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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有一陣子,像老地方這種約會場所風靡全國,像鼠疫一樣快速流行,像雨後春筍一樣各地
設立。夜總會竄出來做午後的生意,迎合三十歲,四十歲以上的婦女找一點羅曼史的心理。有
一些婦女是被金屋藏嬌想出一下牆。有的是已婚的婦女自以為欺騙一下丈夫,其實是欺騙一下
自己。她們都假裝在購物中心購物,「偶然」憩足喝點飲料。
這項生意對夜總會有起死回生的作用,有的地方甚至而下午生意收入比晚上還多。但是好
景不長,漸漸地常往那裡逗留的男士使環境過度複雜。環境複雜又吸引了其他男女別具用心的
聚集,於是高尚有錢的主顧駐足不前,惡性循環使生意又一落千丈,大部份的場所只好關門大
吉。
僅存的幾家也立了嚴格的規定––沒有男士伴同的女客不予招待,不同桌的不可跳舞。
「凌記老地方」照樣在營業。據我所知沒有規定來限制客人行為。這是很有意思的。
因為蘇百利大廈是在商業中心的邊緣,找一個停車位置十分困難。一條街外有一個市內停
車場,我正準備開往那邊停車,突然發現一個機會。一輛計程車自大廈入口開走,我看到大廈
前有畫好的不准停車區。這個區域是供來車下客下貨,及上下計程車專用的。我看到畫線區和
停在路旁一輛凱迪拉克大房車前,有一個空位,正好夠我的小車擠入。我估計自己不會久留,
又估計那豪華大車一定屬於某位大亨。我把公司車退後擠進畫線區與房車之間。離開汽車,我
發現我的後保險槓已幾乎碰到大車的保險槓了。凱迪拉克是出不來了,我一定要先離開才行。
電梯把我帶到「老地方」––一點點極淺醉人的香水味,很厚的地毯,昏暗的燈光,夢境
似的音樂,動作快訓練有素的僕役––有神秘安全的氣氛。是個令人放心的好地方。
我要杯威士忌加蘇打。酒是倒在一隻琉璃色厚玻璃杯裡送來的,我看不出酒有多淡。凌弼
美即使用二十元一瓶把酒買進,照他收客人的賣出價格,及他給客人酒的量,他的利潤還是非
常可觀的。
這裡有一個好的樂隊,有不少女客。散坐而為數不多的男士––有一個胖臉辦公室職員派
的,可能是吃中飯溜出來沒回去。另有一個面無表情兩側留鬢,腹部收縮,盡量把自己比作明
星。但是這裡沒有年輕人。年輕一代和這裡的價格表配不到一起去。
一個聲音輕輕從我後肩飄過來。帶著習慣性但很有誘惑力。「香煙,雪茄?」
我向後一看,眼睛簡直如吃了一杯冰淇淋。她大概二十二或二十三歲。裙子停在膝上二三
寸,前面掛一隻小得可憐的圍兜,上衣質料很好、花邊小的翻領、一個大的「V」字剪裁在前
胸,一條用帶連著傳統的木製販賣盤,裡面放著香煙,雪茄和口香糖。
我付了兩角許嬌雅的開支費買了一包煙。心中盤算著將來可以向客戶解釋,買這樣貴的煙
,目的是聯絡感情以便獲得消息。其實這是付我眼睛吃的冰淇淋錢。
她有一雙淺灰令人遐思的眼。她世故地微笑著說:「謝謝你。」一面用超然有社會經驗的眼
光,來看前面這個看著她大腿的男人。
她沒有離開,等著用打火機給我點煙。
「謝了。」我說。
「樂意的。」
我蠻喜歡她的聲音,但是她就說了這幾個字走開了。
我把這地方再仔細看一下,想著寇太太會不會正好也在這裡。沒有見到任何一個合乎她的
描述的。這裡的女性也不簡單,還得對自己的性感相當有信心才會來這裡徘徊。貧血的憔悴的
在這裡是得不到什麼的。
