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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佐原和男在疼痛中醒來。正在午睡的他被突如其來的疼痛驚醒,小腿彷彿被人用老虎鉗夾緊般不停的抽痛,打擾他的睡眠。
那些該死的護士都跑到哪裡去了?怎麼一個人影也見不著?
他困難的起身,瘦弱的肩膀不住的顫動。看來這天殺的疼痛不只發生在他的小腿上,連脖子和背也遭到波及。
好痛!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現在不只是腿及背,連他的心臟也在隱隱作痛。
他的藥呢?他試著找出渡邊醫生開給他、被他冰封已久的心臟病藥劑 nitrogly Cerin,他一向認為自己很健康,根本不相信自己有心臟病,更沒想到會有突然發作的一天。
老天,又來了!
他再次呻吟,已經痛到分不清此刻遍佈全身這要人命的疼痛究竟是什麼,只希望能有人來救他。他甚至無法下床,一雙腿痛得就像爬滿蛀蟲的樹一樣灼熱,根本無力支撐。
來……人啊!
佐原和男不斷詛咒失職的護士,壓根忘了那些護士都是他親自撤掉的,就為了好好修理喻姍。這下可好,他人沒修理到,自己反倒被疼痛修理了一番。
正當他自怨自艾時,老天總算聽見他的求救,當真派了個白衣天使給他。
「佐原爺爺,你怎麼起來了?」才離開一會兒的喻姍一打開房門,立即叫得跟殺豬一樣,捧著冰塊的盤子也跟著左右晃動,搞得佐原和男更覺火大。
「給我閉嘴!你沒瞧見我的腿正在痛嗎?」現在他可以確定老天爺是想整他,否則不會挑這個時間送她進來。
怎麼會這樣?她才不過出去幾分鐘,她的病人就發作了,看來她還真是怠惰不得呢。
「佐原爺爺,你哪裡痛?」喻姍連忙放下托盤,趨前關心。
「全身都痛,尤其頭最痛!」氣得快吐血的佐原和男伸手想揮開喻姍關心的觸摸,卻意外的發現他揮不開,這女孩的力氣比他想像中大多了。
「你頭痛啊?」纖纖玉手倏地貼上他微燙的額頭。
「是小腿痛,笨蛋!」現在他已經無法確定自已是哪裡痛了,可能胃痛的成分多一些。
「小腿?」怎麼會是那裡痛?
她莫名其妙的彎下身來檢查佐原和男不斷抽搐的肌肉,經過仔細觀察,最後才決定是肌肉抽筋。
「佐原爺爺,你的腳抽筋了。」還好嘛,沒什麼大問題。
「抽筋?」聽見讓他痛得渾身發抖的竟是肌肉抽筋這種小兒科,佐原和男不由得氣結。「你有沒有弄錯?我痛到不能下床,怎麼可能只是抽筋?」他才不信她的鬼話,一個連針都打不好的傢伙懂什麼!
「是真的!」喻姍極力抗辯,別的她不敢說,醫腳痛她可是專家。「這種病我見多了。我爸的腿就時常抽筋,每一次都是我幫他醫好的喲。」她得意的炫耀著,稍稍撫平佐原和男的懷疑心。
「來,讓我幫你。」佐原和男還來不及緩和臉色即被她拖下床,接著便發現自己正面對著牆壁,活像美國片中某個不幸碰上臨檢的倒霉鬼,只差沒破人拿槍抵著腦袋搜身。
這像什麼話?他非宰了她不可!
