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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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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郭敬明]幻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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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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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7:44 |只看該作者
(7)

       我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皇柝在為片風療傷,遼濺虛弱地坐在地上,懷中的星軌還在沉睡,而潮涯,俯倒在地上,口中流出來的白色血液曼延了一地,如同積雪融化時的寒冷的雪水。而蝶澈跌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她的容貌在頃刻間似乎老了幾百歲。而月神手中鋒芒的月光已經指在她的脖子上。

  而宮殿盡頭的嘆息牆,已經崩塌成碎片,塵土飛揚起來,然後漸漸沉落。


  蝶澈一直搖頭,她說,不可能,一個幻雪神山以外的人怎麼可能毀掉嘆息牆。

  月神收起了手中的月光,她說,看來已經不用殺她了,她已經死掉了。

  在離開破天朱雀的時候,潮涯對我說,王,其實在我們巫樂族的傳說裡面,蝶澈是個最好的女神,美貌而且善良。王,如果你精通音律的話你應該明白,能夠彈奏出那麼華麗的樂曲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個心地險惡的人。

  月神說,所以我也沒有殺死他。王,其實她對我們沒有用最強大的暗殺術,不然遼濺星軌早就死在她手下了。當我真正和她交手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暗殺術不在我之下。

  我回過頭,破天神殿已經變得失去了那種淡藍色的光澤,我知道蝶澈已經收起了她所有的靈力,那座宮殿已經變成了一個龐大而華麗的廢墟,我看到不斷有宮女樂師從裡面走出來,我知道肯定是蝶澈叫她們離開的。因為在我們通過嘆息牆的時候,蝶澈說,卡索,這座宮殿我已經不想再守下去了。因為我一直以為自己的感情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感情,濃烈而又絕望,可是我發現了另外一種完全凌駕我之上的感情,所以我沒有必要再守護這座破天神殿,我想也許我也會去凡世,彈彈琴,唱唱曲,讓世間的凡人也記住我的幻蝶琴,如同記住潮涯的母後的無音琴一樣。

  然後我看到她的笑容,如同揚花般輕盈而溫暖的笑,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已經不再是那個高傲而凌駕一切的南方護法,而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懷抱著自己的琴,彈奏憂傷的樂章。

  我對她彎下腰,以我的帝王的身份,我不知道以前她的生命裡有一個怎樣的人,匆匆地穿行過她生命的軌跡然後離開,但那麼短暫的時間也可使她在幾百年幾千年後還是這樣牽掛。蝶澈給了我一個夢境,她告訴我那個夢境裡面有那個人的樣子,這個夢境她一直做每天晚上做,一直做了一千年,在那個夢境裡面,是一個鋪滿櫻花花瓣和積雪的院落,有風吹過,地面的櫻花就如同落雪般飛揚,一個人出現站在積雪的中央,笑容溫柔而燦爛,濃黑的眉毛,閃亮的瞳仁。他走到蝶澈面前,彎下腰,俯下臉對她微笑,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陽一樣燦爛,然後一陣風,地面櫻花放肆地飛舞起來,在半空中變成如血的紅色,他的頭發和長袍同時飛揚起來,發出颯颯的響聲。然後畫面靜止,一切如霧氣般漸漸消散。

  夢魘·蝶澈·焰破

  我叫蝶澈,出生在巫樂族。我的母後告訴我,當我出生的時候,濁越星正好升到天空的最高處,那些冰冷的清輝在漆黑的夜空中彌散開來,最後落在我的瞳仁中變成晶瑩的魂。

  我從小就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頭發比我的哥哥姐姐們都長,他們都很疼愛我,總是把我抱起來放在肩上。他們總是不斷地聲聲叫著我的名字,蝶澈,蝶澈,蝶澈。

  我最喜歡的小哥哥名字叫遲墨,他是我們巫樂族的年齡最小的男孩子,頭發柔軟得如同裂錦的絲絨。我們從小在一起長大。

  我的小哥哥和我一樣,是個靈力高強的孩子,他教我各種各樣的幻術,教我怎樣控制幻化成光線的琴弦,溫柔的眉眼,微笑的唇角。

  在我們都是小孩子的時候,遲墨總是帶我到雪霧森林的深處,看著那些巨大的飛鳥從森林的陰影中呼嘯著穿過,凄涼而破裂的鳴叫在蒼藍色的天空上拉處一道一道透明的傷痕。小哥哥總是望著那些倉皇的飛鳥對我說,蝶澈,你想過要飛到天空上面去看一看嗎?我想知道,雲朵上是開滿了櫻花,抑或是住滿了亡靈。

  每當遲墨這樣對我說的時候,我總是看到那些在陽光下變得深深淺淺的斑駁的樹影落到他白色晶瑩的瞳仁中。很多次我都錯覺小哥哥的眼睛是黑色的,那種如同紫堇墨一樣純粹而詭異的黑色,包容一切,籠罩一切。我總是感到深深的恐懼,可是每次遲墨都會對我笑,笑容干淨而漂亮,像那些明亮的陽光碎片全部變成晶瑩的花朵,在他的面容上如漣漪般徐徐開放。

  我一直執著地相信著哥哥的身上有花朵綻放時的清香。如同我相信他的衣服上有著花的精魂。

  剎那的芬芳,卻可以永生永世流轉。

  遲墨比我年長十歲,在我120歲的時候,我最喜歡的小哥哥遲墨已經130歲了。在那個清晨,當我從屋子裡跑出來准備去找遲墨陪我去玩的時候,我看到了站在雪地中央的遲墨,我長大成人的小哥哥。他轉過頭來的一剎那,我聽到周圍櫻花源源不斷盛開的聲音。

  遲墨站在我的面前,高大而挺拔,長長的白色的披風如同浮雲般勾勒出他修長的身材。遲墨比我的父皇和我所有的哥哥都要英俊,眉毛如同筆直的劍鋒一樣斜斜地飛進兩鬢的頭發,眼睛明亮如同清輝流瀉的星辰,臉上有著如同被凜冽的寒風刻出來的深深的輪廓。他面朝著我,嘴角上揚,露出白色的牙齒,我看到小哥哥如同撕裂的朝陽般燦爛的笑容。

  櫻花在他的身後放肆地盛開。

  他走到我的面前,彎下腰,俯下臉來對我說,蝶澈,早上好。

  十年之後,我也成為了大人的樣子,我站在遲墨的面前對他微笑如同他十年前對我微笑一樣,遲墨眯著眼睛看我,他的睫毛長而柔軟,他說,蝶澈,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比我娘都漂亮。

  遲墨的母後是我父皇的一個側室,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死去了,他的母後的死亡因為某種不知道原因而被隱瞞,除了我的父皇和我的母後,再也沒有人知道。

  遲墨從小就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可是他一直安靜而且心地善良,溫和且與世無爭。長大後依然是那個樣子。他會因為一朵花的盛開而露出舒展如風的笑容,會在抬頭看天的時候看得笑容滿面。每天傍晚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宮殿最高的城牆上彈琴,無數的飛鳥在他的頭頂盤旋,羽毛散落下來覆蓋在他的瞳仁上讓他的眼睛變成鴿子灰,雲朵盛放如同沉醉的紅色花朵。

  他就這樣生活了百年,每次我問他,哥,你就不寂寞嗎?

  他望著我,說,有蝶澈,我永遠都不會寂寞。

  我和遲墨是家族中靈力最強的人,我是我父皇的驕傲,可是遲墨不是,父皇不喜歡他。在我小的時候每次父皇看見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走過來,抱起我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後走開,留下哥哥一個人。可是遲墨從來都沒有難過,他總是站在我的背後望著我,每當我回過頭去總是看見他如同櫻花般明亮的笑容,他站在地平線上安靜地看著我越走越遠。

  我問過我的父皇為什麼不喜歡遲墨,那是我第一次問他,也是最後一次。因為父皇溫暖的面容突然如冰霜一樣凝結起來。然後他撫摩著我的頭發對我說,蝶澈,當有一天我老去的時候,你就會成為巫樂族新的王,你會站在大殿的中央為我們偉大的王彈琴,你的樂律會響徹整個幻雪帝國。你是父皇的驕傲。而我抬起頭,總是看到父皇尊嚴如同天神的面容,他撫摩著我的長頭發,對我微笑,笑容如同沉沉的暮靄。

  我從來就沒有怪過我的父皇,只是看著小哥哥我會覺得那麼憂傷那麼難過。因為我崇拜我的父親,他是巫樂族史上最偉大的一個琴師。遲墨也崇拜他,每當他提到父皇的時候,他總是兩眼放出光芒,神色格外地尊敬。可是,我的父皇不喜歡他,我總是為遲墨感到難過。

  我的父皇是幻雪帝國的王的御用樂師,也是巫樂族上最精通樂律的一個男子,以前有很多巫樂族的王都是女人,她們的樂律柔軟華麗,然而我父親的樂律卻如同噴薄的烈日,如同那些怒吼的風雪,我沒有聽見過我的父皇成為御用樂師的第一次演奏,我只是聽家族中的人互相傳說,他們告訴我,在那天,整個幻雪帝國的上空都飄蕩著父皇樂律的精魂,所有的飛鳥都從幻雪帝國的四面八方一起飛上高高的蒼穹,那些飛鳥破空的鳴叫在刃雪城上空彌久不散。

  我是我父皇的驕傲,他每次都把我帶去刃雪城中參加各種各樣的祭典,他把我高高地舉過頭頂,對所有的巫師劍士占星師說,這是我的女兒,我們家族最好的樂師。我在父皇的頭頂上俯下臉,看到我父皇仰面的笑容。大殿中有著呼嘯的風,我的頭發和長袍在空氣中散開來,我看到周圍那些人的面容,他們在對我微笑,只是我總是想起遲墨的面容,我想知道,那些紛紛飄落的細小的花瓣是不是又落在了他長長的睫毛上面。

  每次我離開巫樂族的宮殿去刃雪城的時候,我的哥哥遲墨總是會站在大門口送我,他總是俯下臉來對我說,蝶澈,我等你回來。

  我離開宮殿的時候總是會回過頭去望我的哥哥,看著他的長袍翻飛在風裡面,看到他安靜的笑容,如同守候在城門邊上的模糊而清淡的星光。周圍不斷有細小的雪花撞到黑色的城牆上,如同自盡一樣慘烈而溫柔。

  而每次我回來的時候,我總是會看到遲墨坐在最高的城牆上面等我,他的膝蓋上放著架古琴,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出悠揚的旋律,那些謎一樣的飛鳥依然盤旋在他的頭頂上面,羽毛簌簌地落下來,我看到我安靜而氣宇軒昂的小哥哥,我總是想要熱淚盈眶。

  當我和遲墨已經長大已經離開雪霧森林之後,我們再也沒有回去過。遲墨也沒有再帶我到森林的盡頭去看那些一邊悲鳴一邊穿越樹木高大的陰影的飛鳥。只是偶爾我們會站在宮殿最高的那面牆上,眺望冰海彼岸的方向。

  我的哥哥總是被冰海岸邊凜冽的風吹得眼睛發疼,可是他仍然固執的不肯閉上眼睛直到淚流滿面。我問他為什麼不閉上眼睛,他轉過頭來對我說,為什麼那些鳥兒可以在天空裡面自由地飛翔而我卻必須在風裡面那麼懦弱?

  我看著我的哥哥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可是他轉瞬又笑了,他說,蝶澈,不用想了,有些事情本來就沒有答案的。說完他對我很清朗地笑,笑容如同彌漫的花香。

  遲墨總是問我,蝶澈,你知道冰海對岸是什麼嗎?

  我告訴他,父皇對我說起過,冰海的對岸是火族人居住的地方,那是個邪惡的種族。

  遲墨總是望著冰海對岸的方向很長時間不說話,他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不過我可以想像,他的眼睛裡面肯定落滿了天空上飛鳥的影子。

  海邊的風總是很大,小哥哥每次都會問我,蝶澈,你冷嗎?然後他會走過來解開他的長袍把我抱在懷裡,我聞到花朵放肆盛開的味道。我知道那些花的精魂又開始翩躚起舞了。

  遲墨成為了我的家族中和我同輩的惟一的一個男巫樂師,我的另外的哥哥們全部沒有通過巫樂師的資格,本來巫樂族的歷史上就很少有男的樂師,所以我看到我的遲墨哥哥穿上樂師黑色鑲著金邊的華麗的幻術長袍的時候感到恍惚的幸福,又慢又模糊,可是蕩氣回腸。

  可是我還是聽到了我的父皇在我背後的嘆息聲,當我轉過頭去的時候,我看到一滴眼淚從我父皇的眼角流下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皇哭。

  我的小哥哥從小就不喜歡和人說話,總是一個人呆在一個地方,安靜而平凡。

  他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蝶澈,你想和我一起離開嗎?

  當時我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我問他,離開?遲墨,你是說離開我們巫樂族的宮殿嗎?

  遲墨看著我,眼中的憂傷如同倉皇的落日,他走過來抓著我的肩膀,俯下臉來望著我說,蝶澈,我很想帶你離開,我們可以去冰海對面,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你願意嗎?

  我看著遲墨的面容,他臉上的痛苦的神色如同一道一道深深的刻痕。

  我說,哥,其實你要我到什麼地方去,我都會跟著你去的。

  然後遲墨把頭埋到我的肩膀上,他沒有哭出聲音,可是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流進我的脖子,我從來不知道巫樂族的人的眼淚會有這麼滾燙,幾乎都要把我灼傷了。

  遲墨低低地說,蝶澈,我哪兒也不要你去,你應該在巫樂族的宮殿裡快樂地生活下去,成為巫樂族新的王,別忘記了,你是父皇最心愛的女兒。

  天空的霰雪鳥倉皇地飛過去,一聲一聲鳴叫,一道一道嘶啞的傷口。

  當我190歲的時候,我的父皇正式宣布我成為巫樂族下一任的王。那天在空曠的宮殿上,我父皇的聲音格外洪亮,他的聲音久久地飄蕩在宮殿的上面。我站在大殿的中央,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風一直將我的頭發吹來遮住我的眼睛,我想看到遲墨的笑容,那麼我就不會這麼不知所措,可是我從紛亂的頭發間看過去,只能看到遲墨模糊的笑容,我能看到他白色的牙齒挺拔的眉,如同撕裂的朝陽般的笑容卻像隔了層水氣。可是我還是突然就安靜了,因為我聞到周圍花朵盛放的香味。

  在我的繼任儀式的最後,我見到了幻雪帝國高高在上的王,他來參加我的繼任儀式。他和我的父皇一樣,挺拔而威武,可是卻有著一層不容侵犯的神聖的光輝。他走到我的面前,對我微笑,然後對我說,蝶澈,我知道你是你父皇最心愛的女兒,我送你一把琴,你把手掌伸出來。

  當我伸出手掌的時候,我的十個指尖突然感到一陣細小的疼痛,然後那種疼痛一瞬間就消失了。我抬起頭看著王,他對我微笑,他說,蝶澈,你試試你的靈力。

  當我念動咒語的時候,我突然看到有十根綠色閃光的琴弦從我的雙手之間放射出來,然後一瞬間就籠罩了整個大殿,當我用手指輕輕撥動琴弦的時候,我聽到了我從未聽到過的樂律。

  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對我微笑,他說,從此以後,這把琴就叫做幻蝶琴。

  然後我和整個大殿中的所有家族的人跪下來,我聽到所有的人對王的朝拜和祈禱。

  可是當王快要走出大殿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停在我的小哥哥遲墨的前面,我的哥哥遲墨跪在地上,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看到王突然變了臉色,他的眼中突然湧動起無數紛飛的風雪,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父皇,我看到父皇驚恐的面容,王的臉上彌漫著一層冰藍色的殺氣,我感到一陣沉重的壓力覆蓋到我的身上,這個時候我才知道,王的幻術是多麼不可超越。

  我聽到父皇蒼老的聲音,他低低地說,王,我知道怎麼做了。

  我看著王離開了大殿,風灌滿了他的凰琊幻術袍,翩躚如同展翅的蒼鷺。在他離開大殿的時候,我的小哥哥突然倒在了宮殿的地面上,他的眼睛閉著,頭發沿著長袍散落開來,口中不斷湧出白色晶瑩的血液。

  父皇走過來,抱起他,然後離開了大殿。當他走到大門的時候,他轉過頭來對我說,蝶澈,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巫樂族的王,你身上有著整個家族的命運。

  父皇已經離開了,所有的人也都離開了,只有我站在空曠的大殿中央不知道應該去哪兒。我抬起頭仰望高高的穹頂,淚如雨下。

  從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我的小哥哥,遲墨。

  從我的小哥哥離開我的那天開始,我就做著相似的無窮無盡的夢境,夢裡面都是遲墨干淨的笑容,他白衣如雪地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氣宇軒昂,他在等著我回家,無數飛鳥在天空上聚攏又彌散開來,如同那些瞬息萬變的浮雲,羽毛飄落,櫻花綻放,我的哥哥在風裡面衣袍翻動。我的哥哥在彈琴,手指干燥而靈活,他的樂律卻又破裂又明亮,如同撕裂的朝陽。我總是聽到哥哥對我說話,訴說他向往的絕望、破裂、不惜一切的愛。夢境的最後,那些飄舞的櫻花總是一瞬間就全部變成紅色,鮮紅得像朝陽融化在水裡變成幻影一樣的光影和色澤。然後一切消失,在漸漸消散的霧氣中,我哥哥的笑容時隱時現。

