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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郭敬明]幻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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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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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2: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幻城 作者: 郭敬明

       那一個冬天是我在凡世的最後一個冬天,大雪如柳絮,柳是我在凡世最喜歡的植物,因為它的花,像極了刃雪城中紛紛揚揚的大雪,十年不斷的大雪。



(1)

       很多年以後,我站在豎立著一塊煉泅石的海岸,面朝大海,面朝我的王國,面朝臣服於我的子民,面朝凡世起伏的喧囂,面朝天空的霰雪鳥,淚流滿面。

  我的名字叫卡索,我在雪霧森林中長大,陪伴我的是一個老得讓人無法記得她的年齡的巫師,她讓我叫她婆婆,可是她卻叫我皇子,幻雪帝國的長子。和我一起長大的還有我的弟弟,他的名字叫櫻空釋。我們兩個,是幻雪帝國惟一僅存的兩個幻術師。


  我的名字在幻術法典上的意思是黑色之城,而我弟弟的名字翻譯出來是幻影。我們有不同的母親和相同的父皇,幻雪帝國的老國王。我的父皇是幻雪帝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國王,在兩百年前的聖戰中瓦解了冰海對岸火族的幾乎全部勢力。而那一戰也讓我的王族受到近乎不可挽回的重創,我的三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在那場持續了十年的戰役中死亡,於是家族中的幻術師就只剩下我和櫻空釋,而那場戰役中死亡的巫師、占星師和劍士更是不計其數。

  那場驚心動魄的戰役成為所有人記憶中不可觸碰的傷痕,而在我的記憶中,就只剩下漫天尖銳呼嘯的冰凌和鋪滿整個大地的火種,天空是空曠寒冷的白色,而大地則一片火光。我在宮殿裡,在溫暖的火爐旁,在雍容的千年雪狐的皮毛中,看到父皇冷峻的面容和母親皺緊的眉頭。每當外面傳來陣亡的消息,我總會看見父皇魁梧的身軀輕微顫動,還有母親簌簌落下的淚水。而窗外的紅色火焰,就成為我童年記憶中最生動的畫面。畫面的背景聲音,是我的哥哥姐姐們絕望的呼喊,這種呼喊出現在我的夢境中,而且經久不滅,我掙扎著醒來,總會看見婆婆模糊而年老的面容,她用溫暖而粗糙的手掌撫摩我的面頰,對我微笑,說,我的皇子,他們會在前方等你,你們總會相見。我問她:那麼我也會死嗎﹖她笑了,她說:卡索,你是未來的王,你怎麼會死。

  那一年我99歲,還太小,連巫師的資格都沒有取得,所以很多年以後的現在,我對那場聖戰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當我問婆婆的時候,她總是滿臉微笑地對我說:我親愛的皇子,等你成為了國王,你就會知道一切。對於那場戰役,我弟弟幾乎完全沒有記憶。每當我對他提到那場聖戰的時候,他總是漫不經心地笑,笑容邪氣可是又甜美如幼童,他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哥,這是天理,你不用難過。說完之後,他會靠過來,親吻我的眉毛。

  我和櫻空釋曾經流亡凡世30年,那是在聖戰結束之後。我記得在戰役的最後,火族已經攻到我們冰族的刃雪城下,當時我看到火族精靈紅色的頭發和瞳仁,看到漫天彌散的火光,看到無數的冰族巫師在火中融化,我記得我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樓上,風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灌滿我的長袍。我問我的父皇:父皇,我們會被殺死嗎﹖父皇沒有回答,面容冷峻、高傲,最後他只是搖了搖頭,動作緩慢可是神情堅定,如同幻雪神山上最堅固的冰。

  我和弟弟被40個大巫師護送出城,我記得我在離開的時候一直望著身後不斷遠離不斷縮小的刃雪城,突然間淚水就流了下來,當淚水流下來的時候,我聽到一聲尖銳的悲鳴劃過幻雪帝國上空蒼白的天空,我知道那是我姐姐的獨角獸的叫聲。我的弟弟裹緊雪狐的披風,他望著我,小聲地問,哥,我們會被殺死嗎﹖我望著他的眼睛,然後緊緊地抱住他,我對他說,不會,我們是世上最優秀最強大的神族。

  護送我和釋的40個大巫師全部陣亡在出城的途中,我在馬車內不斷看到火族精靈和巫師們的屍體橫陳驛路兩旁。其中,我看見了和我一起在雪霧森林中成長的笈筌,她是那麼可愛的一個小女孩,天生有著強大的靈力,可是她也死了,死在一塊山崖上,一把紅色的三戟劍貫穿她的胸膛,將她釘在了黑色的山崖上,風吹動著她銀白色的長發和白色魔法袍,翩躚如同絕美的舞步。我記得馬車經過山崖的時候她還沒有閉上眼睛,我從她白色晶瑩的瞳仁中聽到她對我說話,她說:卡索,我親愛的皇子,你要堅強地活下去。

  我記得最後一個倒下的巫師是克托,父皇的近護衛,我和弟弟從馬車上下來,拉載我們的獨角獸也倒下了,克托跪在地上,撫摩著我的臉,他指著前面的地平線對我說:卡索,我親愛的皇子,前面就是凡世的入口,我不能再保護你了。他對我微笑,年輕而英俊的面容上落滿雪花,我看到他胸口的劍傷處不斷流出白色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掉在黑色的大地上鋪展開來,他的目光開始渙散,他最後的聲音一直在呼喚我的名字:卡索,卡索,未來的王,你要堅強地活下去,我親愛的皇子,卡索……

  我抱著櫻空釋站在大雪彌漫的大地上,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釋用手捧著我的臉,他問我,哥,我們會被殺死嗎﹖我望著釋幼小的面容,我說,不會,釋,哥哥會保護你,你會一直活下去,成為未來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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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2:59 |只看該作者
(2)

       已經是冬天了,幻雪帝國下了第一場雪。幻雪帝國的冬天會持續十年。而且在這十年裡面每天都會下雪。我仰頭望著天空彌漫的大雪,想到雪霧森林,在雪霧森林裡,永遠也沒有大雪,四季永遠不分明,似乎永遠是春末夏初,永遠有夕陽般的暖色光芒在整個森林中緩緩穿行。

  天空傳來一聲飛鳥的破鳴,我回過頭,然後看到了櫻花樹下的櫻空釋。櫻花的枝葉已  
經全部凋零,剩下尖銳的枯枝刺破蒼藍色的天空,釋的身影顯得那麼寂寞孤單。他微笑地望著我,他的頭發已經長到地面了,而我的頭發才剛到腳踝,冰族幻術的靈力是用頭發的長短來衡量的,所以,釋應該有比我更強的幻術召喚能力。他從小就是個天賦很高的孩子。

  釋望著我,笑容明亮而單純,他說,哥,下雪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雪花紛紛揚揚地落滿他的頭發,他的肩膀,他年輕而英俊的面容,而我的身上卻沒有一片雪花。我問他,釋,你為什麼不用幻術屏蔽雪花﹖我抬手在他頭上撐開屏障,他舉起左手扣起無名指,輕輕化掉我的幻術,然後對我說,哥,你那麼討厭雪花掉在你的身上嗎﹖他望著我,笑容裡有隱忍的憂傷。然後他轉身離開,望著他的背影,我的心裡感到隱隱約約的難過,這就是整個幻雪帝國頭發最長幻術最強的人,這就是惟一一個不用幻術屏蔽落雪的人,這就是我惟一的弟弟,這輩子我最心疼的人,櫻空釋。

  流亡在凡世的30年,我還幾乎沒學會任何幻術,我只能把水變成各種各樣小動物的冰雕造型以此謀生。而且我們還要不停地走,躲避火族的追殺,有一次,一個人拿走了我所有的冰雕,可是沒有給我錢,釋擋在他前面,咬緊嘴唇,一句話也不說地望著他,那個人把釋推倒在地上。於是我拿起一碗酒走到他前面,遞給他,那個人猙獰地笑,他說:小王八蛋,你想用毒酒毒死我嗎﹖於是我就拿著酒喝了一口,然後笑著對他說:原來你也那麼怕死。那個人暴跳如雷,端過碗去一飲而盡,他說:我他媽的會怕你一個小雜種。然後他就死了。在他臨死前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的時候,我對他說:你錯了,我不是小雜種,我有最純正的血統。

  我只是將那些流進他身體裡的酒結成了冰,結成了一把三戟劍的形狀,貫穿了他的胸膛。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殺人,也是我第一次發現凡人的血和我們的不一樣,不是白色,而是熾熱的鮮紅色。我壓抑著自己的恐懼,當我望向釋的時候,我不明白他的臉上為什麼會出現那樣的笑容,殘酷而且邪氣。不過那個笑容一晃即逝。

  在那個人倒下的時候,天空又開始下起鵝毛大雪,我抱著釋,站在大雪的中央。釋望著我說,哥,我們再也不會被別人殺死了,對嗎﹖我說:對,釋,沒有人可以殺了你,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因為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未來的王。

  當我139歲的時候,我遇見了梨落,幻雪帝國最年輕也是最偉大的巫師。皇族的人在長到130歲的時候就會變成成年人的樣子,所以當時我抱著還是小孩子模樣的櫻空釋走在大雪紛飛的街道,每個人都以為我是釋的父親,沒人知道我們是幻雪帝國的僅剩的兩個皇子。我還記得當梨落出現的時候,地面的大雪突然被卷起來,遮天閉日,所有人都四散奔逃,我抱著釋站在原地沒有動,因為我感覺不到任何殺氣。雪花的盡頭,梨落高高地站在獨角獸上,大雪在她旁邊如楊花般紛紛落下,她下落,走過來跪在我面前,交叉雙手對我說,王,我來接您回去。

  那一個冬天是我在凡世的最後一個冬天,大雪如柳絮,柳是我在凡世最喜歡的植物,因為它的花,像極了刃雪城中紛紛揚揚的大雪,十年不斷的大雪。

  七天之後,當我和釋還有梨落站在刃雪城下,我突然淚流滿面。當我離開家的時候,我還只是個孩子,而現在,我已經長成和我哥哥們一樣英俊挺拔的皇子,幻雪帝國未來的王。新的城牆更加雄偉,我看到我的父皇和母親還有所有的巫師和占星師站在城牆上望著我,他們對我微笑,我聽到他們在喊我和櫻空釋的名字。釋抱著我的脖子問我,哥,我們回家了嗎﹖我們不會被那些紅色的人殺死了嗎﹖我吻著釋晶瑩剔透的瞳仁,說,釋,我們回家了。

  當城門緩緩開啟的時候,我聽到滿朝的歡呼,歡呼聲中,我牽起梨落的手,我說,我愛你,請當我的王妃。

  很多年以後我問梨落,我說,梨落,我在看見你七天之後就愛上了你,你呢﹖你什麼時候愛上的我﹖梨落跪在我面前,抬起頭來看我,她說,王,當我從獨角獸上下來,跪在你面前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說完她對我微笑,白色的櫻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落滿她白色的頭發,花粉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梨落的白頭發泛著微微的藍色,而不是和我一樣是純正的銀白色。因為梨落沒有最純正的血統,所以她只能成為最好的巫師,而無法成為幻術師。不過我一點也不在意。

  當我200歲的時候我對父皇說,父皇,請讓我取梨落為妻。當我說完的時候,整個宮殿中沒有一個人的聲音。在那之後一個月,幻雪帝國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在那場大雪中,梨落就消失不見了。

  後來我的母後流著淚告訴了我一切。因為父皇不允許一個血統不正的人成為我的王妃。我的王妃,只能是深海宮裡的人魚。

  我記得我衝進父皇的寢宮的時候,他正端坐在高高的玄冰椅上,而我,用盡了我全部的幻術將他擊敗了。當他躺在地上而我站在他面前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他已經老了,我心中那個征戰天下統令四方的父皇已經遲暮,那一刻,我難過地流下了眼淚,而我父皇,也沒再說什麼。我的弟弟,櫻空釋,站在旁邊,抱著雙手,冷眼看著這一切,最後,他笑了笑,轉身離開。

