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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風心暗許【千櫻戀3】[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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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4:4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風心暗許【千櫻戀3】 作者:季可薔  

停停停!
她的名字叫海珊瑚,不叫什麼雲霓啦!
誰來幫幫她啊,這些人根本完全不聽她在說什麼,
雖然她也很想當那個人人呵疼的公主,陪伴在這個迷人的攝政王表哥身邊,
可她這一摔,不但摔掉了記憶,
連琴棋書畫也變得樣樣不通,寫字還歪七扭八,完全沒有公主的架式,
幸好這個攝政王表哥看起來兇歸兇,對她卻是好得不得了,
從噓寒問暖到吃穿用度,全都幫她打點得好好的,
讓她越來越習慣賴在他身邊當個單純的小女人,
即使什麼都忘光光也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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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5:0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六年前。櫻都。

  綠柳紅櫻遠處觀,恰似宮中錦繡圖。

  雕樑畫棟的王宮裡,西側清波瑩瑩的湖畔,一群貴族青年男女在草地上席地而坐,賞花遊樂。

  其中最受矚目的,是一個手握著釣竿、懶懶斜倚巖面的青年,一襲水色外袍,衣襟半敞,微微裸露陽剛胸膛,勾惹鄰近貴族少女們大膽的眼波。

  他悠閒地垂釣著,眼眸半瞇,清風吹來,撩起他額前發綹,風吹過,他任發綹凌亂,絲毫沒有梳整的意思。

  亂髮、敞衣、懶洋洋似醒非醒的姿態,青年氣韻頹廢,可奇怪地,就是無法讓人產生輕視之意。

  興許是他的五官太過俊美,抑或是他薄唇淺勾的弧度太過邪肆,或是他握著釣竿的姿勢固然輕率,卻隱蘊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

  釣絲忽然顫動,激起湖面一片漣漪。

  「上鉤了!釣到魚了!」一個眼尖的桃衫少女欣喜地喊道,招來其他人的注目。

  一夥人視線集中在青年身上,好奇地想看他如何拉起上鉤的魚兒。

  只見他連身子也不站起,依舊維持那半躺的姿勢,手臂隨便往後一甩,一條身形飽滿的魚在春陽下璀璨生光。

  魚兒飛躍過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接著跌落草地,掙扎著想擺脫箝制。

  幾名早就注意他許久的少女奔上前來。「風勁,你太厲害了,才一會兒呢,就釣到魚了。」

  「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學。」

  「我也想。」

  「我也想!」

  少女們爭先恐後,瑩亮的烏瞳熱烈地凝望他,心兒怦怦跳,好希望他的眼光能停在自己身上。

  那魔性的眼光呵,讓人又期待,又害怕。

  對於異性的仰慕,風勁自然感覺到了,可他似乎並不想回應,閒閒地擲開釣竿。

  「妳們真想學嗎?」薄唇似笑非笑。

  「嗯!」少女們急切地點頭。

  「那就把那條魚拿下來。」修長的手指閒閒指向那條還在草地上掙扎求生的魚兒。「誰敢把魚親手拿過來給我,我就教她。」

  「嗄?」少女們一愣,明眸跟著他手指的方向轉,秀眉全都猶豫地顰起。

  要她們拿一雙雪白柔嫩的小手去抓那麼一條滑溜溜又滿是腥味的湖魚?光想就覺得噁心!可若不抓呢,這個俊美非常的青年就不肯教自己釣魚,為了讓他另眼相待,在一群競爭者中脫穎而出,說不得也只好拚了。

  「好,我去!」一個少女自告奮勇。

  「我也去!」其他幾個也不甘示弱。

  於是,一場好戲開鑼。只見這些家教嚴謹的貴族少女們,為了意中人,一個個卸去了平素優雅端莊的形象,爭先恐後地搶奪起一條魚來。

  魚兒無辜,滑不溜丟的身子在無數雙嬌嫩玉手間穿梭,一下子被捧高,一下子被摔低,好不淒涼!

  魚兒淒涼,一旁看好戲的幾個青年倒是笑得合不攏嘴,開心得很。

  「我說風勁,你也太壞心眼了吧?」一個白衣青年拐手推了推風勁,「這麼整姑娘家,瞧她們一個個花容失色的,你看了忍心嗎?」

  「你不忍心嗎?」風勁好整以暇地說道,「不忍心的話,可以下場幫她們啊。」

  「我是想幫她們啊!可你瞧瞧,這混亂的樣子我怎麼插得上手啊?」白衣青年好笑地搖頭,正說著,其中一個少女不慎跌倒,跟著推骨牌似的,幾個少女接二連三倒下,狼狽地摔成一團。

  這下子,旁觀的青年們可笑不出來了,急忙搶上前去扶起少女們。

  唯獨風勁,眉眼不動地瞧著眼前這一幕,嘴角漫不在乎的笑意幾近冷酷。

  他轉過身,想為自己斟一杯酒,耳畔卻拂過一聲馬嘶,跟著,眼角映入一道快馬疾馳的身影。

  駿馬在他面前停下,昂首嘶鳴,馬上的稚齡少女身穿華服,五官精緻,肌膚瑩膩,像極一尊粉妝玉琢的娃娃。只是這尊娃娃卻是有生命的,眼波靈動有神,見到了俊美無倫的風勁,玉頰難免也勻上了一抹女兒家的嫣紅。

  「風表哥。」少女喚了聲,嗓音清脆動聽。「父王想見你。」

  「什麼事?」

  「他說有話──」少女一頓,眼光被風勁身後亂成一團的青年男女給吸引住,秀眉一挑,「他們在做什麼?」

  「沒什麼。」風勁語氣冷淡,「搶一條魚而已。」

  「搶魚?」少女眸光流轉,這才發現那條在草地上苟延殘喘的銀魚。她蹙了蹙眉,躍下坐騎,身材雖是嬌小,動作卻俐落瀟灑。

  「公主殿下!」一名青年見到她,訝然驚呼,其他人也跟著停下動作,傻愣愣地望向少女。

  原來這個美麗的少女,正是千櫻國的王女──雲霓。

  「你們這樣折騰一條魚很好玩嗎?」雲霓凝眉問道,語氣不高不低,沒一絲怒氣,卻自然蘊著股威嚴。

  眾人皆是赧然,在她清靈眼眸的注視下,竟然一句話也無法辯解。

  瞧這些人尷尬的模樣!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啊,值得他們慌成那樣?

  風勁撇唇,興味十足地看著雲霓彎下身,嬌貴的玉手毫不遲疑地捧起魚兒。

  魚兒被整得頭暈眼花,鰓唇還教魚鉤給劃破了,滲出一道鮮紅血痕,雲霓蹙了蹙眉,拿衣袖替牠拭去。

  她替一條魚止血?一群貴族年輕人看得張口結舌。

  雲霓視若無睹,逕自走向湖畔,溫柔地放魚兒入水,「可憐的魚兒,快回家去吧。」

  銀魚先是一動也不動,在水面暈眩了半晌,好一會兒,才振作精神,往湖底深處游去。

  雲霓這才放心地甜甜一笑,轉身走回來,沾染腥味的小手毫不客氣地拉起風勁的大手。

  「走吧,風表哥,別讓我父王久等了。」


  在雲霓的帶領下,風勁來到了「龍翔宮」,踏進一座氣派宏偉的屋宇。

  屋內正中央,是一張上好的紅木雕就的床榻,榻上,千櫻國的國君雲颯形容憔悴地躺著。他年約四十,正值壯年,只是纏綿病榻兩年多,病痛已將他折磨得瘦骨嶙峋,不成人形。

  「父王,風表哥來了哦。」一進屋,雲霓便活潑地放聲喊道。

  「勁兒來了?」雲颯睜開眼,強撐著直起上半身。

  雲霓連忙趕到榻邊,扶他坐起。

  風勁也跟著來到榻邊,彎身行禮,「風勁參見陛下。」

  「勁兒,朕的時間不多了,有件事朕想拜託你。」

  「陛下請說。」

  「霓兒還小,不足以擔當重責大任,朕走了後,煩你暫時攝政,治理國事,直到霓兒成年那天。」

  「什麼?陛下要我攝政?」風勁劍眉一挑,驚訝的目光朝一旁的雲霓望去,她卻只是對他淺淺一笑,顯然早已知道父王的安排。

  「朕會正式下一道聖旨,冊封你為攝政王。」

  「為何是我?」風勁不解。朝中大臣如此之多,風、花、水、火四大氏族的長輩也都還健在,再怎麼說,也輪不到他這個後生晚輩來輔佐公主啊。

  對於他的疑問,雲颯只是微微一笑,揮手摒退了房內眾人,包括雲霓也暫時退到門外。

  「因為朕最信任你。」確定房內淨空後,雲颯才緩緩說道,「朕相信你不會允許任何不夠格的人坐上千櫻國國君的位子。」

  風勁愕然,怎麼也想不到國君封他為攝政王竟是這樣的原因。

  「朕當然可以指定某個忠心耿耿的大臣輔政,也可以找四大氏族的長輩來幫忙,但他們都及不上你。你雖年輕,卻極有潛質,朕相信你能將這個國家治理得很好,而且,也絕對有足夠的能力與意志來阻擋那些妄想竊取王位的貪婪之輩。」

  「難道陛下就不怕我竊取王位嗎?」

  「你有這種野心嗎?」雲颯不答反問。

  風勁不語,眼色複雜。

  「朕知道你有。」雲颯若無其事地微笑,「只是朕想賭一賭。朕會讓信兒與影兒跟在霓兒身邊,那兩個孩子雖年未弱冠,行事也未及你犀利,但一個聰敏機智,一個武功高強,有他們協助霓兒,再加上花、火兩家的勢力,未必鬥不過你。」

  這老狐狸啊!不愧是一國之君。

  風勁似笑非笑地抿唇,對雲颯的話語不置可否。

  「再者,比起另一個對這王位虎視眈眈的人,朕倒寧願是由你來坐這王座,起碼你會為千櫻的百姓著想,認真治理這個國家。而那人,若是千櫻落入他手裡,恐怕這國家會不得善終。」

  連那人的野心他都察覺到了嗎?風勁心底暗歎,表面卻不動聲色,「敢問陛下說的那人是誰?」

  「還需要我點明嗎?」雲颯一雙利眼熠熠生光。

  風勁淡淡撇唇,四道眸光交會,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個國家,就交給你了。」雲颯意味深長地伸出手。

  風勁遲疑片刻,卻沒有拒絕,緊緊握住他的手。

  兩雙交迭的手,象徵一個以生命來守護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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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他們說她叫雲霓。

  從昏迷中醒來後,她見到了三個人──一個是溫柔風趣的才子,一個是沉默寡言的武士,再加上一個文雅體貼的女大夫,這組合,好生怪異。而最怪異的,是他們居然告訴她,她是千櫻國的公主,王室的唯一繼承人,未來的女王。

  她居然……是個公主。

  少女坐在檜木浴桶裡,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一雙微微粗糙的手。這雙手的手背上有不少細微割傷,掌心也並非完全地柔軟,中指指節處,甚至有一顆粗繭。

  雖然微小到幾乎認不得,卻還是顆粗繭。

  一個養尊處優的公主,手上會長出繭來嗎?

  她不相信。可他們卻說這不奇怪,雲霓從小修習劍術,又愛跟著男孩們騎馬射箭,雙手自然不像一般貴族千金那般嬌嫩。

  好吧,也許公主因為好玩,雙手確實粗了些,但她背上那顏色淺淡的痕跡呢?紫姑娘替她看過後,說那應該是多年以前留下來的鞭痕──高高在上的公主,會遭受這樣的毒打嗎?

  她問花信,那個飽讀詩書的翩翩公子支吾其詞;問火影,那個劍術高明的第一武士裝聾作啞。

  這兩人,一文一武,從小陪著雲霓長大,自稱是公主最好的朋友,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想,或許她並不是他們口中的那個公主。

  可他們卻堅持她是。他們說,她擁有和公主一模一樣的容貌,穿著打扮也和公主失蹤前一般,她只是因為在躲避刺客追殺時,不慎跌落了溪澗,撞傷了後腦,所以才會一時失去了記憶。

  是的,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昏迷醒來後,她的記憶成了一張白紙,她不記得自己是個公主,不記得自己跟著文武兩騎士偷溜出王城,不記得自己在羽竹國邊境遭遇刺客,更不記得自己為何會跌落山澗。

  她不記得自己是個公主,或者該說,她不認為自己是個公主,她覺得自己是另一個人──海珊瑚。

  不知為何,一片空白的記憶裡朦朦朧朧晃動著個人影,這人影慢慢俯近她耳畔,詭異地低語──

  「海珊瑚,妳是珊瑚,海珊瑚。」彷彿催眠似的,一遍又一遍喚著她。

  她是海珊瑚!他們都弄錯了,她應該是海珊瑚!

  少女心神一震,忽地從浴桶裡站起身,姣好的胴體在水氣氤氳中更顯柔媚窈窕,怕是哪個男人看了,都禁不住心旌動搖吧。

  「洗好了嗎?」屏風外,揚起一道溫婉聲嗓。

  少女沒回答,意識還處於幽幽渺渺的迷霧中。

  「公主?」那聲音再度揚起。

  「公主?」少女怔怔咀嚼這稱謂,「不,我不是公主,我是……海珊瑚,海珊瑚!」她忽然驚喊。

  這聲驚喊,似乎駭著了屏風外的女子,沉默半晌才啟唇,「妳沒事吧?公主。」

  「別叫我公主。」她要求,「叫我海珊瑚。」

  「可是──」

  「求求妳,紫姑娘!」她急促地說。

  不知怎地,她有股迫切的渴望,希冀能有個人喊她這個名字,雖然她其實並不確定這究竟是否為自己的真名,但她不想成為另一個人,她不想成為替代品!

  「求求妳,紫姑娘,我求妳!我真的不是……我不是什麼公主,我只是個──」她啞然住口。她是誰?她根本不知曉啊!

  「好吧,我答應妳,不過只限於我們私下相處時。」紫姑娘附加但書。

  「嗯,謝謝妳。」這樣就夠了。只要有個人願意喚她的名,她便不怕永遠找不回自己。

  「這是花信特地為妳買來的新衣裳。」紫姑娘溫聲道,跟著,一襲粉色衣袍掛上屏風。「妳穿上吧。」

  「花信買的?」她愣然,踏出浴桶,拿起掛在屏風上的布巾,先拭乾了身上的水漬,才小心翼翼地捧起新買的衣衫,慎重地穿上。

  這衣衫,質料柔軟,貼附在肌膚上的觸感,舒服得教她忍不住輕聲歎息。

  她以前真穿過質料如此上乘的衣衫嗎?

  瞧這飄逸的衣袖,手一抬,便翩然旋舞,恍如蝴蝶展翅。好美啊!海珊瑚旋轉一圈,欣賞自己蝶袖翩翩的姿態,櫻粉的唇畔淺淺漾開笑痕。

  她正微笑的時候,房門傳來幾聲輕叩,紫姑娘前去應門。

  「雲霓在嗎?」是花信溫文的聲嗓。

  「她正在更衣。」紫姑娘回答。

  「更衣?」花信微微揚高聲調,似乎頗覺尷尬。

  「是啊,你先在外頭等一等吧。」

  門扉咿呀地關上,紫姑娘推著花信步出客棧房間,在外頭低聲細語。

  他們說些什麼?海珊瑚從屏風後走出來,透過紙窗,沉思地望著窗外輕輕晃動的兩道人影。他們在談論她嗎?

  花信是否在跟紫姑娘抱怨她?因為她失去了記憶,連帶也忘了從前所學的一切,她記不得任何一首詩詞曲賦,甚至連字跡也歪歪扭扭,醜陋不堪。

  火影初見她字跡時,憤然咆哮一聲,奪門而出;花信雖力持冷靜,這幾天還十足耐心地教她讀書寫字,但她仍從他不經意的表情中察覺出他的失望。她知道,在他眼底,她的聰明才氣遠遠及不上從前的雲霓。

  若是從前的雲霓,那些掌故毋需他解釋,她定能懂得;若是從前的雲霓,肯定能寫上一手龍飛鳳舞的好字。

  他一定很失望吧?可他雖然失望,卻從來不說,反倒經常安慰鬱悶挫折的她,說她只是因為失憶才表現得如此失常。

  他認為是失憶造成她的駑鈍,他從不懷疑她可能並非公主。

  他為何從不懷疑她的身份呢?是否因為他喜歡雲霓?

  念及此,海珊瑚拈起衣袖一角,拿兩排細白貝齒輕輕咬著。

  或許她失去了記憶,腦子變得遲鈍,可某方面的知覺似乎還是很靈敏,她能感覺出花信對雲霓的心意,也感覺到紫姑娘因此頗為傷心。紫姑娘暗戀花信,花信卻鍾情雲霓──真有趣。這複雜的情感關係,真真有趣呵!

  她淡淡勾唇,忽地推開房門,驚擾一對在花前月下絮語的男女。

  「你是來教我讀書的吧?花信。」她仰起嬌顏,笑容甜美得近乎詭譎。「我準備好了哦。」


  花信告訴她,目前千櫻國是由雲霓的表哥風勁攝政,而他懷疑那場行刺正是由那位野心勃勃的攝政王所主導,為了保護她,也為了讓她半年後能順利登基,她絕不能讓其他人發現她失去記憶。

  於是一行人在趕回王城櫻都的途中,花信只要一逮著機會便會教她讀書寫字,也會跟她講些公主的身世背景以及王宮中的情況,講完了還要查問,以確認她是否牢牢記住。

  這一晚,講完課後,花信照例又考她──

  「千櫻國的四大氏族是?」

  「風、花、水、火。」她回答,「因為六百年前這四大氏族幫助雲烈推翻暴政有功,各自封得領地,享有與王室平起平坐的地位。」

  「目前我國處境如何?」

  「先王去世前,考量公主年幼,冊封公主的表哥風勁為攝政王,代為治理國事。六年來,千櫻在風勁的治理下,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鄰近的羽竹和雪鄉兩大強國雖一直對我國虎視眈眈,卻也在風勁的周旋下,不敢輕舉妄動。」

  「我們跟妳的關係?」

  「你跟火影、水月還有風表哥,都是出身於四大氏族。在公主……呃,在我七歲那年,父王怕我孤單寂寞,特地把你們送進宮裡陪我。你跟火影與我交情又更好一些,幾乎時時玩在一起;水月因為身為護國巫女,性子比較冷淡些,我跟她很少來往;至於風表哥──」海珊瑚猶豫地頓了頓。

  對於風勁和雲霓的關係,花信解釋得很曖昧,只說表面上風勁待雲霓十分親切和善,就似尋常表哥對表妹那樣,但雲霓彷彿有些怕他,也特別聽他的話。

  「他私底下會欺負雲……我嗎?」她不禁問。

  「欺負妳?」花信驚駭得睜大眼,彷彿從未思量過這個可能性。他沉吟半晌,搖了搖頭,「我想不會吧。風勁是有野心,但並非那種欺負弱質女流的小人。」

  「他真的……不會欺負人嗎?」

  「妳怕嗎?」花信直視她,「放心吧,若是風勁曾經膽敢對妳不敬,妳肯定早就向我跟火影告狀了,我們也絕不可能放過他。」

  海珊瑚惘然,「雲……呃,我是那麼強悍的女子嗎?」

  「不能說強悍,只是既然身為公主,就該捍衛王室的尊嚴,不許任何人踐踏。」

  「即使那人是攝政王?」她懷疑地問。

  「妳可是千櫻未來的女王啊,雲霓。」花信笑了,笑聲清朗如泉,可聽入她耳底,卻好似一根刺,扎痛她心窩。

  聽他說得多理所當然啊,她是千櫻的公主,未來的女王,理當擁有身為王室的自尊與驕傲。他不信她會受人欺負,也不信她會逆來順受。

  若真如此,她背上的鞭痕又從何而來?