  我總是問我的父皇,我的哥哥遲墨去了什麼地方,他有沒有事,怎麼一直不來見我。

  我的父皇總是默默不語,只是望著天空用手指著那些掠過天宇的霰雪鳥的身影,他對我說,蝶澈,你看那些鳥兒,多麼自由。

  我會突然想起以前,我的小哥哥遲墨帶我去雪霧森林深處看那些穿越陰影的飛鳥,看著那些樹木的陰影落進他的瞳仁裡面幻化成詭異的黑色。可是一恍神一剎那,已經是一百多年過去了。

  天邊滾動著雷聲,如同密集的鼓點般響徹了整個幻雪帝國。

  我的哥哥遲墨死於200歲,也就是我190歲的時候成為巫樂族的王的那一年。

  是我殺死了我的哥哥,我最愛的遲墨哥哥,那個身上有花朵綻放的清香的哥哥,那個最疼愛我的哥哥,那個說“有蝶澈,我永遠都不寂寞”的哥哥。

  在我哥哥遲墨失蹤一個月之後,我做了個夢,夢境裡面,遲墨被關在祭壇下面,黑暗而且潮濕,他被釘在一面牆壁之上,低著頭,他的頭發散落下來遮蓋了他英俊的面容,我看不到他的臉,可是我知道,我的哥哥肯定很痛苦。

  我去找了我的父皇,然後我的父皇告訴了關於我的哥哥的事情。父皇的敘述緩慢而且迷幻,如同一個模糊可是感覺清晰的夢境,當夢醒的時候,我早已經淚流滿面。

  我的父皇告訴我,其實遲墨的母後是他這一生最愛的女子,她的母後有著火紅色的瞳仁和火焰般飄動的長頭發,因為她是火族的人。在父皇娶她的時候,她還是冰族女子的容貌,可是當她兩百歲的時候,她的頭發和眼睛突然變成了焚燒一切的火焰,紅色成為了破天的火種。

  遲墨的母後為我的父皇生下了遲墨,在遲墨出生的時候,他的母後用冰劍剖開了自己的肚子,然後無數閃耀的火種滾落到地上,遲墨出現在火焰裡面,神色安詳,眼神靈動。然後火焰緩緩地熄滅了,遲墨的頭發和瞳仁變成如同父皇一樣的白色,可是父皇知道,遲墨在兩百歲的時候,一定會恢復火族的樣子。

  那天王從遲墨身邊經過的時候,就是發現了遲墨,我的哥哥竟然是火族的後裔,所以王叫我父皇讓遲墨消失掉,而且是用殘酷的刑法,於是我的哥哥必須在牆壁上被五把冰劍釘在上面十四天,然後等待血液流干才可以慢慢地死去。

  當我聽到這的時候,我的眼淚不斷地流出來,我想到了小哥哥單薄的身體。

  我終於在祭壇的下面暗室中見到了我的哥哥遲墨,他被幾把冰劍釘在厚厚的玄武岩牆壁上,紅色的血液沿著那些穿刺他胸膛的冰冷源源不斷地流淌下來,曼延在冰冷的地面上。我看到他的頭發和瞳仁已經變成了火焰一樣的鮮紅色。

  我走到他的腳下,他從上面俯下身子看我,我看到他頭發覆蓋下的臉,他的表情沒有痛苦和怨恨,依然平靜而充滿感恩。

  他對我說,蝶澈,你已經知道一切了吧?

  我望著遲墨紅色的瞳仁,點點頭,說,知道了,小哥哥。

  他說,蝶澈,你不要難過,我從來沒有恨過父皇,我更加喜歡你。我能夠來這個世界上走一次,我已經覺得很幸運了,請帶我照顧父皇,照顧巫樂族的每一個人。

  當我去的時候正好第三把冰劍洞穿他的胸膛,我聽見血肉模糊的聲音,沉悶如同粘稠的岩漿汩汩流動。

  我看到哥哥皺緊的眉毛看得心如刀割。

  遲墨望著我,他說,蝶澈,不要難過,還有兩把冰凌。然後我就可以睡會了。

  我說,哥哥,王為什麼要對你這麼殘忍,我不允許。

  然後我走過去,召喚出手中的冰劍,然後一劍洞穿了他的咽喉。

  我的哥哥遲墨頭低下來,頭發覆蓋住我的臉,他的眼淚滴在我的眼睛上,我聽見他喉嚨裡模糊的聲音,他說,蝶澈,為什麼這麼傻,為了我而犯法典?

  我說,哥,我怎麼可以看著你這麼難過。

  遲墨的鮮血沿著我手上的冰劍流下來,漸染了我的整個巫樂族的幻術長袍。

  因為我殺死了王要求酷刑而死了遲墨,所以王對我大發雷霆,我的父皇看著我的時候眼中只有憂傷和憐惜,我走過去抱著他,一瞬間蒼老的皺紋在他臉上彌漫開如同生長迅速的藤蔓植物。

  他說,你怎麼辦呢?

  我說,父皇,我已經不准備當巫樂族的王了,我會離開這個宮殿,隨便找個地方,隱居,度過我的剩下的一生。

  我的父皇沒有說話,我只聽到飛鳥破空長鳴,我抬起頭,恍惚中想起那些飄落的灰色羽毛和我遲墨哥哥的眼睛,憂傷一晃一晃,傾國傾城。

  當我准備離開宮殿的時候,我在高大的城牆腳下遇到了一個女子,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叫淵祭,她問我,是不是願意去看看我對哥哥遲墨的感情能不能感動傳說中的嘆息牆,我回過頭去看住著我的家族的宮殿,覺得它是那麼渺小如同一個水晶花園。

  淵祭說,對,它就是一個水晶花園。

  我突然轉過頭去,我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淵祭沒有回答我,她說,我知道你是靈力最好的樂師,願意去看一看巫樂族的神話中的嘆息牆嗎?

  我低著頭想了想,發現刃雪城中再也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的東西了,於是我點了點頭。

  在我點頭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周圍空氣裡無數的花朵凌空開放,無數的花的精魂。那不是幻覺,因為我看到了淵祭手指的曲伸和她動用的幻術。

  當我離開刃雪城的時候,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無數的畫面,我看到我的哥哥站在積雪的中央俯下身子對我微笑,我看到飛鳥的陰影落到他的眼睛裡面如同彌散的夜色,他眼中的一場一場聲勢浩大的幻滅,我看到遲墨站在城門口守候我歸來的目光閃爍如同星辰,他衣服上的花魂色彩流轉,我看到我的小哥哥坐在最高的城牆上彈著琴等我回家,風吹動他的頭發朝正北方飛舞,他的幻術袍永遠干淨而飄逸,我看到我星目劍眉的哥哥被釘在牆壁上,他的眼淚掉下來浸潤了我的臉也浸潤了他的藍色的幻術袍,大朵大朵的水漬在長袍上綻放開來如同蓮花……

  身後傳來密集的雷聲,轟轟烈烈如同一座城市的崩塌。

  我抬起頭,周圍全部是花朵盛放時的清香。花的精魂。

  小哥哥,小哥哥,我最愛的遲墨,終於消散在我的眼前。

  哥,請你原諒我,我要離開了,離開這個紛擾的宮殿,離開這個埋葬了我蒼翠年華的幻影之城。也許天的盡頭,我會再次看見你的亡靈,那個時候,請你對我微笑,如同撕裂朝陽一樣的微笑,讓我可以笑著流完我的眼淚,然後讓我聽見你自由的,歌唱。

  因為星軌一直昏睡沒有蘇醒,所以我們一直沒有辦法上路,因為前面是北方護法星晝的領地,如果沒有星軌,我們的每一步都是不可預測的煉獄。

  縱天玄武神殿在一座雪山的最高處,即使站在南方護法的領地依然可以看見,那個白色恢弘的宮殿如同最鋒利的三棘劍一樣伸向蒼藍色的的天空,詭異可是華美,在星軌沉睡的那幾個晚上,我們都可以看見縱天神殿尖頂上的那些星星,按照很奇怪的軌跡變換著它們在天空的位置。偶爾整個神殿會發出耀眼的白色光亮,那些白色的光芒映射到漆黑的天空上,投影成一個巨大的六芒星,如同星舊星軌眉間的痕跡。

  在星軌昏迷了三天之後她突然醒了過來,可是頃刻又昏睡過去,在她醒來的片刻裡,她口中不斷洶湧出白色的血液,她抓著皇柝的長袍,痛苦地說,帶我……回破天……神殿……然後她就沉沉地睡了過去,沒有再醒過來。

  當我們把星軌帶回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破天神殿之後,星軌開始醒過來,虛弱地像是全身的靈力都要散去一樣。皇柝一直把她放在白色防護結界裡面,然後星軌一天一天地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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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8:04 |只看該作者
(8)

       就這樣我們在破天神殿裡面呆了接近半個月,然後星軌終於可以站起來了。

  星軌告訴我,原來占星師之間有種最特殊的牽制,那就是靈力高強的占星師可以輕易壓制靈力弱的占星師,甚至可以輕易地控制和殺死靈力弱的占星師。那是占星家族從最久遠的冰原時代就開始流傳的,沒有人可以逃避這種限制,所以身為占星家族的人如果靈力弱的話是最最悲哀的事情。也就是說,一旦進入縱天神殿的控制範圍,如果北方護法星晝願意的  
話,星軌的能力就完全無法施展,甚至星晝可以輕易地就將星軌殺死。而且縱天神殿又是在最高的雪山上面,所以星晝控制的範圍比任何一個護法所控制的範圍都大。

  我問星軌,難道星晝的靈力真的那麼強大嗎?

  星軌轉過身去,她說,王,很強大。王,你知道婆婆是個多麼好的占星師吧,在以前她給過你的那個夢境,裡面的真實感連我哥哥都制作不出來,可是婆婆用的占星杖是落星杖,而星晝的占星杖卻是縱星杖。你可以看見她神殿上的那些星星,它們在不斷地變化位置,星晝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操縱星星的軌跡。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占星師所能達到的境界了。

  我低下頭來,沒有說話。

  皇柝走過來,他抱起星軌如同抱起自己的小女兒,他微笑著對星軌說,那你在北方護法的領域的時候就永遠呆在我的防護結界裡面,不要出來,我可以保證你不會被星晝殺死。他的笑容沉著而堅定,我突然想起以前我的父皇,在火族攻到刃雪城下的時候,他也是這種表情,堅定如同最堅固的寒冰玉。

  月神說,皇柝,那你怎麼辦,你不會任何黑巫術的,有人進攻你怎麼辦?

  皇柝笑了笑,他說,沒有關系。

  片風說,不要緊,我會站在皇柝身邊一直保護他的。而且還有遼濺,我想除了北方護法,沒有人是我和遼濺兩個人的對手的。

  之後的三天,星軌每天晚上都站在最高的山坡上占星,我看到她不斷地對著天空舉起落星杖,那些星光聚集成一束很明亮的光線,將星軌籠罩在裡面,周圍總是有很大的風。星軌的頭發和占星袍總是向上飛揚起來,我隱隱地感覺得到大地的震動。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長時間和如此強度的占星儀式,我們每個人都站在山坡下面,沒有說話,當第三天星軌占星結束的時候,那些天上的星光所凝聚成的光柱突然如同玻璃一樣碎裂開來散落在星軌腳邊,我看到山頂上星軌的身影筆直地向後倒下去,長袍獵獵飛揚。只是沒有等到星軌的身體接觸到地面,皇柝已經走上去抱住了星軌,然後馬上把她放進了早就召喚出的防護結界。在那個透明的光球裡面,我看到星軌的嘴角不斷有白色的血液流出來,如同她昏迷在北方領域的時候一樣。

  在那三天裡面,星軌找出了詳細的進入縱天玄武神殿的路線,包括什麼地方停下,什麼地方要連夜行走,星軌的靈力透支到接近枯竭,皇柝撐開恢復靈力的結界,將星軌放在裡面。然後帶著她出發了。因為一進入北方護法的領域,星軌就必須一直呆在皇柝的結界裡面,否則會被星晝輕而易舉地殺掉。

  星軌選擇的路線復雜而又曲折,路過了森林,湖泊,沼澤,石林,因為星軌占星的精確,我們總是與北方領域裡的那些占星師擦肩而國,沒有正面衝突,一路上星軌都在使用靈力壓制其他除了星晝的那些占星師,以免我們在見到星晝之前就消耗掉大量的戰鬥力。

  在行走了十天之後,我們站在了雪山的最巔峰上,縱天玄武神殿矗立在我們面前,宮殿高得幾乎接近天空,城牆仿佛有幾千刃,筆直地向上延伸。星軌在防護結界裡告訴我們縱天神殿的分布,它是按照六芒星的位置布置宮殿的,六芒星的每個角上有一個很高很高的塔樓,上面是最利於占星的位置,而六芒星的中心,就是星晝的大殿,而大殿的中心,則是星晝的縱星王座,那個寶座是用幻雪神山祭星台的玄武岩打造成的,而且星晝賦予了這個王座無窮的靈力,與她的靈力彼此輝映,彼此彌補。

  我們站在縱天宮的門口,星軌說,王,我們現在進去,星晝應該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如果月神悄悄地進行暗殺,應該會成功的。

  月神走過去,抱著星軌外面的透明圓形結界,說,星軌,你不用擔心,我會用我的暗殺術來殺掉那個讓你痛苦的人。

  然後我們的頭頂突然響起一個飄渺的聲音,那個聲音說,月神,你還是直接來見我的好,不然你會像你的姐姐一樣,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卡索,我尊稱你一聲王,為了不讓你迷路,我告訴你來見我的路徑,你們現在站立的地方是痃雷祭星台,只要直走,在遇見的第二個路口左轉,你們就可以看見我了。王,我在那等你……

  然後周圍開始響起尖銳而破裂的笑聲,連掩住耳朵也沒用,那種笑聲還是輕易地就進入大腦裡面來回響徹,讓人覺得格外難受。而當我回過去看星軌的時候,我才明白星晝為什麼要笑,因為星軌已經昏迷在防護結界裡面,口中噴薄而出的白色的血液已經染透了她的大部分占星袍。而皇柝的嘴角也開始有血液流出,他單腳跪在地上,雙手向後伸展開來如同飛翔的霰雪鳥,他在竭盡全力維護星軌周圍的防護結界。可是那個結界已經開始變薄變小,我看見皇柝的眉頭緊緊地皺起來,身體也開始有明顯的晃動。

  可是那陣笑聲突然消失了,就如同響起時一樣突然不可琢磨。

  那個聲音說,卡索,來見我吧,我就是你要找的星晝,北方護法,幻雪神山裡最偉大的占星師。我在縱星王座上等你……

  看來星晝早就對我們的行動一清二楚,我們低估了星晝的能力。片風望著高聳入雲的的痃雷祭星台說。風在縱天神殿的四面八方湧動,我們每個人的頭發和幻術袍都被吹得獵獵飛舞如同旗幟。

  月神說,我們的行動都在星晝的掌控之中,看來我們除了聽她的別無選擇。

  星軌從防護結界中抬起頭,對我說,王,我沒有想到星晝的能力是那麼強大,那不是我所能夠對抗的。王,對不起……

  遼濺走過去,跪下來,把臉貼在星軌周圍的結界上,對她說,星軌,沒有人會怪你的,你好好睡,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當星晝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星軌和皇柝已經昏倒在地面上,皇柝的防護結界被消耗得只剩下一些碎片,而星軌,早就俯倒在地上喪失了所有的知覺。當我們從痃雷祭星台走到縱星王座的途中,星晝的靈力的越來越大,而星軌受到的影響也越來越嚴重,而皇柝也越來越不能支撐防護結界。星軌強忍著撕裂般的劇痛,嘴唇被她自己咬流出鮮血,我看見遼濺的手握得很緊,可以看見白色的骨頭。

  卡索,你來了。

  當星晝對我說話的時候,我完全看不到她嘴唇在動,只聽到她的聲音從整個空曠的大殿的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傳來,恍惚得如同夢境。我只希望星晝不要操縱夢境控制他們,因為我看見片風和遼濺的臉上已經出現了恍惚的表情。而月神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因為那些暗殺術對於她來說是很容易化解的。月神的表情凝重而充滿殺氣,我看到了她手上的月光逐漸凝聚成一把冰劍的樣子。

  星晝的聲音再次出現了,她說,月神,我知道你想讓我看到你手上的月光,我也知道你真正的殺著不是那支冰劍,你會在進攻之後馬上將冰劍向我投過來,然後你會利用我擋掉冰劍的瞬間用孔雀膽的毒加在幻術裡面操縱風雪包圍我,我就不能動彈,否則一碰到那些圍繞我飛旋的風雪那些毒就會進入我的身體,而我不動,你的月光刃就會長驅直入。我說得對嗎,月神?

