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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偵探推理類[E. Stanley Gardner] 柯賴二氏系列二 險中取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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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3} 260-19019-99-3250[3]-14.88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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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推開漆著「柯氏私家偵探社」的門,卜愛茜自速記本上抬頭望我,兩隻手仍不停在敲打
字機字盤,她說:「進去,她在等你。」
  快速斷續的打字聲,雜著我的腳步聲,經過辦公室,經過漆著「柯白莎––私人辦公室」
的門。
  身材巨大,穿著庸俗,常處於好戰狀態的柯白莎,像隻牛頭狗似的坐在辦公桌後面。看得
出她在裝腔作勢地翻動面前桌上的文件,手指上的鑽石也不斷在窗外射入的陽光中閃爍著反光
。她對面,坐在顧客椅子中的是四十出頭的一個瘦個子。他用怕事又急於辦事的眼光看向我。
  柯白莎說:「賴唐諾。怎麼要那麼久才到?」
  我不理她,直接觀察我們的顧客,他是個灰髮瘦子,八字鬍也是灰的,但修剪十分整潔、
他嘴唇的型態顯示他很有決斷力。和焦慮的外型不相吻合。他戴了一付深色鏡片的眼鏡,我看
不出他眼睛的顏色。
  柯白莎接下去說:「王先生,這位是賴唐諾,就是我介紹過他給你的。唐諾,這位是王先
生。」
  我鞠躬如儀。
  王先生控制自己,用有教養,要別人覺得他存在的聲音說。「早安,賴先生。」他沒有把
手伸出來。他的樣子看來有點失望。
  柯白莎說。「千萬別被唐諾的外型騙了。他是個非常精明能幹的人。他天生沒有肌肉,但
是他有頭腦。他是變種。越打擊就鬥志越高,他懂得該怎麼做。王先生,不必擔心。」
  王先生點點頭,我看得出有點勉強。我仍看不到他的眼。
  柯白莎說:「唐諾,坐下來談。」
  我坐在那隻硬板直背椅上。
  柯白莎對王先生說:「有人能找到她,唐諾就也可以。他比外表要老成多了。他本是個律
師,他被律師界趕出來,因為他告訴一位顧客如何可以合法謀殺。唐諾自以為只是討論法律漏
洞,但是公會認為那是漠視神聖。當時他們認為不合理,也不會成功。」柯白莎停住,喀喀地
笑出聲,又繼續道:「唐諾到我這裡來工作,第一件案子就表演給大家看,我國的謀殺案處理
過程中的確有一個大漏洞在。任何人都可以謀殺了人而不受處分。現在他們在修改法律。這個
唐諾就是我要介紹給你,替你辦這件案子的唐諾。」
  白莎用一個裝出來的笑容向我這邊一看,笑了等於沒有笑。
  王先生點點頭。
  柯白莎說:「唐諾,在一九一八年,有位林吉梅醫生和他太太住在橡景,栗樹街四一九號
。發生了醜聞,林家開溜了。我們不在乎男的去那裡,替我把林太太找出來。」
  「她還在橡景嗎?」我問。
  「沒有人知道。」
  「有親戚嗎?」
  「沒聽說過有。」
  「她失蹤時,她和她丈夫結婚幾年啦?」
  白莎望向王先生,王先生搖頭。
  柯白莎繼續看著他,最後他用一貫的形態,像是他特徵似的學術派頭說。「我不知道。」
  白莎對我說:「有一點你給我記住、我們並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在查這件案子。再說
,我們雇主是什麼人,更需要保密。你可以把公司車開出去。現在就去,今晚再晚也要到橡景
。」
  我看向王先生說:「我一定得多知道一些。」王先生說:「沒有問題。」
  白莎說:「假裝她的遠親。」
  「她幾歲了?」我問。
  王先生蹩起眉頭。他說:「我不是真正的知道,到了那邊你問得出來的。」
  「有孩子嗎?」
  「沒有。」
  我看向白莎。她打開辦公桌抽屜,取出一隻鑰匙把現金盤打開,交給我五十元。「省著點
用,唐諾。」她說:「很可能是長期追蹤。計算每一分鐘開支,可以追得遠些。」
  王先生把手指交叉,把雙手放在雙排扣上衣前,他說:「說得有理。」
  「有什麼線索可以優先偵查嗎?」我問。
  白莎問:「你還想知道什麼?」
  「所有可以得到的資料。」我說,眼睛可是望向王先生的。
  他搖搖頭。
  「她的背景如何?受過工作的訓練嗎?她做過什麼工作?有些什麼朋友,自己有錢嗎?她
是高是矮,胖還是瘦,金髮還是黑髮?」
  王先生說。「對不起,幫不上你忙。」
  「假如找到她,我怎麼辦?」我問。
  「通知我。」白莎說。
  我把五十元放進口袋,把椅子推向後面。我說:「王先生,幸會。」我獨自走了出去。
  經過辦公室時,卜愛茜都懶得自打字機上抬頭。
  公司車是一部老傢伙,輪胎快要磨到鋼圈了。散熱器漏水。只要超過五十英哩,兩隻前胎
就猛跳扭扭舞。引擎不斷咳嗽,像是隨時要淹死。今天天氣真熱,向山上爬簡直是苦不堪言。
山谷中氣候更熱,我兩隻眼睛漲得像煮熟了的雞蛋,要不是有眼眶在前面,它們早就跳出來涼
快了。我尚還不致餓到值得停車,所以半路抓一隻漢堡包又上路跑,一手用來吃,一手在開車
。晚上十點半我來到橡景。
  橡景是建在山腳下的一個鎮,這裡氣候涼快,大氣中的濕度高,有蚊子。一條小河自山中
蜿蜒而下,經過本鎮散布到下面的平原去。
  橡景本身是個過氣的小鎮,九點以後沒有市面。街上房子都是老的,替街道遮蔭的大樹都
是老的。城市本身發展不夠快速,即使有心的人也無法據此擴大街道和鋸掉兩旁的大樹。
  皇家大旅社的門仍舊開著,我進去要了一個房間。
  離窗口裡照進來的晨陽吵醒了我。我梳理,穿衣。自窗口對本鎮來個鳥瞰。我看到二十世
紀極早年代式建築的法院。自大樹頂上望出去可以見到河流下游的一瞥,向下望可以見到一條
巷子,兩旁堆滿了用過的木箱、紙箱和垃圾筒。
  我出去找找看什麼地方可以吃早餐,找到一家門外聞起來香噴噴的餐廳,裡面有點剩菜味
,並且油膩膩。吃完早餐,我坐在法院梯階上等候九點鐘上班時間的來到。
  鎮公所的職員悠閒地姍姍而至。大多數是臉上缺乏表情的老人。他們選樹蔭多的地方走,
只要有人提任何一點資料,都可以停下來閒聊。看到我坐在門等候,經過我身旁時都好奇地在
看我。他們知道我不是本地人,也表露出知道我是外地人。
  大廈裡一位臉上有棱有角的女公務員瞪著黯淡無光,黑漆漆的眼珠子聽我說完我的請求,
遞給我一本紙封面一九一八年戶籍的登記本子。本子裡面的紙頁早已變了黃色了。
  在八畫的部分我找到了林吉梅,職業是醫生,地址是栗樹街四一九號,年齡三十三。同頁
登記的是林亞美,家庭主婦,栗樹街四一九號。林亞美沒有登年齡。
  我要求著看一九一九年的登記本。裡面沒有這兩個人的名字。我走出大樓的時候,感覺到
人們都在背後看我。
  本鎮只有一家報紙,叫「舌鋒報」,自報館漆在窗上的字眼看得出是一週出一次。我走過
去,在櫃台上輕輕敲幾下。
  打字的聲音停止,一位赤褐色頭髮棕色眼珠雪白牙齒的小姐自後面隔間的部分出來,問我
有什麼事。我說兩件事請她幫忙。一是一九一八年的舊報,另一是鎮上那家餐館可以吃一頓好
的中飯。
  「有沒有試過尹記?」他問。
  「早餐就是在那裡。」
  她說:「嘎!」過了一下她說:「那麼試一下古家館,再不然就只有皇家大旅社的餐廳。你
是說一九一八的舊報?」
  我點點頭。
  我沒有再看到她潔白的牙齒,因為她把兩片嘴唇閉得緊緊的。連棕色的眼珠也不再發亮了
。她想說點什麼,自己立即改變了意見,走進後面的房間裡去,過不多久,拿出一疊用兩條木
條夾著的舊報。「有什麼特別要的資料嗎?」她問。
  我說:「沒有。」就開始自那年元月一日看起。我很快看過一兩版,問道:「你這個不是說
是週報嗎?」
  「現在是週報,不過在一九一八年,我們是日報。」
  「為什麼越變越差了?」我問。
  她說:「這在我來之前。」
  我坐下翻報紙。頭版都是戰爭消息,報告不少德國潛艇活動。有不少宣傳資料,說德國人
砍男人手和女人乳房之類。國難公債各地推銷是有配額的,橡景在這方面的工作做得非常好。
很多愛國的人發表言論。有一位受傷退伍的加拿大人來這裡巡迴演講。鈔票的流向都是往歐洲
的。
  我希望我要查的事夠資格上頭版。一九一八年的頭版,沒有提起。
  我問小姐能不能暫時把一九一八年的留下,再借一九一九年的先看一下。
  女的不吭一聲,只是把一九一九年的舊報紙交給我。我就看一九一九年的頭版新聞。休戰
文告已發表,美國在文告中是救世主。美金、美國兵、美國文化離開歐洲,會有一個國家級的
政治團體產生,據說可以扶弱抗強。以終止占據永遠不會發生。全地球都會是和平民主。比較
次要的新聞開始在頭版出現。
  我在七月分的舊報找到了我要的消息。在頭條新聞裡這樣寫著「橡景名人欲訴離婚––林
醫生宣稱精神虐待。」
  報紙對要報導的內容是十分小心的。主要是登原告的訴訟內容。卜華律師事務所代表原告
、報導說林醫生是五官科專家,林太太是年輕一代社會的領導人。兩人都是鎮上人人都愛戴的
人。兩人對「舌鋒報」記者都不肯發表意見。林醫生請記者去訪問他律師,林太太則說她只有
在法庭才肯開口。
  十天後林醫生的案子占了頭版全頁。「林太太指明關係人––社團領導人控告丈夫的護士
」。
  自報導中得知林太太應紀法官的查問,出面作證並控告了她丈夫的護士果薇安。說她是本
案的關係人。
  林醫生拒絕作答。果女士已離開本鎮。電話追蹤也未能成功。文中提起本案的歷史背景。
林醫生在實習的時候,果薇安就是同醫院的護士。林醫生在橡景一開診所就請她到診所來,她
便變成診所的護士。據報紙報導一部分林醫生的朋友來訪時都是由她接待,這些人對她非常支
持,都肯作證指出林太太控告中指果女士的事,是荒謬可笑、無中生有的。
  第二天舌鋒報說:紀法官簽發了要果薇安和林醫生出庭以便了解案情;發現林醫生因業務
出鎮去了,完全聯絡不上;果薇安則尚未回來。
  文後尚有花邊新聞,說紀法官認為果女士和林醫生是故意蔑視法庭的傳票。卜華法律事務
所的卜律師和華律師則堅決的加以否認。他們說這種指責會造成社會視聽錯覺,對當事人發生
偏見。他們說已經盡快在聯絡,不久即可回來作證的。
  自此之後案情發展移到比較不重要的版面去了。一個月內和解契約登記生效。所有林醫生
的財產全部歸林太太。但是她始終否認有什麼財務上的妥協。雙方律師也否認知道這種事。又
一個月後,一位賴醫生自林太太手中買下了林醫生的診所和設備開始營業。卜華律師事務所除
了仍說林醫生會自己回來向大家交待清楚外,其他一律閉口不談。
  再向下的舊報已經不提這件事了。櫃台後坐在高凳上的女郎看我翻這些報紙。
  她說:「再向下不會有這件事的消息了。不過你看十二月二日的。當地花邊新聞欄還有一
段。」
  我把報紙向邊上一推,我說:「你知道我在找什麼?」
  她看向我說:「你自己該知道呀。」
  「是的。」
  她說:「那麼最後一段也該看一下呀。」
  一個粗嘎的男人聲音自隔間後在叫:「瑪麗。」
  她自高凳溜下,走向隔間。低沉的聲音在咕嚕,過了一下女的回答他一兩個字。我回顧那
疊舊報,把舊報翻到十二月二日。在花邊新聞中我看到林吉梅太太亞美準備到東方去和親友共
渡聖誕,所以她要乘火車去舊金山,然後乘船經運河東行。當記者問她離婚案進行到了什麼程
度時她說這件事已經全部交由律師處理,她自己連丈夫現在在什麼地方也沒興趣去管。這件事
識者都認為無稽和猜說,謠言說非但她知道林醫生現在在那裡,並且她正準備要去和他重聚。
  我等候小姐回來。她遲遲未出現。我走向街角的藥房,拿電話簿找律師欄。沒有姓紀的律
師,沒有姓卜的律師、不過有一位華福侖律師,他的事務所在第一國家銀行大樓。
  我選了沒有陽光直晒一邊的人行道走了兩條街的距離。爬上老房子搖搖欲墜的樓梯。走過
不太水平的走道。我在一張亂拋著法律書籍的桌子後見到了華律師,他雙腳擱在書桌上,煙斗
在他嘴裡。
  我說:「我是賴唐諾。我想請教些問題。你還記不記得當時卜華事務所接手過一件林家夫
婦的––」
  「記得。」他說。
  「不知你能否告訴我,林太太現在在哪裡?」我問。
  「不能。」
  我想到白莎對我的指示,決心自己冒點險。
  「林醫生在哪裡你知道嗎?」
  「不知道。」過了一下他才說:「到目前止,他仍欠我們事務所法庭規費和律師費。」
  我問:「除此之外,他還欠別人什麼債嗎?」
  「沒有。」
  「你想他是死了還是尚還活著?」
  「不知道。」
  「林太太的死活呢?」
  他搖搖頭。
  「那裡可以找到一直同情她的紀法官?」
  他淡藍色的眼珠泛出一絲笑意。「山上。」一面指向西北方向的山。
  「山上?」
  「是的,很好的公墓。一九三零年死的。」
  我說:「謝謝你。」走出他辦公室。我把門順手帶上時他什麼也沒有說。
  我走回法院大廈,再對那好奇心十分重的女人說我要借閱林醫生告林太太那件離婚的卷宗
。才十秒鐘我就到手了。
  我觀看全卷。卷內有告訴狀,答辯狀、被告反告原告的狀紙、法院判定限原告十天要提出
回答的批文,再一次批示限二十天一定要覆,又一次批示再給三十天的限期、然後是一紙通知
說林醫生故意不守法院規定。既然傳票從來也沒有送達到果薇安本人手上,因此本案也從來沒
有正式開審,也更沒有正式撤消。
  我走出大廈時。又感到她憎惡敵意的眼睛在看著我離開。
  我走回旅社,坐在旅社房間桌旁,就用旅社的信紙信封寫了一封信給我老板柯白莎。
  「老板:查一下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到舊金山經巴拿馬運河往東海岸各船的旅客名單。查有
沒有林太太,林亞美名字。查一下其他名單看有沒有同行的人。林太太本身有極大的婚姻困難
,她可能秘密和人同行。雖然事過已久,但亦可能一舉中的。本案在這裡已是山窮水盡了。」
  信尾我簽上自己名字,貼上郵票,寫上偵探社地址,弄清楚這封信會自下午兩點半火車送
出本地。
  我去古家館試用午餐,走回舌鋒報。「我要登一則廣告。」我說。
  櫃台後智慧型棕色眼珠的小姐伸出一隻手,越過櫃台把我的廣告稿拿到手中。
  她看了一遍,又再看一遍,數一數字數,一溜煙進入後面一間。
  過不多久,一位壯大但垂肩的男人自後面走出來,額前戴了遮光綠帽檐,嘴角尚有嚼過煙
草的殘渣,他說:「你姓賴?」
  「是的。」
  「要把這廣告登在報上?」
  「嗯哼,要多少錢?」
  他說:「你一定有什麼幕後新聞。」
  我說:「也許。當然也可能只是捕風捉影。」
  「公布一點點,也許能幫助你辦成事。」
  「當然也可能一點用處也沒有。」
  他又看了一下廣告稿。他說:「據這廣告看來,有一筆錢要給那林太太。」
  「廣告上沒有這樣說。」我說。
  「不過看起來是這個意思。你說任何人能告訴你林吉梅醫生太太林亞美女士現在的地址,
你都可以給他賞金,又假如林太太已經死亡,能提供她後裔名字地址給你的人也會有賞金。在
我看來,你一定是為遺產在找繼承的人––這就和其他一些情況吻合了」
  「什麼其他一些情況?」我問。
  他轉身,把兩眼注向地上的痰盂,吐了一口黃黃有煙草的口水。他說。「是我先問你的。」
  「再想想看,第一個尚未回答的問題是,廣告要多少錢?」
  「每三行五塊錢。」
  我自白莎給我的零用錢中拿出了五塊錢,要求他給我一張收據。他說:「等一下,」自己
走回後面隔間去。一分鐘後棕色眼珠的小姐走出來。她說:「賴先生,你要一張收據?」
  「我說過了,我要一張。」
  她慢慢地寫收據,寫到日期時停了下來:「古家館怎麼樣?」她問。
  「差遠了。」我說:「晚餐什麼人家最好?」
  「懂得點菜的話,旅社大餐廳還可以。」
  「你懂得該點什麼菜嗎?」我問。
  「你一定是個偵探,是嗎?」她說。
  我沒有回答她,她看到我無意回答,她說:「你根本就是進來查案的。老兄,你該有個當
地的導遊才行。」
  「你有向政府登記立案嗎?」
  她自肩後向隔間看一下。她說:「倒也沒有那麼嚴重。」
  「你是不是商會的人?」
  「不是,不過報紙是商會的。」
  我說:「我對本鎮不熟。你們也根本不知道我,也或許我有大量投資開發的可能。一上來
給我一個不好的印象,不見得對本鎮有利。」
  隔間後的男人在咳嗽。
  「這裡的人想吃點像樣的東西,怎麼辦?」
  「這容易,找個女人結婚。」
  「從此之後他們快樂地生活,直到永遠。」
  「是的。」
  「你呢?」我問:「結婚了?」
  「沒有,我在旅社大廳吃飯。」
  「懂得叫什麼東西吃?」
  「當然。」
  「和一個十足的外地人吃一頓飯,好嗎?」我問:「給他看看本地人對外地人能容忍到什
麼地步。」
  她神經地笑著說:「你已經不算是外人了。」
  「我也不能算是內人呀。至少我們可以邊吃邊談。」
  「談什麼呢?」
  「談一個鄉下報館做事的女孩子怎樣有機會可以賺點外快。」
  「多大一筆外快?」她問。
  「還不知道。」我說:「要研究之後才能知道。」
  她說:「我也正想研究研究。」
  「吃飯的事怎麼樣?」我問。
  她自肩上望向後面的隔間,她說:「一言為定。」
  我等她把發票開好。
  她說:「要在後天才能登出來。我們現在是週刊。」
  「我知道。」我說:「我來這裡接你?」
  「不行,不行。六點鐘我自己去旅社大廳。這裡你有其他熟人嗎?」
  「沒有。」
  她看來輕鬆了不少。
  「這裡還有其他報紙嗎?」我問。
  「沒有,現在沒有了。一九一八年有過一家,一九二三年的時候關了。」
  「帶條路如何?」我問。
  「你不正在路上嗎?」
  她把舊報拿出來。整個下午我都在查舊報的社交版和花邊新聞。我收集各個當時林醫生和
林太太曾參加的集會名稱和參與人姓名。最後我已相當了解這裡當時社交圈活動的情況,和林
醫生、林太太相熟的人是些什麼人。
  櫃台後的小姐一半時間坐在高腳凳上觀察我的動向,一半時間在隔間後打字。我再也沒聽
到男人的聲音。不過我記住他咳嗽警告,我不去逗那女孩子。自收據上她的簽字,我知道她叫
鄧麗恩。
  五點鐘我離開報館回旅社整理整理。我下樓來到大廳等候她。她在六點一個人進來。
  「這裡的雞尾酒吧不知道好不好?」我問。
  「還不錯。」
  「先來點雞尾酒,晚飯會好吃一點。」
  「有可能。」
  我們每人來了一杯不甜的馬丁尼,我建議再來一杯。
  「是不是想灌我喝醉?」她問。
  「用兩杯馬丁尼?」我問。
  「經驗告訴我兩杯是一個好的開始。」
  「灌你喝醉對我有什麼好處?」
  「我怎麼知道。」她笑著說:「一個橡景報館工作的女郎怎麼可能賺一點外快?」
  「我還不知道。」我說:「是要靠能不能帶路。」
  「怎麼說法?」
  「帶得有多好,又帶得有多遠?」
  「喔。」
  我捉住酒保看過來的時機,轉變他的眼光使他看到我們杯子空了。當他為我們調第二杯的
時候,我說:「我在等你回答。」
  「好習慣,我正在研究。」
  「以前有沒有靠這個方法賺過鈔票?」我問。
  「從來沒有。」她說,過了一下加一句:「你呢?」
  「一點點。」
  「你認為我也可以?」
  「我認為你肯講就有錢。說說看,鎮裡怎麼可能只有你一個女人是漂亮的?」
  「謝了,你做過戶口調查嗎?」
  「不必調查,我有眼睛。」
  「我知道你有眼睛,賊眼溜溜的。」
  酒保把酒倒進我們酒杯。她說:「戲院賣票的我有不少朋友,她們都告訴我旅行推銷員見
她們,第一句話都是『怎麼可能鎮裡只有你一個是漂亮女人』。可能這是最古老的吊馬子方法
。」
  「我看不見得。」我說。「這種方法會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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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該用一些新招式。」
  「我會的,」我說:「一九一九年這個鎮養得起一個五官科醫生,現在怎麼養不起了呢?」
  「是養不起了。」
  她說:「有很多原因。我們在外地人面前很少一一枚舉,看來有點洩氣。」
  「舉一個最大原因出來看看。」
  她說:「鐵路有了新路線,停這裡的少了。開店的搬到別的地方去了。再說二一年有不景
氣,你是知道的。」
  「是嗎?」我問。
  「我那時尚小。商業至上,政治第一嘛。」
  「你們報紙是什麼政策呢?」
  「當地為重點。」她說:「一切為鎮民。本郡有不少家報館,你知道的。我們還是早點把
酒解決掉用飯吧,要不然本地的聰明人會把好菜都點走了。」
  我們把雞尾酒喝掉,我牽著她手走進餐廳。坐定後我把玩著菜單問她:「該點什麼?」