  「我不是公主。」她喃喃,胸口沉悶得幾乎無法呼吸,「我不是雲霓……」

  「別又來了!雲霓。」花信無奈地歎氣,「妳明明就是公主啊。」

  「我是海珊瑚──」

  「妳是雲霓!別再說了!」花信喝斥她,橫臂攫住她輕顫的肩,「別再說妳是海珊瑚了,妳不是,妳是雲霓,千櫻的公主,懂嗎?」黑瞳點燃烈火,咄咄逼人。

  她面色發白,「你真的確定?」

  「我當然確定!」花信懊惱地擰眉,「妳長得和雲霓一模一樣,這世上會有兩個外貌如此相似的女子嗎?妳只是因為撞傷了腦子,一時失去記憶,妳要相信自己是個公主啊。」

  「若我……真不是呢?」她顫聲問。

  「妳寧願我們任由妳孤身在外飄零嗎?」花信板起臉孔,「妳若不是雲霓,我們就不能帶妳回宮,只能把妳留在民間了。」

  他們要拋下她?!莫名的恐慌倏地攫住海珊瑚。

  「別拋下我!別丟下我一個。」她仰起蒼白的容顏,玉手緊緊揪住花信衣襟,「我不要一個人,我不曉得能去哪兒,別拋下我,求求你,求求你!」她急切地、傷痛地懇求,心窩像被刀割過,抽搐發疼。

  她害怕。不知何故,一思及自己將被孤零零地拋下,她便感到難以形容的驚懼。她不要被拋下,不願像只被穿破了的舊鞋,任人丟棄,若是只有當個公主,她才能得到存在的價值,那她就當!

  公主也好,貧女也罷,她都能扮演,都能演得維妙維肖。

  「我、我懂了,我是雲霓,我是公主。」她顫著手鬆開花信,顫著手觸碰桌上那一迭花信在旅途中特意趕繪的人物丹青。「你來……你來考我,這些人我都記住了,你考我,我都、都知道的。」

  「雲霓?」花信失神地望她,好似很為她的反應感到震驚,俊眉揪成一團。

  「我真的都知道,花信,你快考我啊。」她含淚催促。

  「雲霓,妳怎麼了?妳怎麼……會成了這樣?」花信伸手碰觸她的頰,心疼又不忍地看她,「我從不曾見妳哭過,從來不曾。」

  「嗄?」海珊瑚一怔,淚眼雖迷濛,卻清清楚楚在花信眼底看到了心慌與動搖。

  這個男人同情她,他受不了她的眼淚,淚水能夠動搖他,能作為折服他的武器……

  她眨眨眼,讓剔透的淚珠盈於眼睫,她咬住唇,在柔軟的唇瓣刻下印痕,將雙手環住自己纖瘦的肩,輕輕地發顫。身前並無銅鏡,可她能夠在腦海中描繪出自己此刻的形影。她會是嬌弱的、楚楚可憐的,像朵受盡淒風苦雨的小花兒。

  「對不起,雲霓,方才是我說錯話了。」瞧,他果然向她道歉了。「我明知道妳現在心神耗弱,還這麼嚇唬妳,我實在太過分了!」

  「你答應我,永遠不拋下我?」她哽咽地問他。

  「我答應妳,傻雲霓,我怎麼會拋下妳呢?」他柔聲安慰,「我,還有火影,我們永遠不會背棄妳,永遠會保護著妳,妳放心吧。」

  永遠保護她?海珊瑚淡淡地、澀澀地笑了。當個公主真好啊,不僅能享盡榮華富貴,身邊還有如許優秀的騎士護衛著她。她但願自己真是他們口中那位公主。

  「好了,別哭了。」花信溫柔地替她拭淚,「妳不是要我考妳這些畫像嗎?哪,妳先說說,這位是誰?」他指著最上頭一幅畫像問她。

  「這位是我國的丞相,金譽,為人老練,善溝通調停,甚得其他重臣信賴,攝政王曾讚他是我國不可多得之國寶。」她流暢地背誦。

  「這位呢?」

  「是臨東邊衛大將軍,風翔,負責鎮守臨東邊城,是風表哥的伯伯,也是我的舅舅。」

  「那這位呢?」

  「這位是……」

  接下來將近一個時辰,花信指著畫像一一問她,她也一一回答。

  問完了最後一幅畫像,聽她連嗓子都沙啞了,花信心疼地替她斟了一杯茶,「喝杯茶,休息一會兒吧。」

  「嗯。」她乖乖接過茶杯淺啜著。

  他微笑瞧著她,「宮廷裡來來往往這麼多人,難為妳短短幾天都記全了,真了不起。」

  她聞言,怔愣地揚眸,「你這意思是……讚美我?」

  「當然。難道我在罵妳嗎?」花信開玩笑。

  海珊瑚卻笑不出來,先是傻傻地呆坐著,好片刻,那粉嫩的櫻唇才羞澀地揚起,玉頰漫開一抹嫣紅。

  「妳應該多笑一笑。」花信感歎,「從前的妳常常笑的,又愛調皮搗蛋,常把我整得哭笑不得。」

  「我整得你哭笑不得?」她眨眨眼,不敢相信。

  「妳忘了嗎?我每回生氣,妳就會甜甜地叫我一聲師父,可我一心軟,妳又故態復萌了。奇怪的是,妳老捉弄我,對火影倒客氣得很,簡直讓我這個師父顏面無存嘛。」他半真半假地指控。

  那是因為雲霓知曉他暗暗喜歡著她吧?因為明白他不會認真對她生氣,所以才老愛作弄他。看來雲霓是個淘氣的公主啊。

  海珊瑚迷惘地喝茶。至今她依然無法將那聰慧活潑的公主與自身聯想在一起。

  「明天就要進宮了,妳怕嗎?」花信忽問。

  「……不怕。」她搖搖頭,勉力牽起一抹微笑。

  「明天就要見到風勁了,妳一點都不緊張嗎?」

  「不緊張。」她輕聲道,明眸一轉,落向一幅擱在桌邊的畫像。

  畫像上的人五官端正,長相極為俊美,眉宇之際隱隱透出一股陰邪之氣。

  他就是風勁,千櫻國的攝政王,雲霓的表哥。

  「絕對不能讓他懷疑妳。」花信語重心長地囑咐,「他是除了我跟火影之外,最有可能發現妳異狀的人,妳要記住,千萬不能在他面前露出馬腳──他太有野心了,一旦知道妳失憶,他不必費一兵一卒,就能以妳無法擔起女王的重責大任為借口,說服宮中大臣支持他廢除妳的王位繼承權。」

  「然後他就能名正言順登基為王了。」她低聲接口。

  「不錯。」

  「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他有機會廢掉我。」

  若這公主的身份是她存活在這世上的唯一價值,那麼,她不會允許任何人奪去。

  「歸根究柢,這些事都是因妳而起。」風勁對她說道,「我要妳好好跟我說說,這些時日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攝政王!」

  她瞧見花信略略移動身子,意欲保護她。

  「放心吧,她是我表妹,又是當今王女,難道你們還怕我對她嚴刑逼供嗎?我只是盡個表哥的義務,好好關心她罷了。」風勁半嘲諷地說道,低下頭,握住她冰涼的柔荑,「我們走吧。」

  他牽著……她的手呢!海珊瑚愣了愣,先是恍惚地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接著揚起容顏,同樣恍惚地凝定風勁。

  那宛如輕煙一般迷離的眼,似乎震動了風勁,他微微揪眉。

  然後,她笑了,那笑,由她的唇起始,染上頰畔,映亮眼眸,好似木槳則過清波,勾惹圈圈漣漪。

  她感覺到風勁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

  他怕是正在心下狐疑她為何而笑吧?海珊瑚笑著猜想。

  呵,其實就連她自己也不大明白,也許是因為……第一次有人牽她的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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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5: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領海珊瑚回到公主的住處「鳳凰宮」後,風勁讓御膳房打點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藥膳,坐在她身邊陪她一同進食。

  「妳身子骨好像清減多了。」他意味深長地看她。

  她心一突,玉手直覺觸上自己瘦削的頰。他莫不是察覺了什麼吧?

  「這趟旅程真這麼辛苦嗎?」風勁繼續問。

  「嗄?」

  「為了品評未來的夫婿,特地拉著車隊偷溜到邊境,卻不幸遇到行刺,妳大概沒料到這趙行程會如此驚險吧?」風勁淡道,夾起一小塊枸杞清蒸魚,擱到她面前的小碟。

  魚肉。海珊瑚默默地盯著小碟,喉間湧起一股淡淡的腥味。她似乎……不太喜歡吃魚啊,但風勁卻特地夾給她這道菜,莫非雲霓愛吃?

  「如何?」風勁忽問。

  她又愣了愣,「什麼如何?」

  「羽竹國的二皇子啊。」風勁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妳這趟私自偷溜到羽竹國邊境,不就是為了打探他嗎?」

  她眨眨眼,想起花信曾告訴她,雲霓這趟出行王要是為了婚事而煩惱,同時接到雪鄉國國王和羽竹國二皇子求親的她,為了維護國家利益,有義務正這兩位求親者中擇一而嫁。因為不曉得該選誰,她才會決定親自到羽竹國邊境,趁著二皇子秋獵的時候,私下觀察他的人品。

  「我太清楚妳的個性了,雲霓,雖是政治聯姻,若對像不如妳的意,妳也不會輕易出嫁的。」風勁擱下筷子,抬起她下頷,「如何?我的親親表妹可滿意羽竹的二皇子?」

  「我沒……沒能見到他。」她低喃,既害怕迎視他具穿透力的眼光,又不得不與他相望,「我在遇見他之前就發生了意外。」

  「如此說來,公主此趟出巡一事無成?」風勁冷冷挑眉,拇指刮過她唇緣,「沒探到一點有價值的情報,還差點丟了自己一條小命,妳這回可真算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他諷刺她?海珊瑚心跳怦然,垂斂眸,畢恭畢敬地道歉,「對不起,風表哥,我知道錯了。」

  「妳當真明白自己哪裡錯了嗎?」他問,聲調柔軟,卻掩不住一股邪佞。

  她氣息一促。

  「說話啊!」

  「是。我不該想著要去窺探羽竹國二皇子,私自將車隊拉到邊境--」

  「誰說妳這點做錯了?」他打斷她。

  「咦?」她訝異抬眸。

  「身為千櫻的王女,妳的決定將牽動國家百姓的處境,本來就該掌握足夠的情報後,再下最好的判斷。我不怪妳想評估未來的夫婿人選,我怪的是妳竟笨到讓自己身陷危險。」他輕捏她下頷,「難道我這些年來還沒教會妳怎麼當一個公主嗎?霓兒。」

  她頓時心慌意亂。怎能有人在責備人的時候,語氣依然如許和緩平靜,像在談論再尋常不過的家常瑣事?

  這男子,不好對付啊!最糟糕的是,她一點也不知曉他平素究竟如何教導雲霓,只好憑直覺來應對了。

  「風表哥,我餓了,我們能先吃點東西再談嗎?」海珊瑚扁起小嘴,蹙起蛾眉,扮出可憐兮兮的模樣。

  「吃吧。」他放開她。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舉箸夾起魚肉,沒給自己猶豫的時間,迅速送入唇內,也不敢細嚼,就這麼一古腦兒吞嚥下去。

  嘿!嘔吐感自胃部竄上食道,她咬牙忍住。

  「妳今天很乖巧嘛。」風勁含笑的聲嗓閒閒揚起,「平常我怎麼勸妳,妳都不敢多嘗,今天倒一口氣全吃下去了。」

  什麼?海珊瑚愕然。他這話的意思是雲霓也討厭吃魚?她擱下筷子,一時心緒複雜。她跟雲霓一樣討厭吃魚?莫非她真是那公主……

  「是不是怕我罵妳?」風勁柔聲問。

  她怔怔瞧他。

  他輕聲笑了,「別這麼看我,像只跌人陷阱的小兔子呢。」湛銳的黑瞳,閃過調笑璀光。

  他笑了?她微感目眩地眨眨眼。這笑,並非毫無陰影的燦爛,甚而帶著點奇特的冷漠,可就是那笑中的冷漠,強烈撼動了她。

  他的心肯定是冷的,所以連笑也如此冷情……

  「好吧,我答應妳,只要妳今天乖乖把這整條魚全吃了,我就不再叨念妳,如何?」風勁半嘲弄地提議。

  海珊瑚不語,凝視他片刻後,默默舉箸。一口飯,一口魚,偶爾夾雜一口青菜,不到半炷香時間,她果然掃光了一整條魚。

  雖然她嬌麗的容顏,早因滿腔的魚腥味而苦惱地刷白;雖然喉頭一陣陣抽搐,威脅著要將腹裡的食物全倒出來,但她仍強忍著。

  在她進食期間,風勁一徑新奇地注視她,見她果真聽命吃完整條魚,眼神逐漸深沉。這不像雲霓。雖然對他,她幾乎從不違逆,但也從來不是如此全盤接受。她會質疑、會反抗,起碼也會邊吃邊朝他扮鬼臉。

  「妳真的這麼怕我責備妳嗎?」他低聲問。

  她搖頭。

  「那妳今兒個怎麼如此聽話?」

  「因為我希望風表哥開心。」她靜靜說道,「我想多聽聽你的笑聲。」

  「妳想多聽聽……我的笑聲?」風勁愕然,完全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

  「嗯。」

  「為何?」沉默許久,他才問道。

  為何?

  「我也不曉得。」海珊瑚掩下眼睫,莫名地微笑。

  她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了,又怎能一一釐清腦中所有思緒?

  風勁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尤其是她唇畔那抹奇異的微笑,「妳似乎變了,雲霓。」

  她一震。

  「從前的妳,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一字一句道,「這段日子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她露出馬腳了?海珊瑚咬住唇,「沒有啊。」

  「妳跟花信他們失散那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她繃緊身子,強迫自己鎮靜,搬出事先套好的說詞,「我藏在一處隱密的山洞裡,餓了幾天,火影找上我的時候,我已經因為染上風寒昏迷不醒,幸虧有紫姑娘替我看診開藥,救了我一命。」

  「只有這樣嗎?」

  「對啊。」她細聲細氣地應。

  「看著我!」風勁忽然強硬地抬起她下頷,銳利的眼光逼視她,「妳藏在山洞裡那幾天,有沒有遇上什麼人?」

  「沒有啊。」

  「真的沒有?」風勁傾過身,氣勢更加懾人。

  她身子一顫,喉頭一縮,方才硬生生嚥下的食物在胃部狂攪一陣後,忽然全嘔了出來。難聞的穢物,瞬間髒污了風勁的衣襟,他俊挺冷傲的形象霎時毀去三分。

  老天!她做了什麼?海珊瑚驚愕地暗視著自己的傑作,腦海一片空白。

  風勁彷彿一時也難以相信,愣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取出手巾擦拭胸前一片污穢。然後,他俯下身,兩束冷冽眸光箝住她。

  他要打她了!海珊瑚驀地驚顫,垂下眸,握緊粉拳,等待即將襲來的痛擊。可過了許久,預期中的熱辣疼痛感仍未降臨,她平抑過於急促的呼吸,冒險揚起眸。

  他居然……正對著她微笑!端薄的唇角淺揚的弧度,懶洋洋鬆弛著的眉宇,以及眸中璀亮的光芒,都說明了那的確是個微笑。

  「我一直在猜想,妳究竟何時才會吐出來呢。」他好整以暇地點了點她唇畔,「快擦擦吧,要讓宮女們看見可不得了,一個公主吐成這樣多難看!」

  他沒打她!他甚至還對她笑,雖然那笑多半是嘲諷之意。

  海珊瑚顫著手,柔順地取出手巾,拭淨嘴角,一面動作,一面怔然望他。

  風勁揚眉,「怎麼了?」

  「風表哥,你--」

  「如何?」

  「你對我……真好。」她恍惚地說道。

  「我對妳好?」他驚異地瞇起眼。

  「嗯,你好疼我。」她仰起容顏,粉唇甜甜綻開的笑意,清新得好似早春的太白櫻。

  他愕然。


  她居然說他待她好,說他疼寵她。

  是她瘋了?還是他聽錯了?

  俐落地批完堆積如山的奏折後,風勁端起茶碗,掀開碗蓋,深思地品茶。

  雖然雲霓這丫頭從小到大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偶爾也會讓他頭疼,但從不曾如現下這般,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從昨夜到今日,他只要一得空閒,腦中便不自覺淨現她甜蜜的笑顏。

  她自然不是初次對他笑,但笑得如此甜美、如此嬌柔,卻是第一回,尤其不知何故?他總覺那嫣麗的笑容,七分感動中彷彿還藏著三分心酸。

  一個未滿十八的姑娘,芳華正燦,他竟沒來由地覺得她笑得滄桑。

  是她不對勁,還是他閃了神?風勁擰眉,擱下茶碗。

  見他面色不善,一旁侍立的宮女機靈地問道:「是不是這茶不好喝?王要是不喜歡,我再另泡一杯。」

  「不必了,這茶很好。」這可是羽竹國使節送的上等茶葉呢,能不好嗎?風勁譏誚地沉吟,食指規律地敲桌,片刻,他終於開口,「知道公主在做什麼嗎?」

  「是,方才鳳凰宮的宮女春華來報,說花公子跟火武士一早就找公主去了。」

  八成是怕雲霓遭他責備,趕去安慰她了。他淡淡撇唇。

  「王,您這些奏章是否都批完了?」宮女試探地問道。

  「有事嗎?」

  「是,日綺夫人遣人來問好幾回了,說今晚邀您賞楓喝酒,怕王給忘了,提醒您忙完了早些去呢。」

  日綺。風勁半斂眸,逐去腦中雲霓奇特的笑顏,換上一道嫵媚窈窕的姿影。

  才剛葬了夫君,這風流俏寡婦就急著對他投懷送抱嗎?

