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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ku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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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鄭媛] [紅顏](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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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1 10:43:36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三人回到城中,天色已晚。她與他,都沒再說一句話。天黑後,三人終於走回宮城,而慕義竟然就在宮城門前等候,見到障月與女兒同行,他神色有異。

  「城、城主,」小雀想解釋。「剛才我與織雲姐,在野泉溪遇到- 」

  「小姐累了,妳先扶小姐回房,梳洗後再說。」慕義打斷丫頭的話,瞥了身邊男子一眼,神色有異。小雀連連點頭,扶小姐進屋。站在慕義身邊那名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子,打從見到織雲起,雙眼便定住不動,再也移不開。進主屋前,織雲還回頭凝望障月。

  他仍然面無表情。

  「小姐,走吧!」小雀低聲催促。

  織雲回眸,臉色蒼白。

  既然無法拋下顧忌,她知道,自己已經喪失關心他的權利。

  慕義旁觀女兒的態度,那張蒼白的小臉,在慕義面前根本藏不住心事。

  他冷眼望向障月。

  那男人站在那裡,見到城主,未卑躬屈膝,反而冷漠沉著,就像慕義第一回見他那樣,疏離又冷淡,慕義因此不敢羞辱他。

  而這一回,織雲走後,他甚至不吭一聲,轉身走進宮城。

  慕義變臉,此人如此無視他這個城主的存在,讓他心中的不滿,累積到極點。

  慕義沉下臉,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已經暗下決定。

  晚間,慕義喚來小雀,把經過之事詳實問個清楚。城主難得喚她,小雀受寵若驚,於是知無不言,將小姐在野泉溪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告知慕義。慕義驚駭。

  他未感懷救命之恩,卻對一名奴隸竟然毀辱女兒清白一事,耿耿於懷!

  夜裡,慕義找來向禹,在偏廳說話。

  「入夜請來總管,實在因為,有要事相商。」慕義已恢復冷靜。

  他自大處著眼,決心料理此事。

  「向禹為人下屬,理應分憂,城主有話請說。」向禹一貫有禮,冷靜。

  「斬離突然前來,讓人措手不及,但,這也算是個時機。」慕義道。

  原來,站在城主慕義身邊,那名相貌英俊的男人,就是織雲的未婚夫,斬離。

  「城主的意思是- 」向禹略一沉吟,他向來精明,一猜便中:「在索羅國事件鬧大之前,正好趁此,讓斬離將軍與小姐,盡快成親?」

  慕義瞇眼道:「向總管實在聰明。」

  向禹笑了笑。「斬將軍一旦與小姐成親,就必須承擔起責任,再者,假設屆時織雲城有事,辨惡城也不能置身事外。」

  「但是,索羅國要糧,還得應付過去。」慕義仍然憂心仲仲。「他要糧,咱們此時不能不給!」

  「要糧沒有,要奴,可以給他!」向禹道。

  「奴隸?」

  「是,重金徵調三百民夫,送往索羅,一者減輕糧稅重擔;二者可送入內探,查實索羅國的情報,這件事刻不容緩,除知己知彼外,或可將這項情報,做為籌碼,挾情資與中土三國交涉,一旦織雲城有危,誘他們出兵,名義上保織雲城,其實為自保。」

  慕義笑開懷。「向總管,您真是高招呀!」他落坐,心安下一半。

  「城主賞識,向禹不才,能有用武之地。」向禹謙道。

  慕義點頭,隨即又沉下臉,陰惻側地道:「剛才你見到小女織雲,竟於天黑之後,與那奴隸一道回宮城,當時在斬離面前,我無從解釋,只能敷衍過去,看來,我這做爹說的話,她竟全然不放在心底。」

  慕義此刻陰險的臉色,是向禹從來未見過的。「小姐深明大義,事出必有因,得問仔細。」他小心應對,深明隔皮隔心的道理。

  「不必再問了,眼見為實,這事再任其發展下去,斬離早晚會知道。」

  「城主的意思是- 」

  「把那奴隸算做民夫,一併送入索羅。」

  向禹抬眼,若有所思。

  「向總管意下如何?」見向禹不答話,慕義瞇眼問。

  「這不失為辦法,只是不知,他肯不肯去?」

  「既要三百民夫,征不到足夠人數,就有兩種解決方式。」

  向禹垂首斂眼,沉默未語。

  「一則重金買之,皆大歡喜;二則強迫從之,令達目的。」

  向禹吸口氣,抬眸,悠悠答道:「城主思慮得是。」

  「腳鏡手銬,必定要把奴隸送走。」慕義再說。

  「是。」向禹垂首。

  「這事要做得乾淨利落。」

  「是。」

  慕義冷笑。

  「最慢不過三日,他必定要除去。」除字道出口,陰狠已可知。

  奴才向禹,彎腰恭首領命。「是。」

  慕義撇起嘴。他知道,看在錢的份上,向禹會將此事辦妥。不管事有多難、多險、多惡,向禹辦事,從來不皺眉頭。

  這正是慕義花大筆銀子,買向禹做軍師,看中的價值!

  接連數日,織雲在父親的安排下,陪伴斬離於織雲城內四處遊覽,晚間一同宴飲。她身不由己。

  如果可以,她並不想應酬。

  可這幾日觀察下來,她卻不得不承認,斬離並不是一個討人厭的男人,相反地,斬離雖是武將,卻心思細密,溫柔體貼。

  他是個好人。

  織雲相信,任何女子,都會喜歡上這樣的男人,但是,卻不包括她在內。

  她心中已有牽掛,雖然今生今世,她的心事無法如願,可她的心,會永遠保留一個位置。一個就算是她的丈夫,也無法取代的位置。宴席間,織雲經常沉默,如能不說話,她總是安靜坐著,置身事外。織雲的沉默,讓慕義不太滿意。

  為顧及女兒的情緒,慕義經常出席,就算有事不能相陪,也會請向禹作陪,以使場面不致於冷清。

  今晚,向禹已不負使命,盡量找話題與貴客攀談,熱絡宴席。

  然而,斬離的心思,全落在一旁沉默寡言的美人身上。

  他來到織雲城,事前未告知城主慕義,原想明察暗訪,查探他的未婚妻,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子。

  沿途,聽見城民對這位城主小姐讚不絕口,他已對織雲好奇,加以旁人對她的形容,斬離更迫不及待,想見他的未婚妻。

  終於見到他的未婚妻子,是在入宮城兩個時辰之後。

  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斬離的視線就再也離不開她。

  「這幾日伴我遊覽,但我在妳臉上,鮮少見到笑容。」趁談話暫歇空隙,斬離柔聲問身旁的美人。

  織雲抬眸望他。她沒有說話,因為不知與他說什麼。

  「是不是陪伴我太累了?」斬離再問。他不死心,必定要得到織雲的回答。

  這些天來,他如此執著,已不止一次,織雲漸漸瞭解斬離。

  「不是。」織雲回答。

  她像水。

  要她回答可以。

  只是,船過水無痕。她漫不經心。

  「那麼,是這些地方,引不起妳的興致?」他進一步問。

  這回,她點頭,承認。

  向禹看似與斬離的下屬酬醉,其實於一旁,仔細觀聽。

  「告訴我,妳想去哪裡?我們就往那裡去。」他聲調更柔。

  「我哪裡也不想去。」她淡淡答。

  他一愣,隨即笑開臉。「那麼,妳想做什麼,讓我陪妳。」

  織雲凝眸看他。多溫柔的男人。為何,她的心就不能為他,掀起絲毫波瀾?

  「真的,可以陪我嗎?」她沉冷地問他。斬離心一熱。

  如此傾城佳人。

  冷若冰霜,艷若桃李。

  他既已見到美人。

  得到,是幸。

  得不到,必奪。

  「當然。」他溫柔地答,眸子裡盛著她絕世的容顏,他眷她的容貌。

  美人求之不得,他是英雄,英雄就該配美人。

  織雲別開眼。

  「我想騎馬。」她輕聲說。

  那清淺的聲調,撥亂他的心。

  「明日,我們就去。」他迫不及待道。

  向禹一愕。回眸,望向被迷昏頭的將軍。「宮城內馬房已封閉數日,明日,怕不能成行。」向禹道。

  封閉?織雲愕然。

  她抬眸,蒼白地凝住向禹,後者,巧妙地迴避她的眼神。

  「是嗎?那麼,城內可還有其它地方,可一償小姐騎馬的心願?」斬離問向禹。

  「城東駐軍處,還有馬房- 」

  「不必了。」織雲突兀地,打斷向禹未完的話。

  向禹噤聲。

  「禹叔,您說馬房封閉?」她直視向禹:「馬房為何封閉?住在矮屋裡的人呢?」

  「小姐,這事不急於此時間- 」

  「請告訴我,我要知道原因。」她堅持要問。

  斬離側首,開始察覺有異。

  他以為她冷淡,沒想到,會為馬房封閉這件小事,如此堅持。

  「馬房封閉,只因近日從缺馬伕,故不能經營。」向禹垂首凝望地面道。

  「他上哪去了?」織雲直接問。向禹眸光略閃,悠悠答道:「馬伕自願被徵調為民夫,數日之前,已送往索羅國王衛城。」

  織雲臉色凝白。

  索羅?

  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他本是浪人,不可能自願被徵調為民夫,絕不可能!

  斬離不知緣由,還往下問:「馬房既已封閉,妳若不想騎馬,那麼想做什麼?儘管說出來,我必定給妳辦成。」

  「你在騙我,是嗎?」織雲卻盯住向禹,不顧斬離在場,當眾問:「他是浪人,豈肯自願徵調為民夫?你在說謊,禹叔,你在為爹爹說謊。」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皆靜默下來。

  斬離半瞇眼,神色有疑,肅然間透一絲參悟。

  「小姐,此人確實已前往索羅國。」向禹再說。

  這話有玄機。此人確實已前往索羅,卻不篤定,是自願前往。

  向禹素來機敏,但這回,似乎有些機敏過了頭。

  織雲站起來。她此舉突兀,眾人皆望向她,唯獨斬離,他低頭沉思,忽然變得沉默,宴席上發生的對話,他彷彿聽而不聞。

  「我略感不適,必須先離席。」連抱歉也不必,織雲轉身走開。

  向禹斂目,雙手攏於袖兜,唇角維持一貫弧度。

  半晌,向禹執杯,開始熱絡招呼。「來,各位喝酒,吃菜,喝酒。」

  宛若無事。

  斬離執起酒盞。

  沉著眸,他臉上無笑,神如凝山,始終若有所思。

  織雲回到屋內,喚來小雀。「妳知道,對不對?」一開始,她便這麼問。

  「織雲姐?」小雀莫名。「您在說什麼呢- 」

  「他救了我們!」織雲忽然激動起來。她從不曾如此,小雀嚇住了。

  「他在聖山救了我們,爹爹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對他女兒的救命恩人?如此無情無義,當真是我認識了一輩子的爹爹嗎?!」淚水掉下,濕了織雲的頰畔。

  小雀垂眼,臉色慘淡,已明白緣由,囁囁低語。「城主問,小雀不敢不說,織雲姐,您別怪我……」

  織雲喘口氣,她淒清的臉,絕艷,卻悲慘。

  「妳究竟,對我爹爹說了什麼?」她問,神色肅然。

  「小雀、小雀說了,您在野泉溪發生的事。」

  織雲抬眸望她。「妳可以不說野泉溪的事,妳為何要這麼做?」

  「小雀只是丫頭,怎麼敢欺瞞城主呢?」.小雀道,眼睛卻不敢看她小姐。

  織雲竟然笑了。

  小雀呆住,不由得抬眼,這一抬眼,正好對住小姐傷痛的眼色。

  「妳說得不錯,妳不敢欺瞞城主,可妳明知道,索羅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妳怎能這樣對待妳的救命恩人?怎能知情卻不告訴我?怎麼眼睜睜,看著他被徵調為民夫送進索羅?妳敢說自己問心無愧嗎,小雀?」一聲比一聲,她問得嚴厲。

  小雀愕然,額頭冒出冷汗。

  「把我的大氅拿來。」織雲聲調一轉,命令小雀。

  「大氅?」小雀怔問。

  「不,不取大氅,」她改變主意。「去寮裡,拿一套小子的衣服進屋來!」

  過去加諸在她身上的使命,一直都是沉重的壓力,從前她為爹爹、為織雲城民,從來不敢去想「放棄」二字,可一旦得知障月被父親送到索羅,讓她既震驚又心痛!她是爹爹的女兒,而障月救了她的命,可爹爹卻恩將仇報,將障月送往索羅,充任民夫!她不明白,爹爹怎麼可以在要求她為城民付出的同時,自己卻如此自私?

  可也因為如此,她反而認清自己的心!

  所謂任務、所謂使命,她都已經不再在乎,從知道障月可能身陷險境那刻起,就已堅定她離城尋找障月的決心!

  「織雲姐,您想做什麼?」小雀驚恐,害怕起來。

  「去把我的大氅拿來。」織雲口氣冷淡。

  她已下定決心去找障月,她要見他,請求他的原諒。

  小雀眼睛瞪大。

  「把我要的東西拿來,還有,我警告妳,從現在開始,我讓妳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得再告訴我爹爹或者禹叔,否則,我再也不要妳的伺侍,妳會從我眼前消失,不必再出現。」她冷絕地、一字一句地,警告小雀。小雀臉色慘白。

  「現在就去!記住我的話,不要再犯錯。」織雲冷聲對她說,她的眼,甚至不看小雀。

  小雀驚惶地退下。

  她知道,從此之後,她已失去小姐的信任。

  夜深,大地冥暗。織雲穿著一身男僕裝,長髮束帶,頭上罩著麻帽,悄聲來到馬房。慶幸,絳兒仍然無恙地待在馬房內,顯然馬房雖少了看馬人,但牲畜們仍有人定期餵食。

  「絳兒,是我。」她走近小牝馬。

  絳兒立即認出她,親熱地舔織雲柔膩的掌心,十分依戀。織雲繃緊的臉,稍微有了笑容。絳兒是牲畜,卻單純可愛,沒有人心那般複雜。織雲將絳兒牽出馬房外,打開柵欄,然後附在小牝馬耳邊,柔聲說:「絳兒,今晚我想出城,妳要幫我。」

  絳兒低嘶了一聲,似在做回應。

  織雲摸了牠一會兒,才走到絳兒身邊。

  勇氣,讓她順利跨上馬背。

  「絳兒,走,帶我出城。」她摸著絳兒,輕聲對牠說。

  絳兒噴了口氣,邁開步伐。

  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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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1 10:43:46 |只看該作者
  馬蹄聲,在夜裡顯得特別清脆。

  大地一片黑,循著障月曾經帶她出城的道路,織雲拉起麻帽遮住她的容顏,騎著絳兒一路西行,不再回頭。

  她與小牝馬停在巨川之前。她必須趁夜出城。決心離開宮城之前,她將小雀綁在床上,以布巾堵住小雀的嘴。平日,待之若親人,主僕之間甚至以姐妹相稱,尚不足以感化小雀,她知道,此時即使給予再嚴厲的警告,也不可能讓一顆不忠的心,於危難中傾向自己。

  在織雲城,她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天亮之前,小雀就會被人發現,一旦小雀被發現,爹爹必定下令立即搜城,她必須趁黑夜,進入索羅國界。

  至少,她得在今夜跨過巨川,騎著絳兒進入鐵圍山。

  爹爹必定不會料到,她會取道此徑,進入索羅。

  是的,走這條路,需要很大的勇氣。

  當時,是障月帶著她走過的。

  是障月給她勇氣。

  小牝馬躑躅了片刻,蜇著巨川沿岸繞了兩圈直喘氣,似乎在害怕著。

  織雲握著胸口的血玉,俯身對絳兒說:「絳兒,不要害怕,求妳帶我過河。」

  她柔聲請求絳兒。

  她有勇氣,但小牝馬也得有勇氣,他們才能跨得過這條巨川。

  絳兒裹足不前,白天尚且不容易越過巨川,何況夜晚,黑暗的巨川,在銀色月光下,像詭秘的潛流,既恐怖又陰森。

  「絳兒,妳曾經做過的,別怕。」織雲鼓勵小牝馬。絳兒嘶鳴了一聲,終於抬起前蹄,試著跳上川中一顆平坦的圓石。

  「對,就是這樣,絳兒乖,再試試。」絳兒肯試,她心裡有了希望。

  小牝馬試出膽量,開始放膽在水間的石塊上輕縱跳躍,水流沖激時石上濕滑,有好幾回小馬差點摔進水內,所幸往往有驚無險,最後花費好長一段時間後,他們終於越過巨川。

  「乖絳兒,妳真棒,妳好勇敢!」織雲憐惜地誇獎受驚的小牝馬。

  回首望那巨川,在黑暗的掩蔽下,像一條平坦的伏流,若非潺潺水聲叮咚,沒有人能知道,後面橫亙著一條巨大寬廣的河流。

  越過巨川,前方還有高聳入雲霄的鐵圍山。

  「絳兒,來,我們上山去。」她輕扯馬韁。

  絳兒調個頭,長嘶一聲,馱著主人,終於抬起馬蹄,開始爬上山徑,預備往下更艱難的行程。

  他是在三日前,夜半時分被叫醒的。當時,他剛睜眼,手銬與腳繚,就上了他的身。當夜他立即被帶往東營,黑暗中,數百人蹲在飛砂揚礫的黃土廣場上,踞守一夜,等待明晨被送往該去的地點。

  他沒有反抗,只是冷眼旁觀這一切,等待即將到來的命運。

  直至今日,向暮時分,織雲城送往索羅的三百民夫,終於抵達目的!