  有人告訴我梨落去了凡世,有人說梨落被化掉了全身的巫術遣送去了幻雪神山,而星舊告訴我,其實梨落已經被葬在了冰海的深處。

  後來釋問過我,他說,哥,你有想過去找她嗎﹖

  找﹖也許她已經死了。

  只是也許。也許她還活著。

  不必了,找到了又怎麼樣,我終將成為幻雪帝國的王,而梨落,永遠不可能是皇後。

  哥,你就那麼喜歡當國王嗎﹖難道你不可以和她一起走嗎﹖

  你要我如何放得下父皇,母後,我的臣民,還有你,釋。

  哥,如果我愛一個人,我可以為那個人舍棄一切。說完之後釋轉身離開,而我,一個人站在蒼茫的大雪之下。我生平第一次沒有用幻術屏蔽,於是,大雪落滿了釋和我的肩頭。

  那天晚上,我夢到了梨落,就像星舊說的那樣,她被埋葬在冰海的最深處,她微笑著呼喚我的名字,她說她在等我,她叫我卡索,卡索,卡索……

  她從獨角獸上下來,輕移蓮步,跪在我面前,雙手交叉,她全身有著銀白而微藍的光芒,她仰起頭對我說,王,我接您回家……

  星舊是刃雪城中最年輕也是最偉大的占星師,也是惟一一個替櫻空釋占過星之後而沒有死掉的人。釋成年之後,有著和我一樣銀白色的頭發,可是裡面,卻有一縷一縷紅色如火焰的頭發。父皇叫過七個占星師替櫻空釋占星,前六個都在占星的過程中,突然爆斃,口吐鮮血而亡。星舊是第七個,我只記得他和釋互相凝視了很久,然後兩個人都露出了笑容,邪氣而詭異。

  星舊占星完畢之後,他走到我的面前,跪下,雙手交叉,對我說,卡索,我年輕的王,我會用我全部的生命來確保你的安全。說完他轉頭看了看釋,然後離開。之後,他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關於占星的結果。

  只是很久之後他叫侍女給我一幅畫,畫中是一個海岸,岸上有塊佇立的黑色岩石,岩石旁邊,開滿了紅如火焰般的蓮花,天空上,有一只盤旋的白色的巨鳥。

  後來釋在我的寢宮看到了這幅畫,他的眼中突然大雪彌漫,沒有說一句話就轉身離開,不知從什麼地方吹來的風,突然就灌滿了釋雪白的長袍。

  我拿著這幅畫回到了我闊別已久的雪霧森林。那些參天的古木依然有著遮天閉日的綠蔭,陽光從枝葉間碎片般地掉下來,掉進我白色的瞳孔裡面。草地無邊無際地溫柔蔓延,離離野花一直燒到天邊,森林中依然有美麗流淌的溪澗,溪澗旁邊,有美麗的白鹿和一些小孩子,他們都有純正的血統,有些是占星師,有些是巫師,只是,沒有幻術師,幻術師已經長大了,帶著一幅畫回來。

  我站在婆婆的面前,望著她滿是皺紋的臉,我說,婆婆,我是卡索。

  她走過來,舉起手撫摩我的臉,她笑了,她說,王,你長大的樣子和你父皇一樣,英俊而挺拔。

  婆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幅畫的意思﹖

  好的,我年輕的王。那片海岸,叫離岸,那塊黑色的石頭,叫煉泅石,幻雪帝國觸犯禁忌的人就會被綁在那塊石頭上面,永世囚禁。

  婆婆,那麼那只鳥呢﹖

  那是霰雪鳥,這種鳥總是在冬天結束春天開始的時候出現,因為它們的叫聲,可以將冰雪融化。

  那麼我在雪霧森林中為什麼沒看見過這種鳥﹖

  卡索,我年輕的王,因為雪霧森林裡沒有冬天,沒有雪。

  婆婆,那麼那些紅蓮呢﹖它們代表什麼﹖

  卡索,我不知道,也許星舊可以告訴你,可是我不能,我老了。我只知道曾經有個很老的國王告訴過我,他說那種紅蓮,在火族精靈的大地上長開不敗,它像征著絕望,破裂,不惜一切的愛。

  婆婆,我和釋已經過了幻術師最高層的考驗。

  是嗎﹖卡索,成績如何﹖剩下多少櫻花﹖

  婆婆,沒有,一片也沒有剩下。

  我看見一個溫暖的笑容在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綻放,一圈一圈暈染開來,像是美麗的漣漪。耳邊傳來那些小孩子清亮如風鈴般的笑聲,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釋的笑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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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3:10 |只看該作者
(3)
       落櫻坡是幻雪神山下的一塊聖地,漫山遍野長滿白色的櫻花,而且永遠不會凋零,我和釋在那裡經過了最後的考驗,成為最頂尖的幻術師。我們要做的是將地上的雪揚起來,用每片雪花擊落每片櫻花花瓣,然後用雪花替換櫻花的位置。 我記得那天父皇和母後還有釋的母親蓮姬都格外開心,因為我和釋創造了幻雪帝國歷史上的奇跡,我們沒有留下一片花瓣。不過惟一不同的是,當釋的最後一片櫻花瓣飄落到地上的時候,我還有很多的雪花飛舞在空中。


  離開幻雪森林的時候,婆婆一直送我到森林的邊緣。我抱了抱她,發現她的身軀又佝僂了一點,只到我的胸口。而以前,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總喜歡坐在她的膝蓋上。

  婆婆,其實我一點也不想長大。

  卡索,你是未來的王,怎麼可以不長大。

  婆婆,以前我以為王高高在上,擁有一切,可是現在我卻發現,王惟一沒有的,就是自由。而我,那麼熱愛自由。其實我很想走出這座城堡,走出大雪彌漫的王國。婆婆,其實凡世的30年裡我很快樂,我目睹凡人喧囂而明亮的生活,有喜慶的節日和悲哀的葬禮,還有弟弟釋,那30年裡我用生命保護他,覺得他就是我的天下。婆婆,你一直在森林裡,你不知道,其實大雪落下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得寒冷,何況城堡中的雪,一落十年。

  說完之後我就離開了雪霧森林,當我跨進刃雪城的大門時,我聽到身後傳來的婆婆飄渺的聲音,她說,卡索,我年輕的王,紅蓮即將綻放,雙星終會彙聚,命運的轉輪已經開始,請您耐心地等待……

  當梨落死後——我一直認為她是死了,葬身在冰海深處——我總是有一個重復的夢境,夢中我和釋走在凡世一條冷清的街道上,漫天鵝毛大雪,釋對我說,哥,我好冷,你抱抱我。我解開長袍抱緊釋,然後聽到前面有踩碎雪花的腳步聲,然後我看見梨落。她走過來,交叉雙手,對著還是個小孩子的我說,王,我帶您回家。然後她就轉身離開了,我想要追上去,可是卻動不了,於是我眼睜睜地看著梨落消失在飛揚的雪花深處,不再回來。

  夢境的最後總會出現一個人,銀白色的長發,英俊桀驁的面容,挺拔的身材,白衣如雪的幻術長袍,像極了父親年輕時的樣子,他走過來跪在我的面前,對我微笑,親吻我的眉毛,他說,哥,如果你不想回家,就請不要回去,請你自由地……

  然後我就感到突然的寒冷,那個人總會問我,哥,你冷嗎﹖我點點頭,他就扣起左手的食指,然後念動咒語,我的身邊就開滿了如紅蓮般跳動的火焰,本來我對火族的火焰格外害怕,可是我感到真切的溫暖,而當我抬頭再看那個人的時候,他的面容就會模糊,然後漸漸彌散如霧氣一樣。

  從小我就是個沉默的孩子,除了釋之外我不喜歡和別人說話,從雪霧森林中回來之後,我一直失眠。每個晚上我總是站在宮殿的房頂上,看月光在瓦片上舞蹈,聽北面雪霧森林中靜謐的呼吸聲,然後一個人茫然地微笑,臉上有落寂的月光。

  我不想當國王,當我的哥哥們沒有死的時候,我希望自己長大之後可以和釋一起隱居到幻雪神山,我告訴過釋我的這個願望,我記得當時他的笑容格外燦爛,他說,哥,你要記得,你一定要記得。可是,當我的哥哥全部於聖戰中死亡之後,我就再也沒對釋說起過這個願望,而釋,也再也沒有提起過。

  後來我遇到梨落,於是我們兩個就整夜整夜地坐在屋頂上。看星光舞蹈,看雪紛紛揚揚地下落,鋪滿整個帝國的疆域。

  梨落死後,星舊給了我一個夢境,他要我走進去。在那個夢境中,我看到了白衣如雪的梨落,她高高地站在獨角獸上,我聽到她的聲音,她說:很久以前,我是個簡單而幸福的人,每天有深沉而甜美的夢境,直到我遇見卡索,他夜夜失眠,於是我就夜夜陪他坐在空曠而遼闊的宮殿頂上,夜看星光在他銀白色的頭發上舞蹈,翩躚如揚花……….

  在我240歲的生日盛宴上,父皇端坐在高高的玄冰皇座上,他對我微笑,然後說,卡索,我宣布你為下一任幻雪帝國的王,我將在你250歲生日的時候,將整個帝國交給你。然後我聽到滿朝的歡呼和看到所有巫師與占星師的朝拜,而我,面無表情地站在喧囂的中央,心裡有著空空蕩蕩的回旋的風聲。

  父皇,也許我比哥哥更適合當國王。釋站到我旁邊,微笑,但堅定地說。

  釋,你在說什麼?父皇望著他,所有的巫師也望著他。

  我說,也許我比卡索,更適合當國王。然後釋轉過身來對我微笑,然後俯身過來親吻我的眉毛,他說,哥,我的頭發已經比你長了。我看到母後坐在父皇旁邊望著我,滿臉關懷。而旁邊的蓮姬,釋的母後,眼神裡有詭異的笑容。

  我記得那天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叫法榻的巫師讓尷尬的局面結束的,他站出來對我的弟弟說,小皇子,國王不僅僅是靈力最強的人,所以,你不可以代替你的哥哥。

  然後釋走過去,摸著他的頭發說,法榻巫師,可是如果像你一樣頭發只到膝蓋的人當了國王,那有人要殺死你,你應該怎麼辦呢?你能當多久的國王呢?法榻巫師,我要殺你,你有什麼辦法呢?然後釋轉身走出大殿,他的笑容詭異而邪氣,我聽到他放肆的笑聲一直回蕩在刃雪城上。三天之後,法榻死在他的巫術室中,衣服完好,可是身體卻完全融化成水,蔓延在玄武岩的地面上,如同死在火族精靈的幻術之下。

  法榻的死讓整個刃雪城陷入一片死寂。人們在懷疑火族是否有潛入幻雪帝國的疆域,甚至潛入刃雪城。

  我曾經問過星舊,我說,你知道法榻是怎麼死的嗎?

  知道,可是原諒我,年輕的王,我無法告訴你。

  連我都不能說嗎?

  是,連你父皇都不能說。你應該知道刃雪城中的占星師有自由占星自由釋夢的權利,也有保持沉默的權利。

  好吧,我也累了,我不想再了解下去。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是不是有火族的人潛伏在刃雪城中?

  王,沒有。如果有,我會告訴你,而且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王,只要有人威脅到你,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

  那法榻是死在火族的幻術下嗎?

  星舊轉過身,背對著我,然後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離開了,大雪在風中四散開來,落滿了星舊的肩膀,我想走過去為他撐開幻術屏蔽,可是最後我還是什麼也沒做,然後轉身離開。當我走進宮殿的時候,我聽到鵝毛大雪中星舊飄渺的聲音破空而來,他說,卡索,我年輕的王,紅蓮即將綻放,雙星終會彙聚,命運的轉輪已經開始.請您耐心地等待…...

  法榻死後三個月,刃雪城中突然火光衝天,每個人臉上都是火光映出的紅色。我在聖戰之後再一次看到了被燒成紅色的天空和父親冷峻的面容。起火的地方是幻影天,櫻空釋的宮殿。

  當我趕到幻影天的時候,大火已經吞噬了整個宮殿,我看到裡面不斷有宮女融化消散,最終變成白色的霧氣,如同聖戰中那些死亡的巫師。我想到釋,我突然看到釋的笑容出現在天空上面,於是我扣起無名指,在我身邊用幻術召喚出風雪,圍繞我飛旋,然後我衝進了火光之中。釋倒在玄武岩的地面上,周圍只殘留了很少的風雪圍繞著保護他,我把他抱起來,擁進我的雪花中,我看到釋用手捂著眼睛,白色晶瑩的血從指縫中不斷流出來,那一刻我難過得要死,他是我曾經想用生命保護的天下嗎?我就是這樣保護釋的嗎?

  釋用一只眼睛望著我笑了,然後他就昏迷過去,他在失去知覺前對我說了一句話,惟一的一句話,這句話只有一個字,他說,哥。

  我抱緊他,我對著已經昏迷的釋說,釋,無論誰想傷害你.我會將他碎屍萬段.因為,你就是我的天下。

  幻雪神山的祭星台。星舊站在蒼茫的霧氣中。

  星舊,你知不知道幻影天的大火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親愛的王,你父親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可是原諒我,我不能說。

  那我問你,是不是有火族的人要傷害釋?