  「知道了。」他揮揮手,「妳先下去吧。」

  「是。」宮女溫雅地欠了欠身,恭敬地退下。

  確定御書房再無閒雜人等後,風勁一彈手指,一個黑衣男子自屋樑上輕巧地躍落。

  「你躲在那兒多久了?」風勁笑問。

  「剛到。」男子簡潔應道,蒙在黑布後的雙眼炯炯有神。

  「要你從正門進來你不肯,老是這樣偷偷摸摸的,像鼠賊一樣。」風勁嘲弄道。

  「愈少人得知我的存在,主君就愈安全。」男子彷彿習慣了他的嘲笑,只是淡淡應道。

  風勁站起身,一把扯下男子的面罩,打量幾眼他端俊陽剛的臉,忽地輕聲一笑,「老是跟個男人在房裡鬼鬼祟祟的,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我有龍陽之癖呢。」

  「別說笑了,主君。」男子這才總算有了反應,揪攏劍眉。

  「君無戲言,我的樣子像是說笑嗎?」風勁一本正經地問。

  「主君!」男子俊頰泛開一抹淡紅。

  風勁見了,嘖嘖搖頭,「我說海浪啊,你臉皮這麼嫩,還當什麼刺客呢?」

  「海浪臉皮不薄,是主君說話太過火。」海浪澀澀抗議。

  他說話過火?風勁挑眉,憶起數日前他前去天神毆探望水月時,她也曾冷淡地如是說道:看來他的玩笑不受人歡迎呢。

  風勁自嘲地扯扯唇,回到檀木座椅上,端坐身子。「我有一事要你去辦,海浪。」

  「請主君吩咐。」海浪躬身聽令。

  「你去幫我查探查探,雲霓失蹤那幾日究竟出了什麼事。」

  「什麼?」海浪措起眉頭,「主君的意思是--」

  「我懷疑雲霓瞞了什麼沒告訴我。」

  「公主情況不好嗎?」海浪探問。

  「倒不是不好,只是怪異。」風勁沉吟地揉弄下頷,「簡直太怪了。」

  「哪裡怪了?」

  「我也琢磨不出來:總之你先去幫我探探吧。」

  「是,屬下遵命。」

  海浪退去後,風勁先是沉思了半晌,接著命人再斟來一碗茶,又拿起一卷書,興味盎然地讀了起來,直到夕陽西沉,仍沒有打算休息的跡象。

  忽地,御書房外傳來細碎聲響,原來是日綺夫人久候他不到,索性親自來找人了。

  侍衛進來通傳,風勁輕輕領首。

  「進來吧,」他揚聲喊,話未落盡,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已娉娉婷婷移向他。

  「怎麼王還在讀書啊?」一見他還捧著書卷,日綺夫人嬌聲發瞋,「人家在楓林裡等您好久了呢。您明明答應了人家,怎麼還不去呢?」

  「我不去,妳這不也來了嗎?」風勁邪笑道,擱下書卷,一手拉過她,日綺夫人順勢坐上他大腿,小鳥依人的偎著他。「瞧我這下多輕鬆,不用到外頭吹冷風,也有美人自動上門。」

  「人家不依啦。」粉拳輕輕搥向他堅硬的胸瞠,「王這麼作弄我一片癡心!」

  「作弄妳,總比辜負妳好吧?」

  日綺夫人仰起麗容,紅唇噘得老高。

  「我事情多,何時有空作不得準,若是等不得,妳儘管撤席。」他這話說得平淡,可其後隱藏的意味,卻讓口綺夫人不寒而慄。

  她臉色刷白,「您這是責備我不識時務?」

  「妳說呢?」他似笑非笑。

  她氣息一顫,急急抓住他衣襟,柔媚地認錯,「是我錯了,人家不懂規矩嘛,王千萬別怪罪,下回我一定會耐心等候您大駕光臨,這回您就看在我一片誠心,饒了我吧。」

  「這就對了。」他在她水潤紅唇上隨便啄一口,「這樣才乖。」

  雖只是一個輕率的吻,卻已迷得口綺夫人神魂顛倒,一顆芳心怦怦跳,差點兒蹦出胸口。她不覺挺起陶,豐潤的渾圓朝他擠壓而去,半露的酥胸在他面前形成美好的景致。

  他動也不動,只是用那雙幽亮的眼,意味深長地瞧若她。她輕喘一聲,芳頰教他謎樣的眼神看得發燙,欲苗在心窩竄起,一吋吋延燒全身。

  「您好壞……不要這麼看我……」她難耐地呻吟,玉手焦渴地探入他衣袍,撫摸他健碩的胸膛。

  怪了,她好歹也三十餘歲,比他尚且大上幾歲呢,情場閱歷亦遠非初識情滋味的處子所能相擬,怎麼他光是一記啄吻、兩道眼神,便輕易挑起了她的慾望?

  風勁啊風勁,這男人,果真有股難以形容的邪魅。

  「這裡是御書房呢,日綺。」風勁性感的舌尖舔開她耳窩,「妳確定要在這兒跟我……」

  他沒說下去,也正因為沒道出那關鍵字眼,才更催出日綺夫人澎湃的情慾。

  她仰望他,氤氳的眸因情潮得不到紆解而微含痛楚,「王,您快點兒。」她捧住他俊美的臉龐,不停親吻他,「您別逗我了,就在、就在這兒--」

  「如何?」他輕輕按摩她頭皮,跟著用力一扯她青絲。

  「啊!」她一時吃痛,驚喊出聲,但最初的疼痛過去後,隨之攀起的是更激烈的渴望。

  她的臉被遠遠地扯離了他,她的唇再也吻不到他,愈是觸不得、碰不著,就愈渴望接近。

  「求求您,王,求您。」她模糊地、沙啞地低語。

  「求我什麼?」大掌箝住她後腦勺,溫柔的嗓音仍然在逗弄她。

  「求您……要了我……」她媚聲懇求,豐臀技巧地摩挲他大腿根部。

  「站起來!」他命令。

  她茫然地睇他,

  「我要妳站起來。」他重申,這回,語氣冷冽了些。

  「是、是。」她急忙站起身。

  她衣衫半敞,釵搖發亂,個然站立的姿態固然倉皇,卻也誘人。他銳利地打量著,好似獵豹評占獵物。

  「王?」日綺尷尬不已,以為自己哪裡惹惱了他,既懊悔又難堪,「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王,您別生氣,我會改,別趕我走--」

  「到『流風宮』等我。」他簡潔地下令。

  「嗄?」她一愣。

  「這裡是辦公的地方,妳先到流風宮裡等著,讓宮女為妳淨身沐浴,時候到了我自會回去。」他淡淡道。

  原來不是趕她走啊,只是換個地方而已。

  日綺鬆了口氣,一方面感到寬慰,一方面也不禁懊惱。她原以為他會在這裡直接要了她的,沒料到他竟還能耐得住,究竟是她魅力不夠,還是他自制力太強?

  「是,那我先告退了。」她輕拉裙襬,優雅地行了個宮廷禮。

  「去吧。」風勁揮揮手,連瞧也不瞧她盈盈離去的背影一眼。

  他端起茶碗,飲了一口。茶湯有些涼了,卻正好助他冷卻方才被挑起的慾念。

  這就是身為男子的麻煩,就算神志如何清醒,生理反應依然克制不住。

  他嘲諷地撇唇,又多喝了幾口茶,跟著重新拾起看到一半的書卷,繼續讀下去。只是沒看多久,眼前再度淡淡地浮現一張教人捉摸不定的笑顏。

  又是那丫頭!他倏地台上書卷,俊朗的眉間多了一道皺褶。

  看來他似乎該覓個空檔再去探望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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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6: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風勁雲徘徊,卿冷情意灰。

  海珊瑚攤開宣紙,蘸墨寫下這幾個字,寫罷還低聲念著,細細咀嚼詩中意味。

  她不喜歡這首短詩。這詩裡,嵌入了風勁與雲霓的名,詩意好深沉,韻味哀傷,教人讀起來滿腔不悅。

  她討厭這詩,若不是為了摹擬雲霓的字跡,她不會選擇寫下這兩句。

  擱下毛筆,她捧起雲霓以前習字的字帖,頁頁翻閱。這法子是花信教她的,為了不在風勁面前露出破綻,他希望她盡快恢復以往的字跡,而最快的方法,便是描摹從前的字帖。

  於是她請貼身宮女搬出雲霓從前的習字字帖,隨意揀了一本來練習,而這本子裡,光是這首短詩便反覆寫了數十遁。看來雲霓似乎相當偏愛這首短詩。

  為什麼?莫非她其實偷偷戀著自己的表哥?那個花信口中聰慧活潑的公主,難不成也像一般少女一樣,心底悄悄埋著說不出口的女兒心事?

  她喜歡風勁嗎?海珊瑚在書案前坐下,取來一迭短箋,一張張細瞧。這些短箋,全是櫻染的,顏色粉嫩好看,還熏著淡雅的香氣。箋上,有些是雲霓的心情筆記,有些是她與人來往的字句。

  她好奇地念出其中一悵,「花容不曾改,初心未敢忘。」

  這張沒有署名,也不似雲霓的字跡,是誰寫給她的?花容,花容……莫非是花信?海珊瑚心神一凜,仔細一瞧,果然覺得這字跡和花信確有幾分相似,也許是他幾年前送給雲霓的。

  如此說來,他果然對雲霓存在著好感,只可惜雲霓的意中人不是他。

  海珊瑚冷峭勾唇。

  這些人呵,一個個都是傻子!她漠然想著,提起毛筆繼續習字。

  光陰流逝,暮色漸沉,一股異樣情緒緩緩在她心頭漫開。她垂下頭,仔細端詳剛剛寫就的字。奇怪,她寫字的筆法似乎進步得很快,前陣子還握不穩毛筆,一味歪否扭扭呢,現下卻已能精準地落筆。

  她取來字帖,壓在宣紙下比對,驚異地發現她下筆的方向、力道、技法,幾乎和雲霓完全一般。怎會如此?她顫抖地擲開筆,心怦怦直跳。她才剛開始拿雲霓的字帖來描摹啊,只寫了一下午,竟然便成功模仿了她的筆跡?

  明明不久以前,她的宇還醜得讓人不忍卒睹啊!

  「這怎麼回事?」她迷惘地呢喃。

  不對勁,一定有哪裡不對勁。她怔想,恍惚之間,太陽穴又隱隱犯疼了起來。

  怎麼又頭痛了?她懊惱地咬牙,伸手捧住暈沉沉的腦子……

  「怎麼一副傻呆呆的模樣?在想什麼?」帶笑的聲嗓在海珊瑚身後揚起。

  她一震,回過頭,迷濛的眼與一雙湛眸相接。「風表哥?」

  「妳沒事吧?霓兒。」湛眸斂去笑意,深思地凝視她。

  「我、我沒事!」她急急站起,勉強自己勾起微笑,「你怎麼忽然來了?」

  「我來瞧瞧妳。」風勁視線一轉,落向紙張散亂的書案,「妳在寫字?」

  「啊,是。」她一顫,連忙彎身,收拾案上一團混亂。

  「別忙。」風勁按住她的手,拾起其中一張紙,「風勁雲徘徊,卿冷情意灰?」念罷,劍眉挑起,似笑非笑。

  這下糟了,他該不會是誤會她暗戀他?海珊瑚粉頰微熱,思量著該如何應對,還來不及計較出法子,風勁已笑著開口--

  「妳不必瞞我,我早知道了。」他淡淡地、若無其事地說道。

  她一怔。他早知道了?

  「妳以為我遲鈍到看不出妳對我的心意?」風勁微微一笑,拿著那張墨跡,在角落一張毛皮座椅坐下,好整以暇地端詳著,「我早看出妳這小丫頭腦子裡轉些什麼念頭。」

  海珊瑚扶著桌案,顫顫落坐。他早看出雲霓偷偷喜歡他了?

  「不過我一直以為妳早就拋卻這不切實際的少女情懷了。」

  她拋卻了?

  「我記得我很久以前就告訴過妳,身為公主,妳的婚事由不得妳作主,也別妄想詩歌裡那些浪漫愛情--妳忘了嗎?」風勁閒閒問她,唇角噙著的那抹笑意,近乎殘酷。

  海珊瑚怔望著他。這男人,根本不在乎雲霓對他的一片情意,他簡直是冷漠,冷漠到傷人。當雲霓聽到他這番訓誡時,想必心碎了吧?

  不過,他大概也不在乎她會心碎吧。

  「在你眼底,我只是一顆棋子嗎?」她衝口而出。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問,神色一沉。

  他生氣了嗎?海珊瑚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鎮定。她現在是雲霓,是公主,她不怕惹他生氣。

  她決定像個公主一樣驕傲地抬起下頡,直視他,「你要我在羽竹國二皇子跟雪鄉國國王之間擇一而嫁,你想利用我的婚事讓千櫻得到好處嗎?」

  他深思地望她,半晌,冷冷一笑,「找以為妳早明白了。」

  「我是……早就明白了,我只是想,也許你會體諒我的心情。」

  「我該體諒嗎?」風勁淡淡反問。

  這話問得好。他為何要體諒?雲霓充其量只是他的表妹,至親骨肉都未必能血濃於水啊!

  海珊瑚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掠過如此冷情的想法。那是雲霓的想法嗎?還是海珊瑚的想法?她已然弄不清了。她到底是誰?為何會來到這深宮內苑……

  「妳看來彷彿很困擾,霓兒。」風勁來到她面前,俯身望她,「妳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是誰,你又是誰?她幾乎有股衝動想這麼回答他,可她終究沒說出來,只是蒼白著臉,定定望著他。

  風勁探手撫過她冰涼的頰,「別告訴我妳是大受打擊,霓兒,我教了妳這麼多年,到如今還勘不破情關嗎?」他低聲問,語氣半含嘲諷。

  呵,他這人真壞心啊,明知會傷人,還如此欺負一個姑娘家!她微微瞇起眼。

  「說話啊!霓兒,回答我!」見她久久不語,他揪攏眉,厲喝道。

  她倔強地保持沉默。

  「我是這麼教妳的嗎?連這麼點小事都看不開,將來怎麼為人君?給我清醒點!」他掌摑她臉頰。

  他打她?

  海珊瑚心跳一停。他如此嚴厲地斥責她,還打她,一定很痛,一定很痛……她直覺撫上頰,意欲壓抑即將襲來的麻辣感,可過了許久,那疼痛感始終不來。

  她不痛,居然一點都不痛。她愕然望著風勁,他眼色冷冽,薄唇抿成一直線,他看來好似很生氣,可他掌摑她的手勁卻輕得可笑。

  「妳別怪我,霓兒。」他捏住她下頷,又是那種輕柔得近乎邪肆的口氣,「我這也是為妳好,給妳一點小小教訓。」

  這叫教訓?他稱這不痛不癢的耳光為教訓?

  海珊瑚忽地輕聲笑了,仰望他的眼瑩亮。

  「妳哭了?」風勁擰眉,拇指來到她眼角,懊惱地替她拂去淚珠。「這點小事就掉眼淚?有這麼委屈嗎?妳啊--」

  「不是的。」她搖頭,「我這眼淚,不是因為委屈。」

  「那是為何?」

  「因為我開心。」她拉下他的手,孩子氣地拿他的大掌裹住自己的小手,「因為我懂得你並非完全不在乎我。」

  她說什麼?她又在做什麼?風勁震驚地瞧著她,瞧著兩人交纏在一起的手,他繃著下頷,心下初次感到不確定。

  「霓兒,我打妳耳光,妳一點也不生氣嗎?」

  「我幹嘛生氣?」她淺淺一笑,「這又不痛。」

  不痛?瞪視她粉嫩的臉頰,他承認自己的確沒使太大勁道,但對一個嬌生慣養的公主而言,這已是嚴重侮辱。

  「你故意放輕了力道,對不對?風表哥。」她嫣然笑問,親暱地玩弄著自己與他的手。「我知道你捨不得傷我。」

  他捨不得傷她?風勁猛然抽回手。她怎會有如此奇異的念頭?一向淡漠冷酷的他會捨不得傷害任何人?

  「你放心吧,風表哥,我以後一定都乖乖聽你的話。」她柔順地宣稱。

  「即使我把妳當顆棋子?」他譏誚地問。

  「棋子也分三六九等啊,有丟了幾枚也不心疼的小兵,也有一失去便全盤皆輸的將帥,我在風表哥眼底,算得上一枚將帥嗎?」她認真地問道。

  「當然算得上。」他直覺應道,嗓音略微沙啞,「妳是千櫻未來的女王啊。」

  「我就知道。」她眼眸一亮,笑逐顏開,「就算是棋子,我也是很重要的棋子呢。」

  他沒聽錯吧?她居然為了自己是一枚重要棋子感到開心?風勁不可思議地瞪她。

  「你一定想問我,當棋子有什麼值得開心的?對吧?」她彷彿看透他腦海中的念頭。

  他整肅表情,「妳不妨告訴我。」

  「因為能當棋子,就表示這人有存在的價值。」她一本正經地回答,「這就表示我不是沒有用的,不是嗎?」

  「……」

  「而且以後若是我當上女王,那我就是千櫻國的最高主君了,好多人都得聽我的話,他們也都會成為我的棋子。」她頓了頓,淡淡地、詭譎地一笑,「這不是很好玩嗎?」

  好玩?她覺得好玩?她把治理國家當成一場遊戲了嗎?

  這是雲霓嗎?他認識的雲霓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風勁斂下眸,掩去深思的眼神。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古怪……

  正當他沉吟時,書房門口傳來一陣清脆聲響,原來是雲霓的貼身宮女拉動了簾上的串珠。

  「啟稟公主殿下,御膳房要上晚膳了。請問攝政王是否要留下來一同用膳?」

  「知道了。」海珊瑚揚聲應道,明麗的瞳陣點亮期盼之色,「風表哥,你要留下來陪我用膳嗎?」

  「今晚不成。」

  「為何不成?風表哥還有政事待處理嗎?」

  「不是。有人在流風宮等我。」

  「是女子嗎?」她追問。

  劍眉一挑,「是又如何?」

  「她陪你,會比我陪你更有趣嗎?」她好認真地問。

  他愣了愣。她怎會如此問?

  「你告訴我,她能為你做什麼?我一定也都能做到。」

  她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嗎?

