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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誘情惑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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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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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25: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誘情惑愛 作者:董妮

六歲那年,敖寒成了谷家的童養媳,
懷抱四歲的谷仲臣,她知道這便是她一生的丈夫了;
自幼她就寵他、愛他,用一生的深情撫育他,
豈料她的犧牲卻只換來他的拒婚逃家?!
一別十年,再相見,他身旁已伴了另一位嬌美佳人,
最終她只得傷心離去......
谷仲臣是個離經叛道的狂邪男子,
最不能忍受正經古板、奉禮教如性命的人,就像敖寒!
況且,他心中覺得有資格成為他妻者,
只有近年才崛起的當代奇人──女神醫。
可聽說女神醫的名字與十年前那被他拒婚的未婚妻同名同姓......
不會就是同一人吧?
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妻和他的夢中情人......
老天一定是在跟他開玩笑!


男主角:谷仲臣
女主角:敖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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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26:43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官道上兩匹高大的駿馬引起一陣灰濛濛的煙塵,直到一座深廣不見邊際的杏林前,馬兒才停下腳蹄,任塵埃在靜寂中緩緩落幕,同時也現出了兩位騎士的面容。

  第一匹馬上高踞著一名白衣颯爽、形容俊美的男子;他擁有一雙邪肆的眼,黑黝黝、閃著某種輕狂的透明感,配上一臉優雅的笑,極端詭異,卻又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他就是新任的八府巡按--谷仲臣。此刻,他那雙狐狸似的眼正危險地瞇起,為了眼前這旖旎而浪漫的杏林風情大皺眉頭。

  他身後的御賜「金刀名捕」吳修則是笑歪了嘴,揶揄道:「這座杏花林就是你家?」虧得谷仲臣還說,他父親是告老還鄉的御醫,一手創建的「百草堂」活人無數,是這整座懷陽村裡最受人敬仰的所在,原來……「好一處莊嚴肅穆的醫館啊!哈哈哈--」

  谷仲臣只把眉兒一挑,屈指連彈,兩道指風一擊向吳修的膝蓋,一點中他持韁的手,叫那樂極生悲的傢伙當場跌個狗吃屎。

  吳修吃了滿嘴的沙,才狼狽地扶著馬腿爬起身。「臭狐狸,你想謀殺好友啊?」

  谷仲臣只當他是瘋狗在狂吠,二話不說,跳下馬背、急往前掠。他記憶中的家--那高高的橫樑上掛著御賜「百草堂」三個大字,門口擺著兩隻雄偉的石獅子,而出入通道則日夜被無數病人所擠滿,如今卻……

  「我說仲臣兄啊,你是不是把你家的路給記錯啦?我瞧它該叫『杏花樓』才對,哪裡像『百草堂』?」整不著谷仲臣的吳修嘴裡仍喃喃叨唸著。

  谷仲臣澄透的黑眸難得起了波動,那尚方寶劍比流星還快,影兒都沒閃,劍鋒就抵上了吳修的脖子。

  「我知你這個『金刀名捕』好色,可惜我家沒有美色能夠滿足你,你要犯了色心,煩請再往前走幾個時辰入城去,那裡別說『杏花樓』了,多的是各式秦樓楚館,夠你玩到腳軟,哼!」

  「說這樣!」吳修偏頭閃過劍鋒,摸摸鼻子。「我只是喜歡欣賞美麗的東西,可不愛玩,請別將我與那些個下流色胚相提並論好嗎?」

  谷仲臣懶得再理他,仔細觀察起眼前的情況;這一目望去,成千成百的杏花樹集結成不著邊際的幽林,微風送來杏花兒香,銀白粉嫩的花瓣滿天飛舞,別說沒有「百草堂」的影子了,連半絲藥味兒都聞不到。

  怎麼會這樣?他的家不該是如此風貌啊!難道是他的記憶出了錯?或者在回家的途中、不小心拐錯了哪個彎?否則怎會沒找著古樸莊嚴的「百草堂」,反倒進了一座杏花林!

  徒步前尋約一刻鐘,谷仲臣發現這座杏花林簡直大得離譜,印象中自己的家沒這麼大的……莫非他真未老先衰,連回家的路都給忘了?

  「迷路並不丟臉,知錯不改才可悲。」眼看杏花林大得連天似,吳修隨意找塊大石頭坐下,拒絕再漫無目的地探險了。

  而谷仲臣只得也停下腳步,雖然很不想承認,不過他似乎真走錯路了。

  「咱們回到前面的路口再找一次。」那語氣像是不信邪,非尋著目標不可。

  「還來啊?」吳修的眼貶巴眨巴地,他寧可坐在這裡等谷仲臣找到路再來接他。

  知他的懶散,谷仲臣也不催他,逕自埋頭疾行,料準了吳修會跟上來。果然,他前腳才出杏花林,吳修後腳就跟上了,還在他耳邊嘰咕個不停。

  「我真歹命,有馬車、有轎子不坐,卻跑到這荒山野地……耶!」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吳修委靡的精神一下子振作了起來。「有趣、有趣,毛賊偷上當官的啦!我倒要瞧瞧這個不開眼的倒楣鬼是誰?」

  他搶快了一步,跑在谷仲臣之前來到兩人繫馬之處。「喂!毛賊,你想幹什麼?」他的拳頭正癢著,感謝老天厚愛送來一個出氣包。

  「這裡是出入通道,你怎麼可以將馬隨便停放在這裡阻礙行人進出?」豈料「偷馬賊」的火氣竟比他還大!

  吳修瞪大眼,正要將拳頭揮出。

  「福伯!」一旁的谷仲臣瞧清了老人的臉,訝然低吼。想不到「偷馬賊」卻是「百草堂」的管家陳福。

  「你們認識?」吳修一副可惜不能動武的表情,打從京城一路南下,漫長的路途把他悶壞了。

  「你是……」陳福疑惑的眼直繞著來者打轉。

  「是我啊﹗」谷仲臣縱身一掠,擠進陳福與吳修之間。「福伯,你忘啦?我是仲臣。」

  「臣少爺﹗」陳福瞠目結舌。

  「可不就是我。」難得谷仲臣收起算計的邪肆,露出誠摯的笑容。

  「少爺,真的是你﹗你……你回來了?」淚水迅速滑下陳福的臉。

  「我回來了,福伯。」谷仲臣激動地伸手擁住老人。

  好久了,打他十六歲離家至今,整整十年的時光他們未曾相見;猶記得幼年時,父親因忙於懸壺濟世,根本沒時間照顧他,都是陳福在教養他,他們雖名為主僕,實則情同父子。

  哭了半晌,陳福忽地推開他急往後跑去,邊跑邊興奮地說:「我可得趕緊去向少奶奶報告這個好消息才行。」

  「敖寒!」谷仲臣臉色微變。「怎麼……她還沒走……」當年他會離家出走就是因為她。

  敖寒是他四歲那年父親為他買的童養媳,大他兩歲。在她十八,而他十六歲的那年,父親逼他們成親。然而擁有滿腹理想與抱負的年輕人,豈肯在尚未立業之前,就拖一個女人在身邊綁手綁腳?

  他一心嚮往自由廣闊的天地。加之以敖寒本性傳統認命,沒有絲毫自我主張,整個人軟得就像攤泥,任人搓圓捏扁的,根本不是那種有能力與他攜手並進、共舞前程的理想伴侶。因此,他逃婚了。

  一走就是十年,直到他自認功成名就了,才有面目回來見爹娘。

  只是他原先以為事隔十年,敖寒早該另配夫婿……畢竟有哪個女人這麼無聊,就為了兒時一只買賣契約,便耗盡青春死守一個不要她、而她又不愛的男人?不過此刻想來,他是低估了敖寒「認命」的天性了,她根本沒有感情,只會一味遵循長輩的命令,死守婚約,直到老死。

  「喂,要不要再逃一次?」對於谷件臣的一切知之甚詳的吳修,笑得可幸災樂禍了。

  谷仲臣恨恨地瞪了吳修一眼,御賜的尚方寶劍還來不及出鞘、刮掉他一臉的賤笑,陣陣達達的馬蹄聲響已移走了他的注意力。

  漫天煙塵中,兩匹白色駿馬停佇在他跟前,馬是難得一見的千里神駒,高大威猛,但令他驚訝的不是一次見著兩匹寶馬,而是馬上的騎士。

  前方的馬上端坐著一名容姿清秀,儀態高雅的女子,活脫脫是女四書裡走出來的模範婦女,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毫都端正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這就是敖寒,一個服從禮教、百般傳統到完全沒有個性的女人。谷仲臣痛苦地看著她,幾乎想替皇上頒座貞節牌坊,以褒獎她認命地為他守了十年的活寡。

  而另一匹駿馬上則坐了個足以叫吳修挖出眼珠子相看的孩子,才十三、四歲的年紀,容顏已美得恍若天仙,說這張臉是天下第一,鐵定沒人敢反對。

  「少奶奶……」陳福興奮的顫音打破了周道的岑寂。「天大的好消息,少爺……」

  敖寒微頷首。「有事回府再說吧!」她隨即側轉馬頭,雙腿用力一夾馬腹,白色駿馬急往杏花林右側小徑奔去。

  她這一走,所有的人也只好跟在她身後疾馳。

  
  

  她踰矩了!

  敖寒知道自己違背了女誡裡最嚴重的教條--不尊重夫婿!

  但她沒有辦法,他在成親當日棄她而去,讓她單獨面對滿堂賓客,逼不得已必須與一隻替代公雞拜堂,獨守空閨直到現在。

  她從沒有怨言,孝順公婆,料理家務……守著人妻應盡的本分,等待他的歸來。她不敢要求他的愛,她很清楚他不屑這段父母安排的婚姻;但男人可以如此,女人卻不行。生為一名女子,只要她還是他妻子的一天,她就卸不了身上這副為人妻的重擔。

  所以她認命、她本分,但求這樣的守禮,能夠博得郎君憐惜一顧;只是萬萬沒想到,辛苦了十年,得來的卻是他一抹痛苦與嫌惡的瞪視。

  在他心中,她永遠是個不堪、連見一眼都討厭的女人!

  某種痠痛的刺激在敖寒的眼眶裡爆發,她急咬著唇,不叫更踰矩的淚水墮下,蒼白的俏臉上不見絲毫血色。

  另一匹快馬由左側急追上她。「寒姊姊--」穩坐馬上、那美得不可思議的人兒微帶憂急地喚著她。「妳怎麼了?是哪兒不舒服嗎?」歡介,六年前敖寒在山上意外救得的孩子,他是個棄兒,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因此被敖寒所救之後,她便收留他住進了谷家。

  敖寒搖了搖頭,激動的情懷尚緊緊揪住她的喉頭,叫她發不出半點聲響。

  「是不是因為剛才那兩個人?我聽到福伯叫其中一個『少爺』!」歡介氣憤地咬牙。他自幼在街上乞討為生,受盡人們白眼,而敖寒是第一個對他付出溫情的人,所以他極為重視她,私心裡便將所有傷害她的人都列入急欲剷除的敵人名單中。

  敖寒除了搖頭、還是只能搖頭,她拚命地深呼吸,半晌後,嘎啞的嗓音才得以發出。「歡介,他是谷家真正的主人,你不能對他無禮。」

  「他害得寒姊姊受盡旁人的恥笑,還得辛苦做這麼多工作。」就算歡介只有十四歲,他也懂得一個被丈夫拋棄的女人要在這以男性為尊的社會裡生存是件多麼困難的事。

  但是敖寒撐過了,可她背後所付出的辛酸又豈是沒嘗試過的外人所能體會?這一切,歡介全看在眼裡,因此更為她感到不平,善良如菩薩般的敖寒合該是被捧在掌心中好生珍護才對。只有無恥下流到極點的人才會那樣糟蹋她!

  「寒姊姊,妳告訴我,那兩個人哪一個是『少爺』?我……」

  「歡介!」敖寒板起臉打斷歡介持續不斷的義憤叫囂。「你還小,有很多事你不懂……」

  「我十四歲了!」歡介揚高聲音抗議著。他還發過誓,長大後要娶寒姊姊為妻,再不許任何人欺負她呢!

  「歡介……」再長的路也有到達盡頭的一刻,當「百草堂」三個大字映入眼簾時,敖寒知道她已經沒有時間跟歡介講道理了,只得急急交代一句:「立刻回房去,不准你亂來。」

  「寒姊姊……」歡介還想抗辯。

  敖寒把眼一瞇,中等容姿卻現出一股眩目、凌厲的氣勢。歡介不由縮縮肩膀,心不甘情不願地跳下馬背,將韁繩交給門口的僕役,快步跑進屋裡去。

  敖寒嘆口氣,也下了馬,讓人將馬匹牽進馬廄裡安置,而她自己則立在門口靜候谷仲臣等人的到來。

  待會兒該怎麼回答他的問話呢?他是否會追究她的失禮?她沒有抗辯的餘地,因為……所有的錯都在她。

  秀小的拳頭不知不覺在衣袖裡握得死緊,她全身僵如木石。

  然而急欲再見那「美人兒」一面的吳修鬆弛了敖寒的緊張,他將馬匹催得極快,因此較谷仲臣更早一步來到她面前。

  敖寒悄悄鬆了拳頭,為不必立刻面對谷仲臣而輕吁了口氣。

  「公子可是我家相公的朋友﹖」她對吳修行了個揖。

  吳修尷尬地抓了抓頭髮,這女人的禮儀可真到家,沒拜堂也稱谷仲臣為「相公」,害他都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才合禮了?

  「敖姑娘。」隨後趕至的谷仲臣急跳下馬,解了吳修的危。

  敖寒身子微微一震。他竟稱她「姑娘」﹖﹗在她已與公雞拜堂、入他家門十年後,他還是不肯承認她是他的妻!

  而諷刺的是,外面的人反倒都稱她為「谷夫人」,一個「谷」姓形成了一道枷鎖,將她緊緊地束縛住,永難掙脫。

  谷仲臣一臉難堪地望著她。「他叫吳修,是我的朋友。」

  敖寒深吸口氣,把持住僅有的自尊欠身行禮。「吳公子安好、相公安好。」

  谷仲臣在心底長嘆口氣。與她相處壓力真是龐大;這永遠不懂什麼叫「放鬆」的女人,他再不想個辦法離開她,鐵定要窒息。

  「不知……爹、娘可好?」

  敖寒將眼光微移開他的臉龐半寸,再繼續對著他的嫌惡,她怕自己要崩潰。「爹、娘已仙逝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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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27:25 |只看該作者
  谷仲臣俊臉煞白。「妳……再說一遍……」

  「你走後兩年,娘就病逝了,又過六年,爹也跟著仙遊。」敖寒沈痛地低語,追根究柢,谷仲臣的出走正是令那對老夫婦傷痛欲絕的主因。

  谷仲臣愣在原地無法動彈,一句古語在他耳邊回響--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當年他為了理想出走,只想著待功成名就後,可以回來光耀門楣,叫爹娘以他為榮;然而他作夢也想不到,他們根本等不及看他飛黃騰達。

  「爹--娘--」悲慟的吼聲在風中飛揚,他腳步踉蹌地奔進屋裡。

  偏廳裡,原本兩位會說會笑、或嚴厲、或慈祥的老人家變成了兩塊冰冷冷的牌位高高擺在神桌上。

  谷仲臣衝過去跪在地上,悔恨的淚不停墮下。他愚蠢、他不孝,怎忘了「家有年老父母不該遠遊」的警語?