  入關之前,民夫們手腳上的繚銬,已被卸除,他們被喝令排成一串人龍,按次序步入關門,走進索羅廣大無邊的領地。

  在邊界,當那道鐵鑄的巨大玄黑門開啟時,他抬頭,凝望懸崖另一頭的峻嶺,蜿蜓的長梯由石色鐵耀石築成,通向矗立於雲端、高聳入雲霄,那座由玄黑色火礫岩迭砌而成的索羅國都,王衛城。

  那城陰鬱雄峻,在夕照下看來就像猙獰的巨人。

  關門內,索羅國駐關軍,呈步呈羅列,一眼望去密佈黑雲,竟看不出有幾重鐵衛,固守在關防邊牆。

  障月於天色全暗那刻,來到關口。不像其它民夫,畏懼於王衛城的氣勢,或垂頭喪氣、或止步顫抖,他昂首抬頭,跨出沉穩的步伐,走進索羅,站上關口前的高地。天幕冥黑,暗夜煽惑的風,呼嘯著詭秘。王衛城內,焰色通天。

  黑色巨壘上空,籠罩一片橘紅色的火光。

  黑色鐵騎突然蠢動,接著忽然自四面八方,往民夫的方向聚攏!大軍掩至的氣勢,如一片滔天黑潮,頃刻間即能吞噬一座城池-

  民夫見狀恐懼心起,出於本能開始四處獸散奔竄,逃跑猶恐不及……

  此時,天上的月忽然被烏雲遮蔽,王衛城內烈焰騰空,一片火光照亮天際,橘紅的焰火,在黑色夜幕之下越形妖異。

  織雲越過鐵圍山頂,已經是第三日凌晨,破曉時刻,即使那次障月帶她上山,也未爬上這樣的高度。所幸上山之前織雲已經使用玉杯,取山溪裡的泉水,再和以錦纓果的粉末飲下。她不再抗拒服藥,是因為想見障月的心十分執著。

  她知道,如果想見障月,那麼她就要想辦法繼續活下去。山上的雪未融,是故積雪還十分篤實,不致於絆滑,然而織雲與絳兒的每一步,仍然危險而且艱辛,若非昨夜循著自山頂另一頭,投射過來的無名火光,織雲與絳兒根本找不到越過山巔的途徑,恐怕在閱黑中已經墜下山崖。可憐的絳兒,費力攀上山峰後,還必須馱著主人,踩著濕滑的坡徑一步步走下山巔,山頂那酷寒的低溫沒有凍死她們,可下山時一人一馬才走到山腰,絳兒卻已筋疲力竭,倒在凍著霜的草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絳兒!」織雲悲傷地呼喚降兒,淚水一顆顆從她頰畔落下。

  她知道絳兒盡力了!

  絳兒能將她馱到這裡,已經不可思議。

  萬物有靈,這三日一夜,人與馬結伴而行,度過重重難關,才終於走到這裡,織雲對絳兒的感情,以及絳兒對織雲的依戀,早已超越人與牲畜的界限。

  絳兒不是尋常的小馬,牠是障月挑中的馬兒,一隻小小的馬兒能如此耐苦、如此負重,即便是萬物之靈的人,亦不能及。

  絳兒在那天夜裡嚥了氣。

  織雲守著牠,陪伴牠,一直到絳兒離開人世。

  絳兒走得很安詳。

  入夜,從王衛城內放射出來的火光,似乎在為牠祭悼。

  「絳兒,來世妳必定要投胎為人,下輩子,我們要做姐妹。」她撫著絳兒漸漸冰涼的馬屍,喃喃念道。王衛城的火光十分敞亮,所以即使失去絳兒的陪伴,一個人待在山腰上的織雲也並不害怕。她陪伴著絳兒,直至黎明破曉。

  絳兒的屍身已經僵直,織雲在附近找了一些枯柴,堆置在絳兒身上。

  她知道,這些枯柴沒有辦法保護絳兒的屍身,不被山裡的野獸侵犯,可這是她能為絳兒做的唯一一點事了。

  離開絳兒,獨自下山時,織雲已經十分疲累。

  她的體力透支,每走一步,都十分艱辛……

  可這些折磨,都不是她最憂心的。

  索羅。

  已近在眼前。

  然而,下山後要如何進入索羅國的王衛城,才是現在她最擔心的問題。

  進王衛城不久,他長髮梳理齊整,已換上一身銀絲黑袍。一切如常。回到索羅,回到他本來的位置,回復他的身份,回復他原本的成就與榮耀。「主子,一切已安排妥當。」侍者上前,恭敬執禮。

  「備馬。」他吩咐。

  「是。」侍者退下。

  障月走出屋外,穿過迴廊,站在奢豪的樓欄邊,舉目眺看眼前一望無際、平整、華美的草坪。

  這裡舉目可及之處,皆是屬於他的土地。

  女奴一雙纖纖玉手掀開帷幕,在他面前跪下。「能予先生來了,已候在門外,主人要見他嗎?」女奴生得妖燒艷麗,蜜色的柔麗肌膚溫醉動人,是人世間難見的尤物。

  他回身,淡淡瞥視女奴一眼。「叫他進來。」沉聲吩咐。

  「是。」女奴膩聲答,然後退下。

  片刻後,一名鬢髮半白的男子,掀開帷幕走到樓台前。

  「能予,別來無恙否?」障月沉聲問。

  男子見障月,身一聳,旋即俯身下跪-

  障月扶住他。「能予,萬不可,萬不可。」他抬起能予。能予抬起凝肅的眼,恭聽。

  障月朝他咧嘴。「回焚宮前,萬不可再如此,明白了嗎?」他慢聲言道。

  那低淡輕淺的聲調,是囑咐,是交代,更是命令。

  能予神情肅穆。

  垂首,能予於這帷帳之外,方寸樓台,用一種極其低沉、極其內斂的聲調,沉著嗓子,道出最後一次表態-

  「臣,謹遵上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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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1 10:44:02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下山,不比上山容易。走這條山路進入索羅,注定要吃苦。織雲本來以為,失去絳兒,她恐怕永遠也走不下山了。

  她確實無法下山,因為不久後她就昏倒在山腳邊沿,是一對住在山腳下的獵戶夫婦救了她。

  她醒來時,一名相貌姣美的中年婦人,正坐在床畔憂心仲仲地凝視她。

  「姑娘,妳終於醒了!」婦人轉憂為笑。

  「我、我在哪裡?」織雲掙扎著坐起來,這才發現她頭上的麻帽,已經被除下。

  「在我與我丈夫的小屋裡。」婦人道:「姑娘,妳身子還弱著呢!妳先別起來,快些躺下說話吧!」

  織雲未違逆婦人的好意,又躺下說話。「請問大娘,我怎麼會在您的家裡?」

  「我們是鐵圍山下的獵戶,我正要上山拾點柴火,見妳暈倒在山道上,就把妳扛下山了。」

  「原來是您救了我!」織雲有些激動。

  「沒什麼,我只是路過,見妳暈倒在山徑旁,把妳帶回家而已。」

  「謝謝您,大娘!」織雲由衷感激。

  婦人笑了笑,然後問她:「姑娘,您怎麼會暈倒在鐵圍山上呢?您從哪兒來的?要往哪兒去?」

  「我……」織雲垂下眼,欲言又止。

  「怎麼,不方便告訴大娘嗎?」

  「不,我是從織雲城來的,我越過鐵圍山,想進入索羅國尋人,可現下也不知道此處,還離索羅國邊界有多遠……」

  「這裡已經是索羅了,妳不知道嗎?」婦人道。

  織雲倏地凝大眸子。「您說什麼?這裡是索羅國?」

  「是啊!越過鐵圍山,已是索羅國,這鐵圍山便是索羅的屏障,看來妳真是完全不知情。不過妳是外地來的,難怪不清楚。」

  「那麼、那麼我在鐵圍山上,看到那座冒著紅焰的黑色堡壘- 」

  「那是王衛城。」大娘道:「妳想進王衛城?」

  織雲堅定地點頭:「是,我想進王衛城。」

  她聽得很清楚,向禹親口說,民夫已送進索羅國王衛城。

  「原來如此。」婦人笑:「正巧,我與丈夫明日就要進王衛城,不如,妳同我們一道進城吧!」

  織雲喜出望外,她沒想到,下山後一切能如此順利。

  「真能如此,那要先謝謝大娘了。」她滿臉感激。

  「別謝了,對了,我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呢!」

  「我,」織雲頓了頓。「我叫小雲,大娘喚我雲兒就行了。」她撒了謊。

  婦人雖然善良,可織雲城的織雲女,名聲太大,隱姓埋名,對彼此都有好處。

  「好,雲兒。」美貌婦人慈聲道:「今日妳就暫且在我家住下,好好歇息,明日我與丈夫,就一同帶妳進王衛城。這樣可好?」

  「雲兒很感謝您,大娘。」

  婦人微笑點頭。「那麼,我不打擾妳了,妳身子弱,就再睡會兒覺,晚些我再給妳端點吃的進屋。」話畢,這才轉身離開。

  織雲吁口氣,沒想到能如此順利,自己終於進索羅國了。

  「障月,等我,我就要來找你了。」從懷中掏出紅玉,她將玉石緊緊握在掌中,如發誓一般,對自己喃喃自語。

  夜裡,婦人在屋外等到她丈夫回來。

  「那女孩兒還好嗎?」獵戶問妻子。他的聲音很沙啞,聽起來十分刺耳。

  「很好,吃了些飯菜,正歇著呢,精神還不錯。」婦人回丈夫,並接過丈夫脫下的皮衣。

  「得養好身子,明日才有精神進城。」獵戶又說。

  「是。」婦人問:「事情都辦妥了吧?」

  「是呀,」獵戶笑:「談妥了,待咱們一進王衛城,就把人送進奴院。」話鋒一轉,他壓低聲道。

  婦人美麗的容貌,浮現狡膾的笑容。「你跟對方談了多少價錢?」

  「切,要見了人才知道哩!」

  「嗯,我瞧那女孩兒一身細皮白肉的,又生得花容月貌,賣價必定不會低。」

  婦人笑得猙獰而且貪婪。

  獵戶嘿嘿兩聲,露出淫笑。

  「這是門生意,我可警告你,別打她主意!」婦人收起笑臉,警告她丈夫。

  「知道!明日得把人騙進城,我不會幹瞎事兒的!」獵戶道。

  「知道就好!」婦人冷著臉,轉身朝屋子走。

  獵戶瞪著他妻子的背影,撇起嘴,不痛快地哼了一聲。

  站在窗邊偷偷覦望的織雲,手一鬆,掌中的水杯險些摔落在地上。

  還好,她及時回神握緊了水杯。

  見婦人往屋內走,她回過神急忙奔回房間,將杯子放在桌上,然後上床鑽進被窩,假裝熟睡。婦人掀開簾子,探了兩眼。見女孩兒睡得熟,她撇嘴笑笑,這才放下心,往自個兒的屋裡去。織雲蜷在被子裡,半天不敢動。

  直到屋外頭門被打開,顯然是獵戶進屋了,他沉重的腳步聲,在織雲房前忽然停住。織雲的心揪緊,她用力搗住嘴,告訴自己絕不能發出聲音,讓這對面善心惡的夫婦看破她已知情。

  終於,那腳步聲繼續往屋內走,最後消失在屋後頭。

  直到屋前燈火滅了,織雲才從床上坐起來。

  她悄聲下床,趁著月色,在房內找到她的麻帽。

  套上麻帽,她躡足走出小房,來到屋前。

  這裡一片漆黑。

  輕輕拉開門,她終於踏出屋外,所幸王衛城明亮的天色,指引著她的方向。

  還來不及喘氣,她便沒命地朝王衛城的方向,狂奔過去……

  障月當然不叫障月。這是他的號。至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號?說起來,這是一個太長的故事。

  「能予先生離開前,留下國策十卷,您要閱覽嗎?」侍從躬身問。

  「收起來。」他淡聲吩咐。

  凝望王衛城南,那片焰紅色的天空,他總在想,什麼時候,這把天火能燃盡,能把大地燒成灰炭?

  那時候會來嗎?

  很難。

  那麼,這仇恨,還要延續多久。

  「須嚴存於金匣,或者封存於密室?」侍從再啟請。

  「擱在書架上。」他瞇眼,琢磨著什麼。「隨便擱著,我隨手即能取閱。」

  侍從抬目,看了主子一眼,那眼色恭謹如常,只有些許遲疑。「是。」他應道,終究,未疑上意。

  「你覺得奇怪,是嗎?」他問,淺笑。

  侍從愣住。「主子……」欲言又止。不,他不疑上意,從來不會。因為主上的決定,從來沒有半分差池,有的只是他自身的無知,而導致的猜疑。

  「我不見得不會犯錯。」障月卻道,回眸看一眼後者。

  侍從驚恐,斂眼,垂首,臉埋得更低、更謙卑。「不,主上絕不會犯錯。」此次態度已轉堅定。

  障月咧嘴。

  這話,不見得是阿諛。

  他知道,隨從是真心的。

  如屬他的子民,每一個皆真心相信,他的帶領是唯一的聖道。

  即使,他可能即將帶領他們邁向戰火、走向毀滅……

  「去吧,我不需服侍。」他揮手,沉聲道。

  侍從退下,頭垂得更低,態度更恭謹、更謙卑。

  他淡著眼,看那恭敬退下的,以性命對他效忠的部屬。仇恨,不會耽擱太久了。如果他告訴世人、告訴他的子民,聖戰的起點,就掌握在一個女人手上……女人。

  他瞇眼,垂首,淺淡的眼,毫無波瀾地,凝眼沉視自己的右掌,之後,慢慢收緊五指。掌中,明明空無一物,卻又好像有什麼不可見的,正在他掌控之中……

  逐漸被握緊。

  夜深了,蛟麟低沉的咆哮聲,劃破別苑的寧靜。

  他回眸,神獸已跨進室內。

  那獸有兩頭、三角、五眼、八足、兩尾,那妖異的第三目,閃爍著腥紅血光,對著牠的主人。

  「過來。」他沉聲喚那獸。

  神獸貴在靈。

  盡此生,蛟麟只認第一眼,見到的那個主。

  獸慢慢走近,巨大的身軀匍匐於主人膝下。

  這是他豢養的獸。

  蛟麟。

  「她,接近王衛城了?」他徐聲問。

  獸瞇眼,朝牠的主,再咆哮一聲。

  他斂目,俊美的臉,略顯陰沉。是嗎?

  如此快。

  她已接近王衛城了?

  蛟麟必須以血餵養,她來找他那夜,他出外殺了馬,餵食蛟麟。

  蛇紋血玉是蛇王封固於地底萬年,蛇血化出,煨成的紅玉,只有蛟麟能嗅出蛇紋血玉的味,知道她身在何處。

  她不會將玉除下,他知道。

  因為那是他贈她的,唯一的禮物。

  一個能讓他走進她的心、鎖住她的人,世上獨一無二,最溫柔,也最血腥的禮物。

  他伸手,順勢自獸頭撫向獸尾。

  獸伏下身,馴服如貓,滿足地噫嚎。

  他的手勁輕之又輕,柔之又柔,彷彿掌下撫摸的不是獸,而是女人。

  「天亮,你就去吧。」他沉嗓命獸:「回焚宮,不必再來。」語罷,他收掌,沉定的眸,對住獸腥紅的第三目。獸低吼,伸個懶腰,慢慢爬起。如一隻乖貓兒,牠朝主人搖尾,之後,才戀戀不捨,返身離去。

  過程中,他沉眸,肅容,凝目看獸離開。

  她來了。

  終於來了。

  他沉黑的眸,綻射出紫色芒光。

  她來,欲進王衛城,只有一條路可走。在天未破曉前,他將出城,迎接精心擘畫即將收成的目的,迎向織雲城與索羅……

  必然的命運。

  清晨,天將破曉。王衛城外的郊區一片死寂。

  織雲在奔逃途中,利用地上的泥把自己的臉抹黑。她的容貌害了她!她必須掩蔽自己,更小心地掩蔽自己。天亮後,織雲在王衛城外看到一批浪人。

  她再次相信人,卻再次犯錯,這回她不著聲色地,混入這群來自四方的烏合之眾,隨眾人跨過城橋,一起移往王衛城門。

  王衛是大城,環繞於城牆周匝的護城河,水流洶湧湍急,竟然與江河無異,而不僅僅是一條溝塹。再看王衛城,守衛森嚴,正面那道城門雖然是開啟的,卻將想入城的人群分隔為兩邊,浪人進城這處矮門十分窄小,一次只容許兩人進入,且在進城之前,無論男女都必須先行搜身。

  搜身,那過程是屈辱的。

  織雲看見,那些軍爺雖道貌岸然,執法如鐵,可一旦見是女人,男人的手就淨往不該摸的地方搜探!