  她說:「不該點煙牛肉,那煙得不好。不可以吃雞球炸鳳梨,他們每星期三才做一次雞球
。羊排嘛是昨天的,所以今天應該點烤牛肉,靠得住一點。他們的烤洋芋倒是極好的。」
  「一隻大大的烤洋芋。」我說:「加上很多很多牛油,吃完了人都不一樣。你怎麼突然肯
和我出來混的?」
  她的眼睛睜得滾圓。「怎麼說?」
  「你怎麼突然肯跟我出來混的?」
  她說:「我喜歡呀!怎麼這樣問?」
  我說:「這樣問是因為你自己引起我問的。」
  「我?」
  「不是直接的。那男人想自我身上得到消息,他得不到,於是走進後面一間,把你請得親
自出馬。主意是如此打的。」
  她眼睛仍睜在那裡。「喔!」她說:「我的媽呀,你真是順風耳!」
  「他要盡一切可能弄點消息出來,甚至暗示他有我要的消息,這樣我們可以互換彼此的消
息。」
  「他真的這樣做嗎?」
  「你知道他這樣做過。」
  「抱歉。」她說:「我不像你可以看透別人心思。」
  侍者過來,我們點了菜。我看到她在環顧餐廳每一角落。「怕什麼嗎?」我問。
  「怕什麼?」
  「是不是怕某甲會看到你和一個外地人吃飯,你又來不及向他解釋這是老板派給你的公事
?」
  「某甲是什麼人?」
  「男朋友。」
  「什麼人的男朋友?」
  「你的。」
  「我不認識什麼某甲。」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不會告訴我他叫什麼,所以先只好用某甲來稱呼他。這樣省事省力
,對嗎?」
  她說:「原來如此。我懂了。不過不對,我不怕什麼某甲,他很開通的,也不發脾氣。」
  「不帶武器?」我問。
  「不帶,上次開槍打人是六個月之前的事了,再說那一次也只是打中別人肩膀而已。那個
人早在六個星期前出院了。」
  「真佩服你那某甲的自制能力,」我說:「我還真怕某甲會發脾氣呢。」
  「嘎,不會的。」她說:「他溫存體貼,尤其是對動物。」
  「他幹什麼的?」我問。「我說靠什麼為生的?」
  「喔,他在這裡做事。」
  「這旅社?」我問。
  「不,不,我是指在這個鎮上。」
  「他喜歡這裡嗎?」
  戲謔的神色一下自她眼中除去。她把叉子一下插進她的烤牛肉去,她說:「當然。」
  我說:「那就好,」她就一、兩分鐘不再說話。
  餐廳裡面的席次居然滿了八九成。我認為這家旅社餐廳的生意並不全靠房客來用餐。顯然
有很多人是這裡常客。有的客人相當注意鄭麗恩和在她身旁的男士。想來鄭麗恩在這一帶尚還
很出名的。我隨便再問她一些鎮上的事,回答也都是簡短而無關痛癢的。她已經不再和我逗趣
了。一定是有了什麼原因使她半途煞車了。我試著回想,她眼睛不再發光那個時候,是否曾有
什麼人走進這餐廳呢?假如這是正確的,在這一個特別時間進來的只有兩批人。一是兩個中年
人,目前他們似乎太集中精力在他們的食物和兩人間的談話上。另外就是看來像一家人的一桌
。中年男人禿頭,灰眼;女的肥肥的;女兒該是九歲;兒子七歲。
  用過甜點後我把我的香煙遞了一支給她。她也接受了。我們把煙點上,我自口袋中把我摘
出來的名單拿出來遞給她。我問:「這裡面還有多少人仍在鎮上?」
  她注視名單幾分鐘,生氣地說:「你倒聰明,真聰明。」
  我等著她回答我的問題。過了一下,她說:「你這裡有十五個人的名字,大概還有四、五
個人仍在鎮裡。」
  「其他的人怎麼啦?」
  「和鐵路一樣換地盤了。林醫生那時代這些人還都混得可以。生意不好做的時候一個個溜
了。一九二九年又逢一次打擊,鎮上一家最大罐頭廠倒閉了。」
  「這些留下的,你都認識他們嗎?」
  「當然。」
  「那裡可以找到他們?」
  「最容易的方法自然是電話簿。」
  「你不能告訴我嗎?」
  「可是可以,我還是希望你自己在電話簿裡去找。」
  「原來如此。」我說,把名單又放回口袋中去。有家電影院在演一部二輪片,我是看過的
。我建議我們去看。她同意了,自她同意的方式,我看得出她一定也已經看過了。過了一陣,
我們一起用冰淇淋,這時候我又把名單拿了出來。
  「請你勾一下那些人還在鎮上。」我說:「省得我把電話簿翻爛了。」
  她考慮了一下,在名單上用筆勾了四個名字。她說:「辦法是不錯,不過不見得會有什麼
用。我不相信鎮裡會有人知道她去那裡了。」
  「為什麼能那麼確定呢?」
  「這件事曾經引起很大的注目,你是知道的。」
  「那是不景氣之前,」我說:「自此之後曾引起大眾注目的事多的是。」
  她想告訴我什麼,最後決定不說了。我說:「說呀,幫我個忙又如何?」
  「你又不幫我什麼忙。」
  我說:「我假如能找到林太太,對她可能大有好處。她極可能是一筆遺產的受益人。」
  鄧麗恩笑著說:「數目有賭全場獨贏大嗎?」
  我笑笑。
  她問:「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為林太太弄出那麼多的事端來,到底為什麼?」
  我毫不緊張地說:「我也不知道呀。」
  「你是為別人在工作,還是你自己替自己工作?」
  我說:「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你能找到她,極可能有一點你的好處在裡面。」
  「我找到她,」她問:「有多少好處?」
  「假如你知道她在那裡,你又肯鬆口給我們消息,極可能有一點你的好處在裡面。」
  「多少?」
  「在我問幾個問題前,我不知道。你到底知道她在那裡嗎?」
  「不知道,我當然希望我知道的。這裡面故事情節曲折。我為舌鋒報收集情報的,你知道
。」
  「你會加薪嗎?」我問。
  她說:「不會。」
  我說:「我也許可以給你引見一些人––他們會比舌鋒報付你多一些錢,怎麼說?」
  「舌鋒報反正不會加薪的。」
  我說:「如此說來應該比比價才好。」
  「多少?」她問。
  「我不知道,我該問問別人。其他的人怎麼樣處理?」
  「什麼其他的人?」
  我做出驚訝狀。「怎麼啦?」我說:「當然是說其他在找她的人囉。」
  她思索著道:「這一點我不能提。」
  我說:「想來是那個舌鋒報的老板不願提。是嗎?」
  她把眼光集中在桌上她那隻大玻璃杯。杯子很大,很古老型式,顯然是餐廳開幕就開始在
用的。她玩弄杯子道:「你在大城市生活多久了?」
  「一生都在。」我說。
  「中意嗎?」
  「也不見得。」
  「如果我能去大城市,我會興奮死了。」
  「什麼好興奮的。」
  「你不知道小鎮的死樣。」她說:「每一個人都知道你是什麼人。在城市裡你才能真正過
自己的生活。假如想交朋友,千千萬萬人任你選,可以看戲,看櫥窗,有真正的美容院,當然
還有好的餐廳。」
  我說:「當然還有激烈的競爭,不正常的欺詐,太多的車輛,紊亂的交通,停車的困難,
弄不清的單行道,各種污染。至於交朋友嘛––假如你真想單獨生活,你才會去大都市。所有
人都是外人,接觸方式不對,他們永遠是外人。」
  她說:「我寧可過那種生活,因為我太討厭每天見相同的面孔了。在小鎮生活,人會慢慢
陰乾的。這裡的人知道我比我自己都清楚。」
  我問:「他們對你的工作也知道得比你多嗎?」
  「他們自以為是的。」她說。
  「不要那麼悲觀。」我說:「你還有某甲。」
  「某甲?」她問:「喔,是的,我懂你的意思了。」
  「假如你去大城市,」我說:「你得把某甲留下。某甲喜歡這裡你該知道。」
  「你到底是逗著我玩,還是要我快樂一點?」
  「只是問問題罷了。能不能代我找一點我有用的消息?」
  她用小匙的邊把杯中冰淇淋切成兩半,再把它切成小塊,又把它剁成泥狀,最後除了奶水
外什麼也沒剩下。她說:「唐諾,我們來說清楚,你在為別人工作。你要消息。假如我告訴你
什麼有用、值錢的消息,你自己不能給我錢,你要先問那個出錢的人,對嗎?」
  「對的。」我說。
  「那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友誼,合作。」我說。
  「聽著,我也不要錢。事實上我不覺得我知道什麼特別的或自認是值錢的。不過,我極可
能對你是有用的。假如幫了你忙,你能不能在大都市替我找一份工作?」
  「老實說,我沒有工作給你做,但是我極可能介紹你別的人,他們可能有工作要人做。不
過在大都市找工作,目前是很困難的。」
  「假如我幫了你忙,我又到城裡去,你會真心試著幫我忙嗎?」
  「在可能範圍我會的。」
  她把小匙在杯中轉了一個圈。她說:「你不肯把話講死,我也只好由你。任誰都知道你來
小鎮為的是找消息,即使我把消息給你,你也不會把你為什麼要這消息的原因告訴我的,是嗎
?」
  我說:「是的。」
  她說:「好吧,你會的我也會。假如我從你口中找到什麼消息,我也要利用的。」
  「公平。」
  「別說我沒有提醒過你。」
  「不會的,你現在正在提醒。」
  「你想知道什麼?」她問。
  「你知道林太太現在在那裡嗎?」
  「不知道。」
  「在你們報紙舊檔案裡有她的照片嗎?」
  「沒有。」
  「你自己查看過嗎?」
  她慢慢地點頭,有點心不在焉,眼光又集中在冰淇淋小匙上。
  「什麼時候?」
  「兩個月前。」
  「那個時候什麼人也在找她?」
  「一個姓勞的男人。」
  「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吧?」
  「他在這旅社登記過,你自己可以去查。」
  「他要什麼?」
  「你想要的。」
  「什麼長相?」
  「四十歲,大個子,差不多全禿了,是個不停吸雪茄的人。在報館裡閱報的時候討厭死了
,污染空氣。」
  「他之後又有什麼人來?」
  「一個年輕女郎。」
  「年輕女郎?」
  她點點頭。
  「什麼人?」
  「她的名字叫戴愛蓮。像不像是個假名字?」
  「很多名字聽起來都不像真的。」
  「這一個特別不像真的。」
  「那一定是那看起來有點假。」我說。
  她回想一下道:「你說得也有理。那個女的有的地方––怎麼說呢,就是不太對勁。」
  「她什麼長相?」
  「我想你是對的,她是個假貨。她應該是粗俗一類的––但是大大的偽裝了一下。文靜,
膽小,好像老用腳尖在走路。她曲線美極了,衣服時髦透了,老實說,這種衣服穿在她身上才
相得益彰。不過她––有一點裝過火了,太優雅了,太甜言蜜語了,太純潔了。」
  「你認為她沒有那麼純潔?」
  「是的,你要自己見到才有這感覺。我認為她是林太太的什麼親戚。」
  「她這樣說過嗎?」
  「從她所說過的話裡,我認為她是林太太前一次婚姻所生的女兒。」
  「這樣說來林太太現在會幾歲呢?」
  「也不太老,該是五十吧。我認為林太太嫁給林先生的時候,戴愛蓮還是個小孩––私生
子,也許。」
  「這樣算來,戴愛蓮該二十六或二十七歲了。」
  「差不多。這裡沒有人知道林太太有一個女兒。」
  「她也住在這旅社裡嗎?」
  「是的。」
  「住了多久?」
  「一個禮拜。」
  「那一個禮拜她做些什麼?」
  「她希望能找到一張林太太像樣的照片。她自家庭相本中找到了四張,買了下來,她寄去
了什麼地方,旅社裡的人告訴我,她特別找一些硬紙,襯墊在照片下面寄了出去。」
  「旅社裡人告訴你她寄去那裡了嗎?」
  「沒有,她是去郵局寄的,不過硬紙是這裡拿的。旅社裡人知道裡面是相片。」
  「還有什麼消息?」我問。
  「沒有了。」
  我說:「麗恩,謝了。我不知道這些消息可以給我多少幫助。我希望能多少有些用。假如
有用,我希望能湊些錢感激你,不會太多,有總是好的,我的老板小氣得很。」
  她說:「不必記在心上。我倒希望換一種方式。」
  「什麼方式?」
  「你盡你力來幫我,我盡我力來幫你。我在某種範圍下會把知道的告訴你。有一天我到大
都市來找你,你盡力幫我找一個工作。」
  「我的能力有限。」
  「我知道。你盡力而為,好嗎?」
  「好的。」
  「你會在這裡很久嗎?」
  「不知道,要看情形。」
  「說不定假如有事發生,我怎麼可以通知你?」
  我拿出一張只有我名字,其他部分空白的名片,把柯白莎偵探社所在的地址、大樓名稱寫
在上面交給她。我說:「信寄到這地址,我一定收得到。」
  她研究這張卡片很久,拋進她皮包,對我笑笑。我幫助她穿上外套,用公司車送她回去。
她住在一幢急需再油漆的兩層木架屋子裡。屋外並沒有出租房間的招牌,想來她是住在私人家
庭裡。我沒有去深究,因為這種資料以後隨時可以問得出來。真如她自己說過住在這裡的人對
她知道得比她自己都多。
  自她說再見的樣子,我分辨得出她並無意要我吻別,所以我就沒有吻別。
  午夜前一點時間,我回到旅社。一支雪茄就使夜班守櫃台的很願意和我做朋友。過不多久
,我就能翻動登記簿找到勞彌勒和戴愛蓮的登記。我想得到登記的地址一定是假的,不過當值
夜的去照顧電話總機的時候,我還是把地址抄了下來、以防萬一。當他回來的時候,我們閒聊
著。他告訴我戴愛蓮是乘火車來這裡的。來的時候,她的一隻託運箱子遭到破壞了。她經過火
車服務員和旅社服務員填了一張理賠申請書。他不知道賠償問題解決了沒有。
  我發現電報是可以經由電話亭發的。我發了一個電報給柯白莎:「
  「進展不大。請詳查三週前南太平洋鐵路公司運至橡景木箱行李破損索賠案。該案受損人
姓名可能用戴愛蓮。另,能否付二十五元給提供消息者?」
  我把電放掛上,回到自己房間。鑰匙打不開門鎖。我正在研究原因的時候,房門從裡面一
下打開。一個大個子男人站在門裡,把窗裡可能照進來的亮光幾乎全部擋住,他說:「賴,你
進來。」
  我站在門檻外,他把房裡的燈打開。我向上看他。
  他大概六呎高,兩百磅出頭,既不瘦,也不肥,寬肩,伸出一隻大爪,抓住我領子,重重
拖了一下。「我說,你進來。」他說。
  我被拉進門去。他順勢用肩一撞,我衝過地毯倒向床上。他用腳把門勾上,說道:「這還
差不多。」
  他站在我和門中間––也站在我和電話中間。自我剛才看到旅社值班人對於電話總機服務
的態度,即使我能用電話,至少也要幾秒鐘之後他才會來接聽。更甭說那傢伙正站在我和警方
聯絡必需的工作之間。
  我把領帶整一整,把領子的邊緣拉一拉,我說:「你要幹什麼?」
  「我要你滾出這個鎮。」
  「為什麼?」
  「水土不服,」他說:「對你這種小不點不合適。」
  「到目前為止還可以呀。」我說。
  「不到時間。這裡有瘧疾。晚上蚊子圍著轉。牠們咬你,不知不覺你就病了。」
  「我去那裡可以避免害蟲來咬我呢?」我問。
  他變色了。他說:「小鬼,再耍小聰明要你好看。」
  我摸呀摸呀摸出一支香煙。點著它。他看我把火柴湊近香煙,看到我手在顫抖,笑著撇撇
嘴。
  我把火柴搖熄,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說:「你講,這裡你是大爺。」
  他說:「我講過了。這是你的行李箱,把它裝好。我陪你下樓上你的車。」
  「假如我不要你陪?」
  「那你只要闖過我這一關。」
  「假如我不走?」
  「你會有意外的。」
  「我不會有意外,我也有朋友,他們不喜歡我有意外。」
  「你可能有夢遊症;你一下走出窗子去了。你朋友會調查,但是查不出什麼?」
  「人可以大叫。」我說:「會有人聽到的。」
  「當然,會有人聽到的。」
  「會報警。」
  「也會。」
  「然後會怎樣呢?」
  「我不會在這裡。」他說:「你也不會在這裡。」
  「好吧,」我說:「我就叫。」我大喊:「救命呀––警––」
  他自座椅上跳起,像一隻貓似的靈活。我看到他巨大的軀體射向我,我用盡全身之力一下
子向他腹部擊去。
  我沒有碰到他。
  什麼東西打中我的頭側,像要把我頸子打斷。醒回來時,我被裝在自己公司的汽車裡,車
子在平整的路上跑。我的頭在痛,下巴腫得不能動。那大個子坐在駕駛盤後在開車。因為我開
始移動了,他看向我。他說:「老天,什麼破車。你們混帳的偵探社為什麼不給你弄輛像樣的
交通工具?」
  我把頭伸出車窗外,讓夜晚的冷空氣清醒一下我的腦袋。大個子用一身的力氣踩在油門上
,而柯白莎的車喘喘地甩著尾巴在向前急進。
  我看到我們是在山路上,沿著山谷曲折地在前進。不久來到一處平原,松樹的陰影映在多
星的天空。大個子把車慢下來,顯然是在找一條側路。
  我乘機越過車座,以兩隻手抓住駕駛盤用力扭轉。
  車子一下向路側斜去,但是他用力一扭又回到路中。他兩隻手不離開方向盤,只是用右肘
攔我一下,正撞上我痛得厲害的下巴,我只好把隻手放開。什麼像水管似的東西打在我後頸上
,醒來時我仰躺在地上,不知身在何處。
  我花了點時間把意志集中在一起,伸手進口袋摸火柴。擦亮了火柴見到自己是在一間木屋
裡,躺在舖滿乾松針的舖上。我坐起來坐在那張松枝做的靠牆床舖上。再擦支火柴點著了找到
的一支蠟燭,看一下手錶。現在是三點一刻。
  木屋顯然已年久失用。很不乾淨,有霉味。窗都用木板釘死了。老鼠曾出入這裡把偷來的
食物東拖西拖,一隻大蜘蛛在網裡瞪著看我。床舖上面乾的松樹針葉顯然已混進我亂亂的頭髮
裡,我站起來的時候一條條地落到我頸後。
  我感到自己才從碎肉機裡出來。
  整個木屋沒有別人。我看看木板釘死的窗子,試試大門,想像中大門一定是鎖著的。沒有
鎖。山上冷冷的空氣,充滿了松樹的香味,衝進我的鼻孔。門外有一大堆黑漆漆的東西。我把
蠟燭移過來看一下,那是公司那輛老爺車。
  一條山溪發出流水聲,顯然離這裡很近、我用蠟燭照著巡視一下,發現有條小徑是可以通
到山溪去的。我用手帕浸濕了冰冷的溪水放在前額、後頸,最後放在我眼睛上。一陣山風吹熄
蠟燭。我坐在黑暗裡請冷水幫我治療傷痛。
  過了一下,我用又冷又濕的手在第二次努力時又點亮了蠟燭。我回到木屋。我完全不知道
這木屋的地理位置。
  我吹熄蠟燭,關上木屋的門,爬進公司車。鑰匙在打火鑰匙孔裡。我把汽車發動。油箱是
半滿的。車頭燈照出去有一條不平的山路直接可以離開木屋。我把車吃進檔去,不到半哩路就
來到柏油路面的公路。我不知道這裡的方向,我直覺地把車向下坡方向開去,希望能回到山谷
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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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7:55: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柯白莎一掌把辦公桌上積聚的週一上午信件推開,點上一枝紙煙,湊過桌子看向我,她說
:「老天!唐諾,你又打架了!」
  我在桌子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不能算是打架。」
  「那算什麼?」
  「只能算押解離境。」
  「誰來押解?」
  「從他的樣子看來,我會認為他是當地警察中的一員,不過他太做作了一點,所以我想他
不是當地的。他一定有一個朋友開車一路跟我們走,否則他得先準備一輛車,如此他才能離開
那把我拋在裡面的木屋。他把公司車還給我,甚至還給我買汽油。」
  「從那一點你認為他是警察?」
  「看起來像,說話也像。舉動更像。」
  她抿上嘴巴,笑著說:「唐諾,一定夠你受的。」
  「還可以啦。」我說。
  「你又回鎮上去了?」
  「沒有,我沒有回去。」
  她眼角變冷酷了。「為什麼?」
  「氣候。」我說。「水土不服,太熱。那裡有瘧疾,有蚊子。」
  她說:「亂講。」
  「我覺得我們在這裡可以辦更多有關本案的事。」我說。
  「怎麼會?」
  「兩個人比我早到橡景。他們的目的和我完全相同,我認為該帶走的都被帶走了。」
  「那麼為什麼有人要把你趕出來呢?」
  我說:「我也在研究。」
  柯白莎透過她自己吐出來的藍色煙霧看向我。她說:「這一點很重要呀,唐諾。」
  「我覺得你想對了方向。」
  「好了!也不必太洩氣,偵探嘛,免不了的。這種事老發生在你身上,主要是你天生嬌小
。大家都挑好吃的吃,那傢伙到底是誰?」
  「還不知道。我上樓的時候他坐在我旅社房間裡。那是在我打電報給你之後。我本當回橡
景去的,但是突然想到一條線索,在這裡辦比較快速一點。」
  「把你所謂的線索說來聽聽。」
  我把記事本拿出來,把得來的情報一一告知白莎。
  柯白莎說:「林太太出國的事碰了壁了。她根本沒有經過巴拿馬運河––一九一九年沒有
,一九二零年上半年也沒有––反正絕沒有用她自己真姓名坐船經過運河。當然,假如用的是
假名字,我們一點也沒有辦法查。經過那麼多年,想用長相去追查是不會見效的。再說,我告
訴你,我們不能為要得到消息,去付別人二十五元。客戶付錢給我們,是要我們有消息。我們
收進來的錢要付我們偵探社的開銷。以後你千萬不要浪費電報費來問這種笨問題。」
  「晚上電報便宜,」我說:「基本數六十個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沒多花你一分錢。」