「你——」「把手抵在牆壁微微向前傾,一腳在前一腳在後,前腳彎曲,然後慢慢放低後腳的腳跟,就會有拉筋的感覺……不要急,慢慢來!每一次拉筋都要保持十到二十秒,這樣才會有效。」她熟練的背出口訣,打斷他厲聲的抗議,並彎下身子擅自撐開他的腿,幫助他照著她的指令行事。
不得已,佐原和男只好照著她的命令做,如此重複五次之後,他小腿的肌肉好像真的有所改善,不再那麼痛了。
「好多了吧!」她露齒一笑,眼中也跟著散發出愉快的光芒,那是一種真心的感覺,她是真的關心她的病患。
佐原和男不知道該怎麼響應,只好僵硬的點頭,勉強算她及格。
「你快坐下,我來幫你冰敷。」不容他提出異議,喻姍又發揮她驚人的力氣將佐原和男架上病床休息,然後轉身準備她的冰塊去。
酷寒的冰塊立即緩和原本緊繃的肌肉,再加上喻姍熟練有力的按摩,原本還痛得很的小腿肌倏地像只吃飽奶的小綿羊安靜下來,不再和佐原和男鬧革命。
這真令人感到意外,他的肌肉抽痛從沒如此迅速的消失過。更令人意外的是她居然真懂得怎麼治病。他本來還認定她是之臣故意找來整垮他的臨時演員,而非真正的護士。
「我幫你按摩好嗎?佐原爺爺。」甜美的笑臉在佐原和男面前閃現,瞬間他以為時光倒流了五十年,回流至往昔,停留在他忘不了的歲月。
「不必。」他恍惚的拒絕,用力將心中殘留的影像搖掉。
「不必客氣啦!佐原爺爺。我最喜歡幫人按摩了。」強而有力的手勁不由分說的爬上佐原和男的薄肩,硬要幫他來上幾節免費的馬殺雞,氣得他吹鬍子瞪眼的。
「我都說不必——」「沒關係啦!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一點也不介意,真的!」她特別強調最後一句,就怕他太客氣。
這女孩……唉!
「你一向都這麼厚臉皮嗎?」他的嘴雖硬,心卻逐漸軟化。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挺會按摩的。
「這是我的優點。」她大言不慚,笑如春花。「爸爸說我沒別的本事就是這點強,活生生就是蟑螂的寫照,打也打不死。」「你倒是一點也不害臊。」佐原和男難以置信的搖搖頭,對她的明朗感到不可思議。
他閉上眼,靜靜享受她的按摩,隨著身體的放鬆,整個人的思緒也跟著飄浮起來,彷彿回到盈滿了茉莉花香的夜晚,沉浸在它的馨香中。
突然間,他眼前的影像轉換成這個女孩和之臣,這才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之臣真的打算要這個迷糊的女孩當佐原家的媳婦,還是只是做個樣子欺騙他?
他一定得弄清楚;不過他可不會笨到去問之臣。
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見喻姍認真按摩的樣子,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挑她下手。之臣太狡猾了,問了也是白問。
「你和之臣發展到什麼程度了?」他懶得拐彎抹角。
這露骨的問題嚇了喻姍一大跳,也嚇掉了她努力施壓的雙手。她從沒想過佐原爺爺居然會當面問她這種問題。
「我們……我們……」喻姍慌亂的開口,隨著一句句「我們」,她的頭也越來越低。本來她還可以理直氣壯的說他們倆一點事也沒有,可是佐原之臣又沒事吻了她……「你們已經上床了?」看她的頭垂得這麼低,答案八成是肯定的。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幹嘛這麼害羞?虧她還自稱厚臉皮。
「沒沒沒……有!還沒有!」被他這麼一誤解,喻姍又開始口吃,越解釋越糟。
「那個那個保險套……不不不……不是!是那個那個懷……懷孕……不不……也不是!是那個那個經期……不不不……」天哪,她到底在說什麼?她自己都聽不懂了。
佐原和男果然也沒聽懂,不過至少他可以確定一件事——她和之臣還沒上周床。按理說他應該很高興才對,但十分不可思議的是,他竟覺得可惜。他一定是中了她手勁兒的邪。
「算了,你不必再說了,我懂你的意思。」他重重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拿她這種個性怎麼辦。
「總之你給我照顧好之臣,他是我們佐原家重要的繼承人,絕不能出任何差錯。」佐原家的興衰就看他了。
繼承人?不曉得為什麼,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搞得她很火大。她雖不瞭解他和佐原之臣之間的互動,但他們是親人啊,為什麼佐原爺爺把他說得跟馬廄裡的種馬一樣,純粹只剩利益關係?