  星舊走過來,跪在我面前,雙手交叉,他說,卡索,我未來的王,沒有人要傷害櫻空釋,你相信我。只是王,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簡單。卡索,我年輕的王,紅蓮即將綻放,雙星終會彙聚,命運的轉輪已經開始,請您耐心地等待…...

  後來釋就只有一只眼睛了。我看到釋戴著眼罩的面容心裡總是空蕩蕩地難過,而釋總是對我說沒關系,笑容甜美。

  他俯身過來,親吻我的眉毛,叫我,哥。櫻花在風中不斷凋零不斷飄逝,落滿我和他的肩膀。

  在發生了這麼許多事情之後,父皇開始擔心帝國的安全,於是他似乎在考慮將皇位傳給靈力高強的釋。而最終的結果也一直無法知曉,只是我每次經過蓮姬的旁邊,總會看到她詭異而妖艷的笑容。父親曾經在大殿上問過釋,他說,釋,你真的很想當國王嗎?

  釋說,對,我很想當國王。哥哥想要的是自由,請您給他自由,給我皇位。

  蓮姬的笑容蕩漾開來,傾國傾城。

  有天在櫻花樹下,我問釋,我說,釋,你那麼想當國王嗎?

  哥,你想當國王嗎?

  不想。我想回到雪霧森林,那兒沒有大雪,溫暖如春,還有婆婆,教會我第一個巫術的人。

  哥,既然你不想,那就讓我來當國王吧。櫻花如雪般飄落下來,我聽到天空霰雪鳥的破鳴聲中,冰雪開始融化。而蓮姬的笑容傾國傾城。

  又是一個冬天,大雪彌漫。深海宮的小公主長大了,我聽到很多人都在說她的美艷和光彩照人,以及她身上最純正的血統。皇族的王妃都是深海宮的人,我的母後是,蓮姬也是。她們在130歲以前都是人魚的樣子,而在130歲成年之後,就會變成傾國傾城的女子,進人刃雪城。

  這個小公主將成為你的王妃,卡索,她就是未來的皇後。父皇將剛變成人的公主嵐裳引到我的面前,我看到嵐裳美麗的面容和微笑,她在我面前脆下來,雙手交叉,對我說,卡索,我未來的王。那一刻,我突然地想到梨落,她現在也在深海宮的最底層,不知道她來世會不會成為純正血統的人魚。我望著嵐裳,幾乎要以為她就是梨落,兩個人的面容是那麼相似。她走過來牽起我的手,踮起腳來親吻我的眉毛。然後我聽到釋邪氣而冷酷的笑聲。

  父皇,也許嵐裳選擇的是我,你為什麼一定要讓嵐裳與卡索在一起呢?

  釋走到我面前,將嵐裳拉過去,撫摩她的頭發,對她說,你的頭發是真正的銀白色,你一定有最純正的血統,嫁給我,我可以保護你不受任何傷害。

  嵐裳微笑著說,釋,我親愛的小王子,我愛的是你哥哥,你在我心裡只是弟弟。其實當我還是人魚的時候,我就已經認識你哥哥了。所以我愛他,我要成為他的新娘。我相信他可以保護我,讓我在他的肩膀下老去。

  是嗎?釋突然很神秘地靠近嵐裳的耳朵,他小聲地說,可是,卡索卻不是幻術最強的人,比如我要殺你,你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然後釋轉身離開,詭異的笑聲彌漫開來,夾著雪一起降落在刃雪城的每個地方。

  一個月後,嵐裳死在櫻花樹下,死的時候,她的下身是一條魚尾。

  我的父皇和母後對這件事情都守口如瓶,不讓宮中的人透露半句。只是很多人傳說,嵐裳是自殺的。只有蓮姬的笑容,依然詭異地彌漫在我的四周。

  婆婆,為什麼嵐裳死的時候下身居然是條魚尾?她不是已經變成人了嗎?

  卡索,人魚族是皇族千百年來的婚姻族,因為她們出身高貴,對水的操縱能力登峰造極,所以皇室和她們結合,會產生靈力最強的後代。這就是為什麼梨落不能成為皇後的原因。人魚族在130歲的時候會變成人形,可是,在她沒有與皇室王子正式結婚之前,如果她受到站辱,那麼她就會恢復成人魚的形狀。

  婆婆,你知道是誰玷污了嵐裳嗎?

  我不知道。

  婆婆,年嵐裳是自殺的嗎?

  我也不知道.卡索.我不是占星師,也許星舊能告訴你。

  星舊,可不可以告訴我嵐裳是怎麼死的?

  自殺,用水從身體內部刺穿了所有的內髒。

  那她為什麼要自殺?

  因為她受到玷污,下身恢復魚尾,她覺得是恥辱而且,她很愛你。

  那你能告訴我是誰玷污了她嗎?

  王,我以前總是對你說不能,那麼這次,我要讓你看一個夢境,你自己的夢境,這個夢境中有秘密,只是看你能不能看見,如果你能,那麼所有困擾你的事情,都會迎刃而解。

  星舊給我的夢境其實就是我和釋通過幻術最高層考驗的那個場景,我和釋都在扣起左手的無名指,念動咒語,揚起地面的雪花。我一直在這個夢境中走進走出,可是我不知道星舊為什麼要我看這個夢境,我一直占不破。

  一直到這個冬天快要結束的時候,父皇在大殿上鄭重地宣布我為下一任的王,那天晚上我又進入了那個夢境,然後我發現了所有問題的答案。

  在那個夢境中,在我和釋同時施展幻術的時候,我是用左手扣起無名指,而釋的右手的食指,還在不意地曲伸。

  而右手食指的曲伸,是火族精靈的幻術手勢。在我逃亡出城的路上,曾經被我頻繁地看見。

  星舊,將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釋的秘密的?

  從我為他占星開始。我檢查過從前替釋占星的那六個占星師,從他們的屍體上,我發現了他們死亡的原因。

  他們為什麼會死?

  很簡單,因為釋用幻術殺死了他們。很簡單的幻術,就是將那些占星師身體裡的水結成冰,刺穿他們的內髒。只是因為釋是皇子,沒人會懷疑他,那些占星師也不會提防他,所以他可以輕易得手。

  那你呢,星舊。

  當釋施展幻術的時候我就悄悄地將它破解了,那種小幻術還難不倒我。可是釋知道了我對他的提防。占星那天,當所有人走後,他走過來對我說,星舊,你是個偉大的占星師,如果你把今天的事情忘記,那麼你就可以繼續活下去,否則,你會領略到幻雪帝國中最偉大的幻術。然後他對我笑,笑容詭異。

  釋為什麼不要別人替他占星?因為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會火族幻術。

  那麼法榻的死呢?

  是釋殺了他。

  那幻影天的大火?是釋點燃的。

  那麼……嵐裳的死呢?還是釋所為的嗎?

  釋玷污了她,然後嵐裳羞愧自盡。

  那麼.星舊.當初你給我的那幅畫是什麼意思?

  王,有些事情我現在還是不能夠告訴你。王,你知道嗎?其實在釋成人的那一年,他叫我替他占過星,我是第一個替他占星的人。那一次,我給了他一個夢境,那個夢境我自己都沒有見過,詭異可是華美。總有一天我會將那個夢境也給你,因為,你也是那個夢境的主人。

  星舊,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個夢境嗎?

  不能。可是有一個夢境,我現在就可以給你,那是嵐裳死前的夢境。

  說完之後星舊離開,去了祭星台。而我,站在刃雪城的大門前面,舉目四望,大雪籠罩了整個黑色的大地,我看那北方雪霧森林的綠色綿延在地平線上,心裡難過。恍惚中,我聽到法榻死時融化的滴水聲,聽到幻影天宮殿在大火中崩塌的聲音,聽到嵐裳死時的人魚唱晚,然後我聽到釋在大火中叫我,哥。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滴在漢白玉的台階上.結成了冰。

  遠處傳來星舊飄渺的聲音,他說卡索,我年輕的王,紅蓮即將綻放,雙星終會彙聚,命運的轉輪已經開始,請您耐心地等待…...

  那天晚上我坐在宮殿的屋頂上,在清朗如水的月光下,我走進了嵐裳的夢境,夢境中,我看到了還是人魚時的小嵐裳,她在刃雪城旁邊的冰海海域游泳,她在海中,輕盈得像一只蝴蝶。同時,我也聽到了她心裡的聲音,她的聲音如同絕美的歌聲,婉轉如同傳說中的人魚唱月。

  "我知道屋頂上的那個男人就是卡索,幻雪帝國未來的王,我總是看見他每天晚上坐在屋頂上面,眼睛裡落滿星光,他的臉上有寒風刻下的深深的輪廓,眉毛斜飛人鬢。風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吹動他及他如雪般的幻術長袍,他的頭發在風中展開來如同光滑的絲緞。我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失眠,只是我知道自己在看到他之後,每個晚上都會來這裡,我想像著自己和他在一起,我們在同一片星光下。

  奶奶告訴我,我是深海宮最美麗的孩子,我會成為未來的王妃。當我變成人的時候,我就會成為他的妻子,卡索,我未來的王。我會陪著他每天晚上坐在屋頂上,每天晚上看星光,所以卡索,我未來的王,請你等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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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0-7-18 20:33:32 |只看該作者
(4)

       當我看見釋的時候釋正站在幻影天的斂泉邊上,釋的倒影清晰地出現在水面上,旁邊的櫻花樹上堆滿了雪,雪花紛紛揚揚地掉進泉中,將釋的倒影輕微地搖晃。

  釋,眼睛還是看不見嗎?

  是的,哥。不過沒有關系。釋的笑容天真無邪,甜美如幼童。


  那麼漂亮的眼睛,你忍心把它燒掉嗎?

  釋望著我沒有說話,過了很久,他才緩慢地說,哥,星舊告訴了你什麼?

  沒有什麼,只是我想看看你的眼睛,現在,將你的眼罩摘下來。

  如果我說不呢?

  你沒有選擇的權利,因為我是未來的王,而你不是。

  那好吧,也許一切都到盡頭了。釋緩緩摘下他的眼罩,然後我看到了他完好無損的晶瑩的瞳仁,不過是火焰般的鮮紅色。

  釋,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學火族的幻術?

  因為它強大。

  你要那麼強的幻術干什麼?

  為了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

  當國王嗎?這就是你最大的心願嗎?

  釋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問,釋,泫榻是你殺的嗎?是。

  為什麼?

  因為他阻止我成為國王。那麼嵐裳呢?

  也是因為我而死的。因為她選擇的是你而不是我,而她的選擇,會影響父皇的判斷。

  釋,我沒想到你竟然為了皇位會變成這個樣子。

  哥,你可以說我是為了皇位。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有個心願,為了這個心願,我不惜犧牲一切。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沒有人。釋摸著自己的頭發,對我說,哥,你看我的頭發,那麼長,所以,沒有人可以阻止我。

  當釋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手中的冰劍已經刺穿了他的胸膛。他望著我,他說,哥,想不到你真的會殺我。然後他俯身過來,微笑,親吻我的眉毛。他說,哥,在我死了之後,請你自由地……

  然後釋的眼睛就安然地閉上了。他躺在我的懷中,像個嬰兒一樣安睡。他雪白晶瑩的血液從他的胸膛流出來,在落滿雪花的地面上蔓延開來,所過之處,迅速地開滿了如火焰一般的紅蓮。大雪從天而降,落滿了我和釋的一身。

  然後我的頭發突然變得很長,像是釋的頭發,全部出現在我身上。

  我回過頭,看到站在我身後的婆婆,她的笑容慈樣而安然,她像小時候一樣地叫我,她說,卡索,我親愛的皇子。我走過去,緊緊地抱著她,像個小孩子一樣,難過地哭了。

  雪霧森林,我在婆婆的木屋中,我曾經在這裡長大,而釋的笑聲還似乎縈繞在屋頂上,婆婆在替我梳頭,她說,王,你的頭發好長。我突然想到了釋的頭發,然後感到一陣一陣尖銳的憂傷從心髒上劃過。我看到釋瘦小的身影在大雪中奔跑的樣子,我看到那個被我殺死的凡世的男人將釋推倒的樣子,我看到我抱著年幼的釋走在風雪飄搖的凡世街道,我看到雪霧森林中我們一起長大的痕跡,我看到我將劍刺進釋的身體,我看到釋慢慢地閉上眼睛,我看到釋的血流了一地,我看到雪地上,開滿了紅蓮。紅蓮盛開的地方,溫暖如春。

  我將這一切告訴了婆婆,她安靜地看著我微笑,她說,卡索,釋留下了一個夢境,他要我交給你。

  婆婆給我的夢境比星舊給我的更加真實,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因為夢境的冗長,或者因為我與釋有最親的血緣,我在釋的夢境中竟然忘記了我是卡索,而只記得自己是幻雪帝國的幼皇子,櫻空釋。