再留下去就不如回家睡個午睡了。我辦案也不過十元小錢一天。這件案子也不可請客戶付
太多的辦案開支。我走向電話接辦公室。
白莎不在。我給愛茜很仔細的指示:「我在凌記老地方,我在找一個女人。看看你的錶。等
七分鐘後,打電話這裡問寇艾磊太太在不在,要她接聽電話。假如這裡人不認識她,就請他們
呼叫她,就說是急事。他們開始呼叫,你就掛電話。」
「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了。」
「有沒有事對白莎說?」
「告訴她我在這裡就好。」
「是的,你多照顧自己。」
「你也不要工作過度了。」
我走回桌子。僕役在附近徘徊,暗示我酒喝得不夠快、我趕快把它喝掉又叫了一杯。
酒差不多花了七分鐘送到。
我向四周觀望。僕役頭招來一個他的部下,對他說了些什麼,那個人點點頭,順溜地走向
一個桌子。一男一女占用著這張桌子。僕役向女客說了些什麼。女人向男人道個歉離開桌子。
起先我不太相信。然後我看到她走向電話方向時走路的姿態,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她走
路的時候向一側身體有點斜。不是跛行,腿也沒問題,是某一特定位置下,背有一點僵硬。
她和許嬌雅所描述的外型猝然不同。她哪裡是裝腔做勢,貧血無力的弱女子。相反的她是
女人中的女人,她自己也知道。羊毛套裝包裹著美好的曲線。下巴抬起到一個不卑不亢俊俏的
角度。全身充滿了獨立和自信。她走過的時候,男人都會注目,證明我的看法沒錯。
她快要走到電話的時候,我轉頭觀看曾和她同桌的男士。他是個高個子,有大理石雕像所
有的健康男性象徵。他穿著正派,像個銀行出納,熱情,整齊,合身。他也充滿自信,但絕無
過分的樣子。他五十出頭一點。目前的樣子有一點像業餘演員在扮演美國管家。
兩分鐘之後,寇太太回到桌子。和他在一起的男人起立,用細心,沒有笑容的態度幫她入
座。他自己也坐回原位,小聲地對話。
從他們臉上的表請他們可能在討論國庫公債。
我再次起立,閒逛到電話亭再和辦公室聯絡。卜愛茜告訴我白莎已回來,我請白莎通話。
「哈囉。」白莎說:「你混到哪裡去了。」
「在凌記老地方。」
「還在那裡呀!」
「是的。」
「這樣辦案倒蠻寫意的。」她生氣地說:「坐在音樂和美人堆裡,喝著有人付錢的酒––」
「閉嘴」我插嘴說:「聽清楚,寇艾磊太太和一位男士在這裡。我認為他們待不久。我要知
道這男人是誰。要你在這裡門外等他們出來,跟蹤他們。」
「公司車你不是在用嗎?」
「你用你私人的車好了。」
「好吧––可以。」
我說:「寇太太大概二十八歲。約一百二十磅。五呎四吋或四吋半。黑色羊毛套裝,一頂大
的黑草帽上面有紅的裝飾。大紅鱷魚皮皮鞋和皮包。」
「和她一起男的,大概五十二歲,五呎十吋,一百七十到一百七十五磅,雙排扣藍灰色西
服有很細的白斜條,長鼻子,長下巴,表情不多,深藍領帶上有紅色彎曲花紋、眼珠灰或淺藍
,那麼遠看不清楚。」
「那個女的你一看她走路就知道,她從屁股開始搖大腿,每次跨出右腿時,左側的背有一
點點僵直。必須很注意從後面才能看出來,但注意的話,一定看得出。」
白莎多少緩和了一點說道:「好,放心。你能找到他們,我們算有了點進步。我立刻過來。
要不要我進去到裡面等?」
「千萬不要,站起來跟他們一起離開太明顯了。再說剛才一個電話她沒有接到,可能已經
起疑心了。」
「好,交給我好了。」