  瞧瞧他做了什麼?讓老父、老母為他擔憂傷心,他甚至趕不及給他們送終,他是他們的獨子啊!他們在彌留時一定非常難過,見不到兒子的最後一面。

  「爹、娘,孩兒不孝……」後悔卡在喉嚨裡,他發不出半點聲響,只能把拳頭握得死緊,任指甲深入掌肉,讓鮮血代替哭聲,點點滴滴落在地上。

  一時間,深沈的苦楚在廳裡累積、迴盪。風兒好像也感受到了這股悲意,在呼呼的吹拂聲響中,靜靜撒落下絲絲淒涼……

  

  

  谷仲臣跪在廳中,周圍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危險瘴氣所包圍,沒有人敢靠近他半步。悲慟持續累積著,直到空氣沈重得似要將人壓垮,一陣拖行的腳步才緩緩踱了進來,停在谷仲臣身旁。

  「爹、娘從沒有怪過你。」無視他周遭窒人的氣息,敖寒伸手扶起他,神情是那樣地淡漠與自然。「他們臨死前只說,希望你秉持著谷家祖傳的仁心,繼承『百草堂』,濟世救人。」

  谷仲臣任由她扶起,陰沈的眼裡凍著兩潭悔恨的寒冰。

  「我知道!雖然我不懂醫術,但我絕不會讓祖宗丟臉的,『百草堂』會永遠開著,為天下所有病患服務。」

  「你有這份心,爹、娘在天有靈知道了,一定也會很開心。」她輕拍他的肩。

  谷仲臣定定地瞧著她,嚴謹的舉止、沈穩的神情,數十年如一日,直擾得人心煩意亂。這個女人還有自己的感覺嗎?可惡--

  然而他卻不得不感激她,因為在他離家多年裡,都是她代替他在照顧家裡。「謝謝妳。」

  初時,敖寒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可是在見到他不甘願的神情,她才體會到他所指為何。

  「身為谷家的媳婦,這本是我該做的事情,你不需道謝。」她冷言。

  谷仲臣的臉色更難看了。他從不以為自己娶了她,但她卻認定了他是她的夫;而且一誤會就是十年,這錯綜複雜的結可得怎生來解才好?

  「敖姑娘,我想……」

  「相公要先視察一下『百草堂』的經營狀況嗎?」她照樣稱他為「相公」。並非不了解他對她的嫌惡,只是在未接到休書前,他還是她名分上的夫,她不能失禮。

  「我--」一對上她認真的眸子,谷仲臣就沒轍了。「算了,那些事明兒個再說吧!我剛回來,有點兒累。」最重要的是,他得盡快想個好辦法解決他們之間的婚約。他雖無法愛她,卻也不討厭她。看在她為谷家辛苦多年的分上,他極樂意為她另覓一門好姻緣;或者她不願意再嫁,他可以將谷家所有產業送她,相信有了這麼一大筆金錢,她可以安然過一生了。

  「那就讓福伯送相公回房吧!」敖寒輕聲召喚過管家。「福伯,麻煩你了,另外位公子……」

  「嫂子不必介意我。」吳修搶著揮手笑道。「我哪裡都可以窩,如果……有沒有哪一間房是跟剛才那位小朋友的屋子連在一起的,我是說……可以的話,我想跟那位小朋友住一塊兒。」

  打進門開始,他一雙眼就沒停過,一直尋著「他」,只是始終沒找著,不曉得「他」上哪兒去了?真希望有哪個好心人能出面幫幫忙,助他一圓尋「美」夢!

  敖寒疑惑地眨眨眼。吳修說的「小朋友」該不會是指歡介吧?可歡介就住她隔壁啊!難道他想住她的房?

  谷仲臣不容氣地送了吳修一拐子,直打得他彎下腰來,半晌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必費心了,他跟我住一間。」谷仲臣一手制住居心不良的人。他才不會放任自己的家中出現任何醜事呢!

  「那好吧!」敖寒雖覺奇怪,卻也同意地頷首,示意陳福送他們去休息。

  「可是少奶奶……」陳福就不懂了,少爺不和少奶奶住同一間房,反與朋友窩一處,這是什麼道理?

  「不必麻煩福伯了。」谷仲臣拉著吳修轉向內室。「我還記得自己的房間怎麼走﹐我自個兒去行了。」

  「那妾身就不送了,相公慢走。」敖寒上前兩步對他一福身子。

  谷仲臣倏地頓住了腳步,他剛才好像瞧見了什麼奇怪的事。「敖姑娘,妳……」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他瞧她走路時是拖著腳的?!

  「相公還有事?」

  他搖頭、又點頭。「妳……」

  「我?」她低頭審視自己,向來守禮的,應該沒有哪個地方失去分寸才對。

  他吞吐了半晌,終於熬不過好奇心驅使,指著她的腳問道:「妳的腳怎麼……」

  閒言,敖寒原就淡漠的俏臉瞬間凝凍成一塊寒冰。

  谷仲臣立刻明白自己沒有看錯,她的腳確實--跛了。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妳的腳會……這樣?」她原先雖然不美,但起碼四肢健全,如今卻殘了一隻腳,內情絕對不簡單。

  「少奶奶的腳--」陳福插口欲解釋,卻叫敖寒一眼給瞪僵了喉頭。

  「沒什麼,只是一點小傷。」敖寒輕描淡寫地將谷仲臣的問題帶過去。「相公若無其他吩咐,藥室裡還煉著丹藥,我得去看看了。」拖著步子,她的腰桿兒卻打得特別直。

  自他在成親當日棄她而去的那時起,她心中就抹上了一點陰影。她曉得他討厭她,卻不知是為了什麼?曾經猜測過千百個原因;他嫌棄她毫無光彩的出身?她不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他討厭她平凡的外貌……

  然而,種種的臆測都在重逢後有了答案。十年不見,自幼就意氣風發的他,愈加成長為頂天立地的好漢子了;瞧他熠熠生輝的眼、英武不凡的言行舉止、尊貴傲人的氣質……她知道,他定是有所成才重返家門。

  但反觀她自己,歲月給她帶來了什麼?去掉了唯一傲人的青春,她平凡依舊,甚至還跛了一條腿,能怪相公嫌棄她嗎?

  不能的!他們的不相配就宛如高山與深海那樣地明顯,是她追不上人家,又有何面目死纏不放?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拾好那破碎的自尊,認分、認命地當個有名無實的谷夫人,就當是報答谷家養育她多年的恩惠吧!

  谷仲臣縱有一肚子的疑問,在對上她眼底「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凝之後,也說不出口了。

  「我……沒事了,福伯送我回房即可,妳小心些兒走。」

  谷仲臣的叮嚀又叫敖寒的身子大大地震動了一下,但他沒注意到,只是一路拖著老管家和急欲再見歡介一面的吳修,回到自個兒小時候居住的「翠松樓」。與其在那兒與她艱難相對,他確信還不如找陳福要答案更容易些。

  
  

  才進屋裡,房門一關,谷仲臣立刻扳住陳福的肩。

  「福伯,請你告訴我,我不在這十年裡,家中到底發生了多少事?」

  「這……」陳福為難地扳著手指。這個家真正的主人雖然是少爺,但是過去十年,少奶奶為這個家耗盡心血的辛苦模樣,大夥兒也是有目共睹的;如今少奶奶不想叫人知道的事,少爺卻要問,他不知自己該不該回答?答了,便是背叛少奶奶;不答……少爺肯放人嗎?

  「福伯!」果然,谷仲臣冷下了臉。平常他雖一副斯文儒雅,但本性卻是外柔內剛的,凡是他看中的東西,即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手。「既然你們都已不當我是這個家的主人,那麼我立刻就走。」

  「少爺--」陳福大吃一驚,腿兒差點彎了下去。「老奴說就是了,您千萬別再出走啊﹗」

  谷仲臣變臉像翻書,一下子又溫和地扶住陳福的手。「福伯,對不起,我剛才把話說重了些,但我確實很關心她……這個家發生過的事。」

  吳修卻在一旁翻白眼。這狡猾的傢伙,不管做什麼事都要多拐一個彎兒,關心人家就直說嘛!廢話一堆作啥兒呢?

  陳福低嘆口氣,縱然少爺嘴裡說得好聽,但是他依然明白,少爺始終不肯承認少奶奶為妻,因為少爺連一句「娘子」也叫不出口。

  「少奶奶的腳是在採藥途中弄傷的。」

  「採藥!從前爹用的藥材都不假外人手的,怎會讓她去採藥?」谷仲臣訝問。

  「老爺本來打算在少爺成親後,就將一身的醫術傳授給少爺,但想不到少爺卻在成親當日離家出走,老夫人因此憂心成疾,老爺要顧著堂裡的病人,又要照料老夫人,根本忙不過來,因此少奶奶便自告奮勇代老爺上山採藥了。」

  「她懂醫理?」谷仲臣可不信。身為「百草堂」繼承人,自幼在藥堆裡打滾長大的他都弄不清楚那些草根樹皮了,她一個女人如何知曉?

  陳福笑出了一臉的慈愛。「起初老爺也不相信少奶奶做得到,但幾次之後,少奶奶的天賦便展現出來了,只要是她看過的藥、見過的病,便永遠不忘,連老爺都誇她是天生學醫的料。」

  「既然一切都如此順利,她的腳又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陳福說著,語音不由哽咽。「方才與少奶奶並騎的孩子,少爺也看到了;他叫歡介,是個孤兒,六年前,他在後山遇見了餓狼,教少奶奶見到,少奶奶就是為了救他才叫狼咬壞了右腳,從此就……再也好不了了。」

  谷仲臣聞言,有一瞬間的失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與一頭餓狼搏鬥,只為了救助一名無親無故的稚兒?當時,她是怎樣一番心情?那龐大的勇氣又是從何而生?

  離奇的是,這種行為完全不像是軟弱、沒個性的敖寒會做得出來的!

  「不過也因此叫老爺看中了少奶奶救人的仁心,所以往後幾年,老爺便將一身醫術悉數傳給了少奶奶。」陳福邊說、邊抹著淚。「少爺,您不知道,老爺死後,『百草堂』多虧有少奶奶坐鎮才能生存下去,現在外頭的人都稱呼少奶奶為『女神醫』呢!」

  「杏林?女神醫?」吳修突地一擊掌。「我聽人說過,關中出現一位女神醫,菩薩心腸,救治貧苦病人從不收錢,病人若想報恩,只消在其住家附近種下一株杏樹,久而久之,杏結成林,女神醫販賣杏林裡收成的杏子,所得金銀又全數用來濟世救人,堪稱當代奇女子!」說著,他突將目光轉向谷仲臣,嘴邊的笑意邪得叫人打心底發顫。

  陳福驕傲地笑著說:「是了,公子說的正是我家少奶奶。」

  「敖寒是--女神醫﹖﹗」谷仲臣簡直不敢相信。滄海桑田何其難測?昔日他棄如敝屣的軟弱女子,卻是今朝人人稱頌的女神醫!

  「喂!」吳修不懷好意地撞撞他的腰。「我記得某人曾說過:娶妻當娶女神醫;她慈悲善良,又聰明過人,最了不起的是她胸懷天下,滿腦袋不凡思想,是所有男人心目中最佳的娘子典範。」

  那個「某人」招呼不打一聲,掄起的拳頭便吻上了吳修的臉。「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谷仲臣的心情恍如一葉扁舟,航行於驚濤駭浪中,無法平復。

  怎麼會?敖寒是個如此認命、完全不會反抗世間不公,人家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的傳統女子啊!

  她是女神醫?那行為舉止驚世駭俗、名滿天下的當代奇女子?

  他不信!說什麼也無法相信,他定要找出一處錯誤,以駁斥這愚蠢的說法。

  「福伯,你說敖寒是『女神醫』,外頭那片杏林就是貧苦病人為了感激她治病不收藥錢所植下的,可……那不是咱們家的地啊!我記得……對了!十年前『百草堂』隔壁就是當今天下首富沈百山的家,這一大片土地都是沈家的。沈百山是出了名的小器苛刻,他怎可能容忍旁人將樹種植在他家的土地上、又得不到任何好處?」所以說,那傳聞中的「女神醫」絕非敖寒。

  「因為少奶奶救了他唯一的兒子一命。」陳福微笑解釋。「所以沈老爺在舉家遷移京城後,便將這整塊地都送給了少奶奶當藥錢。」

  「竟有此事﹗」這下子谷仲臣的下巴一掉再也撿不回來了。他的夢中情人竟是他死也不願娶進門的「娘子」﹖﹗老天,這筆帳還有算清的一天嗎?

  「少爺,您怎麼了?」陳福瞧谷仲臣一臉驚駭欲絕的模樣,急得額冒冷汗。「您是不是不舒服?我去請少奶奶來幫您診治一下。」

  吳修趕緊擋住老管家急欲離去的身子。「福伯……這樣稱呼你沒錯吧?你別擔心,他沒事的。不過是一下子興奮過了頭,賞他兩巴掌清醒、清醒就好了。」說著,他真舉起了手。

  「公子!」陳福急護住他的寶貝少爺。「您怎能打少爺?」

  「不能打嗎?」吳修推推仍呆愣在原地的姓「谷」的傻木頭,遺憾地說道。他的手可是很癢耶!

  「當然不行。」陳福瞪大眼。誰敢碰他的少爺一下,他就跟那人拚命!

  吳修搓援發癢的手。「好吧,不打就不打,不過福伯,你得告訴我一件事兒。」

  陳福小心翼翼地與這欲危害他少爺的危險人物對峙著。「公子想知道什麼事?」

  「那位漂亮的小朋友,他住哪兒?」吳修說這話兒的模樣活似隻大惡狼。

  陳福不由得對他更起戒心。「公子指的可是歡介?」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兒,我方才好像聽你提過他;就是與你家少奶奶並騎在一塊兒的啊……」吳修雙眼發亮,終於給他找著那位漂亮的「小朋友」了。

  「公子詢問歡介住處有何目的?」

  「哦!只是想跟他認識認識罷了。」吳修從不放過任何美麗的東西。

  陳福再笨也看得出吳修的「企圖」。「公子,恕老奴提醒您,歡介是個男孩子。」

  「我知道,可是漂亮的--」吳修說到一半,嘴巴便叫谷仲臣給摀了起來。

  「福伯,你別理他,有事兒忙你儘管去。一直到陳福走後,谷仲臣咬牙切齒地瞪著吳修。「你膽敢在我家胡來,當心我拿御賜的尚方寶劍給你來個先軌後奏﹗」

  「哈哈哈……」吳修才不怕,他拉開谷仲臣的手,一逕兒放聲大笑。

  「笑什麼?你以為我不敢?」谷仲臣惱羞成怒。

  「你當然敢,不過……」吳修惡意地眨著眼。「現下你有心與我搞花樣嗎?別忘了,你的夢中情人就在隔壁。」倘若谷仲臣沒被敖寒搞暈了腦袋,以他的聰明才智和悖離世俗的狂情,現下哪有他吳修囂張的餘地?

  古人不都說:「物以類聚」;不相似的個性是湊不到一塊兒的。谷仲臣和吳修俱是渴慕自由、又離經叛道的人,所以才會一見如故,相結成知交莫逆。

  不過谷仲臣又較吳修多了些責任感,所以他會有找個志趣相投的人陪伴一生的想法。而吳修卻惰性地只想瞧遍天下「美人」,絕不動手去碰,以免人家要他負責。

  谷仲臣前額上一條條暴突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賁張著。「敖寒不是我的夢中情人--」

  「但女神醫卻是。」滿朝文武百官都知道,谷仲臣心怡未曾謀面的「女神醫」,以至於連對皇上賞賜的苗疆第一美女--烏依,都不屑一顧。

  谷仲臣又一次僵成木頭。怎麼可能?敖寒是女神醫?他的夢中情人……

  吳修笑得更樂了。「兄弟,別難過,幻滅是成長的開始。」

  谷仲臣恨恨地瞪他一眼。是喔!說得簡單,他多年的夢想一朝滅盡,叫推卻了無數投懷送抱的美人兒的他,情何以堪?

  「敖寒絕對不是傳聞中那個女神醫﹗」谷仲臣咬緊牙關。就算是,他也不承認;寧可抱著夢想過一生,也不要被殘忍的現實給打敗。

  「是啊,你繼續去幻想吧!」吳修涼涼地說著。鑽進牛角尖裡的傻子是不值得同情的!谷仲臣簡直是笨透了,隨便用腳趾想也知道啊﹗有哪個軟弱無能的女人會那樣子騎馬?在杏林入口處,敖寒一出現,他便斷定她絕非好友所形容的無能女子,相反地,這女子人可固執、有個性了。谷仲臣想追人家,還有苦頭好吃呢!