「你不只有之臣這個孫子,你還有屈之介。」她忿忿的說,提醒老人家他還有另一個對象可以壓搾,別光會欺侮離他最近的佐原之臣。
「他姓屈,不姓佐原,跟佐原家無關。」佐原和男冷酷的回答,將界線畫分得一清二楚。
這是什麼話!難道屈之介的身上沒流著佐原家的血?
「你只憑利益、姓氏來評斷一個人的價值,那麼血緣呢?佐原之臣身上流的是佐原家的血,屈之介就沒有嗎?他們可是雙胞胎!」在怒火的催化下,喻姍頓時化身為正義使者,開始發揮她直言無諱的本事,問得佐原和男一愣一愣的。
她怎麼敢用這種口氣同他說話?他可是叱吒日本政壇的大老佐原和男啊!
「你——」
「你雖然一直強調之臣是很重要的繼承人,但你的口氣就跟買種雞沒兩樣,不怕之臣聽了會傷心嗎?今天若是你換到他的立場遭受此等待遇,你的心不酸、不苦、不難過嗎?」她無懼無畏的打斷他的話,一口氣把要講的話講完,流利得就冰刀一樣,還順帶刮了他一記,一點也沒注意到她的音量大得可以掀屋頂,當然也沒注意到在房外悄然佇立多時的人影,嘴角正勾起一抹愉快的笑容。
「你……你怎麼敢這樣跟我說話?」佐原和男滿臉通紅,分不清是生氣還是羞愧。
「我只是照實說出自己的感覺罷了。」她還是不改其志誠實的回答,不認為自己有哪點做錯了。
這無禮的女孩!她簡直是……他要把她趕出佐原家!
「你給我滾出去!我非殺了你不可——」忽然間,佐原和男的眼前浮起一道身影,從他緊捉不放的記憶中跳出,清晰得彷彿是昨天。
你不怕我會殺了你?我是日本皇軍,你居然敢這樣對我說話?
我何需怕?我只是照實說出自己的感覺罷了。
同樣清脆的話語迴盪在他的腦海裡,他抬起頭,猛然發現自己正面對著過去的魅影,正面對一雙同樣清靈的眼睛。
這是一雙他最想擁有的眼睛,也是他隱藏了半個世紀的感情。
「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他痛苦的顫動著,抖動的聲音失去了以往的豪氣,下垂的肩膀是無止境的哀傷。
為什麼是今天?為什麼是這個女孩?難道老天爺認為他痛苦了五十年還不夠?
或者這是另一種變相的補償方式?
喻姍默默的接受這項命令,悄悄的離開帶上房門,在轉身的瞬間差點被守候多時的佐原之臣嚇死。
「嚇了我一大跳!」這人簡直跟幽靈沒兩樣,老是莫名其妙的出現。「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佐原之臣不答,只是用溫柔的眼神看她,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說的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話。
「我的腰很酸,你能不能幫我按摩?」他柔柔的提議,欣喜的看著興奮的笑容在她臉上綻開,有如一株剛萌芽的風信子那般生意盎然。
「當然可以,我最喜歡幫人按摩了!」她點點頭,理所當然的一口答應。
清脆的回音充滿整個走廊,也充滿佐原和男的回憶。
日本皇軍很了不起嗎?你是佐原家的繼承人又怎麼樣?你一輩子生活在別人的期望中難道不覺得累?難道以後你也要這樣對待你的子孫,不給他選擇的自由?
他是很累;而且她說對了,他的確是一輩子生活在別人的期望中,甚至要求他的孫子也要跟上他的腳步。
今天若是你換到他的立場遭受此等待遇,你的心不酸、不苦、不難過嗎?