  風勁嗤聲一笑,忍不住想逗她,「她能陪我上床,妳也願意陪我嗎?」他故意扯起她一束髮絡,邪佞地把玩著,「如果妳也願意,我就留下來。」

  她沒有回答?份頰瞬間染紅,像熟透了蘋果,嫣美可愛。

  「曉不曉得上床是什麼意思?就是一個女子與男子交歡,懂嗎?」他笑道,拿那束青絲親暱地掃過她桃色臉頰,「還是我需要解釋得更詳盡些?」

  「不、不用了。」她尷尬地偏過頰,「我懂。」

  「知道自己做不到了吧?」他惡意地問,攤開手掌,烏黑的髮絲從他指間輕盈地溜下。

  她默然不語。

  「妳乖乖用膳,我先走了。」沒等她回應,他瀟灑一擺手,轉身離去。

  她不是滋味地凝望他玉樹臨風的背影。

  他就要走了,與另一個女子尋歡作樂,那女子一定很美,容姿艷麗,她會在床第之間與他擁抱相偎,他會很疼她、很寵愛她……

  莫名的衝動教海珊瑚倉促地起身,「風表哥,等等!」她追上風勁,扯住他袍袖一角。

  他旋過身,「還有何事?」

  她驀地一窒,呆呆迎視那深不見底的眸子,「我、我想跟你說--」

  「說什麼?」

  「我……我可以。」她喃喃。

  他蹙眉,「妳什麼?」

  「我……可以。」她總算下定決心,啞聲說道,「若是風表哥希望我這麼做,我就這麼做。」

  「妳!」風勁震驚地瞪她,「妳懂得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懂。」她點頭,櫻唇淺抿,又是那種讓人難以捉摸的微笑。

  「妳……簡直胡鬧!」他厲聲斥她,「這不是一個公主該說的話,妳以為自己是花街柳巷的娼妓嗎?」

  娼妓?她臉色刷白,「我不是--」

  「妳說這話就是!」他氣急敗壞。

  「我只是希望你開心--」

  「堂堂王女,何須這樣討人歡心?妳沒有身為公主的自尊嗎?要如此奉承一個男人?」

  「你的意思是……我錯了嗎?」

  「大錯特錯!」他毫不留情。

  「我不懂。」她迷惘地望他,嗓音發顫,「我跟鄰國的王室聯姻,委身嫁給一個我連見也沒見過的男人,難道就不算奉承嗎?」

  「那是為了千櫻的利益!」

  「為了千櫻,所以和鄰國王室結親,跟為了讓你開心而討好你,有何不同?」她不解。

  「千櫻和我,怎能相提並論?」他冷冷駁斥。

  可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啊。千櫻也好,他也罷,若是她不能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他們隨時會拋棄她,不是嗎?

  「妳不要以為妳獻身於我,我就會愛上妳。」他嚴酷地訓她,「絕對不可能!.為了千櫻,妳必須以處子之身成親,否則未享福祉,先招禍端。」

  她怔怔瞧他,「原來在風表哥心中,最重要的是千櫻。」

  「當然。」

  「所以我才會成為你手中最重要的一顆棋子。」她深思地低語。因為看重千櫻,所以才會看重她、因此在風勁心目中,她永遠不會是第一,最多只能是第二。

  第二也不錯。海珊瑚淡漠地想。能排上第二,表示她仍具有相當高的重要性,如此也足夠了。她不敢奢望在任何人心中排上第一。

  「我懂了,風表哥,我再也不會說那樣的話了。」她冷靜地說道。

  「妳真的懂了?」風勁狐疑。

  「嗯,我明白了。」她慎重地點頭,又補上一句,「風表哥也毋需擔心,我想討好你,並非因為還對你存有兒女私情。」

  「那是為何?」

  她只是想向他證明她的價值而已。既然她對他的價值,已彰顯在她能為千櫻帶來的利益上,她也毋需再討好他這個人。

  海珊瑚淡淡地笑,「我知道自己不能對任何人產生兒女私情,我也不會。」

  「真的不會?」

  「那對我並無好處啊!」

  好處?風勁挑起一道眉。幾時雲霓待人世計較起對方能給子的好處了?

  「你走吧,風表哥,別讓人家久等了。」玉手輕輕推他。

  這下倒變成她迫不及待趕他走了?風勁怪異地望著她清淡自得的笑容,胸臆間五味雜陳。她要他走是嗎?他偏不。

  「我不走了。」莫名的意氣發作,他忽然回身坐下來。

  她一愣。

  「妳這趟回來,身子骨清減了不少,我得盯著妳多吃點才行。」風勁橫伸手臂,掃住她皓腕,拉她在身旁坐下。「有我在一旁,妳休想挑食。」他威脅的瞇起眼。

  他怕她挑食,虧待了自己的身子,所以要留下來陪她用膳?海珊瑚怔望著風勁,默然無語。然後,她忽地笑了,笑聲清脆,宛如門簾上的串珠,相互撞擊。

  「妳笑什麼?」風勁瞪她。

  她不應,只是拉起他大掌貼上自己的頰,貓咪似的偎著,輕輕摩挲。

  「你的手好溫暖啊,表哥。」她作夢般的低語,仰望他的眸好似要滲出水來,「你對我……真好。」


  「風勁對妳很好?!」

  這天,海珊瑚來到花信的住處「花霧宮」,在花園裡散步時,花信照例又問起她和風勁相處的情況,她據實以答,他卻反倒不敢輕信。

  「他真的沒為難妳嗎?」他狐疑地問道。

  「沒有啊。」她搖頭。

  「如此說來,他果真對妳毫不懷疑?」花信輕敲著扇柄,沉吟半晌,忽地展眉一笑,「太好了!雲霓,做得好。」他讚美她。

  她淺淺一笑。

  「習字的情況呢?我吩咐妳讀的書都讀了嗎?」花夫子又現身了。

  海珊瑚眉目彎彎,「嗯,都讀了。」

  「真的嗎?待我考考妳。」

  花信隨口問了幾句詩詞,她應對如流。

  「自從回到宮裡,妳進步神速呢,雲霓。」他欣喜地望她,「莫不是回到廠熟悉的環境,勾起了妳的記憶?這陣子妳想起什麼了嗎?」

  「什麼也沒想起。」她否認,「只是--」

  「如何?」

  「我還是記不得從前的一切,可對這些書本上的東西,卻似乎有些印象,偶爾腦子裡還會忽然想起一些你沒軟我念過的典故,彷彿曾經熟讀過--」

  「當然熟讀過啦。」花信笑著接口,「從前妳時常跟我一起讀書的,妳恨我知識比妳淵博,還總愛拿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來問我,妄想著有朝一日能考倒我。」

  「妄想?」海珊瑚揚眉,「找難道從不曾考倒過你嗎?」

  「妳說呢?」花信反問,又是一陣呵呵朗笑。

  看來他和雲霓從前必有一段很快樂的日子,他們總是一塊兒讀書,也一塊兒玩樂吧。說不出的苦澀滋味驀地湧上海珊瑚咽喉。是嫉妒嗎?抑或是因為自己記不得曾經的快樂而感到痛楚?她真的曾擁有過幸福的生活嗎?

  「妳怎麼了?雲霓,在發呆嗎?」花信察覺她的異樣,關懷地問道。

  她趕忙定定神,「沒事。我只是--」眼珠兒一轉,忽地閃過一絲淘氣,「我前幾天整理以前的短箋時,忽然發現一首有趣的短詩。」

  「是什麼?」

  「花容不曾改,初心未敢忘。」她念出來,「那信箋沒署名,不曉得是誰寫給我的。」明眸直盯花信的俊容,只見那好看的臉,忽地漫開可疑的紅。

  果然是他寫的。海珊瑚在心底竊笑,好玩地瞧著神情突然尷尬起來的花信。

  是跟風勁學來的壞毛病嗎?她發現自己挺享受這逗人的樂趣。

  秋風吹來,一瓣紅葉零落,海珊瑚攤掌接住。嫩白的掌心襯著霜紅的葉片,煞是好看。

  「你瞧--」她正想說話時,花信突地伸指抵住她的唇。

  「噓,噤聲。」他悄聲道,拉著她藏入一株梅樹後。

  她會意,安靜地跟著他藏身樹後,眼角瞥見不遠處幾名女子,其中一道淡紫色的倩影,似是紫姑娘:紫姑娘身邊,還站著一個全身素黑的女子。

  海珊瑚瞇起眼,仔細打量黑衣女子雪白的容顏,與腦海中花信所繪的圖比對?確定她是千櫻的護國巫女--水月。她板著臉,正冷聲訓斥著兩名宮女。

  海珊瑚聽了會兒,猜測是那兩名宮女對紫姑娘說了什麼不敬的話,約莫是嫌她半邊遭火炙傷的容貌太醜,配不上她們花霧宮的主人,結果招惹水月動了氣。

  後來還是紫姑娘主動替宮女們求情,水月才饒過她們。

  「妳啊,就是太善良了,這種性格注定要受人欺負的。」宮女們退下後,水月不悅地說道,「沒想到連在花霧宮裡都要受那些宮女欺侮。」

  紫姑娘只是微笑,笑容溫婉坦然。

  因為那半殘的容顏,她想必受了不少凌辱吧?可她似乎一點也不怨,真是個溫和良善的姑娘。海珊瑚悄然歎息,眸光一轉,望向花信。他緊抿著唇,臉色鐵青,顯然大為震撼。

  「花信對妳好嗎?」水月偏冷的嗓音再度揚起。

  「很好啊。」

  「他知道了妳是--」

  「他不知道。我們說好只當朋友。」

  「只當朋友?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跟他……就這樣了。」

  「紫蝶……」

  紫蝶?這聲叫喚吸引了海珊瑚的注意力,之前紫姑娘一直堅持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這還是她初次得知她的芳名呢。這名字好聽得緊呵,為何她要瞞著不說呢?

  海珊瑚沉吟著,不一會兒,紫蝶和水月並肩離去,待兩人走遠後,花信才從梅樹後走出來,海珊瑚也跟著走出來。

  「那個黑衣姑娘就是水月吧?」她好奇地問花信。

  他點點頭。

  「你不是說過,她為人很冷淡,除了風勁,對誰都不理不睬嗎?」

  「嗯。」

  「那她怎麼跟紫姑娘那麼親暱?她們兩個看來交情似乎很好。」

  「……我也很納悶。」

  「她剛剛好像叫紫姑娘『紫蝶』--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她的閨名呢。」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他低聲應道,表情陰鬱。

  看來他魂不守捨啊。海珊瑚冷冷撇唇,「你的表情怪怪的,還在為方纔那兩個宮女說的話生氣嗎?」

  他不語。

  「別氣了,人家紫姑娘都不介意了,你又何必一副想殺人的模樣?」

  他依然沉默。

  「花信!你到底有沒聽見我說話啊?」

  「嗄?」他這才回過神來,「妳說什麼?」

  她啞然。這是第一次,他跟她相處的時候如此不專心,明明是和她在一起,心思卻掛在另一個女人身上。說什麼初心未敢忘!紫姑娘才不過救了他一命,與他相處了短短時日,他的心就變了!

  所謂愛情,就是如此不堪試煉的脆弱玩意兒?可笑啊可笑!海珊瑚斂下眸,十指收握,原先靜躺在她掌心的落葉瞬間被揉碎,殘留幾道血般的紅痕。

  她看著,飄忽地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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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6: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什麼?公主暈厥了?」

  風勁才剛踏進流風宮,還沒來得及更衣,便接到宮女春華匆匆來報。

  「怎麼回事?方纔我陪她用膳時不是還好好的嗎?」他從屏風後走出來,衣袍半敞,手裡還執著腰間繫帶。

  春華見了,粉頰一紅,趕忙垂下眼。

  「是這樣的,您一離開鳳凰宮,公主便吩咐我們服侍她沐浴,誰知公主泡澡不過片刻,便說頭疼得緊,後來回到房裡,忽然就暈了。不過您別擔心,公主沒事。適才紫姑娘替公主診過脈,說只是飲食不經心,一時暈眩而已,不打緊,現正熬藥給公主喝呢。」

  「紫姑娘?」

  「就是那位隨公主一同回宮的女大夫。」春華解釋。

  「我知道是她。」風勁擺擺手,「怎麼不請御醫呢?」

  「御醫跟醫女都來了,可公主偏不讓他們瞧,堅持要紫姑娘來,還要花公子也過來。」

  「花信也去了?」風勁揚眉,沉吟半晌,「我知道了,妳先回去吧。我一會兒也會過去。」

  「是,小的告退。」

  宮女春華退下後,繪著雲霧山水的屏風後轉出另一道倩影,眉目如畫,風姿嫵媚,正是日綺夫人。

  「王,您真要去鳳凰宮?」她嬌聲問。

  「嗯。」風勁漫應,一面重新整束衣裝,「妳也聽見了,公主暈厥了,我得去瞧瞧怎麼回事。」

  「可人家好不容易才盼到您呢。」日綺夫人仰望他,語氣不無哀怨,「方纔那宮女也說了,公主只是一時玉體不適,並無大礙,您又何必急著--」

  「若是等不得,妳就先回去吧。」風勁冷淡地打斷她。

  日綺眼神一黯,悄悄一跺蓮足。這沒心肝的人呵,連日來都是她陪侍他就寢,還以為他會待她稱稍特別一些呢,沒料到還是跟最初一樣。

  是她不夠溫柔嗎?還是床笫間的手腕不夠狐媚?為何他總是連一句好聽話也不肯說來哄哄她?

  「唉,我真羨慕公主,有個如此疼她的表哥,才剛陪她吃過晚膳,一聽說她身子不舒服,又馬上趕去看她了。」她媚聲歎道,嗓音甜得好似浸透了糖蜜,濃密的眼睫像羽毛扇似的搧啊搧。

  只可惜這萬般風情,風勁似乎並不看在眼底,劍眉淡淡一挑,「妳不是嫉妒吧?」

  「誰能不嫉妒呢?要說這宮裡哪個女人能得您真心寵愛,怕也只有公主殿下一個吧。就說這用膳吧,自從公主回宮後,您一直嫌她瘦弱,時不時要御膳房給她進補,還親自盯著她吃。您對公主如此盡心,不單是我,連--」她還待說些什麼,卻讓兩道銳利如箭的眼光給堵了回去。

  她氣息一顫,臉色霎時染白。

  「繼續說啊。」風勁狀似漫不經心地催促她,「我還等著聽呢。」

  他愈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口氣,就愈教日綺感到心底發毛。「我沒……沒什麼意思。」螓首像波浪鼓般急搖,「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不說啦?虧我還提起興致想聽呢。」風勁橫過手,抬起日綺下領,「真的不說?」語氣輕柔得幾近危險。

  她屏息,只敢搖頭,不敢出聲。

  「公主是我表妹,我疼她寵她,不應當嗎?或者--」他頓了頓,拇指毫不憐惜地碾過她豐潤的唇瓣,「妳有意見想指教?」

  「沒、沒有。」她聲嗓發顫。

  「真的沒有?」他偏還要確認。

  她連心跳也幾乎要駭停了,「沒……沒有。」

  「沒有的話,我可要走囉,」他淡淡勾唇。

  見他再無進逼之意,日綺鬆了一口氣,斂下眸,不敢再多嘴,怕一個不小心惹惱這深不可測的男人,連這陪寢的榮耀也失去。

  這宮廷裡多得是想攀上他的貴族仕女,她可不想拱手將他讓給那些虎視眈眈的女人。

  她拿起斗篷,溫順地替風勁披上。「王請慢走,日綺會在這兒候著您。」

  「嗯。」風勁頷首,沒再多瞧她一眼,轉身步出寢殿,躍上侍衛備好的駿馬,一路朝鳳凰宮疾馳而去。


  海珊瑚躺在床榻上,仰望著天花板上一條彩繪的鳳凰,鳳凰在雲間游止,閒適自得,一雙盡顯精華的鳳眼,鑲的是南海珍貴的夜明珠。

  房裡,宮燈燭火都捻熄了,唯有這兩顆渾圓剔透的夜明珠,靜靜綻放著絕代風華。

  好美。她輕聲歎息,神志隨同這朦朧珠光沉淪。不曉得從前雲霓躺在床上,都想些什麼?是否也如她現時一樣,好想化為天際綵鳳,自由遨翔?

  若是人真能如鳳凰一般飛翔就妤了……

  她癡癡地想,眼珠一徑盯著天花板,直到珠簾外傳來一陣細碎聲響。

  「公主睡下了嗎?」她聽見一道刻意壓低的聲嗓。

  「是。」

  「喝過湯藥了嗎?」

  「花公子勸殿下喝了。」

  「那就好。公主性子好動,對自己的吃穿又不經心,你們要多照看著她。」

  「攝政王請放心,小的知道。」

  「那我……」

  「風表哥,是你嗎?」海珊瑚忽地揚聲,留住意欲離去的人影,她坐起身,掀起紗帳,「你進來吧,我還沒睡呢。」

  珠簾翩搖,風勁挺拔的身形出現在她眼前。在夜明珠迷濛的光芒映照下,他平素冷峻的五官竟意外地蘊著幾分溫柔。

  他拾起茶幾上的火折子,正想點燈,她卻阻止了他。

  「別,這樣就夠亮了。」她微笑道,「你過來這邊坐著,表哥,我有話同你說。」

  他接受她的邀請,在床緣坐下,「還有什麼話想說?妳不是身子不舒服嗎?」

  「是很不舒服啊。」她揚起秀顏,手指捲起自己的發尾,女兒氣地把玩著。「可能最近天候漸漸冷了,我常感覺頭疼得緊,方才沐浴時也忽然頭疼起來,好難受呢。」

  這話說得嬌氣,配合她卷弄發尾的動作,明擺著就是在對他撒嬌。

  風勁心一動。從他識得男女情事以來,多的是朝他賣弄風情的女子,也免不了藉著撒嬌裝憨的行舉,試圖引起他憐愛,而他除了淡漠,還是淡漠。

  但不知何故,今夜,他無法對她淡漠。

  他反倒伸出手,捉住那綹遭她玩弄的發尾,「現下呢?好多了嗎?」

  「嗯,已經好多了,」海珊瑚凝睇他的眼流光璀璨,比之夜明珠,更是明媚動人,更休提那卸去了珠釵、隨意披瀉的墨色發瀑,還有那粉櫻色的絲料單衣下,若隱若現的胴體……

  風勁呼吸一緊,忽地意識到如今在他面前的,是個女子,一個身上泛著幽香,既清純也誘人的女子。

  「怎麼啦?風表哥,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勁嗎?」她注意到他異樣的眼光,低聲問。

  他連忙定定神,「沒什麼,只是我瞧妳現下臉色紅潤,真不像才暈過。」

  「呵,我本來就沒嚴重到要暈去的地步啊。」海珊瑚輕輕地笑,「我不過是想做個小小嘗試而已。」

  「嘗試?」他劍眉挑起。

  「是啊。」海珊瑚偏過頰,明眸閃過淘氣的尤,櫻唇淺抿。

  她方才頭疼是真,暈去卻是假,目的只是想試試在花信心日中,她還有多少地位?她的份量比起紫姑娘如何?