  她說:「我知道––別以為我不會數你用了幾個字。不過我告訴你,以後這種問題問也不
要問。什麼人給了你消息啦?」
  「一個女孩子。我現在對她已經沒有當時熱誠了。那個揍我滾蛋的人,極可能是某甲。」
  「某甲是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是我起的一個別號。箱子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一位哈愛蓮向鐵路局申請七十五元賠償。為的是箱子和箱子裡損壞了的衣服。」
  「申請款付了嗎?」
  「協議中。行李車中她的一隻箱子壓破了一隻角。鐵路局說這隻箱子本來是又老又舊,申
請七十五元賠償過火了一點。」
  「有戴愛蓮的地址嗎?」我問。
  「哈愛蓮。」她說。
  「同一個人。她在橡景大概一個禮拜。」
  「地址我有。我來看,在那裡?老天,我什麼東西都會掉!」她拿起電話,對卜愛茜說:「
找一下哈愛蓮的地址。我給了你的––有,我給你的––喔––我右手抽屜裡,嗯?謝了。」
  柯白莎打開右手抽屜,在一堆紙張裡翻呀翻地拿出一張紙片來。我把愛蓮的地址抄進我的
記事本。
  「要去看她?」她問。
  我說:「是的。此外還有一條線索。州醫師公會一定是同意林醫生改了姓名,另外發了一
張開業執照給林吉梅醫生了。」
  「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林醫生是五官科的專科醫生。他溜了,他的診所護士和他在一起。你自己想想,醫生還
有比行醫更好的工作嗎?」
  「你怎麼不想想他可能在別的州開業呢?」
  「因為專科醫生不比一般醫生、他要申請執照,要填明以往在那些州,是否也在做這一門
專科,反正要計算年資的。他在這一州的情況也會被詢問。我想多半是林醫生以什麼原因向法
院申請改名,寄了一份批准文件的拷貝給醫師公會,用新名字申請了開業執照,仍在本州開業
。這比到其他州開業簡單得多。」
  柯白莎冷冷的灰眼珠閃著同意的光彩。「唐諾,」她說:「你是一個聰明的小混蛋。這種
推理合乎邏輯。」過了一下,她繼續道:「不過,我們的客戶規定我們要集中精力調查林醫生
的太太。」
  我說:「在我們找到林太太之後,不會有人再問我們是怎樣找到林太太的,對嗎?我要五
十元做開支。」
  她說:「你真的不把錢當錢用。拿去,這可是最後一次給你這件案子的開支了。你認為他
知道她在那裡?」
  「林醫生把一切給她,自己掃地出門。」我說:「他極可能私下和她有什麼財產上的協議
。」我一面把白莎給我的開支費數了一下,放入口袋。
  「假如他們另有協議,又如何?」
  「假如他真決定自己一文不留!他為什麼要離開已有病人的橡景另起爐灶?法庭判決再兇
,也不能判他交出他沒有的東西。他要的是要離開橡景。假如他和他太太有私下的財產協議,
他極可能知道她在那裡。」
  柯白莎眯起兩眼。「有點道理。」她承認地說。
  我問:「你有王先生的電話號碼嗎?」
  「有。」
  「那好,給他打個電話––」我突然停下來。柯白莎道:「怎麼啦,唐諾?」
  「還是不要讓王先生知道我們在幹什麼。我們用我們自己的方法來把林太太找到。我可以
冒充鐵路局派去的協調員,去看哈愛蓮。我可以付她七十五元叫她開張收據。之後,我又可以
再回去說我給錯人了,甚至說她冒充姓戴的,如此可以迫她說些消息出來。」
  柯白莎的兩隻眼珠猛然突了出來。「老天!唐諾。」她說:「你認為這偵探社是鈔票礦呀
?我們替鐵路局到東到西去救濟人!」
  「你可以列入必需開支,向王先生收費。」
  「你長不大,還是腦筋有病?公司還有其他開支。我們付給別人越少,白莎的收獲越多。」
  我說:「不走這條路,找其他路,我們付出可能不止七十五元。」
  柯白莎搖搖頭。「就這樣決定了。」她說:「你另想他法。」
  我拿起帽子,我說。「好吧,我另想他法。」
  我手才伸向門把,白莎叫著使我回頭。「唐諾,這件事要加緊一點,你要另想他法,不要
拖泥帶水。」
  「我正在努力想辦法。我已經在橡景的舌鋒報登了一個廣告,徵求知道林太太或她遺屬消
息的人,看起來是為了遺產執行。」
  「廣告花多少錢?」白莎問。
  「五元。」
  白莎自慢慢繚繞上升的香煙煙霧中看向我。「那能這麼貴?」她說。
  我打開門,不經意地說道:「經你一說,是貴了點。」在她說任何話之前,我把門帶上。
  我開了公司車,一路來到哈愛蓮的地址。這是一個廉價的三層磚造公寓房子。在信箱邊上
有房客名單和電鈴。我發現三零九住的是哈愛蓮,我按電鈴。按第三次鈴的時候有了反應,嗡
的一聲大門也開了,我自行進去。
  一條走道一直向房後延伸大概十五呎的樣子,沒有窗,燈光極暗,有陳舊味。左側有扇門
,上面寫著是管理員住的。走道中途一隻電燈炮半空吊下照明電梯入口。我乘電梯到三樓走向
三零九室。
  哈愛蓮站在房門口,用睡腫了的眼睛向走道上看。她既不文靜,又不優雅。她用粗啞的喉
音問道:「你要幹什麼?」
  「我是鐵路局派來的協調員。我來協調你箱子的事。」
  「老天,」她說:「也該是時候了。為什麼上午來呢?你該知道夜生活的女人上午是要睡
覺的。」
  「抱歉。」我說,等她邀我進去。
  她站在門口。自她肩上向房裡望,我可以看到一張放下來的壁床,床單和枕頭都看得出睡
過的人才踢掉毯子起床。
  她不肯離開原來站著的位置,對我不能放心。她有敵意,她貪婪、她說:「給張支票就可
以了。」
  她有金色的頭髮。自她髮根我看不到較深的其他顏色。她穿一套桔色的絲睡衣,一件家居
晨衣披在肩上。她用左手抓住了晨衣前面開口的地方。自她的手背,我猜她是二十七歲。自她
臉蛋看來,打扮起來還充得過二十二歲。我不知道她身材,但是從她的站姿看來一定也是一等
一的。
  她說:「好吧,進來吧。」
  我走進房去,房裡充滿了少女在睡的氣味。她把毯子一下翻正,自己一屁股坐在床沿。她
說:「唯一的沙發在角上,你自己拖過來坐。我把床翻下來不得不把家具調整一下位置。房間
小。你到底要什麼?」
  「我要仔細校對一下你的申請單。」
  「我已經一項項填清楚了。」她說:「我該要求二百元賠償金的。既然你來了,我給你面
子賠七十五元算了。七十五元其實是我真正的損失。你想打折扣是談也不必談。再說以後千萬
不要在上午來找我。」
  「抱歉。」我說。
  床頭櫃上有一包香煙和一隻煙灰缸。她伸手過去拿到那包香煙,點火,深吸一口,沒有把
煙吐出來。「你說話呀!」
  我拿出我自己的香煙,點火。我說:「只有小小的一兩點問題,希望你能說明一下,我就
向鐵路申請發給你七十五元的損失。」
  「這才像話。」她說:「什麼小問題?你要看箱子的話,它在地下儲藏室放著。有一隻角
整個壓下去了。木板碎片刺破了我一雙絲襪,一套衣服。」
  我問:「破襪和破衣服有沒有留下?」
  她避過我眼光說:「沒有。」
  我說:「我們的記錄上顯示,你在橡景的時候你的名字是戴愛蓮。」
  她一下把香煙自口中抹下,雙眼露怒氣道:「你們搞什麼鬼名堂!偷偷摸摸的,怪不得你
連眼睛都給人打烏了。我用什麼姓關你屁事,你們把我箱子弄破了,不是嗎?」
  我說:「在這種地方,鐵路局一定要有一個合法立場。」
  「我會給你一個合法立場。你要我用戴愛蓮名義簽收,我也可以。我本來就叫哈戴愛蓮。
你要我簽唐明皇我都可以簽給你。」
  「在這裡你姓哈?」
  「當然我姓哈。沒出嫁我姓戴,哈是從夫姓。」
  「假如你是已婚,你先生也要簽字作保。」
  「狗屎,我已經三年沒見過哈比歐了。」
  「離婚了?」我問。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是的。」
  「你看,」我解釋道:「假如鐵路局和你協調成功,而領錢的結果不是箱子的所有人,鐵
路局不是有點尷尬嗎?」
  「你是不是在說這隻箱子不是我的?」
  「不,不,不。」我說:「不過箱子所有人的名字有點混淆。鐵路局迫著一定要澄清一下
。」
  「好了,現在澄清了。」
  我說:「理賠部門主管的頭腦死得很,哈太太。他––」
  「哈小姐。」她糾正說。
  「好吧,哈小姐。理賠部門主管是個死腦袋。他叫我來調查你去橡景時用的是戴愛蓮,不
是哈愛蓮。」
  她生氣地說:「你把我才說的理由告訴他。叫他早點去死。」
  我記得她站在門口時的貪婪臉色。我站起身來,「好吧!」
  我說:「我會告訴他的。抱歉打擾你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晚上工作。」我走向門口。
  還沒開門,她說:「等一下,你再坐一下。」
  我走過去,把香煙上的煙灰掉進她床頭的煙灰缸,又再坐回老位置去。
  「你說你會替我設法幫忙辦妥賠款。」
  「是的。」
  「你是在鐵路局工作的,是嗎?」
  「我們都希望把這件事解決。當然,我的協調不成功,鐵路局會把這件案子交法院解決。
剩下的工作由律師辦。」
  「我不希望打官司。」
  「我們也不希望。」
  她說:「我去橡景有點事,是我自己的事,與你們無關。」
  「我們對這件事沒有興趣,只對你為何用另一個姓要弄清楚。」
  「這不是另一個姓,本來是我的姓。」
  「這一點我有一點難予上報。」
  她說:「我從頭說起,我到橡景為的是找一個人的消息。」
  「能把人名告訴我嗎?」
  「不能,」她猶豫很久,以致來得及將煙灰彈掉。然後她說:「一個男人派我到橡景去,
去調查他太太的消息。」
  「這一點我要調查一下的,能告訴我這位男人的姓名地址嗎?」
  「可以,但我不想說出來。」
  我拿出記事本,猶豫地說:「好吧,我有可能替你辦好,但是理賠部門很古板,他們不會
滿意的。在姓名上那麼複雜的混淆,他們會要求知道詳情的。」
  「假如你能辦妥,我什麼時候可以拿到支票?」
  「幾乎是立即的。」
  「我需要這筆錢。」她說。
  我不說話。
  她說:「我去追查的消息是絕不可公開的。」
  我問:「你是個私家偵探嗎?」
  「不是。」
  「你做什麼工作的?」
  她說:「我在一個晚上才開門的地方工作。」
  「什麼地方?」
  「那叫『藍洞』的。」
  「唱歌?」我問。
  「偶然也唱唱。」
  「問你一件事,你們夫婦不住在一起?」
  「不。」
  「分居多久了?」
  「有一陣子了。」
  「能不能給我一些知道這件事,肯證明一下的人的名字。」
  「這和我的箱子有什麼關連?」
  「我認為你在橡景辦完事,回來是向你丈夫報告的。」
  「是這樣的嗎?」
  「聽著,你要想早一點把這件事解決,你可以把他的名字告訴我,我去拜訪他一下,請他
說明一下。我自己也給你證明一下,公司也就會滿意了。」
  「不過我沒有辦法呀。」
  我說:「這樣我們剛才所說的一切,也就等於白說了。」
  「你也給我聽著。」她說:「那隻箱子的確是我一個人的箱子。我一直放我自己用的東西
的。投訴也是我自己辦的。根本和任何第三者無關,也就是說,那送我過去辦事的人不應該知
道發生了這件事。」
  「為什麼?」
  「因為他會扣我薪––扣我的給付。」
  「明白了,」我說,一面把記事本一下合攏,放入口袋,又把自來水筆套回去。「我會盡
量幫你忙的。」我懶洋洋地說。「我只怕老板吹毛求疵。這件事中充滿了漏洞。」
  她說:「你替我弄到支票,我就買瓶酒給你。」
  「不必了,我有規定不能收禮。」
  我站起來,在她的煙灰缸裡把香煙弄熄。她把身子移動一下,拍拍床墊說道:「過來,坐
到床上來。你這個人看來不是壞人。」
  「我良心很好的。」
  她笑笑道:「你尊姓呀?」
  「賴。」
  「你叫什麼?」
  「唐諾。」
  「好吧,賴兄,我們做個朋友、我不想和你們鬼公司打什麼官司,我又需要鈔票。你幫我
忙好嗎?」
  「我也只能盡力而已。」
  她說:「那就可以了。吃過早餐沒有,肚子餓不餓?」
  「早就吃過了。」
  「沒關係,我可以弄點吐司,泡杯咖啡。」
  「不必了。我的工作很多,還有地方要跑腿。」
  「唐諾,你一定得幫我這個忙。是什麼事讓你臉受傷了?」
  「一個傢伙揍了我。」
  「你能不能填一張會使你老板滿意的報告書?」
  「你是說使管理賠的滿意?」
  「是。」
  「你見過他嗎?」
  「沒有。」
  「他三十五歲,黑眼珠鬈髮。西班牙血統,女人見了他很著迷的。」
  她興奮地看向我。「我打扮起來,自己去看他一次。」她說:「照你這麼講,我有辦法叫
他賠我鈔票。」
  「辦法是不錯。」我說:「我把報告送上去前先可以不要試。也許可以批准下來的。萬一
不行,再告訴你,你去用你的美人計。」
  「好!唐諾,就這樣說。」
  我和她握手。我離開她房間。
  街角有家雜貨店。我用公用電話打電話給白莎的辦公室。卜愛茜把電話自總機接進去,沒
有說明是誰的電話。「我是唐諾。」我自己說。
  「你那裡去啦?」白莎問。
  「在工作呀。我認為我找到了一個線索。」
  「說。」
  「姓哈的女人是夜生活的一個女人。是林吉梅付錢給她,叫她找林太太的。」
  她說:「唐諾,什麼意思別人給你電報,卻叫公司付錢。」
  「我不知道這件事呀。」
  「還說不知道。才來一通,說要五角。」
  「是什麼人發的電報?」
  「我怎麼知道?給我拒收了。根本也不是發給我公司的,是給你私人的!別以為我鈔票是
撿來的,我不是聖誕老人。」
  「那家電報公司?」
  「西聯。」
  「多久前的事?」
  「二十分鐘吧。退回總局了。」
  我說:「好。」就掛上電話。我開車到西聯電信總局,等了五、六分鐘才查取到那封電報
。我付清五角欠款。電報來自橡景。電文說:「
  「你查問的人已返本鎮,用原名宿旅社中。該有獎。麗恩。」
  我在是文上用筆寫上:「白莎,案已結。我現在去橡景,住皇家大旅社。請通知客戶。」
  我自口袋中拿出一隻信封,封面上已寫好偵探社地址和白莎的名字,把電報連我寫的字一
起封進信封,交郵專送。我為了沿途可以送報告回社,所以貼好郵票有地址的信封是經常帶在
身上的。把專送郵件交出自己立即北行––心裡一路嘀咕這位林吉美太太,全國都在找她,她
自己又失蹤了二十一年,為什麼會突然回到橡景,在皇家旅社以原名登記住進去。我不知道是
否我所登的報紙發生了效用。果真如此的話,那她隱居的地方一定離橡景不遠。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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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7:55: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半路選了一家汽車旅館合了幾小時的眼。星期二清晨我已經在旅社餐廳裡用早餐了。早
餐很爛,喝完最後一口溫吞吞的咖啡,我走進大廳。
  櫃台職員說:「喔,賴先生。你的行李在這裡櫃台後面。我們沒見你回來,又沒有交待就
走了。我們––實在還在替你耽心。」
  「沒什麼好耽心的呀,我現在付你錢,等一下來拿行李。」
  付錢給他的時候,他看了我眼睛一下,「碰到意外了?」他問。
  「不是,我夢遊走進了圓的調車庫,一個火車頭撞了我一傢伙。」
  他說:「喔!」把找的零錢交給我。
  「林太太起來了沒有?」我問。
  「好像還沒有,至少她還沒有下來。」
  我謝了他,走上大街來到舌鋒報館。鄧麗恩自隔間出來,她說:「哈囉,你來了––眼睛
怎麼啦?」
  我說:「被自己腳趾踢到了。很想給你弄二十五元,還沒肯定。她來幹什麼?」
  「顯然只是回來看看老朋友。記住,是我通知你的。」
  「那麼許多年不見,回來只是看看老朋友。在旅館裡?」
  「就是呀。」
  「她看來什麼樣子?」
  「當然,年齡不饒人。潘太太是她以前一個好朋友的媽媽,說她變得不像了。頭髮白太多
了,也肥太多了。潘太太說自從林醫生走後,她生活得不愜意。」
  「也快二十一年了。」我說。
  「的確,是段長時間––尤其是過得不順利的女人。」
  我說:「有些奇怪––但是在這時候,你為什麼要提醒我這一點呢?」
  「因為,希望不被人過橋拆橋。」
  「什麼人過橋拆橋?」
  「你呀。」
  「我不明白。」
  她有感地說:「別裝傻,唐諾。林太太是過氣人物了。很多人突然對她發生興趣。假如你
不說老實話,我也不再幫人忙了。」
  我說:「還有多少你知道的?」
  她說:「要看情況。唐諾,你眼睛怎樣了?」
  「我見到了某甲。」我說。
  「某甲?」
  「是呀,你知道的,你的男朋友。對於我帶你出去吃晚飯,他還生過氣來著的。」
  「喔!」她說,眼皮垂了下來,口角露出笑容來。「是不是他妒忌你了?」
  「非常妒忌。」
  「是你先揍他的嘴巴。」
  「第一下確是他先動手的。」
  「最後一下誰出的手?」她問。
  「第一下就足夠了。」我說:「第一下也就是最後一下。」
  「有空我要和某甲談一下。」她說:「某甲的手沒有受傷吧?」
  「最多因為太用力,手短了兩吋,除此之外一切沒問題。我要問你的事怎麼樣了。」
  「你想要知道什麼?」
  「當地警力。」我說:「你們有沒有一位警察大概六呎高,四十歲左右,約二百二十磅重
,黑頭髮,灰眼珠,下巴有條凹痕,右頰有顆黑痣。健如駱駝,固執如騾子。他不會正好就是
某甲吧?」
  「這裡沒有這樣個人。」她說:「我們這裡警察平均年齡不會小過六十或六十五。他們都
有政治家撐腰。他們嚼煙草。主要工作是多抓過境旅客開快車的,以賺出自己的工資。把你眼
睛打黑的是警察嗎?」
  「弄不清楚。請你們登的廣告能取消嗎?」
  「太晚了。不過也來了些信。」
  她拿出用粗繩紮住的幾封信。
  我說:「好傢伙。鎮裡每個人都在給我寫信嗎?」
  「這裡不過三十七封信。」她說:「算不了什麼。舌鋒廣告有效力。」
  我說:「我需要一個秘書,條件嘛––二十二到二十三歲。棕色眼珠褐髮。要肯笑,笑起
來不用唇角笑,要開懷歡樂地笑。」
  她說:「當然,一定要忠於雇主,是嗎?」
  「當然,當然。」
  「我不認識合乎你條件,又肯替你工作的任何人。不過我會記在心中。唐諾,這次你會在
這裡多久?」
  「這要看某甲高興。」我說:「你能給我一個兩小時的工作嗎?」
  「做什麼?」
  「代表舌鋒報。」
  她說:「我們也有條件,想做舌鋒代表的要二十六或二十七歲。至少五呎五,黑色鬈髮,
眼睛要雪亮––當然是黑眼珠。當然也要忠心,只為報紙,不為自己。」我說:「你和報館老
板有親戚關係,是嗎?」
  「沒錯。他是我叔叔。」
  「請你告訴他,你替他請了一個特約記者。」我說,一面走向大門去。
  「唐諾,不要給我們弄出官司來。」
  「不會的。」
  「你想去見林太太,是嗎?」
  「正是。」
  「你想用舌鋒報記者名義去接近她,是嗎?」
  「正是。」
  她說:「這樣會弄出副作用的來的。叔叔不會喜歡的。」
  「這樣不太好吧,我會把你叔叔看成和某甲一樣,是本地的敵人。」
  「你不要這些信了嗎?」她問。
  「暫時不要了。」我說:「等一下還要回來。我問的那個人不會是這裡的副警長之流吧?」
  「不會。他們帶寬邊帽,一個個很正點的。」
  「我說的這個人是見過世面的。」我準備出大門。
  她趕上兩步道:「你能算我一份,我就做你秘書。」
  我說:「我不能算你一份。我告訴過你,我問過別人,不行。」
  我看到她眼中現出滿意我的回答,幾乎是有點放心下來的樣子。「好吧,」她說:「別說
我沒有考慮過這職位。」
  我點點頭,把門自身後帶上。
  回到旅社。林太太仍未在大廳出現過。職員說可以試用電話聯絡。
  旅社對於自己的電話系統相當自豪的。事實上旅社最近才徹底現代化裝修過。大廳中裝有
內線電話,接線生把我接到林太太房間。
  林太太的聲音聽來冷冷的,十分小心。她說:「哈囉。」
  「我是賴先生。」我說:「舌鋒報的。想專訪你一下。」
  「有關什麼事?」
  「好久不見橡景,這次回來有什麼感想。」我說。
  「不會問到––不會問到我私人事件吧?」
  「絕對不會––我馬上上來。當然希望你能先同意。」
  她在躊躇,我一下把電話掛斷,向樓梯走去。她站在自己房門口在等我。
  她相當重。頭髮全白了。眼珠是黑的,眼光是冷靜的。臉上皮膚下垂的地方很多。神情相
當的警覺。別人看來她像久久完全靠自力在生活。所有面對的人她都要仔細應對。
  「你就是打電話上來的人?」她問。
  「是的。」
  「姓什麼?」
  「賴。」
  「你替一家報館做事?」
  「是的,這裡只有一家報紙。」
  「你說叫什麼報名來著?」
  「舌鋒報。」
  「喔,沒錯。但是我不想被人專訪。」
  「這一點我了解,林太太。你當然不希望報紙來公開你的私生活問題。不過,我們要問的
是自從你離開這裡那麼許多年,在你看來這裡的改變。」
  「嗯,二十一年了。」
  「橡景在你看來現在是什麼樣一個城市?」
  「土得很––想想看我竟在這裡生活過!要是我能回到當初我浪費在這裡的寶貴時間。要