那女孩也沒說錯,因為他就是這樣一路行來的。只是時間讓他淡忘了傷痕,忘了自己也曾痛苦無奈過。
他輕輕的歎氣,轉頭看向窗外的蓮荷池,尋求它的支持。
也許,該是讓自己愉快也讓別人輕鬆的時候了。
微風輕輕吹起,沾染無限夏意,彷彿也點頭贊成他的想法。佐原家族沉悶了近一個世紀的空氣的確是應該改變了,就從他開始吧!
面對著滿園蓮荷的無言支持,他不禁歎息。
說是比較輕鬆,做起來卻是加倍困難,尤其對威嚴了大半輩子的佐原和男來說更是不容易,瞧他此刻的表情僵硬得跟什麼一樣,殭屍笑起來大概也不過如此。
他再試一次,對著鏡子調整原本僵硬的笑容。這次果然好一點了,看起來像一粒過期的饅頭一樣硬,不再像殭屍。
承認吧!他沒有軟化的天分。要他像之臣那樣成天笑個不停,不如直接把他放進蒸籠裡蒸可能還來得快些。真不曉得那兔崽子是怎麼做到的。
他捧起茶就口,含了一口溫茶還來不及吞下,決心對著鏡子再試一次,他就不信微笑真有那麼困難。
即便梗在喉頭的茶水增加了練習的困難度,但他還是決定發揮驚人的毅力向高難度挑戰。正當他覺得自己總算有所進步時,門卻不期然的砰然打開,接著便是他最怕聽到的叫聲——「佐原爺爺歐嗨呦!」充滿活力的聲音夾帶著發音不正的日語直衝而來,劃破寂靜的早晨,也劃破他好不容易才裝出的笑臉。
「咳咳咳……」完了,他被溫茶嗆到了,這下子非咳死不可。
「佐原爺爺該吃維他命了!」喻姍笑得像春風一樣,佐原和男的嗆咳卻像海浪般一波接一波,他不但咳得雙肩發顫,還外加滿臉通紅,一副快掛了的樣子。
「佐原爺爺,你怎麼咳成這個樣子?是不是感冒了?」喻姍見狀趕緊趨前拍打他的背,力氣之大,差點把他拍到地下去。
這糊塗的孩子!遲早有一天他的老命會讓她買去。但是說真的,有人隨側照顧的感覺還不算太壞。雖然她老笨手笨腳做錯事,卻都是出自內心的關懷,跟過去那些拿錢辦事的護士大大不同,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他似乎漸漸能瞭解之臣會選中她的原因了。她就像牆邊的野花,雖不起眼卻有旺盛的生命力,能在逆境中一次又一次的爬起,綻放屬於她自己的花朵,和他們習慣認知的女孩完全不同。
佐原家是貴族,至今仍保留著貴族的傳統。正統是他們的驕傲,嚴格的禮教是幾世紀以來留下的誡律,也是他們必須遵守的教條。如今,之臣正以他自己的方式挑戰佐原家幾百年來的傳統,而他極可能就是那個幫兇。
「我幫你按摩好嗎?」開朗的問候聲又一次在他的頭頂響起,徹底加強他犯罪的意願。
佐原和男點點頭,明白自己遲早會敗在她的按摩之下,無條件投降。
喻姍看了好高興,兩隻手立刻忙碌起來。她一邊按摩,心中有不下一千個問題想問。第一,佐原之臣到哪裡去了?她已經好幾天沒看見他,而且他的直升機也不在停機坪,擺明了外出,搞不好人還不在日本。第二,佐原爺爺為什麼沒對她發脾氣,還這麼和顏悅色?按理說他應該會鞭她一頓或吼她一年,少說也該將她去層皮,畢竟她不但頂撞他,還不知死活的教訓他。
她越想越覺得奇怪,尤其佐原爺爺還會說中文——沒幾個日本人能像他和渡邊醫生講一口這麼流利的中文,更何況他們的年紀都很大了,少說也歷經過第二次世界大戰。
正當她這麼想時,佐原和男又開口問了她一個奇怪的問題,使她更如墜五裡霧中,摸不著頭緒。
「你……有沒有親戚留在中國大陸,像是表叔或表舅之類的?」忍了將近一個世紀之後,佐原和男終於將他的疑問說出口,同時一顆心還怦怦地跳個不停。
「有沒有留在大陸的親戚?」喻姍覺得莫名其妙,不過還是很認真的思考起來,努力回想老爸曾提過的族譜。她父親那邊的親戚本來就不多,留在大陸的就更少了……啊,有了!據說她有一個長得跟她很像的姑婆還留在東北老家,年紀大概跟住原爺爺差不多。