  從花信一得知她暈厥,便急匆匆趕來瞧她的反應看來,他應該仍是相當看重她的,對她的眼淚,他仍會手足無措。

  雖然他已移情別戀了,但她在他心中,仍佔有一定份量。

  他並未拋下她,只是對他而言,她不再是第一位了。

  「……所以我想懲罰他。」她喃喃低語。

  「懲罰誰?」風勁不解。

  「一個變了心的人。」她玄妙地回答,

  風勁蹙眉,微一凝思,便約略猜出了人概。他微微一笑,溫聲問:「方纔花信和紫姑娘來看過妳了吧?」

  「嗯。」

  「妳跟他們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不過是暗示花信,紫姑娘可能跟水月洩漏了她失憶的秘密而已。

  海珊瑚若有似無地微笑。不過是小小的挑撥離間,若那兩位真是有情人,想必她此舉也只能掀起微不足道的波瀾而已。

  風勁凝視她唇畔那幾乎看不出的笑意,「妳說那個變了心的人,是指花信嗎?」

  「嗄?」海珊瑚訝異地揚眉,「你知道?」

  「妳以為我看不出他一直喜歡著妳嗎?」他似笑非笑地望她,「他暗戀妳好多年了。」

  他連這事也看出來了。海珊瑚心跳一停,十指悄悄抓住衣袖。如此說來,興許他早就開始懷疑她不對勁了。

  他會識破她是個冒牌貨嗎,她抬頭,以一朵燦爛的笑容掩飾內心的緊張,「果真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呢,風表哥,你真厲害。」

  風勁淡淡一笑,「妳為何說他變心?他看上別的姑娘了嗎?」

  「嗯,他喜歡上了紫姑娘。」

  「那個女大夫?」

  「是啊,」

  「戀上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奇怪。」他沉吟,頓了頓,忽地拿握在手中的她的髮束搔弄她的頰,調笑似的問道:「妳難過嗎?」

  他又在逗她了,他總是這麼逗她。

  海珊瑚心窩一暖,不知怎地,她能明白,這樣的調侃中其實隱含著關懷意味。

  「我不難過。」她細聲細氣地說道。

  「真的?」風勁似乎不信。

  「真的。」她強調,看了一眼他難得溫和的神色,忽地興起一股衝動追問道:「風表哥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你現下有意中人嗎?」

  他搖頭,「現下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咦?」

  「我不會喜歡任何人。」他淡道。

  望著他淡漠的神情,她心下恍然,「因為你最喜歡的是千櫻,所以誰都只能是你的棋子,對嗎?」

  「不錯。」

  「既然你這麼喜歡千櫻,為何不乾脆自己稱王呢?」她好奇地問,「風表哥這幾年攝政,肯定在宮中收買了不少人心,想從我手中搶走王位應該不是難事吧?」

  風勁揚眉,似乎沒料到她會問得如此坦率,凝視她許久,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妳很聰明,霓兒,或許太聰明了。」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聰明不好嗎?」她微笑反問,「風表哥難道不希望我機靈點?」

  「妳果真變了,霓兒:」他俯下身,深邃的眼緊盯她,「以前的妳,不會這麼對我說話的。以前的妳,就算猜著我的野心,也會隱忍著不說破。」

  她表演過火了嗎?她是否不該憑著直覺,挑破這敏感的話題?

  海珊瑚斂下眸,掩去猶豫的眼色。她必須再想想,這麼做究竟會讓風勁更欣賞她,還是更提防她?她該信任自己的直覺嗎?

  調整好心緒後,她勇敢地揚起眸,迎向風勁幽亮的深眸。那像古井一樣深的眼潭裡,正隱隱流動著什麼,似乎像是……笑意。

  他在笑?他喜歡她這樣的應對?海珊瑚扮頰一燙,心兒因興奮怦然直跳,「不說破不代表沒這回事。」她低聲道,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何況風表哥如此犀利,什麼都看在眼底,我又何必在你面前玩花樣?」

  「果真如此嗎?」風勁眼底的笑意更濃了,「我怎麼覺得這話聽來像是個挑戰?」

  「嗄?」

  「妳是不是有事瞞著我--霓兒。」他柔聲問,輕輕扯了扯她的發。

  「風表哥這意思是懷疑我說謊囉?」她強抑狂野的心跳,粉嫩的緋頰像盛開的櫻花,清艷好看。

  他心一動,不自覺更貼近她,「有沒有對我說謊,妳自己心裡明白。」

  俊美的臉龐,離她好近好近,近得她都能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她深呼吸,抬高下頷,「那你呢?你是否也對我說了謊?」

  「我?」

  「你是否一直覬覦著我的王位?明年春天,我滿十八歲的時候,你當真會還政於我嗎?」她大膽地問。

  「我會。」他毫不猶豫。

  她一愣,「真的?」

  「妳不信嗎?」他諧譴的挑眉,「既然不信,又何必問我?」

  她怔然,望住他蘊著三分正經、七分邪氣的俊臉,不知該如何應答。

  「我會還給妳,霓兒。」他微微笑,拇指撫過她嬌挺的鼻尖,逗得她氣息直顫,「我不是早說過嗎?只要妳擔得起這責任,夠資格來挑起這個國家,我不會跟妳搶這位子。」

  意思是,若是讓他感覺她不夠資格,就休怪他翻臉無情了。

  海珊瑚自嘲地彎唇,聰明地聽出弦外之音。

  「你放心吧,表哥,在正式登基前,我絕不會出任何差錯的;即便登上了王位,我也會時時小心翼翼,不讓自己走錯一步。我曉得,只要我不夠果斷明智,不夠勤政愛民,毋需你開口,那些百官大臣自然會要求你繼續攝政,他們會說,公主年幼,心智尚不夠成熱,請攝政王繼續為國家盡心盡力。」她偏過芳頰,好俏皮又意味深長地睨他一眼,「我說的,對嗎?」

  他訝然凝視她,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回應。

  他很意外嗎?她與他對望,「為了確認我是不是個明君,表哥會一直在我身旁,時時緊盯著我、評估著我,對吧?」

  他仍然沉默,可他毋需回應,她已從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中知曉了答案,

  她忽地輕輕歎息,微笑了。她愛極了這樣的感覺呵!她喜歡他如此關注著她、期待著她,以最高的水平來要求她。他待她嚴苛,偶爾也會不假辭色,可她知道,那從不是真正的殘酷與冷漠。

  她喜歡猜著他,也讓他猜著自己,她喜歡在他面前,自己那控制不了慌張的心韻……

  「妳在想什麼?霓兒。」

  她恍惚的微笑似乎又讓他感到意外了。

  「我在想,你總是待我如此嚴厲,」迷濛的笑意染上眸,氤氳成最撩人的水霧,「萬一我真對你說了謊,你會如何?」

  「我會懲罰妳。」他嗓音沙啞。

  她身子一顫,「你會……打我嗎?」

  「妳怕我打妳嗎?我彷彿記得妳之前還說過,我打妳那個耳光根本不痛。」

  「風表哥的懲罰就是那樣嗎?」不是狠絕的鞭打、殘酷的刑求?

  「妳好像一點也不怕。」俊眉斜挑。

  她是不怕。只是一記不痛不癢的耳光,她何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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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珊瑚又笑了,笑痕在櫻唇畔盪開,牽動了眉眼,在水霧氤氳的眼潭裡激起圈圈漣漪。

  風勁近乎著迷地看著她。

  她好美。為何他從未發現她笑起來如此柔媚可人?她簡直像一夕之間長大了,前一天還是個不解風情的小姑娘,今日已是成熟艷麗的美婦人。

  「風表哥打人一點都不痛,我才不怕呢。」她愛嬌地說道,柔唇水潤欲滴,好似待人採擷的紅櫻桃。

  他一時情動,忽地低下唇,攫住那迷人的櫻桃,舌尖探出,邪肆地舔過。

  她駭了一跳,卻沒有反抗,身子一軟,整個人偎入他懷裡。

  「我這樣懲罰妳,怕嗎?」他一面啄吻她,一面佞問道。

  「不、不怕。」她攀住他肩頭,喘息地回應。

  「真的不怕?」他暫時停下放肆的舉動,火熱的眸箝住她。

  她被他看得全身發燙,下意識潤了潤唇,「我、我知道風表哥不會侵犯我,因為你不會做出對千櫻不利的事,所以你……絕不會奪去我的處子之身。」

  聽她如此說,風勁先是感到驚訝,跟著忍不住朗聲大笑。

  「傻丫頭,妳以為只有奪去處子之身才叫侵犯嗎?」他探出手指,捏了捏她俏美的鼻尖,「一個男人要『侵犯』一個女人,有太多法子了。」

  她眨眨迷濛的眼。

  她不懂吧?風勁微微一笑,一手攬住她纖腰,另一隻手不規矩地在她瑩潤的後頸來回撫摩,俊唇也沒閒著,一吋吋烙過她軟嫩的臉頰。

  「妳知道親吻嗎?」他輕輕含住她貝殼般的耳垂。

  她身子一顫,強忍住差點逸出唇的矯吟,點了點頭。

  「那妳曉不曉得,一個男人可以用多少方式親吻一個女人?」

  螓首輕搖。

  「妳要不要猜猜?」

  她氣息急促,隻字難言。

  「比如說這樣,」他舔紙她頸間鎖骨,「或者這樣,」他啄吻她的頰,「也可以這樣,」他吸吮她的唇,「或這樣。」靈巧的舌尖推開她唇瓣,長驅直入。

  「嗯、嗯……」她驚顫地低吟。

  他耐心地誘導她,尋到她柔軟的丁香舌,輕巧地勾卷。起先,她只是笨拙地由他戲弄,逐漸地,她似乎抓到了訣竅,也能反過來纏住他,品嚐他的滋味。

  他稍稍退後,讓兩個人有足夠的空間呼吸,她的舌追上來,與他一次次相觸、互繞、糾纏。

  這既青澀又性感的反應,令風勁發了狂。

  他擁著她倒臥床榻,更激昂、更猛烈也更專心地吻她,火燙的吻沿著冰肌玉膚密密麻麻地灑落,直到薄薄絲料擋住了去路。

  他懊惱地想咬開那礙事的衣衫,她卻忽然伸手抵住了他。

  「不,風表哥,不……行。」

  嬌嗓雖虛軟無力,卻仍喚回了風勁的理智,他一定神,不敢置信自己竟差點克制不住衝動。他在做什麼?她是千櫻的公主,是他碰不得的女子啊!

  他猛然坐起身,神色陰晴不定。

  「你沒事吧?風表哥,」海珊瑚跟著坐起身,擔憂地望他。

  他不語,複雜的眼擒住她半晌,忽地展臂,將她柔軟的嬌軀撈入懷裡。

  他霸道地摟著她,陽剛的體魄散出陣陣熱氣裹圍著她,她嬌喘細細,原以為他還會做什麼,他卻只是緊緊圈擁著她,動也不動。

  「風表哥?」她迷惑地輕喚。

  「噓,別說話。」他制止她,俊臉埋入她烏溜溜的發瀑間。

  這似是壓抑又略具獨佔意味的擒抱,令海珊瑚心弦一牽,她放鬆了身子,柔柔倚靠著他,

  雖然並非有意,她終究還是證明了自己也能在床笫之間取悅他。經過今夜,他想必會更加看重她,更體會到她的價值,也會更關懷、更在乎她……

  她心滿意足地合落羽睫。


  他不懂她。從小看著長大的丫頭,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將她握在掌心的,卻沒料到也有瞧不透她的一天。

  怎麼回事?哪裡出錯了?

  饒是風勁自恃精明,近日也經常心驚於他那公主表妹的難以捉摸。他知道她靈巧聰慧,比起常人,心思要剔透幾分,可她的行止、她的反應,一向在他意料之中啊!

  可現今的她,卻老是出乎他意料。

  這讓他不禁有些懊惱,從不識懊惱為何物的他,近來竟老是遭類似的情緒困擾。最糟的是,他彷彿還對她興起幾分純粹男性的渴望。

  風勁斂眉,陰沉地憶起那個激情的夜晚。那夜的她,清純得像枝枒上初開的白櫻,卻又艷媚得好似盛綻的丹芙蓉;那夜的她,風姿楚楚,教他幾乎失控。

  「不對勁,」風勁深思地自語,大掌把玩著幾顆翠玉圓珠。

  如斯矛盾又迷人的她,果真是原來那個雲霓嗎?自從她遇刺回宮後,他便老覺得她哪裡不對勁,有時他真懷疑,她該不會不是正牌公主,而是某個頂替的冒牌貨?

  可說她是個假公主,她的五官容貌和霓兒明明一模一樣啊,身材除了略瘦些,也看不出差別之處。這世上能有外貌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嗎?除非是雙生子……

  一念及此,風勁猛然站起身,玉珠兒脫出掌心,在檀木案上滾動。

  會是如此嗎?霓兒有個孿生姊妹?不,他娘親和霓兒的母後是姊妹,他從小便在這王宮內苑遊蕩,從不曾聽聞他那姨娘懷的是雙胞胎啊。

  風勁正沉吟間,殿外傳來侍衛的通報聲--

  「啟稟攝政王,丞相大人求見。」

  金譽?這麼晚了他來做啥?風勁擱下筆,揚聲喊,「請他進來。」

  話語方落,一個髮色半蒼的老人便踏著沉穩的步伐走進御書房,風勁起身迎向他。

  「這麼晚了,丞相大人找我何事?」

  「老夫聽說一則奇怪的傳聞,特來向攝政王求證。」金譽凜聲回道,花眉緊皺著,神情僵硬,臉色不太好看。

  看來不是什麼好事啊。風勁不動聲色,淡淡一笑,「大人請坐。」他領著金譽各據一張鋪著雪狐毛皮的座椅。「來人,上茶。」

  宮女們送上茶點後,他端起其中一碗茶,掀開豌蓋,「喝點茶吧,丞相大人,天這麼冷,您老一路走來一定不好受,喝點茶去去寒氣。」

  「是,老夫不客氣了。」金譽端起茶碗啜飲。喝了幾口,略略壓下體內的寒氣後,他迫不及待地開口,「老夫本想等明日議完政事後再私下找攝政王求證,可茲事體大,下問個明白,老夫實在難以成眠,」

  風勁揚眉,又啜了一口茶,這才慢條斯理地擱下茶碗,「究竟什麼事讓我們丞相大人如此頭疼?」

  「老夫聽說,上回公主出宮時,遇上了刺客。」

  「哦?」

  「老夫還聽說,這些刺客是有備而來,不取公主性命,誓不罷休。」金譽直視風勁,「老夫覺得奇怪,發生這麼大的事,怎麼從沒聽見攝政王提起?」

  這意思是懷疑他吧?風勁微一勾唇,敏銳地聽出弦外之音。

  他抬起眸,對金譽銳利的逼視不避不閃,「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跟你們提起又有何用,況且我已經囑咐過鳳凰宮的侍衛,今後嚴加注意公主的安危,也警告過霓兒,不許她再私自出宮。」

  「光這麼做不嫌輕率嗎?公主乃金枝玉葉,來年又將登基成為千櫻的女王,她的性命安危個容輕忽?何況那些刺客究竟是由何人指使,也該查一查,這謀逆之罪,非同小可啊!」金譽的語氣略帶指控。

  「正因為謀逆之罪,罪不可赦,所以我才不願打草驚蛇。」風勁淡然回應,「要是公然在議事廳上抖開這件事,驚動了主謀者,恐怕要揪出他們就不容易了。」

  「攝政王這意思是,您其實私下在調查這件案子?」金譽瞇起老眼。

  「不錯。」

  金譽沉默半晌,「果真如此,那是最好。只怕--」

  「只怕什麼?」

  金譽不語。

  「丞相大人請儘管說,是不是您老『又』聽說了什麼傳聞?」風勁語帶嘲諷。

  「這傳聞我並不願相信,可最近實在傳得凶,又言之鑿鑿,教人不得不起疑--」

  「究竟是何種傳言?」

  「聽說攝政王之所以壓下這件事,可能有兩種原因。」

  「願聞其詳。」風勁端起茶碗,好整以暇地品茶。

  「其一是攝政王早就知曉謀逆者是誰,只是隱忍著不說破:其二是--」金譽深吸一門氣,「這場行刺的幕後主事者正是您自己。」

  語畢,老人凜著下頷,準備迎接一番嚴厲斥責,豈知風勁既不斥責,也不辯解,只是轉動著茶碗,嘴角甚至還勾起薄笑。

  「這推論聽來倒挺有意思。」半晌,風勁總算開口,望向金譽的眼眸熠熠生輝,「不知丞相大人以為是何種原因?」

  「老夫並不想『以為』!老夫只想知道真相!」金譽教他漫不經心的態度給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一甩袍袖,忿然站起身,「老夫只要攝政王給一句話,行刺公主的主謀是您嗎?」

  「當然不是。」風勁閒閒應道。

  「什麼?」金譽一愣,沒料到他回答如此乾脆,「攝政王該不會以為這麼隨便一說,老夫就會信了?」

  「您要我一句話,我已經給了,信不信由您。」風勁倒是坦然。

  「您……您怎能如此漫不在乎啊?」金譽又氣又急,臉色鐵青,「您不知曉嗎?這傳言一旦在宮廷裡傳開,可是會掀起驚濤駭浪啊!」

  「所以丞相大人是在為我擔心囉?」風勁揚眉,微微笑了,「感謝大人!」

  「攝政王!」金譽莫可奈何地喊。

  「冷靜點,大人。」風勁笑著橫臂,拉他重新落坐,「您可是千櫻國的丞相、百官的仰賴,如此驚慌失措,傳出去會讓其他人笑話的。」

  「我不怕他們笑話,我只憂慮咱們千櫻的未來。」金譽不悅地擰眉,「先王當初托您輔政,是期望您好好栽培公主殿下,不是要您竊取國君之位,要是您真有這狼子野心--」

  「您待如何?」

  「老夫絕不會坐視不管。」老人鄭重地宣稱,目光炯炯有神。

  「很好。」風勁一拍掌,「咱們千櫻有您這樣的忠臣,真是國家之幸。」

  「嗄?」這番出乎意料的讚許弄得金譽莫名所以,瞪視風勁片刻,不禁長聲一歎,「有時候老夫真摸不透您在想些什麼。」

  風勁詭譎地一笑,「您老別擔心,我若真想自行登基為王,過不了您這關也是枉然;就算取得您的支持,還有水、火、花三大氏族呢,他們可個會坐視我竊國。」

  「可若是公主不幸去世,這王位總不好虛懸,必得落入攝政王手巾了。」全譽挑釁似的回應。

  「若公主不是自然死亡,這宮廷內必生風波,您真確定我能在一團混亂中脫穎而出嗎?欠缺了百官和三大氏族的支持,我害死公主,不過徒然為千櫻惹來戰端而已,未得好處,先蒙其害。」風勁頭頭是道地應對,「到時讓羽竹和雪鄉給撿著機會,內外夾攻,我別弄丟一個國家就屬萬幸了。」

  「攝政王這話說得倒也有理。」金譽沉吟地揉弄一把白胡。

  「所以您老別煩惱了,我若要稱王,起碼也得先收買您跟文武百官才是。一天沒得到丞相大人的支持,我便一天不會輕舉妄動,安心吧。」風勁勸慰道。

  「這--」金譽猶豫了,愈聽風勁剖析,便愈發覺得有幾分道理,一時間琢磨不定。

  見他躊躇,風勁趁勢提議,「天晚了,丞相大人先回府休息吧,要是還不安心,我們明日再議。」

  「……也好。」金譽點點頭,起身告辭。

  風勁卻忽然喚住他,「丞相大人請暫且留步!」

  「攝政王有何指教?」

  「聽說大人與先王在世時的御醫竹笙交情極好,不知大人可曉得他如今身在何處?我想請教他當午為先後接生的御醫女為何人。」

  「替先後接生的御醫女?」金譽一愣,「攝政王怎會突然問起此事?」

  「我是替公主問的。」風勁隨口編造借口,「您也知道,先後因為難產去世,公主從一出世就沒了娘親,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她明年也將滿十八了,女兒家到了這年紀總是格外多愁善感,最近經常嚷著想見見從前為她接生的御醫女,聽聽當時的情況,我拗不過她,只好答應替她找人了。」說罷,還攤攤雙手,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啊。」金譽同情地頷首,「公主從小到大未曾享過一天母女親情,自然是遺憾的了。嗯,竹笙現下已告老還鄉了,老夫這就修封書簡給他,打聽打聽當年為先後接生的御醫女哪裡去了。」

  「那就勞煩丞相大人了。」

  送走金譽後,風勁拿起茶碗,一面品茶,一面在心底斟酌。

  若不是金譽今夜來訪,他還不曉得公主遭剌的事已經傳開了。這天大的機密,他明明吩咐過壓下來的,究竟是誰洩了密?