  吳修大笑著走出房門。所以說最聰明的就是他啦﹗只欣賞美人,卻不攬些沈重的責任在肩頭,逍遙自在,一輩子都快活。

  吳修一番話更將谷仲臣給打入絕望的深淵,他抱著腦袋癱軟在長榻上,懊惱、懊惱,除了懊惱,他還是只能懊惱。

  敖寒不可能是女神醫吧?雖然他一直告訴自己這是假的,但風中傳來陣陣花兒香又是如此地真實……

  「可惡!」煩躁的一拳削下了几案的一角。上天如此戲弄他,實在是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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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28:24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當谷仲臣還躲在房裡哀悼他逝去的夢想時,一件殘忍的事實再度深深地打擊了他的信心。

  「少爺、少爺……您快點出來啊﹗」陳福把門板拍得震天響。

  「幹什麼?我說過不想吃飯的。」他打開門,一陣狂暴的雨絲迎面打來,擊得他臉面生疼。「什麼時候颳起這樣大的暴風雨了?」他想事情都想得無知無覺了。

  「少爺,別管雨了,您快去勸勸少奶奶吧!這樣惡劣的天候她居然還要出診,多危險啊﹗」不久前有位獵戶來報,說山腳下獨居的劉老爹突然倒下,想請女神醫過去診治,少奶奶聽了,二話不說便往馬廄方向跑。

  「她要出診﹗」谷仲臣抬眼瞧向黑抹抹的天空﹐一記響雷忽地打下,連地表都震動三分。「在這種狂風暴雨的時候出診,她找死不成?」

  「是啊!我也這樣勸少奶奶,可她說醫者父母心,只要有病人在等著,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這話兒好熟悉,谷仲臣依稀聽某人說過……對了﹗他爹也是這樣,只要能救人,自己的小命都可以不要。

  「福伯,她在哪兒?你快帶我去﹗」

  「少奶奶和歡介就在馬廄。」陳福幫谷仲臣撐著傘,但風雨太大,打傘根本沒用,那傘骨都還給風吹折了。

  「她幹麼連小孩子也一塊兒帶出去?」

  「歡介已經拜了少奶奶做師父,所以只要有出診,他一定跟著。」別看那孩子一張臉比花兒還漂亮,敖寒一個獨身女人行醫多年,從未叫人給欺負了去,歡介的護衛當居首功!

  「就算這樣,在這大風大雨的夜裡,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沒個大男人陪著就想出門,還是沒腦子。」谷仲臣語含輕蔑。

  陳福有些錯愕地望了他一眼。少奶奶是固執了些沒錯,可也不到少爺罵的那種地步吧?

  況且這個家多年沒主子,全靠少奶奶一個人撐著,也不見衰敗,還日益興盛呢!真搞不懂少爺是怎麼想的?少奶奶這麼好的一個女人他不要,究竟要何等佳人才入得了他的眼呢?

  進了馬廄﹐敖寒和歡介身披蓑衣,正要騎馬離去。

  「全都給我站住﹗」谷仲臣擋在馬前,瞧著她冷淡平凡的臉﹐一下午的煩躁就這樣爆發了出來。「妳在搞什麼鬼?給人添麻煩也不是這種添法吧?」

  敖寒楞了下,還來不及向他解釋病患情況的危急,視她如天上神人的歡介就先捉狂了。

  「你這個今天才回來、什麼都不懂的大少爺才不要給人添麻煩呢﹗你以為我和寒姊姊愛跑啊?要不是……」

  「歡介﹗」敖寒低斥一聲。「不准對少爺無禮。」

  「是他自己先無禮的。」歡介不服地抗辯。他們辛苦護的可是谷家「百草堂」的名聲,這笨少爺,什麼都不明白就隨便罵人,太過分了!

  「他是主子,你是下人;不論對錯,下人都沒有反抗主子的立場。」在敖寒頑固的小腦袋裡,充塞了滿滿的禮儀,那是即使犧牲生命也不容丟棄的。

  谷仲臣用力一拍額頭,一點也不感激敖寒對他的維護,反而十足受不了她一絲不苟的嚴謹個性。人哪!要活得那麼認真,結果只有「痛苦」二字可以形容。

  「既然妳自己也明白下人不能反抗主子,那麼我現在命令你們全部回房去,在大雨停止前,誰也不准外出。」他揮揮手,轉身出了馬廄。煩死了!這些傢伙一個個就會找麻煩,早知道他寧可巡視黃河去了,回來做啥兒呢?

  「請恕妾身無法遵循相公的命令。」豈料敖寒卻對他深深一揖,依然故我地翻身上了馬。

  谷仲臣倏地停下腳步,回頭瞪著她。「不准違禮是妳自己說的,而妳自己卻不遵守?」

  無視谷仲臣殺人也似的視線,敖寒挺直了身子面對他。

  「下人是不能違抗主子的命令,但我身為大夫,同樣不能置病患安危於不顧。」那堅定、無所畏懼的意態大大震撼了谷仲臣。

  在官場上呼風喚雨多年,給他本就狂恣的性子更添了幾分妄為。「那妳想怎麼樣?要違抗我的命令嗎?」谷仲臣的臉孔咄咄地逼向她。

  敖寒瞧著他憤然的臉,有一瞬間的失神,但隨即又想到有一名病患正痛苦萬分地等著她的救治,無數勇氣立即竄入體內。

  「抱歉。」她扯動韁繩,不顧他的阻止,策馬前行。

  「不准出去。」谷仲臣火冒十丈地擋在馬廄前。要說氣憤他的命令遭此忽略,不如說他懊惱她的第一次自我主張。

  敖寒真的變了,變得……完全不似他記憶中的無能女子。是什麼東西促使這樣一個傳統的女人膽敢反抗她偉如天神的丈夫﹖他很想知道。

  「我非出去不可!」她拉緊韁繩,硬從他身側擠了出去。

  「敖寒--」谷仲臣怒吼,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對待他!

  「嗤﹗」歡介冷笑一聲,隨即也騎著馬飛奔出馬廄,追著她而去。

  「該死的!你們兩個--」谷仲臣怒火衝天,他這輩子沒被人如此漠視過。

  「別在這裡跳腳了。」吳修不知打哪兒冒出來,手裡還牽著兩匹馬。「你要不放心,追上去不就得了。」

  「我為什麼要追?」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死了活該!

   吳修湊近他身邊眨眨眼。「我不信你放得下心,而且……你不想知道這個女神醫和你心目中那個女神醫有何不同嗎?」更重要的是,他擔心那位漂亮的小朋友會出事。

  谷仲臣咬著牙,狂恣的怒火在雙瞳裡燃燒。「等我追到他們,非好好打他們一頓不可!」但比之怒火,有一種更深沈的情緒正在他心底翻騰--這樣的敖寒,他無法再像十年前那般,棄她於不顧了!

  吳修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將馬交到他手上,兩人雙騎也跟著奔進狂風暴雨裡。

  此刻,馬廄裡獨留陳福。「怎麼這樣?」他原先是來阻止大家外出,卻想不到……所有人都出去了。「老天爺啊!您可得開開眼才好,千萬別讓我家少爺、少奶奶出了事啊!」

     

  谷仲臣沒花多久時間就追上了敖寒與歡介。

  他們被堵在山道上,因為風雨太大,打折了一株大樹,龐大的樹幹擋在路中央,根本不容通行。

  「可以死心了吧?」谷仲臣一身濕淋淋的,火氣又更大了。「跟我回家去。」

  「不行﹗」豈料敖寒想都不想便一語拒絕了他的命令。「劉老爹還等著我去救,我非過去不可。」

  谷仲臣為她的固執氣炸了心肺。「這是天災,人力無法擋,妳硬要強闖根本是找死,妳明不明白?」

  她伸手撥去覆額的濕髮,寒星也似的黑瞳竟比天上的閃電還要璀璨動人!

  「我是個大夫,不能見死不救……啊--」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她纖細的身子就差點叫狂風結吹落了馬背。

  千鈞一髮之際,谷仲臣解下了腰帶,帶如蛟龍,在她摔落地面之前,及時捲住了她的腰桿,將她圈回他懷中。

  「妳死了,就誰也救不活了!」他的吼聲活似晴天霹靂般地在她耳畔炸開,膽子小一點兒的人八成已口吐白沫。

  然而敖寒卻執著依舊。「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置我的病人於不顧。」

  她那堅定不移的神情恍若一枝箭,筆直地射進谷仲臣心坎,叫他忍不住鬆開了摟住她腰肢的手。

  敖寒隨即擺脫他的桎梏,跳下馬背。

  「歡介,幫我將樹幹推開。」不再看他一眼,她逕與歡介兩人赤手空拳,推擠著那足足有三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幹。

  「為什麼?」谷仲臣猶自愕然低喃。以前她從不反抗他的,這是第一次,卻如此撼折人心……

  「你不去幫忙嗎?」吳修擠過來拍拍他的肩。

  谷仲臣用力搖了搖頭。「這樣真的值得嗎?」

  「這你就要自己去問她了。」吳修跳下馬,跑到歡介身旁。「嘿,我也來幫忙。」

  歡介偏頭瞪了他一眼,低咒:「多管閒事。」

  吳修隨即皺出一張苦瓜臉。「小朋友,你這樣說太叫我傷心了,我好心好意幫你推樹,你怎麼可以罵我?」

  「哼﹗跟那個沒良心的大少爺一夥兒的,還會有好人嗎?」一想起敖寒因為谷仲臣所吃的苦,歡介就直接將谷仲臣身邊的人全數列入急欲剷除的敵人名單中了。

  「冤枉啊!他是他、我是我,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是真心誠意想幫助你,請你相信我。」為了不叫歡介討厭他,吳修索性將多年好友直接扛出來賣了。

  「嘴巴說說誰都會!」歡介冷哼一聲。

  「我會用行動證明的。」吳修咧開大嘴笑著,運足功力,推得可賣力了。

  三個人使盡了力氣推擠半晌,不知是不是施力出了錯,個個搞得滿頭大汗的,大樹才移動半尺,還不容一個人通過。

  谷仲臣輕嘆口氣,看不下去了,他躍下馬背走向敖寒身側。

  「那位劉老爹是何方神聖?足使妳為他連命都不要?」

  敖寒為他凝重的語氣大吃一驚。「大夫救人還需分尊卑嗎?」

  他皺眉,挽起袖子。「不分尊卑,但論價值;這個人值得妳付出所有嗎?」

  「我不懂,對我來說病人都是一樣的。」

  「一樣?」他嗤笑。「大盜與一國之君也相同?」

  「如果你明白『醫者父母心』這句話的道理,就會了解,在大夫眼裡,每一個病人都像是他的孩子,不論男女、年紀、職業……他們的地位全都是一樣的。」她認真地解釋著。

  「醫者父母心?」谷仲臣不禁怔愣住了。難以言喻他心底的感覺,這話兒他從小聽到大,卻從沒一刻如現在這般激動。

  真有那種將病人視為自個兒子女的大夫,而那人就在他面前--敖寒,在她平凡而嬌弱的身軀下有著一顆悲天憫人的仁心,所以人人稱她為「女神醫」、視她如救命活菩薩!

  敖寒喘著氣,抬手抹去遮擋視線的雨絲,叫谷仲臣瞧見了上頭因死命推樹而造成的斑駁傷痕。

  心頭莫名地一抽,愧疚感像把刀,持續凌遲著谷仲臣的良心。

  「可惡!」他低咒,算是被她的固執打敗了。「你們這樣推就算推一輩子也別想把樹推開!」

  「那該怎麼辦?」想到劉老爹正為病痛所苦,敖寒就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谷仲臣溜眼四顧一番。「聽我命令辦事,我自有法子推開這樹幹。」

  「為什麼要聽你的?」歡介對他的敵意可深了。

  吳修拍拍他的肩。「別發火啊,小朋友,他說得有理,再不想法子盡快推開樹幹,你的寒姊姊要急死了。」

  歡介回頭,瞧一眼臉色發白的敖寒。他最在意的就是她了,為了她,即便心有未甘,他也會咬牙忍下。

  「知道了,聽你命令就是。」

  「對嘛!這樣才是個識大體的小朋友啊!」吳修乘機攬住他的肩。

  歡介忸怩著身子﹐一拳擊向吳修的胸膛。「別碰我,還有,我叫歡介,不是什麼小朋友!」

  「那我也可以叫你歡介嘍?」能直呼他的名兒,吳修才樂呢!

  谷仲臣橫了這不良的好友一眼。他真是夠壞了!十四歲的少年也想騙,死後絕對下地獄。

  「吳修,借你金刀一用。」

  「金刀?你想幹麼?」吳修小心翼翼解下腰間御賜金刀遞給谷仲臣。「這刀是寶貝,你千萬……啊--」想不到谷仲臣居然拿那把皇上賞賜的金刀去剁山壁上突出的大石﹗「你有沒有搞錯?這刀、這刀、這刀……」

  谷仲臣砍得一塊一人合抱那麼大的石塊,將石塊放在橫出路面的樹幹前,轉對吳修說道:「刀子原本就是造來砍東西用的,你這大驚小怪作啥兒?」

  「那你不會拿你的寶劍砍,居然用我的金刀……」噢!吳修的心疼死了,他的寶貝金刀都被谷仲臣砍出一個缺口了……這是御賜的寶刀啊--

  「可惜我的劍沒帶出來。」谷仲臣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吳修抱著刀,真恨不得剛才那刀剁的是谷仲臣的腦袋。「我一定要告訴皇上,你把我的刀剁壞了。」他附在谷仲臣耳畔,罵聲低得只讓他聽見,因為他們這次出京是秘密,不能叫太多人知道。

  「去說啊!不過我想皇上會更有興趣知道,是誰在三個月前摸走了他御書房裡一疊美女圖。」谷仲臣也回敬地對著他的耳朵涼涼諷道。

  吳修咬牙切齒,卻不敢再多話,只因他正是那監守自盜的「偷圖人」。

  谷仲臣突然指著山壁上突生的樹木中,一株約胳臂粗的樹。「我要那棵樹,弄下來給我吧!」

  「你說弄就弄啊﹗沒斧、沒鋸的,叫我怎麼弄?」吳修終於忍不住怒吼。

  「有刀啊﹗」谷仲臣卻笑咪咪指著他懷裡的刀。「放心,我幫你試過了,它連石頭都剁得碎,砍棵樹絕對沒問題的。」

  吳修的眼淚都快滴下來了,弄壞御賜金刀是死罪、摸走美女圖的事件曝光腦袋同樣也保不住……可惡!這死谷仲臣這樣整他,此仇不報,他吳修就改姓「谷」。

  「只要那棵樹,沒別的了?」

  「沒有。」谷仲臣頷首。「你快一點兒,我們趕時間。」

  「知道了。」吳修幾個縱身,飛掠上了山壁,懷裡金刀頓閃,只見一道光芒乍起,那胳臂粗的樹就順著山壁滾下來了。

  「該死﹗底下有兩個不會武功的人,你想謀殺啊?」谷仲臣趕緊運氣全身,硬生生地接住了落下來的樹幹。

  「反正有你在底下顧著,怕什麼?」不叫他勞動一下,吳修怎麼甘心。

  谷仲臣瞪他一眼,扛著斷樹來到大石與擋路的樹幹間,將斷樹擱在石塊上,一頭插入檔路的樹幹下,另一頭則握在他手中。

  他紮穩馬步深吸口氣,用力往下一壓,沈聲大喝:「起--」斷樹籍著石頭的著力,一下子就將擋路的樹幹翹離了山道,讓它順著斷崖滾下山谷去。

  敖寒目瞪口呆,這種借力使力法她也曾見人使過,非常好用,可一遇著緊急事兒,她腦子裡就自動空白成一片,什麼法子也想不出來了。

  事實上在場四人,也只有谷仲臣的機智不受惡劣環境影響,始終伶俐如常。他……真是不簡單啊!

  清通道路後,谷仲臣拍拍手,走向敖寒。「好啦﹗可以過了。」

  敖寒忽然覺得頭暈目眩,這才發現她不知已屏氣凝神注視他多久了。這不凡的偉男子是她的夫,小時候她喜歡他,如今她更加傾慕他,這段情雖然注定不得善終,但只要他不主動切斷兩人的關係,她想,她這輩子都願意為他而等待……

  歡介瞧他兩人間的氣氛越來越詭異,忙跑過來拉著敖寒跳上馬。「快走、快走,劉老爹不知怎麼樣了?咱們可得趕快一點才行。」而最該快的是遠離谷仲臣的速度,他瞧這大少爺真討厭死了!