「我——」她還來不及解釋族譜,門外就傳來一陣嘈雜聲,她立刻認出那是總管的聲音。雖然他說的日語她一句也聽不懂,但那語調似乎是有麻煩發生。
麻煩果然不請自來的破門而入。喻姍猛一抬頭,發現她正面對一張塗得像國劇大花臉的容顏和生平僅見的血盆大口。覆滿化妝品的臉皮上掛著極端虛偽的笑容,壯得跟女子摔角選手有拚的手臂上掛著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後者正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眼底淨是滄桑,和他恐怖的女伴成強烈的對比。
「叔叔,今天你非給我們一個交代不可!」來人正是老碰釘子的佐原浩二夫婦,今天他們是豁出去了,非爭取到代表權不可。
「我強烈要求你一定要讓浩二代表咱們佐原家參選今年的議員,他是最適合的人選,你不可以忽略他。」哼,她知道他心裡打什麼算盤,十之八九是想讓他那笑臉迎人的狗屁孫子代表佐原家參選!
「他適合個屁!」佐原和男不客氣的回道,眼底淨是不屑。「他只適合躲在你的屁股後面當個沒用的孬種巴結東巴結西,像只沒人要的狗四處搖尾求和!他能為日本人民做什麼事?能為佐原家做什麼事?要我將佐原家的政治前途賭在他身上,倒不如放把火直接燒了佐原家的大宅還來得乾脆些,至少不會鬧笑話,丟了咱們佐原家的臉!」一連串激烈的字眼在狹隘的空間飛舞著,喻姍雖然聽不懂他們究竟在吼些什麼,但她知道再這麼下去恐怕很危險。佐原爺爺的臉色看起來很差,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但她沒機會提出建議,因為頂著超級大濃妝的壯女人一聽見佐原爺爺的回答後吼得更激烈了,幾乎把屋頂掀掉。
「燒啊!你這老不死的有本事儘管燒,最好一把火燒死你和你那個成天只會傻笑的孫子。什麼天才?我呸!說穿了不過是你那放蕩的女兒和台灣男人生的野種!
虧你們當初還爭得半死,結果爭的是別人家的孩子,是人家不要的!」「你敢說之臣是沒人要的孩子?!」聽至此,佐原和男的臉色已經蒼白如冰霜,眼看著就要倒下。
「說就說!我怕你不成?」佐原紀子是豁出去了,反正再巴結也沒有機會,不如一次罵個痛快。「他和他那姓屈的兄弟本就是沒人要的雜種,是你那不要臉的女兒縱慾下的產物——不,我說錯了,應該說是買賣的工具!她和她丈夫不是從你這兒和台灣屈家各挖一筆巨款跑了嗎?說得明白點就是賣兒子,賣了好享福。怎樣,我有沒有說錯?你以為裝出那副死人模樣就能博得我的同情嗎?門兒都沒有!我還是要繼續說下去。你那寶貝孫子是父母也不要的野種,根本不配當佐原家的繼承人!」瞧他那副死德行,以為用手捂著胸口裝心臟病就能教她住嘴啦?她還沒罵夠哩。
「你這個潑婦……」佐原和男氣得發抖,唇色迅速變白,呼吸也變得十分短促。他的心臟好痛,整個胸腔的空氣好像被一下子擠出般,整個人頭昏腦脹,感到極度衰弱和噁心。
該死!他的心臟病什麼時候不好發作,竟挑這對白癡來訪時發作,真是氣死他了。
「給我滾……滾……滾出去……」他有氣無力的下逐客令,佐原紀子卻還意猶未盡,滔滔不絕。
「你少來這一套!裝心臟病發想嚇人?你以為——」
「佐原爺爺!」喻姍眼明手快的扶住迎面倒下的佐原和男,費盡力氣讓他平躺在地上。
駭人的景象總算遏止佐原紀子惡毒的叫罵,她和佐原浩二一起瞪大了雙眼,顫然凝視不斷抽搐乃至於昏迷的佐原和男,一臉驚慌。
佐原和男不是一向挺硬朗的,怎麼說倒就倒?