  是花信和火影嗎?還是那幫討人嫌的老頭子自行放出的風聲?

  拖了這許久,他很清楚那些老頭肯定會感到不耐煩,興許是他們終於等不得了,故意藉著抖漏這件事好逼他快點採取行動。

  風勁冷嗤一聲。

  連這點耐性都沒有,還妄想成什麼大事?那幫老人也太天真了吧!

  只不過,若不是他父親主導?他們也未必會如此輕舉妄動,他真正得步步為營應付的,還是那位目前正坐鎮於風城的城主父親。

  看來父親已經感到不耐煩,他得快點採取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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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7: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她開始覺得自己像是那個公主了。

  那個活潑的、快樂的、讓人捧著疼著敬愛著的公主。

  每日醒來,就有一群宮女等著伺候她,為她更衣理妝,備好熱騰騰的早點:她寫字時,有人替她研磨;讀書時,隨時奉上茶點。她還未及覺得冷,便細心地替她烘火添衣;她剛有些倦了,便忙著問她累不累,勸她多歇息。

  她出門散步,侍衛們戒慎小心地跟著她,保護她周全;她想騎馬,他們牽來最溫馴的駿馬供她騎乘,自己只能在後頭小跑步跟著,她說那樣太累不讓跟,他們卻唯恐她摔了、傷了,到時他們萬死難辭其咎。

  她的吃穿用度全是最好、最精緻的,得到的關懷與呵護多得教她幾乎難以承載。

  她是公主,隨口一句話,一群人都得肅然凜遵:偶然一顰眉,全部人都慌得像天要塌下來。

  她覺得有趣,偶爾也會興起,整整這些唯她馬首是瞻的下人們,她會故意挑剔茶點不好吃、衣裳不好看,騎馬時發了瘋似的疾馳,教他們又慌又亂,焦慮難安。

  她喜歡瞧宮女們焦急著同她解釋的表情,喜歡看那些侍衛氣喘吁吁地追著她。

  她喜歡逗他們心慌,那令她感覺充滿力量,彷彿自己能夠主宰一個人的命運。

  她樂於主宰他們,耍得他們團團轉。

  她似乎是個壞心眼的姑娘啊!海珊瑚抿了口茶,笑咪咪地想。

  初冬的午俊,天色陰沉,濃雲遮蔽了整片天空,好似隨時會墜下雪來,寒風在窗外呼嘯,陰森冷冽,可她這鳳凰宮裡卻是處處燒起了炭火,一片溫暖和融。

  寬敞的書房內,幾案上點著一爐熏香,拂送一室香氣,她裹著白色狐裘,坐在鋪著毛皮的榻上,手捧著茶杯,懶洋洋地看著幾名貼身宮女忙碌地張羅方才御衣局送來的冬衣。

  是新裁的衣裳呢。海珊瑚心滿意是地想,自從她住進這宮裡,幾乎每天都有新鮮玩意送上來,有珠寶首飾、骨董珍玩,也有各式稀奇古怪的小東西。

  這些物事,大部分都是風勁差人送來給她的,自從那夜後,她一直沒能再見到他,但他人雖不曾親臨,開懷卻是一分不少,禮物天天送到,補湯也日日送來。

  知道他惦著她,她是很開心,可她更希望能見到他,能像之前一樣天天和他一起用膳。

  為何他不再來了呢?是否因為那夜與她的纏綿嚇著了他?

  他怕自己與她獨處,又會失控嗎?

  海珊瑚咬唇想著,玉頰慢慢浸染一抹嫣紅。

  「……明兒晚上就是雪祭了,公主要不要試試這件新衣?」貼身宮女春華棒來一襲水湖色綢衣,喚回了她迷濛的思緒。

  海珊瑚瞧了她一眼。

  這宮女是幾個貼身宮女中最資深的,負責打理公主一切生活細節,雖說實權不大,但既是公主身邊的紅人,就連掌管這宮內大小事務的總管也得對她禮讓三分。

  可不知何故,海珊瑚就是無法喜歡她,或許是因為她直覺地認為這個宮女的城府頗深。

  「殿下不喜歡這衣裳嗎?」見她不說話,春華還以為她對新衣不滿意。「這料子可是御衣局特別選的,是羽竹國皇宮御用的絲綢呢,觸感好極了:您再瞧瞧這顏

色,是咱們最拔尖的櫻染工匠染出來的,這刺繡也是宮裡最細心的繡娘一針一針親手繡的,還是您不愛這圖案?這梅花挺別緻的啊--」

  「我沒說不喜歡啊。」海珊瑚打斷她,從榻上起身,「這幾件新衣都漂亮得緊,我都喜歡。」

  「那您要不要試穿看看?殿下,挑一件明晚的雪祭穿。」

  「嗯,也好。」海珊瑚方在銅鏡前,一件又一件地試穿新衣,這些衣裳全部是精心織就的,每一件都好看,每一件都是尋常百姓家夢寐以求的華服。

  她隨手挑起一件紅綢開金花的單衣,這單衣不僅質料好,顏色鮮艷,繡工更是細緻,再加上弧度優美的蝶袖,穿上後肯定清麗可人。

  她將衣裳捧在頰邊,孩子氣地摩挲著。這衣料感覺起來好舒服啊!

  「我想穿這件。」

  「這件的確漂亮。」春華讚道,轉頭吩咐其他宮女,「妳們聽見了,明晚雪祭,公主就穿這件。」

  「不,我現在就要穿。」海珊瑚搖頭道。

  「什麼?」春華愣了愣,「殿下現在就要穿?」

  「嗯,我要穿給風表哥瞧瞧。」海珊瑚微笑道,明眸流光璀璨。

  「可攝政王今晚不會來啊。」春華疑惑地攢眉,「攝政王說了,這幾天因為政事繁忙,暫時不會過來,還吩咐我們一定要看著公主您好好進食。」

  「我知道,我曉得他今天不會來。」

  「那您還--」

  「他不來找我,我可以去找他啊。」海珊瑚嫣然一笑,藕臂一揮,不許宮女們再陽止她。「快幫我換上這件衣服。」

  「殿下--」

  「快啊!」

  實在拗不過她,春華只得歎息一聲,命人替她更衣。

  在宮女們的協助下,海珊瑚在一重重的單衣外,罩上了這件新衣,如瀑的秀髮任意垂落,只簡單地以一根鑲著寶珠的髮釵固定。

  著裝完畢後,她滿意地看著鏡裡倩影,銅鏡中的女子,身姿清雅,纖秀美麗。她走近一些,細細打量女子的五官,這容顏,端的是沉魚落雁,傾國傾城。

  這張臉,和雲霓一模一樣,和公主一摸一樣。

  這世上,再找不到兩個如此相似的人了吧?興許,她真是眾人口中那位公主……不,一定是的,她一定是公主,那個讓每個人伺候著、呵護著,讓風勁疼著寵著的表妹。

  她笑開了,在宮女們的簇擁下,披著狐裘走出殿外,一頂轎子在門口等著她。

  「天冷,公主坐轎吧。」侍衛隊長說道。

  她搖搖頭,「我想騎馬。」

  「嗄?可是--」

  「我要騎馬。」海珊瑚固執地說道,不容否決。

  侍衛隊長拿她沒法子,只得命人備好公主坐騎。海珊瑚側坐上馬,拉扯韁繩,享受自由掌控的滋味。

  駿馬出了鳳凰宮,穿過一片櫻樹林,少頃,已來到王宮正殿,她躍下馬,步上台階,直接往正殿內的議事廳走去。

  一路上,負責護衛正殿的侍衛見著公主王駕在這時候翩然來臨,都是驚訝莫名,想往殿內通傳,海珊瑚卻制止他們,示意他們噤聲。

  她蓮步輕移,悄悄來到議事廳門外。

  「噓,別說話。」對守門的侍衛們使個眼色,她輕盈地側過身,透過一扇雕花窗窺視廳內。

  宏偉的廳內,風勁坐在正中央一張闊氣的座椅上,四周散坐著大臣們,一個個聚精會神,商量著國家大事。

  海珊瑚沒去細聽他們說什麼,眸光直接落定數日未見的那個人身上,欣賞著他俊逸端挺的五官。

  他眉宇平靜,唯唇角略略勾起,噙著抹教人難以參透的笑意,偶爾,那修長的指尖會輕叩案面,似是沉吟。

  群臣討論得熱烈,有時還會站起,慷慨激昂地陳述,他卻總是不動聲色地聽著,瞧不出什麼特別情緒。

  海珊瑚凝望著,不覺幽幽歎息。若是能近一點看他就好了,近一點,她就能看清楚那雙眼,也許就能分辨出他藏在眼底的思緒。

  她近乎癡迷地望著他,望著他閒逸地將一隻臂膀擱上椅背,望著他慵懶中掩不住霸氣的坐姿--他真的俊極了,好生迷人!

  心,霎時不聽話地震顫起來,好似小鳥兒振翅,不停地撲拍著,她捧著胸,粉頰發燙。

  數日未見,直到真正見著了他,她才恍然領悟原來自己竟如此思念他。她是這麼這麼想見到他啊!為何他竟能忍得住不來瞧她?他一點也不思念她嗎?

  冰涼的柔荑,緊緊執住門屝,她往前踏一步,渴望著更看清他。

  寒風吹過,捎來瓣瓣雪花,靜靜地,飛落這個世界。

  下雪了。

  海珊瑚微揚起容顏,任冰冷的雪花落上自己的眉眼。好涼呢。她探出手,接住一瓣雪花,笑吟吟地欣賞著那晶瑩剔透。

  隨著白雪紛飛,風勁似乎也察覺到異樣,稍稍抬眸。

  他看見她了!海珊瑚的心跳著,玉指略略緊張地捲縮,嬌美的下頷揚起,迎向他銳利有神的眼光。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總是冷靜的俊臉果真抽動了一下?他似乎很驚訝,而訝異過後,是一片怔忡的空白。

  他被她嚇著了嗎?她甜甜地、愉悅地微笑了,藕臂高舉,美麗的衣袖霎時如蝴蝶展翅,然後,她踮起腳尖,輕盈優雅地旋轉一圈,與漫天飛雪共舞。

  我好看嗎?她停下來,用清澈的眼神俏皮地問他。

  他自然沒有回答。

  她也不等他回答,朝他眨了眨眼後,便翩然旋身,宛若彩蝶,飛逸而去。

  她不曉得,在她離去後片刻,風勁便找了個借口,迫不及待地衝出議事廳。

  「公主呢?」他問守門的侍衛。

  「公主回鳳凰宮了。」侍衛回道,「她吩咐我將這個交給您。」

  風勁接過一方繫著彩繩的小布袋,袋了裡裝著某種物事。

  是什麼呢?他微微困惑,幾乎想立刻拆開,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將布袋揣入懷裡,直到進偏殿的御書房,他才拉開細繩。

  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他蹙眉,取出一隻繡工精細的香囊。

  寶藍色的香囊上,繡著一隻振翅高飛的鷹隼,器宇軒昂,姿態高傲--這是他們風反的族徽啊,是霓兒親手繡的嗎?

  風勁握著香囊,來回端詳,從前的她最不喜歡做這些女紅了,他實在難以置信這鷹隼會是她親手繡的;還有這熏香--他將香囊湊近鼻端,深深一嗅。這味道好生奇怪啊,極端淡雅之中卻又有股說不出的濃郁,似清淡的風,也像澎湃的海。

  這是她專為他調的香嗎?怪誕的滋味忽地在風勁胸臆間漫開,他嗅著這獨特的香氣,身上的血流竟莫名有些加速,好像就連心跳,也在他不經意間擺脫了控制。

  這並非是他初次收到這個表妹送來的禮物,卻是第一次讓他魂不守捨地直握在手裡。

  他握著這香囊,品著這香氣,恍惚地想著方纔她突姍其來出現在議事廳外,莫名其妙地舞了一圈。

  她在落雪中旋舞的姿態,看來好嬌、好俏,艷光射進他的眼,教他霎時間失了魂……


  雪祭。

  每年初雪落下的時節,千櫻會舉辦雪祭,目的為祈求來年風調雨順,民生安康。這是國內重要祭典,與櫻花祭及中秋祭並稱為國內三大祭典,

  自從天神殿的祭司,也就是千櫻的護國巫女水月宣佈雪祭口期後,王宮內處處張燈結綵,屋宇亭閣勻上琉璃白雪,好似鋪瓊砌玉,美麗動人。

  這天,雄偉的祭壇在天神殿外的廣場搭起,四周則是為達官貴人準備的席位,除了位高數階的王座之外,分據四方的貴賓席則是保留給千櫻國風、花、水、火四大氏族的代表。

  入夜以後,在專屬鳳凰宮的侍衛隊引領下,海珊瑚乘轎來到了會場,風勁早在廣場上等著她了,宮女們替她掀起轎簾,她一眼便看見了他。

  他就站在她面前,身穿一襲寶藍鑲金絲袍,英姿挺拔,氣韻渾然天成。

  他看著她,湛眸如斯深邃,宛若兩片延伸至天涯的汪洋,好專注、好深遠地看著她。

  小鳥兒又在她心房撲翅了,海珊瑚輕歎一聲,愉悅地握住他遞過來的大手。

  「好幾天沒見你了,風表哥。」她盈盈舉步,與他相伴前行。

  「誰說好幾天沒見?妳昨兒個不是才跑來議事廳外嗎?」他似笑非笑。

  「那不算。我只是在門口看了你一眼,又沒說上話。」

  牽握她的手緊了一緊,「怎麼不留下來等我?」

  「你在忙,我不好打擾你,所以就乖乖回去了。」

  他不語,靜靜地像在想些什麼。

  「你生氣了嗎?風表哥。」她抬眸望向他側面,「我是不是不該去找你?」

  他同看她,「妳以前從來不會這麼做。」

  她心一跳。她不會嗎?

  「為何在殿外跳舞?」他問。

  「因為我想讓你看見我穿新衣裳的模樣。」她坦然回答,「我好看嗎?」明眸揚起,期盼地問他。

  「……好看。」他聲嗓微澀。

  「今天也好看嗎?」她又問。

  「嗯。」

  她嫣然一笑,「我自己也這麼覺得,這些新衣裳,每一件都好看得緊、」

  「好看的不是衣裳。」他忽道。

  「嗄?」她愣了愣。

  「是人把衣裳穿好看了。」

  「啊。」她俏臉一紅,「表哥的意思是……我生得好看囉?」細聲細氣地問道。

  他不語。

  她卻明白他的意思的確是那樣的。他讚她好看呢!海珊瑚微笑地想,桃腮生暈,明眸瑩亮。

  「我送你的香囊,你喜歡嗎?」她又問。

  「那是妳親手做的嗎?」他不答反問。

  「當然啦。」她慎重地點頭。

  「熏香也是妳親手調的?」

  「嗯。」她又點頭,瞥了眼他深沉的神情,「怎麼?你不喜歡嗎?」

  「……喜歡。」

  「真的嗎?」

  「真的。」他好似覺得她不確定的表情很好玩,淡淡一笑。

  他笑了。她忍不住開心,臉頰滾燙滾燙的,柔軟的嬌軀更加偎近他些許。她忽然覺得信心滿滿了,原先她還怕今晚遇到的人多,萬一錯認了人就糟糕了,可現在,她不怕了。

  她一定不會出錯的,為了當好他心目中那個美麗聰慧的表妹,她絕不容許自己出錯。

  在他的引領下,她和他一起坐上王座,王公貴族們一一前來覲見,她努力回憶花信之前為她惡補的資料,擺出公主的架子,從容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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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7-9 03:07:48 |只看該作者
  一個垂垂老矣的貴族退下後,接著過來的是一對長相完全一樣的年輕雙生兄弟。兩人一般的高,五官一般俊秀,眼神笑容也一般活潑淘氣。

  他們是誰?海珊瑚一時慌了,發現自己認不出這對雙生子是何方神聖。花信為她繪製的圖像裡,不曾出現這兩人啊。

  糟了!她掌心微微泌出汗。萬一雲霓認識他們……

  「妳識得這兩人嗎?霓兒。」風勁忽然轉頭問她。

  她不知道。她悄悄收握粉拳,勉強自己牽起櫻唇,壓下心頭竄起的慌張。

  「這兩位……嗯,呃,」實在想不出是誰,只好硬著頭皮坦承,「我似乎沒見過,兩位是誰呢?」索性對著雙生子直接笑問,

  「也難怪公主殿下不認得,我們已經好多年不曾來王宮裡了呢。」雙生子其中之一笑著回話,「我是花朝。」

  「我是花夜。」另一位回答。

  花朝、花夜?海珊瑚腦中靈光一現,「你們是花信的--」

  「弟弟。」兩人異口同聲。

  糊塗花信!誰都記得替她繪圖介紹,偏忘了自己的親弟弟。海珊瑚在心底悄悄埋怨花信,表面上仍是淺笑嫣然,「真高興見到兩位。你們見過花信了嗎?」

  「剛剛見到了,順便替我們老爹訓了他一頓。」

  「訓他一頓?」海珊瑚揚眉。

  「老爹一直催大哥回花城成親,他卻死賴著不肯回家,他的未婚妻都快到了,他還這麼乾耗著,老爹不開心了,要我們好好替他痛扁大哥一頓。」

  「嗄?」雙生子說的這番話令海珊瑚好生意外。花信原來早有未婚妻了?那紫姑娘怎麼辦?

