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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老伴睡午覺去,他本著無事,就扛起鋤頭往果園走去,那園是他的一塊寶貝地,種了他自家的柑橘,他也不管頂上烈陽有多麼火紅且炙人,他就是非要看看,那塊地不算大,花個十分鐘就可以在周圍繞完一圈,而田中是一片枝幹粗壯、綠葉耀眼的柑橘樹,這時節還未到結果之時。說實在,也著實沒那麼多工作可做,他踏著雜草叢生的小徑往前,不時還用鋤頭先撥弄前面雜草,以免野蛇突然竄出,說也奇怪,他天天踏著這羊徑小道,但雜草就是如此雜亂茂密,他喜歡這徑,這路上不時有陪伴他的花蟲鳥獸,他可聽見麻雀在他耳旁吱吱喳喳地低鳴,還有那不時跳動著環肥燕瘦身軀在枝椏上的聲響,他可看見牽牛花頂著那大喇叭紫,一路列隊歡迎,那花上還有晶瑩瑩露水叫人欣喜,他可聞到野草味道,而聞到的是一種混合體草雜味,但他也無意去分辨哪一種草是哪一種味道,他就是喜歡這樣野性氣息,一點都沒有雕飾的樸實,在如此韻律懷抱中,似乎他才可以真正放鬆一下塵封已久的心情;喜歡風的他,只能用感覺來感覺風,他無法用他的眼睛、鼻子來感覺,他說,只有感覺不會騙人,眼睛和鼻子都是別人給的意圖,他就是喜歡這裡泥土的味道、綠林的擁擠,僅有一個人的世界,他可以種種喜歡的柑橘或蓮霧,也可養一犬他喜歡且疼惜的流浪犬,他也愛在樹下睡大頭覺,看盡日落、享盡春風、聞倦花香、聽累鳥鳴,把一天光陰貪婪揮霍後再回家,他也可在這鎮日沉溺於回憶他的童年,因為他大半童年就是在這渡過。
小時,他養了一隻流浪犬叫大大,每天早上,大大總在果園中繞來繞去,在他們走向田園途中,總聽到大大興奮且忘情的狂吠,而一到田園,那可就不得了,只見一隻全身黑壓壓的大狗以排山倒海姿態撲來,用舌頭舔著他的雙頰、眼睛、鼻子、及嘴巴,濕漉漉又黏滑滑的口水總是讓他又喜又怒,他喜歡和大大玩捉迷藏,在果樹枝條間隔間,在黝黑泥沙上,在暖風醉人吹拂下,在爸爸關愛眼神間,他跑著、笑著、鬧著,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爬上樹上取果子,豐盛多汁的果子總讓他愛不釋手。那一天早上,是他永遠都記得的一天,他和他爸爸同樣踩著興奮的腳步去田園,但一路上他們沒有再聽見大大親切的狂吠聲,大大並沒有伸出熱情且濕潤的舌頭討著東西吃,也沒有狂野地撲在他身上舔著他的臉,大大只是靜靜躺在雜草上,眼珠子漲起來像是渾圓的彈珠,身上飛滿著蒼蠅,空氣中四處都瀰漫著一股惡臭的死屍味,他看到屍體後身體猛然的抖動一下,像承受不住打擊,接著淚雨直瀉,小小的身軀不禁顫慄起來,接著就聽見童稚哭嗓聲響徹整座果園,尖銳且無奈、鼻酸且悲傷,似無語抗議著什麼。他也不管爸爸的呼喊聲就逕自拔腿跑回家中,狠狠甩上房門,自此,他就不再去果園,他似什麼都知也似什麼都不知,而他所知的是他再也無法喚到大大,而對其情感與情愫,也隨著牠的死深埋土中。
再踏上這塊土地,也是多年後的事,那是在他摯愛的親人死去之後,因為在那裡,才有著他往日的情懷,才有著他與親人共同的回憶……。