「快去叫救護車!」喻姍焦急的下令,恐懼萬分的看著已失去知覺的佐原和男,祈禱他千萬不要死。
「快去!」她再次命令,這次是用吼的。被她的嘶吼聲嚇著的佐原浩二夫婦聽不懂她說的話,但被佐原和男突然倒下的身軀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手牽手一起逃得無影無蹤。
看著他倆匆忙的背影逃往大門的方向,喻姍知道他們絕對不是跑去打電話叫醫生,看來她只有靠自己了。
她探了采佐原和男的鼻息,發現他已經沒有呼吸,她必須當機立斷才行。她站起來抓了枝筆寫上「渡邊醫者」四個字而後衝到走廊隨手捉住一個女僕,將紙條交給她。
「Callhim!」她不會日文,只好用簡單的英文代替。
「Calltheemergency!」面對著目瞪口呆的女僕,她只好用吼的,佐原爺爺能不能活命全看她了。
「Quickly!」她狂吼出聲,終於把發呆的女僕吼出智能來。女僕重重點了一下頭,轉身飛奔去打電話求救。喻姍這才放心的跑回房內,繼續未完的工作。
求求你!佐原爺爺,你千萬不能死,你問我的問題我還沒回答你呢,再給我一次和你談心的機會,求求你……她邊祈禱邊幫他做人工呼吸,想辦法將他失去的氧氣輸送給他。她先將手掌放到他的下巴,另一手放在他的額頭上,讓他的頭往後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鼻子,然後做個深呼吸低頭貼近他的嘴,將空氣送入他的肺。如此反覆幾次,他才慢慢地恢復淺淺的呼吸。
他獲救了!她的人工呼吸救了他!
在這令人崩潰的瞬間,她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是位優秀的護士,而非其它護士口中的笨蛋。
所幸救護車的鳴笛聲和渡邊醫生在此同時到達,渡邊醫生一進門就趕緊蹲下來檢查佐原和男的狀況,探到他微弱的脈搏和淺淺的呼吸後才露出一個放心的微笑,起身面對嚇得半死的喻姍。
「渡邊醫生,佐原爺爺他……他差點死掉!剛才一度還停止呼吸……」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蒼白著臉猛哭。
「你做得很好,要不是你,佐原老兄早走了。」渡邊醫生握住喻姍不斷顫抖的雙肩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喻姍只是一直哭,還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救了一個人。
「家裡發生了什麼事?門口為什麼停了一輛救護車?」佐原之臣充滿疑問的男中音終於在這一團亂中響起。一聽見這總能保證萬事OK的聲音,喻姍立刻轉身飛奔至他的眼前。
「你總算回家了……」她話還沒說完,但覺眼前一黑,整個人跟著緊張疲憊一起墜入黑暗之中,像個失去動力的洋娃娃。
「喻姍!」佐原之臣連忙撐住她軟綿綿的身體,焦急的輕吼。
在黑暗中,喻姍似乎聽見一個著急的聲音在她身邊打轉,教她忍不住綻開一個微笑。
我很好,巨人;別緊張。
她允諾著,再次露出微笑,放任自己和黑暗一起休息,將一切煩惱留給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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