是我能––」她突然止住,向我尷尬地表示一下,她說:「看來不能這樣隨便開黃腔。」
  「說的也是事實。」
  「不錯,也是事實。你希望我說些什麼?」
  「像是這個鎮仍有她自己獨特的優點。別的城市進步雖然比較快,但是在變化過程中迷失
了自己獨特的個性。橡景的迷人之處,本來也在她的獨特個性。」
  她用半閉的眼端詳著我。
  「我想你是知我心中怎麼想的。」她說:「坐到這裡來,這裡亮一點,我可以看到你。」
  我坐過去。
  她說:「做記者,看來你年輕了一些。」
  「沒有錯。」
  「我看不太清楚。這家旅社該得服務最差金像獎。我進城不到十五分鐘,旅社僕役就把我
近視眼鏡打破了。他把行李箱一下碰上我眼鏡,眼鏡砸成粉碎。」
  我說:「真糟糕。你只帶這一付?」
  「我也只有一付。不過我已經要求再配一付了,應該不久就可以寄到的。」
  「從那裡寄來?」我問。
  她把眼皮抬起,看向我道:「當然是我的眼科專家。」
  「舊金山?」
  她確定地回答:「我的眼科專家會給我郵寄。」
  我說:「如此說來,你對本鎮已經有心裡的想法了。」
  「完全正確!」
  「當然這裡也不會和你離開的時候完全一樣。想當初應該沒有這樣大吧?」
  「現在看起來也不過像望遠鏡倒過來看一樣。你說說看,這種城市怎麼留得住人。」
  「氣候。」我說:「當初對我也不怎麼合適,我離開了一陣子,現在回來,覺得氣候好極
了。」
  她迷糊了。「當初為什麼不合適?」
  「很多種原因。」
  「你看來天生弱一點,但是不像有健康問題呀。」
  「我有問題。我認為你老用出國的眼光來看我們這個小城市。當初你住這裡時,你是這裡
的一部分。現在你老出國就成為世界級的公民了。林太太,告訴我,橡景比起倫敦來如何?」
  她立即反應地說:「當然小太多太多了。」過了一陣,她問:「你怎麼知道我去過倫敦?」
  我做出尷尬的笑容,突然又想起不戴近視眼鏡的她可能什麼也看不到。「看你的派頭,」
我說:「你有那種世界大都市都到過的氣質。你已經不能算是橡景人了。」
  「本來也不再希望做橡景人。這裡是我傷心地。」
  我拿出一本記事本,認真地記起來。
  「這是幹什麼?」她疑心地問。
  「只是記下你說這城市不足留戀,但仍保有格調。」
  她說:「是你把話塞在我嘴裡的。」
  「記者都這樣的。你和林醫生尚有聯絡嗎?」
  「但願尚有聯絡。聽說他在什麼地方大賺其鈔票。當初匆匆分開,現在他應該付出一些了
。」
  「如此說來,你還是始終知道他在那裡的?」
  「不知道。」
  我同情地說:「林太太,這件事對你言來一定不太公平。夠你受的。」
  「這是實話。這件事破壞了我的一生。我自己也太任性了。其實我愛他比我自己知道的更
深。當我知道他對我不貞,我生氣萬分。想想看,他就把她放在我的屋子裡!」
  「據我知道他把全部財產給你,自己是掃地出門的。」
  「那只是敷衍一下。你總不可以傷了女人的心,毀了她一輩子,拋給她兩塊糖就沒事了。」
  「沒錯,我同意你的看法。照我了解這件離婚訴訟至今還沒有撤消。」
  「撤消了。」她說。
  「撤消了?」我問。
  「是的。你想我為什麼回到橡景來?」
  「來看老朋友的。」
  「這裡我已經沒有朋友。曾經是朋友的也都搬走了。看來每個有關的人都搬走了。這裡到
底發生什麼事了,瘟疫?」
  「倒不是,只是風水輪流轉,轉到了背運。」我說:「鐵路改了道,還有一些其他的零星
事。」
  「嘿。」
  「照我看來––既然你把離婚訴訟撤消了,你還是不折不扣的林太太。」
  「我當然是。」
  「而你在離開他之後,二十一年了,不知道他在那裡?」
  「我––喀!我記得你說過的,我們不討論我的私事。」
  「決不發表––」我說:「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你的背景。」
  「你可以不必關心我的背景。」
  「這種題材應該用大眾關心的角度來處理,」我說:「例如離婚之害等等。你和林醫生在
這裡已經建立社交地位便有不少朋友,然後晴天霹靂,這種事降到你身上。你所面對的是要重
新改變生活環境。」
  她說:「我很高興你肯從我的立場來看這件事。」
  「我希望其他人也能像我一樣。我能再多知道一些,就更能使這故事真實化。」
  「我說過,你很會把話塞到別人嘴裡叫別人講出來。」她說:「我不會講話。你在替我講
話。」
  「如此說來,我被授權用你的口氣來寫故事啦?」
  「是––也可能不可以。想一想還是要對你說不可以。我認為對這件事,你什麼都不提最
好。你可以說訴訟被撤消了。如此而已,到此為止。我不希望你再弄一篇文章來使這些三姑六
婆又興奮起來,有題材可以嗑嘴唇皮子了。」
  「你沒有什麼醜聞呀,一切都是林醫生的。」
  「我想我自己也笨。假如我學多一點,我會看緊自己先生,即使發生這種事,我做我的林
太太,別人也沒輒。」
  「你是說繼續在橡景住?」
  她大聲說:「老天,絕對不是!這個地方就是『土』死了,現在還保有『土』的特性。喜
歡『土』的人倒是好地方。」
  「也許這些年來你旅行了,所以看出這裡『土』了。也許橡景沒有變,是你變了。」
  「有可能。」
  「林太太,現在你定居在那裡?」
  「這個旅社裡。」
  「我是說你的永久地址?」
  「你要登在報上嗎?」
  「有何不可?」
  她笑出聲道:「我如果告訴你,才是痴人夢想吶。不行,橡景要拜拜了。橡景對我是傷心
地,我要和她永遠拜拜了。」
  「我一直想你希望離婚的事早日成功,你可以完全自由。」
  「我不要自由。」
  「容我問一聲為什麼呢?」
  「不關你事。為什麼我不能回到這裡來辦一些私事?又為什麼一定要忍受你們記者東問西
問呢?」
  「這裡的人對你好奇心依然很重。很多人對這件當年大事,希望知道結局篇是怎樣的。」
  「那些人?」
  「很多人。」
  「能不能指出一兩個來聽聽。」
  「很多我們舌鋒報的忠實讀者。」我說。
  「我不相信。他們不會想起搬出這裡四分之一世紀的人。」
  「最近你有沒有和人談起過這件離婚案子?」
  「談起過又如何?」
  「我只是隨便問問。」
  「年輕人,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她說:「你答應過我不過問私人事件的。」
  我說:「你給我們什麼,我就寫什麼,林太太。」
  她說:「我什麼都不給你。」
  「老實說,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認為,像你––對不起,林太太––一像你這樣有媚力的女
人,一定會在離開這裡後,遇到一個合適的男人,另外又結了婚。對不對?」
  「誰說我又結了婚了?」她反對地說,雙目圓圓地發光。
  「最好橡景的人少來管別人閒事自掃門前雪。」
  「當然,大家更有興趣的是那林醫生和女護士又到那裡去了?」
  「他們去那裡了,更不關我事了。我自己要管自己生活還來不及呢。」
  「但是你撤消這件離婚訴訟,等於沒有發生想離婚這件事了。於是你仍是林醫生合法的太
太了。你仍是林太太––除非在雷諾、墨西哥或別的地方有離過婚––」
  「沒有。」
  「這一點你確定?」
  「我的事我當然知道。當然可以確定。」
  「但是他有沒有呢?」
  「他有沒有跟我身分沒有關係。離婚案是在橡景懸案未決的。橡景法院對本案有全部的管
轄權。在橡景法院判決或是當事人撤消前,任何其他法院的判令一毛錢不值。」
  「這些是你律師教你的嗎?」
  她說:「賴先生,有關這件事,已經超過我們該討論的限度了。我無意於公布我的私事。
你想知道我對橡景的看法,我已經說了。我還沒有吃早飯。因為眼鏡破了,我有點頭痛,那個
僕役實在可惡!」
  她站起來,走到門口,把門打開。「你不會登任何林醫生的消息吧?」
  「撤消離婚訴訟的行動,在法院是有登記的。」
  「又怎麼樣?」
  「那是新聞。」
  「好,就登這新聞好了。」
  「你回來橡景是新聞。」
  「這也可以登。」
  「你說的是新聞。」
  「我什麼也沒有說。是你在說,我連反駁的機會也沒有。我說的,我都不希望你登。賴先
生,再見了。」
  我殷勤地向她鞠躬。「林太太,謝謝你接受我的訪問。」
  我走上走道,她把門在我身後關上。
  我走回舌鋒報報館。
  「你們報館有沒有人專門重寫新聞稿的?」
  「當然,賴大先生,」她說:「那是專為王牌記者用的。」
  「人在那裡?」
  「就在那邊角上,阿三,王阿三。」
  我說:「我才自林太太那邊得來一個獨家專訪,談話內容非常有興趣,登出來的話她會拒
絕承認,甚至告這家報館。我們登不登?」
  「不登。」她想都不想地回答。
  「故事會精采萬分,你們的讀者會喝采的。」
  「會增加新的訂戶嗎?」她問。
  「絕對。」
  「新訂戶自何而來?」
  「你怎麼會這樣悲觀呢,沒有信心嗎?」
  她笑了。「賴先生,我們報紙業務陷入困境,一無進展。我叔叔是個老古板,當然他絕不
喜歡和人打官司。」
  「他叫你和我一起出去吃飯以便得到一些新聞,不是嗎?」我說:「這樣說來,他還是在
鑽新聞的。」
  她說:「謝謝你又提起那件事。你採訪到的實況如何?」
  「不行。」我說:「你的叔叔要登出來,我就告他。」
  「告訴我,滿足了下我的好奇如何?」
  「我知道你。」我說:「一旦我把故事內容告訴你,你就收線不管我了。我寧可被你用線
牽到。我要看你教我如何點菜的樣子。」
  她說:「得不到消息,我叔叔就不會同意我再跟你出去玩的。」
  「有些可能。」我承認:「我會再想點辦法出來。」
  「戴愛蓮那隻箱子你進行得如何了?」她突然問。
  我說:「等一等,一次我們談一件事。戴愛蓮的箱子又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她說:「我辦不下去的就只好交給你來辦。你活動範圍大。我們追查了勞彌勒。也追查了
戴愛蓮,發現他們所填地址都是偽造的。我們無法再追下去。自然,我們也一再研究你在這裡
做了些什麼。」
  「我做了些什麼?」我問。
  「你仔細問了箱子的來龍去脈。」
  「又如何?」
  「於是我們也給鐵路管理局去了信。今天早上我收到回信。確是已經有人申請賠償,不過
不是戴愛蓮,而是哈愛蓮。」
  「你有她的地址嗎?」
  「有。鐵路局對沿路地方報相當優待的。」
  「你要去見她嗎?」
  「你呢?」
  「沒一定。」
  「她會說什麼?」
  我搖搖頭。
  她注視我半晌,無可奈何地說:「你也真會玩,只收進不付出。」
  我說:「抱歉,麗恩,你希望合作,互換資料。我卻不能這樣辦。你在報館工作,你要內
幕獨家消息,我要的不一樣。公布了對我這一行有害無益。」
  她用鉛筆在她桌前拍紙簿上亂劃沒有意義的圖畫。過了一下,她說:「也好,我們彼此弄
清楚了。」
  「你叔叔在嗎?」我問。
  「不在,釣魚去了。」
  「什麼時候去的?」
  「昨天早上。」
  「那麼他不知道這件大新聞。」
  「什麼新聞?」
  「林太太的回來。」
  「喔,」她說:「走前他知道的。她來的時候他還沒有出發。」
  「他肯讓你一個人面對這種大新聞出報紙?」
  她又畫了很多無意義的圖案,說道:「唐諾,自新聞觀點說來。這件不是大事。這裡已經
沒有太多人關心林太太。那是歷史,絕大多數認識她的人已離鎮而去。當時大家在賺錢,賺不
到錢就一個個走了。」
  「這個鎮到底怎麼了?」我問。
  她說:「連底都漏了,鐵路遷移了。地下礦炸到了地下水,礦工淹死了不少,現在還挖不
出屍體來。連續的不順利:鎮運下降,人口也快速下降。」
  「你叔叔始終在這裡?」
  「是的。他的腳長了根的,死活都在橡景。」
  「你呢?」
  她的眼睛冒出痛恨,她說:「我要有辦法甩掉這裡的話,我一分鐘也不想多待。」她指向
一個小隔間說:「走得快到你不能相信,我的帽子、大衣都在這裡面。你只要告訴我到大都市
我不會餓死,我會連帽子、大衣都不要了。立即走。」
  「既然你的想法那樣強烈,你早為什麼不去大都市闖闖看?」
  「早晚都一樣,總是要去的。」
  「某甲會怎麼想?」
  「別老提某甲。」她說。
  「你的某甲不會是個大個子,下巴上有條裂縫的吧?」
  她恨恨地猛劃幾筆。「我不喜歡你老油腔滑調。」她說。
  「我沒油腔滑調。我在問問題。」
  她把鉛筆放下,抬頭看我。「賴唐諾,你在兜圈子。」她說:「你不是在逗我。你聰明,
能手,小心。我看得出有件大事,如果我能知道全貌,我極可能利用它而能到大都市去。事實
上,我也等很久才有這機會。」
  「這樣說法的話,」我說:「我能做的也最多是禱告一下。」
  「禱告?」她問。
  「禱告你不要出事。」我說,開始走向大門。
  我感到背後的她,站在櫃台旁,看向我,又惱又恨,但我也沒回頭。
  我走回旅社。職員說有過長途電話找我。我回自己房間,用電話和柯白莎聯絡。「唐諾,
親愛的。」她迫出最甜蜜的聲音對我說:「你以後千萬別再如此做。」
  「做什麼?」
  「走出去就和白莎脫了線。」
  「我有工作在做。」我說:「我走出去是在辦公。事實上差一點誤了大事。今後不論電話
、電報、要我們付錢進來的,你都該付錢收下來,扣我薪水好了。」
  「可以,可以,唐諾。」她說:「白莎這幾天心境不好。不知那條筋不對,心裡煩。」
  我問:「你給我長途電話,是要告訴我你心煩的?」
  「不是,親愛的。我想告訴你,你是對的。」
  「對什麼?」
  「林醫生的事。我從醫師公會著手調查。花了不少勁,不過我查出來了。」
  「查到什麼?」我問。
  「在一九一九年,」她說:「林醫生填張申請表改自己的名字為蒙查禮。於是他們改發了
他證書,現在在聖卡洛諾開業––耳鼻喉科。」
  「那很好。只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打電話給我的原因。」
  她用糖衣包住了她每一個字。「唐諾,白莎要你幫忙。」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她說:「說起來也都是你不好。」
  「什麼事?」
  「我們的客戶不要我們了。」
  「什麼意思?」
  「王先生給我一封掛號信。他說他給我們的任務是要找林太太,不可以打擾林醫生。他認
為我們未依指示行事,所以他叫我們一切調查工作到此為止。」
  她等了一下,聽到我無言以對,她說:「唐諾,你還在聽嗎?」
  「是的,」我說:「我在想。」
  白莎叫道:「老天,不要掛了長途電話來想!好嗎?」
  「我明天一定會回來見你的,」我說。把電話掛上,聽到那邊白莎還想再說話。
  我坐在房裡一個人想了抽兩支煙的時間,然後我拿起電話說道:「給我接林太太的房間。」
  櫃台說:「對不起,賴先生,林太太退房了。她收到一封電報,說是立刻要走。」
  「有沒有留下要去什麼地址?」
  「沒有。」
  「她怎麼走的,火車嗎?」
  「沒有,她包了一部汽車––說是要到最近機場去包一架飛機。」
  我說:「別走開,我現在下來,要和你談一談。」
  我把自己的東西拋進旅行包去,下樓到大廳。我說:「我也必需要走了––緊急公事。請
給我結帳。聽說林太太要求再訂做過一付眼鏡?」
  「有,」職員說:「非常意外的事。旅館答應她負責一切損失。不過我看這實在不是我們
的錯。」
  「眼鏡到的時候,」我說:「請你轉到這個地址給我。」
  我把地址寫在一張卡片上給他。「眼鏡可能是貨到收現的,」我說:「也可能是先已付款
了。不管怎麼樣,轉給我好了。假如是貨到收現的,轉給我來付款,旅館就可以不必負責了。
我是林太太親戚,我是他侄子––不過你千萬別洩漏出去––她很敏感,她以前一直是住在本
地的。有過一次離婚。我來付眼鏡錢。」
  「是的,賴先生。你太好了。」
  我把行李裝進公司車,打道去聖卡洛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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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7:55: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上午九點零五分正,我走進蒙查禮醫生的診所。一個晚娘面孔的護士有效地記下我姓名,
地址和職業。我告訴她我開車旅行太多,我眼睛有毛病。我戴進去的黑眼鏡更加強我的說詞。
我給她的姓名地址都是假的,我告訴她我要立即見蒙醫生。
  她說:「請等一下。」獨自走進另一扇門,顯然林醫生的辦公室在裡面。幾分鐘後她冒個
頭出來說道:「請進來。蒙醫生現在見你。」
  我跟她進去。蒙醫生辦公室很華麗,他坐在一張高貴實用的桌子後面。
  他抬頭看我。他是我們的雇主––王先生。
  這次他沒有帶黑眼鏡,他的眼睛看來和臉的其他部分十分相配,熱誠,鋒利,是灰色眼珠
。他說:「早安,有什麼不舒服?」
  護士仍在房間裡。我用低低的聲音說:「這一陣子我眼睛一直不舒服。我夜車開大多了。」
  「這種墨鏡從什麼地方買來的?」他問。
  我說:「路邊攤隨便挑的便宜貨。我晚上開車,白天太陽照得我吃不消。」
  「太隨便了,」他說:「整夜開車不好。你還年輕,有一天你就知道了。眼睛受不了這樣
糟蹋。跟我來檢查一下。」
  我跟他到另一間檢查室。護士指導我坐上一隻凳子。蒙醫生向她點點頭,她走出去。
  他轉過一隻像照相機鏡頭帶光的機器向我。他說:「下巴固定在托子上,眼睛看著光源。
眼睛不要動。」
  他自己也在對面坐定。我把眼鏡拿掉。他忙轉動機器。光線很亮對準我眼睛。他說:「我
們先來看你的左眼。」他把光線集中過來。又照樣看了我的右眼。他在手中握著的病歷上做了
記錄,他說:「是有一些受刺激的現象,不過沒有嚴重的病變。我認為你的眼睛不該有問題呀
。也許暫時性的肌肉疲勞。你的右眼有烏青,即使如此,眼睛是好的。」
  他把儀器向側面一推,他說:「看來我們也不需要––」
  他第一次真正看到我的臉。他停在那裡,下巴鬆了下來。
  我說:「醫生,你的太太昨天在橡景。」
  他坐在那裡看向我,足足有十秒鐘之久,然後他鎮靜,一個一個字正確地說:「喔,賴先
生。我應該早點看出來是你這個詭計多端的人。你––我們去我私人辦公室談吧。」
  我站起來,跟他來到他私人辦公室。他把門關上鎖上。「我是自找無趣的。」他說。
  我坐下來等他繼續。
  他神經地在室內走動。過了一下,他停下來說:「要多少?」
  「什麼東西多少?」我問。
  「你知道。」她說:「要多少錢?」
  「你是指已完成的服務?」
  「不論你用什麼名稱來說它。」他生氣地說。「只要告訴我你要多少。我早就該知道有這
種結果。我聽說私家偵探在有機會的時候都會敲榨自己雇主的。」
  「那你一定聽錯了。」我說:「我們對我們雇主忠心耿耿––假如雇主給我們機會的話。」
  「亂講。我知道情況。你沒理由到這裡來和我聯絡。我清清楚楚告訴你叫你要找林太太,
別去找林醫生。」
  「你並沒有像現在那樣一字一字明白指示。醫生。」
  「反正你我都明白了就行。好吧,現在你找到我了。我們廢話少說。你要多少?」
  他繞過到桌子的另一側,坐下來。雙眼注視著我。
  「你早該對我們一切說真話的。」
  「嘿!我早該知道你會對我來這一手的。」
  我說:「你先聽我說。你要我們找林太太。我們找到了她。我們完全是不勞而獲的。我們
要通知你。你給我們停止工作的指示。你當然有權終止,隨時叫停。不過,我要告訴你,你是
雇主,我們理應給你工作報告。」
  「我解雇你們。」他像是頗有感觸地說:「因為你們涉及了我的隱私。」
  「你是說醫師公會改名字這件事?」
  「是的。」
  我說:「好吧。這件事已經做了,我們也找到你了。你我都在這裡,我們應該冷靜地談一
下。」
  「這本來也是我希望的。不過,小兄弟,我––」
  「算了。我來說好了。另外有兩個人到過橡景去找你太太。一個是男人,叫做勞彌勒。這
個人背景我一點也查不出來。另一位在三週前,是個叫哈愛蓮的,她用戴愛蓮的名字去橡景;
她是城裡藍洞夜總會的女侍應生。我去過那藍洞,這些女孩子唱一兩個歌,穿得很少很少跳一
兩個舞,伴客人喝酒,自己喝茶抽佣金,找機會和客人出場。」
  「我找過哈愛蓮。你有興趣的話,我有她地址。我用鐵路公司人員名義去找她。她去橡景
時一隻衣箱破損了。她相信我了。我強迫她一定要知道她先生在哪,那又為什麼用假名去橡景
。她說她是去調查一個女人的,託她的人是她自己丈夫。現在我請問,你為什麼沒有給我們明
言?」
  他臉上出現驚奇。「那個女人的丈夫?」
  我點點頭。
  「這個女人是已婚的?」他問。
  「丈夫就是你。」
  「不,不,一定另外有人。」
  「沒有。林太太在橡景出現,請了一個律師,她撤回離婚訴訟,原因是原告不告了。我和
她聊過––」
  「你和她談話了?」他插嘴道。
  我點點頭。
  「她看來怎麼樣?」他問;「她還好嗎?