  「怎麼?妳替他操心?」彷彿看透她在想什麼,風勁低聲問道,看著她的眼略帶嘲弄。

  「我才不操心呢。」她聳聳肩,「別人的事,我瞎操什麼心?我只管我自己的事。」她甜甜地對他笑。

  深眸閃過一絲異芒,他凝望她一會兒,忽然朝花朝、花夜說道:「花信告訴我,小時候他常錯認你們兩兄弟。你們倆生得一模一樣,肯定給家人帶來不少困擾吧?」

  「呵呵,也沒什麼。」兩兄弟互看一眼,「頂多惡作劇時,搞不清該找誰算帳罷了。」

  「雙生子真有意思,妳說是嗎?電兒。」風勁忽問她。

  「是啊。」

  「妳會不會也想要一個?」

  「什麼?」

  「想不想也要個雙生姊妹?跟妳長得完全一個樣?」他笑問。

  她氣息一顫。他應該只是隨口問問吧?可為問她覺得他這話似乎問得頗有深意?他在試探她嗎?

  一個容貌相仿的雙生姊妹--他在暗示什麼嗎?

  「我不想要。」她強迫自己自然地回話,「我可不希望這世上有個人跟自己生得一模一樣。你也不想要吧?風表哥,一個我就夠你頭疼了,再來一個,你不嫌累嗎?」她說笑似的眨眨眼。

  「公主這麼漂亮靈巧,再來幾個,相信攝政王都不會嫌煩的啦。」雙生子在一旁湊趣。

  四個人都笑了,可這笑聲裡,卻含著不同意思,花朝、花夜退下後,海珊瑚瞥向風勁,正巧他也看著她。

  她心跳一停。他看著她的眼神……好深刻。

  「只要一個。」他忽然傾過身,低語道,「這世上只要一個妳,就夠了。」

  「就夠你頭疼了嗎?」她嘟起小嘴,假裝不服氣。

  他不語,只是微微一笑,那微笑,淡靜悠遠,意味盡在不言中。

  海珊瑚一顆心教這樣的微笑逗得發熱發慌。究竟什麼意思?他那笑?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正茫然間,祭典正式開始了。

  令她吃驚的是,負責主祭的護國巫女水月竟在祭壇上說出一番千櫻即將遭逢劫難的預言。

  她說,大神指示,唯有水火共生,才能解此災--

  聽到水月的預言,風勁卻似乎一點也不感意外,站起身,當眾宣佈為了遵從大神的指示,火影與水月必須盡快成親。

  「你要火影跟水月成親?」海珊瑚愕然。

  「嗯哼。」風勁閒閒坐回座席。

  「這樣就能解千櫻的國難嗎?」她不解。

  「不完全可以。」

  「嗄?」

  「還需要妳,霓兒。」他轉頭,朝她若有深意地微笑。

  「我?」她眨眨眼,少頃,忽地恍然,「你是指我跟鄰國王室的聯姻?」

  「不錯。」

  她靜靜望著他深沉的表情,「你希望我嫁給誰?雪鄉國國王還是羽竹國皇子?」

  「妳自己呢?妳願意嫁給誰?」他反問。

  海珊瑚偏頭,認真想了想,「嗯,若是嫁給雪鄉國國王的話,除非能和雪鄉合成一國,否則我和他分別治理兩國,勢必經常別離。或者我也可以長年留在雪鄉,只不過如此一來,千櫻國內勢必得指定一位代理攝政的人--」她頓了頓,朝他送去一抹粲笑,「此人捨你其誰?」

  風勁劍眉一挑,不置可否。

  她抿著笑繼續道:「若是跟羽竹二皇子聯姻呢,他將來不會登基,盡可以跟著我住在這王宮裡,如此就毋需你來攝政了。」她停頓下來,瞥他一眼,「若是為你著想,我應當答應雪鄉國國王的求婚;為我自己著想,似乎選擇羽竹二皇子比較好。」

  「妳不必為我著想,霓兒。」他不動聲色地開口,「妳唯一需要考量的,只有千櫻的未來。」

  「是嗎?」明眸閃過一道異彩,「風表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若是我遠嫁雪鄉,你捨得一年半載總是見不到我嗎?」

  溫柔輕淡的一句話,卻問得風勁神情一凜,劍眉擰起,望向她微笑奇特的嬌顏,「莫非妳還喜歡著我?霓兒,我說過--」

  「我知道,我並不喜歡你,風表哥。」她淡淡打斷他。

  他一愣。

  「我不喜歡你,至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喜歡。」她低語,櫻唇還是抿著那數人摸不著頭腦的淺弧,她睇著他,迷濛的眼神卻好似沒將他看在眼底,而是注視著他看不到的遠方。

  「我只是希望你看重我而已。」她輕聲道,「我曉得,只要我一日身繫千櫻的未來,你就會一直疼我寵我,不會拋下我。」她拉起他的手,讓那微微粗礪的掌心摩挲著自己柔嫩的頰,「所以我決定?我會好好擔起一個公主該負的責任,不讓你失望。這樣,我在你心中,就永遠會是第二位,永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了。」最後一句話,好輕好輕,彷彿風中一根跌落的羽毛。

  那片羽,是從一隻來不及飛往南方避冬的大雁身上剝落的,牠為了追上自己的同伴,奮力撲翅,折斷了羽,在雪夜裡孤寂地飄--不知何故,當她如此說話的時候,風勁腦海裡彷彿出現了這麼一隻落單的大雁。

  他震懾地看著她:心像被人挖去了一塊,頓時空落。

  「我希望你心底一直有我,風表哥。即使我們再也不能常相見,希望你也能一直像如今這般時時掛念著我,行嗎?」她笑容可掬地問。

  她怎能這麼笑?為何還能笑得如此明透、如此清澄,宛若祭壇上那顆能映照出這紅塵俗世的水晶球?

  她笑得令他……不知所措。風勁陡然別過頭,不敢再看她。

  正巧,一個典侍巫女來到他座前,捧高托盤,呈上兩杯從祭壇神桌上取下的聖酒。

  這聖酒按規矩是要進呈給千櫻國的君主,如今因為公主尚未正式登基,因此由攝政王與公主各領一杯,以酬天神對千櫻之愛顧。

  風勁輕吐口氣,藉著接過聖酒的動作,掩飾震撼的神色。「讓我們共同舉杯,感謝大神恩典,也祈求水火兩族在照神旨意聯姻後,千櫻能永保安康!」他站起身,揚聲道。

  海珊瑚亦跟著起身,接過巫女呈上的另一隻水晶杯,學著風勁的動作朝貴族百官們禮敬一巡,接著仰起頭……


  酒裡有毒!

  蒼沉夜色下,海浪快馬加鞭,不要命地往王宮內狂奔。

  漫天飛雪,迷濛了他的視界,駿馬聲聲哀嘶,顯是奔波幾天已疲累不堪,可海浪仍是瘋狂地催趕著。

  他必須快點回去,得趕在她喝下那杯酒以前回去。

  他不能想像她中毒的景況,若是她果真性命不保,怕他也難以苟活。

  他是那麼那麼喜歡著她啊!從初次見到她開始,便悄悄戀上了她,為了想更親近她,他和她認了同一個義父,對義父的命令百依百順,甚至不惜背叛他最好的朋友。

  雖然他明白,她永遠也不可能屬於他,但深種在心底的情根已無法拔除。

  這次回風城,義父告訴他,那些長老們準備在雪祭時對她下毒,他驚慌莫名,在義父的吩咐下連夜趕回櫻都,阻止悲劇發生。

  他發了狂地揮鞭,馬兒遭他催出了血,他也同樣神暈目眩。

  終於,在他氣力放盡以前,他趕回了王宮,憑著一口剛硬的倔氣,飛簷走壁,來到天神殿外的廣場。

  廣場上,一片空蕩蕩,唯有宮女僕役仍安靜地做著最後的收拾工作。

  已經結束了?他惶然。她已經喝下那杯酒了?

  海浪驚懼不已,一陣疾行,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御書房。

  風勁果然在那裡,一見海浪,俊眉訝異一揚,還來不及擱下看到一半的奏章,海浪已嘶聲開口--

  「她……公主喝了聖酒嗎?」他氣喘吁吁地問,大汗淋漓,臉色蒼白,話語方落,人已一陣搖晃。

  「你怎麼了?海浪,沒事吧?」風勁一驚,趕忙起身扶住他。

  「那酒裡……藏有劇毒。」海浪喃喃,緊抓著風勁臂膀。

  「什麼?!」風勁一震、

  「公主……究竟喝了沒?」

  風勁深思地看著他焦急的神情,好片刻才緩緩開口,「她沒喝。一個姓紫的女大夫搶著要喝那杯聖酒,因為她救了霓兒一命,所以霓兒就答應把酒賜給了她。」

  她沒喝?海浪腦海一片空白,一時間還抓不著這話的含義,好一會兒,他才恍然領悟,嘴角寬慰地揚起。

  「沒喝就好,沒喝就好?太好了?真好。」他微笑著呢喃,怕是連自己都沒弄懂自己說些什麼。

  一向冷靜寡言的他竟如此失態,讓風勁著實感到愕然,他斂下眸,不動聲色地扶他坐上座椅,又親自將自己的茶端給他。

  海浪連喝了幾口,總算稍稍定住了心神,臉色也不再那麼難看。

  風勁這才沉聲問道:「你說那酒裡有毒?」

  「嗯,是『七日奪魂散』。」海浪氣息粗重地解釋,「中毒後冷熱交織,五臟六腑俱毀,七日內必死無疑。」

  「這麼猛烈?」風勁下頷一凜,思及雲霓差點喝下穿腸毒藥,亦是不由自主地心驚。「究竟是誰非要公主性命不可?」

  「是那些長老們。我途經風城時,順道回去一趟,無意中聽見他們在商量。」

  「是父親他們搞的鬼?」風勁瞇起眼,眼神如風雨欲來,陰晴不定。「他們居然拿霓兒的性命開玩笑?他們不曉得一旦霓兒中毒,情勢反而對我不利嗎?這是想幫我還是害我?」

  「不,你別誤會,」海浪急忙解釋,「對公主下毒並非義父的意思,是那些長老們自作主張,義父得知以後把他們狠狠訓了一頓,還特意命我趕回來阻止。」

  「這些人真是成事不是,敗事有餘!」風勁冷冷一笑,沉吟半晌,忽地問道:「對了,我托你調查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這個嘛。」海浪喘廠口氣,緩聲道,「我循著當日公主遇刺的地方追尋而去,找不著曾見過公主的人。我想公主當時應該的確藏身在山洞裡,所以才沒人見到她。」

  「真是如此嗎?」風勁若有所思地接口。

  「你……還是懷疑她?」海浪顫聲問,眼底閃過一絲脆弱。

  風勁注意到了,卻裝作無事,「或許是我多疑了吧。」他自嘲地聳聳肩,忽然揮手要海浪躲至屏風後,揚聲召來書房外站崗的侍衛。

  侍衛進了門,躬身問道:「攝政王有何吩咐?」

  「傳我的密旨給護國巫女,告訴她,今夜紫大夫喝下的那杯聖酒裡,遭人下了七日奪魂散,要她別擔心,我會盡快讓人查出如何解毒。」

  「是,屬下遵命。」

  侍衛聽命退去後,海浪帶著驚異的表情自屏風後走出來。

  「主君為何要主動告知此消息?萬一護國巫女反而懷疑是你--」

  「我明白你的疑慮。」風勁揮手止住他,「我也不希望水月因此懷疑我和這事有關。」他頓了頓,自嘲地彎彎嘴角,「只是那位紫姑娘是她的知己好友,我若是瞞著不說,誤了救治紫姑娘的時機,她會恨我一輩子的。」

  「……我明白了。」海浪頷首,不再多言。

  風勁也不再說話,抬眸望向窗外。

  窗外,飛雪暗天雲拂地,夜色下的塵世一片靜寂,他默然看著,滿腔心事淨付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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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9 03:08: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大雪紛飛一夜,隔日清晨,卻是雪霽天晴。

  算準了差不多是公主用完早膳的時候,宮女春華迎著曉光來到寢殿,卻已見不著公主人影,她蹙眉,趕忙追問其他宮女--

  「公主呢?」

  「公主用過早膳,嚷著無聊,看了看窗外的積雪,忽然起了興致說要去堆雪人。」一個宮女稟報道。

  「什麼?堆雪人?」春華訝異,「在哪兒堆?」

  「就在公主書房外呢。」

  「是嗎?我去瞧瞧。」畢竟放不下心,春華還是披起斗篷,趕到書房外的庭院。

  雪積得深,路上不好走,她花了好片刻才走到,只見一座紅色涼亭旁,公主穿著件絳紫大氅,正興高采烈捧著冰雪玩,幾個宮女站在她週遭,無助地看著。

  她正想奔過去,身後忽然探來一隻大掌,蒙住她口鼻,拉著她往角落藏。

  「嗯、嗯……」她驚慌地掙扎,想呼救,奈何聲音牢牢地被掩住。

  「別出聲,是我。」一道低沉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認出聲音的主人,心內大喜,立刻停止了掙扎,那人這才放開了她。

  她回過身,明眸映入一個蒙面男子,黑布遮去了他半張臉,但她仍一眼認出他正是她常掛心懷、念念不忘的男子。

  「海浪!你怎麼來了?」一貫冷肅的容顏,霎時嬌柔,「好久沒見到你了,你近來可好?」

  「很好。」海浪應道。

  「你這陣子上哪兒去了?是主君派你去辦事嗎?」

  「我回了風城一趟。」

  「真的嗎?那兒一切可好?我爹娘可好?」

  「他們很好。」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春華盈盈淺笑。

  自從她十四歲那年入宮以來,已有多年未曾見著雙親,對遠在風城的家鄉思念得緊,直到前兩年,海浪讓風城城主派來協助主君,她見著昔日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這思鄉病才逐漸痊癒。只是思鄉病好了,另一種女兒家的相思症卻又暗暗扎根……

  她暗暗歎息,注意力再次回到眼前這偉岸男子身上,瞧著他似乎有些沉黯的臉色,眸底掠過不忍,「你看來挺倦呢,是不是來回奔波把你累壞了?」

  海浪不語,濃眉擰著。

  「怎麼啦?海浪。」春華開始覺得不對勁。

  「我想請妳幫個忙,春華。」海浪忽道。

  「什麼忙?你儘管說,我一定幫。」春華爽快地答應,能為自己的心上人做事呢,何樂不為?

  「我想--」海浪頓了頓,深眸一轉,遠遠望向正在亭子邊堆雪人的公主,見她忽然甩了甩髮,笑開了,他臉上肌肉一抽,牽過一絲渴望。

  「能不能讓我扮成侍衛?」他轉向春華問道。

  「扮侍衛?」春華愕然,「做什麼?」

  「我想跟公主獨處。」

  「跟公主獨處?」春華更驚訝了,「為什麼?」

  「有件事,我非親自確認不可。」海浪沉聲道,「希望妳幫我。」

  「幫你可以,可你也得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啊。」春華蹙起眉頭,「你不會想對公主做什麼事吧?你小心點,主君說過不能動她一根寒毛的。」她低聲警告。

  「我知道。我並非想對她不利,只是--」海浪一頓,眼底掠過掙扎。

  「只是什麼?」春華更加狐疑,「你說明白啊!海浪,你究竟想做什麼?」

  「茲事體大,我不能先告訴妳。」他拒絕說明。

  舂華失望地瞅著他,「我自問真心待你,你卻仍是不能完全信任我嗎?也罷。」她自嘲地一牽唇,「你要做什麼就去做吧,我會替你掩護。」

  「……抱歉。」海浪垂眸。

  望著他內斂的神色,春華也只能在心底暗歎。這木頭人呵,就不能說兩句話哄哄她嗎?即使只是一個微笑,她也會欣喜若狂,無怨無悔的。

  就不能……哄哄她嗎?她哀怨地瞟他一眼,婷婷轉身,替他張羅去了。


  「你是誰?」

  堆罷了雪人,海珊瑚正得意地欣賞自己的作品時,忽地感覺到身後兩道焦灼的視線,她旋過身,迎向一個侍衛打扮的男子。

  他身材高大,膚色黝黑,臉上沾染幾點塵泥,似乎有意藏去自己真實面目。

  她戒慎地後退幾步,妙目一轉,發現幾個貼身宮女都不見了,心下一凜。

  「其他人呢?怎麼都不見了?」

  「公主請別擔心,我不會傷害妳。」彷彿看出她的驚慌,男子安撫她,「我只是……想送妳一份禮物,」

  「送我禮物?」

  「嗯。」他探手入懷,摸出一方繡袋,打開袋子,取出一根顏色鮮艷、頂端綴著紅色珠子的髮釵。

  秀眉一揚,「這就是你要送我的禮物?」

  「是。」

  見他並無惡意,海珊瑚大著膽子接過髮釵,手裡一掂,便試出這髮釵閒的不是尋常材質,頂端的珠子也非一般寶石。

  「這是什麼?」她好奇地問。

  「珊瑚。」他低聲應道。

  她身子一僵,「珊瑚?」

  「是的。」他直直瞧著她,「這根髮簪,是拿南海最珍貴的珊瑚打造的,上頭的珠子,是極為少見的血紅珊瑚。」

  「這是……珊瑚打造的髮釵?」海珊瑚顫著唇,愣愣望著白嫩掌心上那一橫血色珠釵,這是海底的珊瑚打造的,是海珊瑚,那艷紅的血色,刺痛了她的眼。

  這陌生男子送給她一根珊瑚髮簪,他意圖究竟為何?想暗示些什麼?