  敖寒遲疑了下,轉身望向谷仲臣。「多謝相公和吳公子大力相助,今晚的事,妾身回去後會自請處分的。」

  谷仲臣不自在地輕咳一聲,第一次覺得「相公」這兩個字不再那麼刺耳。

  「不必謝了,快走吧﹗」他也跨上了馬。

  吳修捨不得放棄那張絕美的容顏,自然緊跟在後。

  敖寒詫異地瞪圓了燦若秋水的黑瞳。「相公和吳公子……也要去?」

  「當然,這樣大風大雨的夜裡,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沒個男人陪著就在外頭跑,是件多麼危險的事?我能置之不理嗎?」道理是冠冕堂皇,但只有谷仲臣自己心裡明白,他的真意是想親眼看看她行醫的過程。

  「胡說八道!以前沒有你,我們還不是照樣跑,怎沒見危險?」歡介就看不過眼他的自大。

  「歡介﹗」敖寒擰眉低斥。她就不懂,兩個才相遇沒多久的人能有什麼深仇大恨,會一見面就吵?

  谷仲臣發覺自己也不中意歡介,雖然他美得不似凡物,可他太礙事了。至於是礙著了什麼事?暫時他還不清楚。

  「別說了,妳不是要趕著看病人嗎?還不快走!」說著,他策馬擠進了敖寒與歡介之間。

  「嗯!」敖寒頷首,催馬疾行,雖沒露出明顯的喜色,但心裡其實是高興谷仲臣的隨行的。

  而谷仲臣理所當然地佔據了歡介原先伴隨的位子,追在她身後馳去。

  歡介氣唬唬地鼓著頰。「王八蛋少爺,你給我站住,那位子是我的﹗」谷仲臣拋棄了敖寒十年,而他陪著她六年,哪那麼容易就被谷仲臣搶走敖寒?

  吳修笑咪咪地跑在最後頭。果然,離開皇宮的決定是對的,瞧眼下這齣戲碼多精采啊!

  少不得他也進去攪和一番,反正他挺喜歡瞧谷仲臣挨整的。這大概就是所謂同「性」相斥的道理吧?兩個性子雷同度有八成的人,雖可成為最棒的至交,但彼此間的競爭也絕對少不了。更何況,還有美麗脫俗的歡介在裡頭,這鍋混水不攪,他就不叫吳修了。

  
  

  「這是偏癱(意即中風)。」無比嚴肅正經的語氣發自敖寒那副嬌小纖弱的身軀,大異於她平凡的外表,那肅穆的神采竟隱隱在周圍攪和出如山般穩重的氛圍。

  谷仲臣胸膛裡,那前不久才為她的執著而撼動的心,終於出現了裂縫,一股暖流汨汨涌出,熨燙過他全身。

  「歡介。」敖寒伸手召過小徒弟,後者隨即意氣昂揚地擠開谷仲臣,重新奪回他伴隨的地位。

  「寒姊姊,需要針灸嗎?」歡介乖巧地遞上一包銀針。

  「嗯!」敖寒接過銀針。「我問你,偏癱需針哪幾個穴位?」

  歡介偏頭,先朝谷仲臣投過去一抹挑釁意味兒十足的眼神,才開口一一回答敖寒的臨場測試。

  「一般治偏癱病人多取癱瘓側陽經穴位為主,如:曲池、手三裡、外關、合谷、環跳……等。」

  「很好!」尋著他唸過的穴位一一扎下銀針,敖寒唇邊隱泛一絲滿意的淺笑,顯然對於聰明上進的徒弟十足地喜愛。

  「多虧寒姊姊教導。」歡介模樣兒長得俊,嘴巴更是甜如蜜,當下哄得敖寒滿心歡慰。

  「你很用功,我知道。」不是多特出的讚美詞,卻已是淡漠寡言的敖寒所表現的最大稱許。

  那兩人間流露出的自然溫存氣流,叫谷仲臣心底泛起絲絲不悅。「哼!」冷哼一聲,他甩袖,離開了低矮的草屋。

  敖寒詫異地睜圓了眼。她不明白,自己是又做錯了哪件事礙著她那位脾氣特大的相公的眼?

  「吳公子,相公他……」

  「沒事、沒事。」吳修腹裡積了一筐笑意。「昨兒個咱們不小心進了一家黑店,叫掌櫃的用發酸的臭酒騙了些銀兩,我想大概是那些酒現下在他肚裡發酵成了醋,所以他的火氣才會這麼大。」話是對著敖寒說的,但那對賊溜溜的眼卻直在歡介臉上打轉。

  歡介偏過頭去,他當然知道谷大少爺因何事而發火,不過是他自個兒沒本事,只會杵在門口礙手礙腳的,還想搶他的伴隨位子;能怪他對他無禮嗎?

  「是嗎?!」敖寒就沒那麼多心眼了,直覺關心起良人的身體健康。「喝了不好的酒,是不是覺得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診治一番?」

  歡介聞言大驚。豈能如此簡單叫敵人稱了心願?

  「寒姊姊,妳瞧劉老爹是不是要醒了?」這病重的孤獨老人終於順利轉移敖寒的注意力。

  敖寒先為病人把把脈、掀掀他的眼皮子,發現他微微抽動的手指,似有醒轉的趨勢。

  「歡介,筆墨。」

  「來了。」她才開口,他即備妥了文房四寶伺候。

  敖寒就著紙筆飛快地開好一張藥方子,交給歡介。「知道怎麼做嗎?」

  「交給我吧!」歡介頷首。不必多加叮嚀,相處六年的默契,讓他們合作起來毫無間隙。

  吳修瞧得掩嘴偷笑。看來谷仲臣要與這獨佔慾特強的小徒弟搶敖寒,還有苦頭嚐呢!

  歡介出了草屋,走到停放馬匹處,伸手進懸掛於馬腹旁的鞍袋,翻找出敖寒所開藥方子上的藥材。

  「你很賊喔!」貪看「美色」的吳修亦步亦趨跟著他。

  「便宜你看戲還不好嗎?」歡介仰首冷哼一聲。自幼混跡街市長大的孩子本就不可能純潔,單純只會害死自己。

  「呀﹗你能看穿我的心思?」太叫人訝異了,這個十四歲的孩子!

  「你表現得那麼明顯,我要還看不出來豈不成了笨蛋?」歡介低吼了聲,見他越來越貼近,腦筋猛地一轉。「啊﹗上當了。」這傢伙是故意來絆住他,好讓谷仲臣得空去會敖寒的!

  「哎﹗」吳修不懷好意伸手圈住他細瘦的身子。「別這樣嘛﹗他們十年相思很可憐的,你就大人有大量,給個機會讓他們獨處又有何妨呢?」

  而且他也想跟這個漂亮的少年多相處相處。嘖﹗凡人的臉多不得細看,瞧太清楚,難免會發現缺點。可是歡介卻不同,遠瞧有遠瞧的風韻、近看有近看的英氣,活脫脫一個超凡美少年,叫人怎捨得放手?

  「順便也給你個機會親近我?」就說大少爺身邊沒個好人吧﹗這吳修壞得更是透徹。歡介趁他不備,抬腳狠狠踹了他一記。「寒姊姊是我的,誰也休想與我搶﹗」

  「呃﹗」沒料到「美人兒」這般狠心,吳修雙手抱著腳丫子、水霧在眼眶中打轉。「搶你寶貝的又不是我,做啥兒把氣發在我身上?」他太冤了,這筆帳定要找谷仲臣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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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28:59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歡介站在草屋門口,那「棒打鴛鴦兩頭飛」的一步卻是怎麼也跨不出去。

  屋子裡,谷仲臣立在敖寒身側,雄偉的軀幹足足比她高出一個半頭,那蒲扇般的大掌比她的小臉更大上幾分;他兩人並立,就像蒼松護衛著小草,將綿密的溫暖一點一滴注滿頹圮的小屋。

  偶然有幾絲落雨闖過破敗的屋頂滴在她臉上,谷仲臣見狀,立即解下身上的披風在她周遭張揚出一處避風港,以免她被漏雨濺濕。

  敖寒沒發覺,只是專注地診著床上老人的脈。

  谷仲臣高舉著披風,衣料已被雨沾濕而顯得沈重,他卻渾然未覺,仍是一心件著她。良久,敖寒輕吁口氣道:「總算來得及。」一回頭,對上谷仲臣深黝如兩泓寒潭的黑眸,幽幽不明的暗影中似乎浮現著某種光彩。

  她著慌地退了一步,離了他為她張出的避風港,滴滴落雨灑上身子,一股冷意才筆直鑽進心底。

  原來她能專心為病人看診全賴他在後頭支撐﹗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敖寒檀口方啟,欲問原因,但又瞧見他撤了避風港,叫她興奮發亮的眼重新寫上失望。

  豈料,谷仲臣竟是扭乾了披風,將就披在她身上。

  「已經沒有乾爽的衣物了,妳就湊合著用吧﹗」

  她的俏臉轟地燒出了兩團火焰。「相……相公……」

  「這裡似乎不是個養病的好所在?」避過她火熱的視線,谷仲臣開口,聲音沈甸甸的,聽不出喜怒。

  敖寒抿抿唇,緩了心跳。「相公的意思是……」

  他輕咳一聲,藉以掩飾心中因這一句又一句的「相公」而生起的歡喜。

  「不如帶他回『百草堂』,一可就近看顧、二來也讓他脫離這惡劣的環境。」最重要的是,他要斷絕一切會令她在暴風雨夜裡出診的機會。

  「相公所言甚是,但……」瞧著老人枯槁的身子,敖寒懷疑老人是否受得了舟車勞頓的辛苦?

  見她遲疑,谷仲臣悄悄後退了一步,手背在後,暗中運勁擊在草屋的牆壁上,讓原本就在風雨中飄搖的屋子搖晃得越加劇烈。

  「我看這屋子撐不了多久了,它倒了,這老人也必死無疑。」

  敖寒沒發現他的小動作,只急得俏臉煞白。「那可怎麼辦?現在搬動他又會加重他的病情,可不搬……」

  「無妨﹗」他滿意地揚起眉,對於想做的事從來沒有失敗過。「可以派輛馬車來載他,拉車的馬就用我和吳修的坐騎;汗血寶馬行走平穩,可減少許多顛簸,另在車廂裡加置溫厚軟墊,應該就無礙了。」

  聞言,她鬆了口氣。「那就勞煩相公了。」

  「嗯﹗」被她依賴,他心裡頓時充滿了優越感。見她開始收拾銀針,並幫病人換上外出的厚衣,他突然伸出手去。「給我。」

  「什麼?」她愕然停手,不記得拿過他什麼東西啊!

  「銀針!」谷仲臣不滿的嗓音裡洋溢著酸味兒。就算歡介只有十四歲﹐一個女人與一名男孩這樣親親密密的,他瞧著就討厭。

  「相公身體不舒服嗎?」望著他隱約猙獰的面貌,她頓時憶起他喝錯酸酒的事情。

  「我身體好得很。」不愉快的是他的心。

  「那要銀針做啥兒?」敖寒納悶著,相公他又不學醫!

  而谷仲臣只當她的疑問是推託。為什麼歡介能做的事,他卻不行?成堆的不滿當下爆出了喉頭。

  「怎麼?妳的銀針很寶貴,只能給那個不知來歷的少年攜帶,卻不行讓我瞧上幾眼?」

  敖寒微皺了眉,實在不太喜歡他批評歡介的口吻,但他是相公,做人娘子的確無理由反抗相公。

  「沒有,相公喜歡,儘管拿去瞧。」說完,便將銀針給了他。

  谷仲臣拿著那排粗細長短不一的針﹐一時間竟恍惚了。這可該如何收藏才好?他怔怔地拿著,與她怔怔地相對。

  敖寒瞧著他,記憶彷彿回到二十多年前,她初入谷家們那一刻--

  當時,她只是個六歲小女孩,娘親親手將她交託給谷老夫人,說了句「從此之後她就是谷家人了」,她的一生便有了決定。

  說不出是惶恐、驚懼,還是什麼?剛進谷家們那幾天,她食不安穩、睡不安寢,就怕會有某樣怪物突然出來將她生吞下腹。函 開始習慣是源於他的出現。四歲的小男孩活潑好動得緊,鎮日沒一刻歇息的;她被谷夫人叫去照顧他,言明這是她的夫,但在他們還未拜堂前,她得好好疼愛他,就像是待親弟弟一般。

  她有過三個弟弟,卻從無一個如他這般淘氣愛笑。每天從睜眼到閉眼,他像個孩子王,總有無數的精力呼朋引伴、四處玩耍。

  而她天性淡漠,也或許是因為從小就承受了家庭壓力的關係,她只會做事,卻不曉得怎麼玩。

  他們第一次會面就是這般地尷尬,面面相覦……

  敖寒無言地牽起谷仲臣的手,指導他如何收拾銀針。見他吁口氣,像是放下了什麼重擔,令她心底隱隱又升起一股酸澀。

  有時她不禁要想:是不是因為沒有好的開始,所以注定了他們之間失敗的結局?他跟她在一起總像承受了某種壓力似地,無法放鬆;然而她卻非常慶幸能入谷家門,他的異常活躍帶領她見識了世間另一面自由快活的天地。雖然她始終無法學會他的逍遙與恣意,但那段兩小無猜的日子確是她今生唯一擁有過的幸福回憶。

  只可惜好景不常,打她十五歲及笄,他們未婚夫妻的關係被升上檯面後,他兩人的相處情況就日趨緊繃。此後,不論她如何努力化解、試圖討好他,他都不屑一顧。終於,在四年後,他們成親的那一天,他拒絕繼續背負她這個包袱,拋下一切離家出走了。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谷仲臣的手在她眼前揮了兩下。

  敖寒猛然驚醒,紅霞由雙頰逐一向頸部、胸膛蔓延。

  「沒、沒什麼。」不由自主地逃開他的視線,她聲如蚊蚋。「相公要不要去準備馬車了?」

  這話聽起來像在趕他走,教谷仲臣的眉頭再次鎖緊。「妳巴不得我立刻消失?」他不悅地說道。

  她愕然抬頭,驚詫的目光對上他的嚴厲。「相公怎會有這種想法?」

  谷仲臣偏頭左顧右盼了一番。為什麼?他哪裡曉得!自被她吼了一番「醫者父母心」的道理後,他的腦子就秀逗了。

  「沒什麼,隨口說說。」

  她卻端肅起了嬌顏。「天地明鑑,妾身從未起過嫌棄相公的想法。」

  唉唉唉﹗谷仲臣痛苦地背過身去,著實受不了她認真的個性,他猜她這輩子大概沒開過玩笑。

  「算了,我去準備馬車以運送病人。」果然,跟她相處壓力還是太大,這種遊戲偶一為之可以,太過長久,他怕會被逼瘋。

  
  

  這一折騰,一日夜便過去了。

  谷仲臣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讓肚裡的饞蟲給叫醒過來,迷迷糊糊下了床,正想喚僕人送來水盆以便梳洗,腳下卻不曉得踢著什麼,跌了個倒栽蔥。

  「唉呀,什麼東西?」摸著腳踝坐在地上,他這才發覺床邊放了三個大衣箱,就是那玩意兒害他跌倒的。「怎麼有這麼多衣箱?」還記得十年前他離家時,衣箱才僅一只,而前天回來時,也沒細查房間,想不到他不在這段時間,他們竟將他的房間當成雜物間了,堆成這樣?

  有些不滿地,谷仲臣搬下一個衣箱正想將它扔出去,箱蓋卻不巧被碰了開來,箱內分格層,一邊置衣、一邊放鞋。

  那衣鞋好生眼熟啊!他放下衣箱,取來一隻鞋細看,卻是他少年時代穿戴過的舊物,保存得相當完整,曾經磨破的地方也都重新補好了,應該是……她補的吧!