  「歲月不饒人,」我說:「我看她和你同年?」
  「比我大三歲。」
  「好吧,她就看來比你大三歲。她一定增加了不少重量。她頭髮是銀灰的,其他看來尚不
錯。」
  重疊自己的嘴唇。過了一下,他說:「她現在在哪?」
  「不知道,她離開橡景了。」
  他眼睛現出怒火。「你為什麼不跟蹤她?」他問。
  我把責任向他一推,我說:「因為柯白莎說我們被炒魷魚了。」
  「老天,那正是我希望知道的事。我要知道她在那裡。我要知道她在幹什麼!過去做了些
什麼?她結婚了沒有?我要知道她的一切。而你讓她在你前面溜走!」
  「因為我們被解雇了,開除了。」我耐心地向他指出來。「我認為你有什麼原因不要我們
去追她了,所以我又已到聖卡洛塔來向你報告實況。」
  他把椅子退後,又在辦公室不安地踱起方步來。突然,他轉向我道:「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們公司隨時為你服務。」
  「沒錯,沒錯,我要你找到她。快去,忙將起來,別坐在這裡浪費時間。」
  我說:「好的,醫生。下一次我們剛有成就,不要突然開除我們。事實上這種事你做不來
。而你把這件事交給我們,要不是你有點不坦白,否則四十八小時就一切解決了。也不需另加
費用。但是,現在我們又只好從頭再來過了。」
  「唐諾。」他說:「我能信任你嗎?」
  「看不出有什麼不能信任的地方。」
  「你不會反過來咬我一口?」
  我聳聳肩道:「我來這裡,目的不在敲榨,不是最好例子嗎?」
  「是的,」他說:「沒錯。我要抱歉。我鄭重道歉。我向你道歉,請你也告訴柯太太我的
歉意。」
  「可以,你是要我們立即回到原位去工作?」
  「立即回去工作。」他說:「等一下,我要你說的那位我雇她去工作的年輕女人的地址。
真是奇奇怪怪,我從來沒聽見過有這種事。」
  我把哈愛蓮住家地址給了他。
  「你快去工作吧。」他說。
  我說:「可以,醫生。報告寄這裡嗎?」
  「不行,不行。報告像以前我指示柯太太的一樣。給王先生,用我以前給她的地址。不論
什麼情況,不能告訴任何人我在那裡或我是什麼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會了解的。」
  「快點出城。不要在這城裡亂逛。不要在我診所門口逗留。」
  我說:「好的。我們這一方會全力替你隱藏。你對報告獲得那一方要小心。」
  「這不會有問題。處理好了的。」他說。
  「你對哈愛蓮真一無所知?」
  「老天!完全無概念。」
  「好吧。」我說:「這將是一件大工作。我們又要從一無所有再開始了。」
  「這一點我了解。這都是我不好。不過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擔心。擔心有人會自公會登記查
到我的真名。你真聰明––聰明得有點可怕。」
  「另外有件事,」我說:「什麼人會因為我現在在做的事,把我猛揍一頓呢?」
  「什麼意思?」
  「有個六呎高的男人,」我說:「二百磅以上,肌肉型,深色頭髮,灰眼珠,應該快到四
十或四十出頭年齡,左額有顆痣,拳頭重得出奇。」
  蒙醫生搖頭道。「我不記得見過這樣的人。」我注意他說話的時候沒敢正面對著我講。
  「他在旅館我的房間中等我。」我說:「他對我十分熟悉。他把我公司車占為己有,可以
開到旅社的後門。」
  「他要幹什麼?」
  「要把我趕出橡景去。」
  「你怎麼辦?」
  「做了件錯事––大聲叫警察。」
  「發生什麼了?」
  「醒回來的時候已經被趕出橡景了。」
  他的唇角牽了一牽。下巴動了兩下未能說一句話來。「一––一定是誤會什麼了。」他說。
  「誤會的一方是我。」我說。
  「你絕對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你在做什麼工作,你為什麼人在工作。」他說:「這一點十
分重要。」
  「可以,」我說。「我只是順口問問。」
  我離開他時,他的眼中充滿懼怕。診所護士好奇地看向我。我打賭她不是果薇安,當然她
從未在任何離婚案中被列為過是共同被告。
  我早該用早餐但是被耽誤掉了。聖卡洛塔是濱海公路上的一個城市。旅遊業發展得不錯。
市內有三家極好的旅館,一打以上通常的旅館和很多旅遊的旅館。這裡的餐廳都很好。我隨便
選上一家。
  靠街的窗上有張海報。蒙醫生的照片在海報上。照片中的他年輕十歲,自海報上望向街上
。我站在街上,看海報上印的字眼。
  「請選蒙查禮醫生為市長。洗清聖卡洛塔。把腐舊掃出本市。聖卡洛塔重建委員會。」
  我走進去,找到一個卡座,靠在椅背上享受一杯真正的橙汁、葡萄油、蒸蛋、脆脆的烤麵
包。
  喝過咖啡,侍者在我抽煙的時候問我要不要今天的報紙。我點點頭。過了一下他回來抱歉
地說所有大報都有人在看,問我要不要看一張地方的《論壇報》。
  我謝了他,接過他遞給我的報紙。
  報首很漂亮。頭條新聞靠發達的資訊安然很合宜。我隨手翻翻翻到了社論,引起我的主意。
  論壇報的社論如下:「
  「『鋒面報』有意污蔑候選人蒙查禮的行為,可能正是眼睛雪亮、正直無偏的本市選民看
出有人懼怕蒙醫生會當選的證明。祈求生活品質能日益更度好的市民,早就已經看出,賭、騙
、敲榨、地上惡勢力的形成,都有較高政治地位的人在幕後撐腰。我們雖然不敢直接指名指控
,但是聖卡洛塔的選民會知道何種是不道德、不真實的『抹黑方法』。我們也預言,今後『抹
黑』行動將越演越烈。將來更惡劣的毀謗、中傷都會指向蒙醫生。對手也絕不敢依蒙醫生所建
議的,在公開場地公開辯論,發表政見。假如市府不需要新的主持人或新的警察局局長,現在
執政的人為什麼不敢站出來大聲說我們聖卡洛塔已經很健康了,不必換人了,繼續選現任的人
吧、但是他們不敢,他們躲在殼裡,只敢用小手段毀謗別的候選人。我們也預測,除非鋒面報
公開在報上刊登收回昨日社論,否則就會惹上文字誹謗官司。鋒面報應該要知道。當政治宣傳
阿諛或屈服的主編敗訴時,非但要付受害人的損失,連訴訟費都是要他負責的。我們論壇報知
道,支援蒙醫生的大多是正當的商人。他們希望洗清本市的黑暗面,而且已經決定不再逆來順
受,他們要主動,要反擊,尤其對昨天那種文字誹謗。當然,目前的當局最怕新的候選人提出
尷尬的問題來使舊政治團體受窘。躲在後面『抹黑』新的候選人要容易得多。其實不然,每一
位明事的選民這次都有了準備,他們要打倒腐敗的舊政團。選舉再十天即將進行。政敵的『抹
黑』不是已開始了嗎?」
  女侍又給我咖啡續了杯,我一面想,一面用兩支香煙抽抽飲飲喝了第二杯咖啡。付帳的時
候我對她說:「市政府在那裡?」
  「向前直走四條街,向右一條街。你會見到的,是個新建築。」
  我開車下去。確是個新建築沒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覺得它單薄了一點。市府建築
應該是留給後世的千年大計,這一座有點像臨時違建。
  我找到「警察局長」辦公室,自己走了進去。接待室中一位小姐在打字。有另外兩個人在
等候。
  我湊過去對秘書小姐說:「有關人事方面,這個辦公室什麼人能幫助我?」
  「你要做什麼?」
  「我要對一個警察提出申訴,」我說:「我不知道他號碼,但是我形容得出來。」
  她酸溜溜地說。「白警長可不會受理你這種申訴。」
  「這點我知道,」我說:「所以我才問他的秘書。」
  她想了一想。說道:「魏警官在當班。他會告訴你該怎麼辦,向那裡去辦。走道下第二個
辦公室去找他。」
  我謝了她,正要前往,看到一側壁上掛著一張長長的鏡框框著的團體照片。照片是新大廈
落成時所有警察橫列在大門前的紀念照。我匆匆一瞄,就走出房間去。
  魏警官的辦公室外也有這樣一張照片。 我問一位在他辦公室外等候的警察;「什麼人照
的相片?」
  「一個姓葛的本市照相師。」他說。
  「照得不錯。」
  「嗯哼。」
  我走向前仔細瞧看,把我的手指指向倒數第五個人。「喀,我看到雷比候也在這裡。」
  「嗯?」
  「雷比候呀,我在丹佛時和他常在一起。」
  他走過來看看。「那不是什麼賴皮猴。」他說:「那是海約翰。他是便衣。」
  我說:「他和我認識的一位真像。」
  那位警察進去看魏警官。我拔腿就溜,爬上老爺公司車,我開離市區。
  柯白莎正離開辦公室要去用午餐。看到我進來滿面笑容。「嗨!哈囉,唐諾。」她說:「
你回來得正好,一起去吃飯。」
  「不了,我早餐才用過兩個小時、」
  「不,好人,今天公款吃飯。」
  「抱歉,吃不下。」
  「喔,反正一起去。我們該談一談。我要你試著去找到王先生。我收到他信後曾設法和他
聯絡,他不在他給我的地址。一那只是他的轉信點。那地方的人對他一無所知,也不肯告訴我
他的真地址。」
  「那很好。」我說。
  她的眼睛瞪出來。「好個屁!」她說。「那個傢伙有問題。我從來沒見過別人那麼怕。他
會給錢。他是聖誕老人,目前他居住在煙囪裡。而我們的長襪子裡面倒空空如也。」
  我說:「好吧,你這麼說,我就跟你去吃午飯。」
  「這才像話,我們去金格言,我們在那裡邊吃邊聊。」
  柯白莎和我一起向外走,我說:「愛茜。」一面把門打開讓白莎先走。卜愛茜點點頭,但
是沒有看向我。她的兩手一字不錯地在接打字機的鍵盤。
  在金格言餐廳裡,白莎問我在餐前要不要來點雞尾酒。我告訴她有這種需要。我說反正餐
後我要回家好好睡個午睡。我告訴她我幾乎開了一個晚上的車子,再說晚上我想應該再去一次
藍洞。
  她說:「不行,唐諾,不可以。你不可以去夜總會之流的地方。那種地方很花錢。白莎沒
有錢給你在那種地方花。當然,除非王先生改變主意,他肯負責付這種冤枉錢。不是白莎小氣
,我只收到有限的預付款,而你又需索太多。」
  我等到我們各自喝了兩杯馬丁尼,點上一支煙,我說:「不要耽心。是王先生叫我們不必
省錢,可以花的。」
  白莎啪啪地眨了兩下眼皮。「說什麼?」
  「王先生叫我們儘管去花。」
  「唐諾,你這個小渾蛋。是不是已經找到王先生了?」
  我點點頭。
  「怎麼找到他的?」
  我說:「王先生是蒙醫生,而蒙醫生是林醫生。」
  柯白莎放下雞尾酒杯,她說:「嘿!他奶奶的。有點意思了。」
  我怎麼也提不出興趣來把所知的一切告訴白莎。我連夜,開車太多了。整夜坐在駕駛盤後
面,對我的健康一點好處也沒有。我只是說:「而蒙醫生正在競選做聖卡洛塔市的市長。」
  「政治?」白莎問,雙眼又露貪婪的神色。
  「政治,」我說:「太多的政治。那個揍我一頓,把我攆出橡景的人叫做海約翰,是聖卡
洛塔市警局的便衣警官。顯然是便衣刑警隊長。」。
  白莎說:「喔!喔!」
  「一家報紙向蒙醫生抹污泥,另一家報紙支持蒙醫生,認為應該告他們文字誹謗。通常言
來,誹謗的報紙會輸,但我看這一次打官司的話,被告相當有把握。他們會不斷挖掘醫生的缺
點出來,甚至希望蒙醫生敢告他們。蒙醫生不反駁就等於默認。一旦提起告訴,報紙會一下子
把所收集到的全部刊出來。蒙醫生知道這麼點,他不敢告。他找到我們,希望知道林太太到底
又結婚了沒有,或是離婚案是否成立了。」
  白莎的表情有如貓在舔金絲雀的羽毛。「奶奶的。」聲音低,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多
麼好的一個機會!好人,我們該盡快工作了。」
  「我已經開始了。」我說,把自己在卡座的背上靠好,懶得再理她。
  「快!」白莎說:「用一點你的腦筋,唐諾。替白莎想點辦法。」
  我搖頭說:「我太累了。我不想用腦筋。我也不想講話。」
  「吃點東西,你會好一點。」白莎說。
  侍者過來,白莎要了大碗番茄奶油湯、豬腰餡餅、沙律、咖啡。另要一大碗打鬆的奶油放
邊上配熱麵包卷和白脫油。她用頭向我這邊斜著指一下,告訴侍者道:「給他也一份一樣的。
不吃東西怎麼能動腦筋。」
  我用剩餘的力氣對侍者說:「我只要一壺咖啡,另加一客火腿三明治。」
  「喔,不行,好人。」白莎說:「你需要些食物。你需要能量呀!」
  我搖搖頭。
  「要選有糖的食品,」白莎說:「糖是能量來源。老式的櫻桃油酥餅最合理想。唐諾,還
要抹很多奶油,再加法國油點心,喔!太好––」
  我又搖搖我的頭。白莎嘆口氣放棄其他建議;「好吧,隨他去好了。」她對侍者說。
  侍者走開,我對白莎說:「千萬別再這樣。」
  「那樣?」
  「把我當成你帶出來吃飯的小孩。我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但是唐諾,你吃得不夠多。骨頭上沒有肉。」
  和她爭論是很花力氣的,所以我不再說話,坐在那裡只是抽煙––。
  白莎一面自己吃,一面看著我。她焦慮地說:「你看起來太蒼白了。你不會是有傷寒或什
麼特別的病吧。」
  我搖搖頭。
  「我打賭,那瘧疾又來了。」她說。
  我什麼也不說。鹹鹹的培根使我的胃部較為舒服。黑咖啡的味道很好,但是三明治的麵包
我竟吃不完。
  「我知道怎麼回事了。」白莎說:「你一定是在橡景吃了油膩膩的東西了。你把腸胃吃傷
了。好人,唐諾,你想想看,假如我們當事人蒙醫生站在支持他的大眾前面,後退是不可能了
,而對頭人物向他大事攻擊。如果我們沒辦法,那我們回家吃老米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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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7:55:36 |只看該作者
  「一切已經開始了呀。」我說。
  「我們一定要快速工作。這就是說白天黑夜的幹。」
  我本想說些什麼,但是我放棄了。
  她說:「別這樣,唐諾。說出來,告訴我。」
  我把壺中最後一滴咖啡都倒了出來。喝完杯子裡的咖啡,我說:「你想一想。林醫生和他
的診所護士私奔。她可能就是現在的蒙太太,但是他們並沒有結過婚。假如結過婚,那是重婚
。公開舉行儀式就犯刑事。說不定確有其事。你倒合計合計看。假如林太太死了,或是離婚成
立了,蒙醫生就天不怕地不怕,安全了。他沒有重婚。那護士是合法太太。說不定他們尚有小
孩。」
  「但是如果林太太沒有離婚––她說她沒有離婚––假如她活著,只要她在選舉前夕出現
在聖卡洛塔,指認蒙醫生就是她從未離掉的丈夫林醫生。聖卡洛塔上流婦女社會認可的蒙太太
就變成醜聞案從犯果薇安。這兩人以夫婦之名住在一起––有點意思吧。」
  「但是,」白莎說:「他們得要林太太肯去聖卡洛塔才行。」
  「也許已經肯了。」我說:「你看,這一切顯得非常奇怪––她及時在橡景出現,突然對
丈夫同情起來,把離婚訴訟撤消,從此沒有離婚這件事。」
  「好人。把一切詳細告訴我。」白莎要求道。
  我搖頭道:「現在不要,我太累了。我要先回去睡一下。」
  柯白莎把帶了首飾的手伸過桌面有力地握住我的手。「唐諾,好人,你的手太冷了。」她
說:「你要小心自己身體喔。」
  「我正在小心自己身體。」我說:「你付帳,我回去睡。」
  白莎用母性的聲音說:「你這可憐的小渾蛋。你是太累了。別開車回去了,唐諾。你叫個
計程––不,等一下。你認為蒙醫生會不會再給我們一些費用?」
  「他說他會的。」
  白莎說:「他說有個屁用。拿到手才是錢。這樣好了,你乘公共汽車回去。別再開公司車
了。」
  「沒關係的。」我說:「何況今晚我還要用車,我能開。」
  我走出餐廳,把公司車開回自己租的宿舍,感到自己體力已透支到了極點。我爬上床,倒
了一大口威士忌在嘴裡,就用威士忌嗽口,喝下去,沒多久就睡得人事不知。
  就在我正感到睡得很甜的時候,一件什麼非常固執的力量硬把我拉向清醒,我潛意識不去
理會,但是沒能成功。時間停止在永恒,但是我抗拒不住回拉的力量。我夢到全裸的野蠻人圍
著火在跳舞。耳邊有戰鼓聲。一切中止時我被遺忘在一側。木匠在釘一個斷頭台,我知道是為
我而設的。所有木匠都是女人,穿著囚服,把釘子登登登地打成很奇怪的韻律,登登登,登登
登,登登登。然後她們竟叫出來「唐諾,喔,唐諾。」
  最後,我麻木的神智竟能分辨出這些聲音是有人在敲我的房門,一個女人聲音在叫:「唐
諾,喔,唐諾。」
  我翻個身,嘴裡含糊地咕嚕一下。
  門外聲音道:「唐諾,開門。」門把被轉得格格地響。
  我自床上勉強起來,蹣跚地步向壁櫃要找件晨衣披一下。
  「唐諾,開門,是鄧麗恩。」
  我聽到她說的,但是湊不起來這意味著什麼。我走向門前,打開門放她進來。
  進來的麗恩眼睛張得大大的。「喔,唐諾,我就怕你不在家,樓下房東堅持你在睡覺。她
說你一晚未睡,所以一定睡死了。」
  我一下清醒過來。嘴裡還在說:「請進,麗恩,請坐,發生什麼事了?」
  「可怕,可怕極了。」
  我就用手指梳理一下頭髮:「麗恩,快說。」
  她走過來,靠近我。「我去看哈愛蓮了。」她說。
  「很好,」我說:「是我給你這條路的。有什麼發現?」
  「唐諾,她––她死了。被謀殺的!」
  我一下坐在床邊。「告訴我怎麼會?」
  麗恩走過來,坐在我旁邊。她用鎮靜,沒有高低的聲音敘述。「唐諾,你聽著,我不能在
這裡久留。你的房東是個疑神疑鬼的人。她說我進你房間,房門一定要開著。我要你幫我忙。」
  我看一下腕錶。五點十五分。
  「發生什麼事了?」
  「我找到她住的地方。我不斷按門鈴。沒有人應門。」
  「她睡得晚、」我說:「她在夜總會工作。」
  「我知道。過了一下,我按管理員的電鈴,問我什麼地方可以找到哈小姐。」
  「說下去。」
  「管理員她說不知道,她說她從不管房客的私事,態度相當不友善。」
  「我問她我能不能直接上去去她房間,她說請便,房號是三零九。」
  「我用電梯上三樓。當我走下走道時,有一個男人自走道底一間房間出來。我不太清楚–
–不過我事後想來那是三零九號房。」
  「這可能就是她不應你按鈴的原因。」我說。
  「唐諾,你聽我說,她死了。」
  「你怎麼知道?」
  「我走下去到三零九。門是關著的。關是關著,但是沒有鎖。我敲了三、四次,沒有人應
。我試推,門沒有鎖。我打開門,我看到––一個女人躺在床上。我想––你知道的––我就
說:抱歉,退了出來,把門關上。我想我應該離開一下,等一下再回來。」
  「說下去。」
  「於是我下樓,又走出這大樓。過了半個小時,我回去,又去按鈴。」