  「你好……好大的膽子!」她揚起眸,近乎憤恨地斥責他,「你以為自己是誰?區區一名侍衛竟敢如此僭越?誰許你這麼做的?憑你也想藉著送禮與我接近嗎?」

  「公主為何如此激動?」他皺眉,「莫不是這髮簪讓妳聯想起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想!」她怒駁,「這東西我不能收,你拿回去,拿去啊!」

  他不肯拿,動也不動。她氣上心頭,忽地甩臂一擲,髮簪在空中劃過圓弧,落了地。茫茫白雪映著血色珊瑚,更顯蒼涼。

  一時間,兩人只是心驚地看著,都是難以言語。終於,他彎下腰,拾起了髮簪,拿衣袖珍而重之地擦過後,大掌又握起一堆雪,拭去臉上的塵泥。

  他站起身,直視海珊瑚。「妳果然是珊瑚。」他沙啞地、傷感地說道。

  他喚她珊瑚!他為何如此喚她?

  海珊瑚震懾地後退,震懾地瞪視著眼前彷彿與她相識許久的男子。

  「為何不肯認我?珊瑚,難道妳不信任我這個兄長嗎?」

  兄長?他說他是她兄長?海浪,海珊瑚--莫非他與她真是兄妹?

  「我這次回去見不著妳,才曉得妳已經入宮頂替了公主。」海浪走近她,急切地問道:「為何不肯認我?珊瑚,為何來到這宮裡,卻不通知我一聲?義父也覺得奇怪,為何妳這麼久了也不與他聯絡?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不是……」海珊瑚拚命搖頭,腦海一片空白,「我是公主,我是公主--」

  「妳不是公主,妳是我的義妹,是海珊瑚。」海浪堅定地說道,「妳忘了嗎?我在被義父派來王宮以前,幾乎天天都會去看妳的,我還送了妳許多珊瑚打造的小玩意兒,妳不記得了嗎?我對妳--」

  「別說了!你別說了!」她尖叫地止住他,臉色蒼白,神情慌亂,「我不識得你,也不是你說的那個人,你認錯人了!」

  「珊瑚!」他擰緊眉,往她更走近一步。

  「你……別過來!」她近乎絕望地喊。

  別靠近她,別逼她!她是公主,是眾人疼著捧著的公主,是風表哥最關心、最看重的人,才不是他的什麼義妹!

  「你走開!我不認識你!」她不認識他,不認識這個名叫海浪的男子。若他真是她的義兄,她應當會記得他,可她什麼也不記得,全忘了!「我要表哥,我要……去找風表哥。」

  是的,她要去找風勁,那個待她嚴厲,卻也疼她寵她的男人。他的眼神,令她心慌;他的微笑,讓她臉紅,她想見他,全天下所有的人,她只想見到他一個。

  她想見他啊!海珊瑚猛然推開海浪,提起蓮足,倉皇地在雪地上奔跑,穿過紅色涼亭,越過枯萎的花圃,她心跳欲狂地跑著,絲毫沒注意到角落裡藏著個宮女,神情陰沉地望著她。


  縱然遭到侍衛們善意勸阻,海珊珊仍是不顧一切躍上坐騎,直奔御書房。

  她知道風勁一定在那兒,每日跟大臣們議完政事後,他總是會留在御書房,仔細地批閱每一本奏折,即使公事辦完了,他也愛在裡頭悠閒地品茶讀書。

  他一定在那兒,而她迫切地想見到他。

  在偏殿前下馬後,她先站在雪地上,鎮定自己過於紛亂的情緒。她必須冷靜一點,不能讓風勁看出她的異樣,她要裝作很開心……她該用什麼借口找他呢?對了,昨夜祭典完後,他與她並騎回宮的路上,曾約好了兩人改天來賽馬……

  就是這個,她是來找他實踐諾言的。海珊瑚伸手攏了攏教風吹亂的秀髮,粉唇一牽,勾起明璨笑弧,她穿過迴廊,等不及通報,直接闖進了御書房。

  「風表哥,風--」她倏地止聲。

  書房裡,除了風勁之外,還有另一位她沒料到的不速之客--水月。他們兩個站得好近好近,近得好似週遭都繚繞著一股曖昧氛圍。

  見到她來了,兩人才稍微拉開了距離,同時望向她。

  海珊瑚心窩一揪,「你們在做什麼?」話一出口,她便想咬住自己的唇。她怎能用這般質問似的口氣問話?簡直像個掩不住醋意的妒婦!

  風勁彷彿也看出她的懊惱,劍眉一挑,微笑著走向她:

  「沒什麼,我只是跟水月聊聊而已,」他展臂攫住她的肩,像兄長般慈藹地俯望她,「怎麼?今天好像興致不錯,居然主動來找我?」

  她深吸一口氣,收拾心裡莫名翻倒的醋瓶,妹妹似的展顏一笑,「你不是說要跟我比賽飆馬嗎?我很期待呢。」

  「妳真要比?以前妳每回比都輸的。」

  「這次不會了。」她揚起下頷,明眸眨呀眨的,像撒嬌,又似挑釁。

  風勁俊唇一勾,禁個住伸手捏了捏她俏美的鼻尖。「既然我的公主表妹這麼有興致,我當然無條件奉陪囉。走吧。」他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他又牽著她的手了,這回,還是當著水月的面,

  他難道不在意水月的反應嗎?她看起來似乎有些震驚呢。

  海珊瑚心兒怦然直跳,忽地好想試探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她望向水月,故作不經意地問道:「水月,妳真的打算跟火影成親嗎?」

  水月默默頷首。

  「雖然預言是這麼說的,不過我還是想問問妳真正的心意。妳真的願意嫁給他嗎?」

  水月淡淡扯唇,「我嫁給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千櫻的未來。」

  她也這麼說?海珊瑚眸光一轉,瞥了眼風勁似笑非笑的神情,又看了看一臉漠然的水月,忽地懂了。

  不論水月對風勁是何心態,他也只不過把她當鹹一枚棋子而已。

  複雜的滋味在海珊瑚胸臆間漫開,「既然如此,那我也沒話好說了。」她輕聲道,轉向那正牽著她手的男人,「對了,風表哥,你不是說要命御衣局替水月做一套好漂亮的嫁衣嗎?」

  「嗯哼。」

  「我有個主意,讓他們做一襲火紅色的嫁衣如何?要有鳳凰鳥的圖案,還要有一輪水月。」

  「浴火鳳凰飛水月嗎?」風勁深眸一閃,「這個點子好,既隱喻了水火共生,跟水氏的族徽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麼說你也贊成囉?太棒了!」她故作天真地拍手,「到時候我替妳主婚好嗎?水月。」

  水月似乎有些猶豫,片刻,才淡淡開口,「公主殿下親自主婚,是水月的榮幸。」

  她很不情願嗎?她不想嫁給火影吧了可憐這麼一個妙人兒!再如何高傲冷淡、玉潔冰清,終究也只能當別人的一枚棋子,

  海珊瑚澀澀地想,表面上卻笑容嫣然,「幹嘛這麼客氣呢?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啊!走吧,風表哥,飆馬去。」

  兩人手牽著手穿過迴廊,一路上,惹來不少侍衛驚異的眼光,海珊瑚漫不在乎,更加握緊風勁的手,而他好似也不介意,任由人看。

  來到殿外,風勁命人備了馬,與她各自躍上坐騎。

  「我們要在哪兒比呢?」他問。

  「就在這兒比啊。」

  「就在這兒?」他揚眉。

  「不好嗎?」她嬌笑,「就從這偏殿開始,以櫻花林後的湖畔為終點如何?」

  「從這兒開始飆馬,妳不怕驚動這些來來往往的侍衛與宮女?」

  「你怕嗎?」她狡黠地反問,「是不是怕一時沒控制好,撞傷了人?」

  他深深地望她,眼底閃過異彩,「怕的人應當是妳吧。」俊唇若有似無的一挑。

  她盈盈一笑,「那走吧。」沒等他反應,她已甩韁鞭馬,率先起跑。

  他卻沒立刻跟上,若有所思地凝望她背影好一會兒,才好整以暇地扯動韁繩。

  雪地上,馬兒奔馳起來並不容易,若是控馬的技巧差了些,怕便要人仰馬翻,可海珊瑚卻像在馬背上長大似的,靈巧地穿樹過林,窈窕的身軀本能地低伏,減少風阻,好讓馬兒奔騰跳躍,更加圓轉如意。

  她的騎術竟如此之優秀,連她自己都感覺驚訝。

  花信說過,雲霓從小就活潑好動,愛跟著男孩騎馬狩獵,她的騎術自然不可小覷:而她現下的表現也同樣不差啊,雖說談不上迅捷如電,卻也狂野如風。

  不只騎術,她寫字的筆法也和雲霓相似,就連原先全忘了的知識,也在回到這王宮裡後,一一回到腦子裡;很多詩書文章,毋需花信教她,她也自然而然憶起。

  這些,絕不可能是她這短短時日強記死背學得會的,絕對是從前曾經熟讀過。

  這種種跡象,都顯示了一種可能--她是雲霓,她就是那個眾人愛戴的俏公主,她是雲霓……

  一陣尖銳的刺痛襲來,擰絞著海珊瑚的太陽穴。

  又來了。她緊緊咬牙,每當她努力要回想些什麼,似乎總是會頭疼,這令她煩透了!她懊惱地揮鞭,不要命似的催動坐騎狂奔。

  「停下來!霓兒!」風勁嚴厲的聲嗓從她身後傳來。

  她置若罔聞,與耳畔狂嘯的寒風競馳。

  「我要妳停下來!」他厲聲命令,「妳聽見沒?霓兒!」

  她不停下來,不能停下來,她必須前進,若是不能證明自己的實力,若是贏不過他,他也許會拋下她,就像棄置穿破的舊衣衫一般拋下她。

  不!她不要被丟下,她是公主,她不能被丟棄……

  「霓兒!」嘶啞的呼喚驀地穿透她昏沉的神志。

  怎麼了?是他在喚她嗎?為何那聲嗓聽來滿蘊驚恐?

  她茫然地想,還未想透是怎麼回事,粉嫩的容顏便教一根橫生的枝枒給狠狠擊中,這一擊,拍疼了她的臉,也讓她身子不自禁往後一仰,嚇著了座下的馬兒,馬兒昂首嘶鳴,焦躁地撒蹄甩脫她。

  嬌軀一陣搖晃,往旁急墜,跌落雪地。冰涼的雪沁入臉上肌膚,霎時凍住了海珊瑚的思緒,她腦海一片空白,有半晌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風勁匆匆躍下馬,俯身托起她柔軟的身軀,「妳沒事吧?霓兒,有沒有哪裡摔傷了?」他焦切地問,大掌輕輕拍去她臉上沾染的雪花。

  她怔望著他。他看來很緊張呢,臉色發白,眉宇憂慮地擰成一團。她還是初次見他如此激動。

  「怎麼光傻傻看著我?妳說話啊,霓兒,是不是哪裡摔疼了?別怕,我馬上抱妳去找御醫。」話語方落,他立刻展臂撐抱起她。

  她勾住他肩頸,冰冷的小臉埋入他溫暖的衣領間,「我沒事,風表哥,找很好。」嬌細的嗓音悶悶地傳出。

  「沒受傷嗎?」

  「沒有。」

  「有沒有哪裡疼?」

  「沒。」

  「真的沒有?」

  「沒有。」她揚起容顏,迷濛地微笑。

  他依然皺著眉頭。

  她抬起玉手,輕輕撫平那眉間深凹的皺褶,「我很好,你別緊張,風表哥。」她柔聲低語。

  他下頷一凜,彷彿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不悅地抿唇,「我沒緊張。」

  「沒台嗎?」櫻唇畔的微笑,好甜蜜。

  他瞪她一眼,「看來妳的確好得很,自己下來走吧。」他作勢放開她。

  她卻緊抓著他不放,「別,別放開我。」別拋下她。

  「不是沒事嗎?還賴著我幹嘛?」

  「我……就是想賴著你嘛。」她嘟起嘴,楚楚可憐地看他,「我不能賴著你嗎?風表哥。」她問話的口氣,好嬌柔。

  風勁微微一僵,「妳是公主,要學著自己擔起一切,怎麼能老想著依賴別人?」他平板地說道。

  她神色一黯,「我知道了,是我不對,你放下我吧。」

  他依言放下她,她靠坐在一根粗壯的樹幹邊,垂著螓首,沉默不語。

  望著她垂頭喪氣的模樣,風勁心一扯。她似乎很失望,他傷了她嗎?朦朧的念頭才掠過腦海,他立刻收凜神志,克制自己。

  他是怎麼了?他竟然心疼她?

  「起來,霓兒,雪地冷,當心染上風寒。」他粗聲命令。

  她卻動也不動,雙手捧起冰雪,無意識地捏著雪球。

  「別玩了!起來。」他喝斥。

  她依然不理,揚起凍得發白的容顏,兩丸水亮的眼瞳定定直視他。

  他一震,在那清澈眼神的逼視下,竟覺得些許狼狽。不知何故,那如水般澄透的眸底,無怨無惱,無恨無傷,一絲情緒也沒,他卻反而被看得透不著氣。

  「霓兒,妳--」

  一顆忽然往他身上砸來的雪球,堵回了他意欲出口的話,他愕然瞪她。

  她卻忽然笑開了,手一抬,又朝他丟來一顆雪球。

  「霓兒!」雪球任他臉上碎成粒粒冰珠,他懊惱地眨眼,展袖拂去沁面的涼意,「別胡鬧了!」

  她不答話,只是笑,那笑聲呵,好似在風中顫動的風鈴,清脆動聽,這風鈴不停地搖,不停地晃,教他幾乎有股錯覺,彷彿這風鈴會在狂風震盪中跌碎一地。

  他不喜歡這樣的笑聲。

  又一顆雪球朝他擲來,他惱了,索性蹲下身子,直接捉住那不安分的小手。

  「我要妳別鬧了!霓兒。」

  笑聲戛然而止。她不笑了,柔唇斂回笑意,臉上毫無表情。

  風勁震懾地看她。她怎能前一刻才笑得如斯明璨,下一刻便端出一張霜凝雪顏?現下的她,不言不語,不笑不怒,像尊木娃娃似的,教人看了難受。

  他蹙眉,「妳怎麼了?傻了嗎?」

  她默然,好片刻,方淡淡一笑,「痛嗎?風表哥。」

  「嗄?」

  「我方才拿雪球砸你,會痛嗎?」她輕聲問。

  他搖頭。

  「可我在雪球裡包了石子呢,真的不痛嗎?」

  「一點也不會。不過是幾顆雪球,妳以為這樣就能打痛我嗎?」

  「我希望你會。」她居然坦承不諱,翦水雙瞳直直看著他,「我好希望能讓你痛,痛得好難受好難受。」

  「那妳恐怕得想別的法子了,表妹。」他似笑非笑,「光是丟丟雪球行不通的。」

  「我曉得,我也曉得這頂多只能是皮肉之痛,一點用處也沒有。」她細聲細氣地說道,「可是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法子能傷你,能讓你覺得痛。」

  他心一扯,感覺到她這話裡含著某種說不出的意味,臉色一沉,「為何要讓我痛?霓兒。」

  「我也不曉得,」她奇特地微笑,「或許我只是覺得奇怪吧,一個人怎能完全沒有弱點?他一定有哪個部分是特別怕痛的,一定有。」

  「而妳希望找出我的那個部分?」

  「嗯。」

  他深深望她,「妳恨我嗎?霓兒。」

  「我不恨你。」她搖頭。

  「妳討厭我?」

  「怎麼會?」彎彎的唇噙著抹自嘲。

  他擰眉。他總是弄不懂她、參不透她,這讓他極度懊惱。

  他歎口氣,在她身旁坐下,與她同靠在那根樹幹上。她側過頭,靠落他寬厚的肩頭,他也沒拒絕她的親近。

  寒風吹來,拂落樹梢殘雪,雪珠跳上他與她的肩,無聲地滑動著。

  許久,兩人只是靜靜坐著,靜靜欣賞這白雪皚皚的世界,靜靜聽著彼此規律悠遠的呼吸,然後,海珊瑚忽地啟唇,「她喜歡你吧?風表哥。」

  「誰?」

  「水月。」

  「哦。」風勁停頓了會兒,點頭。

  「你何時知道她喜歡你的?」

  「好久以前的事了。」

  「就像你猜到我喜歡你一樣久嗎?」

  「也許比妳還久,」他說,

  她默然,好片刻,才又問道:「對你而言,她也只是一枚棋子嗎?」

  他不語,她卻感覺到他肩頭的肌肉似乎一僵。

  「妳是指她與火影成親的事吧?」他啞聲道,「妳錯了,霓兒,水月並不是我的棋子。」

  「哦?」她揚眉,抬起頭來,望向他俊美的側面。

  「她是自願的。」他回看她,淡淡勾唇,「固然有怨,可這樁婚事她仍是自願配合。」

  「為什麼?」

  「因為她最愛的,也是千櫻。為了這個國家的利益,她可以不惜一切。」

  「是這樣嗎?」她不信。

  風勁自然也看出了她的不信,「水月如此孤傲,豈能容我隨意擺佈?」他嘲弄似的彎彎唇,「她真正依戀的人是火影,只不過恐怕她自己也沒認清吧。」

  她怔忡地凝睇他。

  「怎麼又這樣傻看著我了?」他佯作無奈地歎息。

  「風表哥,其實你--」

  「如何?」

  「其實你很瞭解水月,對嗎?」她柔聲問。

  他不置可否地微笑。

  「其實在你心底,你也很想待她好的……不,」她搖搖頭,「應該說你其實一直關心著她,希望她過得好,對嗎?」清麗的水眸認真地仰望他。

  他震驚無語,那溫柔似水的眼光,像看透了他的心,看得他狼狽不堪。

  她卻好似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將他推入了什麼境地,只是自顧自地拉起他大掌,一根根扳玩著那修長的手指。「我不怪你了,風表哥。」她忽然低聲說道。

  「怪我?」他神情一凜,「妳方才在怪我嗎?」

  「嗯。不過現不我曉得了,你有你的苦衷,你也是不得已的。」她微笑道,抬起他一根手指,擱抵自己的唇瓣。

  他怔瞪她詭異的動作。

  「其實你關心著水月,更關心著我,只是為了千櫻,你不得不對我們冷酷。」她模糊地低語。

  「……」

  「我懂得你的心情哦,風表哥,」她偏過頰,好俏皮好清甜地看著他,「只是……有點不甘心。」她詭異一頭,忽地張唇用力咬他手指。

  「啊!」風勁陡然吃痛,不覺低喊一聲。

  她置若罔聞,只是輕聲笑著,舌尖沿唇緣溜過,舔去從他指尖沾染的血痕、這邪氣的舉動,襯上那甜美清純的笑容,顯得異常妖媚。

  妖媚得能教任何男子輕易丟了魂,失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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