  把舊鞋拿來比他現在的腳,已經小了很多,他早穿不下了,只能拿在手裡把玩。自幼,他的衣鞋就全是敖寒在打點,她手巧人又勤,因此他總有穿不完的新衣、新鞋堆滿房。

  在家時,以為那是理所當然的,出外後,才發現要購置好衣、好鞋著實不易。還記得離家第一年,他一雙腳幾乎給外頭的鞋子折磨得體無完膚。很奇怪,敖寒給他製的新鞋不管怎麼穿都不會扎腳,外頭買的鞋卻總硬得磨破他的皮。

  那時候,除非萬不得已,他寧願穿著從家裡穿出來、敖寒製的舊鞋,也不願換上外頭買的新鞋來虐待自己,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他考中了狀元,皇上賜下官服、蟒靴、不得不穿,他才逼得自己含淚去適應。

  「我想想,那雙舊鞋應該還沒丟。」他起身走近床榻拎來自個兒的包袱,果然在最底層翻出兩隻已爛得只剩鞋底的鞋子。這玩意兒其實早該扔了,只是不曉得為什麼,總是捨不得,便一直留呀、留的,直到了現在。

  他瞧了半晌後,將鞋底放回衣箱內關上,好像這才是它應得的歸宿。

  「該不會我以前用過的東西都保存在這裡吧?」谷仲臣好奇地又搬下一只衣箱,果然裡頭是他自幼至長最喜歡的小玩意兒:彈弓、木雕……等等,一件件將他的過去全部重現了出來。

  撫著這些保存完好的東西,不難想像留下這些東西的人兒是如何地愛護他們……會是敖寒做的嗎?想起她向來冷靜、不顯情緒的臉龐,他不以為如此感性的事是出自她的手。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以為她--」調笑到一半,想起昨晚暴風雨夜裡,她為了救人、連命都可以不要的激動神情閃過他的腦海。真能斷定外表冷靜的她,心底就不存熱情嗎?

  好奇地,谷仲臣又開了第三只衣箱,眼眶隨即熱得發痛。

  這一箱子裡的東西都很新,有帽子、衣服、鞋子等,且一一標上了名條;仲臣十六歲生辰、仲臣十七歲新年、仲臣弱冠之禮……

  在他離家的這段時間裡,他並沒有少參與這家的任何一件重大事情,有人在此幫他延續了另一場回憶。

  是她,絕對是她﹗這手藝、這繡工,非她無疑!

  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離家前他問過她的,為何答允與他成親?他曾渴望過有一個女人親口對他說「我愛你」,兩情相悅的婚姻才是他要的,但她給他的理由卻是--「這是爹娘決定的」。

  既然她的允婚也是如此不甘情願,何以在私底下要為他做這麼多?存心叫他心不安嗎?

  谷仲臣心煩意亂地梳洗了下,喚來管家送上早膳。

  「謝謝你,福伯。」他邊吃、邊想著要從哪一方面發問才能籍由別人的口探出敖寒的真心意。想直接找她要答案?別作夢了!她的嘴巴向來比蚌殼還緊。

  陳福躬身行禮。「少爺,這是我應該做的。」

  「可是早膳全是我愛吃的東西,也只有你才會這樣為我設想啊﹗所以還是要多謝你。」探人口風時,嘴巴多抹點蜜總是沒錯的。不過,這回谷仲臣好像錯拍馬腳了。

  陳福搖搖頭。「少爺,這早膳是少奶奶為您準備的,我不過是端來而已。」

  「敖寒!」他停下筷子,看著桌上完全合乎他口味的飯菜,再回頭,另一邊還堆著三箱她的心意。為什麼?那個女人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福伯,你知不知道敖寒為何收拾那些衣箱?」他指著床邊的衣箱,已沒耐性再拐彎抹角,他想直接要答案了。

  「對不起少爺,我不曉得耶,老夫人在世時,這房子就不准人進來了,老夫人去世後,這裡的清掃維護工作就全由少奶奶接手,連我都足足十年未曾踏進『翠松樓』了。」

  娘親想他,有如此行為,他能夠理解,但是敖寒呢?她也想他嗎?他懷疑這個可能性;畢竟十年不見,而前日在杏林入口初遇時,她見著他連半分激動的情緒也未露,更別提為他掉兩滴眼淚了,倒是他自己為痛失爹娘而大哭了一場。

  他突然又想起她頑固的守禮個性。她該不會是因為背負著「谷夫人」的頭銜,為了盡責才如此做吧?

  「那敖寒呢?她現在人在哪裡?」

  「少奶奶正在醫館裡照看著那位凌晨才送進來的病患。」陳福給他添了杯茶水。

  「哦!」他漫應一聲,見陳福欲言又止的,疑心又起,遂又說道:「福伯,你有話儘管說,咱們雖名為主僕,實則情同父子,我們之間該沒什麼事是不能提吧?」

  「少爺,您勸勸少奶奶吧﹗她今兒個又不打算吃飯了。」主子的事,下人本不應過問,但少爺說他們情同父子呢!怎不叫陳福感動地對他掏心掏肺?

  砰﹗谷仲臣一個驚詫起身,臀下的椅子立刻受不了震盪地翻倒了下去。

  「她瘋了,幹啥兒不吃飯?」想到她昨晚蒼白又疲累的瞼,今天又絕食,那副嬌小的身軀怎麼受得了?「福伯,她在哪裡?快帶我去找她!」

  陳福沒反應。他吃驚啊!從沒料到少爺會對少奶奶的事起這麼大反應,這是不是表示……呵呵呵!少爺和少奶奶之間還是大有可為的。

  「福伯!」谷仲臣蹙眉又喚了聲。

  「少奶奶在西廂醫館裡,我帶您過去。」陳福趕緊殷勤地為主子帶路。

  一主一僕,穿過中廊,步向西側廂房的醫館。

  這幢宅子雖有個名號叫「百草堂」,但整座建築是呈「回」字型;谷仲臣、敖寒等主子輩的都住東廂;北邊是下人住的地方;南邊則備有客房、專供主人宴客之用;只有西廂是完全供給看診、治病使用。偶爾有些病重之人會在西廂待下,讓大夫專心照料。

  谷仲臣一推開西廂門就瞧見瞼色發青的敖寒,還有……歡介。這對師徒倒有默契,全帶著一臉病氣。

  「敖……」想叫她姑娘,又覺得討厭,一時間,谷仲臣竟不知該如何稱呼她才好?

  反而敖寒先瞧見了他,畢恭畢敬地走過來問了一聲安。

  「相公早。」同時,她向歡介遞過去一抹眼神。

  那美得傲氣的少年才心不甘情不願低頭行禮。「少爺早。」

  「嗯!」谷仲臣有些心煩地揮揮手。「我不是來跟妳說這些的。」

  她會意地頷首。「那相公找妾身有什麼事嗎?」

  「我……」總覺這問題提出來顯得過於親暱,但不提,他又放心不下,正為難間,吳修手裡拎著隻燒雞跑了進來。

  「嘿!歡介,不吃飯沒關係,吃雞如何?」吳修眼巴巴地對著美少年獻上殷勤。

  歡介嫌惡地撇開頭去。「你是傻子嗎?吃飯跟吃雞有什麼差別?我是被罰今天不准吃東西﹗」

  谷仲臣一時迷惘。「為什麼?」難道她不吃飯也是受罰?

  敖寒楞了下,才恍然理解他所言為何,便解釋道:「歡介昨晚對相公無禮,我……也是。」

  因此她罰他們兩人今天不准吃東西﹗天哪……谷仲臣突然好想撞壁去,是怎樣一個認真、又不懂得變通的女人﹐竟執禮嚴謹至此地步?

  「我原諒你們了,所以,去吃飯吧!」

  敖寒為難地低下頭。「可是……賞罰不嚴明就無以持家。」

  「誰說的?」谷仲臣額上開始跳出一條條猙獰的青筋。

  「書裡都這麼寫。」她唯唯應諾。

  「哪一本書?書名為何?」突然聽見一股莫名的聲音,原來是他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這……」她絞盡腦汁,幼年被塞了太多有關禮教的書了﹐一時還想不出那麼多。「比如:女誡、女四書、論語……」

  「我去把它們全燒了!」他說風便是雨地轉身便往書房走。

  未料他反應這麼大,敖寒一時手足無措。「相公--」

  谷仲臣頓住腳步,猛一轉身,熠熠生輝的眼眸盯住她。

  「妳記住了,這個家我作主,只要我活著一天,那些個狗屁倒灶的禮教妳全給我忘了,從此以後只准聽我命令辦事,知道嗎?」

  瞧他氣勢洶洶的,她還能說什麼?只得點頭了。

  「那麼,去吃飯。」谷仲臣伸手招呼過管家。「福伯,給他們弄點兒吃的,我可不要見到『百草堂』裡出現餓死屍。」

  「是。」陳福笑呵呵地領命辦事去了。

  而敖寒和歡介也自然被「請」進了食堂吃飯。

  吳修笑嘻嘻地貼近谷仲臣身側。「好了不起的主子啊!果然有當家作主的氣勢。」

  谷仲臣不耐地睨他一眼。「你有話就直說,少拐彎抹角的。」

  「好,那我就直說了。」吳修把手一攤,表現出誓死如歸的神情。「你越來越關心那位『敖姑娘』嘍﹗」若非在意,以谷仲臣狂野的性子,哪會管人家吃不吃飯?她要餓死是她家的事。

  「我說過了,我只是不想『百草堂』裡出現餓死屍。」谷仲臣沒好氣地邊咒、邊快步回到自個兒屋裡。

  這敖寒,活生生一個大麻煩,他怎會又笨到與她牽扯上關係呢?十年前的他都比現在聰明,知道要甩開她,免得惹上一身腥。

  「真只是這樣?」偏偏促狹的吳修還不肯放過他。「可你剛才表現得很緊張、很擔憂耶!還說要燒書,我記得你說過燒書是天下間再惡劣不過的罪行,怎麼剛才卻……」

  谷仲臣回頭﹐一拳封住了吳修喋喋不休的嘴巴。所以說有一個與自己個性相似的知己是天下間最最不幸的事,那等於是雙倍的惡質再往上堆積,他當初絕對是得了失心瘋了才會與吳修相交成莫逆。

  
  

  食堂裡,敖寒舉箸發呆。谷仲臣方才的模樣十足地異常,他竟說要燒了她的書呢﹗他是個如此愛書的人說……

  「寒姊姊、寒姊姊……」歡介喚了她幾聲,得不到回應,私心裡又深深埋怨起谷仲臣,都是他的出現攪亂了他們六年來平靜的生活。

  他原先還幻想著再過幾年,等他滿十八歲,就可以娶敖寒為妻,從此「妻唱夫隨」、相伴一生。可如今,什麼計劃都叫那位大少爺給攪亂了。

  而且,瞧敖寒對谷仲臣的反應比對他的大得多,大少爺隨便兩句話便可以將她誘騙得暈頭轉向,但她卻對他的付出與努力全視作理所當然。

  「真不公平!」歡介不禁喃喃抱怨。

  敖寒被他斷斷續續的低語給驚醒了。「歡介,你在說些什麼?」

  「好不容易啊!寒姊姊,妳終於也注意到我了。」他嘟起嘴,語氣中溢滿酸氣。

  她舉筷給他挾了一大塊魚肉。「你到底想說什麼?」常常,她搞不清楚人們心裡真正的想法,她並不笨,只是不善於揣測,尤其是善變的人心,那是她永難明白的課題。

  歡介嘆口氣,也曉得敖寒在人情世故上的遲鈍。「寒姊姊,我問妳一個問題好嗎?」

  「好啊﹗」她全然體會不到他的掙扎,只以待親弟的心對他。

  歡介不由備感無奈,但心底的希冀還是無法抹滅。

  「妳……覺得我怎麼樣?」

  「怎麼突然這樣問?」她再遲鈍也能察覺出空氣間隱約不安的分子。

  「只是想知道這麼些年下來,妳對我的看法如何?」他儘量說得輕描淡寫,以不驚嚇到她為前題。

  「你很聰明、也很用功!」她笑著,這徒弟是她的驕傲、也是未來的希望。「再過個幾年,等你累積夠經驗,我這『神醫』的頭銜大概就要讓給你了。」

  「只有這樣?」真叫人失望啊﹗她待他全無半點私心。

  她疑惑地停下筷子,怎麼也沒想到這由她養大的孩子會對自己有意?

  「有什麼不對嗎?」

  不對﹗太不對了,錯在他們相遇的方式;錯在他年紀太小……錯錯錯,他一顆初動的少年心全叫滿篇錯誤給戳刺得千瘡百孔了。

  「沒有。」歡介強顏歡笑著搖了搖頭。「那……寒姊姊,妳對少爺又有什麼感覺?」

  「相公!」敖寒明燦的視線突然蒙上了一片烏雲。她對谷仲臣的感覺豈是一張嘴可以說得盡的?

  六歲進他家門,童年的記憶是像蜜一般地甜;但成年之後,他待她卻是越來越疏遠,以致他們成親十年,她依舊是雲英一朵。

  怕是要這樣過一輩子了!她無奈,卻也無能為力;不為自己感到悲哀,只覺對不起谷家列祖列宗,只因她得不到丈夫的寵愛,無法為谷家傳宗接代。

  曾經想過,再過個幾年,他們之間的情況再不改變,得為他找門妾室,總不能叫谷家絕後,但……她難過啊!

  雖說女誡上明言:女子不得善妒。為了丈夫好,多納幾名小妾也是應該的,可一想到他的千恩萬寵將悉數分給眾侍妾們,她的心就揪得發疼。唉!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叫她永遠見不著這些難堪事兒?

  歡介不肯罷休地加緊追問:「少爺……我是說,妳喜歡他嗎?」

  聞言,她俏臉轟地一燒。「什、什麼?」

  「我說,妳喜歡他嗎?」深明敖寒為人的守禮與守分,所有的事情都往心裡擱,她的溫情只有知心人能體會。歡介知她的心,因此更想逼出她真正的想法。「妳在少爺面前總顯得特別遲鈍,是因為妳喜歡他?」

  「我們……已是夫妻……哪說得上什麼喜不喜歡?」她幾乎說不全一句話,因為將閨中情宣之於口是不合禮的。「歡介,你不能……隨便……說話。」

  「只可惜有些事情不說出來,是沒人會知曉的。」歡介放下碗筷,沒心情用餐了。與敖寒總算相處六年,他懂她的含蓄,這反應明擺著她一顆心始終只掛著谷仲臣,除非谷仲臣主動提出解除婚約,否則她這輩子是認定那位少爺相公了。

  「歡介……」最近每一個人都怪怪的,谷仲臣是、觀介也是,盡與她打啞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真心不解。

  「我吃飽了。」不給她提出問題的機會,他匆匆轉身離了食堂。

  「歡介!」沒得到任何回應,敖寒無奈又無措地在椅子上癱軟了身子。「究竟是出了什麼事?為何大家都不明說呢?」

  良久,直到她臉紅脖子粗地急喘口氣,才發現自己因歡介的問題而屏住氣息好一陣子。

  想起歡介問她喜不喜歡谷仲臣?喜不喜歡呢?呵……

  其實這個問題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她這輩子就只有他這麼一個男人,不愛他、愛誰呢?

  她是死心眼、也古板,縱此一生,只要自個兒的丈夫;因此雖然他不愛她,她也未曾主動求去,除非……

  想了想,敖寒笑著搖搖頭。「不可能的,相公知道我們有婚約,他不會亂來的。」

  正因他們自幼一起長大、依她對他的了解,谷仲臣性子雖然開放,行事為人卻多有分寸,他只在不傷人的情況下為所欲為,所以她相信這一生自己是他唯一的「妻」了,他縱會再娶,也是「妾」,因此她守候他守候得心安理得、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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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這個世上究竟有沒有絕對?從前敖寒大概會說有,但此刻,她沒有把握了!

  瞧著大門前豔麗嬌美的俏佳人,她自稱為谷仲臣的「妻」……他的「妻」;那她呢?她這打六歲就進谷家門的童養媳又算什麼?

  「喂,妳傻啦?」烏依不滿地瞪著眼前平凡的女人。她打京城一路追蹤谷仲臣南下,聽說他回家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百草堂」,以為可以立刻見著心上人,不意卻給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堵在門口,弄得她心裡的焰火越來越往上狂飆。

  「敢問姑娘貴姓芳名,與我家相--」那已經喊了十年的辭兒,竟在這一時間鈍了!敖寒抿了抿唇,硬將「相公」改成「少爺」。「我家少爺,請問妳與少爺是何時成親的?」

  「這關妳什麼事?」烏依耐性耗盡,用力推倒她,直闖進「百草堂」裡。「谷仲臣,谷大人,你在哪裡?」

  敖寒料不到她會有如此無禮的舉動,一時給推得跌坐在地。

  「寒姊姊!」醫館裡的歡介聽到喧嚷,快跑出來,一見敖寒被欺負,全身的硬刺都張了開來。「妳是什麼人?竟敢擅闖『百草堂』?」

  烏依瞧見歡介,一時被他絕美的容顏給斂去了心神。在家鄉,就常聽人說漢家兒郎俊俏,果真不假!