  「你是說按哈愛蓮小姐公寓樓下的門鈴?」
  「是的。」
  「又發生什麼事?」
  「什麼也沒發生。我一直按鈴,什麼回音也沒有。但是我絕對可以確定她並沒有外出,因
為我一直在監視著公寓出口。」
  「當我站著還在按鈴時,一個女人走上門階。拿出鑰匙去開門。她笑著對我說:『我來幫
你忙。』我就對她說:『好的。謝謝你。』跟了她走進公寓去。」
  「她有沒有問你你去那一家?」
  「沒有。她客氣得很。」
  「之後如何?」
  「於是我又走上三層樓又開始敲門。沒人應門,我把門打開,向裡面偷看。她仍和上次一
樣沒有改變姿態在床上躺著。她躺的姿態––有點邪––我走過去摸她一下。她已經死了。有
一條繩子緊勒在她脖子上。她的臉看起來可怕極了。本來臉是向裡的,門外看不到。喔,唐諾
,可怕極了!」
  「你怎麼辦?」
  「我怕得不得了,」她說:「因為,你知道,我在此之前進去過一次––半個小時之前。
那個管理員知道。我怕她會以為––你知道––以為是我幹的。」
  「你這個小笨蛋,」我說:「這是多久之前的事?」
  「不久,我必需找到你地址才行。我打電話你們偵探社,說是你的一位老朋友。說你說的
打這個電話可以知道你住址。接電話的女孩說這裡可以找到你。」
  「於是你過來了?」
  「是的,立即過來了。」
  我說:「馬上回到你車上去,從最快速度開去警察總局。一到總局你就說要報案,找到了
一具屍體。記住不能提謀殺這兩個字。記住要告訴他們你來自橡景。」
  「為什麼要告訴他們我來自橡景?」
  「因為,」我說:「你將要扮演一個完全無知的鄉村女郎。」
  「但是他們會查出我先一次到過那裡––管理員會知道。」
  「這一點,他們反正會查出來的。」我說:「只要你想說假話,你自己就套進吊人結裡去
了。你懂不懂?」
  「懂––」她懷疑地說:「唐諾,你能和我一起去警局嗎?」
  「絕對不可以。那會是最大的錯誤。你要把到過我這裡這件事完全忘記。連曾經認識我也
忘記。千萬不要提起我的名字。也不要提起偵探社的名字。記住,我告訴你的一定要切記,切
記。你告訴他們一切所發生的實情。不過告訴他們,你一發現那個女人是死了的時候。你直接
開車就去警察總局。不要說你認為她是被勒死的。就說知道她死了。你什麼其他東西都沒有去
碰。你明白了沒有?」
  「明白。」
  「你是什麼也沒有碰,對嗎?」
  「沒有。」
  「那個離開公寓的男人是誰,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能確定他是從那個公寓房間離開的。也可能是鄰近的房間。不過也
可能就是那一間。」
  「他長成什麼樣子?」
  「他很瘦,直直的。看起來很像樣。」
  「多老?」
  「中年。看起來很神氣。」
  「穿什麼衣服?」
  「灰色,雙排扣西服。」
  「多高?」
  「相當高,瘦瘦的。灰色小鬍子。」
  「再見到他會不會認得出來?」
  「當然,絕對可以。」
  我把她推向門口,我說:「快去,快去。」
  「我什麼時候再見你,唐諾?」
  「他們拿你問話問過之後,你就打電話給我。記住,千萬別提起我,也不要提起偵探社–
–等一下,他們會問你,你去看哈愛蓮幹什麼?」
  「對,我該怎麼說?」
  我快快一想道:「她去橡景,你們就熟了。她信賴你。她告訴你她是一個晚上工作場所裡
的歡樂女郎。記住,千萬別提林太太的事。千萬別提哈愛蓮去的目的在調查。千萬別說哈愛蓮
有公事去橡景的。她告訴你她是渡假去的。你是鄉下女郎,你裝得越像,就越不會捲進這件事
去。要多用鄉下土音。你一心想逃開橡景。每個橡景人都有這種想法。對年輕女郎而言,橡景
毫無前途。你嚮往都市。你不要像她那樣在夜總會工作,不過你認為哈愛蓮認識人不少,可以
介紹正當工作給你做。你叔叔知不知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不知道。唐諾,這都是我自作主張的。還有很多事,我想告訴你的。很多後來發生的事
––奇怪的情況––」
  「留著以後再說。」我說:「現在每秒鐘都十分重要。只要別人又見到那具屍體,比你先
報警,你就死定了。記住,你是一離開現場立即盡速開去報警的。你對時間沒有辦法扣得很緊
。你有手錶嗎?」
  「有,當然。」
  「我看一下。」
  她把錶自腕上取下,我把錶定在十一點十五分,一下摔在五斗櫃角角上。錶停了。我說:「
帶回手上去。記住,錶是今天早上你開車下來才摔壞的。你在加油站洗手室洗手時掉在地上摔
壞的。你明白嗎?你辦得到嗎?」
  「可以,可以。」她說:「我明白。你很好!我知道依靠你沒有問題。」
  「不提這些。」我說:「快走。快上路。別打我這裡的電話。打我偵探社電話。不要從警
局打,打電話時要看有沒有人在監視。萬一耍不過他們,你也可以說認識我,只是想自己辦完
事才來找我。你沒有把你名字告訴卜愛茜吧。」
  「誰是卜愛茜?」
  「偵探社的接電話小姐。」
  「沒有,我只告訴她,我是你的好朋友。」
  我把她推向走道。拍拍她的肩膀,我說:「快走,祝你好運。」
  我看著她走下樓梯,大門碰上。我真怕女房東會向她東問西問。
  前門關上後,我走向在走道中段的公用電話打電話回偵探社。卜愛茜應的電話。
  「白莎回家了沒有?」我問。
  「還沒有,正要離開。」
  「叫她等一下。告訴她我立即回來。十分重要的事。」
  「好吧。是不是有個女人找過你?」
  「一個女人?」
  「是呀,她說她是你的老朋友。不肯告訴我名字。看來熱烈得很,她一定要你的地址。」
  「沒關係,愛茜,謝了。告訴白莎我馬上來。」
  我掛上電話,回自己的房門,穿上衣服。坐上公司車,在下午車陣上掙扎,回到辦公室,
時間是五點五十分。
  卜愛茜已經下班回家了。柯白莎在等候。她說:「老天!千萬不要自己睡了一個下午,跑
到這裡來叫我整個晚上陪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王先生那裡有什麼消息嗎?」我問。
  她的臉上露出笑容。「有的,好人。」她說:「他來過。留給我相當不錯的定金。」
  「多久之前?」
  「不超過半個小時之前。他像是非常非常好。不過他神情夠緊張。」
  「到底他要什麼?」我問。
  「他沒有談到政治問題。」她說:「但東說西說,我懂他要說什麼。他要我們繼續找林太
太。他說他有別的困難也需要我們的服務,他要確定我們立即開始行動。唐諾,你給了他很好
的印象。他特別說要你自己為這件事工作。他認為你很聰明。」
  「他留下多少錢?」我問。
  白莎小心地說:「唐諾,不少的一筆錢。」
  「多少?」
  「你管呢?」她突然生氣地說:「是我在管這個偵探社。」
  「多少?」我問。
  她對望著我的眼,把下巴閉得緊緊的。我說:「少來這一套,白莎。你對這件事知道得還
不夠多。他是要我來替他辦案。我現在拋手不管,你就玩不成了。」
  「我不會讓你拋手不管的。」
  「是你在說。」
  她考慮了一下說道:「一千塊。」
  我說:「我就說嘛。我要你跟我走。」
  「去那裡?」
  「我們去訪問哈愛蓮。」我說。
  「喔,這隻騷蹄子。」
  「嗯哼。」
  「我不去你會方便些,唐諾。」
  「不見得。我想這次可能用得到你這隻肥手。」
  「有的時候我這隻肥手是很辣手的。」
  「好,那麼就出動一次。」
  她說:「唐諾。你到底怎麼啦?你趕死趕活在幹什麼?你為什麼這樣急躁?」
  「我一直在用腦子想。」
  「沒錯。」她怨恨地說:「這本來是你的專長。」她站起來,走去抹粉,補上口紅。我不
耐地在室內踱方步,一面拼命看錶。「那個蒙醫生有沒有說他是什麼時候來到城裡,或者什麼
時候他回去?」我問。
  「唐諾。他特別聲明叫我們不要稱呼他蒙醫生。他說我們彼此之間的討論和文件資料記載
,都只能用王先生。」
  「好吧,王先生有沒有說他什麼時候進的城,又什麼時候要回去?」
  「沒。」
  「他是不是穿了一套灰色雙排扣西服?」
  「是的。」
  「他有沒有說到城裡來做什麼?」
  「他說他想到早上你去看他。他對自己寫信把我們辭掉感到十分抱歉。他要留點錢給我們
做工作費。」
  我說:「好了,好了,我們走吧。」
  「唐諾,你在急什麼?」
  「我認為哈愛蓮有不少資料可以供應給我們。」
  「你有整個一個下午空,現在又突然猴急起來?」
  「我太累,腦子弄不清楚。現在才想到。」
  「好吧,我們就走。」
  「我還要一些鈔票可以做開支。」
  「怎麼又要?」
  「又要?」
  「老天,唐諾,我又不是––」
  我說:「你聽著。這會是一件大案子,你曾經到手過最大的一件案子。那一千元只是大海
裡的一滴水。」
  「我但願有你一半的樂觀。」
  「那倒不必,你弄到的我來分一半就可以了。」
  「你是我的雇員。你要明白,唐諾。我開的店,你不是我的合伙人。」
  「我知道。」我說。
  「已經給你的,你還沒有列清單報銷呢。」
  「我會的。」
  她歎口長氣。走向現鈔抽屜,拿出二十元,交向我。我讓二十元放在手掌上,繼續等候著
,過了一陣,她又給我另外的二十元。我仍舊等著,她嘆口氣,給我加了十元,「砰」一下把
抽屜推回去,鎖上。她說:「花別人的錢,你慷慨得很。」
  我把鈔票塞進褲子口袋,口中說:「我們走吧。」一路把她推向公司車去。
  想要催柯白莎動作快一點,比什麼都困難。花在把她引到公司車去的時間,我的腦子早就
飛到哈愛蓮住處又飛回公司了。白莎隨便做什麼事都有一定的步驟和速度,她就像一隻大型而
只有一種轉速的馬達。
  我坐進駕駛盤後面,自覺已經精疲力盡。白莎把自己塞進車門,坐下來的時候,車子突然
向下一沉。她靠向彈簧已經受損了的椅背。
  我急忙把車點火,吃進排檔,開出路旁。柯白莎道:「車子情況還不錯,是嗎,好人?」
  我什麼也不說。
  商業區這時候交通較不擁擠,我較快地開車往前趕。三、四部不同的車輛停在哈愛蓮公寓
門口。有的車輛車頂上有紅色閃光仍在閃著。我假裝沒有注意到。柯白莎可不會含糊。她瞪了
我好多次,也不開口。
  我帶路走上公寓梯階說道:「我們最好先向管理員問一下。這樣我們可以不必按鈴,直接
上去到她房門口。」
  我按標明管理員自己住的公寓的門鈴。沒有回音。我又按它幾次。
  一輛新聞採訪車匆匆開來,平排停在另一輛車外。一個記者帶著閃光燈和相機跳出車子走
上樓梯。一位瘦長臉充滿表情的男人跟在後面,是個都會派的新聞播報員。他們試著推門,門
是鎖著的。記者看向我問:「你住在這裡?」
  「不。」
  照相記者說:「按管理員的門吧。」
  他們也按管理員的門,因為沒有人回答,於是他們隨便亂按所有的門鈴。過了一下有一家
人隨便應了門鈴,嗡的一聲門就開了。他們進去,白莎和我跟隨在他們後面。
  「幾號房呀?」那個照相的問。
  「三零九。」播報員回答。
  我感覺到白莎的眼光在看我。我不理她,不過我低聲地說:「你聽到了嗎?」
  她說:「嗯哼。」
  我們四個人擠進電梯。柯白莎一個人占了電梯空間的一半位置。電梯搖搖擺擺上去。
  三層樓擠滿了不少人等。一位警官管制電梯裡要出來的人。播報員給他看記者證,他和照
相的通過了。警官伸出一隻手來阻制我出來。「你有什麼貴幹?」他問。
  我站在那裡好奇地向外看。「沒什麼。」我說。
  「走走走,沒你的事。」他說。
  「我在找管理員,她在這裡嗎?」我問。
  「我怎麼知道,應該在吧。」
  「我要找她租一個公寓。」
  「沒辦法,兩個小時之後再來看看。」
  「這裡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謀殺,」他說:「三零九號的女人。你認識嗎?」
  我無辜地看向白莎。「這裡的人你一個也不認識,是嗎,白莎。」
  她搖搖頭。
  「好吧,」警官說:「快走。」
  「我們不能見一下經理嗎?」
  「不行,我現在不能替你找她。她可能正在受詢問。走吧,快走。」
  我們退後一步,電梯門關上。我說:「不巧,有人比我們快一步。」
  白莎閉嘴不說話。
  我們搖著下去,走出電梯又走出大樓,走進公司車。
  「我想回辦公室去好好想一想。」我說:「你要我把你放在你公寓門口嗎?」
  「不必了,唐諾。我要回公司去幫你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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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7:55: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們一路開車回公司,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我把車停進車位,我們乘電梯上樓,走進公
司,大家坐下。
  柯白莎兩眼看定了我,她說:「你怎麼會知道她已經被謀殺了,好人?」
  我說:「你在亂講什麼呀?」
  柯白莎把火柴在桌子底下一擦。點著一支香煙,她說:「騙鬼。」
  一聲不響她抽了一會煙,然後她說:「警車那麼多部停在那裡,你假裝沒看見。你不按她
公寓的電鈴,你按管理員的。你跑上去,問幾個問題,又跑下來。你早就知道那裡出事情了。
你去的最大目的是想知道到底警方知道了沒有,到了沒有。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沒有什麼可以說的。」我說。
  柯白莎打開一隻抽屜,拿出一張名片,看看名片上的號碼,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當
對方的女人回答聲響起時,白莎用好聽的聲調說:「艾太太吧,賴唐諾先生是不是在你那邊租
有一間房子的。我是柯太太,我是柯氏偵探社的老板。唐諾替我工作,你大概知道的。我有事
急著找他。不知他在不在房裡?」
  電話對面嘰嘰嘎嘎地在說,唐諾就聽著,過一下白莎說:「我明白了。是一個小時之前,
是嗎?––對不起,請問就在他出去之前不久,有沒有過什麼人來找過他?」
  柯白莎又開始聽對方在講,她的眼睛半閉著。半閉的眼皮下兩眼冷冷地,恨恨地看向我,
然後她說:「艾太太,謝謝你。萬一他回來,告訴他我在找他,謝了。」
  她把話筒掛上,把電話推回到原位去。轉頭向我,她說:「好吧,唐諾。那小妮子是什麼
人?」
  「誰呀?」
  「那個去看你的女人。」
  「喔,」我說:「那是一個我讀法科時候的大學同學。好久不見了。她聽說我在為你工作
,下午打電話到這裡來拿到的地址。卜愛茜給她的。」
  柯白莎又抽了一會煙。她又撥了一通電話。對方應話時她說:「愛茜,這是白莎。是不是
下午有人打電話來問唐諾的地址?––是什麼人?她有說名字嗎?––喔,他這樣說的,是嗎
?好吧,愛茜,謝了。」
  掛上電話,白莎說:「你告訴愛茜你並沒有見到那女人。」
  我說:「好吧,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不想讓卜愛茜知道我一切私生活的秘密。這位小
姐是我一個好朋友。她到我住的地方來,兩個人閒聊了半個小時左右。那完全是社交生活的一
部分。」
  「純社交,嗯?」白莎問。
  我什麼也不說。
  白莎又抽了幾口煙。她說:「好吧,好人。我們去吃晚飯。不過這次不是公事,我們各付
各的。」
  「我不餓。」我說。
  她笑著說:「好吧,我破例慷慨一次,我們吃公款去。」
  我搖搖頭。說道:「我不想吃東西。」
  「也可以,你就陪我吃東西好了。」
  「不,謝了。我要好好想一想。」
  「一面陪我一面想好了。」
  「不必,我留在這裡一個人想,會好一點。」
  柯白莎說:「這樣嗎?」她把電話拖到她面前來,撥號碼,她說:「我姓柯。給我送一盤雙
份總會三明治和大瓶的啤酒一瓶來。」她掛上電話說:「抱歉你不想吃。白莎就在這裡一面吃
一面等你想。」
  我什麼也不說。
  我們靜靜坐在那裡。柯白莎重重抽煙,眯了眼睛看我。過了一陣門上有敲門聲。柯白莎說
:「去開門,讓送東西的進來。」
  樓下餐廳的侍者送進一盤雙份總會三明治和一大瓶啤酒來。柯白莎叫他放在桌上,付款,
也付了小帳。她說:「明天來收盤子。今晚我們不會有空。」
  侍者謝了她離開。白莎開始啃三明治,用大口的啤酒把乾乾的三明治送下肚子去。她說:「
這樣吃晚飯真是受罪。不過至少可以煞煞饞。可惜你不餓。」
  等她用完又抽了另一支紙煙,我看向我自己手錶,隨便地說道:「看來再留在這裡也沒有
用了。」
  柯白莎向我笑著道:「我也這樣想。她到底是什麼人?憑什麼肯匆匆趕來給你報信?」
  「她是個好女孩子。」我說:「她本意只是打電話給我邀我吃飯。一個男人出去和女孩子
吃飯,要在辦公室貼海報嗎?」
  「當然不必,」白莎寧靜地說:「好吧,你不是要走嗎?我也想走了。」
  我們下樓,又爬進公司車。我說:「我很想去看場電影,殺掉一點時間。一起去,還是–
–」
  「好人,白莎睏了。白莎要回家換件衣服上床看書。」
  我開車帶她到她公寓。她步出公司車,用帶了首飾的手抓我手臂一把。「抱歉。」她說。
  「沒關係。」我告訴她:「反正她也沒再打電話來,也許她打電話的時候我們倆出去了。
也可能找別人代替我了。」
  「唐諾,天涯何處無芳草,像你這種年輕,不難看,有正當職業的單身貴族,那裡找不到
女朋友?再見了。」
  「晚安。」我說。
  我把公司車回轉,趕回到公司。看看手錶,我來回只花了二十五分鐘時間。希望麗恩沒有
在這段時間裡打電話給我。
  我仰躺在一張椅子中,正要點上一支煙的時候,我聽到辦公室大門有鑰匙放進匙孔的聲音
。我想這一定是大樓清潔夫或公安人員。我喊著說:「我們正在忙。明天清理好了。」
  房門開了又鎖上,柯白莎靜靜地走進辦公室裡來。她滿臉滿意的微笑。她說:「不出我所
料。」她搖呀搖地走進來,坐在那自己辦公桌後的椅子裡。她說:「假如我們兩個能開誠相見
的話,我們合作會更愉快些。」
  我正在想怎樣回答她的時候,白莎桌上的電話機突然之間大聲響將起來。白莎肥而有力的
右手自上向下一扒把電話機扒到她自己面前,把話機拿起說:「哈囉。」
  她雙眼是看向我的,半閉的眼睛裡有鑽石樣的光芒。她左臂橫在胸前,我知道她在戒備,
萬一我想搶電話機的話吃虧的一定是我。