  那是污辱,也是一種輕蔑。

  看到那些搜身的軍爺冷酷的眼、陰鷥的臉,織雲退縮了。

  她退到隊伍外,猶豫不決。

  她不可能讓他們搜身。可是,如果不忍受搜身的屈辱,那麼她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費,如果進不了王衛城,就再也別想見到障月。織雲呆站在城牆邊,猶豫了很久,始終鼓不起勇氣加入搜身的隊伍。

  「欽,你,幹什麼的?」一名鐵騎發現她,認定她行跡鬼祟,於是出口盤問。

  織雲吸口氣,她往後退、再往退……

  「喂!」守門的軍爺不知她是女人,見她不答,便欲走過來躲問。

  織雲急中生智,假裝若無其事,轉身就往回疾走。

  「喂,你站住!」那名鐵騎不死心,開始揚聲嚷叫。

  那叫聲吸引了圍觀者的注目,幾名軍爺已注意到她,織雲再也不能偽裝無知,她只得加快腳步想奔下城橋,卻在此時突兀地被拽住手臂-

  「啊!」她吃痛地喊一聲,恐懼頓時在她心中升起。

  「抓到妳了,看妳還能往哪兒逃?!」抓住織雲的男人粗聲道。

  那粗礪刺耳的嗓音,揪住了織雲的心臟!她回頭,看到男人渾濁、挾雜著灰翳的小眼,像餓狼一樣閃著賊光,惡狠狠地盯住她。

  織雲凝大美麗的眸子,已認出這揪住自己的男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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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你放開我!」她驚叫,拽拖手臂始激烈地反抗。

  「小美人兒,這回妳逃不掉了!」獵戶露出猙獰的笑臉,牢牢拽住這失而復得的獵物!握緊那像柳枝一樣纖細的手臂,獵戶醜惡的灰眼因為亢奮,放射出異樣的詭光。

  「你又是什麼人?快把那小子欄下,你也別走了!」鐵騎已走過來,對著獵戶喝斥。

  見獵戶分神,織雲開始槌打那條抓住自己的骯髒手臂。「放開我!」恐懼讓她產生勇氣,用盡力氣掙扎。

  「臭娘兒們!」獵戶低聲詛咒。「再掙扎,等會兒一進城,老子就要妳好看!」他淫穢地獰笑,之後發狠地把纖細的女人用力甩拋在地上,打算回頭先應付軍爺。

  「啊!」織雲跌在橋頭,額角撞上了堅硬的橋墩-

  剎那間,她一陣暈眩……

  果然如獵戶所料,纖細柔弱的她,被這狠命一摔就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暈眩中,她聽見獵戶與軍爺的談話。「這人是從我家逃走的小子,前兩天才花錢買來的奴隸……」

  昏昏沉沉,她彷彿看見獵戶塞銀兩給軍爺……

  織雲喘著氣,她知道,此時若不站起來逃開,她的命運將會很悲慘。趁獵戶專心應付軍爺,她掙扎著爬起來,然後橫衝直撞地往前逃-

  「往哪兒逃?!」發現獵物逃跑,獵戶大叫一聲,拔腿追過來。幾列馬隊橫過橋頭,擋在前方,織雲沒辦法跑出城橋,聽見獵戶的喊叫聲越來越近,極端的恐懼把她逼上了絕路-

  與其被抓住後凌辱,不如現在就死!

  對於死,其實她早有心理準備,唯一的悲哀,是不能再見障月一面……

  今生沒有緣分,那麼,就只能期待來生了。

  願來生,她只是一名普通女子,那麼她就可以毫無負擔地,選擇與自己心愛的男人共度一生。

  在獵戶追來之前,織雲選中馬隊前面那頭身軀最高大的黑馬,閉上眼,她毅然抬起腳步,朝那黑馬的方向直奔而去。

  「喂,妳瘋了不成?快回來!」看清她的企圖時,獵戶頓足大喊。

  可惜,一切已來不及了。

  律-

  馬蹄揚起,馬上英姿昂藏的男人迅速扯開馬頭,然而那柔弱的身子卻是執意尋死,仍然固執地往馬隊內奔-

  她沒有躲過一劫。

  小小的人兒被另一匹馬的前蹄踢中,頭上覆蓋的麻帽瞬間甩落,飛瀉出一匹如瀑般烏亮柔美的青絲……

  「是個女人!」

  織雲聽見有人驚叫。

  她睜開眼時,小小的身子已被踢飛至橋頭……

  天空在她眼前逼近又遠離。

  當她纖細的身子,被拋落到幽深的溝塹邊緣時,織雲模模糊糊地看到,馬隊前方那迅速扯開馬頭、避過她的男人已跳下馬,高大的身影正在接近自己。

  她的發披散,掩住了絕世的容顏,卻掩不住肢體的嬌嫩與白皙。

  「是中土女人!」旁邊有人喊叫。

  男人蹲在女人身邊,撥開那掩住她嬌容的長髮……

  眾人發出一陣抽氣聲。

  他們未曾見過這麼美、這麼嬌嫩纖細的女子,而這女子,竟像存心尋死一般,如此勇敢地朝馬匹衝撞來!

  蹲在她身邊的男人,緊緊握住手中的髮梢……看到肢體拗折的她,那刻,他面無表情。織雲的眼模糊了……昏迷前,她彷彿看到障月的臉孔,一度,她不敢置信。

  「障、月?」她輕喃,耗盡生命最後一股孱弱的力氣。

  鮮血伴隨著抽氣的聲音,淌出她的嘴角。

  伸手,用最後一絲力氣,想碰觸眼前那像幻影一樣的男人。

  他伸手,握住她軟弱的手臂。

  「我……我死了嗎?」說著悲傷的話,她卻笑了。

  凝視她淌血的嘴角。

  障月的胸口窒息。

  他,竟然不能呼吸。

  「沒、沒關係……」她困難的說著,笑得燦然,笑得如此美麗。「死了也沒關係……因為、我終於……終於找到你了。」

  鮮血再次從她柔嫩如花瓣的唇角,兇惡的湧出。

  她卻滿足地、安詳地閉上眼睛,彷彿一點也未感覺到身體的疼痛……

  她微笑著,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失去了意識。

  夕照西斜。王衛城內,那熒煌的火光,又開始焚照天際。忘卻了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他下令焚燒那棵天樹。那是索羅人民,費盡苦心栽培,卻思而永不可得的甜果,容不得欲色天唾手可得,坐享其成,絕不!

  靜坐在床沿,他沉眼,凝視床上嬌美的絕色女子。

  如此嬌弱。

  如此纖細。

  卻如此有勇氣。

  為何?為何肯為他,自安身立命的織雲城出走?為他攀上高山,越過峻嶺,冒生死難關,一路走到這裡?

  他凝眸看她,目光一直無法離開那張沉靜、安詳的小臉。

  探指,他揭開她胸前的白紗衣,那雪一般腴白的肌膚,映著懸掛在胸口的血紅玉,透著淡淡暈紅的凝脂,令他屏息。

  拈一丸金盤上透明膏藥,他沉著的,穩定的,遲慢的……在那滑膩的,刺痛他指尖的白嫩柔肌上,輕輕地推捻。左來,右去。柔膩,腴白。綿軟,盈潤。

  他的氣息,逐漸沉重低緩,細密綿長。

  終於。

  指,停在不該停之處。

  畫著弧心。

  心,落在不該落的喉頭。

  酸滯沉重。

  倏然,如被灼傷一般,他迅疾收指。

  暗自,惕厲。

  不滿足的指尖,卻在隱隱作痛……

  人兒還睡著。

  她睡得沉,沉得不省人事。

  嬌軀柔膩細緻的凝白,仍盈滿他的眼色,從指端,灼到了下腹與胸口。她已昏睡十日。

  這十日,哺以世上最好的藥餵養,總算救回她柔弱的小命,身上的傷也已痊癒大半。定神,他為她拉上錦表,剛起身就聽見她嚶嚀。

  他回頭,坐回床邊,壓住被沿。

  織雲慢慢地、費力地睜開眸子……

  「障月?」她虛弱地、驚疑地凝大眸子。

  看見障月出現在眼前,她害怕這只是一個美夢。

  是幻覺嗎?

  她死了嗎?

  這裡是哪裡?

  她思緒渾沌,眸光渙散,直至他握住她的小手。

  「是我,障月。」沉定的聲調,有效地阻斷她的疑惑。

  織雲完全清醒了。

  她感覺到了身子的疼痛。

  她沒死?

  「不,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你?」她凝大眸子,感覺到從他手上傳來的溫暖,眼眶倏然溢滿淚水。

  「是我,確實是我。」他揉淡的眸看不出眼色,聲嗓卻溫柔至極。「妳為何會在王衛城?」

  織雲露出欣喜的笑容。「我來找你,」她虛弱的說,慢慢的有了力氣。「一知道你被我爹爹送進索羅,我就來找你了。」

  「妳如何離開織雲城?又如何能進入索羅國?」凝視她的眸,他徐聲問。

  「我騎著絳兒,越過鐵圍山,」提起絳兒,她神色一合,半晌才能再接續:「絳兒牠為了馱我越過山嶺,用盡力氣,已經在山上往生了。」說到此,小臉揉入悲傷。

  他凝眼不語。

  直至她眸中的淚墜下。

  他幽深的眼更幽深。

  伸手,他揉撫她柔順的髮絲,那滑膩的觸感,卻刺痛他的掌心。「不哭,牠既往生,必定已去更好的地方。」沉著嗓,他的聲音已無法再低柔。

  「障月,」猶在墜淚的眸,柔柔凝向男人。「為何我會在這裡?為何你會救了我?是你救我的,對不?」

  「是我救了妳。」他承認,掌心握住她圓潤的頭頂,拇指慢慢摩拿至那白潤秀氣的耳貝。刺痛稍緩。

  他專注地、充滿獨佔欲地,搓磨那軟嫩的處女地。

  「可是我爹爹他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是如何逃離的?又如何能救我?」她的眸滿銜疑惑,對男人的欲渾然不知。

  「我本是索羅國人,回到這裡,自然有辦法表明身份。因此城主送我進索羅,實際上是助我返國。」他答,徐緩地摩掌著她圓潤的耳貝。

  「你是索羅國人?」她微微喘氣,為這乍然得知的消息,而驚愕不已。

  難怪,難怪他會對鐵圍山如此熟悉!

  「對。」

  「那麼,你怎麼會成為浪人?索羅國與織雲城這麼接近,你為何不回國?」她慢慢坐起,錦表落下,在她腰際,堆成一圈艷緞。

  他收指。

  凝眸。男人的眼色,越沉越深。幽微燭光下,她身上著那紗衣,柔潤的嬌軀若隱若現,既不能掩她傾國的秀色,反成了陷他的魔。斂眼,他脫下身上的衣,沉著而鎮定,親手為她披上。「夜冷,小心著涼。」

  那嗓音,如含沙一般粗啞。

  坐起後,織雲水潤的眸子,才有餘閒瞟過這屋裡的一切。

  這屋內陳設,甚至比她在宮城內的房間,更加精美奢華。

  她回眸,錯愕地、無言地凝向他。

  那眸中的凝問,已道出千言萬語。

  「我是索羅國內,首富之子,以為不能承繼家業,所以離開索羅,跟隨浪人遷徙至邊地,嘗遍千辛萬苦。」他低緩地解釋。

  「為什麼?當初你為什麼離開索羅?」她愕然問。

  「因為,我是庶子。」他道。

  織雲的眸子放柔,有些懂了。

  「庶子。」他續道:「永遠得不到嫡子的身份與地位,在那個家,我只是影子。」他聲調裡的哀沉,讓她心疼。

  「那麼,你離開了,又為什麼要回來?」

  「因為父親死前,為我留下一份產業,」他徐淡的臉色,沉著得像在述說別人的事。「我回索羅後,才知道一切。」

  「所以,現在你不必再離鄉,再也不是浪人了?」她柔聲說。

  現在她才明白,因為嘗遍萬苦,所以他身上才有那麼多的疤痕與傷口?

  「妳為何來找我?」他未答,反問。

  淡淡紅雲,染上織雲白嫩的小臉。「你救了我的命,爹爹卻那樣對待你,我不能安心……」

  「因為不能安心,所以來找我?」他問,看她的眸光很沉。

  她一窒,然後輕輕搖頭。「我來找你,是因為害怕。」輕聲說。

  「怕什麼?」他沉嗓問,眸光沉遠。

  「怕,」凝望他的眼,她水潤的眸子柔得像能焰出水。「我怕,再也見不到你。」垂眸,她嬌羞地細聲傾吐心事。

  「抬眼看我。」他伸手,焰住那赧紅的小臉尖,低柔地命她,醇厚的嗓音粗啞地如含沙。

  她屏息,困難地抬眸,立即被他深定黑沉的眼鎖住。

  「妳為我,離開織雲城,越過山巔,闖進索羅?」他啞聲問。他知道她為他做過什麼。他親眼看見,她嘴裡湧出的鮮血,親手抱起她幾乎折肢的身子。那幕,至今仍能窒住他的呼吸。

  「障月……」這直白的問話,讓她凝脂般的頸子,也羞得嫣紅了。

  「是嗎?」他指尖微托力。

  莫名地,他執意問她。

  她微喘,終於顫細地輕喃:「是……為你。」水汪汪的眸子,不敢再看他。

  他柔了眸光。

  為你。

  輕輕二字,深深鑽入他的身骨。

  那刻。

  他幾乎……

  情不自禁。

  「雲兒。」他歎息,嗓音粗嘎,嘶啞。

  她嬌羞地,將眸子垂得更低。「雲兒,答應我,為我,再做件事。」他嘎聲請求,柔沉的眼底,

  隱隱潛動。羞怯地抬起眸子。「你,」她羞澀地細聲問他:「你要我做什麼?」

  「答應我,」他忽然伸手,掌住她綿柔的纖腰,將嬌軟的可人兒揉向自己。「答應我,把妳自己給我。」他沉聲道。

  她身上披著的外衣滑落。

  誘人的秀色,再次惹了他的冷靜。

  然此時,他靜持著,屏息,靜待她的反應。

  似乎,一時之間,她不能想通他的意思。

  然而,很快地,她開始懂得了,因為他眸中不能壓抑的欲色,喚起了她身為女子的自覺。

  「你知道,」這要求讓她有些亂,有些喘,有些不知措。「我身上有責任,我不能離開織雲城太久,我必須回去。」

  「回去,妳只能嫁給斬離。」他道。

  她愣了愣,鎖起眉心,小臉微微慘白。

  「妳不會回去。」他沉眸,掌握更緊。「這回,無論任何理由,我不會再放妳走,妳會成為我的女人。」

  因為這話,她蒼白的小臉泛出紅暈,轉眼眸子卻又蒙上憂色。「可是,我爹爹與織雲城- 」

  「等妳有了孩子,將來再回去,城主會體諒我們。」他道。

  是這樣嗎?織雲不確定。

  見她猶豫,他收掌,將她揉入懷中。「答應我,嫁給我。」沉著嗓道。

  話,是脫口而出的。

  他也因這衝動的話,怔仲一剎那。

  回眸,他正欲圓話-

  卻看見她眸中的淚正在墜落……

  她哭著,在笑。

  「障月……」投入他的懷抱,她失聲承諾:「我願意。」竟全然未加猶豫。

  他胸口收緊。

  那刻,他忘了擁抱。

  直到那淚濡濕他胸前襟口,他回神,下意識地收臂,鎖住懷中緊偎向他的嬌軀收緊。執拗地收緊。最後,卻又驟然松臂。她抬起小臉凝向他,觸及他的眸,他正斂目,深沉凝肅地看她。

  她回望他,燦柔的眸子,漾著淺淺的水光,那麼純稚,那麼喜悅,那麼全然地相信他!

  他感到窒息。

  當那嬌嫩如花般的唇瓣,隨著呼息輕輕掀啟……

  男人的咽喉滾動。

  身體的脹痛,已到了不可抑遏的強烈!