  我是幻雪帝國的二皇子,我叫櫻空釋。我和我哥哥一起在雪霧森林中長大。我哥哥的名字叫卡索,黑色之城。我和哥哥曾經流亡凡世30年,那30年,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他用他僅有的幻術來維持著我在凡世的生活。哥哥第一次殺人也是為了我,當時我看到哥哥冷峻的面容,感到異常的溫暖。

  每當冬天下雪的時候,哥哥總會將我抱進懷裡,用他的衣服替我遮擋風雪。所以一直到後來我都不用幻術屏蔽雪花,我希望哥哥一直將我抱在懷中,可是從我們回刃雪城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再抱過我。後來我們回到了刃雪城,然後我們失去了自由。可是,我記得哥哥曾經說過,他一輩子最熱愛的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自由。

  我總是看到哥哥一個人坐在屋頂上看星光,看落雪,每當看到他寂寞的樣子我就感到難過。特別是在梨落死了之後,哥哥幾乎沒有笑過,而以前,他總是對我微笑,眼睛眯起來,白色的整齊的牙齒,長而柔軟的頭發披下來,覆蓋我的臉。

  因為哥哥要當國王所以梨落就必須死,哥哥沒有任何的反抗。可是我知道他內心的呼喊。哥哥告訴過我,他其實並不想成為國王,他想做的,只是去幻雪神山隱居,做個逍遙的隱者,對酒當歌。

  我曾經發過誓,我一定要給卡索自由,哪怕犧牲我的一切,所以我要成為國王,然後用我至高無上的權利,給哥哥所有他想要的幸福。我知道這樣是近乎毀滅的舉動,就連卡索也不會答應,可是,我在所不惜。泫榻,嵐裳,我的幻影宮殿,一切在我眼中只是雲煙,只有卡索的快樂,是我命中的信仰。其實在我心中,從我記事開始,哥哥就是我心中惟一的神。

  哥哥將劍刺進我的胸膛的時候,我感到那麼難過,不是為我將要消失的生命,而是因為我最終還是沒有給他自由,國王這個位置還是會囚禁他的一生。當我倒下來的時候,哥哥再次抱住了我,這是他在刃雪域中第一次抱我,於是我開心地笑了,我想告訴他,哥,請你自由地飛翔吧,可是我還沒有說完,就再也發不出聲音。我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在他的頭發上,肩膀上,輪廓分明的面容上,我怕他會感到寒冷,於是我曲起食指,念動咒語,將我流出來的血,全部化成了火焰般的紅蓮,圍繞在他身旁。

  哥,請你自由地……

  當我淚流滿面地從釋的夢境中掙扎著醒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婆婆慈祥的面容,我撲上去,抱著她,大聲地哭喊出來。

  當我抱緊她的時候,我碰掉了她頭發的發釵,於是她銀白色的頭發散落下來,鋪滿了一地,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長的頭發。

  我問她,婆婆,您的頭發……

  婆婆笑而不答,然後我聽見身後一個冷靜的聲音告訴我:她才是幻雪帝國幻術最強的人,她是你父皇的爺爺的母後,當今幻雪帝國最好的幻術師和最好的占星師,所以她才可以給你最好的夢境。

  然後我轉過身,看到一身白衣的星舊。他微笑著對我說,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然後給你釋的另外一個夢境,也是你自己的夢境。星舊繼續說,釋在死之前就對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那一定是死在你的手上,因為只有你一個人才可以輕易地殺了他。他叫我在他死後將他的靈力全部傳承給你,同時給你他最後一個夢境。

  我摸著自己突然變長的頭發,發不出任何聲音。

  星舊將我帶到冰海邊上,這個地方似曾相識,黑色的懸崖,白色的浪濤,翻湧的泡沫,飛翔的霰雪鳥。

  星舊,這是哪兒?

  離岸,我畫中的地方。

  你帶我到這個地方干什麼?告訴你嘗干你的前世。

  我的前世是什麼?

  你自己進入夢境中去看吧

  我走進星舊給我的夢境,然後發現自己仍然站在離岸,只是沒有了星舊的影子。我茫然四顧,然後看到了煉泅石,黑色而孤獨地矗立在海邊。當我走近的時候,我看到了煉泅石上捆綁著一個人,頭發凌亂地飛舞在海風中,面容像極了我的父皇。他的肩上,停著一只巨大的霰雪鳥。

  鳥兒,你知道我最想什麼嗎?我聽到那個被囚禁的人說。

  其實我想要的只是自由,我想推倒這塊石頭,哪怕跌入海中粉身碎骨,我也不想囚禁於此失去自由。

  那個人停頓了一下,然後笑了,他搖搖頭,說,你怎麼會懂,我告訴你有什麼用。他看著霰雪鳥說,鳥兒,你知道嗎?來世我想成為幻雪帝國的皇子,我不是想成為國王,而是因為那樣,至高無上的我就可以擁有我想要的自由。來世我最想要的就是自由。

  然後那只霰雪鳥突然騰空而起,然後開始向著這塊巨石俯衝,一下一下地撞,最後它撞死在這塊煉泅石上,鮮血在黑色的岩石上綻放,如同鮮艷的火餡般的紅蓮,而捆綁那個人的鏈條也被撞開,那個人微笑著跌落懸崖,浪濤一瞬間就將他吞沒了。

  然後我又看到了星舊,海風灌滿了他的白色長袍

  他舉起右手,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然後看到了那塊黑色的岩石。

  我撫摩著岩石上的血跡,那些血跡已經差不多消失掉了,只有一些滲進石縫的血液干枯在那裡,被永遠地留了下來。

  卡索,那個因觸犯禁忌而被囚禁的巫師,其實就是你的前世。

  星舊,你說這是釋給你的夢境,那麼釋呢?

  釋的前世也在裡面,他就是那只為你而死的霰雪鳥

  然後我突然感到一陣劇痛穿越我的胸腔,我張開口,然後看見白色晶瑩的血液從我的口中洶湧而出,一滴一滴地掉在黑色的海岸上,血液流過的地方,全部盛開了火焰般的紅蓮,所過之處,溫暖如春。天空一只巨大的霰雪鳥橫空飛過,當我抬起頭的時候,它一聲響亮的破鳴,然後飛往了更高的蒼穹。

  哥,請你自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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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5:39 |只看該作者
雪國

        在我350歲的時候,我終於成為了幻雪帝國的王……


(1)

       在我350歲的時候,我終於成為了幻雪帝國的王。我站在刃雪城恢弘的城牆上面,看到下面起伏的人群,聽到他們的呼喚,他們在叫我,卡索,我們偉大的王。那些人從來沒有見過剛繼位頭發就這麼長的國王,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釋的靈魂延續在我的生命裡,銀白色的長發飛揚在凜冽的風裡面,我聽到釋的亡靈在天空很高很高的地方清亮地歌唱,我聽到他低聲地說,哥,請你自由地……


  我能感受到釋的頭發在我身上留下的寂寞的痕跡,它們的主人已經在多年前死在我的劍下,白色的血跡,伸開的手指,放肆綻放的蓮花……一切的一切像是天空最明亮清朗的星像圖,可是沒有人能夠參破裡面埋葬了多少絕望,星舊參不破,我也參不破。

  每當我仰望天空的時候我就會看見霰雪鳥倉皇地飛過,破空嘶啞的鳴叫,凄涼得讓人想掉淚。我可以看見高高站在獨角獸上的梨落,看見她快樂地操縱風雪,我可以看見嵐裳在海中輕快得如同一只蝴蝶,聽到人魚唱晚彌漫整個幻雪帝國,我可以看見釋頑皮得如同個孩子的面容,笑容英俊而又邪氣,頭發長長地四散開來,看到他左手捧著一團飛舞的雪,右手捧著一團閃爍的火,腳下盛開無數的紅蓮。

  我的弟弟是最愛我的人,只是他愛得太慘烈,他就像個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盡管他有著成熟男子最完美的面容,其實他的內心像是沒有長大的小孩子一樣,又任性又脆弱,他的靈力比我都強,可是他卻連反抗都沒有就死在我的劍下,死的時候還在笑,可是笑容裡綻放了那麼多的難過,因為他不能給我自由,不能再和我一起站在高高的城牆上,讓風灌滿我們的白色長袍,不能再和我一起,回到雪霧森林,回到一切都沒有開始的最初。

  還有梨落,被我父皇葬在冰海深處的最偉大的巫師,在屋頂陪我失眠的美麗的女子,還有嵐裳,愛得轟轟烈烈的女孩子,看到她死時的魚尾我的指甲深深地陷進我的手掌裡面,在圍觀的人群散去之後,我難過得哭了,眼淚掉下來灑在嵐裳雪白晶瑩的頭發上。

  然而他們都是亡靈,我只有伸出手,對著蒼藍色的天空伸出手,虛無地握一握,然後再握一握。

  宮女和侍衛們都在說,我是歷史上最寂寞的一個王,白天我習慣捧著一卷卷羊皮幻術法典,靠在櫻花樹下,學習那些古老而生僻的幻術,而晚上,我會坐在屋頂上,看星光如揚花般飄落,偶爾有櫻花花瓣從很遠的地方飛過來落到我的肩膀上,我會撿起來放進嘴裡細細咀嚼。偶爾可以聽到遠處雪霧森林裡的那些小孩子的嬉鬧和森林沉沉的呼吸,我淡然地笑,在抬頭望天的時候。

  大風凜冽地吹過去,轟轟烈烈地吹過去。

  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下來。

  某一天我恍惚地想起在雪霧森林的時候,在我連巫師都還不是的時候,婆婆總是捧著的臉,摸著我柔軟而細膩的長發說:卡索,當你成為幻雪帝國的王的時候,你的日子會突然間變得如河水一樣平靜,一千年,一萬年,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漸次走過。

  我是個孤獨的國王,按照幻雪帝國的慣例,每個舊國王退位後都不能再呆在刃雪城,包括皇後,妃子,都要隱居於幻雪神山。所以我總是在偌大的宮殿中聽到自己孤單的腳步聲。因為我沒有選皇後和嬪妃,因為我忘不了梨落忘不了嵐裳,那些善良而深情女孩子。我總是一遍一遍地夢見梨落從獨角獸上走下來,跪在我的面前,雙手交叉,對我說,王,我帶你回家。她的笑容好溫暖,讓我連風雪都不怕。我總是一遍一遍地夢見嵐裳死在櫻花樹下的樣子,蜷縮著身體,眼淚從眼角流下來。

  有時候我會去雪霧森林,與那裡的孩子一起玩,教他們一些很好玩的幻術,婆婆總是站在我的旁邊,安靜地看著我。有個很漂亮的男孩子對我說,你是最好的王,以後我當你的護法好嗎?我說好,那你的頭發要變得很長很長哦,你現在的靈力還不夠,我的東南西北四大護法全部空缺著呢。看著那個男孩子干淨的面容我想起釋小時候,眼睛很大很透明,漂亮如同女孩子,笑起來像綻開的櫻花,又干淨又明亮。

  很久之後,婆婆對我說,卡索,你永遠像個小孩子,看著你坐在那些孩子中間笑得一臉落寂,我的心就狠狠地痛起來。

  是啊,我就是個孩子,可是我還是在流亡凡世的30年裡長大了,抱著我的弟弟行走在俗世的風塵中。現在釋已經消失在天空上,而我卻穿上了凰琊幻袍,戴著雪嵐冠,坐在玄冰王座上,俯視著我的子民,成為他們心中永遠光芒的神。只是有人知道,神內心的孤獨嗎?

  有時候我會像幾百年前一樣像個孩子般躺在婆婆的膝蓋上,以前我的頭發短得可以束起來盤在頭頂,而現在我的頭發那麼長,沿著我的凰琊幻袍散落開來鋪滿一地。婆婆說,卡索,你的靈力越來越強了。我說,婆婆,靈力再強有什麼用,就好像一個人空守著一處絕美的風景,身邊卻空蕩蕩地沒有一個人。我已經沒有想要去守護的人了。婆婆,現在除了你和星舊我都很少說話了,我發現我不想對別人說話,我從來沒有覺得刃雪城那麼空曠那麼大,像一個巨大而輝煌的墳墓。

  婆婆,我想去看父皇和母後。說完我感到婆婆撫摩我頭發的手突然停下來。

  王,不可以,幻雪神山是個禁地,刃雪城裡的人除了占星師可以去祭星台占星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踏進幻雪神山一步。

  為什麼?我只是想去看我娘。

  卡索,經過這麼多年經過這麼多事,你應該明白,有些事情是沒有為什麼的,這只是幻雪帝國的規矩,盡管在凡世人心中我們是高高在上的神,可是神也是被禁錮的。卡索,你知道嗎,以前王族的人背上都是有翅膀的,雪白色的羽翼,柔軟的羽毛,可是現在王族的人雖然可以自由地使用幻影移形術,卻沒有人可以飛翔了。

  婆婆,我娘為什麼不來看我?我很想她。

  卡索,不是你母後不想,而是她不能。

  為什麼不能?