我回去又坐下。我感覺到那僕役對我十分注意。
「香煙,雪茄?」
聲音和笑容就在我肩上。我轉過去看到她的腿。「哈哈」我說:「我才買一包,記得嗎?那
能抽那麼快?」
她向前底下上半身,湊過來低聲說:「再買一包,你好像很欣賞眼前的景色,我有話要跟你
說。」
我正想說幾句吃豆腐的話婉拒她的推銷。突然看到她的眼神和她的表情,我伸手入口袋取
了個兩毛五硬幣,一面說:「這交易很合理。」
她放一包煙在桌上,挨近我以便拿到硬幣,嘴唇不動地說:「快滾!」
我抬起眉毛不解地對著她。
她做出一個容忍的笑容,好像我說了什麼過分的話。慢慢地拿起那包煙,有經驗地撕去一
隻角,抽出一支煙,送到我唇邊,一面輕聲地說:「你是賴唐納?」把打火機湊了過來。
這次我實在不必抬什麼眉毛,我的兩條眉毛自己抬了起來。「你––」我問:「你怎麼知道
?」
「不要那麼傻,用用你的腦子,你不是有個腦子嗎?」
她把打火機點著,把火頭接近我的煙,又說:「可以走了嗎?」
「不走。」
她說:「不走也可以,活動活動呀!隨便找個女人跳個舞,你現在那個樣子像根電線桿豎在
電話院裡。」
這提醒了我。我突然明白單身男人不會到這種地方只是為了品兩杯。但我仍耽心,這香煙
女郎怎麼會知道我叫什麼名字的。十八個月來,我一直在西南太平洋做菜鳥。在此之前我也從
來沒有在隨便什麼地方出過名。
樂隊開始演奏。我選了相隔兩個桌子一個年輕愉快女郎,我走過去時她有點裝模作樣。
「跳個舞?」我問。
她用有點傲慢的假裝驚奇目光,向上看我說:「你也太突然一點吧?」
我看著她眼睛說:「是有一點。」
她笑了,「我喜歡莽撞的男人。」她說著站起來,把手伸向我。
我們一聲不響跳過了半個舞池。她說:「我覺得你不是我想像中那種男人。」
「你是什麼意思?」
「坐在那裡,皺著眉頭看酒杯,很憂愁,不太合群。」
「說對了,不能合群。」
「不是,我研究過你。喔!我承認曾注意你。」
「注意我有什麼不對?」
「只是不應該承認。」
我沒有再說話,我們又跳了一會舞。她再度笑著說:「其實我一直是對的,你又憂愁又不合
群。」
我說:「讓我們來談談你,那兩位和你在一起的是什麼人?」
「朋友。」
「好朋友?」
她說:「我們三個人經常同出同遊,我們興趣相投。」
「結婚了?」
「嗯––沒有先生。」
「離婚了?」
「是的。」
我們又跳了一會舞,她說:「你很少來這裡。」
「是很少。」
「我沒見過你,我也對你很奇怪,你根本不像到這種地方來的男人。」
「什麼樣的男人到這裡來?」
「大多數不是好東西。很偶然會看到一兩個有點––興趣。那像海中撈月。看,我又自己
在招供了。」
「你喜歡跳舞,偶然你會在這裡找到合意的舞伴,是嗎?」
「大概就是如此。」
樂聲停止,我帶她走向桌子,她含嬌地說:「假如我知道你的姓名,我會介紹你給我的朋友
。」
「我從不告訴別人姓名。」
「為什麼?」
「我不會是你喜歡介紹給朋友的那種人。」
「為什麼?」
我說:「我有太太,有三個小孩在挨餓。我無法養活太太,因為我常把下午荒廢在這種地方
。我一次次想痛改前非,但總是本性難改。我每次在街上看到像你這樣漂亮面孔,會跟著看你
到哪裡去。假如你到這裡這種地方,我會跟進來,把口袋中每一分錢花掉,目的只是抱你跳次
舞。」
我們已走回到她的桌子了。她笑著大聲說:「小姐們,我想這位是某先生,蠻好玩的。」
兩位小姐有趣的目光向上看我。
僕役頭站在我身邊說:「對不起,先生。」
「是不是違反了這裡什麼規定?」我問。