  我看到月神沉著的表情,可是她眼中驚恐的表情還是無法掩飾。

  星晝的表情依然詭異而恍惚,飄渺如同夢境。

  我第一次感到絕望。從進入幻雪神山開始,從封天,傾刃,到蝶澈,我從來沒有感到這麼絕望過。星晝可以洞悉所有人的思想,那麼所有的進攻對她來說都是沒用的。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打敗她了。

  我望著月神,她也望著我,我知道她想讓我一起出手,於是我點點頭。

  但是馬上我就發現即使我和月神聯手,我們也一樣不可能打敗星晝。我們的每次進攻都被她提前預料到,我們出手的方位,幻術,甚至出手的速度都被星晝預料地分毫不差。

  我和月神俯倒在地上,星晝的微笑依然恍惚而飄渺,如同霧氣中黑色的曼佗羅花,有著令人沉淪和恍惚的香味,可是卻危險而致命。

  卡索,你是不可能讓你弟弟復活的,你連縱天玄武神殿都過不去,更何況在我之後的西方領域,還是讓你們死在這裡吧,縱天神殿的靈力又會增加了。

  然後我看到了星晝手上出現一個光彩變幻不定的光球,我知道那是占星族獨有的夢境,星舊和星軌都曾經使用過。我知道月神和我只要進入那個夢境之中,我們就再也不會醒過來。

  可是我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反抗了,靈力如同在紅日之下的霧氣一樣迅速消散,我看了看月神,她俯倒在地上望著我,我看到她眼中絕望的神情。

  就當我要墜入夢境的時候,突然一陣凜冽的風從後面破空而來,然後無數的尖銳的冰凌從我肩膀上面飛過去,然後我聽見一陣一陣冰凌刺入血肉的沉悶的聲音。

  我抬起頭,星晝張大了嘴,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是鮮血還是沿著那些貫穿她胸膛的冰凌不斷流出來,一滴一滴地灑落在縱星王座上。

  我回過頭,看到片風站在我的背後,閉著眼睛,眼淚從他眼眶中不斷湧出來,皇柝跌坐在地上,而在他面前,是倒在一片血泊中的星軌,頭發散開來,雙眼睜開,望著縱天神殿的上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空洞而麻木。

  星晝突然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她的聲音依然飄渺不可捉摸,她說,你們盡管過了北方縱天神殿,可是你們永遠也不可能過得了西方護法的領域,因為西方護法……

  星晝的話還沒有說完,那些貫穿她胸膛的每根冰劍上都突然長出了尖銳的倒刺,我聽見星晝身體碎裂的聲音。原來擊敗她的幻術不是簡單的破空冰刃,而是漸次玄冰咒,第一次攻擊成功之後馬上會在那些冰劍上長出新的冰劍,發動第二次進攻,這種魔法一般都是對付靈力比自己高很多的人的,因為這個幻術太耗費靈力。是某種意義上的同歸於盡。只是我不知道,身為占星師的星軌怎麼會冰族幻術師的最厲害的魔法。

  其實我很想要星晝把話說完,可是她再也不能說一句話了,她的身體倒在地上,臉上的表情依然詭異而模糊,我隱約感到她知道什麼秘密,可是卻無法確切地捕捉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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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8:24 |只看該作者
(9)

       我將星軌葬在縱天神殿的背後,那片長滿櫻花和鳶尾的山坡,遼濺用他的寶劍為星軌挖掘出墳墓,盡管他沒有說任何話,可是我看到他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掉進埋葬星軌的黑色泥土中,當墳墓挖好之後,遼濺的寶劍已經被地下堅硬的石頭磕出了很多道缺口,他抱起星軌,把她放進去,然後用手一捧一捧地將黑色的泥土掩蓋到星軌的身上,看到泥土把星軌瘦弱的身體埋葬的時候,我的心裡像是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無止盡地往下掉,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的痛,太陽穴像被很亮很亮的細小的光芒扎著一樣隱隱作痛。


  月神站在最遠處,站在一棵櫻花樹的下面,風吹起她的頭發和長袍,皇柝站在她的旁邊,也是沉默沒有說話,潮涯坐在星軌的墳前,開始彈奏巫樂族的安魂曲,我知道那是巫樂族的最偉大的巫樂,只有歷代的帝王才能有資格在死後讓巫樂師為他彈奏安魂曲,因為安魂曲會消耗掉巫樂師很多的靈力,而聆聽的人會在死後擁有不滅的靈魂。

  那天晚上我又聽見了遼濺蒼涼而雄渾的聲音,破碎地飄蕩在縱天神殿的上空,很多的占星師出來,他們站在縱天神殿的各個塔樓上面,望著我們沒有說話,我知道他們很多都是以前占星家族的人,在很多年前隱居到幻雪神山。他們高高地站在天空之上,長袍翻動如同絕美的白色蓮花。沒有人說話,只有遼濺的歌聲和潮涯的巫樂高高地飄蕩在雲朵之上。

  在那天晚上我快要入睡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星舊,我不知道他在刃雪城裡是不是已經占蔔到她妹妹的死訊,抑或是毫不知情地繼續在祭星台上為星軌祈福,每天望著幻雪神山的方向,想念星軌安靜的笑容。我突然覺得很難過,可是又說不出來。於是只有沉沉地睡過去,等待紅日破曉天光大亮。

  我沉溺在黑暗中不想蘇醒過來。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有沒有哭,我只知道夢中我好壓抑,難過從喉嚨深處不見光的部分一寸一寸往上湧,眼前全是星軌最後躺在地上,躺在白色血泊裡的樣子。

  我終於知道了星晝的死因也知道了星軌的死因。原來星晝不是片風殺的,殺死星晝的人是弱不禁風的星軌。片風說,當他一進入神殿中央的時候他就聽到星軌對他說話,星軌說,片風,等一下你盡量保護自己的靈力同時要裝出無力抵抗星晝的樣子,等到我在空中懸浮出冰凌的時候,請用最急速的風將它們刺穿星晝的胸膛。因為星晝會以為我在她的控制之下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所以她不會花任何力氣來預測我的行動,只是王和月神他們的行動會被星晝了如指掌的。片風,請一定幫我,這是我們通過縱天神殿的惟一辦法。

  片風對我說,當時我完全不知道星軌所說的惟一的辦法就是犧牲掉自己,因為在星晝的控制下星軌真的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她要動用靈力而且特別是占星族不擅長的進攻類型的幻術,那幾乎就是要消耗盡靈力的。我只是很興奮於可以打敗星晝,卻忘記了星軌孱弱的身體。等到我看到冰劍全部刺入星晝胸膛並且分叉出無窮的尖刺的時候,我開心得像個孩子,我笑著去看星軌,然後看見她躺在血泊裡,兩眼望著天空,沒有表情,卻像要說無窮的話。我只覺得手中操縱的風全部不聽我的召喚,往四面的空間裡消散掉,我攤著空虛的手掌難過地掉眼淚。

  我裹緊凰琊幻袍,周圍的雪花不斷飄落在我的頭發上。自從我弟弟死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用過幻術屏蔽雪花,可是從來沒有一次雪花掉在我身上有這次寒冷,我裹著幻術袍不想說話,固執得像個小孩子。

  在離開北方領域的時候,皇柝給了我一個夢境,他告訴我,星軌一共留下了四個夢境,第一個讓我在離開北方領域的時候打開,第二個在進入西方領域時打開,第三個,在沒有線索沒有方向無法繼續前進的時候打開,最後一個,在我見到西方護法的時候打開。

  第一個夢境的華麗和美好,超越了我所有的想像,如同最璀璨的煙火盛放在深藍色的天空裡,光影變換,時光流轉。

  夢境裡,星軌一直在自由地奔跑,盡管她一生從來沒有自由奔跑過,她的笑容彌漫在一片鋪滿櫻花花瓣的雪地上,星軌一路跑過去,花瓣在她身後緩慢地,緩慢地,飛揚起來,飛揚起來,起來,起來……

  王,原諒我不能和你們一起走了,盡管我很舍不得。我的出生是個錯誤,我從小就是個讓家族心疼的孩子,我的父皇和母後總是為了我掉眼淚,我看著他們蒼老的面容總是在心裡感到最深沉的難過。還有我的哥哥星舊,他是最偉大的占星師,有著偉大的胸懷和溫柔的笑容,有著對我無窮無盡的放任和縱容。可是我的星像注定是被打斷的,我的生命必然會在某個彌漫櫻花香味的清晨或者月光籠罩的黑夜悄然中斷。所以,我想這樣死也沒有任何遺憾了。我總是在行進的途中需要你們的照顧,要遼濺抱我,要皇柝為我消耗靈力做防護結界,要片風操縱風為我吹散天上陰霾的烏雲。很多時候我都想強大起來,不讓你們擔心,可是我沒有辦法,我甚至連走路的能力都沒有。

  王,我從出生開始一直呆在幻星宮的最底層,為整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占蔔預言。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櫻花凋零的凄涼和月落時的靜謐,沒有聽過一朵花開放時微弱的聲音。我很想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我想感受到外面的風吹動我的頭發和長袍。王,我很感謝你在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中讓我走出黑暗的祭壇,讓我站在陽光下面。我看到了滅天神殿恢弘的城牆,聽到了感動了嘆息牆的潮涯的樂律,見到了占星族的神星晝,盡管我死在她的手下,可是我沒有埋怨過。

  王,我能了解你對你弟弟和梨落嵐裳的感情,濃烈而深沉,在蝶澈的宮殿裡面你把那些夢境給潮涯的時候,我就已經感受到了你內心澎湃洶湧的情感,王,我只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自由而快樂地活下去,我希望有一天,復活的釋能再一次俯過身來親吻你的眉毛,叫你哥,就像我曾經對我哥哥星舊做的一樣。只是以後我不能再親吻我的哥哥了,王,請替我照顧他。

  王,前面的道路我不能為你占星了,請你勇敢地走下去。其實我在蝶澈的宮殿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會死在縱天神殿裡面,那個時候我不敢告訴你們任何人,因為命運是無法改變的,我只能笑著接受。

  王,在進入縱星神殿之前我曾經為你占蔔過西方護法的領域,可是星像卻是一副從來沒有過的樣子,我不知道是因為西方護法特別強大還是西方領域特別奇特,我只能告訴你,西方領域是脫離於幻雪神山的另一個獨立的結界,整個結界由西方護法的幻術支撐,我無法預測那個世界的樣子,也許也是和前面幾個護法一樣的恢弘的宮殿,也許是一片冰封的雪原,甚至可能是一個火族的世界,在你殺掉西方護法的時候,他的靈力會崩潰消散,而那個世界也會隨著消失不見,然後你們就會看見淵祭,幻雪神山的統治者。

  王,我要離開了,你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愛你們每一個人。王,請先不要告訴我的哥哥我的死訊,因為他是那麼愛我,我不想讓他難過。我一想到他如同劍一樣狂放而斜飛入鬢的眉毛皺起來,我的心就如同被一寸一寸割下來一樣痛。

  就像你弟弟說的那樣,王,請你自由地飛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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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8:53 |只看該作者
(10)

       在我們即將離開縱天神殿的那天,我接到星舊從刃雪城中寫過來的信,用掣風鳥傳遞過來。信上說,王,我占星時知道了你們已經過了北方護法的縱天神殿,心中特別的安慰,希望你們早日回來,王,請替我好好照顧星軌,星像上好像顯示她一個人獨自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你不要讓她孤獨的一個人行走,她從小就怕寂寞的,請陪在她身邊。

  我的手握不住信紙,一陣風吹過來,那張信紙很輕易地飛了起來,朝蒼藍色的天空飛  
去,飛入了我們不可知的世界,沿著西方領域的方向緩緩地飄過去。

  我在心中設想過一萬種西方領域的樣子,光怪陸離或者刀山火海,然而當我踏上西方世界的時候,我仍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我看見的,居然是凡世的樣子。

  我們進入西方護法的領域時太陽剛剛升起來,俗世的氣息格外的濃厚,有著提著花籃的清秀的小姑娘,花籃裡裝著新鮮的茉莉,用線穿起來一大串一大串,沿著沾滿露水的青石板路面沿街叫賣。路邊的各種茶肆酒肆裡面有著喧嘩的人聲,此起彼伏。有路邊賣煎餅的貨郎,對著所有過往的人群兜售著煎餅和廉價的笑容。也有身後掛著華麗配劍的長衫年輕人,頭發束起來,眼神明亮而驕傲。也有站在橋上的青絲羅帶的年輕女子,她的頭發是黑色的,在風裡面飛得格外輕盈。

  而真正讓我驚訝的是,當我們幾個有著長到地上的銀白色頭發的人出現在凡世的時候,他們居然沒有一點驚慌,每個人的笑容依然穩定,甚至酒肆裡的小二居然跑到我們面前問我們要不要落腳休息。我回過頭去看月神,現在沒有了星軌,一切都只有靠月神的來自於殺手本身的接近於野獸的敏銳感覺來躲避危險。

  月神說,王,這不是簡單的凡世,因為我感覺得到很多殺氣。

  我說,我明白,一般的人不可能看到我們的樣子而沒有任何的反應。

  我們小心地前進,精神集中到甚至可以分辨出腳下雪花碎裂的聲音,月神在我旁邊,小聲地告訴我,街邊哪些小販是絕頂的殺手,哪些婆婆是靈力高強到無法估計的幻術師,而哪些乞丐,才是真正的乞丐。

  當我們走到這條繁華的長街的盡頭的時候,我看到了一間奢華而歌舞升平的客棧,那間客棧門口有個有著深黑色眼睛的漂亮的小男孩子,正在玩一個白色的的如同雪球一樣的圓球,我走過去,蹲下來對他說,小弟弟,哥哥可不可以玩玩你的球?然後那個男孩子對我笑了,如同最清澈的泉水一樣干淨而舒展的笑容,他把那個球給了我,我拿到手上,然後臉色變了。因為那個球是真實的球,也就是說,這個凡世裡的東西全部都是真實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西方護法的靈力居然強到這種地步,居然可以將幻術實化。我嘆了口氣,想叫他們停下來,明天再說。

  當我轉過頭去想要告訴他們的時候,我看到了遼濺空洞的眼神,他望著我完全沒有表情,臉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藍色,然後他突然地倒下來,死在了進入西方領域的最初的地方。

  當遼濺到下來的時候我還完全沒有反應,而片風已經一步跨過去抱住了遼濺,可是已經晚了,皇柝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然後他的手僵硬地停在那裡,無法動彈。

  皇柝扣起左手的無名指然後沿著遼濺的身體在他的皮膚上的虛空游走了一遍,然後他抬起頭來望著我,表情嚴肅,他說,王,遼濺死於中毒,慢性毒。

  皇柝告訴我下毒的人必定是個暗殺高手,因為他算准了遼濺會在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刻突然暴斃。可是這種慢性毒的潛伏期很長,也就是說早在我們沒有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候,遼濺就已經被人下毒了。

  我看見皇柝的眼睛中突然有一絲很模糊但是詭異的光芒一閃而過,可是之後他又恢復了冷靜得近乎殘酷的表情,他說,王,在之前的行程中,誰最有機會在遼濺的身上下毒?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我知道他們全部明白了皇柝的意思,只是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我說,每個人都最有機會下毒,月神,潮涯,片風,你,和我。

  片風說,皇柝,你不該懷疑我們任何一個人。

  月神冷冷地說,如果我要殺他,他會死得相當完美,你根本無法從他身上看出他死亡的原因。

  潮涯沒有說話,低著頭,風吹過來,她的頭發糾纏地飛起來,有些遮在她的臉上,顯得格外的柔弱,我知道在蝶澈一戰之後,潮涯的靈力消耗格外嚴重,沒有可能是潮涯。

  皇柝說,我沒有懷疑任何人,我只是在稱述一個事實,而且我也相信我們之中不會有人會暗殺遼濺。我只是想讓大家知道,那個人的暗殺技術是多麼出神入化。

  那天晚上我們在客棧住了下來,那家客棧有著格外奢華的裝飾和建築,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我們幾個人住在聽竹軒,那是幾間坐落在一片濃郁的竹林裡面的精致的木舍。那些蒼翠的竹葉上還殘留著積存的雪,偶爾有風過來的時候那些雪花就從竹林間如同花朵一樣紛紛飄落。

  潮涯很喜歡這個地方,她說在刃雪城裡面從來都是高大而恢弘的宮殿,有著參天的玄武石柱和高不可及的天頂。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小的房子。

  遼濺被我們葬在屋子背後的空地上,潮涯本來想為他彈奏安魂曲,可是她的靈力已經無法支持,她對我笑了笑,我看的到她笑容裡面的難過。

  那天晚上潮涯吃過飯之後最早去睡,我看著她走進房間,我從她的背影裡看得出她的疲憊。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無法睡去,我腦海裡面不斷重復著從進入幻雪神山到現在的畫面,一幅一幅,不斷從夜色中浮現出來又隱沒到夜色中去。我不得不承認西方護法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的厲害的對手,對於他的進攻,我們甚至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我突然發現,原來暗殺術真的是幻術裡面最難以抵抗的。

  我翻過身,面向窗戶,看著月色從窗柃流淌進來鋪滿地面。然後我突然從床上躍起來,閃身到窗戶後面。

  因為我看到月神突然出現在我的屋子的後面,月光將她的輪廓勾勒得格外的清晰。月神背對著我,站在屋子後面的空地裡,站在遼濺的墳墓面前。我無法想像在這樣的晚上月神去遼濺的墳墓干什麼。突然天空上面有雲朵飄過來遮住了月亮,在那些明亮的月光突然減弱的時候,我看到了月神手上的月光,我不知道現在月神想動用幻術干什麼,這裡沒有任何敵人出現,甚至沒有任何人出現。

  正在我奇怪的時候,皇柝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月神身後,在那些凜冽地風裡面,皇柝地幻術長袍竟然紋絲不動,我知道他的全身已經布下了防護結界。

  可是月神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出現,月神低低的疾呼了一聲“誰”然後迅速地轉身,然後她手中的月光刀刃已經出手了,從下往上斜刺皇柝。從她說話到轉身到出手,總共不過一剎那。我終於知道了月神的暗殺的速度和實力,以前我一直低估了她的能力。

  可是皇柝似乎早就知道她一定會出手,所以他很從容地伸出手架住了月神的光刃。

  月神收回手,說,竟然是你。

  皇柝面容冷酷,他說,為什麼不可以是我。你在這裡干什麼?