  在京城,她就見著不少斯文書生,個個儒雅好風貌。當然,其中最棒的要屬谷仲臣了,他不僅容貌端正,氣概更是懾人,難得的是他從不以威服人,總是在談笑間用兵,制敵千里於無形。他能文允武,風趣幽默,尤其最叫她欣賞的是那份責任心。豪門貴冑多的是浮誇不實的花花公子,然而谷仲臣卻不同,他狂妄,但絕對堅持在不傷人的範圍內。這樣的偉丈夫,毫無疑問是最佳情人的典範。

  不過再好的容顏在歡介面前都要失色,他太美了,甚至比她這個苗疆第一美人還漂亮,她不禁要嫉妒,這樣的男人是天生下來折損女人自尊心的嗎?

  「啊--」突然一聲驚吼打破四周的岑寂,只見吳修站在前廊處,眼珠子幾乎暴出了眼眶。

  「吳修﹗」烏依回頭瞧見那與谷仲臣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人兒,整張臉都笑開來了。

  但大異於烏依的興奮,吳修卻像瞧見什麼鬼怪似地,臉色發白,急往「翠松樓」方向掠去。

  「不好了、不好了!煞星上門啦……」一路上就聽吳修這樣鬼吼鬼叫個不停。

  「吳修,別跑--」烏依不放棄地緊迫在他身後。

  歡介走過去扶起敖寒。「寒姊姊,妳有沒有傷著哪裡?」

  鼓寒身子微微發著顫,縱然有傷,也是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方。

  由吳修見著烏依的反應看來,他們絕對是相識的無疑。那麼,烏依所言,她是谷仲臣之妻的話,可信度無形中就增添了數成。

  他又另外娶妻了,明媒正娶拜過堂,或許連洞房都早入過了,那她……

  心空盪盪的,身子似在一寸一寸破碎中,她這個有名無實的「谷夫人」終也要被人驅逐出去了。

  見敖寒一張臉,雪白得似是十二月的隆雪,歡介的心真如刀割一般地疼。

  「寒姊姊,我們走。」

  「去哪裡呢?」她茫然的眼對上歡介的。多可悲啊!她竟流不出淚來,因為她沒有立場。

  說她是谷家婦,其實與她拜堂的只是一隻公雞,谷仲臣壓根兒沒承認過她;若真要追究,她也只是一隻公雞的妻。

  「去找少爺,要他給妳一個交代。」歡介咬牙。敖寒是他心目中的寶貝,如果谷仲臣這般不懂得珍惜,他就帶地遠走高飛。憑他兩人如今一身醫術,難道還會餓死不成?

  「交代﹗」敖寒毫無反抗之力地被他拖著走。其實也不想反抗了,心底深處還有一小簇希望之火,她希望--谷仲臣會反駁烏依所言。

  

  谷仲臣正在房裡煩惱著自個兒日漸脫韁的心,而此時吳修由遠而近的吵鬧聲更撩撥得他煩躁不已。

  「你幹什麼?見鬼啦?」帶著一臉的不耐踏出房門,谷仲臣大步行至中廊,用拳頭阻止了發瘋的吳修。

  「比見鬼還可怕啊﹗」吳修比著醫館方向,手指還有些抖顫。「烏依找來了--」他這輩子尋美無數,自信只要是美人,不管個性好壞,他都欣賞,唯獨對烏依避如蛇蠍;實在是這位打苗疆來的美人兒太可怕了!

  他親眼瞧見她對人下蠱施毒的狠戾,中蠱者將全身的皮都抓撓下來了,她還面帶微笑看得不亦樂乎。要說天底下有哪個女人比毒蛇還要毒,他肯定絕對是烏依無疑。

  「她怎會尋來?」谷仲臣將腳步一轉,差一點點就想再躲回「翠松樓」去。

  烏依是他還在皇宮任職時,皇上論功行賞所賜給他的苗疆美人,但他已心有所屬,因此推卻了去。

  想不到雖然他不要,可是烏依卻不肯離開,硬是對他死纏活賴,連皇上都拿她沒轍,煩得他最後不得不請求外調。離了皇宮,變成八府巡按,微服巡視天下,他以為這下子總算可以擺脫她了,卻想不到她竟會追著他的腳步而來。

  太失策了!他本不該在一處地方停留過久,倘若他不被敖寒弄亂了心思,在家裡住下;天南地北、四處遨遊,烏依想找著他,等下輩子再說吧!

  「這問題等咱們逃出生天後再問吧!」吳修一想到烏依身上帶的蠱毒就心裡發毛。

  「我要溜了,你怎麼樣?」

  「我……」等不及谷仲臣作決定,烏依蝶一般的身影已飛撲進他懷裡。

  「谷公子,人家好想你呢!」怪腔怪調的漢語卻充滿了嬌柔媚意。

  苗疆姑娘天性豪爽大方,不似漢家小姐處處請求禮教、矜持,烏依一把抱住谷仲臣,噘嘴就吻上了他的瞼。

  這親密的一幕完全落入後頭由歡介攙扶而來的敖寒眼裡。她雙手摀著唇,驚駭的秋眸圓圓大睜著,身子劇烈地搖晃,全靠歡介的扶持才不至於癱軟在地。

  谷仲臣的視線越過烏依的肩,將敖寒傷痛欲絕的神情全數收入眼底,胸膛那昨夜才湧出暖流的地方,又汨汨冒出無數溫熱的液體。

  「娘--」那個「子」字硬生生地咬在齒縫間。他是瘋了不成?差一點點就要承認她是他的妻。

  「谷仲……」歡介眥目欲裂地瞪著他,若非敖寒擋著,他已衝上來與他拚命了。

  「他是少爺!」沒有起伏的聲音自敖寒口中低沈逸出。

  「可是……」歡介不服啊﹗少爺又如何?人命有貴賤嗎?天理何在,難道少爺就能欺負人?「寒姊姊……」

  「不許無禮﹗」敖寒軟軟的身子幾乎要崩潰了。天知道要維持住禮教,她費盡了多大的心力?

  「寒姊姊!」歡介只為她不平,守分認命得來一次又一次的心傷,然而這善良的人兒什麼時候才學得會自私、為自己打算?

  「你如果還認我這個姊姊,就不許再說了。」絕然言語總算阻止了歡介以下犯上。敖寒低垂螓首,將全身的重量交予他,已無力氣再表現任何反應。

  谷仲臣身子一顫,有些兒失望。她為什麼不據理力爭呢?

  烏依察覺似地自谷仲臣懷中抬起頭來,順著他的目光、捕捉住敖寒的身影,頓時,一種女性特有的直覺立刻敲響她體內的警鐘。

  「谷公子,那個女人是誰啊?」

  這問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連敖寒都微微抬起眼來,與大夥兒一同等待谷仲臣的答案。

  「她是……」谷仲臣的眼神與敖寒的交纏,她心底的悲傷全數透過那抹光鑽進他體內,他衝動地開口:「她是我的娘--」可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頓住,第二次了,他無法將「娘子」這個名辭宣之於口,是打心底無法認同敖寒這個妻嗎?

  「她是你娘﹗﹖」只聽了一半的烏依疑惑地直望著他兩人。「瞧起來一點也不像,你們的年歲應該差不多吧?她怎會是妳娘?莫非……啊!我曉得了,她是你的後娘,你爹年紀很大後再娶的小娘子。」她自顧自地猜得快樂。

  敖寒心底吹起一陣又一陣寒涼的北風,將她的心緩緩凍成一塊冰。原來她是谷仲臣的「娘」啊!哈!多可笑的一層關係,娘……

  「哈哈哈……」她忍不住掩口輕笑,但更可悲的是,無論她的心口如何痛得發狂,這該守的端莊舉止,她依然半分不敢違。

  歡介讓怒火燒紅了雙眼,再也忍耐不住地對著烏依破口大罵。「哪來的瘋女人?在這裡胡言亂語?」

  「你敢罵我?」烏依因為貌美如花、自幼被奉承慣了,養成刁鑽蠻橫的個性,哪裡受得了激?當下氣呼呼地對歡介撒出了彎刀。

  「住手!」吳修身形極快地擋在歡介面前,額際冒出了一頭冷汗。烏依的狠毒他是見識過了,怎能任她無端傷了歡介?

  「收回妳的刀。」谷仲臣濃眉皺得死緊,就算對歡介無好感,他也不想在家裡見著血腥。「烏依,妳若不想我趕妳走,從此以後,就不准在我面前隨意施蠱、動武。」

  「可那是他先罵我的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向來是烏依的行事原則。

  「若敢再犯,別怪我逐妳回苗彊。」谷仲臣語氣冷硬,毫無半分轉圜的餘地。

  「我……」烏依縮了縮肩膀,沒見過他這般酷戾的表情。記得在京城裡,他待人都很和藹可親、笑容可掬的啊!怎麼才過月餘,他整個人都變了?

  向來籠罩在谷仲臣身邊溫煦和緩的氣氛全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刀一般尖銳的惶然與不安。到底是什麼事令他如此憂煩;將一個逍遙的翩翩佳公子,一變為焦躁可怕的無情郎?

  烏依疑惑,怨恨的目光不自禁射向敖寒。場中只有她一個人,莫非她就是改變谷仲臣的罪魁禍首?

  「烏依--」谷仲臣暴吼,她若敢在「百草堂」裡傷人,就休怪他手下不留情。

  淚水迅即沖盈上烏依的眼眶。「知……我知道了……」她結巴著,真被他嚇壞了。

  谷仲臣五官冷硬如石,又一聲雷霆怒吼在院裡炸開。「你們也都給我聽著,不准再吵吵鬧鬧,否則休怪我請出家法伺候。」

  歡介不滿又憤怒地瞪著谷仲臣。這沒良心的大少爺,居然如此對待敖寒?可恨!實在是太可恨了!

  而吳修則是一臉無所謂。管他那廂家規如何,他只要保住歡介無病無痛,便心滿意足了。

  谷仲臣將注意力全數移轉到敖寒身上,心底一股莫名的衝動,想搖晃她的肩、逼問她,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有何感想?如果--他心裡有一絲希冀--脫離了父母之命,她是否依然戀他如昔?一旦所有的事情都超脫了世俗禮教的規範,她還願意拋卻一切,伴他至地老天荒嗎?

  他的眼神專注地凝在她身上,時光在無聲無息中溜過。許久後,他終於徹底絕望了!在有另一個女人尋上門來欲與她搶奪丈夫時,她也只會躲在角落暗自哭泣,根本沒有勇氣起而抗爭。

  這就是傳統的女性,完全不敢違背女誡教條,即便丈夫有了出軌行為,亦要寬容接受。比如她,將七出之訓守得多好啊﹗不嫉妒,博愛寬大得叫他挑不出半分缺點,這樣的女性合該是全天下男人心目中的至寶。

  但……滿足不了他心中火熱的渴望啊﹗他是一個如此光燦像太陽般的男人:做官要做一品官;娶妻當選奇女子;行事但求恣意快活……卻叫他一生都得對著一個沒有主見、平凡無奇的妻子,這要他如何能甘心?

  又失望、又憤怒地,谷仲臣不再望敖寒一眼,逕回「翠松樓」發火去了。

  在谷仲臣轉移腳步的同時,敖寒袖裡的小拳也悄悄地握緊了。

  終於,結束的時刻到了!一直以來,她知道他不愛她,但也不信他會另娶,畢竟他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同伴,即便沒有愛情,也該存著友情才是。

  但她錯了!一男一女沒了愛情,就什麼也不是了。他終是另娶了一門妻子,那麼這谷家就再無她容身之處了。

  她羨慕那位名正言順的谷夫人,她得到了他的愛;不似她,守候十年,終究是一場空。

  六歲那年,她一無所有地進了谷家門;而今在二十八歲的當口,她也將兩袖清風地離去。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下來,待她消逝後,會有人想念她嗎?不敢想。縱有人,也不會是他--谷仲臣。

  

  風和日麗下的好天氣,「百草堂」平靜一如以往,彷彿烏依不曾來鬧過一場,而堂裡也從未出現過兩位「夫人」!

  敖寒天天忙著為人看病,而歡介則緊跟在她身後,是徒弟、也是護衛。

  吳修只要有美人兒看,天塌下來他也不管。不過他近兩日很勤於跑西廂,是因為裡頭收容了一位投親不遇的俏寡婦,他愛極了她憂鬱惹人憐的俏臉。

  烏依無聊得只能數地上的螞蟻打發時間,谷仲臣日前的警告起了作用,令她一時收斂了行為,不敢再亂使性子。

  至於「百草堂」名正言順的主子谷仲臣,他心火一天比一天旺,從早到晚就忙著努力、用力地生氣。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情就是煩,尤其一見敖寒淡漠的臉龐,心火更是一丈一丈往上竄高。

  這女人真厲害,心比冰還冷,不愧「敖寒」這名字。天天看著烏依在眼前晃,對他使媚撒嬌的,她的臉色變都不變一下。谷仲臣越想越是氣憤煩躁,可也摸不清敖寒心底真正的想法。

  「吳修,出來一下。」實在煩極了,他闖進西廂,不顧眾多詫異的視線,硬是拖走好友。

  「幹什麼啦?」吳修還捨不得離開那俏美的寡婦,直甩著他的手,不肯離去。「有事在這兒說。你沒瞧見今天病人特別多,我得留在這裡幫忙呢﹗」

  谷仲臣把視線一溜,瞧見端坐對面的敖寒,她正專心為病人把著脈,似乎連他的到來都沒發覺。

  「上馬廄、飆馬去。」無端端地,他語氣又惡劣了十分。

  吳修眨眨眼。這倒稀奇,認識谷仲臣多年,沒見過他這麼煩躁的模樣。「要不要順便陪你過兩招啊?」

  「更好。」才出中廊,谷仲臣已經等不及對他動手動腳起來。

  在屋裡的烏依聽到聲響,好奇地探頭查看。

  「你們要過招怎不找我?我好悶啊﹗」她飛快地跳出窗子跑過來。

  谷仲臣更嘔了。怎麼全「百草堂」裡的人都對他的一言一行抱以高度關切,只除了「她」例外?

  「妳給我進屋去,不許出來!」吼了烏依一句,他拖著吳修幾個起落,避進了杏花林深處。

  「喂,你不會想在這兒打吧?」吳修環視周遭的杏樹一眼,想像與谷仲臣在這裡開戰……天!那會是怎生地驚天地、泣鬼神啊?這數以萬計的杏樹鐵定要夭折大半。樹死了,他是不在乎,可歡介八成要恨死他。那美少年只因他與谷仲臣是好友,就每天給他白眼瞧了,他要再摧毀了他寶貝寒姊姊的杏林……

  「不不不﹗」連搖幾個頭,吳修拚命往後退。「我可不要跟寒姊姊刀劍相向,你心情不好找別人洩憤去,我要回醫館幫忙了。」

  「站住!」谷仲臣身形一閃,揪回見色忘義的好友。「不過是要你陪我過幾招,關歡介什麼事?」

  「拳腳不長眼,在這裡動手,萬一傷到杏樹,嫂子豈不要傷心;嫂子難過,歡介就生氣,連帶的我也沒有好臉色瞧了。你說這後果嚴不嚴重?」再美的人,一發起怒來,五官也要扭曲,那還能賞心悅目嗎?

  「你搞清楚好不好?這『百草堂』是我作主,就算我要將這整片杏林都剷掉……」

  「少爺要剷掉杏林嗎?」冷冷淡淡的聲音自後頭飄來,不知何時,敖寒已領了一大票人往這兒走來。

  「原來這位就是谷少爺。」幾位商賈打扮的男人對谷仲臣拱手行禮。

  谷仲臣草率地回了下禮,目光全數定在敖寒身上。烏依來了幾日,敖寒就躲他幾日。難得啊!她會主動與他攀談,連帶了這麼一大串人肉粽,不知要幹啥兒?