「沒這話,先生。是經理要我向你致候,請你移駕辦公室幾分鐘。是重要事。」
「好呀,我喜歡這樣結果!」和我跳舞的女郎說。
僕役頭什麼也不說,致「力」於我的手肘。
我向三位年輕女郎笑道:「不要緊,我會回來的。」隨即跟了領路的人穿過門廳,經過一道
掛布簾的門框來到一間接待室。另一扇門上有牌子刻著「私人辦公室」,僕役頭帶我連門都未
敲就走了過去。
他說:「賴先生來了,先生。」他退身,把門也帶上。
坐在大型光亮核桃木辦公桌後面的男人,從一些紙張中把眼睛轉向看我。我看到他深色眼
睛,堅決,有力地發散著充沛活力的人格。
微笑自他臉上出現。把回轉椅一下推後,他站起來,繞過桌子。
他並不特別高,也不肥,但他全身都厚。胸部厚,頭頸厚,身體直直的上下一樣粗細,沒
多少曲線。衣服是定製的,看得出是最好的裁縫,不只手工好,而是剪裁得使他體型變得很好
看。頭髮非常整潔,顯出理發師小心辛苦工作的結果。看不到一根頭髮不在恰當的位置。
「賴先生你好,我姓凌,是這裡老板。」
我們握手。
他仔細上下看了我一下,說:「請坐,來支雪茄?」
「不了,謝謝。我抽香煙。」
他自桌上打開一隻防潮盒說:「隨便選你喜歡的牌子。」
「不,謝謝,我口袋中有一包我想早點抽掉。」
我向口袋摸去。我發現照目前情勢,最好不要讓他知道第二包香煙這件事。
「好吧,隨便坐,不要客氣。要不要來杯酒?」
「我剛喝了兩杯你的威士忌加蘇打。」
他笑了,他說:「我問的是要不要來杯真的酒。」
「威士忌加蘇打。」我說。
他拿起電話,壓下一個按鈕說:「兩杯威士忌加蘇打,我自己的牌子。」
他放下話機說:「我想你才從南太平洋回來?」
「我能不能請問,你怎麼知道的?」
他似乎蠻高興:「可以問,可以問。」
等於沒有回答,所以我只好說:「我離開國土相當久。你的事業是我離開之後興起來的,我
也從沒來過。」
「所以我特別注意你今天來的目的。」
「但是你怎麼會知道我是誰呢?」
他說:「好了,好了。我們兩個可以說都是腳踏實地的人。」
「是又怎麼樣呢?」
「把你放在我的位置。為了要維持這個地方,有的時候眼睛要睜大一點。總要吃飯呀。」
「當然。」
「為了要賺錢;當然顧客第一。他們為什麼來這裡?他們要什麼?他們能得到什麼?他們
顧慮什麼?他們怕什麼?很明顯的。賴先生,只要你把你自己放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你就完
全明白。沒有通知私自光臨的私家偵探––當然我會接到報告的。」
「是的,我懂了,你們認識所有的私家偵探嗎?」
「當然不可能。只認識夠聰明,可能引起麻煩的。」
「怎麼分別法。」
「我不分別他們,他們自己分別出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私家偵探和別的行業相同。不能和別人競爭的自然會淘汰。可以維持生意的,只是生意
多,人和公司是不出名的。真有兩下的不但生意好,而且引人注意,圈子裡大家會討論的。這
一種人我都認識。」
「承蒙誇獎。」
「不要那樣謙遜。在你入伍進海軍前,你建立了相當好的名聲,一個小個子很有膽量––
膽量和腦子;經常用大膽的工作方法玩無限制的遊戲,把顧客利益放在優先。我曾經仔細研究
過你的經歷。我有需要時可能請你幫忙。
「當然,還有你的合伙人,柯白莎。很傑出的,是嗎?」