  月神冷笑,她說,你又在這裡干什麼?

  皇柝說,這個不用你管。

  月神說,這個也不用你管。說完之後她轉身離開。

  在月神就要走出屋子背後的空地時,皇柝背著月神,低聲說,月神,這間聽竹軒只有我們幾個人,你為什麼一出手就是那麼厲害的殺招?

  月神停下來,可是依然沒有轉身,停了一下,然後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就離開了。

  皇柝站在夜色中,我看著他的背影,他的防護結界已經撤掉了,風灌滿了他的幻術長袍,他的銀白色長發飄揚在月光裡面。

  那個晚上我沒有睡著,後來我又起身看了看遼濺的墳墓那兒,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皇柝已經回去了,空地上除了月光什麼都沒有。

  第二天早上,我打開房間的大門的時候,月神和潮涯已經起來了,月神站在竹林間,潮涯坐在石凳上彈琴,兩個人映襯著白雪和翠竹,長發和長袍飛揚在風裡,如同一幅絕美的畫面。我看到遠處閣樓上已經有很多的男人在張望,我知道月神和潮涯在凡世絕對是驚若天人。沒有任何一個凡世女子可以比擬她們的美貌。

  皇柝和片風也從房間裡面出來了,月神看見皇柝的時候表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而皇柝也是一樣,似乎昨天晚上兩個人之間的針鋒相對甚至彼此出手都沒有發生過。我也沒有問他們昨天晚上的事情。

  皇柝走到我面前說,王,我們似乎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問他,什麼事情?

  他說,星軌的第二個夢境。

  當我走進星軌的第二個夢境中的時候,我才發現星軌的這個夢境格外的簡單,因為夢境裡面什麼都沒有,周圍好像是濃重的灰色的霧氣,只有星軌的聲音不斷地說,去找這裡外號叫太子的人,他的名字叫熵裂。

  我問了店裡的小二是否知道這裡有個人叫熵裂,他抓抓頭然後笑著對我搖了搖頭,我說那麼太子呢?然後我看到他的眼中露出恐懼的表情。

  你找太子做什麼?問話的人是在大堂裡面的一個戴著鬥笠的人,他的鬥笠樣式格外的奇特,遮住了他的臉,只能從鬥笠的縫隙裡面看到他的眼睛格外明亮,我可以看見尖銳的光芒一閃而過,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袍子,低著頭正在吃一碗面。

  我說,你認識太子?

  他說,認識。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不是人的人。

  那麼他是神了。

  可以那麼說。因為在這個城市中,他就是神。

  為什麼?

  因為他的地位,財富,幻術,相貌,智慧都是無人可以超越的。

  我說,你可不可以帶我們去找他?

  不可以。

  為什麼?片風問。

  因為我不高興。

  我剛想走過去,然後月神就伸手在我背後碰了碰我,我聽到月神對我說,和他保持六尺的距離。我望著月神,她一直看著那個人,我知道她的感覺肯定不會有錯,因為我也感覺到了這個人身上的不尋常的氣息。

  月神走過去,俯身下去在那個人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她抬起身子望著那個人微笑,那個人看著我,然後說,好,我帶你去。

  片風說,為什麼你現在你又願意了?

  那個人說,因為我高興。

  那個人說完轉身走出了客棧,於是我們跟著他走出去。我問月神,你對他說了什麼?

  月神笑了笑,說,那個時候我手上的月光刃已經抵在他的後背上,我只是對他說你不帶我們去那麼你就會看見一截月光刃從你的胸口穿出來。

  那個人在凡世的街道上快速地行走著,而現在我才發現他絕對不是個普通人,因為他的速度快得驚人,無論我們如何快速移動,他始終保持在我們前方一步。

  他領著我們走過了很多個復雜的街巷,有些繁華而人群湧動,而有些則冷落且詭異,他似乎對每個地方都很熟悉。

  在走了相當久之後,一個很大的莊園出現在我們面前,那個人說,走進大門,然後一直走,走到盡頭,你就可以見到太子。

  我向門裡面望去,一條很長很長的青色石板路延伸到盡頭,石板上覆蓋著白雪,白雪的盡頭是一個雕刻精致的厚重的木門,上面有著精致的銅扣和環。

  我轉過頭來問他,太子在裡面嗎?

  可是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片風說,那個人是在什麼時候幻影移形的?

  月神說,那個人沒有幻影移形。因為我在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候就曾經試過了,在這個世界裡面似乎我們的幻影移形術被封印了。

  那他為什麼會突然消失?

  月神的表情突然很嚴肅,她說,因為他的速度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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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9:15 |只看該作者
(11)

       那是個很大的院落,青石板上的積雪顯然是剛下的,因為那些雪是純淨的白色,而且沒有一點被人踩過的痕跡。我們從那條石板上走過,周圍安靜得可以聽見雪花在我們腳下碎裂的聲音。

  片風扣響了門上的銅環,那善朱紅色的木門發出沉悶而深厚的響聲,不過裡面依然沒有任何聲音。


  片風說,難道那個人騙我們?

  當片風的話剛剛說完的時候,那扇門已經自動地打開了。裡面不僅有人,而且有七個。

  我們走進去,然後那扇門又突然關了起來。如同它自動打開一樣。

  片風問,誰是熵裂?

  沒有人回答。

  房間有一扇窗戶,通過窗戶可以看見外面的景色,那是個積滿雪的庭院,有著怒放的紅色的梅花,那些梅花掩映在那些雪花之中,顯得格外冷艷,當風吹過的時候,那些樹枝上的積雪全部簌簌地往下掉。窗戶的旁邊站著一個年輕人,長衫,劍眉,星目。他的腰上有著一個純白色的玉佩,一看就知道價值連城,在那個玉佩的旁邊,是把通體黑色的劍,白金吞口。可是除此之外,他身上沒有任何奢華的東西,長衫舊可是干淨挺拔,剪裁格外合身。他站在那裡,一句話也沒有說,身體也沒有動,只有他的長衫在從窗口吹進來的風中颯颯作響,他的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銳利的劍。他似乎對這裡突然多了我們五個人完全不在意。

  在他的旁邊,也就是在這間房間的最裡面的角落裡坐著個頭發全部是銀白色的老人,這個老人的頭發是銀白色並不是因為他有著冰族最純正的血統,而是因為他是凡世的人,凡世的人到了老年的時候頭發都會變成銀白色。他的穿著顯得地位格外尊貴,紫色的長袍上繡著條金色的龍。他的目光格外輕蔑,我可以看到他眼中的輕視,他甚至在悠閑地修著他地指甲,誰都可以看出他的指甲必定是他的最得心應手的武器,因為他的指甲堅硬而鋒利,如同十把小巧卻吹毛斷發的劍。

  在房間的另外一邊站著個衣著艷麗光彩逼人的中年婦人,盡管不再年輕可是卻有著真正的成數的風韻,她的頭發高高地盤在頭頂上,發髻上插著很多細小地發釵。可是我知道那絕對不是簡單的發釵,那些像繡花針一樣的裝飾品隨時都可以變成她手中的致命的殺人工具。我突然將目光集中到她的手上,因為我突然發現,她的手上戴著很薄的透明的手套,無疑她是個用毒的高手。

  在房間的最裡面正中央的地方,是個彈琴的女子,在她的面前是一架古琴,琴聲一直彌漫在這間房間裡面。她的面容很年輕,可是奇怪的地方在於她的臉上卻有著不符合她的年紀的滄桑,她的眼角甚至都出現了一些細微的皺紋。當我觀察那個彈琴的女子的時候,我發現潮涯也在看她,然後我看見潮涯轉過頭來對我微笑,我也馬上明白了潮涯的意思。

  在房間中央是一個軟榻,上面一共有三個人,左邊的一個是個魁梧如同天神的男子,在四處飛雪的天氣下他依然敞開著衣襟露出堅實的胸膛,右邊的是個絕美的婦人,衣著考究且表情高傲。在她的腳邊跪著一個俾女,正在為她捶腳。

  我回過頭去看月神,發現月神也在看我,然後她對我點了點頭,我知道她和我的判斷一樣。

  我走到那個配劍的年輕人旁邊,然後他轉過身來對我說,算你有眼光,還知道我是太子。

  我說,你不是。

  那個年輕人的表情突然很尷尬,他說,為什麼我不能是太子?

  因為你不夠放松,你太緊張。你裝作不在意我們走進房間其實只是你怕別人發現你臉上表情的慌張,所以你背對房間面向窗戶。

  那個年輕人沒有說話,退到一邊,眼中有著憤恨的光芒。

  月神走到那個修指甲的老人面前,那個老人嘆了口氣,說,看來還是騙不過你們。我的確就是太子。

  月神笑了,她說,你絕對不是。

  為什麼?那個老人面無表情地問。可是他臉上的皺紋卻有不能控制的顫抖。

  因為你比那個年輕人更加慌張,你為了掩飾你內心的不知所措於是修指甲,不過這只能更加暴露你的內心。你故意作出地位尊貴的樣子,有著高貴的服飾和藐視一切的神情,可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這裡地位最低的人。

  那個老人的臉已經因為惱怒而變成了醬紫色。

  我繼續走到那個頭上插著細小銀針的婦人面前,她笑著問我,難道我也不是?

  你不是。

  為什麼?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是一個用毒高手。

  不錯。

  那麼你就不可能是太子。

  為什麼?

  因為用毒的人內心都不是真正的純粹,即使可以成為最好的暗殺高手,卻不能成為統領一方的豪傑,太子既然可以縱橫這個城市,那麼他必然不是依靠暗器用毒來達到目的。而且,就算太子善用毒,那麼也不會在頭發上插上那麼明顯的暗器也不會讓我故意看見你的手套。這本來是你們計策中一個很高明的招數,因為這是暗殺護法的領域,所以你們料定我必然會以為暗殺術越好的人地位就越高。可惜在我的小時候,我的父皇就告訴過我,一個內心不是真正寬廣而偉大的人,是無法達到最高的境界和地位的。

  潮涯走到那個彈琴的女子面前,對她說,你可以休息了。

  那個女子抬起頭來看這潮涯,沒有說話。

  潮涯笑了,她說,除了蝶澈沒有人比我更加了解樂律,你的樂律裡面有著最細膩柔軟的感情,你的內心也必定和你的樂律一樣細膩而柔軟,太子不可能擁有像一個純粹的女子一樣細膩的心思,因為即使太子是個女人,那麼她也必定是個有著和男子一樣剛強和堅韌的內心世界。

  然後潮涯坐下來,她說,讓我來彈吧。然後整間房間裡都是那種悠揚華麗如同夢境的樂律,那種曾經感動了嘆息牆的樂律。

  月神走到中間軟塌的前面,對著那個男的說,下來吧,你的地位輪不到坐這個位置。

  那個男的沉默了很久,然後從軟塌上下來,他望著月神,似乎在問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月神說,你的身材太魁梧,可是卻沒有什麼用,那些肌肉只是徒有其表,完全沒有實用價值,你信不信,潮涯,也就是那個彈琴的女子都可以輕松地擊敗你。

  然後月神走到那個女子面前,彎下腰,她說,太子,見到你很高興。

  可是當月神抬起頭來地時候,她卻是看著那個捶腳的俾女,她說,太子,您可以休息了。

  於是我開心地笑了,月神的判斷和我一樣。真正的太子其實是那個捶腳的俾女。

  然後那個俾女的手突然停止了動作。她站起來,望著我們,嘆了口氣,說,你們怎麼會想到是我?

  因為我們排除了那個婦人,而最後剩下的就只有你。

  太子抬起頭來,我可以看見她的面容,秀氣的臉可是卻有著不容侵犯的神色,雙目不怒自威。她說,你怎麼知道不是她是我?

  我說,本來我也沒想過是你,而且她沒有任何不適當的舉措。只是我突然想到,當你的俾女在為你捶腳的時候,你絕對不會是危襟正坐,除非為你捶腳的人才是你真正的主人。而且,太子,你捶腳的手泄露了太多的秘密,你的力量拿捏得格外精確,每次的力道都是一樣的,而且你的手指比一般人靈活很多,無論是用暗器或者召喚法術,都會有更強的威力。

  太子叫那些人全部退下了,月神料得沒錯,那個衣著高貴修指甲的老人的確是身份最低的一個,他走在最後面。

  當太子換好衣服重新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男子,如同我的弟弟櫻空釋和東方護法傾刃一樣,都是美到極致的男子。他沒有任何的動作,可是卻讓人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壓力,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神秘而模糊。

  當所有人退出去之後,太子說,你們來找我做什麼?

  我說,我也不知道,是星軌給我一個夢境,叫我來找你的。

  星軌?熵裂的聲音不經意的顫抖了一下,盡管他隱藏得很好,可是無法瞞過月神的眼睛,他似乎也知道不能掩飾,所以他咳嗽了一下之後說,對,我認識她。

  然後熵裂告訴我們,原來在熵裂曾經還呆在刃雪城中的時候,星軌曾經救過他,因為星軌在一次占星中偶然發現了熵裂的星像中出現劫數,於是她用夢境提前告訴了熵裂,那個時候熵裂還是冰族裡面一個即將隱退的幻術師,所以,直到現在他一直感激星軌曾經對他的幫助。

  熵裂說,既然是星軌叫你們來的,那麼你可以問七個問題,隨便什麼問題我都可以回答你。現在你可以開始問了。

  這是不是個普通的凡世?

  不是,這是西方護法用靈力幻化出來的一個結界,裡面的人有一部分是真正的凡世的人,而有些卻是跟隨在西方護法身邊的絕頂的暗殺高手。這個世界中有著一個最大的組織,叫做千羽,因為裡面所有人的名字都是鳥,最厲害的兩個人是鳳凰和烏鴉。其中最厲害的人不是鳳凰,而是烏鴉。而這個組織的領袖,就是西方護法。

  怎麼才能離開西方領域從而見到淵祭?

  找出西方護法,殺死他,然後這個結界也會隨著他的消失而崩潰。

  怎麼才可以找到西方護法?

  等。

  等什麼?

  等他來找你。

  如果他不來呢?

  那就一直等。

  西方護法是誰?

  不知道。

  誰知道?

  沒有人知道。好了卡索,七個問題已經問完了,你可以離開了。或者你願意的話你也可以住下來,我保證這裡的房間比外面任何一間房間都要好。

  我剛想說好,我們就留下來,可是月神已經搶先替我說:不用,我們還是回客棧去。

  我不知道月神為什麼不願意繼續呆在這個地方,只是我相信她的判斷,所以我點點頭,沒有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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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9:3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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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們回到客棧的時候,客棧的大堂裡面突然多了七個人,我看見太子轉過頭來對我笑,他說,我們也住這裡。

  太子對我說,在這個世界中,到處都有暗殺的高手,鳳凰和烏鴉是最厲害的兩個人,可是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我和我的手下住在你們附近,你們有什麼事情盡管可以找我或者差遣他們去做,盡管我們的幻術可能比你們差很多,可是,在這個暗殺的世界裡  
,強者和弱者不是靠靈力的強大來區分的。

  在那間客棧裡面我們又見到了那個玩球的漂亮的小孩子,店小二告訴我他是店主的兒子,店主有事情出了遠門,於是把他留下來交給他照顧。當我看見那個小孩子的時候沒想到他還記得我,他走過來,對我說,哥哥,陪我玩球好嗎?

