要的孩子?!」聽至此,佐原和男的臉色已經蒼白如冰霜,眼看著就要倒下。

  「說就說!我怕你不成?」佐原紀子是豁出去了,反正再巴結也沒有機會,不如一次罵個痛快。「他和他那姓屈的兄弟本就是沒人要的雜種,是你那不要臉的女兒縱慾下的產物——不,我說錯了,應該說是買賣的工具!她和她丈夫不是從你這兒和台灣屈家各挖一筆巨款跑了嗎?說得明白點就是賣兒子,賣了好享福。怎樣,我有沒有說錯?你以為裝出那副死人模樣就能博得我的同情嗎?門兒都沒有!我還是要繼續說下去。你那寶貝孫子是父母也不要的野種,根本不配當佐原家的繼承人!」瞧他那副死德行,以為用手捂著胸口裝心臟病就能教她住嘴啦?她還沒罵夠哩。

  「你這個潑婦……」佐原和男氣得發抖,唇色迅速變白,呼吸也變得十分短促。他的心臟好痛,整個胸腔的空氣好像被一下子擠出般,整個人頭昏腦脹,感到極度衰弱和噁心。

  該死!他的心臟病什麼時候不好發作,竟挑這對白癡來訪時發作,真是氣死他了。

  「給我滾……滾……滾出去……」他有氣無力的下逐客令,佐原紀子卻還意猶未盡,滔滔不絕。

  「你少來這一套!裝心臟病發想嚇人?你以為——」

  「佐原爺爺!」喻姍眼明手快的扶住迎面倒下的佐原和男,費盡力氣讓他平躺在地上。

  駭人的景象總算遏止佐原紀子惡毒的叫罵,她和佐原浩二一起瞪大了雙眼,顫然凝視不斷抽搐乃至於昏迷的佐原和男,一臉驚慌。

  佐原和男不是一向挺硬朗的,怎麼說倒就倒?

  「快去叫救護車!」喻姍焦急的下令,恐懼萬分的看著已失去知覺的佐原和男,祈禱他千萬不要死。

  「快去!」她再次命令,這次是用吼的。被她的嘶吼聲嚇著的佐原浩二夫婦聽不懂她說的話,但被佐原和男突然倒下的身軀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手牽手一起逃得無影無蹤。

  看著他倆匆忙的背影逃往大門的方向,喻姍知道他們絕對不是跑去打電話叫醫生,看來她只有靠自己了。

  她探了采佐原和男的鼻息,發現他已經沒有呼吸,她必須當機立斷才行。她站起來抓了枝筆寫上「渡邊醫者」四個字而後衝到走廊隨手捉住一個女僕,將紙條交給她。

  「Callhim!」她不會日文,只好用簡單的英文代替。

  「Calltheemergency!」面對著目瞪口呆的女僕,她只好用吼的,佐原爺爺能不能活命全看她了。

  「Quickly!」她狂吼出聲,終於把發呆的女僕吼出智能來。女僕重重點了一下頭,轉身飛奔去打電話求救。喻姍這才放心的跑回房內,繼續未完的工作。

  求求你!佐原爺爺,你千萬不能死,你問我的問題我還沒回答你呢,再給我一次和你談心的機會,求求你……她邊祈禱邊幫他做人工呼吸,想辦法將他失去的氧氣輸送給他。她先將手掌放到他的下巴,另一手放在他的額頭上,讓他的頭往後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鼻子,然後做個深呼吸低頭貼近他的嘴,將空氣送入他的肺。如此反覆幾次,他才慢慢地恢復淺淺的呼吸。

  他獲救了!她的人工呼吸救了他!

  在這令人崩潰的瞬間,她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是位優秀的護士,而非其它護士口中的笨蛋。

  所幸救護車的鳴笛聲和渡邊醫生在此同時到達,渡邊醫生一進門就趕緊蹲下來檢查佐原和男的狀況,探到他微弱的脈搏和淺淺的呼吸後才露出一個放心的微笑,起身面對嚇得半死的喻姍。

  「渡邊醫生,佐原爺爺他……他差點死掉!剛才一度還停止呼吸……」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蒼白著臉猛哭。

  「你做得很好,要不是你,佐原老兄早走了。」渡邊醫生握住喻姍不斷顫抖的雙肩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喻姍只是一直哭,還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救了一個人。

  「家裡發生了什麼事?門口為什麼停了一輛救護車?」佐原之臣充滿疑問的男中音終於在這一團亂中響起。一聽見這總能保證萬事OK的聲音,喻姍立刻轉身飛奔至他的眼前。

  「你總算回家了……」她話還沒說完,但覺眼前一黑,整個人跟著緊張疲憊一起墜入黑暗之中,像個失去動力的洋娃娃。

  「喻姍!」佐原之臣連忙撐住她軟綿綿的身體,焦急的輕吼。

  在黑暗中,喻姍似乎聽見一個著急的聲音在她身邊打轉,教她忍不住綻開一個微笑。

  我很好,巨人;別緊張。

  她允諾著,再次露出微笑,放任自己和黑暗一起休息,將一切煩惱留給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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