  終於,他俯首,放任自己發狂地銜住那兩瓣柔嫩的嬌唇,用略帶粗魯的方式,激狂地吮吸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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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1 10:44:36 |只看該作者
《紅顏(下) 》   作者:鄭媛


  第1章

  織雲瞬間感到不能呼吸。暈眩感又征服她,使她的柔唇不自主地微啟……他的舌立即頂入,糾纏那香嫩的小舌,貪婪地饑吮她嫩腔中香滋滋的蜜津。

  然那紗衣仍在不斷撩撥他的欲,他粗重地喘息,揚手,輕易地撕裂它。

  紗衣崩裂時,織雲細碎地嬌喘,嚶聲羞吟,當他灼熱的大掌,開始激狂地搓揉她的身子時,她幾乎啜泣。

  而那嬌純稚嫩的抽泣聲,又輕易地,撩勾起他強盛的慾望。

  火,不滅反盛。得到更多,卻想要更多!身體的焦渴莫名地高漲,無論他如何憐愛這朵嬌嫩的花蕊,身體緊繃的疼痛,卻始終不能被解放!除非他-

  她的喘息忽然急且淺促起來,嬌軟無力的身子,幾乎癱軟在他的手臂上。

  昏沉反而讓織雲難受。

  不知為何,屋內的燭光在她眼裡忽然變得昏暗,那深沉的暈眩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來得沉重,讓她就像穿越夢魘一樣,陡然之間,意識忽然墜入無比黑暗的沉重深淵-

  他在第一時間警覺。當懷裡的她,忽然嬌軟在他臂彎中,障月立刻離開她的唇,卻已來不及- 「雲兒!」他沉聲喊。

  她的呼息極弱。

  幾乎停止。

  「來人!」他叫人。

  「主上。」屋外伺候的女奴立即奔進房內。

  「立刻叫能予過來,盡快!」他聲色俱厲地下令。

  「是。」女奴慌忙奔出。

  回身,他凝視懷中昏迷的她……

  他的手,竟在發顫。

  黑沉的暮光籠上他肅色的眼眸,他的掌收緊,風暴醞釀在他眸底,埋得極深極沉的心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所為何為。

  能予及時趕到。施術之後,他返回屋前,臉色沉重。

  「主上,現在恐怕不是時候。」

  「什麼意思。」障月面無表情。

  「主上恐要再等,待她康復,才能- 」能予頓聲。

  障月抬眸看他。「要等多久?」他沉聲問。

  「約莫一個月。」能予道。

  「一個月之後,她就能承受?」他徐聲問。

  「屬下會以百年練就的續命丹養她身命,可以在最快時日內,讓她康復。」

  障月沉眸,不語。「辛苦了,你先退下吧!」半晌後,他沉聲斥退能予。

  「是。」能予退出。

  能予出去後,他走到床邊,凝視她嬌弱的睡顏……沉著眼,默然凝看她淺得不能再淺的呼吸,他深沉的眸籠罩肅色,久久不散。夜已深,王衛城的天空,那妖異的焰光逐漸高漲,腥紅的焰色,漸漸瀰漫了王城整片天際。

  夜半,她清醒時,他仍然伴在她的床側。「障月?」她輕呢。她昏昏沉沉的,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她又在鬼門關前走過一回。

  「覺得如何,身子還好嗎?」他按住她,不讓嬌弱的身軀坐起。

  「還好……只是頭有些昏沉。」她吁口氣,輕聲問:「剛才、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我只覺得眼前忽然變黑,然後……我是不是暈過去了?」她說著,忽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他對她做的事,不由得有些微喘,小臉漫了一片嬌羞的紅霞。

  「妳傷剛好,身子太弱才會如此。」他沉著眼,低柔地安撫她。

  「嗯。」她羞澀地低應,不敢抬眸看他的眼睛。

  她的氣息漸漸淺促起來。

  他臉色微變,自枕邊取出玉杯與藥瓶。

  「這是妳的藥?」聲嗓異常瘠啞。

  這是她昏迷後,他從她身上搜到的東西。

  「對。」織雲嬌弱地點頭,呼息淺促著。「請你幫我,在玉杯裡注入清水,再倒入指末大小的藥粉,調勻,這樣我就能用了。」她吃力地將話說完。

  他照辦,然後扶她坐起,將玉杯交給她。

  她飲下,喘息終於慢慢平復。

  「躺下,妳已費了太多體力。」他沉聲道,輕輕將她平放在床上。

  「好。」她細聲答,假裝若無其事,羞著臉兒躺回床上,卻回身面向邊牆,不敢看他。她的喘息漸漸止息,水嫩的雙頰,卻仍然如秋楓那樣嫣紅。那時,她以為他就要……也許,是因為那娶她的誓言,令她感動不已,所以未再矜持。

  也許,是因為離開了自小安身立命的城郭,讓她的心敞開,不再有所顧忌,因此剛才竟然那般隨心所欲……

  然而這畢竟不該,畢竟不當。

  若非她的哮喘犯了,她與他,他們昨夜,會做出什麼樣羞人的事呢?

  織雲忐忑不安起來。

  她憂慮地揣測著,昨夜發生的事,不知道他會如何看她?對著牆,她閉緊雙目,嬌羞的臉龐,凝了幾許輕愁。

  床畔的男人卻沉眸,垂目。

  思緒停在床上,那雪一樣白膩的嬌軀上。

  她剛才起身喝藥,緞被堆在腰際,白紗已無法遮掩這雪艷勾人的身子。

  他的眸色深了,深得透紫。

  原想略減思欲,不料,卻添上更多。探手,他為她拉起錦裳,暫時掩住那惹了他一夜的秀色,在那膩得如凝脂的頸背上,再滑過,彷彿留下一道灼熱的烙痕,她輕輕悸顫。他看見了。

  「好好歇息。」沉著嗓,他卻如此道。

  囑咐過後,他轉身,頭也不回,走出美人的閨房。

  織雲醒時,天已濛濛亮了。她望向窗外,夜晚的焰色已被天光掩蓋,自窗外拂進晨風,不知為何,一點都不凍寒,風兒只有微微的涼,清新的香。

  她身上的傷已癒合,只是經過昨夜的折騰,精神有些睏倦。

  「小姐,您醒了?」走進房內侍候她的兩名女奴,妹美艷麗異的是容貌一致,明顯是雙生姐妹,同時她們身上僅著薄紗一片,膚色如蜜,更奇,部分肌膚裸露在外,衣著款式顯得十分撩人。

  織雲看得有些怔仲。「嗯。」她答了一聲,自己下床。

  「奴婢叫平兒,奴婢的小妹喚辛兒。」女奴平兒道。

  「辛兒與平兒,侍候小姐沐浴。」平兒又道。

  「不,我自己來就行了。」織雲臉兒微紅。下了床,她才發現自己也僅著一片薄紗,纏繞在她婀娜的身子上,雖可勉強遮體,可卻更形曖昧,令人浮想聯翩……

  這看似異國服裝,該是索羅國的傳統服飾,因為辛兒與平兒身上,也是這麼穿著的,可織雲穿這樣的衣裳,卻一點都不習慣。

  忽然回想起昨夜的事,她臉兒更燙,羞紅不已。

  「侍候小姐,是奴兒們的職責。」平兒說。

  「還是請妳們將沐桶準備好,讓我自己來。」織雲柔聲婉拒。

  她是真的,十分不習慣。

  辛兒與平兒互看一眼。「那麼,奴兒們領小姐至浴房沐浴。」平兒柔順地道。

  浴房?

  織雲不明所以。

  辛兒已向房外走。

  織雲跟上前,忽然想起什麼,羞赧地對平兒說:「平兒,麻煩妳給我一件外衣,我想披上。」平兒立即解意,笑了笑。「小姐怕羞嗎?您就要沐浴了,還須外衣嗎?」

  織雲點頭。「還是需要。」她雖赧然,可還是堅持。平兒只好自紗帳後,取來一件長紗衣。

  織雲見又是一件紗衣,有些怔仲,她遲疑片刻,為了不再麻煩平兒,只好接過衣裳,胡亂披上,聊勝於無。

  往浴房途中,織雲聽平兒詳述,已經知道這間別苑佔地廣大,是索羅首富的物業,辛兒與平兒的新主人,正是首富的庶子。

  途中,織雲見到許多身著薄紗、艷麗嫵媚的女奴,在這所別苑裡似乎沒有男丁?

  「因為這兒是後苑,後苑是小姐的居所,主人命令,男丁不得進內。」平兒笑吟吟地這麼告訴她。「只有主人的居處有男丁,可主人身邊,一樣有女奴侍候。」

  女奴侍候?

  織雲雖沒多問此話的意思,可平兒不經意說出的話,她卻惦在心底了。

  好不容易,浴房到了,那是一處天然的熱泉池,就像野泉溪一樣,在室外石山旁的天然池內,冒著白騰騰的誘人熱氣。見到熱池,織雲笑了,她想起野泉溪,想起她的故鄉……只是這處浴池,比起野泉溪豪華太多,一旁栽種的茂盛花卉,也隸屬異國風味。平兒與辛兒主動為她更衣,織雲臉兒又紅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小姐別害羞了。」辛兒笑道。

  織雲只好由她,卻羞得身子都泛紅了。

  兩人將織雲身上的衣紗都褪盡,織雲只好趕快進入那白濁的池水內,將自己包藏起來。

  可辛兒與平兒卻咋舌面面相覦- 在索羅,她們從未見過如此白哲嬌柔、膚若凝脂的絕色女子。

  辛兒與平兒對看一眼,表情有些吃味兒。

  當然,她們很小心地掩藏起臉色,沒讓主人的嬌客瞧見。

  織雲泡在池水中,心不在焉地想著……他身邊也有女奴,如平兒與辛兒已如此美艷,那麼留在他身旁的女奴,也必定不會平凡,那麼,他身邊的女奴們是否也如平兒與辛兒這般,要侍候他更衣,甚至沐浴?

  此時,她忽然有些懷念起,那時在宮城內的障月……白膩如凝脂的肌膚,很快地就被熱泉蒸得嫣紅了。

  「小姐,您該出池了。」平兒道。

  織雲的胡思亂想被打斷,讓平兒侍候她出池。說不上是什麼原因,她心頭有些悶亂,也許因為這裡的一切與她的想像不同,她有些不習慣。

  回到房內,障月已坐在屋裡等她。

  他見到她,即將她拉過來,擁在懷中。「妳好香。」他沉嗓低語。

  織雲羞赧地不知如何是好。「平兒與辛兒都在……」她細聲提醒他。

  「無所謂,她們不會在乎。」他卻道,想將她抱到腿上。

  她卻抗拒他。「可我在乎。」她溫柔卻執著。

  他凝眼看她。

  見她眸中掠過一絲赧色。

  半晌,他揮手,辛兒與平兒立即退下。

  「妳不高興?」他低柔問,焰住她的小臉尖,命她凝視自己。

  「不是。」她搖頭,凝眸望他。

  「那麼,見到我,為何不笑?」

  「因為,我不習慣。」她細聲說

  「不習慣?」

  「嗯,」她輕點蠔首。「一切,都與我的認知不同,好像,忽然到了另一處天地,你已不是你,我已不是我。」

  他挑起眉,抿唇,淡淡的笑。「妳不喜歡平兒與辛兒伺候?」他很快歸結重點。

  「不是平兒與辛兒的原因,」她沒有否認,也沒有完全承認。「是我,我不喜歡被徹底的伺候。」

  「徹底的伺候?」他徐聲問,長指不著痕跡地揉著她剛浸過熱泉、那嫣紅誘人的白嫩頸窩。

  「如果,她們不會連我入浴都要伺候,那麼我會更感謝她們。」她輕聲說。

  他低笑。「我可以命令她們,妳入浴時,退出浴房。」

  「不,千萬別這麼做,如果這麼做,她們心裡會難過。」

  他沉眼,凝目看她。

  她忽然偎進他胸口,柔聲對他說:「我承認,我是不習慣,可這是你的生活,既然我來了,承諾了你留下,那麼,我會適應,我會為了你努力去適應這一切。」

  他屏息。半晌,他胸口微微起伏,聲調有些異樣。「雲兒,妳的話,總考驗我的意志力。」他沉著嗓,瘠啞地道。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抬眸凝望他。

  那柔軟的水波,投入他黑沉的眼,勾住了他的魂。

  他低歎,氣息沉重綿長。

  下一刻,即覆住她艷軟的唇,將誘人的小嘴整個吞入,吮吸。

  然這回,他未侵入那軟嫩誘人的腔壁內,即使她主動為他張啟小嘴,他卻避開那誘惑,未攻入那張誘人的小嘴,只是銜著兩瓣柔軟的粉唇,反覆地、纏綿地舔洗吮吻。

  不再像往常那樣,被突如其來的暈眩感包圍,她小臉嫣紅,氣喘微微,有些醺然,有些沉醉,可卻能清醒地感受到他的憐愛,他的寵惜,與他的情慾……

  她情不自禁地嚶嚀,就在她逐漸沉溺他的溫存裡,他卻忽然離開她,那沉黑的眸,此刻黑得透紫。

  織雲清醒過來,嬌喘著,不明所以地凝視他……

  他斂眼,痞啞地道:「我保證,婚前,妳會是處子之身。」他嘶啞地道。

  這話,讓她的心好暖。靠向他的胸懷,她紅潤的眸子柔得捏得出水來。「你愛我,所以疼惜我,對不對?」聽見他的承諾,她幾乎要哭泣。

  他伸指,觸及她眼角那燙傷他的淚水,手,竟在輕顫。

  她緊緊擁住男人,因為他那暖她心窩的話、因為他煨了文火的溫柔,讓她再也無顧忌地,將自己冰清的身子貼向他。

  他喉頭滾動,斂眼看她。

  那凝視,深沉得像寅夜的黑霧。

  「雲兒。」他聽見自己,用一種極粗啞的聲調,低柔地呼喚她的名字。

  織雲環抱住男人精壯的龍腰,柔柔地,將所有的心事,用嬌羞秀氣的聲調,輕柔地細語,對他傾訴:「我愛你,障月。」

  這三個字,那麼輕、那麼柔,卻重重敲痛他的胸口。

  那瞬間,他徐淡的眸掠過一抹濃重的合色。

  探手,他灼燙的指,撫上她柔順的長髮。「妳有多愛我,雲兒?」他粗嘎地問。

  「我,」她歎息。「如果說比山高、比海深,那很俗氣,可我實在想不出,比起山與海更直接的形容了。」她傾心對他低訴。忽然,想到自己脆弱的生命,是因為他才有勇氣延續,她又歎息。「我可以為你死,障月。」她忽然說。他僵住,胸口停止起伏。

  織雲屏息,小臉漸漸肅然。「你相信嗎?你的愛,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她溫柔地對他低喃,聲調卻慎重地如咒誓。

  她的生命本來就破損,隨時會面臨死亡威脅。

  他並不知道,倚靠劇毒存活,如飲鴆酒,她早已是將死之人。

  若非為了他,死比生,對她來說還要更容易,但她不會提自己脆弱的生命,因為她不要他耽心。

  柔柔地環住他的腰,她想起自己來找他的初衷……

  即使他現在就要她,她也會給,因為她的生命,本就是為他而延續的。

  「雲兒,妳抱得我太緊了。」他沉嗓道。

  這擁抱,緊得,令他焚燒的心被灼痛。

  織雲放開他的腰,臉兒羞紅。「對不起。」

  他沉視她嬌羞的小臉。「我只是來看妳,更重要的是,告訴妳,我們的婚禮將會在一個月後舉行。」他沉著嗓,對她這麼說。一個月?「這麼快?」她沒想到。

  「事實上,我希望明日就舉行婚禮。」他嘎聲道。

  這話,惹她嬌羞地垂下小臉。

  他總是這麼直白,讓她有些無措起來。

  他沉眸,凝視那張小臉上的嬌紅。

  輕輕將懷中的嬌軟推開,那焦渴與漲痛,又莫名地找上他。

  他站起來。「我該走了,剛回來不久,還有許多事待處理。」

  「那麼,你快些去,不需要陪我了。」她溫柔地體諒他。

  他眸色一斂,對她笑了笑,轉身欲走。

  「障月。」她忽然喚住他。

  「還有事?」他回頭。

  她欲言又止。

  她原想開口,問他何時再來看她,可轉念又想,她不該如此纏著他。

  「沒什麼,」她微笑。「別忙壞了,要注意身子。」

  溫柔地叮嚀。他沉眼凝視她片刻。「會。」半晌才應聲允諾,轉身離開。

  她怔怔地盯視他的背影,直到他跨出房門。辛兒與平兒又進來了。「小姐,您有什麼吩咐?」

  織雲回神,見到兩人如影隨形的伺候,明白她們只是善盡職務,因此不得不盯緊她。

  她釋然一笑,柔聲對平兒說:「暫時沒有。妳們先出去,不必伺候我了。」

  「是。」平兒與辛兒出去,卻守在門外,也不離開。

  織雲有些怔仲。

  她好像,成了囚牢裡的犯人?

  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絕不是犯人,因為這囚牢太華麗,即使比起一般人,她都已幸福太多。是他太在乎自己,所以給她的照顧太多,她該知足,她該珍惜。

  站起來,她徐步走到窗前,凝望窗外那片綠草如茵的土地。

  一個月後,她將成為他的妻子,他將成為織雲城新的主人……如果爹爹能夠接受的話。

  她希望能夠。自她離開宮城後,爹爹為了尋她,宮城內如今應該已陷入一片混亂吧?想起爹爹,她內心升起歉意。不知爹爹現在如何了?不知他又要如何對斬將軍解釋,關於她的忽然失蹤?

  想起織雲城,她就難掩憂鬱。

  雖然,障月曾經說過,等她有了孩子再回去,爹爹會原諒他們,可事情當真會如此順利嗎?

  「希望如此。」對著窗外,她喃喃輕語。

  希望如此。

  她真心希望,未來一切,都能如他們所願,那般順利。

  這幾日來,他見她的時間不多,他告訴過她,也對她解釋過,所以織雲知道他忙著熟悉他剛接手的事業,忙著張羅他們的婚事,但,她難免寂寞。

  現在已不像過去,她不能隨時隨地,主動到馬房找他,他還有其它的許多事要管,這裡的一切,超乎織雲所能想像,現在的障月,已不可同日而語,他已經不是當初她所認識的那個障月,他的身份尊貴,別苑的豪奢與排場,甚至勝過宮城。然而這一切,都讓她不習慣。明白知道他忙碌,所以她更不願纏住他,造成他的負擔。而這是否意味著,將來成為他妻子之後,那麼她得學會,如何與自己的寂寞相處?

  「平兒,來這裡這麼久,我一直沒出過後院,今天,我想到前院散步。」這日,她對平兒說。

  平兒顯得遲疑。「小姐,您與主人就快新婚了,應當待在屋裡,養好身體。」

  織雲沉默片刻,才對平兒說:「我在屋裡休息也好,請妳扶我上床。」她客氣地交代平兒。

  平兒明顯吁口氣,走過來扶織雲上床,為主人蓋妥錦袋。

  待平兒離開房間後,織雲睜開眼,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這幾日她一直有種錯覺……覺得平兒與辛兒,好像是為了監視她,而被派來此處。

  然而,這樣的感覺實在太莫名,她為自己的「錯覺」感到可笑,然而儘管她明知自己的錯覺可笑,除了浴房,平兒不希望她離開屋裡,卻是很明顯的事實。所以,如果她想走出屋苑,就只好支開平兒。儘管屋苑不小,可一直待在這裡,還是太悶人了,她想出去走走,透透氣,也許,還能碰巧遇見障月?想起他,她笑得甜蜜。

  雖然這幾日她總不能見到他,可她明白他為婚事忙碌,她應該體諒。

  織雲下床,自衣簾後取出三件外衣,穿在身上。

  一併穿上三件衣服,雖然有些可笑,但這樣身上袒露的部分,就能完全被遮掩住,也不會顯得若隱若現了。

  自鏡中看到包裹得密密實實的自己,她稍稍安心,躡足走到後房,輕輕推開房後的小門,再悄悄離開屋苑。

  她算過時辰,平時不等她呼喚,平兒也會每個時辰進房裡瞧她。

  一個時辰,夠她好好逛逛這座別苑了。

  順著後院曲折的小徑,織雲繞過幾座屋牆與迴廊,發現開闊之處,前方一棟小巧精緻的屋苑,吸引了她的注意。

  織雲繞過屋苑外栽種的美麗花卉,聽見屋內傳出說話的聲音。

  「婚事籌辦得如何?」一名男子出聲問。這聲音聽來有些熟悉,織雲好奇地,於是駐足凝聽。

  「婚事已具規模,大略辦妥。」

  「很好,事情交給你辦,總不會出錯。」那男子又道。「這是能予該當做的。」能予恭謹地答。

  婚事?