  卡索,有些事情是不被允許知道的,以後你總會明白。

  那我去問星舊。

  星舊也不會告訴你,因為他和我一樣,是這個帝國最偉大的占星師,占星師自由占星自由釋夢,誰都不能強迫,而且,星舊也知道,什麼事情可以說,什麼不可以。

  我抬起頭望著婆婆布滿皺紋的臉,她的笑容溫暖但模糊,像隔著濃重的霧氣盛放的蓮花,遙遠得如同幻覺,我似乎又看到了雲朵上釋的亡靈,他漣漪一般徐徐散開的笑容。

  天空飛過巨大的霰雪鳥,鳴叫聲撕裂了一片蒼藍色的天空。我的眼睛微微地疼痛起來。

  幾個月後我還是去了幻雪神山,因為我在落櫻坡欣賞凋零的櫻花的時候,看到了以前蓮姬身邊的一個宮女,她的頭發居然到了腳踝,也就意味著,她比刃雪城中任何一個巫師都厲害。而這幾乎不可能。

  幻雪神山隱藏了太多的秘密。我想要揭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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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10-7-18 20:35:52 |只看該作者
(2)

       看到我娘的時候,她站在一潭泉水邊上,頭發軟軟地散在她腳邊,無法估計的長,可能比我的頭發都還長,一頭白色的獨角獸站在她的身旁,櫻花一片一片飛進她的頭發裡面,水光映在她臉上。

  我輕輕地喊,娘。


  母後轉過身來,然後看到了我,看到了她身著凰琊幻袍頭發飛揚的兒子,幻雪帝國現在的王。

  然後她的面容開始變得扭曲而顯得恐怖,她身子向後晃了晃,手上采集的櫻花花瓣紛紛散落。她只是一直搖頭,然後對我說,你快回去,快回去……

  娘,你不想讓我來看你嗎?娘,我想你了,我在刃雪城裡好寂寞,你過得還好嗎?

  母後還是搖頭,只是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

  我剛想走過去,但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很輕微,只是一些雪在腳下碎裂的聲音,但是我還是聽到了,母後也聽到了。還沒等我回過頭去,母後已經扣起拇指和無名指,指了指泉水,又將手指向我,我還沒看清楚就被一股從泉中飛出來的水流包圍了,然後很快就失去了意識。在昏迷前的很短的瞬間,我聽到了出現在我身後的那個人的聲音,是蓮姬。

  剛剛是誰在這兒?蓮姬的聲音還是像以前一樣,如同冰凌一樣尖銳而寒冷。

  沒有人,我在看櫻花凋落。

  那你為什麼使用瀲水咒?

  我的行動沒必要向你彙報,我甚至可以隨心所欲地對你使用水殺術,你信嗎?

  在我面前你用水殺術,你不想想在幻雪神山裡面你算老幾。

  然後我感到一陣尖銳的寒冷侵入骨髓,迅速上行到腦中,然後我失去了知覺。我眼中最後的畫面是娘淚流滿面,櫻花殘酷地飄零,如同釋死時的那個冬天。

  雪霧森林永遠是溫暖的,陽光如碎汞滿地奔跑,野花絢爛得無邊無際。我醒來的時候睡在婆婆的屋子裡面,火爐散發溫暖的木柴香味,婆婆坐在我的床邊,笑容安詳而淡定。在門口,星舊背光而站,門外明亮的光線將他的剪影勾勒得格外清晰。我看到了他手上的落星杖。我知道那是婆婆占星時的巫術杖。

  婆婆,您的手杖……

  王,我已經把落星杖送給星舊了,因為他現在已經是幻雪帝國最好的占星師了,我已經老了。婆婆撫摩著我的頭發溫和地說。

  那麼最好的占星師是不是有權利說想說的話呢?星舊突然轉過身來,望著婆婆。他的表情冷酷而生硬,如同祭星台上冰冷的玄武岩。我從來沒想過星舊會用那種表情對婆婆說話。

  不能。有我在你就不能。婆婆的語氣更冷,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嚴肅的樣子,我甚至看到了她手指的曲動,很明顯,她已經在暗中積蓄幻術能量了。風從門口洶湧地闖進來,灌滿星舊的占星袍,而婆婆的發釵也跌落下來,銀色的長發飛揚糾纏在風裡面,我感到令人眩暈的殺氣。

  於是我小心地走到他們中間,以便及時阻止他們之間的爭鬥。

  婆婆,為什麼不可以告訴我一切?我是幻雪帝國的王,我有權利知道的。

  你知道了不會幸福,肯定會被毀滅掉的。

  難道你覺得他被毀滅得還不夠嗎?他一輩子都會這麼孤單寂寞下去,刃雪城裡只聽得到他一個人的腳步聲,他與生活在一個墳墓裡有什麼區別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您也死了,那他要怎麼活下去?以前就是因為很多事情我不敢講,所以總是模糊地去暗示王,可是結果呢?他殺死了自己最愛最疼的弟弟。婆婆,還不夠嗎?

  星舊,你不告訴他他只是寂寞地活下去,但是你告訴了他他就不會再有生活了。

  婆婆,難道淵祭真的那麼可怕嗎?

  對,沒見過她的人永遠不會明白一個人可以可怕到那種程度。

  我聽見了他們的每一個字可是依然不明白,於是我轉頭問星舊淵祭是誰。

  淵祭她是……

  住口!你再說一個字我會讓你的存在變為幻雪帝國的曾經!婆婆舉起了左手,手指上已經開始有細小的風雪圍繞著指尖飛旋。

  我看見婆婆的臉突然變成蒼藍色,我知道這樣下去星舊必死無疑,我突然站到婆婆前面,撐開屏障保護星舊,我對婆婆說,婆婆,你的幻術比不過我的,我不想對你動手。而且我也不會對你動手,只要你不傷害星舊。

  婆婆看了我很久,我看到她眼中四射的光芒。我似乎看見了婆婆年輕時叱吒風雲的樣子,但在一瞬間,婆婆眼中的光芒突然暗淡下去,我看到她的面容說不出的蒼老。

  我突然心疼了,我覺得自己很過分。站在我面前的是把我一手帶大的婆婆,那個心疼我勝過全世界的婆婆。

  婆婆低下頭,低低地說,對,我的幻術是比不過你的,卡索,我知道你是不會對我用幻術的……

  當婆婆說到“用”字的時候她突然閃電般的出手,然後手指沿著我的手背劃上我整條手臂,我的整個左手被堅固的寒冰凍住,完全喪失能力,然後我看見對面星舊被婆婆在三招內控制住了,星舊筆直地倒下去如同一棵倒下的樹。

  婆婆的確是刃雪城中最好的幻術師。

  當婆婆倒下來坐在地板上的時候,她很明顯地老了,她說,卡索,我還是敗給你了。我以為自己的幻術比你強,卡索,你真的長大了。

  我望著婆婆沒有說話。從釋的頭發長到我身上的那天開始,我就學會了火族的魔法。當婆婆制住我的左手的時候她完全沒有防備我的右手,於是我用火族最簡單的魔法就擊敗了她。

  婆婆站起來,走到門口,背對著我和星舊,她說,也許是天意吧,星舊,如果你想說你就說吧。婆婆的皺紋裡面流過閃亮的痕跡,我低著頭不敢去想那是什麼。

  星舊走過來對我說,王,你見到你的母後了吧。

  見到了。

  那她用的幻術你見過嗎?

  我突然想起,母後使用的幻術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甚至連聽說都沒有。我不知道母後怎麼可以直接操縱液態的水,那是違背幻術法典的,我從小學習的幻術都必須將水凍成冰雪霜才能操縱的。

  那個幻術是瀲水咒,比幻影移形更強大。幻影移形只能自己行動,但瀲水咒卻可以通過操縱水而移動任何東西。

  那幻術法典上為什麼沒有記載?

  幻術法典?那只是幻雪帝國最老的國王對後世所開的玩笑。

  星舊走出屋子,站在空曠的草地上,仰望蒼藍色的天空,占星袍被吹得如同一面颯颯作響的旗幟。

  其實刃雪城只是幻雪帝國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一部分,在這個城內,巫師、劍士、占星師安靜而幸福的生活,草長鶯飛,日月輪回,草木枯容。這是個理想的世界,沒有人會因為靈力比別人強大而侵犯別人,弱肉強食在這個城中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刃雪城中的王不是靈力最強的人。在我成為一個占星師的那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告訴我,她一直覺得這個冰族的世界不穩定,有什麼東西掩埋在和平的背景下面,熱鬧的街市,幸福的人群,堅固的人倫,繁華的盛世,一切似乎都是水中的倒影,一晃傾城。我從來不懷疑那個人所說的一切,從來不會。

  王,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成為刃雪城中最年輕但是卻最偉大的占星師嗎?

  不知道,是天賦嗎?

  不全是,從小我和那個人就是靈力高強的孩子,我們一直想占破刃雪城的秘密,所以我頻繁地出沒祭星台,可是依舊占不破,可是一天一天,我的占星能力日漸增強最終超越了刃雪城裡所有的人。直到一個月前婆婆將落星杖交給我,於是我參透了雜亂的星像。

  一個月前?

  對,王,你已經昏迷一個月了。

  婆婆的嘆息從火爐旁傳過來,我看到火光跳躍在她的臉上。她說,我沒想到你的靈力已經強到可以參破這個幻雪帝國最大的秘密,所以才敢把落星杖交給你,也許這是天意吧。不過星舊,我還是不明白,你的靈力不可能會強到占破那個秘密的。

  星舊沒有回答,他的背影在越來越暗的光線中漸漸如霧般消散。

  星舊,告訴我,刃雪城的秘密到底是什麼?我隱約覺得事情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幻雪帝國的秘密就是:幻雪神山才是真正的幻雪帝國,刃雪城只不過是個水晶花園般的玩具宮殿。

  那這與我的毀滅有什麼關系?

  讓我來說吧,婆婆慢慢地站起來,望著我,我看到她蒼老的面容格外心疼。

  你覺得以前你娘的幻術強大嗎?

  大概和梨落差不多吧。

  那現在呢?

  刃雪城裡除了你和我也許就再沒人可以勝過她。

  那就對了。

  婆婆,你這樣說我越聽越不明白。

  星舊說,那我給你一個夢境吧,我不是這個夢境的制造者,我的靈力沒有強到可以制作如此逼真的夢境,就像婆婆曾經給你的釋的那個夢境一樣。這個夢境是你娘給你的。

  我走進我娘的夢境,如星舊所說的一樣,夢境逼真得無以復加,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娘居然擁有了超越星舊的釋夢能力,在夢中,我娘對我說話,我伸出手,居然可以摸到我娘的臉,盡管我知道那是幻覺,可是我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淚流滿面了。

  我抬起頭,太陽在地平線的上面,惶惶然惶惶然地,沉下去。

  暮色四合。

  卡索,我終於看到了你穿上凰琊幻術袍的樣子,英俊空靈如同你曾經的父皇,當你站在刃雪城高高的城牆上時,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注定還是要離開你,我走得很放心盡管很不舍,我知道你長大了。可是當我走進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突然極度地害怕,我從來沒想過幻雪帝國居然有這樣的秘密。我本來以為你的靈力已經強大到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可是當我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我發現裡面的宮女都可能和你的靈力不相上下。

  而且幻雪神山中有樣東西和你必然會有聯系,那就是隱蓮。

  幻雪神山的統治者叫淵祭,從來沒有人見過她。只是每個人進入幻雪神山的時候,淵祭都會派她的宮女送來隱蓮湯,喝掉之後,每個人的靈力增加五倍。

  而且,隱蓮最大的作用是可以復生。我害怕你知道。因為我知道如果可以使櫻空釋和梨落復生,你是可以放棄整個世界的。我叫婆婆不要告訴你這個秘密,可是我最終還是在幻雪神山裡面看見了你,那天我好難過,我仿佛看到你生命的盡頭雪花滿地。

  卡索,我知道我是不能阻止你進入幻雪神山了,可是你一定要明白,這裡的人每個都是靈力卓越者,比如蓮姬,我在她手下過不了三十招。

  卡索,我的孩子,請你快樂地活下去,你是我在世上惟一的牽掛了……

  我還是決定了去幻雪神山,如同婆婆預料的一樣,她對我說,其實從我知道事實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不能再阻止我了。

  我對刃雪城中的大臣們宣布了我的決定,整個刃雪城大殿裡沒有人說話,寂靜得如同墳墓。盡管他們每個人都覺得奇怪但是沒人反對我,沒有人會為了這種看上去很平常的事情反對他們的王,只有星舊沒有說話,他站在下面,眼中大雪彌漫,他知道這個看上去很平常的事件背後是如何的波濤洶湧。

  我突然想起我告訴婆婆我要去神山的時候婆婆哀傷的表情。

  我問她,婆婆,我怎麼才能見到淵祭,怎麼才能拿到隱蓮?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不可能。婆婆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哀傷。

  我走過去抱著婆婆,對她說,婆婆,我知道我的靈力要對抗淵祭是很可笑的,可是為了釋和梨落還有嵐裳,我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奇跡。

  我感到脖子上一陣滾燙,婆婆的眼淚一點一滴地流進我的凰琊幻袍。

  當那些大臣散去之後,星舊依然站在下面,望著我,我對他說,星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關於那個世界的一切。

  星舊說,那個世界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誰的靈力強誰就主宰一切。你不要以為幻雪神山很小,其實那是由無窮多個世界重疊在一起的,所有的世界在同一個時間中運轉,錯綜復雜。比如你看見你娘的那個泉水邊,那個水邊的宮殿在水中的倒影是真實的存在而不是光線的反射,比如你看見一個沒有出路的山谷,其實穿過山谷盡頭的那片山崖,後面又是一個世界,甚至一朵櫻花裡面也可以包藏了一整個巨大的空間,而那朵櫻花,就是那個世界的進口。王,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明白。星舊,我需要帶什麼東西去?