  當聽到他叫我哥哥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幾百年前,在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大人而釋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抱著他走在凡世風雪冰天的路上,釋躺在我的臂彎裡面,安靜地睡去,表情溫暖,因為他是那麼信任我。在他心裡面,我一直都是他的神。可是他最最信任的神卻將劍洞穿了他的胸膛。將他的血灑滿了大雪覆蓋的地面。

  我抱著那個小孩子,用力地抱著,一瞬間我產生了幻覺,覺得我抱著的孩子就是釋。我小聲地說,好,釋,哥哥陪你玩。

  我的眼淚流下來,滴在我的手背上。

  那間客棧其實比我們看到的要大很多,我們居住的聽竹軒只是很小的一個部分,在這個客棧裡面,有著小橋流水,也有著櫻花滿園,在我們的那間房間背後還有個長滿凡世各種植物的花園,有著如同凡世鮮血一樣的紅色梅花,也有著我最喜歡的柳樹,只是還沒有長滿柳絮,沒有開始飄零出一片一片的傷感和頹敗。

  暮色四合。似乎凡世的夜晚來得格外迅捷而且轉瞬就完全沒有光亮。刃雪城中即使到了夜晚,周圍的積雪和千年不化的寒冰以及恢弘的白色宮殿,都會反射出柔和的月光或者星光。可是在這個客棧裡卻不是,黑暗似乎有著令人感覺壓迫的重量,整個客棧裡只有在院落門口掛著幾個紅色的宮燈,那些宮燈在風中飄搖不定,那些微弱的光芒仿佛隨時都會熄滅,除此之外就只有自己房間裡的一盞油燈。

  店小二將我們五個人安排在南面的一排房間,當我走進自己的房間的時候,暮色已經濃到看不清楚房間裡的東西了,於是皇柝走過去將那盞油燈點燃,就在皇柝背對著我們的時候月神悄悄地在我背上寫了四個字,我抬起頭,望著她,她沒有任何表情,皇柝已經轉過身來,他說,王,您早點睡吧。要我為您布置防護結界嗎?

  不用了,你小心保護你自己。

  我送他們幾個出去,看著他們房間裡面的油燈一盞一盞亮起來,我才關好門。

  我想靜下心來,因為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從遼濺的死到現在的熵裂,我隱約覺得西方護法的行動已經完全展開了,可是我卻找不到進行防範的切入口。

  我左面的房間是潮涯,右邊是皇柝,再兩邊是月神和片風。而熵裂和他的那些手下就住在我們對面的北方的淺草堂裡,在南北中間是個大約有七八丈的空地,中間有著濃郁的長青松柏和嶙峋的山石。

  在那天晚上,當我快要睡著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我的屋頂上的腳步聲,准確的說是我感覺到的,因為那個人的動作實在是精巧細膩,完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我的第六感告訴我,屋頂上肯定有人。

  正當我准備從床上起來的時候,我的油燈突然熄滅,我的眼睛無法適應突然的黑暗,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幾道破空而來的風聲,幾點寒光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突然從床上躍起來朝旁邊掠開一丈,那些寒光幾乎貼著我的長袍飛過去,我的肌膚甚至都可以感覺得到刺骨得寒冷,我不得不承認剛才我幾乎就死在那些寒光之下,那些寒光可能是尖銳的冰凌,或者袖裡劍,或者毒針,但無論是什麼,都差點要了我的命。

  在我橫向掠開的剎那,我突然反手向上一揮,一道冰刃急射屋頂,我聽到瓦片碎裂的聲音以及鋒刃割破肌膚的聲響,然後有人從屋頂上跌落下來。

  我衝出房間,然後看見皇柝站在南北房屋中央的空地上,他正在往北方的屋子飛快地走去,他聽見我打開門的聲音,對我說,王,看見一個黑色衣服地人嗎?他剛從你的屋頂上跳下來。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沒有轉過身來看我。

  我說,不要讓那個人走掉。

  於是皇柝身形展動如同一只逆風飛揚的霰雪鳥,我從來沒有想過皇柝的幻術也是如此高強,我一直以為他只會白巫術的。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於是轉身奔向潮涯和月神的房間。

  和我預想的一樣,月神不在房間裡面。可是讓我感到無法解釋的是潮涯居然也不在房間裡面。她會去什麼地方?或者她是不是已經被西方護法的手下或者就是被西方護法殺掉了?

  我感覺到冰冷從腳下一點一點地升上來。

  片風出先在我的身後,我說,和我一起去北邊的那些房間,有個暗算我的人現在正在裡面。

  當我趕到北方的那些房間時,皇柝已經站在那裡了。他胸口的長袍被鋒利的劍刃割出了一道很長的口子。

  他轉過來對我說,王,那個人穿著黑色的夜行衣,我剛才在山石那裡和他交過手,他善於使冰劍,我胸口的被他的劍鋒掃了一下,然後他就突然一閃身竄進了這邊的房間。

  誰的房間?

  沒有看清楚。可是,他的劍卻掉在這裡。

  他抬起手,手上有一把冰劍,誰都可以看出那絕對不是凡世的東西,那是用幻術凝聚成的劍,鋒利且有靈力凝聚在上面。

  可是當我從皇柝手上接過那把劍的時候,我卻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為那把劍的劍柄上不知道有什麼東西,讓人覺得格外滑膩,這是劍術裡面最忌諱的,因為如果一個人連劍都握不穩,那他絕對使不出最好的劍法。可是能夠傷皇柝的人,絕對劍法不會弱。

  在他說話的時候,住在北邊房間裡的人全部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站在走廊裡面。

  熵裂最早出來,因為他根本沒有睡,依然穿著同白天一樣的衣服,甚至頭發都梳理得很整齊,英氣逼人,全身散發出花一樣的味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如同天空上最閃耀的星星。

  他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說,有人在我的屋頂上,他剛剛對我進行暗殺。

  我看到熵裂的神色變了。

  他轉過身看著那些人,然後他對皇柝說,你看見他的確是穿的黑色夜行衣?

  絕對是。皇柝望著出現在走廊裡的人,冷冷地說。

  那麼從你追趕他看見他奔入這邊的屋子到現在,一共多少時間?

  不是很長。

  不是很長是多長?熵裂問。

  我突然明白了熵裂的意思,於是我替他問,夠不夠一個人重新換好衣服?

  皇柝一字一頓地說,絕對不夠。

  站在熵裂旁邊的就是那個英俊的配劍少年,我現在知道了他的名字叫伢照,他同熵裂一樣,穿著白色的睡袍,睡袍裡面是一套白色地睡衣,赤腳,頭發沒有梳理,柔順地披散在肩膀上。

  那個白天衣著華麗高貴可是身份卻最低的老人名字叫潼燮,他批著一件白色的狐皮披風,披風裡面,是件藍色的繡著一只青龍的真絲睡袍,看著那只青龍,我突然想到現在自己就是呆在西方護法青龍的領地上,可是面對越來越詭異可是完全沒有線索的事情,我連還手的能力都沒有。

  同熵裂一樣還沒有睡的人還有那個白天正坐在軟塌上的那個婦人,她叫銥棹,她的旁邊是那個和她一樣坐在軟塌上的那個肌肉很發達的男子,熵裂告訴我他的名字叫魚破,可是他卻顯然已經入睡了,他是被吵醒的,因為他的臉很紅眼睛裡面全部是血絲,頭發凌亂,顯然是經過一場大醉。我明白一個人在大醉之後被人吵醒是件多麼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我沒有問他問題。

  而那個戴著透明手套的用毒的婦人,熵裂說連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的外號,而她的外號卻只有一個字,那就是:針!她穿的卻是一件純黑色的柔軟的睡袍,奇怪的是她的手上依然戴著那個透明的手套,難道她連睡覺的時候都戴著?

  我問皇柝,你是不是說暗殺的人穿的是黑色的衣服?

  是。

  那麼會不會是她?我指著針問皇柝。

  不會。

  為什麼?

  因為那個暗殺您的人穿的是緊身衣,而針卻是穿的寬松柔軟的長袍,這種衣服在行動上特別不方便,會發出特別重的聲音。有經驗的暗殺高手絕對不會穿著這種衣服行動。

  所以,這裡只有你的懷疑最大。我轉過頭去,看著那個白天彈琴的女子說。熵裂告訴我,她的名字叫花效,曾經是一家青樓中的有名的琴師。

  她說,為什麼?

  因為只有你裹著一件寬大的灰色長袍,我很想看看長袍下面是什麼。

  你以為是什麼?黑色的夜行衣?

  也許是,也許不是。

  然後我看到花效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她說,如果我說不呢?

  那麼你會立刻死在這裡。熵裂輕描淡寫地說,可是我知道他說過的話總是有效,而且絕對有效。一個人若是到了他這種地位,每次說話都會變得小心而謹慎,因為說錯一句話,就可能永遠沒有機會去糾正犯下的錯誤。一錯就是死。

  花效低著頭咬著嘴唇,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看到皇柝手上已經凝聚好了靈力,因他的左手開始隱隱發出銀色的光芒,我也將左手的無名指扣上,好防備花效突然的逃跑或者進攻。

  可是花效沒有逃走,也沒有出手,只是她脫下了那件灰色的長袍。

  看到她脫下來我就已經後悔了,因為裡面沒有夜行衣,根本就什麼都沒有。她裡面竟然沒有穿衣服。

  花效咬著嘴唇,我看到她眼中已經有了淚光。

  我轉過頭去,對她說,對不起,是我弄錯了,你穿上衣服吧。

  月神和潮涯呢?熵裂問我。

  她們兩個人沒有在房間裡面。

  那你為什麼不懷疑她們?熵裂看著我,他的目光變得格外尖銳而寒冷,如同閃亮的針尖。

  不會是月神。我淡淡地說。

  為什麼?這次發問的是皇柝。

  我望著皇柝,想起那天晚上他和月神的針鋒相對,我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一定有秘密。只是皇柝一直沒有告訴我,月神也沒有說。於是我問皇柝,你為什麼那麼懷疑月神?

  我不是懷疑月神,我是懷疑每一個人。

  那麼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在我進入那間房間的時候,月神在我背後寫了四個字:小心油

  燈。那盞油燈是你點燃的,你點的時候沒有發現已經只剩下一點油了嗎?將燈油放掉的人肯定是精確計算過的,那些燈油剛好可以支撐到晚上他來暗殺我的時候,因為當突然進入黑暗的時候,人的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

  那麼潮涯呢?皇柝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潮涯為什麼不會在房間裡面。她應該是會呆在房間裡的,因為她的身體一直沒有完全恢復過來。

  我看大家還是先回自己的房間,等明天再說。

  那麼月神和潮涯怎麼辦?

  沒有辦法,只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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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39:5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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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沒有睡,我腦子裡一直在想剛剛發生的事情,我多少可以猜到一些東西,可是依然很模糊,我知道自己肯定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是我卻不能清楚地想到是什麼。

  那天晚上似乎過得特別快,也沒有再發生什麼事情。


  當早上我起床走出門的時候,我發現熵裂她們已經站在門外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月神和潮涯也站在外面,潮涯在撫琴,笑容安靜而恬淡。

  我走過去,問,潮涯,昨天晚上你……

  潮涯,你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嗎?熵裂沒等我說完就打斷了我的話。

  很好,我睡得很安穩,連夢都沒做就一覺到天亮。

  那就好,你身體弱,要好好休息。熵裂的笑容依然安定,可是我的手心裡卻已經有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潮涯為什麼要說謊?

  月神,你呢?熵裂繼續問。

  我沒在這裡,我出去了。

  我問,你去了什麼地方?

  她望著我說,王,昨天晚上我發現一件事情,我晚上到你房間告訴你。我看得出月神絕對不是故弄玄虛,她肯定發現了一些事情。

  王,晚上我也有些事情要告訴你。皇柝望了望月神,然後對我說。

  那天晚上皇柝告訴我,其實遼濺不是死於慢性毒,因為之後他將遼濺的屍體從墳墓中挖出來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發現他的頭頂上,在濃密的頭發覆蓋下,有根細小的針,針上有劇毒。

  皇柝說,王,你還記得當我們剛進入西方領域的時候,也就是在遼濺死的時候,我們周圍有什麼可疑的人嗎?

  月神告訴過我有幾個絕頂的殺手,可是他們根本就沒有出手,因為當時月神在那裡,沒有人敢在月神面前出手。

  王,你記得嗎?當遼濺昏倒的時候,是片風第一個跑過去抱住他的,好像片風知道遼濺要倒下去一樣。當時我很清楚地記得片風抱著遼濺的頭。

  皇柝,你想說什麼?

  王,我沒有想說什麼,我只是告訴你我發現的一些被我們遺漏掉的事情,王,請您自己判斷。

  正當這個時候,月神出現在門口,她看見皇柝在我的房間裡面,什麼話都沒有說。

  皇柝看了看月神,然後對我說,王,我先回房間了。

  那天晚上月神告訴我的是同一件事情,她說她在我被暗殺的那天晚上她沒有在房間就是因為她去看了遼濺的屍體。月神說在墳墓四周的那些草已經全部枯萎了,因為遼濺的屍體上有毒,而且在遼濺的頭發裡面有一根很小的銀針。

  我沒有告訴月神皇柝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我只是問月神,你覺得是誰殺死了遼濺?

  月神沒有懷疑我們中的任何人,她說,王,你記得那個滿頭插滿銀針的婦人嗎?

  針?

  對,我很想看一看,她頭發上的針是不是和遼濺頭上的針一樣。

  當月神剛剛准備離開我的房間的時候,她突然轉過身來對我說,王,昨天晚上你被暗殺的事情你不覺得奇怪嗎?

  你是說……

  看見黑衣人和發現黑衣人跑進熵裂他們房間的都是皇柝,全部的話都是他一個人說的。而且他的胸口被鋒利的刀刃割破了,王,你想過會是你發出的冰刀割破他的衣服的嗎?

  我看了看月神,心中開始覺得恐懼和寒冷。

  那根針已經被月神從遼濺身上取下來了,針是銀白色,卻也不是銀的,比銀堅硬很多,針尖在燈光下發出詭異的綠色,很明顯上面有劇毒。針頭是鮮紅色的格外醒目,當我仔細看的時候我赫然發現那紅色的針頭竟然是雕刻出的一個鳳凰的頭!

  鳳凰!我失聲喊出。

  月神看著我,表情很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剛想伸手取拿,月神制止了我,她說,王,這種毒很厲害,就算沒有傷口,毒素也會從皮膚上滲透進去的,雖然不致命,但是也會傷得不輕。

  我看著那根針,沒有說話。可是我卻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從皇柝的話裡,從月神的話裡。

  那天晚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睡得很安穩,夢境卻一個接一個,在凡世呆久了,突然夢見在刃雪城中的事情,覺得一切虛幻得如同水中的倒影,一晃一晃的,幾百年就這麼過去了。曾經和釋一起的日子卻再也找不回來,只有在夢境裡面可以見到那個任性而英俊的釋,冷酷的時候讓人覺得滿臉殺氣,可是開心的時候,笑容甜美像個小孩子,又任性又霸道。我的弟弟,櫻空釋,可是現在他卻在天空上面哀傷地歌唱,不知道亡靈怕不怕冷,他是不是還是任性地不用屏障屏蔽雪花,讓那些如同櫻花花瓣一樣地雪落滿他的肩膀,落滿他的頭發,落滿他如同利劍一樣的眉毛。夢境裡面沒有紛爭,沒有王位,沒有血統區分,沒有廝殺和背叛,只有我們兄弟兩個人,高高地站在刃雪城最高的那面城牆上,長發逆風飛揚,雪花櫻花從我們的頭發裡,長袍間飛快地掠過去,長袍飛揚開來如同綻放的千年雪蓮,純淨而透明的白色。一千年,一萬年,我和釋就那樣站在那裡,俯視整個幻雪帝國,俯視我們的子民,俯視潮起潮落的冰海,已經冰海對岸遍地盛放的火焰般的紅蓮。

  一只巨大的霰雪鳥從刃雪城的城牆上空低低地飛過,然後無數的霰雪鳥擦著我們的頭頂飛過去,我聽到翅膀在風裡鼓動的聲音,那些巨大的白色飛鳥全部隱沒在天的盡頭,然後蒼藍色的天空上面依次出現了那些我一直不能忘記的人的面容,頭發微藍色的梨落,敢愛敢恨得讓人心疼的嵐裳,我的哥哥姐姐,還有那些在聖戰中死去的冰族的人們,他們的微笑彌漫在天空裡面,最終如同霧氣般漸漸消散了。

  夢境的最後,我孤獨地站在刃雪城冬天一落十年的大雪中,周圍沒有任何人任何聲音,只有雪在風中的怒吼綿綿不斷地衝進我的耳朵,然後刃雪城在我身後無聲無息地倒塌了,塵土飛揚起來遮天蔽日。

  我的眼淚開始流下來,從夢境中一直流到夢境結束,流到我從床上坐起來,流到夢醒的那一刻。

  我抱著膝蓋坐在床上,頭靠著牆壁,我聽見自己小聲地說:

  釋,你過得好嗎?哥很想你……

  當我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窗外的大雪已經停了,竹葉上還剩下一些積雪,在風中很細小很細小地飄落下來。

  我走到客棧的大堂裡面,我發現月神他們已經在那裡吃東西了。除了那個彈琴的女子花效沒有在之外,所有的人都在大堂裡面。奇怪的地方在於,月神和一個人坐在同一個桌子,而那個人就是熵裂手下最善於用毒的那個婦人,針。