  織雲有些好奇。

  障月是這所別苑的主人,如果提及婚事,那麼,是在討論她與障月的婚事嗎?

  聽到這裡她的臉兒有些嬌紅。

  默思半晌,能予抬首望向障月與剛才說話的那名男子,顯得欲言又止。

  「你有話說?」障月凝眸問。

  聽見障月的聲音,她的心一熱,便默然往下聽。

  「是,能予有話,不知該不該對主上說。」

  「有話就直說。」那陌生的男子道。

  能予屏息片刻,才開口道:「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為何還要籌辦婚事,徒增風險?」

  織雲愣了愣,這話她聽得有些不明白,是她聽錯了嗎?很快地,她聽見另一名男子的回答:「如此顧慮甚是。」

  「風險?」障月卻抿嘴,淡淡一笑。「現在,她人已在我索羅,還有何風險?」

  「小城三日前已派人潛入我王衛城,雖不足為患,然無論如何,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

  障月淡沉的眸,從能予肅靜的臉龐上移開。「既不足為患,就無須顧慮。」

  「主上- 」

  他微揚手,阻止能予往下說。

  他灼灼的眸,凝向前窗方向。

  窗外一抹纖細的人影微晃。

  男子與能予剛剛回頭察看,便忽然聽見屋外,傳來女子的低呼聲-

  一名容貌較平兒與辛兒還要嬌艷,身段也更加玲瓏可人的女子,見到凝立在窗外的織雲,低呼一聲。

  織雲也嚇一跳。

  那刻,她知道自己該留下,好好解釋,可不知為何,她竟然下意識地轉身就走。

  「站住,妳是誰?」那女子嬌聲喝斥。織雲沒停下腳步,她急往小徑上奔走,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小徑的彎道盡頭。

  屋內的男人走出來。「龍兒,妳見到何人?」能予先問。

  「我沒見過她,」那名喚龍兒的女子,遲疑半晌才道:「可我見她剛才往回走的方向,應當是後苑,莫非她是- 」

  能予回頭看主人。

  站在能予身後的男子,顯得有些緊張。

  障月眼色沉冷。

  他凝視那通往後苑的小徑,面無表情。

  織雲的心,跳得很快。直至回到她的屋苑房間,坐在床沿上,她還能聽見,自己心口傳出噗噗噗的跳動聲。

  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她在那小屋窗外聽見的,錯了嗎?不,沒有錯。她聽得一清二楚,不會錯。

  那麼,「大計」是什麼?與她有關嗎?為何要經過數年擘畫?

  她心跳得很快,頭很昏沉,氣息也很喘促……

  從床枕旁取出她收妥的玉杯,她在杯中倒入些淨水,再取出瓶裡的錦纓果研磨的粉末,調和之後,一口飲下。藥粉所剩不多了。她愣愣地瞪著那裝盛著藥末的小瓶,忽然有些怔仲起來。

  仔細回想,她對障月,其實完全不瞭解。

  她所知道,關於障月所有的事,全都是他告訴自己的。

  而她相信他。

  既然當時相信,現在就不該多疑。

  「如果有疑惑,我應當問他,聽他親口對我說。」她喃喃告訴自己。

  吁口氣,織雲躺回床上。是她想太多了。他親口跟她求婚,承諾娶她,不是嗎?想到這裡,她露出釋然的笑容。緩下心頭疑慮。

  她慢慢平靜。

  見到他時,她大可將心中的疑惑,坦率地說出來,不應該自行猜測,胡思亂想。

  「小姐?您醒了嗎?」當織雲心情慢慢平復時,平兒走進房內,見她雙眼睜著,便出聲問她。

  「我想再睡一會兒。」織雲回話。

  剛才奔得太急,倒有些累了。

  「那麼您再睡會兒,辛兒就在屋外,小姐有事,再喚辛兒。」平兒道。

  「好。」織雲柔聲答。

  平兒退下。

  織雲擁著柔軟的被子,告訴自己,現在應當想的,是幸福的事。

  人,往往就是幸福了,所以才會胡思亂想。她告誡自己,不該犯這錯。不該犯這,太幸福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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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1 10:44:49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在夢裡,她仍然反覆聽見這幾句話。

  天剛破曉,她就醒來了。

  朝陽尚未露臉,王衛城天空上的焰色,仍然妖美辛艷。

  織雲站在窗前,看到平兒走進來。

  「今天,我會見到妳的主人嗎?」她問平兒。忽然想起,她見他的時間總不一定,每當她想見他、或者他來見她,總要透過平兒與辛兒傳達。

  「主人已經請人來傳話,今日用過早膳後,會來見您。」平兒順道問:「小姐要用膳了嗎?」

  她搖頭。「我吃不下,妳去忙吧,不必伺候我。」

  昨晚她並未成功說服自己,因此她決定問他,以免自己的心一直不安寧。

  平兒退下。

  她知道,一會兒平兒就會進來稟報,主人已來的消息。

  織雲回眸,凝望窗外。

  她一直忘了問他,王衛城的天空,為何出現這般奇特的景象?

  索羅國……

  神秘的索羅國,王衛城,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她想起,自己到這裡已有數日,但除了這所別苑,她竟然從未見過王衛城,真正的景象。

  擱在心上的事,宛若一塊大石。她越希望能與他見面,卻越是見不著他,已接連兩日,他未來到後苑看她。

  「平兒,我想見妳的主人。」她終於開口對平兒說。平兒愣了一愣,隨即婉言安撫:「小姐您別急,主人不久就會來見您的。」

  「我不能再等了,我有話想對他說,必須立即見他。」織雲聲音溫柔,神色卻很堅決。

  平兒明白,這回她阻止不了。

  「那麼,那麼您等等,讓平兒給小姐取衣裳去。」平兒隨即入內,低聲吩咐辛兒:「妳快去,對主人說,小姐要到前苑,見主人去了。」

  辛兒應了一聲,隨平兒回到屋前,她悄悄走出門外。

  「小姐,您穿上外衣,就能去見主人了。」平兒笑道。

  織雲將外衣穿妥,沒有為難平兒,另方面,她想走出屋外,也需要穿上外衣。

  待小姐將衣裳穿妥,平兒才道:「別苑很大,小姐切記緊隨平兒,別走丟了。」

  織雲點頭,隨平兒出去。平兒帶領她,穿過許多曲折小徑,不知是不是錯覺,有幾回,織雲覺得路上的花草,似乎在幾個彎路前才見過。平兒有必要繞路嗎?要是在兩天前,她一定笑自己胡思亂想,但現在,她卻沒這麼肯定。

  走了許久,平兒終於帶她來到前苑。

  前苑矗立三楝華宇,金碧輝煌,雕樑畫楝,與那日的精巧小屋,與自己居住的秀致屋苑,風情截然不同。

  織雲被帶到中間一幢華宅,宅前數名貌美的女奴,在廣闊的前院穿梭忙碌,顯然皆是華宅裡的奴婢,宅前還有水池,織雲穿過白色迴廊,見到落地窗台前挽著重重金色與白色紗幔,顯得華宅沉穩貴氣,十分豪奢。

  平兒得到囑咐,領著織雲走進宅邸,此時辛兒碰巧自裡頭走出來,見到平兒,還附在平兒耳邊細語了幾句。

  看到辛兒從裡頭走出,織雲有些錯愕,她還來不及細想,平兒便對她說:「小姐請隨平兒進來。」

  織雲隨平兒走入屋內,那豪富奢華的擺設,她無心欣賞,因為她在想,辛兒為何從這幢屋內走出來?平兒領她走過幾重屋進與迴廊、小亭,終於來到一處絕美院落,設在大屋後進,前有流瀑與蓮塘,院落內栽有奇花異卉,與齊整的觀景樹,簷前白色巨柱羅列,形成拱狀,廊與廊問寬廣有餘,可供人漫步,景色美絕人寰。一旦進屋即見重重簾幔層迭,窗皆落地,牆漆金紫與嬌白,屋內陳設雖簡單卻貴重,一派雍容。

  然這屋宇令人昨舌的豪奢,未引起織雲多加注意,因為她一踏進門內,就看見障月。

  她怔愣在門前,無法舉步。

  因為她見,他正裸身,而身畔一名艷美的女奴,正在伺候他穿衣。

  織雲看過這名女奴。

  織雲認得她,她正是那日在小屋旁,撞見自己的那名女子。

  女奴見有人來,回頭看了一眼,見到織雲,顯得有些吃驚,她眼波一蕩,瞟了主人一眼,便默默退下去。

  「小姐。」龍兒乖巧地欠身,與織雲行禮。

  「妳是?」織雲問。

  「龍兒是伺候主人的女奴。」龍兒垂著蠔首,輕聲回道。

  伺候主人的女奴?織雲抬眸看了障月一眼,他未語,織雲再移回視線,細細看這名喚龍兒的女子。

  她生得十分艷麗,看來年齡很輕,並且身段玲瓏,成熟飽滿,蜜色的膚肌光澤誘人。

  這樣的女子,是伺候障月的奴婢?

  「前幾次,障月來看我的時候,我沒見過妳。」織雲輕聲問。

  只是一名女奴?不,她看得出來,這名喚龍兒的女奴,與其它女奴不同,她是障月的貼身奴。

  「是,因為龍兒只是一名女奴,一直在主人屋裡伺候。」龍兒秀氣地回話。

  「請小姐,為主人著衣。」龍兒乖巧地向織雲道。

  織雲愣住了。她抬眼,看見障月沉凝的眼神,他正凝視自己。

  龍兒恭敬地將主人的衣物送上,織雲不得不接過龍兒遞來的衣裳,走向障月。

  她未為他著衣過,不知如何伺候他,於是,笨拙地,她柔膩的小手撫上他裸裡的胸膛,碰觸間,他肌膚上的灼熱,也烙在她的手指上……他按住她的纖指。

  「這是龍兒的工作,妳是主人,不必親自動手。」這麼對她說。

  織雲愣住,一開始,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可以做這工作……」

  「這是規矩。」他淡笑,低柔地對她說:「把衣裳放下,讓龍兒來做。」沉著嗓,他再說一遍。

  織雲怔立在原處,有些怔然。

  龍兒接獲主人的旨意,走到織雲身邊,柔聲說:「請小姐將主人的衣物,交給龍兒。」

  她凝視龍兒。

  龍兒對她微笑,看起來溫柔,而且楚楚動人。

  織雲沒動,龍兒只好伸手,取走她手上的衣物,臉上還含著歉然的笑意。

  織雲凝立在原地,她不讓開。

  「請主人至窗前著衣。」龍兒只好說。

  障月轉身走到窗邊。

  龍兒伸出手,像在迎接她的主人。

  然後,織雲看到龍兒蜜色的纖指,慢慢擦過障月的肌膚、撫過障月的胸膛,那麼溫柔、緩慢、一寸寸地,將男人衣上的細折撫平。龍兒伺候他著衣後,他揮手讓平兒退下,卻讓龍兒留在屋內。

  「找我有事?」他開口問,聲嗓溫柔低嘎。

  她沉默,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昨夜出門前我就想去看妳,怕妳睡了,所以沒過去。」他說,溫柔喚她:「過來,來我身邊。」他朝她伸手。

  織雲沒有上前。

  「怎麼了?」他沉著嗓,低柔地問她。

  織雲退了兩步,她退到窗前。

  「我有話,想問你。」她雖然平靜,語調卻壓抑。

  「什麼話?」他問。

  她沒立即回答,卻抬眸,看了他身後的貌美女奴一眼。

  他明白她的意思,淡淡地說:「龍兒不是外人,有話可以直接說。」

  她怔住,接著見到龍兒羞澀乖巧地對她微笑。

  她的胸口忽然有些酸。

  「那天,我沿著自己的屋苑漫步,繞過小徑,在一間精巧秀致的小屋外,見過龍兒姑娘。」她輕聲對他說。

  他容色淡定,似乎早料到她會提這件事。「原來妳見過龍兒了。」不動聲色道。

  「我在屋外,聽見屋裡有你的聲音,本來想敲門,進去見你,可是……」她噸住唇,對於當日自己突然奔走的事,有些難以啟齒。

  「妳可以進來見我。」他淡道。

  「我本來也想這麼做,」吸口氣,她對他說:「但是,我聽到你們說的話,忽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敲門進去?」

  「妳聽見了什麼?」他問。

  織雲抬眸,凝望龍兒,她猶豫著。

  但他仍然沒有讓龍兒離開的行動,遲疑片刻,織雲只好開口:「我聽見,有人說: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

  「妳聽得很仔細。」他說,臉色很淡,嘴唇有笑意。

  織雲愣住。

  他的笑容,讓她有些不明所以。

  「當時,妳如果進來,就能見到我索羅國主上。」他道。她屏息。

  「主上?你指的是,索羅國皇君?!」她愕然。

  「對。」他神色淡定,徐徐對她解釋:「索羅國,皇君,我最重要的客人。」織雲不敢相信。

  「妳已知道我父親的身份,身為一國首富,商事與政事自然須兼顧,所謂朝中有人,偌大事業才好運作。」他徐聲道:「我承襲父親的事業,當然不能自絕於政事之外。皇君為座上客,乍聽之下雖然驚人,但這的確是事實。這也是當日龍兒在小屋外遇見妳,會如此詫異的緣故。」

  「所以,那是皇君與……」

  「與我國丞相能予。」他眸色沉定,平穩地看著她。「我是別苑的主人,當日我為陪客,妳聽見我的聲音,不足為奇,如果當時妳進來,我就會對皇君介紹妳,我的未婚妻子。」他說。

  織雲凝視他半晌。

  他眸色很定,沉著的眼色,直視她的眸子。

  終於,她吁口氣。「仔細回想,當時,那位丞相……」的確與另一名男子說的。

  「但我沒想到,他竟然是索羅國的皇君。」

  「妳想見他嗎?」他抿唇問。

  織雲搖頭。「不,我不想。」她沒有任何見皇帝的慾望。

  他笑。「妳只想見我?」

  她白嫩的小臉羞紅。「你別這樣。」她輕聲說,眼神不安地掠過龍兒。

  龍兒站在主人身後,彷彿沒聽見他們的對話,眼神祇放在她的主人身上。

  織雲垂下眸子,心下頓時有股說不上來,不自在的感覺。

  他斂目,合沉的眼掠過一道複雜的幽光,似乎在凝思什麼。最後,他揚手,淡聲吩咐身後的龍兒:「妳先下去。」

  龍兒愣了一下,隨即回神,乖巧地答:「是。」

  臨走前,她抬眸,對織雲微微笑了一笑。

  那微笑淡淡的,好像沒什麼用意,又好像挾了一抹輕愁。

  織雲屏息。

  直至障月走到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想什麼?」他笑,淡聲問。

  「前幾回你來看我時,我從來沒見過龍兒。」脫口,竟是問他這個,連她自已,也有些驚訝。

  「她就在我屋裡,是伺候我的女奴。」

  在他屋裡?

  「她,細心嗎?」她問,心口悄悄收緊。

  「她將你伺候得好嗎?」

  他看她,半晌,沉眼對她笑。「我不否認,龍兒細心。只怕,再也沒有比她心更細的女奴了。她把我,伺候得很好。」

  他的話,讓她的心收得更緊。

  「那就好。」她勉強自己笑。「我來見過你,我的話也問完,我該走了。」她說,轉身離開他,想退到門外。

  他卻伸手,攬住她的腰。「我誇龍兒,妳不高興?」他貼在她耳邊問。

  「沒有,我沒這麼想。」她回眸,認真地回答。

  他抿唇笑。「真的沒有?」

  「她做得好,讓我很放心。」她說。

  她的確是真心這麼想的。

  只是……

  做得好。

  到多好的程度?她眉心輕輕攏起,卻對他強顏歡笑。「她能用心伺候你,這是好事。」

  「龍兒再好,也只是一名女奴。」像是看穿她的心事,他沉著嗓,低柔地道。

  「千萬別這麼說,」緩下心裡的結,她柔聲對他說:「女奴也是人,她能如此用心服侍,多麼難能可貴?如果你心裡這麼想,她會感覺得到,所以,你應該關心她。」

  「妳希望我對她好?」他挑眉問。

  她怔住。「我……」話,說不出口,凝在心中,有些青澀。

  他抬起她的小臉。「還是,希望我只對妳好?」他嘎聲問。

  她答不出來,嬌羞的赧顏,卻說明了一切。

  他眸色變深,看著她白膩的頸子凝成嬌紅,他粗糙的指,停在她嬌嫩細緻的頸窩上。

  難以自禁。

  慢慢摩掌……

  「障月?」她喘息有些淺促。

  「害羞嗎?雲兒?」他低道,那貪婪的指,克制不住。

  她細細地嬌喘一聲,抬起眸子凝住他,那水柔如詩的眸,無語地凝住他,似要請他停手,又似在懇求什麼。那水汪汪的眸,構成令他動情的詩。他的喘息粗重起來。他俯首,含住她嬌嫩的唇,舔洗她香軟的小嘴,然後是白膩的頸窩,他盡量低緩地喘著氣,睜著眼,觀察她嬌羞甜美的反應,然後舔她、啜她、吮吸她,直到她輕聲嚶啜起來……

  「障、月?」她再喚一回他的名,這次她壓抑的嚶泣是哽咽的,帶著陌生的、一種令她自己也害怕的嬌媚,因為他的指,已探入那不該探入的襟內……

  他的心,忽然發狂得火熱!