  「妳不是在醫館裡為人看病?」

  「本來是的,不過王大爺來了,我帶他看看杏林。」她為兩進雙方做了介紹。「王大爺負責承包杏林的收成工作,已經做了很多年,我本想與他簽下長約,將往後杏林所有的照料事宜部委託他,不過少爺若對杏林有其他打算,那便由少爺的意思吧!」

  谷仲臣腦海中似乎閃過了某種意念--敖寒不對勁,哪裡呢?他改以另一種審思的眼光看她。這冷冷淡淡、傳統又認命的女子啊﹗今朝她身上出現了一道不尋常的光,撩撥著他已死的心湖再起漣漪。

  被稱做「王大爺」的男人懷著一臉敬畏的笑走到谷仲臣面前。「谷少爺,這杏林的收成一向不壞,如果你是怕麻煩才不想繼續種植,可以交由我們『王記』全程負責,我不會多拿工錢的;或者你想多收一些承包費用,也沒關係。只請你不要毀掉杏林,咱們懷陽村的人都很喜歡這座林子,拿它當精神指標在看呢!」

  「哦?」谷仲臣沒多在意王大爺的話,只覺疑惑:敖寒對他想毀掉林子似乎沒多大反應,她不愛這片杏林嗎?「妳認為呢?」他將問題丟回她身上。

  「我沒有意見,全憑少爺作主。」從敖寒刻意矮化的言行中,他兩人間的距離無形中被拉遠了不少。

  「那如果我主張毀了林子呢?」谷仲臣試探地問道。

  霎時抽氣聲四起,唯有敖寒面不改色。

  「好。」她回答得輕描淡寫。

  這樣的對答把旁邊所有人都聽呆了。這兩人不是一對夫妻嗎?怎麼女的稱丈夫「少爺」?男的一舉一動又充滿詭異?究竟在搞什麼把戲?

  「谷少爺……」王大爺怕一座大好杏林就要無端端毀在這波詭譎風雲中了,急得扯住谷仲臣衣袖。「請你再考慮考慮,這杏林……」

  「就交給『王記』負責吧!」谷仲臣突然笑著扔下這叫人驚訝的答案。

  「啊﹗」王大爺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只張大嘴,呆看著谷仲臣。

  谷仲臣伸手拍拍他的肩。「勞煩王老闆了,至於合約問題,就照舊吧!」

  「是,謝謝谷少爺、謝謝谷少爺!」王大爺喜出望外地直抹著眼角滲出來的淚水。好不容易啊﹗這懷陽村民的榮耀總算保住,待回到家,他要殺隻豬來酬神才是。

  谷仲臣卻注意到敖寒從頭到尾未變半分的容顏,彷彿這座杏林的存廢與她再無半點關係。這太奇怪了,完全悖離她戀家如命的本性。難不成烏依對她下了蠱、轉了她的性子啦?這倒好,他也要去問烏依討討看有沒有情蠱,可以拿來種在這冷情的女人身上,或者能令她懂得何謂「熾情血性」?谷仲臣兀自想得迷離。

  「少爺、少爺……」敖寒在他身畔喚著。

  一句辭兒猛地鑽進耳裡,谷仲臣腦中靈光一閃,他終於注意到她哪個地方不對勁了--她不再拿「百草堂」當命看,還有,她改口叫他「少爺」,為什麼?

  驀地,谷仲臣唇邊勾起一抹得價所願的笑。這固執的女人,她是在鬧脾氣嗎?因為他留鳥依住了下來,所以她吃醋了?他但願她是﹗那麼就可以證明,她會嫁他仍肇因於她愛他,她也有火一般炙熱的感情可以回應他,而非父母之命、買賣契約,她便毫無所覺地嫁了。

  「這樣的處置妳滿意嗎?」他溫柔的低喃忽爾吹拂上她耳垂。

  敖寒夜星也似的黑眸漾起一抹驚詫。他是什麼意思?用這種醉死人的口吻與她說話,是戲弄嗎?她防衛性地退離他一大步。

  「哈哈哈……」谷仲臣滿意極了她的反應,大笑著轉身離去。

  不論她這些異常行為的原因何在,他自有法子將她掌控於手心中。他唯一擔心的是,她沒有感情;有如大多數的傳統婦人被嚴苛的禮教壓抑得僵硬了身心,變成一尊任人牽引的木偶。

  但倘若她的冷漠是因為本性內斂、不擅表達?或者是因為對象是他,這自幼一起長大的夫君令她付不出激情相對,只會默然關懷?他不介意花些時間教會她如何與丈夫溫存恩愛,而想必這過程會是十分地新奇有趣!

     

  「真是謝謝妳啦!女神醫。」懷抱孩子的婦人對著敖寒千恩萬謝。「沒有妳我們這些貧苦人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妳是我們的救命活菩薩啊!」這附近幾座城鎮也只有她肯為窮人家看病了,其他大夫,見著衣衫破爛的窮人,還沒進門,早就將人打罵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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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30:35 |只看該作者
  對於病人的感謝,敖寒並無多大反應,為人治病是她身為大夫的職責,她無意譁眾取寵,更擔不起這恁多的讚言。

  「我只是盡我做大夫的本分罷了,沒什麼了不起的。」她著手開好藥方子遞給婦人。「妳到前頭抓藥吧,順便跟歡介多要瓶養心丹,以後每天給孩子吃一顆,可以調養他先天不良的體質。」

  「養心丹,那……」婦人摸著羞澀的阮囊,窮人沒有生病的本錢,養了個體弱的孩子已經負荷不了了,再要調養身體,不是得活生生累死爹娘嗎?

  「附贈的,不用錢,妳別擔心。」

  「那……怎麼好意思?」

  「身子調養好,便不會常惹病,也可以減少看大夫的次數,其實是有好處的。」

  「那就謝謝女神醫了,謝謝!」

  「別客氣。」送走這最後一個病人,屋外的日陽也完全落了山,敖寒輕吁口氣,著手整理一整日的看診結果。

  「寒姊姊。」歡介在前堂收拾完後,送來一根蠟燭以替換掉她案邊昏黃的油燈。「我來幫妳。」

  她微頷首,沒答話。

  「每年到這季節遞嬗的時候病人總會增加許多,不過今年的情況還真是異常,寒姊姊,妳有沒注意到?近幾日的病人幾乎是平常的三倍多?」他自顧自地開口,與她天南地北聊著。

  她點頭,表示理解。

  歡介又逕往下說:「真枉費咱們平常的多番宣導,明明教過他們要懂得扶正祛邪,小心風、寒、暑、濕、燥、火六種邪氣……」

  她默然轉過身去,將整理好的診單收進櫃子裡。

  歡介抬眼,瞧見她白皙細緻的纖頸,一時怔愣住。好美的肌膚、好美的線條,怕是天下第一的工匠師傅也雕琢不出如此精品!

  「天晚了,去用餐吧,歡介。」收拾妥一切,她方回身,對他說出一整天下來的第一句話。

  如此淡漠的反應,縱是歡介擁有天大的熱情,也要折損。

  懷著氣悶,他不平地問道:「寒姊姊,妳最近送很多調養藥給病人,是不是有什麼特別原因﹖」他不是眼瞎耳聾的谷仲臣,他知道她正在改變,而原因……想起來他就膽寒發顫。

  敖寒怔愣了半晌,終是沒回應他,輕巧地越過他身旁,離了醫館。

  歡介望著她纖細的背影離去,打烏依來鬧過一場後,她原就窈窕的身軀又自瘦弱了幾分,那嬌柔的模樣兒看得人眼眶發酸。只恨那可惡的谷仲臣不懂得憐惜好人兒,若換成他……歡介的雙拳不由緊緊握起。他要再長個幾歲就好了﹐一定帶著她遠走高飛,不再叫她受人欺負。

  「寒姊姊,妳的心情我了解。」他無奈地長喟口氣。「妳想結束一切,我陪妳,海角天涯,我不會叫妳孤單一人的。」歡介也走出了醫館,但目標卻不是食堂,而是馬廄。

  黑幽幽的醫館在所有人都離去後,才緩緩傳出一聲長嘆,谷仲臣自暗影處現身。

  「寒兒啊、寒兒,在我面前耍把戲,妳這不是在關公跟前耍大力嗎?我要上了妳的當,我谷仲臣就改入妳敖家的門。」她不知道他已經暗中注意她好幾天了,她心裡打的什麼鬼主意他瞭若指掌。

  
 

  月黑風高的夜晚,天無星、地無光,放眼望去盡是一片黯然。一條纖細的影子,拖著微跛的腳步來到馬廄。幾匹敏感的馬兒噴出了呼呼氣息。

  「別驚,是我。」陰暗中現出了人影,竟是手提包袱、一身素衣的敖寒。

  瞧見熟悉的主人,馬兒似乎略有所感地安靜了下來。敖寒緩步走近,輕撫著馬兒的頭。這些馬兒全是她在城裡的市集上買來的。谷仲臣出走、老爺和夫人又相繼離世後,她一個女人背負著一大家子,又得肩扛「百草堂」的聲譽,不得不違背禮教,出去拋頭露面。

  私下,她曾經萬分責備過自己,她這「谷夫人」當得狼狽,丟盡了谷家的臉,連帶也愧對自幼就疼愛她的老爺、夫人。然而這一刻,她卻是有些欣喜自己曾經獨立過,否則,在連谷家都沒有一寸可供她立足之地的此時,她真不知要難堪到什麼地步了?如今,她有一身醫術,可以自給自足,夠了﹗二十八歲才成棄婦,她也無心再論婚嫁,不如去實現老爺生前的遺願--遊遍四方、救盡天下人。

  敖寒牽出一匹馬,腳步才跨上﹐一個輕揚的聲音帶笑揚起。

  「寒姊姊,妳想拋棄我獨行嗎?」隨著語聲落盡,一張美若天仙的嬌顏映入在敖寒眼裡,正是歡介。

  「歡介!」口一開,猛地發現自己太大聲了,她趕緊伸手摀住嘴。「你怎麼在這裡?」

  「因為我不是那個沒血沒淚的谷少爺。」他笑答。

  隨著歡介的身影完全出現,敖寒訝然看見他手中的韁繩和他身後的馬匹。「你……」

  「我是妳在餓狼口中救下的孩子,」他語氣帶著哽咽。「咱們日夜相處六年,我敬妳……如『姊』,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比我更懂妳、知妳呢?」即便她無法接受他的感情也無所謂,他甘願退居成她的「弟弟」,護她一輩子、敬她一輩子。

  「歡介,你……何苦?」她只能這麼勸,因為察覺到他眼底那抹火熱,奈何她回應不起。

  「不苦,以前一個人在街上乞討時才苦,被妳救了之後,妳疼我、教我、憐我……就再也不苦了。」十四歲的男孩也有情,而且很深、很深,深到付出生命亦無怨尤。「妳忍心讓我再度流落街頭?」

  「你可以在這裡待下。」跟著她……名分不符啊!

  「我憑什麼?連妳都無立足之地的所在,我有何資格待?」了解她的忌諱,他牙一咬走了過來,牽住她的手,兩人往地上一跪。「咱們結拜,從此妳是我姊姊,我一生一世都是妳弟弟。」每多說一個字,他的心口就多淌一滴血,痛啊!這份摯情從此再無見天日的一刻。

  「歡介……」她為他心痛,可他只有十四歲,她已有二十八,相差了一倍的年紀,就算天地顛倒過來,他們也沒有可能,只得狠下心腸,盼時光拂去痛楚,最終,他們能做對名副其實的姊弟。「好,咱們來結拜,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姊姊當。」

  「呵!」他笑出了一臉淒涼。「苦難怎能讓姊姊獨當,應該是我們一起當才是。」

  磕下三個響頭,他們成了一對姊弟。

  敖寒在左、歡介在右,兩人雙馬悄悄離了「百草堂」。

  「寒姊姊,咱們要上哪兒去?」幽幽的夜色裡,微微聲響隨著晚風迴轉,盪揚在杏林中。

  「我聽說黃河氾濫,瘟疫正行,我想去瞧瞧,也許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憑寒姊姊的醫術,我相信世上沒有什麼病症難得倒妳的。」

  「你的信心倒比我足,在還沒親眼瞧見病例之前我可沒把握……」

  在兩匹絕塵的駿馬後,又兩匹良駒緊隨在後。

  「喂!你既然早知嫂子要走,怎不想法子留下她?」說話的是吳修,他掩嘴呵欠連連。與谷仲臣已在馬廄守了三天,好友誆他有好戲看,原來是瞧敖寒和歡介出走。捨不得人家就說嘛!做啥兒自虐地演這勞什子「十八相送」?還拖著他一塊兒受罪!

  「留下她又有何用?她這輩子都不可能跟『谷仲臣』談戀愛的。」谷仲臣眼底閃著邪氣光芒。用膝蓋想也知道,守禮如她,只會一生謹遵娘子的本分待他,而那種淡情根本滿足不了心似火爐的他。

  「那你想怎麼樣?將她拱手讓人?」

  「你想我會嗎?」谷仲臣冷笑,又狂妄又霸道的。

  吳修不由得機伶伶地打個寒顫。好友天性狂邪,一卯起來,天皇老子都得靠邊站。他開始在心裡默唸佛號為那可憐的敖寒祈福了。

  「你記住了,從現在開始,我是新任八府巡按『陳任忪』,你要叫我一聲『陳大人』,萬不可洩我的底,知道嗎?」陳任忪,不過是「仲臣」二字拆開來、倒轉唸的同音異義字而已。但是有了新名字,便換了新身分,他要變成另一個不同的人去追求敖寒,而她……非回應他不可,因為他不會容許她退卻。

  「你這張瞼已經刻了『谷仲臣』三個字啦,想誆誰啊?」吳修潑他冷水。

  「我不會易容嗎?」那種雕蟲小技,他七歲那年就玩得出神入化了。

  「我也要?」吳修討厭在臉上搞一些雜七雜八的噁心玩意兒。

  「你不必,有個『金刀名捕』隨侍在側,我這巡按辦起案來才夠威風。」谷仲臣眨眨眼,吳修才知被耍。

  「你厲害,看我沿途給烏依留記號,讓你們這三角關係去鬥個你死我活。」他們這回出去,又撇開了烏依,不過依苗女死心眼的個性看來,她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你少算一角吧?」牙齦驀地一陣抽疼,谷仲臣這才發覺自己將牙關咬得多緊。真是天殺的!他都二十有六了還得跟一個十四歲的小朋友搶情人--

  「啊?」吳修一時沒會意過來。

  「打個商量如何?」

  「損己利人的事我可不幹。」吳修連忙先表明立場。

  谷仲臣瞪他一記。「早知你自私,不過這事兒對你鐵定有好處。」

  「說來聽聽。」

  「當我搭上敖寒的時候,你就給我寸步不離地纏著歡介。」為遂自己的心願,這會兒谷仲臣也顧不得什麼道德義理了,就算吳修要誘拐歡介,只要別礙著他的追妻路﹐他甚至願意親手將那男孩洗好、料理乾淨送進狼嘴裡。

  吳修愣了一下。「哇﹗想不到你這傢伙這麼壞,『天下第一大惡人』你當之無愧。」

  「承蒙謬讚,在下愧不敢當。」天下第一大惡人算什麼?敖寒再敢用那張冰塊臉對他,他立刻就變成天下第一大淫賊叫她好看!「一句話,你做是不做?」

  「有熱鬧的地方,你見我缺過席嗎?」對吳修而言,是男是女根本無所謂,長得好看最重要,在他尚未尋得新美顏之前,將就纏著歡介也不錯。

  「上道。」谷仲臣開始籌劃追妻計,任敖寒冷若冰,他也有辦法將她化做沖天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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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31:21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兩碗什菜麵、一籠包子,謝謝。」點完了菜,歡介為敖寒倒了杯茶水。「寒姊姊,過了這個鎮,得再走兩天才見得到人煙,妳想我們要不要在這裡多停幾日,盤纏不大夠了,而且藥箱裡的藥材也快沒了。」