我問:「你認識她很久了?」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浪費時間在她身上,直到你參加她的班底和組織合伙事業。白莎當然
也在我名單上––很少幾個偵探社之一,只做點家務小生意的。所以不會引起我自己的興趣。
她用常規方法處理常規生意,而你來了之後把常規事情用特別方法處理。案子一經你手就煞不
住手。」
「你對我太清楚了。」我說。
他平靜地點點頭,好像是同意一件當然的事:「我對你實在太清楚了。」
「今天又為什麼承蒙寵邀呢?」
門上有人敲門。
「進來。」凌弼美說。
我注意到他身體的右側稍稍動了一下,聽到很輕的一下克啦聲。門自動打開,一位僕役托
了一隻銀盤進來,盤上有一瓶很好牌子的蘇格蘭威士忌,玻璃杯,冰塊和壓得出蘇打水的瓶子。
僕役把盤子放在桌子角上,一言不發走出去。凌弼美倒了不少酒到兩隻杯子裡,放進冰塊
擠入蘇打水,給了我一隻杯子。
「敬你。」他說。
「敬你。」我回答。
我們各喝了一口,凌弼美回座,搖著轉椅,微笑著說:「我想我不必再多囉唆了。」
「你是說,不要我在這裡?」
「非常正確。」
「你能把我怎麼樣嗎?」
他的眼光變硬了,臉上還是在笑:「很多,很多方法。」
「我到很有興趣。可能是找借口說桌子都預定了,沒有空位,還是僕役都不伺候我。我看
不出還有更妙,更有用的方法。」
他笑著說:「你有沒有注意到,賴先生,講得兇的人反而不太做。」
我點點頭。
「我要做的話,不會先告訴你。來這裡為什麼特別案子嗎?」
我笑說:「正好逛進來。想找點社交活動。」
「很明顯的」凌弼美笑著說:「希望你想到我這裡顧客的反應。假如有一個顧客指著你說:
『看,這是柯賴二氏私家偵探社的賴唐諾,他們專辦離婚案件。』我相信絕大多數這裡的顧客
會突然想起還有件要緊事要辦,逃之夭夭。」
我說:「我倒沒有想到這種可能。」
「你不妨現在想想看。」
我們各人品各人杯中的酒。
「好我現在想想。」我說。
我不知寇太太和她的護花使者有沒有離開這裡了。也不知柯白莎跟上他們沒有。我也在考
慮,凌弼美厭惡私家偵探,可能是因為這大廈出售正在交涉中。
「不要為這小事太煩惱。」凌弼美說:「加點酒?」
他用左手伸出來接我的杯子,右手拿著那瓶威士忌,傾倒琥珀色的液體進我的杯子,又加
了蘇打水。
我一直在奇怪,當初怎麼會發生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不多,但到底是發生了。我的眼睛無
意地向下望,看到他價值昂貴的手錶。那是一隻體積很大的錶,只有他這種厚個子才配帶用。
秒針很大、走起來一跳一跳,是一隻十分準時的錶。
錶上時間,是四點半。
我暗暗估計,不可能那末晚了。我想看看自己的錶,又覺得暫時不太妥。
凌弼美把自己杯子也加了些酒。眼睛透過杯子的上沿向我笑著說:「我想我們彼此相當了解
。」
「當然」我告訴他:「這非常重要。」
我不引起注意地環視著辦公室。
在檔案櫃頂上有一座鐘。很普通的電鐘,用鍍錫的航海輪裝飾為框。
我等候凌弼美眼光沒有著我的時候,匆匆轉頭看了一下鐘的指針。
時間是四點三十二分。
我說:「維持這樣一個所在,困難一定很多。」
「當然不可能一個人吃肉。」他承認。
「我想你也認識不少這裡的顧客。」
「常客––只認識常客。」
「進酒有困難嗎?」
「不多。」
「我有個客戶,為了車禍想和人打官司。你知道什麼好律師嗎?」
「是不是你現在在進行的案子?」
我只是笑一下算回答。
「對不起。」
「有沒有好的車禍律師你認識?」我問。