  我走過去,在針旁邊坐下來,然後店小二過來問我要什麼,正在我叫東西的時候,針對我說,卡索,晚上到我的房間來一下。

  我疑惑地抬起頭,望著針,不知道她想要干什麼。

  她對著我笑了,笑容神秘而模糊,她說,王,我知道你的一個朋友遼濺死於一根毒針,晚上你過來,我就告訴你關於那根針的事情。

  我望著月神,她沒有說話,低頭喝茶,於是我轉過頭去對針說,好,晚上我來找你。

  那天晚上我把月神叫到了我的房間,我對她說,月神,你陪我去找針。

  月神說,好,王,請千萬小心。

  我和月神等到了所有的人都入睡後才走出房間,可是當我們來到針的房間外面的時候,裡面卻沒有點燈,而且沒有任何聲音。一片黑暗。

  我扣起了無名指,然後風雪開始繞著我的身體不斷飛舞,而且越來越密集,因為我怕一推開門就會有無數的毒針像我射過來。我回頭看了看月神,她也將左手舉起來,舉過頭頂,然後她手上的月光將她整個身體都籠罩在裡面。

  然後月神推開了門,在月神身上的月光射進房間的時候,我們看到了針,她正面對著我們,坐在椅子上面,對我們微笑,可是笑容說不出的詭異。正當我們要進去的時候,月神突然叫了一聲然後飛快地往後退,我也馬上往後面飛速地掠過去,因為我也已經看到了針手上地那些寒冷的光芒。

  她頭發上的針已經全部被拔了下來,被她放在手裡,隨時可以出手。

  可是我和月神一直在外面等了很久她都沒有任何動作。我們加重了身體的防御然後走進去,針的笑容依然詭異。而我終於發現了她的笑容為什麼會顯得詭異。因為她的笑容已經凝固了,沒有任何變化。

  她死了。月神收起手中的光芒說。

  第二天早上針的屍體被安葬在客棧背後的那塊空地上,所有的人都站在她的墳墓面前,新挖的泥土堆成一個土堆,在雪白的積雪中顯得格外耀眼。她曾經戴在頭上的那些見血封喉的毒針也隨著她埋葬了。我們知道,在她的墳墓上面不會被蒼翠的青草覆蓋,因為那些毒針上的毒會蔓延在土裡面,成為她曾經是暗殺術的高手的見證。

  原來她就是鳳凰。潮涯緩緩地說,頭發飛在眼前遮住了她的面容,可是依然遮不住她臉上的疲憊和無奈。

  我回頭看了看皇柝,他依然沒有表情,可是他眼中的光芒依然閃耀,我不知道他又在想什麼,我只看到他一直盯著針的墳墓,沒有說話。

  在鳳凰死了之後的幾天,整個客棧都很平靜,依然每天都有人入住,每天都有人離開,只是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麼。也許就像熵裂說的一樣,我只有等待西方護法的到來,完全沒有防備的能力。月神經常都不見蹤影,皇柝總是呆在屋子裡面,片風和潮涯總是陪著那個店主的兒子玩球。而我,總是站在聽竹軒前面的竹林中,看著那些細小散亂的雪花從竹葉上簌簌地掉下來,掉在我的頭發上,掉在我的肩膀上,掉在我的白色晶瑩瞳仁中融化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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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40:20 |只看該作者
(14)

       只是在三天之後發生了一件事情,那件事情讓所有的人重新陷入恐慌之中,因為鳳凰根本就沒有死。

  那天那個店主的兒子哭著跑過來,他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他最喜歡的那些花枯死了,然後他把我帶到了客棧後面,當我到了那個地方的時候,我突然沉默下來沒有說話,後來月神和皇柝也來了,他們的表情和我一樣嚴肅。


  因為在聽竹軒後面的那快寬闊的草地中央,有一大片草已經枯死了,很大的一塊,像是一片明亮的傷痕。

  皇柝說,那塊土下面有問題。

  然後月神走過去,手上凝聚出月光向地面劈下去,然後那塊地面突然裂開,在裂開的土壤中,我看到了一大把針,那些針上淬著劇毒,所以那些草會大量大量地枯死。只是那些針的頭部,卻不是鳳凰的樣子。

  皇柝說,我們應該再看看針的屍體。

  針的屍體被重新挖出來,陽光照在針僵硬的屍體上。

  皇柝指著針手指上的淤血說,王,你看她的手指。

  我問皇柝,為什麼會有那些淤血?

  皇柝說,因為在她死後屍體已經僵硬了,可是還有人動過她的屍體,有人硬把她的手指掰開。

  月神說,因為當有人要殺針的時候,針已經把她頭發上的針拔下來握在手上了,可是針還沒來得及把針射出去,那個人就殺死了她。然後再硬掰開她的手指把她手上的針換成鳳凰用的針,好讓我們以為針就是鳳凰。

  熵裂沒有說話,他的表情一直很嚴肅。過了很久,他輕輕地說,把她埋下去吧,不要再動她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大堂吃飯的時候,皇柝突然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他在告訴了身邊的店小二他要什麼之後就什麼也沒說了,只是攤開手掌,我看他手中是一張白紙,紙上是從地裡挖出來的針。

  我仔細地看著那些針,因為我知道皇柝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叫我看這些東西,當我在燈光下看了很久之後,我突然動容,然後我看見皇柝的微笑,他知道我已經發現了秘密。

  因為其中有根針上面有著血跡,也就是說,那個把毒針從針手中換下來的人被針刺到了,所以現在他必然已經中了毒。

  皇柝說,解那些毒必須要幾種特別的藥材。

  我看到皇柝的眼睛很亮,然後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我說,只要我們找到了客棧中誰買了那幾種藥就可以知道誰中了毒。

  皇柝點點頭,說,知道誰中了毒,就知道誰是鳳凰。

  客棧每天都會有運貨的馬車停在門口,然後店小二和掌櫃會去清點那些客棧需要的貨物,當然也會有藥材。如果是居住在客棧中的客人定的貨,那麼就會有搬運的工人直接將貨物送到客人的房間裡面去。

  我們發現每天都會有藥材從這個城市中的各大藥鋪中被運到這個客棧中來,一大部分是客棧燉藥湯用的補藥,而另外卻有一小部分藥材是被送進銥棹的房間裡面。

  當我和皇柝把這件事情告訴熵裂的時候,熵裂卻搖搖頭說,絕對不是銥棹。

  熵裂告訴我們,原來銥棹一直都在吃藥,因為在很多年前,她就有傷一直沒有醫好,在居住在太子的府邸時,都是有專門的人為她每天送藥,只是當搬到這個客棧來之後,只有把藥送到這個客棧。

  熵裂說,銥棹吃的那些藥都是些恢復靈力的藥材,絕對不是解毒的藥材。

  當我們和皇柝離開熵裂的房間的時候,皇柝對我說,王,我們應該看去看看銥棹的藥方。

  落草齋是這個城市裡面最大的一間藥鋪,那些為銥棹送藥的人全是這個店裡的伙計,我們走進那間藥鋪,找到大夫,然後問他要銥棹的藥方。

  那個大夫很勉強地笑,但是他的笑容裡的漫不經心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說那是病人的隱私,作為醫生不能隨便給別人。

  皇柝走上去說,如果你答應給我們看那張藥方,我可以答應隨時替你醫治三個人。

  那個醫生很輕蔑地笑著說,我自己就是全城市最好的大夫,我為什麼要你替我醫治病人?

  皇柝看了我一眼,然後我走上去,拉過旁邊的一個伙計,一揮手,一把冰劍突然就刺穿了他的胸膛,我看到那個大夫驚慌失措的面容,當那個伙計的鮮血不斷地噴薄而出蔓延到地面上的時候,我和皇柝笑著轉身離開,當我們跨出大門的時候,我們聽到了那個醫生顫抖的聲音,他說,請你們留下來。

  皇柝用手上的凝聚的光芒輕撫那個伙計的胸膛,然後那個被冰劍刺出來的不斷流血的傷口慢慢愈合了,最後竟然成為一段光滑的皮膚,仿佛從來沒有受傷過。那個醫生早就攤坐在地上,眼中是驚詫和恐懼。

  那張藥方被我們拿在手上,粉紅色的紙張,薄而透明,上面大夫的字跡龍飛鳳舞。在藥方的最後,是三味奇特的藥材,崆鱈草,火蟾蜍,魄冰蛛絲。

  皇柝說,這三味藥是最好的解毒藥材。

  我望著皇柝,他的眼睛裡又出現了那種奇特但是格外吸引人的光芒。我知道他的意思。

  當我們回到客棧的時候,我在淺草堂的院落裡看到了銥棹,她穿著一件灑金的黑色長袍,華麗而充滿神秘,她的面容冷傲而神秘,如同黑色的曼佗羅花盛開時的詭異。可是當她看到我的時候,`她突然露出了笑容,如同風吹開冰凍的湖面,那些微笑在她臉上如同細小而精美的漣漪徐徐散開,她說,王,卡索,你還好嗎?

  我說,還好,我看見你每天都在吃藥,你身體還好嗎?

  她攏了攏額前的頭發,笑著說,沒關系,只是一些養傷的補藥,謝謝王的關心。

  那天晚上皇柝來到我的房間,他對我們說,卡索,我們應該去一下銥棹的房間。

  我說去干什麼?

  去看看她的藥材裡面是不是只有補藥。

  我告訴皇柝,我們應該叫月神。

  皇柝看著我,遲疑了很久,然後說,為什麼要叫月神?

  我說,如果銥棹是鳳凰,那麼只有月神才可能和她較量暗殺術。

  皇柝望著窗外的夜色,然後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當我和月神皇柝來到那個房間的門口的時候,銥棹已經睡了,因為房間裡沒有任何燈光。

  在伸手推門的一剎那,我突然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以前有過同樣的情景出現過,我回過頭看月神,她的表情也是一樣,我們彼此對望了一會兒,然後同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我們推開門,可是還是晚了,銥棹躺在地板上,臉望著天花板,面容上是驚恐的不可置信的扭曲的表情,她的咽喉上有著一道很細小的傷口,可以看出是一劍致命。殺她的人肯定是銥棹完全沒有想到的人,因為她完全沒有還手的能力,如果不是出其不意,沒有人可以讓銥棹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因為熵裂曾經告訴過我,銥棹的靈力絕對可以達到幻術師的水平。

  月神點燃銥棹房間裡的油燈,然後我們看到了她的床邊的那個櫃子,那個櫃子已經全部被打開過了,可是都沒有關起來。櫃子裡全部都是藥材,可是皇柝卻告訴我,那三味解毒的藥已經全部不見了。

  月神說,這樣看來銥棹不是鳳凰,真正的鳳凰就是殺死銥棹的人,她來偷藥,可是被銥棹發現了,於是殺了銥棹,可是我們突然來了,所以她還沒來得及關好櫃子就只有走了。

  我問月神,那麼你覺得鳳凰是誰?

  月神說,現在就去房間看看。

  房間裡一個也沒有,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大堂裡面,除了潮涯。

  熵裂坐在大堂的中央,片風坐在他的旁邊,花效坐在大堂的一側,可是她沒有彈琴,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另外一側是那個配劍的英俊的年輕人伢照,伢照旁邊是那個老人潼燮和那個肌肉發達的男人魚破。

  我問熵裂,剛才有誰不在這裡?

  熵裂說,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在天一黑就開始在這裡喝酒的,其間伢照和魚破曾經離開過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夠不夠殺一個人?月神繼續問。

  熵裂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說,不夠,絕對不夠。

  伢照冷冷地看著月神,說,連殺只雞都不夠何況殺人。

  熵裂低聲地問我,這次死的是誰?

  銥棹。我回答他。

  然後我聽到皇柝的驚呼,他說,我們竟然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然後他衝了出去,我和月神也跟著他衝出客棧,我隱約地感覺到了皇柝要去的方向。

  當我們趕到落草齋的時候,落草齋已經陷入了衝天的火海中,站在那片火海面前,我突然覺得似乎重新回到刃雪城中,在幻影天的大火裡,釋倒在地面上單薄的身體,他的白色晶瑩的瞳仁。

  火光彌漫在皇柝和月神的臉上,我看到他們變換不定的表情。

  我問皇柝,你怎麼知道這裡會出事?

  因為我們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王,你還記得那三味藥嗎?

  記得,崆鱈草,火蟾蜍,魄冰蛛絲。

  可是,王,你知道嗎,那三味藥是幻雪神山和刃雪城裡才有的東西,凡世的一個普通的大夫怎麼可能知道這三味需要靈力凝聚才可以生長的藥材?

  那麼那個大夫……

  對,那個大夫是另外的人喬裝的。

  月神緩緩地說,你們最好去問問潮涯,今天晚上她在什麼地方。

  第二天晚上,在我們將銥棹的屍體下葬之後,全部的人都聚集在客棧的大堂裡面。那天晚上花效遲遲沒有出現,熵裂叫店小二先把菜上上來,那天的菜很豐盛,可是所有的人都不是很有胃口,沒有人在面對接二連三的死亡之後還會有很好的胃口。當店小二把菜擺完之後,花效還是沒有出現,於是熵裂叫店小二先退下去,我們繼續等花效。

  當我們幾乎要以為花效也被人暗殺了的時候,花效出現了,她穿得很隨便,臉上沒有任何裝容,臉色顯得很蒼白。

  熵裂沒有問什麼,我也沒有問什麼。然後大家開始吃飯。

  在開始吃飯不久,我突然看到月神面容上彌漫出殺氣,我從來沒有看見過她那麼充滿殺戾的的表情。然後她手中的月光突然出現,她轉身衝了出去,當門打開的時候,月神看到了走廊上店主的小孩子,他抱著柱子,驚恐的表情,張大了嘴望著聽竹軒的方向,眼神裡的恐懼無窮無盡地彌漫出來影響了每一個人,月神朝著聽竹軒的方向飛掠過去,長袍在風裡發出裂錦般的聲音。

  我隱約感覺到鳳凰已經出現了,我不放心月神,於是跟著展動長袍飛掠過去,可是我的胃中突然一陣劇痛,眼前出現斑斕的色彩,無數的幻覺從地面升騰起來,我回過頭去,看到所有的人全部倒在了地上,我突然意識到飯菜裡面被人下過毒。只是皇柝和潮涯依然站在黑色的風裡面,風將他們的長袍吹動起來,我眼前突然一黑昏倒過去。在我昏過去的時候,我眼前最後的畫面讓我想叫出聲來,因為皇柝已經對潮涯出手了,他的防護結界已經全部展開,而潮涯的無音琴也已經出現了,我看到無數的白色晶瑩的蝴蝶從黑色的琴弦上幻化出來,我知道潮涯已經學會了蝶澈的暗殺術。只是我不知道,皇柝和潮涯,誰會被對方殺死。只是我已經無能為力,黑暗突然崩塌下來,我被埋葬在最深的不見天光的深淵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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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40:42 |只看該作者
(15)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依然在大堂裡面,周圍的人也漸漸蘇醒過來,皇柝正在照顧那些中毒的人,奇怪的是潮涯也站在他的旁邊,月神也已經回來了,她站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面沒有說話。

  我剛想去問皇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皇柝已經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說話。我望著皇柝的面容,覺得一切變得越來越不可預料。


  月神走過來,跪在我的面前對我說,王,對不起,沒有保護你。

  我說,月神,你沒事就好。你追到那個人了嗎?

  月神說,沒有,我筆直地追過去,卻發現越追殺氣越淡,然後我就明白我被人調走了,等我回來的時候,您已經昏迷了。

  之後的幾天又是漫天漫地的大雪,整個客棧的氣氛都很壓抑,因為不斷有人死去。在某些晚上,我甚至可以聽見死去的人的亡靈在天空之上倏忽而過的聲音,那些絕望,恐懼,宿命,背叛,暗殺,溫暖,鮮血,櫻花,所有的幻覺夾雜在如同鵝毛一樣的大雪中紛紛揚揚地從天空之上飄落下來覆蓋了整個黑色的大地。

  我已經厭倦了死亡帶來的黑暗沉重的感覺,那種如同粘稠的夜色一樣令人窒息的惶恐。可是死亡還是不斷地出現在客棧裡面。而這次死的,竟然是片風。

  片風死的時候是正午,太陽從竹葉間搖晃下細小瑣碎的陽光。聽到片風的慘叫的時候,皇柝正在我的房間裡面。然後我們和皇柝同時衝了出去,當我們趕到片風的門口的時候,花效也從淺草堂趕了過來,她的氣息非常急促,她說,剛才我好像……聽到……

  然後她就沒有說話了,因為她看到了皇柝臉上凝重的表情,我相信這個時候我的表情也一樣。可是當我們去推片風的門的時候,居然沒有推開,那扇門居然是從裡面鎖掉了的。

  皇柝看著我,他說,殺死片風的人應該還在裡面。

  然後我看到花效驚恐地退後了很多,我轉過身對她說,你退後吧。

  然後皇柝伸出手召喚出防護結界,把我和他一起籠罩在裡面。當我和皇柝破開門地時候,裡面卻沒有任何的反應。我已經做好了准備迎接任何進攻的准備,可是裡面安靜得如同一座空曠的墳墓。實際上裡面的確如同一座墳墓。片風躺在地面上,面容恐懼而扭曲,如同銥棹死時的表情一樣。

  片風的房間因為在最角落裡面,所以沒有任何窗戶,這扇門是惟一的出口。很明顯,暗殺的人依然停留在房間裡面。

  可是皇柝突然對我說,王,我們去找人,然後他轉過頭對花效說,你留在這裡,看著這個出口不要讓凶手跑掉。

  然後皇柝拉著我離開房間,我想告訴皇柝怎麼可以把花效一個人留在那裡,可是皇柝在拉著我的時候,用手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手勢,我知道他應該有他的打算,於是我跟著他離開。可是在轉過走廊的時候,皇柝突然停了下來,他叫我安靜地看。

  從我這個角度看出去,我只能看到花效的上半身,她的下半身被走廊的圍欄遮擋了。可是還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走過去,打開房間的門,然後露出了詭異而神秘的笑容,可是門裡面卻一直沒有人走出來,可是花效卻將頭轉過去看走廊的盡頭,好像已經有人從房間裡走出來又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了一樣。我回過頭去看皇柝,他的表情依然是冷漠而堅硬,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這間客棧的酒相當的有名,熵裂是個懂得享受的人,於是他總是頻繁地在大堂裡面大擺酒席,店小二當然對這樣的客人格外喜歡,所以當他上菜的時候他的笑容格外動人。沒有人面對進帳的財富不笑容滿面的。

  皇柝和我還有月神坐在一張桌子上,伢照魚破還有熵裂坐在一張桌子上,只是花效沒有來。

  皇柝喝了一杯酒,然後轉身對熵裂說,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鳳凰是誰了。

  然後我看見熵裂手中的杯子跌落在地上,那個晶瑩的陶瓷杯子碎裂開來,酒灑了一地。他身邊的伢照和魚破的臉色都變了。

  熵裂問,鳳凰是誰?