夜幕低垂,繁星掛天,一整天工作疲勞轟炸下來,他的神經簡直就快接近崩潰邊緣,往回家的路上塞著滿坑滿谷的汽車與喇叭聲更是讓他心煩意亂,手機驟響好不容易讓他回神過來,但聽到手機中傳來的一切,他簡直無法相信所聽到的,他慌了,心冷了大半:「弟弟,爸爸突然心臟病發,你趕緊到省立醫院來,爸爸在急救室,可能不太行了!」「什麼?什麼叫不太行了?什麼叫不太行了?把話說清楚呀!」他對著手機大聲喊叫,但他哥早就已關上電話,只留下嘟│嘟│嘟與他慌了的聲音,他心似冷凍的冰山,開始逐漸融化並在每一細胞中流竄、激射,拚了命飛奔到醫院的他,趕到急救室前,那兒早就被許多熟識身影圍著,他哥坐在椅子上低頭不語,可他哥的眼眶早就紅腫起來,似強忍著情感,讓淚水不輕易落下,努力地讓自己看似平靜且堅強,但那淚水衝破一切理性的關卡、假裝的堅強、虛偽的強忍,依舊撲簌撲簌地滾落下來,他姐也深埋著頭低聲啜泣,他們看見他,依然不發一語,他開始緊張,背脊生涼、手心冒汗,爸爸就躺在病床上等著他,然雖只有一牆之隔的距離、短短的幾步路就可見到爸爸,但一切就又好像十萬八千里遠般,彷彿處在兩個世界,似天上人間,似天堂地獄,他的眼睛開始模糊不清起來,和爸爸在一起的時光彷彿憬然赴目,在爸爸溫柔懷抱中、強壯胸膛間,小小身影靜靜睡著的情景又再次上演,似能再次感受到那胸脯的溫度,是那麼迷人、那麼令人迷戀;他彷彿又聽到爸在他耳旁的斥責聲,然後是重重的甩門聲;彷彿又品嚐得到爸那一手所泡的好茶,那味道似在一瞬間流竄全身;接著一件件令人又喜又怒的事,還有一幅幅爸爸逐漸衰老的面孔,那一切,歷歷在目地在腦海中翻滾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持續顫抖、害怕著的他,抬起頭,發現一切就在淚的決堤中朦朧了,冷風從走廊的另一頭襲來,長長的走廊,不明的燈火,搖晃的心,而在遙遠的一側,是心寒的冰冷與黑暗,用雙手不停地搓揉著,希望身體能弄暖點,但似乎沒有什麼多大功效,他手掌還是不停冒出冷汗來,時間在這時空中慢得令人發愁,一分一秒都讓人傷情,無時無刻都讓人銷魂…。
急救室的門終於開了,每個人都無法面對這一刻卻都要面對,每個人都期待這一刻卻都駭怕著,醫生走了出來,沒有說什麼,只是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並搖著頭說:「去見最後一面吧!」
我們三個人圍在他身邊,面對不想的告別,也來不及說聲再見,我們只是淚流滿面,我緊緊的握住爸爸冰冷的手,緊緊的,緊緊的,想要讓所有空間與時間停留在這一刻、放逐在這瞬間,這永恆、不衰老、不枯萎的天荒地老,永遠永遠握住,不肯鬆開。
想想,這是多久前的事了,而如今,我老了,我看了看兒子、女兒說:「你們怎麼不找位子坐下呢?」
「不用了,站著就好了!」
「哎呀!阿翔﹝大兒子﹞看到你就想對你說,怎麼不快生個孩子給爸媽抱抱?」
「你只管休息,別想那麼多,也真是神經病,都幾歲人了,身體還不懂得自己照顧,大熱天跑去田裡,要不是…。」
「好了!好了!快別碎碎唸啦!活像個女人家。」
我把頭別過去,叫了聲:「阿明,來爺爺這兒,爺爺好久都沒有見到你了!讓爺爺好好看看!」
阿明被他母親推了一把,似不甘願的朝我走來,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變高了,又變胖了喔!」正當想摸摸他的雙頰時,他好像怯怯然退了一步,頭低著而眼睛朝著地板猛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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