  他的唇開始瘋狂的吸啜她的甜,舔噬她的軟,強奪她的嬌嫩-

  他要她!

  他想要她!

  但他停下,在最不該停的時候,他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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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1 10:45:04 |只看該作者
  俊顏掠過濃重的暮色。

  粗重的氣息,久久,無法遏抑……

  他摟住她嬌軟的身子,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裡。

  「障月?」她輕喚他,細喘著,抬眸凝望他。男人黑沉的眸,諱莫如深。他沉晦的黑眸,讓她不捨,她伸出纖白的手,柔柔地拭過他汗濕的額際。

  「我不該如此。」他握住那燙傷他額際的柔萸,用意志,將懷中嬌軟的身子推開,如剝離他的骨血。

  「障月?」

  「我親口承諾過,婚前,妳會是處子之身。」

  「不,不要自責,」她輕輕搖頭,伸出一隻白嫩的小手,溫柔地覆住他的唇。

  凝眸啾視他,她嬌紅的小臉如晚楓,半是羞澀,半是羞赧,她也一樣無法拒絕他對她的欲,所以,她不怪他。

  「也許,大婚前我們不該經常見面。」他粗啞地低語,忍住吮她纖指的衝動,握住搔亂他的小手,身體繃緊得生痛。

  「為什麼?」她不明白。

  小手被他緊握在掌心,捏得有些吃疼。

  「因為見到妳,碰到妳,我竟然,」他沉嗓,接續未完的話。「總是克制不住。」

  織雲的心軟了,因為他眸中的溫存,讓她好不捨。「障月,別因為這樣就不見我,我可以離你遠一些,你也離我遠一些,但我們還是要相見,你還是要來看我。」她柔柔地說。

  這溫柔太熾人,已經燙過他很多次。

  沉下眼,他壓下胸口的顫動,鬆手。

  「明天來看我,好嗎?」她柔聲問他。

  「明天我有要事,」他道,徐聲補充:「婚禮之前,我希望將瑣事都處理妥當,後天一早,我就會去看妳。」他淡著聲,無心地承諾。

  她點頭。「辦事要緊。」

  「今日還有許多人要見,我陪妳太久。」他說。

  「好,我明白。」她溫柔地對他微笑,讓他送她走出屋外。

  龍兒與平兒並肩站在外頭。

  龍兒垂著頸子,凝目注視前方的石板,正在等待她主子。

  抬眸,見到主人出來,龍兒眼中掠過一道濃熾的光。「主人。」她柔聲喚,一邊走上前,淺笑盈盈,迷人又嬌媚。

  織雲停在門前,看著障月走向她。龍兒奔向她的主人,走得有些急了,竟然不小心給石板間的縫隙絆倒- 「啊!」她輕呼一聲。

  「慢!」那瞬間,障月挽住龍兒的手臂。龍兒嚶嚀一聲,跌向主人懷裡。

  織雲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一時未反應過來。

  連平兒也愣住了。

  「對不起,主人,龍兒、龍兒實在太粗心了!」癱在主人強壯的懷裡,龍兒急著道歉。

  那張焦慮的小臉瞬間充滿歉意與羞色,她勉強想要站直,卻一徑地腿軟,怎麼也站不起來。

  「妳扭傷了腳。」他沉聲道。

  「龍兒、龍兒實在太不小心了!」她有些焦慮,因為自己無法獨自站立,必須麻煩主人而懊惱。

  他眸色略沉,凝斂的眼掠過一絲闇光。

  「啊!」龍兒叫一聲,沒想到主人竟然抱起她。「主人,您不能抱著龍兒,龍兒承受不起……」龍兒羞得臉兒嬌紅,頻頻嬌喘。

  織雲僵立在門前,她的眸子睜凝著,離不開他的手……他強壯的手臂,正在抱起他的女奴。

  「妳傷了腳,現在不能走路。」他對懷中女子道。

  回身,他正要抱走龍兒,忽然頓步。

  他回眸,望進織雲的眼睛。

  她如琉璃般的眸子,剔透沒有表情。

  「主人,您快讓龍兒下來,龍兒自己能走的。」龍兒縮在主人懷裡,小小聲地懇求,神情怯懦而且無依,她的眼神,不安地掠過織雲的臉。

  「我抱她回屋。」障月未答,卻對織雲這麼說。

  「嗯。」織雲點頭,小臉雖蒼白,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甚至回頭吩咐平兒:「妳幫忙請來大夫,待龍兒姑娘回屋後,就能立即就診。」

  「是。」平兒回神應了一聲,立即轉身去找大夫。

  他凝視她的眼,不再說什麼。

  龍兒還在小聲地說:「主人,您放龍兒下來吧,龍兒真的沒事。」

  那細碎的聲音喚醒他。他低頭,對懷中的女人說:「別逞強了。」

  那聲調,有淡淡的溫柔。織雲的心,忽然被那聲調裡的溫柔螫傷了。

  話落,他抱著龍兒,轉身走開。織雲凝著眸子,一瞬也不瞬,眼睜睜地看他抱著龍兒,走進華屋。

  一開始,那感覺,就好像幻覺一般不真實。織雲坐在屋裡,昨日的事已經過了一夜,她卻仍然陷在震撼裡。看到他將龍兒抱起當時,她承認,她的心忽然很疼。但龍兒傷了腳,他抱她是應該的,當時他只能那麼做,沒有任何人有錯。

  她不該為這種事,耿耿於懷。

  「平兒。」她喚來平兒,決定把心放下。

  「小姐。」平兒進來,辛兒守在門外。

  「不知龍兒的腳傷得如何?我想去看她。」她對平兒說。

  平兒有些錯愕。「小姐,您要出屋苑嗎?」

  「對。」

  「可是……」平兒顯得猶豫。

  「我親眼見龍兒受傷,豈能不聞不問?」她柔聲說服平兒。

  「是。」平兒未再拒絕。「那麼,我們現在就走。」織雲露出笑容,自行取出外衣披上。平兒帶她踏上屋前小徑,不久即來到一座小軒。「這兒就是龍兒的小屋。」平兒道。

  只見軒外植了一些花木,小軒雖小,倒也十分雅致。

  平兒為主人開門,織雲走進小軒。

  龍兒躺在床上,聽見開門聲,迅速抬起頭,見到是織雲,她一愣,眸中的熱光微微淡下。

  「小姐,您怎麼來了?」她連忙從床上坐起。

  「我來看妳,腳傷好些了嗎?」織雲坐在床沿,輕輕按住她,不讓她坐起。

  「好些了。」她顯得有些嬌弱,強打精神說:「龍兒只是女奴,不值得小姐如此費心的。」

  「別這麼說,妳受傷了,當然需要關心。」她柔聲問她:「腳還疼嗎?大夫怎麼說?」

  「不疼了,昨日大夫已來看過,幸而主人當時扶住龍兒,龍兒才沒有摔傷,大夫說,幸虧沒有傷及筋骨,休息幾日,應當就無礙了。」「能走路嗎?」

  「這兩日不行,龍兒腳上沒有力氣,大夫也說最好不要下床,所以龍兒從昨夜起,就一直躺在床上,實在不習慣。」她羞澀地說。

  那羞澀的表情,看來我見猶憐。

  織雲斂下眸子,輕聲說:「妳一個人住在這裡多不方便,日常起居有人照料嗎?」

  「中午有人給龍兒送飯,小姐不必為龍兒擔心。」

  「屋裡的事,有人為妳做嗎?」

  「沒有,可不礙事的,龍兒只是休息幾日,等腳傷一好,就能下床做事了。」

  她點頭。「無論如何,我會請平兒每日來看妳,需要我們為妳做什麼,儘管開口說。」

  「這……龍兒謝謝小姐的關心。」龍兒感激地說。

  「別這麼客氣。」織雲對她微笑,然後站起來。「我先離開了,需要平兒留在這裡嗎?」

  「不,小姐您別掛心,一會兒主人就會來看龍兒- 」龍兒欲言又止,覺得自己似說錯了話。

  「好,那麼我跟平兒先走了,妳好好歇息。」織雲裝作若無其事。她朝龍兒微微一笑,然後離開小軒。走出院外,她的笑容漸漸收淡。

  他說過,今日有要事出門,為何又能抽空,來看龍兒?

  懷著心事,她腳步躑躅,平兒也不好意思催趕,只好慢慢跟在後面。

  織雲忽然停在軒前的小院旁。

  「小姐,您怎麼了?」平兒問。

  織雲凝視著院子植的嬌媚小花,怔仲的眸子,離不開花上那反射著陽光的晶瑩水珠。

  「平兒,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輕聲問平兒。

  「辰時剛過。」平兒答。

  「今晨有落雨嗎?」

  「沒有,自前日起,王衛城就是好天氣。」

  織雲回眸,凝向平兒。「龍兒的院落,平日由誰照顧?」

  平兒愣了愣,然後笑了。「還有誰能照顧?龍兒與我和辛兒一樣,我們都是女奴,習慣灑水掃地、整理庭除,自己的屋當然自己照顧。」平兒的答案,與龍兒剛才所答的,一模一樣。她不再問平兒了。回首,她凝望小院內的花圃,不僅花朵上佈滿水珠,地上潮濕的土壤,也顯示不久前,才有人來灑過水。

  然而,這不合常理。

  倘若如此,那麼代表著什麼意思?

  她遲疑的神色,引起平兒的注意。「小姐,您怎麼了?」

  織雲抬眸望向平兒。「沒什麼。」輕聲說。

  一切只是她的猜疑,龍兒傷了腳,也許苑內有人照顧龍兒的起居。

  必定是她想太多了。

  「我們走吧。」她回眸,柔聲對平兒說。

  「是。」平兒不疑有他,領著小姐,一起離開龍兒的小軒。

  王衛城的夜幕,漸漸變得暗澹。那妖異的焰色,在這幾日忽然轉淡,夜裡開始凍得發寒,這兩日連織雲房裡都加了一盆炭火。障月隔日沒有來看她,織雲等了兩天,他還是沒來。

  「平兒,妳的主人未回府嗎?」她問平兒。

  「小姐,您是問- 」

  「他說過,昨日就會來看我,可他一直沒來。」

  平兒遲疑片刻,好像有話想說。

  「平兒,妳還沒回我的話。」織雲輕聲問。

  「是這樣的,龍兒的傷勢變重了,她發了燒,大夫說是腳上的傷被輕估,裡頭恐怕有傷口。」平兒依織雲的吩咐,每天去看龍兒,因此她清楚龍兒的近況。

  「所以?妳想說什麼?」織雲凝眼問她。

  「平兒想說的是,」平兒吁口氣,緩聲告訴織云:「昨日平兒在龍兒屋裡見到主人,主人見龍兒發了高熱,便留在那裡,大概因為如此,所以不能來看小姐。」

  織雲默然。

  平兒忽然有些不安,她怕自己說錯了什麼。

  「平兒,」織雲終於開口,她問平兒:「看龍兒的大夫,是沒有經驗的嗎?」

  「沒有經驗?」平兒睜大眼睛。織雲等她說下去。

  「不,他是- 」她忽然頓住,欲言又止。

  「他是有經驗的大夫。」平兒吁氣。她險些脫口說出,大夫是宮裡御醫。

  「那麼,為何會誤判?」織雲平靜地問她。

  「大概因為龍兒逞強,所以大夫才會錯估。」織雲沉默半晌,之後對平兒說:「我想再去看看龍兒。」她已站起來,準備外出。

  「可是,小姐,也許主人今日會來看您,您不等他嗎?」平兒問。

  織雲停在門前。「他會來嗎?」

  「小姐?」

  織雲笑了笑。「我去龍兒那裡,也許,還能見到他。」

  她轉身走出門外。

  平兒愣了一愣,見她走遠,才急忙追出去。

  果然,她在龍兒屋裡,見到障月。不期然見到織雲,他雖驚訝,卻未解釋他逗留在此的原因。

  「我來看龍兒。」她站在門前,忽然有些不知該說什麼。然後,她垂首無言地越過他,直接走到龍兒床邊。

  他看著她自身邊走過,默然不語。

  「腳傷疼嗎?」她柔聲問龍兒。

  「不疼,大夫已經來過了。」龍兒嬌弱地說。

  她蜜色的臉孔泛紅,看來像染了風寒,又像是傷口發熱造成的。

  「讓我瞧瞧妳的腳。」織雲掀開龍兒的被子。

  「沒事的,小姐,您是主人,不能這樣……」龍兒好像有些羞澀,她眸子瞟向主人,像在求救。

  「她發燒了,被子渥熱,要出汗才行。」障月開口。

  「受風寒才需要出汗,」她回眸,輕聲對他說:「我懂得看護病人,你忘了嗎?你的傷,是我照料好的。」

  他沉眼,沒再多說。

  「我聽平兒說大夫沒在第一時間診治妥當,我擔心,所以來瞧瞧。」她柔聲對龍兒解釋,原是一番好意。然而被子下,那雙腳踝並未紅腫。她怔住,忽然感到窗邊吹來徐徐冷風……

  她側首,看到房裡的窗扇半開。

  回眸,她望向龍兒。

  龍兒悄悄替自己蓋上被子,眼神掩抑,病弱的表情讓人憐惜。

  「妳受熱不是因為腳傷,妳染的是風寒。」織雲輕聲對她說。

  龍兒眼睛瞪大。「不是的,龍兒前晚疼了一夜,身上熱得難受,況且大夫也說,龍兒是因為腳炎才會如此……」

  「不可能,我看得很清楚。」她平靜地道。

  龍兒不敢反駁,無助的眼神凝向她的主人。

  織雲看到她的視線。

  龍兒的柔弱眸光,正幽幽地投向障月。

  織雲的心繃緊。「昨夜忽然轉寒,夜裡凍得緊,妳屋裡的門可關妥了?」她問龍兒,聲調沉肅起來,稍微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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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1 10:45:16 |只看該作者
  龍兒愣住。「窗子……」她又看主人一眼,怯怯地回話:「窗子是剛才、剛才……」

  「剛才我開的。」障月走過來。

  「讓她休息,妳跟我出來。」他對織雲說。她抬眸凝視他。

  他已先走出龍兒的房間。

  織雲回眸,凝看龍兒一眼,才跟隨障月走出屋外。

  「妳在懷疑什麼?」他等在房外,一見到她,就這麼問她。

  「她受的是風寒,不是腳傷,你看不出來嗎?」

  「她病了,別計較是怎麼病的。」他沉聲說。

  計較?