  然後皇柝突然撐開防護結界,月神手中的月光突然暴長出一把光劍,而我也已經召喚出所有的靈力,身邊圍繞著無數的冰凌不斷飛旋,潮涯的琴聲也突然變得尖銳而刺耳,無數的白色蝴蝶從晶瑩的琴弦上飛出來在充滿了整個大堂。

  氣氛突然變得格外緊張,無數的風從地面升起來在房間裡左右盤旋,所有人的長發和長袍都被吹起來,大堂中的燈光變得飄忽不定,甚至整個地板都在震動,因為所有人的靈力都已經凝聚起來了,熵裂他們顯然已經意識到了一場大戰馬上就要來臨,所以他和伢照魚破潼燮都扣起無名指召喚出了自己的武器,伢照的是一把彌漫著紫色光芒的狹長的冰劍,魚破的是一把不斷變化的三棘劍,潼燮的是一根冰藍色的幻術召喚法杖,而熵裂的武器竟然是馭火弓,那把通體紅色的弓箭是在冰族傳說中被封印禁止使用的兵器。

  那個店小二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他癱坐在地上,正企圖爬出去,可是身體卻被恐懼控制發不出力氣,他很緩慢地向門口移動,口中說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皇柝突然閃身擋在他面前,他說,放心,我不會輕易地殺你的,因為你殺死的人太多了,我不會要你輕易地死的,鳳凰。

  然後那個店小二的面容突然變得格外鎮靜,仿佛剛剛那個嚇得癱坐在地上的人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現在他的目光堅定而銳利,渾身散發出逼人的殺氣。

  他轉過來看著我,月神,潮涯,然後問我們:你們怎麼知道我就是鳳凰?

  然後潮涯突然輕輕地笑了,她對鳳凰說,請過來為我們彈奏一曲吧,花效。

  然後我看到鳳凰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她說,你連我是花效都知道。

  熵裂的表情格外驚訝,我知道,沒有人會想到是花效,這本來就是個接近完美的暗殺計劃,而且是個連環的暗殺計劃。

  鳳凰轉過身來,望著窗戶外面,輕聲地說,烏鴉,你可以出來了。

  當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轉過身去看著窗戶外面,可是外面只有凝重的夜色,可是我突然聽到長袍掠風的聲音,當我回過頭去的時候,鳳凰已經飛掠向窗戶,我知道她想衝出這間屋子,因為沒有任何人有能力對抗房間裡所有的人。

  可是鳳凰在靠近窗戶的時候突然跌落下來,她回過頭來看我,臉上是憤怒的表情。

  我走過去對她說沒,我早就知道你會逃走的,所以我已經將四面的圍牆幻化成堅固的寒冰,包括大門和窗口,如果我沒有解除幻術,這裡的人絕對出不去。

  鳳凰臉上的光芒暗淡下來,她的面容變得說不出的蒼老。

  她問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從你第一天在我屋頂上暗殺我的時候開始。

  你怎麼知道是我?

  因為那天你的灰色長袍下面什麼也沒有穿。皇柝說那個黑衣人絕對沒有時間換衣服,可是,要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卻只需要很短的時間。

  所以你就懷疑我?

  還沒有,那個時候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而已。然後你又殺了針。

  你怎麼知道是我殺了針?

  當時我的確不知道是你殺了針,我只是懷疑店小二,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就是店小二。

  為什麼?

  因為那天早上當我和月神告訴針晚上我們會去找她,可是她在我們去之前就已經被人殺死了。當我們和針談話時只有店小二在我們旁邊,所以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懷疑店小二。你將針殺死之後又將自己所使用的鳳凰針放在她的手上,然後把她的針取下來埋進土裡面。你想讓我們懷疑針就是鳳凰。我們本來也的確相信了,可是你忽略掉了針上的劇毒,那些劇毒使地面上的青草全部枯死。所以我們發現了針其實不是鳳凰,殺死針的人才是真正的鳳凰。因為你在取下針頭發上的毒針的時候,忘記了戴手套,所以你的手已經中毒,可是你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再也沒有彈過琴。

  可是你必須解毒,但是你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去拿那些解毒所需要的藥材,所以你悄悄殺掉了藥鋪的大夫,然後易容成他的樣子,去找那些珍奇的藥材,然後放進他的藥鋪裡面。然後你本來想繼續讓我們轉移懷疑的目標,所以你把銥棹的藥方的最後三味藥改成了那三味解毒的奇藥,可是這卻讓我更有了懷疑你的理由。

  為什麼?鳳凰問我。

  因為一個凡世的醫生絕對不會知道世界上還有崆鱈草,火蟾蜍,魄冰蛛絲這三味藥材。所以我和皇柝知道了那個醫生絕對不是普通的人,而銥棹也絕對不是鳳凰。

  然後呢?

  然後你去偷藥,結果被銥棹發現,於是你就殺了銥棹。

  然後我聽到了鳳凰的笑聲,她說,如果是我殺了銥棹,那麼我又怎麼會一直在大堂裡陪著熵裂喝酒呢?我望著她,她的眼睛裡全是嘲諷。

  那個時候我看見你出現在大堂裡面,我也幾乎動搖了自己的判斷,當時潮涯不在,我於是想到了兩種可能性,一種就是其實你一直在大堂裡面,而進去偷藥的其實是那個店小二,而那個店小二,當時我以為就是烏鴉。第二種可能就是潮涯,我不得不承認對於潮涯的不在場你做得相當高明,當時讓我和月神皇柝全部將懷疑轉到了潮涯身上。

  那麼你們怎麼又重新相信潮涯而懷疑到我身上呢?

  因為那天的下毒。我不得不說你的計策相當高明,你故意叫烏鴉引開月神,因為如果月神在那裡,她一接觸那些飯菜她立刻就會知道有人下毒暗殺,在她走了之後,所有的人全部中毒,那個時候你也裝做中毒,本來這是你計劃中最高明的一招,可是卻也是你露出破綻的一招。因為皇柝在之前就檢查過飯菜,他那個時候已經發現飯菜裡面已經被人下過毒,可是他沒有說出來,只是他提前配好了解藥,准備看到時候誰沒有中毒,那麼誰就是下毒的人。只是那個時候陰差陽錯,潮涯並沒有吃任何東西,所以她也沒有中毒,而那個時候你也假裝中毒,所以皇柝馬上就作出判斷潮涯就是下毒的人。

  那麼他為什麼沒有懷疑下去?

  因為你吃了皇柝的解藥。

  每個人都吃了,為什麼沒有懷疑他們?

  皇柝緩緩地說,因為我的解藥本來就是種毒藥,沒有中毒的人臉色會變成藍色而自己並不自覺。當我要對潮涯動手的時候,我就發現你臉色已經變了。所以我知道了,其實真正下毒的人是你。

  然後我接著說,也就是從那個時候,我們開始完全相信潮涯,於是我們問了潮涯為什麼很多個出事的晚上都沒有在房間裡面卻要說自己在房間裡面睡覺。可是潮涯依然告訴我們她什麼地方都沒有離開。於是那天晚上我們就躲在潮涯房間裡面,然後半夜的時候,你進來了,然後對她用了迷魂香,將她迷昏之後你就把她搬到了床底下,然後離開了。於是我們也就明白了為什麼以前每次出事的時候我們去看潮涯,她都不在房間裡面,其實她就在床底下,而當天快亮的時候,你又去將潮涯搬到床上,所以潮涯會說自己一直呆在房間裡面,這樣在我們看來格外明顯的謊言就會使我們懷疑到潮涯身上去。你的計劃的確很周密。

  所以你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懷疑我?

  對,可是還不敢確定,直到當片風出事的時候,我們才肯定你就是鳳凰。

  那天你們是故意把我留在那裡的?

  對,我們在轉角的地方看到你開門放暗殺者出來,盡管我們沒有看到有人出來,可是我直到房間裡面肯定有人出來過,不管他是用的隱身或者什麼別的方法。

  你們怎麼又會想到店小二也是我的?

  曾經我們以為店小二是烏鴉,可是後來我們發現店小二也是你。首先你從來沒有和店小二同時出現過,每次有他在的時候你都不出席,我們都是在等你,而你每次也是在店小二退下去之後才姍姍來遲,而且從來都是沒有任何的化妝,臉色蒼白,因為你剛剛卸掉易容成店小二的裝容。而且在我們要去找針和找銥棹的時候,都是只有店小二在我們面前,只有他才可能聽到我們的對話。而且,那天晚上皇柝拾到的劍的劍柄上很滑膩,後來我發現,那不是別的什麼東西,只是燒菜的油煙,只有店小二的手上才會有那麼多的油膩。後來我又仔細看過你的手,一個琴師的手上是絕對不應該出現那麼多油膩的。你可以看看潮涯的手,干淨,細膩,柔軟,干燥。這是一個琴師必須的條件。

  皇柝走到我身邊,說,在我們知道了店小二其實就是你之後,我們猜測烏鴉另有其人,因為殺死銥棹的時候,你的確是陪著熵裂在喝酒,所以,殺死銥棹的人應該是烏鴉,而且,片風死的時候那間房間是從裡面鎖住的,而當時你和我們一樣在外面,所以殺人的也是烏鴉。

  鳳凰看著我,她嘆了口氣,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無能的王,昏庸而且懦弱,原來我錯了,你一直沒有說話其實你比誰都清楚。你還有什麼要問我嗎?

  有,第一,我們並沒有看到烏鴉從那個房間裡面走出來,她是隱身嗎?可是在這個世界中,隱身和幻影移形是被封印的,為什麼烏鴉可以使用?

  第二,烏鴉是誰?

  鳳凰看著我,然後很詭異地笑了,她說,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原來你也不是什麼都明白,我絕對不會告訴你地。

  你已經沒有反抗余地了。

  可是如果我告訴你,就算你不殺我,烏鴉也會殺我,我對烏鴉的幻術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可是,如果我不說,烏鴉也許會救我,因為……

  可是,鳳凰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就看到了她臉上的詭異的藍色,可是她自己仍然不知道,我說,花效,你的臉……

  我的臉怎麼了?花效的表情顯示出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已經中毒了,看來這種毒是讓人不能覺察的。

  然後花效突然大叫一聲,也許她已經明白過來,她奔到牆上的那面銅鏡前,然後她開始發瘋一樣大聲叫著,不可能,烏鴉不可能殺我……

  可是已經晚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然後她的身子向後倒下去,皇柝跑過去抱住她,急促地問,告訴我烏鴉是誰?快!

  烏鴉是,是……

  可是花效沒有說完。她永遠也無法說完了。

  烏鴉不會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死去的人。只有死去的人才會真正保守秘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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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8 20:41:1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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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一直沒有間斷過,轉眼已經到了凡世的新年。我記得在我流亡凡世的那幾十年中,我從來沒有真正感受過這個凡世間最熱鬧的節日。客棧的門口掛滿了紅色的宮燈,大雪從天上不斷地降下來,越是臨近新年雪花越是大,如同鵝毛一樣紛紛揚揚地鋪滿了整個大地。那些紅色的宮燈在風雪中來回地晃動,溫暖的紅色的燈光彌漫到街上。

  大街上不斷有孩子在雪地裡奔跑,他們穿得都很臃腫笨拙,眼睛明亮笑容燦爛,有著  
孩子所特有的單純和歡樂。有時候月神和皇柝會站在門口,偶爾那些小孩子會走過來好奇地看著他們。因為他們的頭發是純淨的銀白色,長長地沿著幻術長袍蔓延下來如同流淌的水銀。月神和皇柝都會蹲下來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很難想像這兩個對著小孩子笑容溫暖而包容的人會是刃雪城中最厲害的兩個角色。而且其中月神還是一個最頂尖的暗殺高手。不過當我看到月神的笑容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很溫暖,我從來沒有看過月神的笑容,原來月神笑起來的時候如同最和煦的風。舒展而飄逸。

  潮涯總是喜歡那個店主的小孩子,我覺得那個小孩子格外像櫻空釋小時候。在我們流亡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是釋的父親,因為我已經變成同我的父皇一樣桀驁而英俊的成年人的樣子,而櫻空釋依然是小孩子的身體和面容,眼睛大大的,漂亮如同女孩子。我總是抱著釋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看著他在我懷裡東張西望興高采烈的樣子,我就會不自覺的笑起來,在很久之後,在我們回到刃雪城之後,在釋也已經變成一個比我都還要英俊挺拔的王子之後,釋告訴我,他說,哥,其實我最懷念你在凡世的笑容,眼睛眯起來,長長的睫毛上落滿雪花,白色的牙齒,嘴角微笑的弧線又溫柔又堅強。他俯下身,親吻我的眉毛,頭發散落下來覆蓋我的臉。

  客棧裡面漸漸的沒有人居住了,因為所有的浪子都要趕回去,即使沒有家的人,也會尋找一個像家一樣的地方,否則,一個人住在客棧中,在半夜醒來聽到窗外深巷中淅瀝的雨雪聲的時候,肯定會感到空曠的孤獨。

  只是,我已經過了好幾百年那樣的生活了,每天在空如墳墓的刃雪城中來回地踱步,在屋頂上看星光碎裂下來,在冰海邊聽年輕的小人魚的歌唱,而我總是一遍一遍地懷念曾經在幾百年前,那每當黃昏降臨時就會出現的人魚唱晚。

  客棧中又有了新的店小二,是個普通而老實的人,從小生長在凡世,看見我們這些長著及地的銀白色長頭發的人他還吃驚了好久。

  新年逐漸來臨,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越來越安靜越來越溫暖,我看著每個人臉上靜謐而恬淡的光芒,我心裡總是感到一種很平淡的快樂。開心的時候甚至我們幾個人會站在聽竹軒前的那個空曠的院落中施展幻術,潮涯用琴聲召喚出無數的蝴蝶,縈繞在整個客棧的天空上,月神將手中的月光打碎,懸掛那些閃光的碎片在周圍光禿禿的樹干上,如同閃光的星星躲藏在樹干之間。而我總是把地面的雪花揚起來,然後扣起無名指,用幻術將那些飛揚的雪花全部變成了粉紅色的櫻花花瓣。那個凡世的店小二看得目瞪口呆,他很開心地笑了,甚至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過來看,在他們眼中,我們幾個白發長袍地人是最偉大的神。

  我身平第一次體會到凡世簡單而明亮的歡樂,我發現原來幻術帶來的不只是殺戮,死亡,鮮血,它帶來的還有希望,正義,以及高昂的精魂。

  可是在新年到來的那天晚上,死亡的陰影再次覆蓋過來,那些被遺忘的慘烈和破碎全部再次翻湧起來,如同永遠不醒的夢魘。

  在那天晚上,當我們圍坐在大堂中間的桌子上的時候,突然屋外傳來伢照的呼喊,我看到皇柝和月神的臉色同時改變了,皇柝說,烏鴉。

  可是,當所有的人衝出去的時候,卻只看到伢照站在院落中,披散著凌亂的長發,眼神幽藍而詭異,他赤裸著上身,手中拿著他的獨特的紫色的冰劍,嘴角的笑容如同詭異的陰影。

  熵裂走過去,問他,伢照,你在干什麼?