  王,你需要帶的不是東西,而是陪同你的人。一個人是絕對沒有可能走到淵祭面前的。其實即使是很多人,要見到淵祭,也是要等待奇跡的。

  我明白。

  星舊走上來,從雪白色的長袍裡拿出一卷羊皮紙,我攤開來,然後看到了星舊的字跡。

  片風,風族精靈,善風系召喚術。

  月神,冰族,從小屏棄白魔法,專攻黑魔法,善暗殺,進攻。

  皇柝,巫醫族,從小屏棄黑魔法,善療傷,巫醫族的王。

  潮涯,巫樂族,善巫樂,繼承上古神器無音琴,巫樂族的王。

  遼濺,冰族,劍士,善進攻,原東方護法遼雀之子。

  星舊,冰族,占星師。

  望著手中的卷軸,我一直沒有說話,我知道星舊安排的這些人全部都是潛伏在刃雪城各個角落裡的靈力超凡的人,但同時星舊也讓我明白了淵祭的可怕。

  我說,不行。

  星舊說,王,這些人是刃雪城裡最強的人了,雖然不全是冰族的人,但我可以用人頭擔保他們會對王絕對的忠心。

  星舊,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不能和我一起進山。刃雪城裡面不能沒有人留下來幫我管,哪怕這只是一座玩具宮殿。

  王,你不明白,如果沒有占星師的話,你們連路都找不到,更何況北方護法那裡沒有占星師肯定過不了。

  北方護法?

  對,王,幻雪神山裡和我們刃雪城中一樣,也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護法。可是和我們四個護法全部都是武將不同,幻雪神山裡面的四個護法分別司四種不同的力量。東方護法司戰鬥力,北方護法司占星,南方護法司巫樂,最厲害也最可怕的是西方護法,司暗殺。沒有人見過西方護法,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甚至可能是個精靈,是個魔獸,或者一顆石頭,一朵花。而且西方護法是除了淵祭以外惟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幻雪神山和刃雪城的人。在見到四個護法之前,你們會見到一個大祭司,名字叫封天。她的幻術,不會比你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的幻術低。

  不行,還是不行。星舊,你必須留下來,你可以從星宿家族中重新找個占星師和我一起,你是我可以放心地將整個帝國交付的人。

  王,你不明白,我已經是星宿家族中靈力最強的占星師了,沒有人……

  然後我看到星舊突然閉上了嘴,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游離而傷感。我看著他這個樣子也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星舊轉過頭去,他說,王,那我再回去問問我父皇。然後他離開了大殿。

  當他走出去的時候我馬上使用了幻術隱身幻影移形到他前面,然後我看到星舊銀白色的頭發垂落了幾縷下來遮蓋了他輪廓分明的面容,頭發下面,兩行清亮的淚水不斷地流下來,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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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7-18 20:36:13 |只看該作者
(3)

       當天晚上,我坐在屋頂上面,那天晚上的星光特別好,那些破碎的星光如同蝴蝶如同揚花一樣緩緩飄落在我的肩膀上面。

       我望著藍黑色的天空,小聲地念著釋的名字,我仿佛看到了他的面容在天空上面,又高又淺又透明,無法靠近,無法觸摸。

       然後我看見了星舊,他高高地站在城牆上面,大風凜冽地將他的長袍吹得如同撕裂的旗幟,仿佛有一股風從他的腳下升起來,將他的頭發吹得全部向上飛揚起來,我看到他的嘴唇不斷地翕動,我知道他在念動咒語。

       我依稀記得看見過婆婆用過這樣的魔法,好像是占星師間互相通信息用的。可是我看見星舊臉上的表情,又難過又哀傷,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星舊這個樣子。我記憶中的星舊,表情冷峻得如同堅固的千年寒冰。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問星舊昨天晚上在哪兒的時候,他對我說,王,我在我的宮殿裡占星,希望了解更多關於幻雪神山的秘密。

       我看到了他的手指因為緊張而蜷縮起來,我沒有再問下去。

       我只是不明白星舊為什麼要騙我。


       我固執地要星舊留下來,而且固執地要去幻雪神山。

       當我那樣告訴星舊的時候,星舊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後來他笑了,我第一次看見他笑,像是所有的冰都融化開來,笑容如水一樣在他臉上徐徐散開,他的嘴角有溫柔的弧度,笑容很漂亮。他說,王,你這樣真像個小孩子。然後我看到他的眼淚流下來。

       他跪在我面前,對我說,王,我以星宿族下任王的名義,希望你能駕凌幻星宮。

       我第一次來到幻星宮,來到傳說中幻雪帝國最精致最輕盈的宮殿,整個宮殿像一只展翅欲飛的白色蒼鷲,我看到大殿前面的廣場地面上的六芒星圖案。

       星舊的父皇和母後以及宮中所有的人全部站在門口迎接我,他們的頭發全部是純淨的銀白色,長長地飛揚在風裡面。雖然我從小就聽說過占星家族靈力高強,但我沒想過他們的發色會如此純淨。我在一瞬間裡想到梨落,如果不是她的發色有微微的藍色,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是我的王妃,我得到了我的幸福,也許釋也不會死。我抬頭看蒼藍色的天空,看天空上游移的雲朵,看雲朵上歌唱的亡靈。看得我心中一陣空蕩蕩的。

       星舊從大門中走出來,懷抱中抱著一個女子,頭發及地,閃亮的銀白色。星舊用幻術在身邊召喚出風雪圍繞成屏障,保護他懷中的人。星舊的眼睛異常的溫柔,他看著懷中的那個人,眼睛一直停留在那個人身上,頭也不抬地對我說,王,這是我的妹妹,星軌。


       我終於知道,原來星舊有個妹妹,可是這個妹妹,卻是整個星宿族的心裡的傷痕,如同很多年前的聖戰一樣,不願提起,不願觸碰。

       星舊說,當星軌出生的時候,她就已經擁有了一千年的靈力,頭發長長地包裹著她,整個家族特別榮耀,我的父王母後甚至喜極而泣,因為星軌必定會成為家族中最偉大的占星師,甚至成為刃雪城裡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占星師。可是,當父皇為星軌舉行了最初的新生占星之後,整個家族的人陷入沉沉的哀傷。因為星軌的星像是被打斷的,她的壽命只有250年。而且,她對外界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很細小的危險都可以對她構成無法估計的威脅。星軌從出生後就一直呆在幻星宮的最底層,為整個家族占星,當初為你弟弟櫻空釋占星的時候,也是星軌叫我去檢查那幾個占星師的屍體,叫我提防櫻空釋的。可是整個家族對我妹妹的存在守口如瓶,因為如果國王知道了我妹妹,他肯定會要我妹妹去擔任御用占星師的,在皇宮裡沒有人保護她她隨時會死掉的,所以整個王族就隱瞞了這個秘密。我妹妹的占星靈力凌駕於任何人之上,當我拿到婆婆的落星杖的時候,我就把它交給了我的妹妹,於是我知道了刃雪城最大的秘密。其實婆婆對我的靈力估計沒有錯誤,她只是不知道,我有個全世界最好的妹妹。那天晚上我站在城牆上與我的父親交換信息,我問他能不能讓星軌和您一起進入幻雪神山,最後父王說叫我決定。於是我決定相信您,我的王。

       我看見星舊俯下臉,親吻星軌蒼白的面容,星軌睜開眼睛,看著星舊微笑,小聲地叫,哥。

       那一剎那我似乎覺得鬥轉星移,幾百年前我和釋的時光碎片又紛紛湧到我的面前,一陣一陣尖銳的憂傷劃過我的心髒。

       王,我把星軌交給你,我希望你用全部的力量照顧她。她能在幻雪神山中給你最正確的指示,我相信我的妹妹。只是,她太脆弱了,不能受任何的傷害。

       我從星舊手中接過星軌,我發現星軌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她真的是個讓人憐惜的孩子。我突然想到我在凡世抱著還是孩子模樣的櫻空釋走在大雪紛飛的街頭的樣子。


       當我離開刃雪城開始走向幻雪神山的那天正是冬天剛剛開始的時候,刃雪城裡的冬天,大雪一落十年。我站在刃雪城的門口,望著恢弘的城牆沒有說話。誰都不願意相信這麼偉大的帝國竟然只是被人操縱玩耍的玩具宮殿。

       我第一次見到了月神,那個被星舊反復提起的人,她的臉似乎是用冰刻出來的,冷峻而沒有任何表情,她的左手隱隱發亮,我知道那是她殺人時用的武器,月光。那種光芒在月神的手裡會幻化為鋒利的光刃,比最鋒利的冰刀都要犀利。她的頭發很長,竟然和梨落一樣泛著微微的藍色,我突然覺得好熟悉。可是星舊卻告訴我,梨落和月神的發色不純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況。梨落是因為血統的不純淨,而月神則是因為魔法的不完備,因為她從小學習的魔法就是暗殺的黑巫術。她穿著一件及地的淡藍色長袍,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斜倚在城門口那兩棵參天的櫻花樹上。那兩棵樹是被父皇施過魔法的,可以無限制地向上生長,接近天宇。月神仰頭看天,淡藍色的天光從上面落下來融化在她晶瑩的瞳仁裡。

       遼濺以前我在刃雪城每百年的盛典上見過他,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我也是個小孩子。父皇叫遼濺出來和我比試幻術,因為他是東方護法遼雀的兒子。那個時候我就記住了這個眼神犀利,性格倔強的孩子,當他被我擊敗在地上的時候,他依然咬著牙齒不服輸地看著我。父皇對遼雀說,你這個孩子以後肯定是個很好的東方護法。而現在,轉眼百年如煙雲般飄散開去,那個倔強的孩子現在站在我的面前,面容硬挺,星目劍眉,銀白色的頭發用黑色的繩子束起來,飛揚在風裡,他說,王,我會盡全力保護您。

       皇柝比我大三百歲,他的面容上已經沒有少年的那種桀驁和乖戾,而是有著沉澱下來的沉著和冷靜,他穿著一身全黑色的長袍,頭上烏黑的發帶,他的銀白色頭發在黑色的襯托下顯得那麼純淨。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對我彎下腰,什麼都沒說,只是他手上已經結出了一個懸浮在空中的透明的圓球,我知道那是白魔法中的防護結界。他跪下來,將左手舉到我面前,說,王,只要我不死,這個結界就不會破,而這個結界不破,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我望著他,他的眼中似乎有無窮的風雲聚散又合攏,瞬息萬變。那樣的光彩是年輕如我和遼濺所無法比得上的。

       而片風和潮涯安靜地站在最遠處,風吹起他們的長袍,翻飛如同最唯美的畫面,年輕的片風和傾國傾城的潮涯,他們的笑容像揚花一樣散開,潮涯甩開如雲的長袖,將地面的櫻花瓣揚起來,片風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動了動無名指和食指,然後突然一陣風破空而來,卷著那些花瓣飛到我面前,紛紛揚揚如雪般落在我的腳邊。

       我知道,他們是這個刃雪城中最強大的人。


       我告訴了他們關於幻雪神山的一切,我不想隱瞞他們什麼,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他們全部跪在我面前,對我說,王,我們的生命和你在一起。

       星軌躺在遼濺的懷裡,我看到她對我的笑容,從她的眼睛裡,我看到她對我說,王,不要害怕。
  
       我對來送我們的星舊說,星舊,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王,幻雪神山是個殘酷的世界,請你不要相信裡面任何一個人,而且神山裡面的那些極其強大的幻術都是不能傳授只能繼承的。

       不能傳授只能繼承?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如果你娘要將她的那些幻術傳授給你那麼她就不能再使用那些幻術,王,其實你應該相當熟悉這種繼承的,你忘記了釋在你身上留下的靈力嗎?釋的長發就是另外一種本質一樣的繼承。

       那你能告訴我關於淵祭的一些事情嗎?