  織雲凝眸看他,臉色微微蒼白。「我只是說出事實。」

  「她一大早就起來,到我屋裡伺候。」他解釋,雖然她沒問:「是我阻止她,把她送回來,這是妳在這裡看到我的原因。」

  「你怎麼送她回來的?」織雲凝望他,抬起小臉問他:「跟那天一樣,抱她回來的嗎?」

  他沉下臉。「妳看見,她病了。她一向盡責,不這麼做,她會工作到病倒為止。」

  織雲不說話了。

  「她昨日就病得厲害,卻要下床,我留下來陪她,所以沒到妳屋裡。」他沉聲對她說:「是妳告訴我,她是我的女奴,她如此用心伺候我,我應該關心她。」

  織雲啞口無言。

  半晌,她聽見自己說:「對,你是該關心她。畢竟她是病了,是我無理,我不該如此。」話落,她木然轉身要走。

  他自身後抱住她。

  織雲掙扎,他卻抱得更緊。「昨日我沒到妳屋裡,妳生我的氣?」

  「沒有。」她平聲答。

  「妳在生氣。」他聲嗓沉抑。

  大手按著她的小腹,將她嬌軟的身子壓向自己,他氣息漸漸濁重起來。

  「放開我,別在這裡如此。」她掙扎,眸裡含著委屈。「房裡還有你的女奴。」

  他一僵,然後,慢慢鬆手。

  織雲退開,退到門邊。

  「妳先回去,等一下,我去看妳。」他說,凝視她的眼神顯得沉思。

  「不用了,」她對他微笑,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既然沒空,就不必勉強來看我了。」留下話,她轉身離開龍兒的小屋。轉身那刻,笑容已自她臉上消失。

  第3章

  回屋後,她坐在窗邊凝視王衛城的夜色,感到茫然。

  與障月相識、馬房、離城、進入索羅,住進別苑,還有他送她錦纓花的日子。

  那一切,彷彿一場夢。

  一場已經很遙遠的夢。

  晚間,平兒進來告訴她:「主人在屋前,他來看您了。」

  他還是來了。

  「平兒,幫我對妳的主人說,我睡了,不能見他。」她面無表情地這麼對平兒說。

  平兒愣住。「小姐?」

  「這麼說就成了,麻煩妳。」她回首,蒼白地對平兒微笑。平兒遲疑半晌,才應了一聲是,然後退出房外。織雲依舊坐在窗前。

  因為不願意讓他看見她的妒嫉,所以,她寧願不見他。

  障月走進來的時候,織雲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

  「為何不肯見我?」他已走到她身邊。

  織雲抬起眸子才看到,他已走到身邊。

  她凝望他片刻,然後淡聲回答:「我正打算歇息,所以- 」

  「妳明明未睡,何必叫平兒騙我?」他聲調冷肅,沉著的眼俯視她。

  她默然,半晌,輕聲說:「你忙,應該早點回去歇息,不必特意來看我。」

  「我已經來了。」他說。

  「好,那麼你看過我了,可以走了。」織雲站起來,走到床邊。

  他握住她的手腕。「妳究竟怎麼了?」

  「我沒事,」她強顏歡笑。「為何這樣問?」

  「妳的態度不對。」

  「我真的沒事,」她笑了笑,這麼回答他:「你該關心的是生病的人。」

  他臉色略沉,眼底掠過一抹黯冷。「為何說這種話?今早我已經對妳解釋過,龍兒是個負責任的女子,在她心裡只有主人,沒有自己,倘若我不制止,她不會照顧自己。妳應當已能理解我留在龍兒屋裡的原因,不該再任性,妳不像這麼不明理的女子。」

  她小臉蒼白。「我明白,我可以明理。」她輕聲說。

  他沉眸,斂眼看她。

  「所以,你回去吧,不必在乎我的情緒,別理會我的不明理。」她一字一句說。

  「妳在跟我賭氣。」他說。

  她掙開他的手。「我沒有。」她輕輕掙開他,蒼白的小臉剔透如晶玉。「我累了,讓我歇息。」她回眸,不再看他。

  「好,妳歇息,明晚我再來看妳。」他說。

  「不必了,你該去看她,她是病人,比我需要你。」她淡聲說。

  他沉眼看她。「妳一定要這麼說話?」沉聲問她。

  她不語,凝視床榻內側,剔透的眸子模糊了焦距。

  他淡聲道:「等妳心情平復,明日來我屋裡見我,有話再說。」不打算再與她爭執下去。

  話畢,他轉身走出她的房間。

  織雲凝立在床邊,眼睜睜看著他走出自己房外。

  隔日,她沒去見他。而他也沒來。他說過,等她心情平復,這成了他沒來看她的理由。

  偏偏,平兒每天都會回來告訴她:「今日在龍兒屋裡見到主人,龍兒又好了一些。」

  五日過去,龍兒的病已好,她以為他會來,然而他還是沒來看她。

  織雲沒想到,自己等到的人,竟然是龍兒。

  那天,龍兒怯生生地跨進她的屋苑,用抱歉的聲調告訴她:「主人這幾日太忙碌了,因為有要事,所以不能來探望小姐,但主人一直很關心小姐,再晚一些,主人如果得空,一定會來看您。」這話像是安慰。像是龍兒自己編出來的安慰。

  「是他叫妳來說的嗎?」織雲淡聲問她。

  龍兒愣了愣。「不……」她顯得有些忸怩。「是龍兒,自己代主人來說的。」

  代主人來說?

  織雲回眸看她。「妳為何這麼做?」

  「因為,」在織雲的注目下,龍兒有些不安。「因為龍兒聽平兒姐姐說,小姐因為龍兒的事,生主人的氣,所以龍兒才……」她話沒說完,因為怕自己說得太多,惹小姐不高興。

  織雲凝眸看她。「妳的病,養好了嗎?」她淡聲問,彷彿不介意她說的話。

  「是,龍兒的身子已經無恙了。」見織雲關心自己,龍兒稍稍露出笑容。

  「之前我忘了問妳,妳跟在障月身邊多久了?」織雲問她。

  龍兒乖巧地回答:「龍兒自小就跟在主人身邊,已有十多年了。」

  「自小?他曾經離開索羅國,當時,妳在哪裡?」

  「龍兒在舊居,等待主人回來。」

  她默然半晌,然後又問:「妳幾歲了?」

  「龍兒今年十八。」十八,比她還小兩歲。

  「許婚配了嗎?」她再問。

  龍兒眸光略閃。「主人,主人尚未為龍兒許婚配。」

  「那麼,等我新婚後,我會為妳許婚配。」她對龍兒說。

  龍兒倏地睜大美麗的眼睛。「不,」她忽然跪下。「龍兒求小姐別這麼做!」

  急切地請求她。

  織雲垂下眸子凝視她。「為什麼?」輕聲問。

  「因為,龍兒不願離開主人。」她顫聲說出內心的話。

  「妳想伺候障月一輩子?」織雲輕聲問,沒有表情。

  「是,龍兒是女奴,心裡只有主人,龍兒只想伺候主人一輩子,求小姐成全龍兒,龍兒會感激小姐一輩子!」龍兒抱住小姐的腿,她只是個可憐的小丫頭。

  織雲看著她。「但,他將成為我的丈夫,我怎能讓妳,伺候他一輩子?」一字一句,她輕聲地,卻沉重地,對跪在地上的女子說。

  「不,不,」龍兒搖頭,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她害怕、她惶恐。「龍兒是女奴,一心只想伺候主人,不敢有其它念頭,請小姐不要趕走龍兒,不要怨恨龍兒!」女孩楚楚可憐地哀求。怨恨?織雲怔住了。她在怨恨這個女孩嗎?

  回眸,她深吸一口氣。「妳起來,別對我跪著。」

  「小姐,龍兒做錯了什麼,請您原諒龍兒- 」

  「妳沒做錯什麼。」她站起來,因為承受不起。

  她的心承受不起。

  「不,龍兒肯定做錯了什麼!必定是龍兒冒犯了小姐?請小姐原諒龍兒,不要將龍兒許配人家,不要讓龍兒離開主人!」女孩跪著流淚,如泣如訴。

  織雲凝望女孩的眼淚,她的臉色漸漸凝白。

  她也是女子,女子的眼淚,都一樣珍貴。

  「妳喜歡障月,是嗎?」終於,她開口,輕聲問。

  那聲調之輕,如點水蜻蜓,卻泛起一湖漣漪。

  龍兒臉色慘白,驚恐地跪地叩頭。「不,小姐您誤會了!龍兒沒有,龍兒不敢!」

  她凝視女孩可憐的模樣。心中已下了決定。

  「妳出去吧。」回過身,如剛才那般輕聲地,她屏退女孩。

  聽到小姐叫她走,龍兒害怕極了。「不,請小姐原諒龍兒,請小姐答應龍兒,不要為龍兒許婚配- 」

  「平兒。」她卻喚進平兒。

  「小姐?」見到龍兒跪在地上,平兒有些詫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妳帶她出去吧。」織雲淡淡拋下話。

  然後,她走進屋後。

  平兒是怎麼把龍兒勸離開的,她不想去管。

  她只知道,如果她留下,那麼這個女孩,就必須離開障月身邊。

  稍晚,他終於來看她。「為什麼那麼做?」他問她,聲調很沉,眼色很深。

  他的語調不再低柔,但看她的眼神,仍然那麼溫柔。

  「你也是這樣看龍兒的嗎?」她問他,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妳說什麼?」他眼一沉,神色嚴肅。

  「我問你,平日你也是像看我這般,這樣看著龍兒的嗎?」她輕聲問他。

  「妳究竟怎麼了?」

  「我問錯了?」她抬眸凝望他,臉色蒼白。

  「妳對龍兒說的話,我都知道了。」他沉聲道。

  「你知道,是她對你說的吧!」她問他,料想得到的答案,她說得沉靜。

  「妳要將她許婚配?」他未答,反問。

  「對,我是這麼對她說的。」她沒否認。

  「為什麼對她提這個?這件事,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這態度,酸了她的心。「這位龍兒姑娘很重要,是嗎?」

  他沉默,徐淡的眼,讓她看不清他的心。

  「否則,為何你會為了她,特地來質問我?」她笑,笑得酸澀。「等了數日,你終於來了,可你來了,卻是為另一名女子來質問我。」

  他沉眸看她,那眼色自制,顯得保留。「無論如何,龍兒跟我在身邊已很多年,妳未問過我的意見,如此做法,太自我。」

  自我?「那麼你呢?你不自我嗎?」她反問他:「將一名豆蔻年華的少女,留在自己身邊,難道你從未想過,她會戀上你?」

  「我不會一直將她留在身邊,但妳的話,傷了她。」他沉聲道。

  傷了她?

  「好,我傷了她。」她淡淡的笑,笑得淒楚。「但是,難道你沒想過嗎?身邊有一名如此貼身、嬌媚的女奴,也傷了我?」

  他眼色略沉。「雲兒,妳已經要得太多,何必與一名女奴爭寵?」他說。

  如此溫柔的聲調,說「爭寵」二字,傷了她的心。

  「好,我明白了。」她臉色凝白,回身別開眼眸。「她是你的女奴,你決定就好,不必顧慮我的感受。」

  他的臉色一黯。「過來我身邊,雲兒。」沉嗓命她。

  「平兒。」她沒過去,反而喚來平兒。「主人要回去了,妳為主人秉燭。」她漠聲說。

  平兒回頭看了主人一眼。

  障月揚手,示意平兒退下。平兒立即退下。

  「我忘了,你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她笑,笑容哀愁。他跨步上前,握住她纖細的手臂。她本能地抗拒。

  他將嬌柔的她擁向自己。「還在生氣?」沉嗓問。

  她不說話,低頭不看他,兩手抵住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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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1 10:45:28 |只看該作者
他握住她的小臉,抬起她,凝視她的眸子,那手勁溫柔得像是怕弄傷她,卻又霸道得不許她拒絕他。

  「還生我的氣?」沉柔的聲調,魔魅溫柔得,像要催眠她。

  「沒有,我不生氣。」她冷淡依舊,不願輕易地,向這溫柔折服。

  他明明懂她的心,為何卻要她眼睜睜看著別的女子,溫柔地為他著衣?然後,再來為那女子說話?

  「看著我。」他低柔地命她。

  她看他,容色卻仍舊是淡冷的。

  「妳明白,我身份已不同。如果是為之前的事,妳怨我,那麼我要妳明白,妳是主人,不該做奴僕的事,屋內須有規矩,才能管妥下屬與家丁。妳從織雲城出來,應當明白這個道理。」他徐聲說:「龍兒只是女奴,妳對她,多心了。」

  多心?不,她不多心。龍兒是女子,是他刻意忽略,女子的心思。

  她不看他,也不說話,因為一句多心,她傷了心。

  「她不僅是女奴,也是女人。」她不認同,一字一句地對他說:「在我眼中,她為你著衣,不是女奴為主人著衣,是女人為男人著衣,你一定明白我意思,也一定明白我的心思,然而你卻要我把她看做女奴,把你看做主人?」

  「現在情況已不同,我以為妳瞭解。」

  「不,我不瞭解,而且我認為我辦不到。」環住他的腰,她揪著心,顫細的聲柔柔地對他說:「為什麼一切都變了?我可以不要奢華的豪宅與衣飾,我想回到從前,與你一起並騎的時光,那個時候,我真的很快樂。」

  他沉著的眼,有那麼一瞬間掠過熾光,卻驚鴻一瞥。

  低頭凝視抱緊自己的女人,他慢慢拉開她的手臂。

  他眼底殘留溫柔,臉色卻很淡,拉開她手臂的五指很穩,沒有遲疑,他甚至退了一步。「我已回到索羅,就不可能回到從前。」他聲調仍然溫柔,眸色卻變得冷靜。

  「你的意思是,等我們婚後,我就要看著別的女子,為你著衣,伺候你飲食,甚至沐浴?」她澀著聲問。

  「那是女奴的工作,在我眼中,妳是我的未婚妻子。」他道。

  「那麼,你可以為你的妻子,撤掉身邊的女奴嗎?」她固執地問他。

  他凝視她半晌。「雲兒,」低沉歎息。「要我怎麼說,妳才會明白?」

  她臉色蒼白,沉默地回視他,不再說話。

  「我是男人,男人的生活,不會只有愛情。」他解釋,臉色很淡。「我對事業有野心,也有原則,否則不會答應回來。妳應該理解我的苦衷,執意跟一名女奴吃醋,大可不必。」

  吃醋?

  「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樣,你是男人,你不懂嗎?」她沉靜地一字一句說,臉色卻蒼白。

  他避開她的眸光,淡聲道:「龍兒是女奴,妳是我的未婚妻子,我分得很清楚。」

  「好,你分得很清楚。」她笑了,卻心酸。「是我分不清楚,我對你抱歉,但是,我可能因此做不好你的妻子,你最好考慮,娶我的決定。」話完,她轉身。

  他不走,那麼,她離開。

  他凝立在那裡不動,直至見到她傷心欲絕的臉色-

  他不由自主跨前一步,直接握住她柔軟的小腹,將她欄腰抱住!

  織雲嬌喘一聲,男人的力量,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別跟我發脾氣,妳不是這樣的女子!」他鎖住她,低柔對她說。

  她沒有看到,他複雜的眼色。

  「如果我是呢?」她眼眶酸了,委屈湧上心頭。「我就是這樣的女子。」

  他定住,橫在她小腹上的手臂,一瞬間收緊。

  她迫不得已,靠在他的胸膛,那熾熱的體溫,一下子灼痛了她的背……

  他忽然將她翻轉過來,握住她凌亂的發,凝視她帶著幽怨的眼眸,他的神情陰暗而且沉肅,手臂凝定……

  他,難以動彈。

  織雲抵著他胸膛,她不許他迫近自己,在這時候,她是怨他。

  她承認。很怨他。

  「看我。」他沉嗓命她。

  她別開眸,就是不看。

  「看我。」他再說一遍,那嗓音,因強大的控制力而沉啞。

  「放開我,讓我回去。讓我們都好好考慮,該怎麼做才能不為難彼此,行嗎?」她沉靜地說,別開眼,不看他。

  「我讓妳難過了?」他問。

  「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想,別再急著辦婚禮。」她喃喃說。

  說出這些話,她的心是痛的。

  他的眼色凝住了,陰暗的臉色變得更深沉,是一種不能化解的難懂。

  「就因為龍兒,一名女奴?」他問。

  「不,她不是原因,也不是結果。」她努力克制自己,試著平靜地對他說:「我只是害怕,害怕將看到更多女子圍繞在你身邊,她們伺候你、服侍你,我真的不知道見到那樣的情景,自己究竟有沒有辦法承受。」斗大的晶瑩淚珠,悄悄滑過她蒼白的臉龐。

  他眼看她的淚落下。他面無表情。「好,妳需要時間,我給妳。」徐淡地道,他放手。溫柔的放手。那溫柔輾過她的心臟,壓痛了她的胸口。

  為什麼,他可以用那樣溫柔的表情,說這麼冷淡的話?

  她退了數步。

  忽然之間,感到彼此的距離,已不是僅僅那數步而已。

  「這幾日,我不會打擾妳。」他承諾,凝淡的眼色,卻用溫柔鎖住她。

  「婚禮可以延遲,直到妳考慮清楚,點頭同意。」

  她蒼白地凝視他。

  男人轉身走開。

  她怔立半晌,終於有了動作……

  伸手,顫抖地抹掉淚……

  她跌坐在床上。

  自那日回到自己的屋苑,已過三日。他果然不再來打擾她,平兒代主人轉告:「主人說,會給您時間,什麼時候您想通了,可以喚平兒請主人過來。」

  織雲沒有表情,僅沉靜地對平兒說:「好,我知道了。」

  平兒退下。

  她坐在窗前,考慮的,是回到織雲城的可能。

  如果因為愛留下,那麼,她也可以因為愛而離開。

  「我可以,真的可以。」織雲喃喃對自己說。

  晚上,她喚來平兒。「平兒,所謂貼身女奴,凡是主人的衣食住行,都必須伺候著,就像妳平日伺候著我一樣,是嗎?」

  平兒愣了愣,然後回答:「是。」

  她凝望平兒,沉靜的眸,幽深空洞。「主人入浴時,女奴也伺候主人,對嗎?」

  「對。」平兒答。

  織雲垂眸,輕聲對平兒說:「我明白了。」

  平兒站在原地,卻不明白,這些問話,是為了什麼?