  我坐著不動,把本想點火的香煙點上。
  柯白莎說:「是的,這是柯白莎的偵探社––不在,對不起親愛的,他目前不在辦公室。
不過他告訴過我,我就在等你電話,你可以告訴我,我給你轉告他––喔,是的,親愛的。我
想他幾分鐘之後會進來的。他要你立即過來––是的,沒有錯,地址是對的。馬上過來,親愛
的。不要浪費時間,乘計程車,他急著要見你。」
  放下話機她又向我說話。「唐諾,」她說:「今天的事就當我給你的一個教訓。下一次你
自己想搞一點名堂,不要忘記把我算上一份,否則你會有困難的。」
  「這件事你也要算上一份是嗎?」我問。
  「算一份。」她說。
  「事實上你是已經算上一份了。」
  她說:「你初來求我給你一份工作的時候,小子,你對偵探工作什麼也不知道。我選上你
的時候,你口袋裡只剩最後一毛錢了。你來這辦公室的時候你已經兩天沒吃飯了。是我給你的
工作。你肯學,你有腦筋。你的毛病是你眼目中沒有我這個老板。一出門你就自己作起主來了
。像是尾巴在搖的狗了。」
  「還有呢?」我問。
  「不夠嗎?」白莎問。
  「夠了。」我說:「現在我來告訴你,你一定要算一份,這一份你得到些什麼。」
  她笑了,她說:「比沒有好,對嗎?唐諾,不必難過。」
  「不會難過的。」我說。
  柯白莎說:「我是為自己應有的在爭。當我應該爭時我據理力爭。我不會有遺恨,不後悔
。我爭是有目的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她會來這裡?」我問。
  「馬上來。她說她一定要立即見你。聽來不像是個約會,很像是生意。」
  「是生意。」
  「好吧,唐諾你試著告訴白莎,是怎麼樣的生意。我已經宣布這筆生意本人也有份。我有
權知道內幕的一切––我們的賭注在那裡。你千萬別忘了所有王牌都在我手上。」
  「好吧,」我說:「你混進一件謀殺案去了。」
  「這一點我早知道了。」
  我說:「馬上要來這裡和你談話的是鄧麗恩小姐。她生長在山腳下一個小鎮,一心想擺脫
那個鬼地方。她誤認林醫生這件案子有更大的內幕。她從我處得到一點消息,自以為可以利用
來報導作到大都市來的籌碼。」
  「你是指愛蓮的地址?」
  「是的。」
  白莎說:「歷史就不談了,我也自己推理得出來。把我不知道的告訴我。」
  我說:「我不知道驗屍的會說愛蓮是什麼時候被謀殺的,可能是鄧麗思第一次去看她的時
候。」
  「第一次?」白莎問。
  「是的,她打開公寓房門見到愛蓮在床上。她以為她在睡覺。她看到一個男人才離開她的
公寓。麗恩想,這樣一個時間去打擾她,似乎不太合宜。所以她又把房門關起來,回到她自己
車上去,一面坐著,一面可以看到公寓大門,免得愛蓮突然出來錯過了。半個小時後她又再上
。這次她有點等煩了,也有點奇怪了。她看了愛蓮頸子上有一條繩子捆著,死了很久了。麗恩
不知怎麼辦。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她想法設法找到我地址來看我。我叫她立即去警局,告訴
她千萬別說來看過我。更別提起偵探社的事。也不要提林太太。她去看愛蓮只是希望能來大都
市找一個工作。叫她說第一次來以為愛蓮在睡覺,所以出去在車裡等候。」
  「她能經得起盤問嗎?」柯白莎問。
  「想來是沒問題的。」
  「為什麼?」
  「她從鄉下來。她是個單純,純潔,可愛的女孩子。她全身都是這種樣子,鄉下人的純樸
,一點也沒都市人想占人便宜的味道。她是個城實好人樣子。」
  白莎嘆口氣。「這是你一生最大缺點,好人。你看女人各各好。你一說到女人,就口齒不
清地直說好。案子中一混進一個女人,你就團團轉。這一個缺點你要不改,苦頭在後面。你本
來很聰明的,你要懂得我是為你好。女人也是人,辦案的時候,做生意的時候,你不要把女人
看成特別的人。」
  「領教。」我說。
  柯白莎說:「你也別難過,唐諾,我在教你做生意。」
  「好吧,」我說:「我現在來告訴你其他的。那個自公寓裡出來的男人,鄧麗恩看得清清
楚楚。她形容的樣子對警方不會有意義––至少我希望不會有意義。但是對我是似曾相識的。」
  「什麼意思?」
  「那個自公寓離開的人是蒙查禮醫生,另外一個名字是林吉梅醫生。他自己希望我們叫他
王先生。」
  柯白莎瞪著我看。她的眼皮慢慢地睜開,直到雙眼圓圓的還是瞪視著我。我點點頭。她用
極低的聲音像是自己在對自己說話:「他奶奶的。」
  「目前,」我說:「警方對林醫生這條線索一無所知。他們對蒙醫師這條線索也一無所知
。他們沒有理由對我們的當事人王先生會有任何的疑問。但是,萬一鄧麗恩見到王先生本人或
是王先生的照片,她毫無疑問會在一秒鐘之內把他認出來的。」
  柯白莎輕輕地吹出口哨聲來。
  「所以,」我說:「你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路是在任由一切自由發展,你不去控制鄧
麗恩,早晚警方會找到我們的王先生,把王先生放在一列人中間,由鄧麗恩來指認,如此一切
就完蛋,你就沒有客戶了。另外一個辦法就是想辦法使鄧麗恩失蹤。我們告訴王先生––今後
我們之間一律稱他王先生––告訴王先生,我們知道了這些事,請他告訴我們他到底是否殺了
人,告訴他萬一他是冤枉的,我們一定替他把真兇找出來,所有必需的經費自然由他供應,而
且要大量供應。」
  「這樣不是變了隱瞞證據了嗎,好人?」她問。
  「就是。」
  「對一個私家偵探言來,這是很嚴重的事,你該知道。他們可以吊銷我們執照的。」
  「你要是根本不知道,他們就不能叫你連帶負責的。」
  「可是我現在知道了呀。」
  「就是。」我說:「你自己拼命要算一份的。鄧麗恩就快要來到了。這齣戲是你導演的。
所有王牌在你手裡。」
  柯白莎把她椅子向後推。「不必把我算進去,唐話。」她說:「我要回家去了。」
  「現在不行了。」我說:「是你接的電話,你叫她來的。是我就不叫她到公司來。是我會
叫她去車站或是其他公共場所,在那裡見她。極可能警方派有人在跟蹤她。」
  柯白莎開始用戴了首飾的手指在辦公桌上打鼓。「真是亂七八糟。」她說。
  「你自找的呀。」我告訴她。
  「抱歉,唐諾。」
  「我知道你會後悔。」
  「聽著,從現在起你接手,又怎麼樣––」
  「不可能,」我說:「假如你沒有硬要參與,我會全力去做我認為擔負得起的一切。我會
玩呆瓜,有人問起我,我什麼也不說,更證明我是呆瓜。現在不同了。你知道的一切以後都可
能被查得出來的。」
  「你可以信任我呀,好人。」她說。
  「以前是會信任你的,現在不行了。」
  「現在你不信任我了?」
  「不信任了。」
  她眼睛冒出怒氣。所以我說:「就像你幾分鐘前不信任我一樣。」
  外面大門有小心的敲門聲。柯白莎說:「進來。」
  沒有人進來。我站起來經過接待室去開門。鄧麗恩站在門外。
  「進來,麗恩,」我說:「我要你見見我老板。柯太太,這位是鄧麗恩小姐。」
  柯白莎向她微笑。「你好嗎?」她說:「唐諾一直說你很可愛,進來。進來坐。」
  鄧麗恩向她笑笑說:「謝謝你,柯太太。我很高興見到你。」然後走過來站在我身旁。她
快速偷偷地在我手臂上擠上一下。她的手指在顫抖。
  「你坐,麗恩。」我說。
  她在一張椅子中坐下。
  「要喝點酒吧?」
  她笑著說:「已經喝了一杯了。」
  「什麼時候?」
  「他們問完我話之後。」
  「很受罪嗎?」
  「倒也不見得。」她特地向柯白莎看一下。
  我說:「柯太太都知道的,只管說出來,告訴我們。」
  「她知不知道我––我––」
  「你是說你曾經到我住的地方去過?」
  「是的。」
  「她什麼都知道,麗恩,沒顧忌的。後來怎麼了?」
  她說:「我應付得好得很。我跑去警察局就說我要報警發現了一個屍體。他們把我送到交
警那裡去。他們以為是交通意外。我向二、三個人說明後,他們才派一輛巡邏車去調查一下。
巡邏車裡的警官用無線電回報這是謀殺案。於是他們大動干戈起來。一位年輕的檢察官對我詳
細詢問。」
  「有筆錄叫你簽字嗎?」
  「沒有。有紀錄員作紀錄的,他們沒有打字打下來。也沒有叫我簽字。」
  我說:「這樣好一些。」
  「好什麼,我又不能再回頭更改我說的一切。」
  「那當然。不過他們沒有叫你簽字,就表示他們相信你,根本不認為你會翻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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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他們的重點都在那走出公寓房間的男人。」
  「那是一定的。」我說。
  「他們試著要我確認那個男人『是』從三零九號裡出來的。他們叫我千萬不可以對任何人
說我想這個男人是從三零九號房裡出來的。」
  「原來如此。」
  她繼續說:「那個年輕的助理地方檢察官人好得很。他說要判定一個謀殺犯,必需要一切
證據完全沒有可疑的地方。唐諾,你當然是明白的。律師喜歡把證人弄糊塗。當然那個男人也
可能是從另外一個房間出來的。不過其實也不太像。我越仔細想,越覺得他是從三零九號出來
的。現在,只要我露出一點點有可能這個人不是從三零九出來的,一個賊一點的律師就會大大
利用來扭曲事實,使正義不得伸展。唐諾,一個好國民應該挺身而出,任何目擊證人都該為自
己見到的事實,向大家說明白。」
  我笑笑說:「我看得出他是個非常好的助理地方檢察官。」
  「唐諾,不要這樣。不過他所說的也沒有錯。」
  我點點頭。
  「警察會查出哈愛蓮一切的背景和行動。他們會查出來她有些什麼朋友。等他們收集齊全
之後,他們會叫我來指認,當然,先是看他們的照片。」
  「他們認為那個人是她男朋友?」我有意地向白莎看一眼。
  「是的。他們認為是醋海生波。他們認為殺死她的人一度曾經是她的情夫。要知道屍體是
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的。有掙扎的現象。殺他的人在她全不知他要殺她的時候,給套上繩索勒
死的。」
  「你準備怎麼樣?」我問:「繼續逗留在這裡,還是回橡景去?」
  「我是要隨傳隨到的,」她說:「他們也調查過我,他們打電話給橡景的警長。警長是我
老朋友。他說他們可以無條件地信任我。」
  「他們有沒有,」我說:「考慮過這件事是你幹的?」
  「沒有。」她說:「自動去警局和其他的一些答話,都對我有利。我裝成你要我裝成的樣
子––你知道的,土里土氣的。」
  「太棒了,」我嚥一口口水說:「吃過晚飯沒有,麗恩?你吃了沒有?」
  「沒有,我都快餓死了。」
  我向白莎露齒笑道:「可惜你已經吃過了,柯太太。我帶麗恩出去吃飯。我要些公款來花
用。」
  柯白莎明白地表示出笑容。「當然,當然,唐諾。」她說:「你去,你帶她去。今天反正
這事要你幹了。」
  「我要一些公款來花用。」
  「你只要注意明天早上九點鐘一定要來上班。假如今天晚上有什麼大事,我會打電話找你
的。」
  「不要緊。公款––」
  柯白莎把辦公抽屜打開。自皮包拿出鑰匙來開現鈔箱子。她數出一百元,交將過來,我仍
舊把手伸在那裡等,我說:「繼續給。夠了我自己會說。」
  她想說什麼,但又先給了我五十元。「這些,」她說:「是抽屜裡的全部了。我在辦公室
留用的不會比這更多。」她一下把現鈔箱蓋子關上,把抽屜送回去。
  我說:「麗恩,走了。」
  柯白莎又明顯地向我們表示笑容。「你們兩位快去。」她說:「好好玩一下。我已經吃過
了。今天也夠累了。我只想早點回去換一件寬大的睡衣,躺到床上去。想來我是老了。像今天
這樣一天搞下來,即使是呂布也變抹布了。」
  「亂講。」麗恩說:「你看來一點不老,而且很壯。柯太太。」
  「我一定要帶那麼多脂肪共存亡呀。」白莎解釋道。
  「你身上到沒有肥油,看來像肌肉。」鄧麗恩一本正經地說:「你骨骼大。如此而已。」
  「謝了,寶貝。」
  我扶住鄧麗恩的手臂說:「走了,麗恩。」
  柯白莎把鑰匙放回皮包,站起身來,她說:「唐諾,這次不必送我回家了。我叫計程車回
去。」
  她和我們一起走出辦公室,用的是她特殊堅定勇往直前的步伐,有點像是一條出港開向平
穩海面的八十呎大遊艇。白莎從不蹣跚。走路對她不是十分困難的事。她走路有一定的短幅,
從不加快,也不算慢。夏天冬天一樣。甚而連上下坡也不變。
  當我們在餐廳裡的時候,鄧麗恩說:「唐諾,我認為她很可愛的。她很能對付人,自己又
十分堅強。」
  「這是絕對的。」我說。
  「不過看來個性很強。」
  「你還沒見到真正的她呢。」我說:「不過現在我們不要再討論她,我們來討論你自己。」
  「我又如何?」
  「你為什麼離開橡景?」
  「當然是為了要見哈愛蓮。」
  「你有沒有告訴你叔叔?」
  「沒有,我告訴他我要休幾天假。」
  「他不是去釣魚了嗎?」
  「回來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皺起眉頭,她說:「我來看看。是––就在你離開之後。」
  「之後多久?」
  「兩小時吧。」
  「而你在他一回來,就離開家鄉到這裡來?」
  「是的。」
  我說:「好,現在你的打算是什麼?」
  「什麼打算?」
  「你知道我問你的是什麼。你說過你希望和我互換消息,我告訴你我知道的,你就告訴我
你知道的。假如我不告訴你,你就自己幹。」
  她說:「我的想法你是知道的。」
  「知道什麼?」
  「我的想法呀。我不想再幹那張報紙,不想再留在橡景。我知道你是個偵探––」
  「怎麼會知道。」
  「我又不是瞎子,」她說:「你當然是偵探。你是在替別人工作。你是在收集情報,你不
是調查信用,更不是來收爛帳––二十一年之後才收也說不過去。
  「我知道你是個偵探,我也知道林太太一定十分重要。她一下成了名人了,我也知道因為
你在查她,所以被人揍成黑眼圈了。所以我私下在想,既然她如此重要,我在當地,占地理上
優勢,我也可以多收集情報,研究大家為什麼重視林太太,找出你在替什麼人工作。我認為我
去看你老板,把收集的消息告訴他,極可能我可以在城裡找一份工作幹幹。」
  「什麼樣的工作?」我好奇地問。
  「做一個偵探。」她說:「他們也常有女偵探的,是嗎?」
  我說:「你想去見柯白莎,叫她給你一個工作做?」
  「是的,當時我當然不認識柯白莎。我不知道你老板是誰。我在想也許你們偵探社很大。」
  「對偵探的工作,你知道些什麼?」
  「在橡景我是報館記者,即使是鄉下小報,你必需也要伸長耳朵削尖腦袋才有新聞。我非
常努力。當然––試一下不會死人的。」
  我說:「算了吧,回到橡景去和某甲早點結婚。說起某甲,近來某甲好嗎?」
  「還好。」她看都不看我。
  「他聽到你要到大都市來,想當偵探,有什麼感想?」
  「他什麼也不知道。」
  我繼續注視她,她感覺到我在看她,一心看著台上的桌布。我說:「我希望你是在說實話
。」
  她抬起眼,睫毛快速地眨了一下。她說:「當然都是實話。」
  然後把眼睛又垂下。
  一個侍者依我們的點菜把食物拿來。麗恩在喝完湯之前什麼也沒有說,她把湯盤向前稍推
,她說:「唐諾,你認為她會給我一個工作嗎?」
  「誰?」
  「白莎,當然是她囉。」
  「她已經有個秘書了。」我說。
  「我是說做個偵探。」
  「別傻了,麗恩,你不可能做偵探。」
  「為什麼不行。」
  「你對世事所知不深,你尚有自己的前途,理想。你––連想要做偵探的念頭都是傻的。
柯白莎什麼案子都接,最多的是離婚案。」
  「我知道人生的困難。」她一本正經地說。
  我說:「不,你不知道。只是你認為你知道而已。再說這種工作不好做。要跟蹤人。你要
到東到西偷偷摸摸,自鑰匙孔去偷看。挖掘人生醜惡的一面––像你這種純潔的女孩子不該了
解的事實。」
  「你說起來像是在做詩,唐諾。」她說。一面把臉斜向著一側地看我。「你這個人也有詩
人氣質。」她繼續說:「你嘴角很敏感,眼睛又大又黑。」
  我說:「你真是說不透的大傻瓜。」
  侍者把沙拉帶來。
  我繼續看她,她避免看我眼睛。我等她說話,她目前不想說話。過了一下,她抬頭道:「
唐諾,那個從哈愛蓮房間裡出來的人,你認識不認識?」
  這次她的雙眼盯住了我看,而且目不轉睛地看。
  我說:「我看你已經中了警方的毒了。」
  「怎麼說?」
  「你第一次對我說這件事的時候,你並沒有說這個人從那間房間裡出來。你說他是從走道
底上一個房間出來的。」
  「他確是從一個房間出來的。」
  「不過你並不知道他是從哈愛蓮房間出來的。」
  「一定應該是的。」
  「你自己這樣確定?」
  「是的。」
  「你知道他的確從哈愛蓮房間出來?」
  「倒也不––不那麼完全確定。但是他一定應該是的。」
  我說:「明天,一切事情過去之後,你再去那公寓。你自電梯中出來,由我來站在三零九
號門裡,在你一出電梯我就開始跨出門口。我們再試試其他兩個門口。」
  她眯起眼睛道:「這可能會很有用,也許顏先生也會請我照樣做一次。」
  「誰是顏先生?」
  「顏羅門先生,那位助理地方檢察官。」
  「不會。在他再和你詳談很多次之前,他不會叫你做這個實驗的。而到那個時候,你已經
被洗腦洗到完全認為這個人是從三零九號房間出來的。到那個時候,他才會現場表演加強你的
想法,不使你反悔。」
  她說:「他才不會那樣。他要的是公正。他是一個很好的年輕人。」
  我說:「是的,我知道。」
  侍者把我們的肉食拿了上來。他走了之後,她說:「唐諾,我今天晚上得有地方住呀。」
  「那檢察官沒有告訴你當住在那裡嗎?」
  「沒有,他只說明天早上十點鐘向他報到。」
  我說:「你聽著,我希望和你保持聯絡。我不要你整天找我或是到我公司來。我也不要去
你住的旅社。我想你可以去我的出租房間。我會告訴房東你是我親戚,叫她給你一個房間。我
想她還有幾間空房的。如此我可以要見你的時候見你,不致引起注意。」
  「唐諾,這是個好主意。」
  「那裡不是旅社。」我說:「那只是個有房間出租的房子。」
  「我懂。」她說。
  我說:「吃完晚飯就去。我還有工作要做。先把你安頓好。」
  「可是我以為你沒有工作。我聽到柯大太說––」
  「她不管我什麼時候工作。」我說。「也不管我什麼時候睡覺。她要的是結果,一天工作