       不能,王,甚至連我妹妹都不能。每次我們對淵祭進行占星的時候,天像就會突然大亂,關於淵祭的一切,只能靠王自己去探索了。

       那你對我這次進入幻雪神山的行動進行過占星嗎?

       進行過。

       結果如何。

       星舊抬起頭來,望著我說,王,命運有時候是可以改變的,就像傳說中最偉大的占星師可以操縱星星的軌跡而改變命運一樣。有時候死亡是最偉大的復生。

       星舊,我不懂。

       王,其實我也不知道,本來如果星像完全呈現絕路和死崖,我會覺得很自然,可是整個星像裡面卻到處都埋藏著生機,可是每個生機背後都是死門。王,一切就靠你了,你是我們帝國中最偉大的幻術師,請你福澤我妹妹,福澤每一個人。星舊跪下來,雙手交叉在胸前對我說。

       我對他點點頭,走過去抱了抱他的肩膀,我說,你放心,我會像待釋一樣待星軌。

       當我們走了很遠之後,我回過頭去看我的帝國,我曾經舍棄了自由犧牲了釋和梨落換來的帝國。星舊還是站在城門口,我看到他的幻袍在風裡翻飛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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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6:30 |只看該作者
(4)

       星軌確實特別虛弱,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一天中大多數時間她都躺在遼濺的懷裡,看上去似乎睡著一樣。甚至當風雪稍微大一點的時候,皇柝不得不撐開屏障保護她。只是當危險來臨的時候,她會突然睜開眼睛,告訴我們躲避的方法。星軌的靈力確實非同尋常,她甚至不需要動用占星杖進行占星就知道危險的來臨。

  比如當我們進入神山的時候,星軌突然叫我們左轉躲在樹木背後,然後我們就看見了  
我們右邊緩緩走過幾個宮女,頭發長長地拖到地上。有一次,我們走進了一個山谷,走到中間的時候,星軌突然掙扎著起來大聲叫著我們後退,當月神最後一個退出山谷的時候,山頂的大雪突然崩塌,整個山谷被埋葬,在大雪崩塌的轟然之聲中,星軌急促的呼吸顯得那麼微弱像要斷掉,她真的如同水晶蝴蝶一樣,連任何風雪都承受不住。

  當我們快要進入幻雪神山的宮殿的時候,我們幾乎遇見了蓮姬,如果不是星軌叫我們停下來,我們會與她撞見。當我們停下來的時候,蓮姬從我們前方不遠處緩緩走過,有一剎那她停下來轉身望向我們這邊,於是片風召喚出了疾風,地上的大雪被卷了起來,遮蓋了我們隱身躲藏的那片櫻花樹林。

  幻雪神山裡面四處長滿了珍貴的藥材和致命的毒藥,皇柝總是不緊不慢地講給我們聽,哪些草可以解毒,而哪些草必須回避。曾經潮涯看見一種素淨而小巧的花想要摘的時候,皇柝告訴我們,那種花的名字叫熵妖,用它制成的毒藥是種幾乎可以不讓人發覺的慢性毒藥,可是當死亡的一剎那,那些彌漫全身的毒素卻會集中在一起衝向頭頂變成無法解除的劇毒。皇柝講述這些草藥的時候,眼光溫柔而安靜,像是在講自己最心愛的人。

  只是月神說,這種毒,我們經常用於暗殺。

  在進入幻雪神山的第十三天,我們終於走到了幻雪神山的中心入口,很可笑的是那座恢弘的城門上居然寫著“刃雪城”三個字。

  我曾經設想過千萬次這個帝國的神秘和繁華,可是當我走進去之後卻沒有看到一個人,房屋高大而金碧輝煌,可是全部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一條長街筆直地通向看不到盡頭的遠處。

  星軌輕輕地說,王,長街的盡頭,你會看見封天。

  我走到遼濺面前,俯下身看著星軌,我問她,我有可能勝過封天嗎?

  星軌的眼睛閉著沒有睜開,可是我看得見她眼中隱藏著的淚光。表情從未有過的絕望。

  我撫摩著她的頭發,輕聲地對她說,星軌,不用擔心我,我知道也許很難勝她,但是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

  星軌搖搖頭,眼淚流了下來,她說,王,不是這個樣子。

  風。疾風。

  地面的大雪突然被卷起來,就像當初梨落第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一樣,當雪花落盡之後我看到了傳說中的那個大祭司。封天。

  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星軌的表情那麼哀傷。

  因為我在長街盡頭看到了一張我格外熟悉格外依賴的面容,我的婆婆。

  如果是別的人我還可以用火族幻術暗殺他們,因為沒有人會對我的右手有防備,可是婆婆已經熟悉我的火族幻術,而且對於冰族的幻術,我沒信心可以贏過婆婆。

  這是一場必定會輸的戰鬥。

  婆婆看著我慈祥地笑著對我說,卡索,當你出生的時候我為你占過星,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出現在彼此敵對的位置上,看來,命運還是按照它被設定好的軌跡前行著。

  卡索,我的孩子,沿著這條街一直走,走到盡頭就是東方護法的宮殿滅天白虎。東方護法的名字叫傾刃。

  我望著婆婆比十多歲的小男孩還短的頭發喉嚨裡哽得說不出話來。婆婆已經把她的靈力全部過繼到了我的身上,我看著盤旋在地面上的長發再看看婆婆,天上的雪花不斷地落下來,落在她的肩膀上,我走去去抱住婆婆,為她撐開屏障。現在一個很小的巫師都可以讓婆婆沒有還手之力。我抱著婆婆像個小孩子一樣難過地哭了。

  當我和婆婆告別的時候,婆婆緊緊握著我的手,我感受到婆婆手上蒼老而粗糙的皮膚,她握得那麼緊,我的手都感受到針樣的刺痛了。我知道婆婆對我的牽掛。

  我帶著婆婆和釋的靈力,婆婆的聲音從後面飄渺地傳過來,她說,王,在刃雪城裡面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對任何人都不需要講究公平,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當站在滅天白虎神殿前面的時候,遼濺突然對我說,王,你知道嗎,我父親,也就是您父王的東方護法遼雀,從小對我非常的嚴格,在他眼裡我必須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我從小學習格鬥、力量、廝殺,很多時候我因為練習的強度過大而昏倒在雪地裡,每次醒來我都躺在溫暖的火爐旁邊,周圍是木柴的清香味道和一碗熱湯。盡管我父親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但是我知道是他抱我回房間的。雖然他的面容老是很嚴厲,可是我知道他對我的關愛。所以我從小就發誓我要成為最好的東方護法。可是在我還沒有變成成年人的樣子的時候,我父王就死了,被火族精靈殺死在聖戰中。父王希望我成為最好的戰神,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遼濺,你是想告訴我什麼?

  王,我希望能讓我對付傾刃。

  遼濺,我知道你的力量很強,可是……

  王,請讓我試試吧。遼濺在我面前跪下來。

  看著他堅定的面容我沒有辦法拒絕,可是我看不到他命運的盡頭是不是落滿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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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7-18 20:36:53 |只看該作者
(5)

       當見到傾刃的時候我很驚訝,我以為傾刃是像遼濺的父親遼雀一樣是個魁梧而粗獷的男子。可是不是的,當我見到傾刃的一瞬間我幾乎要以為我見到我弟弟櫻空釋了。他們都一樣有著精致的五官和深深的輪廓,飄逸如風的長頭發,漂亮得不食人間煙火。他的雙眉之間有一刀明亮的傷痕,像是刀刃。淡淡的像牙色。我知道那是靈力聚集的表現,正如櫻空釋的眉間有片櫻花痕跡,我的眉間有道閃電,月神地眉間有道月光,而星軌的眉間有個六芒星。傾刃的頭發溫順地散下來,眼神游離而飄散,笑容又天真又邪氣。我不知道這樣的外表下面怎  
麼會隱藏可以成為東方護法的力量。

  傾刃坐在他的王座上,笑著對我說,你就是那個可笑的城堡裡面的王,卡索?

  我說是的。

  他還是笑,一些頭發從頭頂上滑落下來散在他的眼睛前面。他說,你們一起上吧,我不想浪費時間。

  我說,想殺你的是遼濺,不是我。遼濺才是真正的東方護法。

  真正的東方護法?哈哈,不要笑我了。你們一起上吧。

  我用冰族幻術凍結了我整條左手手臂,我說,遼濺是會殺了你的,我不會動手。

  月神說,王,婆婆告訴過你不要講究什麼平等……

  月神!這是我的決定。我不想遼濺讓他父皇失望。

  然後我聽見遼濺從後面走上來的腳步聲。他說,我叫遼濺,刃雪城裡下任的東方護法。

  傾刃的目光突然變得格外寒冷,我感受到周圍彌漫的殺氣。他說,刃雪城只有一個就是這個,東方護法也只有一個就是我。在傾刃還沒說完的時候,遼濺突然對傾刃出了手。可是這次偷襲卻沒有對他構成任何威脅。

  我終於知道傾刃的力量是多麼的不可思議,遼濺在他的手下走不過十個回合。可是傾刃還是敗了,從他一開始就敗了。因為他太低估我和遼濺,也太相信我們。

  當遼濺進攻第一回合的時候,還沒等到傾刃接觸到他,他就突然彎下身子,後退,而我急速上前,一上手就是火族最毒辣的炎咒手刀,直刺心髒。當傾刃在我面前倒下去的時候他還是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自己竟然會被幻雪神山以外的人打敗。他英俊的面容在生命最後快要消散的時候依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和遼濺看著他在我們面前化成一灘雪水,沒有說話。

  我們沒有想過這麼容易就擊敗傾刃,預想中遼濺和我任中一人會受重傷,甚至皇柝連巫醫結界都布置好了,准備隨時把我們送進去。然而兩個人毫發無傷。

  可是傷痕出現在看不見的地方,在夕陽墜落到地平線上的時候。

  遼濺一個人走在前面,他沒有說話,背影在夕陽下顯得很落寂。我知道他內心的難過,因為他背棄了他的父親對他的期望。我知道放棄一個人的尊嚴有時候比死亡還要痛苦,我知道遼濺為了我所做的犧牲。因為如果不是為了繼續朝前面那個看不到盡頭的征程上走下去,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暗殺的行為的。

  那天晚上我們休息在一片長滿櫻花的山坡上,很亮的月光如水一樣鋪瀉開來,半夜的時候我突然醒過來,然後看到了遼濺背對著我站在山坡最高處的那塊岩石上,月光沿著他的頭發和幻術長袍流淌下來,我看見他的背影就覺得很傷感。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聽見了遼濺唱歌,就是那種在戰場的軍營裡可以被反復聽到的歌,傷感而蒼涼,聲音破碎可是嘹亮,高高地響徹在雲朵之上。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在那場遮天蔽日的聖戰裡被我反復地聽到,那些戰士總是在悲愴的夜裡反復地唱著這首歌謠,一直唱一直唱,沒有停息。

  後來月神走到了遼濺旁邊,我聽到他們的說話。

  月神說,遼濺,其實很多時候一個人都是要放棄很多東西的,因為必定有另外一樣東西值得我們去放棄一些什麼。比如你想要保護的人,想完成的事情,等待實現的夢境。遼濺,你知道嗎,我從小就被人看不起,因為我只會暗殺術,盡管我的靈力比同族的孩子高很多,可是我的父母依然看不起我,他們說我是個讓家族恥辱的小孩。在我沒有長大的時候,有很多比我大的小孩子欺負我,有很多次我被那些頑皮的男孩子推倒在地上,他們揪我的頭發,操縱冰塊來砸我,每次我都抱著身子不說話,等他們累了我就爬起來拍干淨自己身上的雪然後回家。我的母後是個漂亮的女人,她看見我滿身狼狽的樣子總是很生氣,她不問我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只是一直說我是個讓家族傷心的小孩。

  月神,你為什麼不學習白魔法只學黑魔法,而且只學其中的暗殺術?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和我的姐姐月照一起學習巫術,我們很乖,靈力一天比一天強。父皇總是撫摩著我和姐姐的頭發,對我們說,以後你們會成為刃雪城裡僅次於皇族的最好的幻術師。那個時候,父皇的面容很溫柔,雪花在我們身邊不斷落下可是卻落不到我們身上,因為父皇總是把我們放在他的屏蔽之下。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知道什麼是溫暖。可是有一天,我姐姐被殺了,很突然地死在回家的途中,我記得我還在指著路邊的櫻花樹告訴姐姐你看上面的花瓣多好看。可是等我回過頭去的時候,姐姐的瞳孔已經渙散,我看見她臉上茫然的表情,然後她的魔法長袍突然被風吹得飛揚起來,然後我姐姐在我眼前筆直地倒下去。我嚇得忘記了說話,手中的花瓣散落了一地……後來家族的人出來找我們,我姐姐已經死了,而我昏倒在姐姐的旁邊,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睡在雍容的前年雪狐的皮毛之中了。後來我的族人告訴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我只會說一句話,那句話是,姐姐,你不要嚇我,你醒醒……

  那個時候你就開始學暗殺術?