「沒有。」
「想來本城應該有較好的。」
「應該。」
我說:「好酒,我也感激你的招待。我想你不希望我回我的桌子去。」
「沒關係,賴先生,隨你的便。玩一下,輕鬆一下。希望你愉快。要離開的時候,不要管
帳單。站起來走就是了。也不會有帳單給你。只是有一件事,不––要––再––來!」
他用酒和談話拖住我。現在酒也喝了,話也完了。他也允許我回老地方去。那麼,他為什
麼熱心要我離開幾分鐘呢?多半是寇太太和那男的已經離開了。
我把剩下的酒一口喝掉,站起來,伸出手來:「很高興見到你。」我說。
「謝謝你,請隨便,賴。玩一下。我也祝福你,不論你現在在辦什麼案子,都會有好結果
。也請你記住到別地方去辦,不要來這裡辦。」
他鞠著躬送我離開辦公室。
我又回到老地方的大廳。
我根本不必看,看一下只是為證明我判斷正確。
寇太太和跟她在一起、穿雙排扣藍西裝、不會笑的男人已經離開了。
我看自己的錶。
時間是三點四十五分。
沒有見到我的香煙女郎,所以我問一個僕役:「賣香煙的在嗎?」
「是的,先生,馬上來。」
一個女郎向我走來,大腿,圍裙,木盤,但不是她。
我又買了包香煙問:「另外一位呢?」
「碧蓮?喔,她今天早一小時下班。由我代她。」
兩桌之外我的女朋友不斷在看我。我走過去,沒要求跳舞,只是閒聊了一會。我告訴她們
因為沒有扶養妻子和子女所以要被逮捕,我正設法交保,不知她們能不能幫點忙。
我看到他們很感興趣,但不知所措。僕役又過來,告訴女士們凌老板的致意,問女士們要
不要遷到我的桌上去,並說連她們這桌也不會收費,由老板請客。問我們要不要開瓶香檳。
女士們瞪出眼睛,以為看到或聽到什麼了。其中一人說:「老天,你一定是溫莎公爵。」
她們都笑了。
我笑著對僕役說:「代我謝謝凌老板,我感激他的盛意,我今天已喝得差不多了。也許你可
以給我朋友來點酒,反正老板請客,我實在有事要先走了。」
「是的,先生,沒有帳單,凌先生關照過了。」
「我知道了,不過小帳總是要的。」
他想了想,有點窘,但堅決地說:「請勿介意,最好不要了。」
我點點頭。向三個呆若木雞的女郎一鞠躬。走出大廳。
我在衣帽間拿回帽子,管衣帽間的女郎高興地接受我二毛錢的小帳。
我乘電梯下樓,盡量不引人注目地走向公司車。我對凱迪拉克大房車的主人估計錯誤了。
他不但已把車開走,而且一定是用低檔把我的公司車一直向前推,空出位置,而後開走的。我
的車現在停在大廈入口正前方。有一輛計程車現在在早先凱迪拉克的位置。
一位計程駕駛向我走來,他有一個被打扁了的破鼻子和菜花樣的耳朵。他問:「你的車?」
「是的。」
「還不快把它弄走。」
「別人把它推過來的,又不是我停在這裡的。」
他無禮地吼著。「我聽這種理由太多了,一毛不值。你把車停這裡,我只好讓客人那邊下
,至少少給了我一元小帳,要你賠。」
他把手伸了出來。
我不理他伸出來的手:「你說你損失一元錢?」
「是。」
我伸手開公司車的門:「對不起,老兄,我補助你。」
「那差不多。」
我說:「我是稅務人員管所得稅。報稅的時候你自己扣掉一元錢說是我同意的。」我開動引
擎。
他想吼,見到我的眼神,猶豫著。
我把車門重重帶上,開車離開。
四點二十三分,我回到辦公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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