二十三小時也沒有加班費。」
  她笑了,突然她停止笑聲注視我說:「唐諾,你在替那個從公寓房間出來的人工作?」
  我很有耐心地說:「麗恩,你並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從那間公寓房子裡出來。」
  「這個麼––唐諾,我不要做任何會傷害到你的工作,你把一切都告訴我會不會好一些?」
  「不會。」
  「為什麼不會?」
  「那樣你就知道太多了。」
  「你不信任我?」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假如你幫我忙而你自己不知道在幫我,沒有人可以指責你。假
如你自知的幫我忙,我就變了教唆,你也一樣受不了。」
  她說:「如此言來,你確是在替他工作。」
  我說:「少講話,多吃東西。我還有工作要做。」
  我催著她吃完飯,開車把她帶回我住著的房間出租公寓。艾太太聽我解釋她是我的表妹,
說她來得很突然。我說她會在這裡逗留二、三天。真正日期未定。
  艾太太給她一間我同層的向街房間、她用酸溜溜的眼神看向我道:「你要拜訪你的表妹時
,房門請你不要關。」
  「當然,」我說,一面收下艾太太給我的收據。
  艾太太走後,麗恩說:「所以我們必需把門開著。」
  「嗯哼。」
  「開多大。」
  「嘎,一兩吋就足夠了。我要走了。」
  「唐諾,但願你不一定要走。能不能先留下來一會兒。拜訪我一下。」
  「不行。某甲也許不喜歡我如此做。」
  她板起臉孔慍怒地說:「我認為不要再開他的玩笑了。」
  「他到底姓甚名誰呀?」我問。
  她說:「是你創造的人物。他完全是你想像中的人。假如你認為某甲不好聽,可以另起個
名字呀。」
  「某甲不錯。」
  「那就叫某甲好了。」
  我說:「我還有工作要做。我得急急地辦了。」
  「唐諾,我希望能把這一切忘記掉。她的身材真好,那圍著她脖子的繩子––她臉形完全
腫起來,變黑了––」
  「不要說下去,」我說:「連想也不要去想。你上床睡一下。洗澡房在走道的底上。」
  「唐諾,你什麼時候回來?」
  「還不知道,會很晚的。」
  「我不睡,坐著等你,你回來上床前能不能來看我一下?」
  「不行。」
  「為什麼?」
  「我不要你坐著等我,再說可能會等得太晚太晚。你上床去好好睡一下。」
  「明早你會來看我嗎?」
  「暫時不能一定。」
  「為什麼?」
  「早上有什麼事,我自己尚不能肯定。」
  她把手指放在我前臂上。「謝謝你請我吃晚飯。唐諾,暫時再見。」
  我拍拍她的肩。「做個好女孩,我不會有事的,晚安。」
  她走到門口,看我走下走道。艾太太在轉彎角上偷看我們。「你的表妹人長得不錯。」她
說。
  「是呀。」
  「凡是在我這裡住的人,我都要關心他在這宿舍裡的私生活的,尤其是年輕女生。」
  我說:「我的表妹和一個水手訂了婚的。他的船應該在明天什麼時候會進港。」
  她的鼻尖往上翹起一兩英吋。「假如他來找她,告訴他門要打開––再不然我來告訴她,
好嗎?」。
  「他不會來找她。」我說:「他的媽媽就住在這裡。她會去他媽媽家找他。她喜歡住那裡
,不過那裡有了不速之客。」
  艾太太露出了高興的面孔。「喔,」她說,過了一下又說:「喔。」
  「還有什麼事嗎?」我問。
  她說:「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問她的問題了。通常女客人來我會追根究柢的。既然你––」
  「沒問題的。」我說。
  我走出公寓,爬進公司車。我先去加油,加水。車子油箱、水箱幾乎已經全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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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6 17:55: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開車來到藍洞。那是個下流場所。政府掃黃把低級歌舞場所封閉,其他尚開著的表面上
不賣酒。藍洞是在夾縫中求生存的一個場所。
  一切在場面上作業的看起來也不比其他酒廊特殊。內行人才知道如何進行正式的內盤交易。
  我在後面角上找到一張桌子,也叫了一杯酒。一位舞女正在前面台上表演脫衣舞,她表演
完了時穿的實際比其他舞女上台時還要多。但是她的掌聲反倒多一些,因為她猶豫,要脫還是
不脫,肯脫還是不肯脫,每當要脫時,她要看門看窗,看這些保鏢是否把門窗關好了。觀眾相
當對她瘋狂。在掌聲最高的時候,她把手撫在重要位置望向經理,好像問他能不能再脫。經理
跑向前猛給她搖手,把她拉下舞台,自己向觀眾鞠上三躬,握住舞女的手一起回到後台。
  不久舞女自後台出來,混進捧場的人群裡去。有一堆四個男人在喝酒的地方,她停留很久
,報銷了不少的酒。她又不時回頭看經理什麼時候再該上台。
  一位女士,四十幾快近五十的年齡,純黑頭髮及眼珠,她是管帳的。每一張酒單帶了現鈔
送到她那裡,都要經過她貪婪的鳥眼一瞥。她快速來到我桌前。她說:「晚上好。」
  「哈囉。」我說。
  「你看起來寂寞極了。」
  「你看對了。」
  「有空嗎?」
  「空得不得了。」
  她笑了:「我來給你安排。」
  她的安排是把拇指一翹,把頭向我的位置一斜。不知那裡立即出現一位栗色頭髮,化妝過
度的小姐,移向我對面空位置上坐下。「哈囉,」她說:「今晚好不好?」
  「不錯。」我說:「要來杯酒嗎?」
  她點點頭。
  侍者的出現更是藏在桌下一樣的快速。她點頭,頭還沒抬起來,侍者已經等候在桌旁。
  「威士忌,不加東西。」她說。
  「薑汁麥酒。」我說。
  侍者離開。女郎把手肘支在桌上,雙手手指互相叉起,把下巴放在手指上,給我看飽她美
麗的大眼睛,她說:「我的名字叫卡門。」
  「我叫唐諾。」
  「住在這裡?」
  「過路而已。我每三、四個月來這裡一次。」
  「喔。」
  侍者用威士忌杯給她送來一杯「紅茶」,給我一杯加了冰塊及薑汁的麥酒,一張酒單一元
二角五分。我數出白莎的心痛錢一元五角,打發他走路,對卡門說:「祝賀我們初會。」
  「希望能使你快樂。」她一下把冷茶倒下肚去,伸手去拿她面前的一杯冰水,好像那玩意
兒真的很兇似的。喝了兩口,她說:「老天,我是不該喝酒的,喝多了會糊天糊地。」
  「怎麼個糊天糊地法?」
  她痴痴地格格笑著道:「相當的亂來,你沒有來過這裡,是嗎?」
  「只來過一次。」我說:「上一次來這個城市的時候––喔,那次真好玩。」
  她把眉毛抬起。
  「一個叫做愛蓮的小姐。」我說:「今天我沒有見到她來呀。」
  她眼睛蒙上一層霧,立即她臉無表情地說:「你認識愛蓮?」
  「嗯哼。」
  她又看了我一下,自桌上湊過來離我近一點,她說:「好了,老兄,把她忘了吧。」
  「為什麼?」我說。
  她向房間後面斜著頭隱隱表示了一下。「兩個便衣人員,」她輕聲說:「正在一個個客人
追問,什麼人對愛蓮熟一點。」
  「為什麼?」我問。
  「今天下午什麼人把她做掉了。」
  我踮起屁股。「今天下午?」
  「就是。別緊張!唐諾!不要大聲廣播,我是為你好。」
  我想了一下,偷偷自口袋中掏出一張五元的鈔票。我說:「寶貝,謝了。把手伸到桌子底
下去,我有東西給你。」
  我在桌下摸到她的手,她把五元輕輕地抽了過去。卡門把肩頭沉下去幾乎和桌面平行了。
我知道她在把鈔票塞進絲襪裡去。
  「謝謝你。我有個太太在舊金山,我不能被他們問東問西。」
  「就為了這種情況,才先告訴你。」她說:「愛蓮是個好孩子。真惋惜。也許她騙了什麼
人,別人不高興了。」
  「怎麼回事?」
  她說:「有人進了她的公寓,在她脖子上擱了一條繩子,把她勒死了。」
  「怎麼能這樣對付一個女生呢?」
  她有感地說:「有多少人這樣憐香惜玉的?你且想想:男人心態怎樣的,他們想從女人那
裡得到的是什麼。他們都是什麼用心?」她聳聳肩,把紅唇扭成一個勉強的微笑。「不說了,
這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她說:「快樂起來,你是來找樂子的。」
  我說:「這就對了,你自己不高興也對身體不好。」
  「這裡不容你不高興。笑容一定要放在前面,來這裡的男人和這裡的女人都愛把青春亂擲
。誰管誰家裡小孩在咳嗽,發高燒或小孩在等奶粉吃。愁,愁有什麼用。」
  「你有小孩?」我問。
  一時她眼濕了,她眨眨眼把淚水眨回去。她說:「老天,換一個主題吧!你使我假睫毛都
濕掉了––再來一杯如何?不,等一下。別來酒。你已經偷著給我不少了,我饒了你吧。」
  「該買就買吧,那侍者在看我們這邊。」
  「就讓他去看。」她說:「我們的規矩是二十分鐘敲客人一杯酒。越多當然越好。」
  「你們收取佣金?」
  「當然。」
  「喝的是什麼?」
  她生氣了。「威士忌。」她說:「別聽別人亂說話。」
  「你也表演?」我問。
  「有。唱唱歌,也跳些踢蹋舞。」
  「那個眼睛怪怪的是誰?」我問。
  她笑道:「那是陶拉。新領班。以前你來的時候領班叫芙樂。對嗎?」
  我點點頭。
  卡門說:「陶拉夠刺激。但是千萬別以為她不稱職。她的頭背後長著眼睛的。她對這裡這
一套什麼都懂。她是專家。」
  「芙樂怎麼啦?」我問。
  「不知道。就是走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是和老板搞不好。陶拉才來了一個星
期,但一切已經就緒了。老兄,你不是來這裡談我,談我的困難或談這裡生意好不好的。我們
跳支舞怎麼樣?」
  我點點頭。音樂這時候已轉成交際舞曲。原本的脫衣舞台已經有很多人上去跳舞。卡門緊
貼著我,頭稍稍抬高,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角帶有笑容,整個舞程保持這種姿態。儘管卡
門的小孩可能在家裡咳嗽發高燒,她的舞步仍是純熟,熱情的。
  我什麼話也不說;不去打擾她的思路。
  音樂終於暫停,我們回到坐位。我對卡門說:「那個侍者又在看我們了。我看你應該再拿
些喝酒的佣金了。」
  「謝了。」她說。
  我向侍者點點頭,他加快來到我前面。「再來一杯。」我說。當他把空杯子收走後,我向
卡門道:「愛蓮怎麼啦,你對她清楚嗎?」
  她搖搖頭。
  「她告訴過我她在南部有些親戚。我忘了南部那一個城市。」我說。
  「絕不在本州的南部,她是東面來的。」
  「結過婚嗎?」我問。
  「好像沒有。」
  「有固定的男朋友嗎?」
  「老天,我怎麼會知道。」她突然警覺地集中視力看向我。「你講話像渾蛋的私家偵探。
我怎麼會知道她的事?我自己的麻煩還不夠多呀?」她說。
  我說:「別忘了,我上次和她在一起十分愉快。」
  她看著我道:「你不該如此的。你不該對一個吧女動真情的。倒不是我們吧女有什麼不如
人的地方,但是我們生活本來是靠吸男人血的。你有家庭,太太。做人真奇怪,你有太太,可
是你坐在這裡喝酒找女人。我在這種下流地方工作,但是要負擔一個丈夫,一個小孩和一大堆
家庭工作。」
  「丈夫,」我說:「他該有他養家的責任呀。」
  她苦笑道:「養我和我五歲的拖油瓶女兒?你別開玩笑了。」
  「五歲了?」我做出好奇狀。
  「沒錯。現在你知道了。你看愛蓮。她才幾歲,她也是父母生的––我不該談這些的。不
過––也不是我開的頭。假如你感到寂寞,你該多喝點酒,喝醉也不錯。你想玩,你就向我獻
殷勤。千萬別再提這些不愉快的事,我會被迫瘋的。」
  「OK,卡門。」我說。
  侍者把酒送來。
  「便衣找你談過嗎?」我問。
  「談過嗎?」她說:「他們把我從裡到外翻了好多次!我什麼也不能告訴他們。你看我們
,我們是拆帳制的。每一個晚上,我至少要應付十幾台才能賺到生活費用。偶然有人喜歡我,
會猛買酒給我喝。結帳時他們也會把找回的零票推給我做小費。那已是不太好求的事了。
  「這裡女孩子有十個以上。每個人都靠這種制度過活。愛蓮是這些人中的一個。我怎麼會
知道她和什麼男人鬼混。我自己有自己的困難。你等一下,我有個電話要打。唐諾,你不見怪
吧?」
  「沒關係。」我說。
  她走去電話亭打電話。沒多久她就回來,她說:「小孩好多了。咳嗽也沒有再厲害起來。」
  「會沒有事的。」我說:「孩子什麼理由都沒有也會發燒的,你不必太耽心。」
  她點點頭。「我知道,不過事到自己頭上就比較緊張。」
  「對她的前途有什麼計畫嗎?」
  她苦笑道:「我擔心她前途?我自己的前途尚搞不清楚呢。」
  我說:「我再問一個有關愛蓮的問題。有一個灰眼珠,黑頭髮,很大個子,一身肌肉的,
對她控制得很嚴的,是什麼人?那個人面頰上有一顆痣。她說任何時間我來這裡,假如看到這
樣一個人在裡面,可千萬不要和她接近,叫我另外隨便挑個這裡的吧––」
  她眼睛瞪視著我,迷惑得有如一隻小鳥見到一條蛇。慢慢地她把椅子退後。她極小聲極小
聲地說:「你連這件事也知道。老哥,你未免知道太多了一點吧。」
  我說:「不是的。老實說我––」
  「而我還在一點警覺也沒有。」她說:「我自認為見到條子,自己一眼就可以認出來的。」
  「千萬別誤會,卡門。」我說:「我不是條子。」
  她不斷看我,好像我是水族館裡一條罕見的怪魚。過了一下,她說:「我也不相信你是條
子。就算你不是––對不起。我馬上回來。」
  她站起來走進盥洗室。我看到她向女領班比了一個手勢。不到一分鐘領班也走進盥洗室去
。過了一下那領班出來和男的經理說話。一分鐘後經理漫不經心地隨便向我走來。
  他走到我桌前,看一下桌上兩隻空杯子和卡門坐過的空位置。「有人照顧你嗎?」他問。
  「有了。」我說。
  他站在桌前,看向我。「是這裡的一位小姐嗎?」
  「是呀。」
  「她跑掉了。」
  「沒有,她去搽粉。」
  「走了很久了嗎?」
  「不太久。」
  他說:「我總是得看住這些小姐。她們––你知道––我以為你坐在這裡很久了。」
  「是很久了。」
  「我是說單獨一個人在這裡。」
  我沒有答腔。
  他說:「我在這裡,就是要我們客人得到最大的實惠。我們小心起見,先看看你的皮包和
手錶在不在。」
  「都在。」我說。
  他站著把眼皮垂下看我。他是個黑髮,矯健活潑型的男人。養著修剪整齊的小鬍子。他穿
著雙排扣西裝,比我高不了太多,長長的手指。手長得很好看。他說:「請你再確定一下。」
  「錯不了。」
  他猶豫一下道。「我有點不認識你。」他說:「你不是這裡的常客。」
  「以前來過。」
  「什麼時候?」
  「喔,二、三個月之前。」
  「有過二位小姐接待你?」他問。
  「有。」
  「你不記得她名字了吧?」
  「不記得。」
  「今晚上在這裡的是卡門,是嗎?」
  「是的。」
  他拉過一隻椅子坐下來,他說:「很好的女孩子––我指卡門。我的名字叫溫普。」他把
手伸過桌子。
  我和他握手,我說:「我叫唐諾。」
  他微笑:「是的,是的。歡迎光臨,唐諾。我姓巴;我朋友都叫我小巴。再來一杯如何?
這一杯招待。」
  我說:「那敢情好。」
  他向侍者示意道:「替這位先生把酒杯加滿。給我一杯純威士忌。唐諾,這裡招呼你得好
不好?」
  「很好,很好。」
  他說:「我這個酒廊盡量附合這裡的法令,但是到這裡來的客人期望刺激,我們盡量要滿
足他們,要兩方平衡也確是不容易的。我要靠客人諒解和替我們宣傳。」
  「一定的。」
  「你說來過是多久以前來著?」
  「二、三個月以前。」
  「我歡迎來過的朋友再來。當然歡迎來得更勤的客人。」
  「我住在舊金山。」我說:「出差才來。
  「喔!這樣的。」他說:「你是做那一行發財的?」
  「辦公室保險箱。」我說。
  他想了一下在桌上用手指並著輕拍一下。「老天,」他說:「真是巧合。我辦公室那隻老
爺保險箱是已經太老連公司都倒了的。我們現鈔出入也很大,我早就想換隻新的了。和客人做
生意才是最愉快的事了。」
  「謝謝你。」
  他說:「我的辦公室在二樓。那後面帳台的背後有一個樓梯可以上樓。你能不能上去看一
下那隻保險箱?」
  我說:「卡門回來找不到我怎麼辦?」
  「喔!我來傳話給卡門好了。」
  「不,我辦事要我自己來辦。我十分鐘後上來好嗎?我要先把卡門的電話號碼拿到才行。」
  「我可以把她電話號碼給你的。」他說:「而且還可以在你打電話的時候,一定讓她在電
話旁等你打過來。」
  「謝了,但是我仍舊希望用自己的方法來辦––有情調,你知道的。」
  侍者把酒拿來。我拿起酒來說:「乾杯。」不過我沒有真乾,只是在杯上稍飲了一點。
  他想了一下,把椅子後推,把手又伸出來。「好吧,我十分鐘之後在樓上等你。你走樓梯
上去。右面第一間辦公室,你自己進來好了。」
  「謝了。我會去的。」
  他的手指細長有力。他的微笑和藹可親。他說:「假如和卡門有什麼困難,找我就是。」
  「謝了,不會有困難的。」
  「那就好,唐諾,等會兒見。」
  他開始走開,走了三步,用腳跟轉回身來,他說:「我要一隻複雜的保險箱,好的一種。
我準備用二千元買一隻像樣的,應該夠了吧。」
  「差不多。」我說。
  「那就好。你上來看我,我給你看保險箱。我希望舊的作些價賣給你。不過那是隻老東西
。我不會要你多錢的。我是合理的人。」
  「那可以。」
  他走過去,走向那女領班,走向後面帳台,推開一扇門,上去。
  我站起來慢步向後走向廚房。一位侍者說:「洗手間在那面左邊。」
  我說:「謝謝。」仍照直走進了廚房。一位黑人廚師抬頭看我。我說:「朋友,我老婆從前
面進來了。有後門嗎?」
  「你不是想逃帳吧?」
  「給你二十元說明不是逃帳。」
  他把鈔票放進口袋,「這裡。」他說。
  我跟了他經過一條狹窄的走道和一個有惡臭的廁所門口,走出一扇掛了只有工人才能進出
的門。門外是排滿垃圾筒的後門小巷。
  我對他說:「我不說,你不說,就沒人知道這件事。」
  「我已經忘記了。」他說。
  我走過巷子進入大街,走去我停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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