  對,因為我不希望以後當有一個我想要保護的人出現的時候,我還是無能為力地站在他旁邊,看著他倒在我的腳邊上。

  霰雪鳥刺破天空的悲鳴回蕩在高高的天頂上。我看了看睡在我旁邊的星軌,她蜷縮在皇柝為她設定的防御結界中,安然地像躺在一個巨大的安全的卵中一樣。

  遼濺和月神的背影在那個晚上格外的清晰,他們兩個高高地站在山坡上面,長袍翻動。

  我轉過了身繼續睡去,只是夢中又夢見了我的弟弟,夢見他被我殺死的那個冬天。大雪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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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0-7-18 20:37:10 |只看該作者
(6)

       我終於發現了幻雪神山是多麼的龐大而不可思議,當我站在一片如同冰海般遼闊的水域面前的時候。星軌告訴我,這片水域是南方護法蝶澈守護的領地,而在這片水域的背後,則是南方宮殿破天朱雀。

  這麼遼闊的水域只有用幻影移形了。我扣起左手手指,准備召喚風雪。


  不行,王。星軌的氣息微弱但是急促。王,這不是個簡單的湖,在這個湖面上起碼疊加了十個結界,那些我沒感應到的結界可能更多。也就是說,可能不小心,站在你旁邊的人就突然進入了另外個世界,而那個世界裡有什麼,我不能占破。也許等待我們的是漫天尖銳的冰刀,也許是鋪滿整個大地咆哮的烈火,也許是美麗的長滿櫻花樹的山麓,也許直接可以跳過南方護法的領域,甚至我們可能直接見到淵祭。所以王,請您不要輕易使用幻術,因為靈力的彙聚是會引起結界出入口動蕩變化的。

  我站在這片水域面前,水光凌亂地照在每個人的臉上。

  我說,星軌,那我們如何過去?

  潮涯走到我身邊,說,王,用我的無音琴吧。然後她從頭發上拔下發釵,然後那只發釵立刻變大變寬,成為一把很大的黑色古琴。

  我終於見到了這把我父皇的御用樂師的琴,通體黑色,卻有著白色晶瑩的琴弦。琴的尾部被燒焦了。

  潮涯說,這把琴是我的母後用的,聖戰中這把琴的尾部被火族精靈燒焦了。在聖戰中我的母後曾經在凡世呆過幾年,世間的人驚艷於我母後的琴技,我母後在凡世留下了一把無音琴的復制品,以後的世人代代相傳成為人間的名琴,人們把那把琴叫做焦尾。無音琴可以自由變化大小而且不需要幻術支持,所以不用擔心會改變結界的分布。我們可以把這把琴當作凡世叫做舟的東西,借以渡海。

  當我們站在琴身上緩緩飄過水面的時候,潮涯笑了,她說,王,我從來沒想過這把琴還有這種用途。

  海的另一邊就是破天朱雀宮,整個宮殿就是一把琴的樣子,當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裡面突然傳來悠揚的琴聲,仿佛從天空上直接破空而下,又像從內心深處如波濤一陣一陣打來。地面的雪突然紛紛揚揚地卷起來,周圍的櫻花樹開始飄落無數的花瓣,那些花瓣很整齊得飄落在我們腳下在我們前面鋪展出一條花瓣的軌跡。空氣裡彌漫濃郁的花香,每個人站在花瓣的中央嚴陣以待,皇柝撐開護法結界保護星軌,我們相背而站成為六芒星的陣形,我隱約感到蝶澈馬上就會出現了。

  可是當所有的花瓣都落地之後,蝶澈還是沒有出現,只有樂曲比先前更加悠揚。

  我看見潮涯的臉色很不好,我問她,潮涯,你怎麼了。

  潮涯說,王,如果你要我與這琴聲的主人抗衡的話,我是沒有任何勝算的。我看到她臉上低落的表情。

  可是當我轉過身的時候,我看到了星軌更加絕望的表情。然後星軌睜開眼睛,緩緩地說了一句話,然後我看到她眼中的淚水。那一句話讓我們每個人站在原地沒有動,大風凜冽地吹過去,櫻花放肆地頹敗。

  星軌說,彈奏這首樂曲的只是蝶澈手下的一個宮女。

  破天朱雀和滅天玄武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宮殿,玄武宮恢弘而雄峻,萬丈高的城牆筆直地參入雲天,宮殿裡面到處陳列著三棘劍、冰刃、魔法杖。宮殿裡所有的人全部是身材高挑而結實的男子。整個宮殿仿佛都是雄性的力量的凝聚。

  可是在破天朱雀裡,所有的事物都有著柔和的輪廓,天頂是一層很薄的冰,外面的天光可以淡淡地灑進來,整個宮殿漂浮在一種淡藍色的光芒裡面。宮殿四處可以聽見樂聲,在花園裡到處可以看見長裙及地的宮女抱著琴微笑,櫻花在她們身邊緩緩飄落,如同那些華麗而奢侈的夢境。

  蝶澈斜倚在王座上,赤裸著雙足,頭發沿著身體傾瀉下來,她看著我,沒有說話,可是她的白色晶瑩的瞳仁卻像在對我說話,她說,卡索,你來了。

  我從小在刃雪城中見過無數的美女,宮殿裡的妃子們和以美貌著稱的人魚族。可是我不得不承認蝶澈的容貌是我所沒有見過漂亮,甚至這種容貌在最華麗的夢境中也沒有出現過。望著她的時候我覺得周圍的空氣很恍惚。她的眼睛繼續對我說話,她說,卡索,你來了。

  當月神拍拍我的肩膀的時候,我才突然回過神來。月神靠著我的耳朵說,王,剛才她對你用了攝魂術,請小心。

  我看了看蝶澈,她的笑容傾國傾城。

  月神走上去,看著蝶澈說,你的暗殺術在我面前還是不要使用為好,你的那些幻術不及我殺人的十分之一。

  那你完全可以殺了我。蝶澈說話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緩慢飄渺得如同夢境一樣,模糊不真實,仿佛湖面長年不散的霧氣。

  我看見月神手上已經出現了光芒,我知道那是她用幻術前的征兆。

  不要,月神。星軌的聲音從後面出現。

  為什麼。月神轉過身望著星軌。

  星軌說,因為即使殺掉了蝶澈,我們依然過不了破天朱雀宮。

  星軌從遼濺的懷抱中下來,走到我旁邊,伸出虛弱的手臂,指著大殿的盡頭,對我說,王,你看見那面牆了嗎?

  我順著星軌的手看過去,宮殿的盡頭,是面高大而精致的牆壁,直達到宮殿的頂部,上面刻滿了人物,中間是個絕塵艷麗的女子,也就是高坐在王座上的蝶澈,她的周圍有無數懷抱古琴的樂師,可是整面牆壁上,只有蝶澈一個人有表情,周圍所有的樂師的表情全部都是空洞而迷茫的,沒有瞳仁,沒有目光。而蝶澈惟一的表情,就是她現在高傲而又傾國傾城的笑容。

  星軌說,這是嘆息牆。

  然後我聽到潮涯急促而濃重的呼吸聲。她走到那面牆壁前,伸出手撫摩這角落裡的一個樂師的畫像,低著頭不說話。過了很久然後她轉過身來說,這是我娘。傺楝。先帝御用的樂師。

  潮涯說,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面牆。我以為那只是我們巫樂族的傳說。

  我問,潮涯,為什麼有這面牆我們過不去?

  王,這面牆不是一般的牆,任何刀劍幻術水火雷電在它面前都是徒勞。只有最美妙精准的樂聲才能感動它。曾經有無數的巫樂師想要感動這面牆,可是沒用。自古只有一個人感動過這面牆壁,她就成為了這面牆壁的守護神。她就是蝶澈,傳說中那個有著絕世容顏的女子。所以,即使我們殺掉蝶澈我們依然過不了破天朱雀神殿。

  潮涯走到蝶澈面前,對她說,對於我們巫樂族的人來說,你無疑是我們心目中的神,我想聽聽您的樂曲,我想看看什麼樣的旋律才可以感動嘆息牆。

  算了吧,我怕你聽到我的琴聲一頭撞死在你的焦尾上。

  潮涯的臉變得很蒼白,身子有著輕微的抖動,我知道她在強忍著怒氣。蝶澈對她的無音琴的藐視誰都聽得出來。可是潮涯還是沒說話,她走過去單腿跪下,說,請您為我們彈奏一曲吧。

  蝶澈看著潮涯,然後嘆息著說,算了吧,我的琴聲你聽多少遍都還是學不會的。

  潮涯還是堅持跪在她面前。蝶澈站起來,說,那好吧,你們洗耳恭聽。

  我終於見到了蝶澈的那把幻蝶琴,那把琴其實根本就不是琴。蝶澈站起來,雙手向前伸出去,五指張開,然後迅速打開手臂,在她的十指間突然多出了五根綠色閃亮的琴弦。當她用如白玉雕刻的手指波動碧綠色的琴弦時,我看到無數的綠色閃光蝴蝶從琴弦上不斷地飛出來,飛出來。那些樂聲竟然凝結成蝴蝶的樣子紛飛在空氣裡面。我沉淪在琴聲中無法自拔,那些早就沉澱在記憶深處的往事又全部翻湧上來,如同白色的櫻花瓣一瞬間就飛遍了回憶的四壁。釋在我眉毛上的親吻,梨落高高地站在獨角獸上的樣子,釋倒在燃燒的幻影天中的樣子,嵐裳死在櫻花樹下的樣子,夢境中梨落葬身冰海深處的樣子,那只霰雪鳥撞死在煉泅石上的樣子,紅蓮如火般盛開的樣子……

  然後我突然感到身體裡穿來一陣一陣的劇痛,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看到那些綠色的蝴蝶不斷鑽進我的身體,然後融化在我的血液裡,一瞬間走遍我的全身。我突然明白原來蝶澈的琴聲中居然隱藏了另外一種暗殺術,可是等我想抵抗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的手臂全部不能動彈,我感到眼前的事物開始逐漸模糊起來,只有蝶澈的笑容,如同春風一樣蔓延在四周,傾國傾城。

  在我的意志快要消散的時候,我看到遼濺和星軌已經倒在宮殿的地面上,他們銀白色的頭發無力地散落在他們旁邊,片風扣起無名指召喚出疾風圍繞在他的四周,那些綠色的蝴蝶正在尋找著破綻進入他的身體,我看到他搖搖欲墜的樣子,只有月神和皇柝,沒有受到危害,蝶澈的暗殺術對於月神來說不能構成任何威脅,而皇柝的白魔法防護結界,也不是那些蝴蝶所能夠穿越的。

  然後我聽到潮涯的聲音,她說,王,我不能彈奏出超越蝶澈的樂章,因為我的感情沒有她豐富,我直覺她內心肯定有一段難忘的往事,不然她不會有這麼深情的琴聲。王,我知道您內心有很多被掩埋掉的感情,破裂而又激越,請把那些感情做成夢境,傳給我,我希望借助王的感情來毀掉嘆息牆。

  我已經分不清潮涯在什麼地方對我說話,我的眼前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紛飛的綠色蝴蝶,於是我開始將我的記憶制作成夢境,那些我和釋在一起的日子,我抱著他走在凡世的日子,我從幻影天中救出他的樣子,我最後一劍殺死他時他對我微笑的樣子,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那種感覺很奇怪,如同進入了一個深沉的夢境,夢境中什麼都沒有,就是一片純淨的蒼藍色,如同幻雪帝國冬天結束春天來臨時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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