  伢照沒有說話,眼中突然彌漫無窮無盡的雪花,只是依然掩蓋不住他眼中幽藍色的陰影。

  正在熵裂准備走過去的時候,潮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飄渺而虛無,她叫熵裂退後,因為,伢照已經被夢境控制,而現在能操縱夢境的,只有她。

  潮涯的琴聲急促而激越,一瞬間似乎有無數的銀白色的絲線貫穿了周圍的所有的空間,無數的白色的蝴蝶從空間中幻化出來。我知道潮涯在操縱夢境,她想將伢照從那個可怕的夢境中轉到她所創造出的夢境中去。

  伢照的長發突然向上飛揚起來,他的周圍似乎有著向上旋轉的狂風,可是當我回過頭去看潮涯的時候,我看到了潮涯口中不斷湧出來的白色血液,那些白色血液落到院落黑色的地面上,變成無數支離破碎的蝴蝶。然後皇柝跑過去,將她放入他的防護結界中。

  潮涯的眼神恍惚起來,她在昏迷之前的一剎那對我說,王,原來我控制不了那個夢境,因為那個夢境的制造者,太強大。

  伢照的死亡格外慘烈,他將他佩帶了一輩子的紫色冰劍高高舉起來,然後朝自己的胸口插下去,在那支冰冷的冰劍刺入他的胸膛的時候,我聽到血肉被撕裂時發出的沉悶的聲音,然後伢照眼中的藍色陰影突然消失,重新變成白色晶瑩的瞳仁,我知道他已經從夢境中出來了。可是他出來,只能看著自己面對死亡。

  他向後倒下去,在他的身子傾斜的時候,他望著我和熵裂說,王,太子,請小心冰藍色的……

  可是他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的眼睛望著蒼藍色的天空,失去了任何的表情。

  新年還是來了,在死亡的白色籠罩下姍姍而來。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寒冷。

  大雪開始降下來,一片一片,落滿了整個世界。

  桌上有燈,那盞油燈的光芒柔軟地散在屋子的四周,昏黃色的燈光讓這個冬天蕭殺的氣氛減弱了很多。

  潮涯依然躺在床上,皇柝的防護結界依然籠罩在她身上。

  月神站在窗戶邊上,風從夜色中破空而來,她的頭發四散開來。

  皇柝問,王,伢照的死你有什麼看法?

  我只能說是烏鴉做的。

  月神轉過身來對我說,不一定,說不定西方護法已經出現了。

  我問月神,那麼,會是誰?

  月神說,誰都有可能。月神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潮涯,然後轉過頭來對我說,王,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凡世的冬天其實比刃雪城裡的冬天更冷。盡管是在新年,可是當那些頑皮的孩子玩累了回家去之後,整個街道就變得格外冷清,地上有他們放過的焰火紙屑和玩過的燈籠,殘破地堆積在兩邊積滿白雪的街道上。

  月神站在風裡,長發和長袍從她的身後飛揚起來,她說,王,我鄭重地向你說一些事情,第一,我懷疑潮涯,第二,我懷疑皇柝。他們兩個中間,有一個就是西方護法。

  我看到月神眼中彌漫的漫天風雪,我突然覺得身體像被抽空了一樣,我虛弱地問她,為什麼?

  關於潮涯,王,我問你,在經過蝶澈的破天神殿之後,你覺得潮涯操縱夢境的能力怎麼樣?

  絕對已經達到一流的占星師的靈力。

  那和我比呢?

  說實話,應該在你之上。

  的確,王,潮涯的制造夢境的水平已經在我之上,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她已經可以算是一個優秀的占星師了。我學過的暗殺術中就有操縱夢境這種方法,而伢照也是死在這種暗殺手法之下。可是,王,你知道嗎?今天籠罩伢照的那個夢境,連我都有能力去破除,只是當時潮涯已經開始動手,我想那個夢境對於潮涯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於是就沒有動手,可是潮涯居然被那個夢境所傷,等我想要動手的時候,伢照已經死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月神看著我,緩慢地說,潮涯完全有能力破除那個夢境,可是她沒有救伢照,而且她在裝受傷。

  那麼皇柝呢?

  既然潮涯是在裝受傷,那麼皇柝就應該發現,可是皇柝沒有說出來,他和潮涯一起演戲。而且,皇柝身上有很多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總之是一種直覺。

  風從長街的盡頭,從月神的背後吹過來,那些寒冷凜冽的風如同薄而鋒利的冰片,一刀一刀切割在我的臉上。我看著月神,覺得從來沒有過的絕望。

  我不得不承認,西方護法是我遇見過的最厲害的對手,甚至他不用現身,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掉我身邊的人,而我只能站在雪地中央,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

  那天晚上當我回到客棧的時候,潮涯房間中的燈已經熄滅了。皇柝房間中的燈也已經熄滅了。

  我躺在床上,可是夢魘一個接著一個壓到我身上,那些死去的亡靈在天空之上綻放成恍惚的漣漪,他們在我的耳邊說話,微笑,黯然神傷。那些前塵往事破空而來,席卷了我夢境中那些安靜站立的記憶,所有的事物崩塌碎裂,轟隆隆地坍塌下來,而我站在一片廢墟中,站在那些枯萎翻黃的櫻花花瓣的屍體上,淚流滿面。

  幾只巨大的霰雪鳥橫空飛過,那些清冽的鳴叫在我的白色的瞳仁上刻下一道一道不可磨滅的傷痕。

  夢境的最後,大地上又開滿了火焰般的紅蓮,如同幾百年前釋死亡的時候一樣,那些紅蓮如同岩漿一樣從天的盡頭噴湧出來,從雲朵的縫隙裡噴湧出來,最終淹沒掉了一切。

  火光衝天。

  被夢境操縱而死亡的第二個人是魚破,同伢照一樣,他用三棘劍貫穿了自己的胸膛,依然是藍色的詭異眼神,陰影般模糊的笑容,以及從地面洶湧而起的狂風。

  當我們趕到魚破身邊的時候,他已經用三棘劍洞穿了自己的胸膛,無論是月神還是潮涯,都沒有來得及破解籠罩他的夢境。

  然後是第三個,潼燮。

  熵裂在看到倒在地上的潼燮的時候,沒有說任何話,只是一直望著蒼藍色的天空。過了很久,他才說,我的手下最終還是全部死了。下一個也許應該是我了。

  新年終於還是過去了,可是在這個新年中卻彌漫了太多的死亡的氣息。我們沒有告訴那個新的店小二這些人的死訊,因為他是那麼單純而簡單的一個人,也許一生都不會經歷這些離奇的死亡和詭異的暗殺。他只是個簡單而幸福的凡世的人,滿足自己的生活,開心地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生活一百年然後從容而平靜地離開。有時候我都在想這樣的生活也許才是真正快樂的生活,而不是像我一樣,是一個被無窮枷鎖禁錮的一個王,靈力絕頂,可是卻永遠孤寂。

  那個店小二依然每天忙碌,用笑臉開始迎接那些重新開始流浪的浪子和旅途中的行人,那個店主的孩子依然每天玩著他的那個冰藍色的球,看見我們的時候開心地笑著叫我們陪他玩,整個凡世依然是按照它的慣有的軌跡運行著,沒有任何異樣。

  可是,死亡的氣息依然籠罩在我們頭頂上,如同濃重而渾厚的烏雲,經久不散,不見光,不破風。

  沒有人知道伢照和魚破是怎麼會被夢境操縱的,按照他們的靈力而言,是不可能輕易被人操縱到自殺的地步的,除非是開始的時候完全沒有防備,然後跌進夢境之後就再也無法出來。可是在經過那麼多離奇詭異的死亡之後,伢照和魚破不可能還是那麼放松警惕,除非用夢境控制他們的那個人是個他們絕對不會去懷疑的人。在事情發生之後月神這樣告訴我,我聽了沒有說話,皇柝也沒有,因為我們都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麼做,完全迷失方向,似乎可以等待的就是烏鴉和西方護法來繼續殺人。

  皇柝突然說,王,你們還記得星軌的第三個夢境嗎?

  月神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她說,當然記得,星軌告訴我們,在沒有線索沒有方向無法繼續前進的時候打開。

  那個夢境是個冗長可是簡單到極致的夢境,因為整個夢境就是櫻空釋,我的弟弟。他英俊桀驁的面容,夢境裡面,釋朝著遠處跑過去,遠遠地跑過去,櫻花和雪不斷從他身後落下來鋪滿了他跑過的痕跡。在最遠的遠處,地平線跌落的地方,釋變成了他小時候的模樣,他站在地平線上對我微笑,大雪簌簌地落下來堆積在他的手上幻化成一個雪白的球,他的聲音從地平線上飄渺地彌漫過來,他叫我,哥哥,你快樂嗎?你,快樂嗎?

  我一直無法明白星軌為什麼要將這個夢境給我,是讓我可以回憶櫻空釋嗎?還是有什麼別的意思?如果只是讓我回憶櫻空釋,那麼她為什麼要叫我在完全沒有線索的時候打開呢?

  我突然想起以前星舊給我的一個夢境,就是那個我和我弟弟在落櫻坡通過幻術師資格的夢境,也許和那個夢境一樣,有些細節一直被我們忽略了。

  於是我重新走進了那個夢境,我仔細觀察著在身邊發生的一切事情,在夢境的最後,我終於發現了星軌想要告訴我們的秘密。

  雪已經停了,只是青翠的竹葉上依然有著厚厚的積雪,在風的吹拂下會像揚花般灑落。

  潮涯在院落中彈琴,我和皇柝在房間中,彼此沒有說話。

  然後我們突然聽到了潮涯的尖叫聲,從我的這個角度從窗口望處去,潮涯的眼睛變成了詭異的藍色,她的長袍和長長的頭發突然向上飛起來,她的琴被她用靈力懸在她的頭頂正上方,無數的白色的蝴蝶從琴弦上幻化出來圍繞著她自己飛旋。

  皇柝望著我點點頭,他說,王,的確和你預料得一模一樣。

  當我和皇柝走到院落中的時候,潮涯頭發凌亂地飛舞在風裡面,她的瞳仁越加詭異地藍,而那個店主的兒子站在潮涯旁邊,嚇得驚慌失措,他含著眼淚害怕地說,姐姐,你怎麼了?

  我走過去,在那個小孩子面前跪下來,撫摩著他的發髻,對他說,姐姐沒有怎麼,姐姐只是被你的夢境暗殺術控制了,她沒事。

  那個小孩子望著我,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他說,哥哥,你在說什麼?

  我突然一揚手,一道鋒利而短小的冰刃突然飛揚出來劃斷了那個小孩子系頭發的黑色繩子,然後他的頭發長長地散落在地上,超過了我在這個西方護法幻化出來的凡世裡見過的所有人的頭發,包括熵裂,熵裂和他比起來更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而潮涯的頭發突然停止了撕裂般的吹動,安靜地散落下來,沿著她的幻術袍如同水銀泄地。她的眼睛是純淨的白色,瞳仁又干淨又純粹如同最潔淨的冰。她說,小弟弟,我說了我沒事,我只是中了你的夢境控制而已。

  然後那個小孩的面容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冷傲和凜冽,如同鋒利的朔風從面上不斷吹過。

  他看著我,沒有說一句話,可是眼神卻依然銳利而森然。

  我說,烏鴉,你可以停止了。

  烏鴉望著我,他說,你不可能知道我就是烏鴉的,這不可能。

  我說,對,的確不可能,可是我還是知道了。

  烏鴉望著我,然後望著潮涯,他說,你們是在演戲,潮涯根本就沒被控制?

  潮涯說,是的,我是在演戲。可是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見過的操縱夢境最好的人,我差點就沉溺於你的夢境中無法蘇醒了,如果不是我早有准備,我想現在我應該是用琴弦把我自己勒死了吧。

  烏鴉望著我說,你們怎麼懷疑上我的?

  銥棹死的時候,鳳凰肯定在大廳裡陪熵裂他們喝酒,所以殺死銥棹的絕對不是鳳凰花效,而且這種事情也不可能讓西方護法親自來做,所以肯定是烏鴉殺死了銥棹。

  那麼你們怎麼懷疑到烏鴉是我?

  因為我們看了銥棹咽喉的傷口,發現傷口是從下往上切進皮膚的,也就是說殺死銥棹的人是從比銥棹矮很多的地方出手,然後以劍洞穿了她的咽喉,所以我們想到殺死她的人一定是身材格外矮小的人,而且是個她絕對不會懷疑到的人,因為她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

  還有呢?

  還有就是片風的死。那個時候皇柝說暗殺者絕對還在那間屋子裡面,可是我們卻沒有看到有人從房間裡面出來,其實的確有人從房間裡面出來,那個人就是你,因為你的個子太小,還沒有達到花效的腰的高度,所以就被走廊上的圍欄遮擋掉了,從我們的角度看過去就好像是花效看著一個透明的人走出來一樣。

  所以你們就想到是我?

  還沒有,那個時候只是覺得蹊蹺。然後進一步懷疑你卻是因為月神的一句話。

  什麼話?

  你還記得當那天我們全體中毒的時候,有人引開月神嗎?那天我們打開門的時候,你出現在走廊上,表情驚恐地望著聽竹軒的方向,於是月神追了出去,可是月神回來之後對我說“我越往那個方向追殺氣越淡”,然後我突然想到,其實那股殺氣根本就是你站在門口制造出來的,你本來就是暗殺的頂尖高手,制造殺氣對你來說輕而易舉,等月神出現時你就突然收回,讓所有人都不會懷疑到你。

  烏鴉望著我,臉上是陰毒而怨恨的表情,他一字一頓地對我說,說下去。

  然後就是星軌的夢境,星軌在夢境裡重復了櫻空釋,也就是我弟弟小的時候的樣子,和你一模一樣,同你一樣的是,他的手裡也有一個同你的球一樣的球,不過是雪白色,開始我不知道這個夢境是什麼意思,可是到後來我明白過來,我記得在我剛剛進入這個由西方護法幻化出來的凡世的時候我見過你,可是那個時候你手上的球是雪白色,而現在你的球卻變成了冰藍色,我記得伢照死的時候對我說的“王,請小心冰藍色的……”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要我小心的是什麼,可是現在我知道了,他是要我小心你的那個冰藍色的球。後來我問了潮涯,潮涯告訴我,的確靈力高強的夢境操縱者可以將夢境凝聚為實體,也就是你那個球,然後觸碰過那個夢境的人就會在一瞬間被夢境吞噬,所以我們要潮涯去試試你的那個球是不是殺人的夢境。結果不出我們所料,那個球的確就是你操縱的殺人的夢境。

  烏鴉望著潮涯,他說,原來你並沒有被我的夢境控制,你只是裝出來的樣子?

  潮涯點點頭說,對,皇柝已經在我的身上下了防護結界,一般的幻術無法進入我的身體,而且不要忘記了,我也是操縱夢境的人。

  烏鴉站在我們的當中,低著頭沒有說話。他的樣子就是一個乖巧的小男孩,可是誰會想到他就是這個世界中僅次於西方護法的暗殺高手呢。

  皇柝的結界已經將周圍的空間凍結了,而潮涯也將琴弦召喚了出來,烏鴉站在中央,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是他眼中的色澤變幻不定。

  然後他突然就笑了,他走過來,抬起頭望著我對我說,哥,你抱抱我好嗎?

  那一瞬間我覺得周圍的空氣被攪動得形成巨大的旋渦,一恍神我竟然看見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我的弟弟櫻空釋,他的頭發晶瑩如雪地披散下來,乖巧純真的面容,望著我微笑,如同幾百年前那個在我懷中沉睡的小孩子,會在夢境中安靜地微笑的釋。我眼前開始出現大團大團華麗的色澤,整個腦子裡都是我弟弟的聲音,他說,哥,你抱抱我好嗎?抱抱我好嗎?好嗎?好嗎?

  然後釋踮起腳來伸手撫摩我的臉龐,可是當他的手要觸及到我的時候,皇柝在我身上種下的防護結界卻突然出現,一個晶瑩透明的球將我籠罩在裡面,釋被突然出現的結界彈開倒在雪地裡,他趴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睛裡面滾落出來落在雪上,他哭著說說,哥,你為什麼不理我?

  我的心突然如同刀割一樣,撕裂的疼痛從胸腔中穿湧而出,我走過去,彎下身子准備抱起我的弟弟,我說,釋,不要害怕,哥在你身邊。

  在我彎下腰的一剎那,釋突然變成了烏鴉,周圍的幻覺一起消失,我看見烏鴉詭異的藍色的面容,然後一道冰冷的白光突然出現在他的手上,然後閃電般劃向我的咽喉,我已經來不及後退了,一瞬間身體如同凍結一樣。

  可是當烏鴉手中鋒利的冰刃出現在我的咽喉前面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烏鴉凝固的笑容,他的冰刃再也無法前進一寸,因為我看到了一道月光從他的胸膛穿湧出來,然後我看到了站在烏鴉身後的月神,她的面容冷酷而光芒閃耀,頭發飛揚在空中,如同蕭殺的吶喊一樣撕裂而鋒芒。

  然後烏鴉慢慢地在我面前倒下去,在他身體快要落到地面的時候,他凄涼地對我說,哥,你為什麼不抱抱我?為……什麼?

  周圍的空氣裡突然出現大片大片的櫻花,然後一瞬間變成了如同凡世的血液一樣鮮紅的顏色,我聽到大地的震動,如同天邊沉悶而鈍重的雷聲。

  我抬起頭的時候眼淚無聲地展翅滑落,我聽到釋在天空的聲音,他說,哥,請你自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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