  「平兒,請妳去告訴妳的主人,我想見他。」

  平兒露出笑容。「小姐,您想通了?」

  「對,我想通了。」織雲淡淡回答。

  「平兒立即去告訴主人。」她退去。

  織雲凝視地面,許久許久,沒有抬起頭來。

  她的心很痛。

  她沒有辦法,安撫自己,不去在意這些現實。

  她做不到。

  一個時辰後,障月來見她。

  織雲坐在床邊,她靠在帷帳後,聽著男人接近自己的腳步聲。

  「妳想見我?」他沉嗓問。

  她從帳後出來,看到他冷靜的眼神。

  他凝立在門前,未走向她。

  她也沒有。

  她坐在床前,遠遠地對他說:「不讓我給她許婚配,那麼,就讓她到我身邊來伺候我。」她對他說。

  「龍兒從小到大一直伺候我,沒有任何理由,我不能這麼做。」他聲調徐淡。

  「你只是不願意,讓她離開你,是嗎?」她說。

  「是妳親口對我說,女奴也是人,何況龍兒一向善盡本分,妳不該如此要求。」他沉聲說。

  她臉色凝白。

  對,是她說的,是她作繭自縛。

  「往後,你能給我多少?」她問,聲調淡得飄忽。

  「什麼意思?」

  「你的心,能給我多少位置?」她在問的,是他的愛。

  他沉眼凝視她,徐聲道:「只要妳不針對龍兒,我給妳的,可以比妳想像得更多。」

  她的心被這話傷到。

  「她對你說了多少?」她顫聲問。

  他瞇眼。

  「她說的,必定比我說的更多,是嗎?所以你如此維護她,認為是我針對她,對嗎?」她的話幾近於苛薄,她知道。但是她已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在乎、不去傾訴自己的委屈。

  他凝視她半晌。「妳心情不好,我可以送妳出別苑,獨居一陣子,待妳心情好些再回來。」話說完,他抬步走到門前。

  「我不走,走的人該是她,不是我。」她決然的臉色凝白。

  他停下,長指擱在門扇上,回頭看她。

  她臉色蒼白,卻平靜。

  「妳的心太小。」半晌,他淡聲對她道:「龍兒,其實什麼都沒說,話,是辛兒告訴我的。」

  話落,他離開她的屋子。

  那刻,織雲的心裂了。

  她失去力氣,滑倒在門邊,坐在冷涼的地板上,再也站不起來。

  靠在門邊,她沒有啜泣,只是安靜地掉眼淚,流不止的淚,濕了她的衣襟。

  她可以為了他,不顧生命危險,拋下爹爹與織雲城,來到索羅國,進入王衛城。

  然到頭來,卻換來他說:妳的心太小。這傷人的五個字。

  他已經對她太特別。到此為止,是他設下的底限。宮苑後牆,四伏的黑色鐵騎,遍佈在王城古老的石板道上,只待主上一聲令下,即隱入巷內,開始這一夜的宵禁。

  百年前,王城就開始施行宵禁。

  當時王城天際的焰火,已轉為白熱化,那是天火將滅前的徵兆。

  馬車已備妥。

  他要將她送出別苑那夜,王衛城上妖異的焰光,已幾乎熄滅了。

  戌時,他到她的屋裡接她。

  「馬車在外頭等著,我送妳出去。」他說。

  她已不能不走。

  緩慢地由自己的床沿站起來,她轉身走向屋外,木然、沉默地越過他身邊,不看他一眼。簡單的行李,她已經在昨夜自己整妥,甚至未勞駕平兒。

  她沒有帶走任何一件,屬於這裡的東西。

  屋外,他的女奴,垂首安靜地守在廊下,看來身上的傷與病,皆已康復。織雲凝立在屋前沒動,眸色木然沒有表情。

  聽見主人走出屋外的聲響,龍兒抬頭,看到織雲,她的神情立即變得忐忑,害怕與敬畏全寫在臉上。

  「走吧。」障月上前一步,擋住她的視線。「馬車就停在苑後,正在等著。」

  「怕我嚇到她嗎?」她問他,開口對他說第一句話。

  他俊臉沉下。「雲兒- 」

  「無論是什麼身份,能留在你身邊的女人,是她。」她說,無畏他警告的神色。

  「至少記住妳自己的身份。」他沉聲道:「妳不該說這種話。」

  「我該說哪種話?說我妒嫉嗎?」她反而失笑了。

  他眼色一沉。

  龍兒悄悄抬起眼角,不安地觀視她的主人……

  「我不會妒嫉。」織雲卻這麼告訴他:「如果你要我離開這裡,我會走。如果你要我離開王衛城,我也會聽從。」她說。

  「我未說過,要妳離開王衛城。」

  「是嗎?」她說,透水的淚色,悄悄氳滿她的眸。「希望真的沒有這一日。」

  轉身,她決然離開他身邊。

  她決心不讓眼眶裡的淚水,在他眼前掉下。

  離開別苑,她被送往王衛城西區的牡丹莊。牡丹莊內遍植牡丹,春月來了,牡丹花季已臨,莊內的牡丹花開,粉、紫、白、金各色嬌花益既艷,美不勝收。織雲坐園中,卻無心賞花。

  見過比牡丹更美更嬌的錦纓,她又豈會為牡丹的風韻流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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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1 10:45:41 |只看該作者
  但男人呢?

  男人的天性是摘花,而不是養花。

  再美再嬌的花,只要得到了,男人就會另覓花朵,在其它花叢中流連。

  她握著他送給她的血玉,想著他的承諾,想著他對自己說過的話,加倍心酸。

  「小姐,花匠來了,請您離開花園,回到屋子暫且避一避。」平兒道。

  她與辛兒奉主人之命,跟隨織雲一起來到牡丹莊伺候小姐。

  「我坐在花亭裡,花匠在園中工作,應當無礙。」她輕聲答。屋子裡太悶,一個人太寂寥,她不想回屋。

  她看到數名男丁進園內,還有幾名婦女,眾人一起翻土栽花。

  出了別苑,織雲才留意到,索羅國的女子,皆有一身蜜色肌膚,容貌雖非天香國色,卻都生得十分美艷,先前在王衛城郊外圖謀誘害她的婦人,還有今天她看見的栽花婦女,皆是如此。

  在這樣的國都,美艷女子比比皆是,恐怕集結中土三國與各城邦的美人,加起來也比不過索羅一國的美女數目。

  在索羅國,美婦可嫁與粗鄙的獵戶,美婦農作栽花,美婦為人奴僕……

  在這樣的國家裡,美色根本不算什麼,因為俯拾皆是。

  爹爹認為織雲女最重要的美貌,對索羅國的男人來說,如吃飯睡覺一樣平常。

  那麼,障月到底喜歡她什麼?

  如果他根本就不愛她,只是短暫淺薄的喜歡,那麼當障月得到她那日……

  她會死。他知道她會死,如果他不愛她。她對他說過。他很清楚。花亭旁傳來悉索聲,喚回織雲的注意力。

  她收回心神,放下愁傷,回眸尋找平兒。

  平兒走迴廊下,正在交代小丫頭工作,亭中只剩下她一人,她看到一名男子接近花亭,悄聲朝自己走來。

  「小姐?」男人喚她。

  織雲略一遲疑。「您有事嗎?」隨後大方應答,溫婉有禮。

  男人取出一方白色水緞,展示予她。

  織雲愣住。「你來自織雲城?」

  白色水緞為織雲城特產,男子在她面前特意展示水緞,自然有原因。

  「是,在下是城主送進索羅的民夫,名喚樂贖。」男子道:「小姐,您別來無恙嗎?」

  「我很好,」織雲略定神。「你是偶然見到我,還是……」

  「在下是特意來見小姐的。」樂贖壓低聲道:「小姐失蹤後,城主十分焦急,如今宮城總管與小雀姑娘,都已進入索羅國王衛城,為了找回小姐。」

  織雲屏息。「他們也來了?」

  「是,總管與小雀姑娘,十日之前已到,但小姐身處宮苑,苑內禁衛森嚴,總管與小雀姑娘皆不得與您聯繫,直至您離開宮苑,才能安排樂贖來與您相見。」

  「宮苑?」她愕然。「你在說什麼?我住的只是一般人家的別苑,豈是宮苑?」

  即便別苑佔地廣闊、陳設豪奢,也不可能是宮苑。

  樂贖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平兒,才開口道:「現下不便多話,」他將一張字條交給織雲。「總管與小雀姑娘很想見小姐,小姐看過紙條便知。」

  織雲還想再說什麼,樂贖已匆匆走開。

  平兒走回來。「小姐,您喚平兒嗎?」

  「沒有,妳怎麼這麼問?」織雲焰緊掌心裡的字條。

  「丫頭聽見小姐的聲音,以為小姐在喚平兒。」平兒說。

  「對,我剛才是喚了妳的名字。」她順著平兒的話說:「隨我回屋吧,外頭起風,花亭裡有些冷。」

  平兒略一遲疑,才緩緩應道:「是。」

  織雲看得出,平兒有些懷疑。她站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往屋內走,穿過花徑時,已不見樂贖的蹤影。

  第4章

  夜間,支開平兒後,織雲取出袖內的字條展讀:織雲姐,七日後,我與總管至莊內植花,盼見面。字條內的訊息十分簡單,卻也明瞭。

  她認得出,這是小雀的字跡,他們終於找來了。

  小雀預先告知的意思,應該是要她支開其它人,好讓他們能和自己說話,可她卻不明白,小雀為何不直接來找她?為何必須如此隱晦?樂贖又為何說,她住的別苑是宮苑?回想起樂贖說的話……

  這樣的說法,讓織雲的心不由得緊繃起來。

  字條在夜裡,已實時呈送到他手上。看過字條上的留言,障月淡聲吩咐平兒:「放回去。」

  「是。」平兒退下。「主上,您不阻止?」能予沉聲問。

  「你想勸我,把她帶回宮苑?」

  能予默聲不言。

  「放心,我會帶她回宮苑。」他徐道,眼色沉抑。

  「但,她若知道- 」

  「無論她知不知道,她都會留下。」他打斷能予問話。

  能予不明所以,然一時之間,又理不清頭緒。

  「主人,您要的茶來了。」龍兒正巧走進屋內,送茶進來。

  她將茶放下,抬眸看了她的主子一眼,然後準備退出。

  「妳留下。」障月忽然出聲喚住她。龍兒止步,抬起含羞的眸光,款款地凝向她的主人。

  「妳想一直留在我身邊?」抬眸,他忽然這麼問。

  龍兒屏息,半晌後羞怯地點頭。「是,龍兒想一輩子留在主人身邊。」

  他凝望她,目光冷靜且深沉。

  在那彷彿能透視她的注視下,龍兒顯得有些不安。

  「妳,想一輩子做我的女奴?」

  「是,」龍兒垂首答:「只要能留在主人身邊,龍兒願做主人的女奴一生一世。」她垂著眸子,羞澀的神情,懇切且虔誠。

  能予站在一旁,靜默地凝視眼前這一幕,未置詞組。

  「妳聰明,一向懂我的心,」障月徐聲道:「這是妳能一直留我身邊,最重要的原因。」

  龍兒抬起眼眸,眼色有些警覺。

  「妳清楚,我送走雲兒的理由?」他問,盯視她的眼色幽晦不明。

  龍兒僵了一下,隨即輕聲應道:「不,龍兒不知。」不敢有遲疑。

  「那麼我就告訴妳。」他低柔地說:「不是為妳,也不是不能把妳許婚配,更不是因為不能送妳走。」沉冷的語調,徐緩卻無情。

  龍兒倏然瞪大眼睛。能予斂眸,波瀾不驚。

  「妳利用辛兒,對我道盡她的不是,這樣的做法,很聰明。可惜,就是太聰明了,以致妳演的這個可憐女人,一點都不像妳。」他淡著臉,繼續往下說:「妳不單純,也不天真,妳懂得工於心計,當然不是會委曲求全的弱女子。妳大概不明白,在我眼中看來,妳是這樣的女人。」

  龍兒開始哆嗦,頭垂得極低。

  他笑,笑得極淺、極淡。「如果連一個女奴都看不透,我如何做索羅的皇君?」聲調淡得,就像是閒敘話語。

  「主人!」龍兒「咚」一聲跪下,越是如此,她的心就越慌、越害怕。「龍兒不敢有其它念頭,龍兒絕不敢有不安分的意圖- 」

  「戲已做,那就做足。」他打斷她,沉緩的聲調,沒有一絲感情。

  「主、主人?」龍兒睜大眼,驚疑不定。

  「既然妳想留在我身邊一輩子,那麼,妳會得償所願。」他如此說。

  龍兒不明所以,而這話,莫名地讓她的心越不安寧。

  「十日後,我會接雲兒回宮苑,」他往下道:「妳繼續演妳的戲,不必多,也不必少,跟往常一樣就可以。」

  「不、不,主人……」她搖頭,眼神無辜而且可憐。「龍兒不敢,龍兒再也不敢想了- 」

  「無論妳敢不敢想,都必須做。」他冷淡得就像交代瑣事:「雲兒回宮苑後,我會封妳為新妃。」

  龍兒愣住,眼睛瞪得更大。

  「過後,妳在宮中會享有自己的華屋與奴僕,得到妳想要的一切。」他面無表情,把話說完。

  能予站在一旁,始終未抬眸,沉眼聆聽。

  「我話已畢,妳出去。」他斂眼,執起桌上的茶碗,淡聲道。

  龍兒臉色微白,卻又帶著一抹欣喜……

  新妃。

  那意味著,她的命運將就此不同!

  儘管主上的說法,一開始令她恐懼,可過後卻給她帶來了不可思議的狂喜!

  「龍兒姑娘,妳下去吧。」能予開口了。

  龍兒回過神,帶著半喜半憂的心情,她垂頭淺笑著,恭敬地退下宮殿。能予沉吟。

  「主上,」他遲疑道:「您- 」

  「一切不會變更,不必多慮。」障月緩聲道,淡冷的眼色,像冰鐵一樣無情。

  「既然如此,屬下不明白,您為何在此時封龍兒姑娘為新妃?」能予問。他的主子太深沉,連足智多謀的他,也不能看透。

  障月未答覆。

  他承認,利用龍兒將她推開,在謀算之外。

  讓她知道他利用她,她也必定會恨他……

  很好,倘若要恨,那就恨吧!

  儘管狠狠的恨他,之後,再也不要用那雙依憑的、信任的、純稚的、柔情的眼眸看他- 如此,對她,他就再也不會有牽繫!

  算準每回花匠到達的時間,她到園內賞花。「平兒,我想喝茶,妳回屋裡為我湖杯茶出來,好嗎?」她藉故支開平兒。

  「是,小姐。」平兒退下紉茶。

  織雲站在園中,幾名花匠慢慢接近她。

  「小姐,請跟我來。」樂贖已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道。樂贖在前,織雲在後,他將織雲帶出花園,到偏屋後方一處偏僻的小落院,之後即返回園中,以防織雲的侍女回來,找不到人。

  「織雲姐!」等在院落裡的小雀先奔過來。

  看到織雲,她眼淚都掉下來了!

  「小雀!」織雲先是錯愕,跟著淚也流下來。離別許久,她已不怪責當時小雀的錯,怪的反而是自己:「小雀,妳怪織雲姐離開那日,對妳做的事嗎?」握著小雀的手,她輕聲問。

  「是小雀做錯了,才讓織雲姐您受苦。」終究以姐妹相稱長達十數年,小雀心裡也後悔了。

  「小姐,城主很掛念您。」一直站在一旁觀看的向禹,終於開口。

  「禹叔,」織雲的聲音微微發顫。「我爹爹……他好嗎?」

  「他很好,只是記掛著您。」向禹雙眼微斂,沉聲道:「小姐,這回見面怕沒時間說太多,這裡有書信一封,您回去展閱,自能明白前因後果。」

  前因後果?織雲收過信,卻不明白向禹的意思。

  「十日之後,向禹會再來,屆時必接小姐離開索羅,小姐一切無須憂慮。」向禹道。他與小雀來見織雲,只為取信於她,許多話,卻無法當著面說。

  織雲還來不及問話,樂贖已經返回偏院。「小姐,您的侍女已回到園中,正在找人,您該回去了。」

  「織雲姐!」小雀含著淚,雖然捨不得,也只得放手。

  織雲握緊小雀的手,有些不捨。

  「小姐,您該走了,別讓您的侍女起疑。」

  織雲有些茫然,一切發生得太快,她猶如在夢中。

  「我並非被監禁,為何不能讓我的侍女知道?」這是上回見過樂贖後,她心中即起的疑惑。

  「一切屬下已在信中說明,小姐看信便知。」向禹道。

  織雲望向小雀。

  只好轉身,跟隨樂贖而去。

  「小姐,」向禹忽然又喚住她。織雲回首,茫然望向他。

  「見信之後……千萬珍重,千萬,勿輕舉妄動。」向禹沉聲道。

  織雲錯愕。

  「小姐,快走吧!」樂贖低聲催促。

  臨走前,她回眸……

  向禹的眼色,沉重得讓她不得不憂心。

  夜深,王衛城的夜,變得越來越寒凍。一切褐露在信中。向禹已清楚將前因後果,與這數十日探得所知的一切,全都在信中揭露!

  即使不能相信、不敢相信,她也無法全盤否認向禹信中所敘-

  此人為索羅皇君,精心設下詭計,欲奪我織雲城寶……

  信中片段,單僅「索羅皇君」四字,已經震撼了織雲的心。

  皇君。

  他曾對她說過,他是邊地浪人。他曾對她說過,他的父親是索羅富戶。他曾對她說過,索羅皇君是他的座上貴賓。他曾對她說過的話,她全都毫無保留地相信!但這一切,到頭來竟然卻是一個扣著一個的漫天謊言?

  「小姐,更已深了,您怎麼還沒歇息呢?」平兒走進來問她。

  忽然見到她臉頰上的淚,平兒呆住。

  織雲沒有抹掉臉上的淚水,也沒有掩藏緊握在手上的書信,相反地,她抬眸望向平兒,沉靜、嚴肅地對她說:「平兒,我想見妳的主人,越快越好。」

  平兒的眼神掠過一抹晦澀。「是,小姐,明日一早,平兒就為您稟報主人。」

  織雲不再說話,因為她在回想,回想她到索羅之後發生的一切……

  他將她送出別苑,如此無情,她不能瞭解他的理由與原因,然而,如果知道他一開始接近自己,就是欺騙,那麼他的冷淡就能被理解,他的無情就有跡可循-

  因為他待她,並非發自真心。

  所有的一切,只是欺騙,沒有真實的感情。

  捏緊書信,織雲的手在顫抖著……

  是輕舉妄動也好,她決心見他,她要親口問他- 他到底是誰?

  她回到別苑,這一回,馬車直接駛入苑內,她被載回自己居住的後苑。他在屋內等她。坐在廳內那張金鳳椅上,他眼色沉斂,彰顯出的氣勢與過往截然不同。織雲踏進屋內時,他揚手驅散一眾女奴,那些女奴中沒有龍兒,或者是她嚇到龍兒,所以他沒有讓龍兒一起來見她。

  他站起來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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