  「也好。」敖寒端杯就唇,輕啜了口茶水。

  離開「百草堂」已近半月,沿途他們以行醫為生,但遇著生活貧困者,則多不取分毫、免費送藥,所以開銷花費極大。每遇這種時候,歡介就去打零工,別看他一張臉比花嬌美,自幼混街市長大的孩子,能打能摔,還真幫了敖寒不少忙。

  「不過歡介,這回你別再去打工了。」每見他打工回來弄得全身烏烏紫紫,敖寒就心疼。前幾次她無能為力,不過今天她發現了一條賺錢良機。

  「為什麼?寒姊姊,妳嫌我礙事嗎?」雖然跟在她身邊,但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他總是怕,怕有一天,她會將他甩得遠遠的。

  「不是的。」她伸手入懷,掏出入鎮時撕下的告示遞給他。「鎮裡王府千金久病不癒,重金禮聘能人異士過府診治,我想去看看。」或許她能賺到這一大筆金銀呢﹗那麼歡介就能少受點兒苦了。

  「重金禮聘?又沒寫明多少銀兩,會不會是騙人的?」歡介反覆研讀著那張告示。

  「不會吧!」她天性耿直、不善懷疑。

  歡介則正與敖寒相反,他凡事謹慎,心眼也特別多。「很難說,還是小心為上。」

  「知道了,不過也總得去看了才知道。」麵送來了,敖寒為他和自己各佈下一雙筷子。「快吃吧!吃完咱們就去看看。」

  「嗯﹗」反覆想了想,確定只是去看看不會有啥兒大損失,歡介才收下告示,低頭唏哩呼嚕吃起麵來。

  

  敖寒和歡介來到王府時,午時已過,門口還稀稀落落排了幾個人,個個手拿藥箱,都自稱是神醫。

  而當敖寒將撕下的告示交予門房時,對方兩道白眉鎖得幾成死結。

  「這位姑娘,妳……真的有把握嗎?」女子行醫本就稀少,加上她身邊那個美如天仙的隨從,這樣詭異的組合,任何人瞧了都覺得不可靠。

  「老伯,有沒有把握我得瞧了才知道。」對於別人的不信任敖寒並不在乎。

  「可是……」門房為難地看著他們。「打從這告示貼出去後,就有不少大夫來給小姐看過,豈料不看不打緊,這越看反而病情越嚴重。所以老爺子吩咐了,除非是知名神醫、提得出證據者可以直接入內外,其餘的人請到外頭排隊等候考試。」

  「考試﹗」歡介快變臉了。「歧黃一術博大精深,是你們這些外行人隨隨便便就考得出來的嗎?」

  門房沒想到這花一般的美少年會說翻臉就翻臉,一時被他吼退了一步。

  「但不考也不行啊!有些人只是貪圖賞銀,本身並無實學,就這麼來應診,長此下去,難保小姐不會被這些個庸醫害死。」

  「我寒姊姊是鼎鼎有名的『女神醫』,有她出馬,保管你家小姐藥到病除。」歡介拍著胸口保證。

  門房像是被那名號嚇了一大跳,兩隻眼直溜溜地盯著敖寒打轉。

  「姑娘是關中杏林裡的『女神醫』?」穿白衣、跛著一隻腳,模樣兒是有些像,但……告示貼出近三月,這樣的人也來了五、六個,誰能證明她不是冒充的?

  「小女子敖寒。」她頷首為禮。

  「姑娘可提得出證據,證明自己確來自『百草堂』無誤?」

  「還要什麼證據﹖我說是就是……」歡介跳腳,他可不許有人輕侮心目中的偶像。

  「歡介!」敖寒上前一步制止他的吼叫。「門房大哥想要什麼樣的證據?」

  「這……」當門房正躊躇之際,一個響亮的聲音大剌剌地插了進來。

  「我這個人證不知可不可行?」

  敖寒轉身,瞧見吳修,俏臉倏地白如冰雪。

  歡介飛快一步擋在兩人之間。「你怎麼會在這裡?」吳修與谷仲臣向來焦孟不離,難道那位大少爺也尋來了?

  「歡介,你這話說得也太生疏了吧?」一瞧見這張美顏,吳修的心又自騷動起來。「半月不見,你又更漂亮了,我真想念你﹗」

  「少廢話!你在這裡,谷仲臣呢?」歡介緊張地戒備著。

  「他?不是還在『百草堂』裡嗎?」吳修上前一步想要與他親近。

  另一邊的門房給他們之間複雜的關係攪暈了腦袋。這吳修是不是老眼昏花了?這少年再美,也瞧得出是男孩兒,逗弄他能有糖吃嗎?

  「吳大人,你們……認識?」

  「大人!」歡介一時錯愕,避之不及,叫吳修給抱了個滿懷,當下氣得臉都黑了。「死王八蛋,下三濫,你還不快放開我?」

  「吳公子!」敖寒輕輕地拿手一撥,解了歡介的危。「你怎麼沒跟少爺在一起,一個人跑出來了?」

  「哦……」吳修倍覺遺憾地瞧著落空的雙手。逗弄歡介真有趣,可惜時間太短;不過谷仲臣已答應這場戲要隨他玩,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得回這股樂趣,他等著。「我假放完了,當然得告別仲臣兄,回京覆命嘍!」

  「吳公子在京裡當差?」敖寒還真想不到他這副模樣兒會是京城的官兒。

  「小小一個護衛罷了。」吳修擺擺手,渾然不在意似的。其實他的「金刀名捕」也封了三品,官等不小了。「我這回的任務是保護新任八府巡按陳大人,大人與王老爺份屬舊交,所以這段時間都借住在王老爺府裡。你們要進去,我帶你們去吧!」

  「吳大人……」門房困惑得不知如何是好。

  「王伯,你放心吧!敖姑娘是名副其實的『女神醫』,我親眼見識過的,你家小姐能得此機緣蒙她相救是造化,以後你就知道了。」吳修把敖寒誇上了天。

  門房給他哄得大開中門,迎接諸人進府。

  入了王府,吳修朝歡介眨眨眼。「瞧!我對你們夠好了吧?以後別一見我就給我擺臉色嘛!」

  歡介理都不理他,冷哼一聲,快步跑近敖寒身邊,低聲問道:「寒姊姊,這樣……好嗎?」嘴巴朝吳修的方向努了努。誰能保證他不會通風報信,向谷仲臣洩漏他們的行蹤?

  「見機行事吧﹗」敖寒也想擺脫他,她再不願與谷家牽扯上任何關係了。

  「嗯﹗」歡介戒備謹慎地緊跟在敖寒身側。

  一行人才到廳門口,兩排人就已經迎了出來。

  為首的是個福泰的中年人,在他旁邊站著一名頎長漢子。不曉得為什麼,一對上那漢子的眼,敖寒一顆心就直打顫兒。

  「怎麼了?」歡介湊近她耳邊關心地問道。

  敖寒搖搖頭,面色些微發青。

  「老朽王富,未知『女神醫』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禮失禮。」那名福泰的中年人正是王府主人,王富,人如其名,有張圓胖的臉,笑開來好似一尊彌勒佛。

  「王老爺謬讚了,小女子愧不敢當。」敖寒福身為禮,眼光閃躲著那令她感到心驚膽戰的長身漢子。

  「想不到『女神醫』是如此年輕貌美的姑娘,本官真是開了眼界。」長身漢子開口,充滿磁性的男中音十足地悅耳。

  可聽入敖寒耳裡,卻在無形中化為寒冰,凍得她悄臉又白上三分。

  「寒姊姊﹗」歡介自後頭頂了她一記。他不懂,這看來一身正氣的方臉男子究竟有何魔力,能令得向來冷靜自持的敖寒屢屢出錯?

  「吳大人。」長身漢子輕咳一聲。「聽說你與『女神醫』相識,不為我們引見引見嗎﹖」

  吳修偷偷遞了一抹眼白給他。死谷仲臣,可真會裝,自個兒老婆還要人引見,噁!

  「吳大人﹗」長身漢子又低喊了聲,警告意味十足。

  念在以後還有無數遊戲可以玩的分上,吳修這才聳聳肩,振作起精神。

  「敖姑娘,我為你們介紹,這位是八府巡按陳任忪,陳大人。大人,這位是頂頂有名的『女神醫』敖寒姑娘。」

  「敖姑娘!」由谷仲臣所偽裝的「陳任忪」快步上前執起她的柔荑。「下官久仰妳的大名,今朝有緣一見,實是三生有幸。」

  敖寒著慌地推開他靠得太近的身子,退開一大步。她是大夫,平日裡見的陌生病人也不少,應該很習慣這種肢體接觸了,可莫名其妙的,這位「陳任忪大人」硬是觸動了她心底最深處的警鈴,叫她無端地心悸與……熟悉?

  明明沒見過他的,怎會這樣?敖寒抬眼,將他的五官又看了仔細,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眉濃而不凝、鼻挺唇厚、配上如刀削刻的下巴,一望而知是個行事不苟的正直好官,怎麼……一對上他的眼,她心跳又漏了一拍。

  這眼兒黑如墨、清似水、狂烈更勝一團烈火……好像,太像了﹗像足她那顛狂天下人的前夫--谷仲臣。太不可思議了﹗明明是兩個毫無干係的人,她竟也能將他們聯想在一起?撫著紊亂的心,敖寒不由自主地咬著下唇,還以為離了谷家便可以對谷仲臣死心了,想不到那身影烙印得太深刻,以至她連想忘的機會都沒有。

  「叫敖姑娘似乎太生疏了,妳與吳大人份屬舊識,不知下官可有那榮幸喚妳一聲『寒兒』?」谷仲臣完全投入地演出,將風流的「陳任忪」演得十成十。

  「沒有﹗」兩聲驚呼同時出自敖寒和歡介的口。

  「這位小兄弟是……」谷仲臣給吳修遞了個眼神,暗示他該開工了,絆住歡介可是他的工作。

  「他是我弟弟。」敖寒卻拖行著腳步,挺起胸膛護在歡介身前。夠了!她叫自己死心,莫再胡思亂想,一次的前車之鑑還不足以作為終身警惕嗎?

  曾經,她心裡只有一個男人,為了他,她認命、認分,就算他在成親當日棄她而逃,她依然一心守候著他,為他料理家務、孝養公婆。可是她得到了什麼?他不顧十年的青梅竹馬之誼,另娶新婦,將她狠狠地拋棄了!

  她不願恨,因為對他的感情太過充盈,就算想恨,也無能為力;但她心已死,從此之後只願一生奉獻給醫界,再不談感情了。

  「陳大人,敖寒雖是一介女流,卻也懂得『禮』字如何寫;男女授受不親,還請大人自重。」

  谷仲臣面皮子僵了僵。每回敖寒拿出禮教訓人,他就倍感無奈,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玩意兒了!

  「既然『女神醫』這麼說,本官自當遵從,此後就專以『神醫』之名稱之吧﹗」

  「『神醫』一名我擔不起,還請大人喚我敖寒吧!」她將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態擺了個十足。

  谷仲臣只得摸摸鼻子,算是暫輸了一局。「謹遵姑娘吩咐。」

  敖寒的身子還是僵如木石,可她將注意力轉向了王富。

  「王老爺,我是來為小姐看病的,可否讓我瞧瞧小姐了?」

  「呃﹗」王富尷尬地抹了把臉,剛才看他們一來一往的趣味十足,一時出了神,差點連女兒都給忘了。「敖姑娘請隨我來。」

  敖寒一跛一跛地往前行,神態自若,彷彿已忘了剛才發生的事。

  只有歡介看得出來,她正在動搖中,因為她的腳步拖行得更嚴重了。

  她是個有缺憾的女人,童年因家貧被賣;及至嫁人,丈夫又無故出走;緊跟著殘了腳……她這一生多災多難,所以自卑感很重,這就是為什麼她一直認命、又認分的原因。因為失去的太多,所以連那份爭強好勝的心也一起丟了。

  事實上,她聰明、有自尊、也固執。大多時候,她將心裡的失措掩飾得很好,以平常心對待所有的不公,除非有人勾起她的自卑感,她才會意識到自己的缺陷。往常,只有谷仲臣有這能力令她不安,歡介明白,這是因為敖寒在意谷仲臣的關係。可這「陳任忪大人」,他何德何能,竟也能引得敖寒失措?!

  在經過他身畔的同時,歡介不由得狠狠瞪他一眼。自己一直努力卻無法達成的結果,這男人卻不費吹灰之力做到了,可恨啊!

  谷仲臣偽裝的「陳任忪」得意地朝歡介一揚眉。敖寒是他的,打二十二年前就注定好了,這是任誰也無法改變的事。

  他故意留在最後堵住吳修。「該做的工作快點做,別再叫我提醒你。」儘管歡介不足為患,他還是不喜歡有人阻礙他的追妻路。

  撂下最後一句警語後,谷仲臣又興沖沖地跑上前去,纏住敖寒。逗她太有趣,那滋味他嚐上了癮。

  吳修只覺好友比他還變態,他不過是愛「美人」,可好友卻喜歡易容調戲自個兒的老婆!果然江山代有「變態」出,一代新人換舊人;這一局他是輸了。

  
 

  診過王小姐的脈後,敖寒緊鎖的黛眉漸漸舒緩了。

  「敖姑娘,小女究竟是患了什麼病,為何腹脹如鼓?」王富一見地踏出繡閣,急切地上前探問。

  「王老爺,小姐沒病,不過是有喜了。」敖寒說出王小姐大肚的原因。

  登時,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只因王小姐乃一雲英未嫁之身,卻懷孕……這是怎樣一樁醜聞?

  「敖姑娘,妳是不是診錯了?我女兒還沒成親怎麼會有喜?」王富不信。若只是懷孕,豈會尋遍了大夫都看不出來?

  「不會錯的,小姐確實有孕在身,而且臨盆在即。」敖寒屈指算了算。「我想就在這十日內了。」

  「不可能!」王富勃然大怒。「我女兒向來潔身自愛,豈會做出有辱門風的事?我不信!」

  「敖寒從不說謊,王老爺若不信,十日後可見真章。」

  王富臉上青白交錯。「人稱妳『女神醫』,老夫也敬妳盛名在外,才由得妳在這裡大放厥詞。在妳之前,不知有多少名醫已為小女做過診斷,怎沒聽過如此荒謬的結果?」

  「也許沒人敢說,或者無人敢信。」王家也算有頭有臉,出了這樣的醜聞,識相一點的大夫都跑了,誰敢像敖寒這樣不怕死,硬湊上前去捋虎鬚?

  「妳的意思是,以前老夫重金禮聘的名醫都是無用之人?」王富氣炸了。

  「敖寒沒那意思。」

  「妳就是這意思!誣衊我王家聲譽,妳可知……」王富一副要把敖寒生吞下腹的表情。

  谷仲臣連忙上前打圓場。早知他的小妻子不擅人情世故,像這樣不懂圓滑的行事手段,單身去闖江湖,保證十個死透十一個半。

  「王老爺,你稍安勿躁,我見敖姑娘還有下情要說,你何妨聽她說完再做打算?」

  「還讓她說?我王家的臉都丟盡了。」王富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王老爺,如果可能,敖寒也寧願是自己診錯,之所以這樣毫無遮掩地告訴你實情,實因事情已迫在眉睫,寬緩不得了。」

  「什麼事迫在眉睫?我女兒要生啦?」王富打死不信敖寒的診斷。

  「小姐確實臨盆在即,但危險的是,她懷孕期間未曾好好調養,又鬱結於心,若不加以疏通,母子恐將不保。」敖寒一臉正色。

  「妳是說……我女兒會死……」王富渾身一顫。他就單一獨生女,萬一死了,王家豈不要絕後了?

  「連腹裡的胎兒都保不住。」敖寒搖頭,表情十足地沈痛。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王富再也忍不住了,快步上繡閣,不顧禮教地闖進女兒閨房裡。「妍兒,妳說,妳的肚子……」

  「爹……」王小姐末語先泣,方才他們在門口的爭執她都聽見了。「女兒不孝,請爹爹原諒……」

  「妳的意思是,妳真的……」他不相信,乖巧的女兒怎可能做出如此醜事?「告訴爹,是哪個混小子害妳的?爹為妳出氣。」

  「沒有人害我。」王小姐搖頭。

  「那妳怎麼……」他真說不出女兒的糊塗事啊!

  「這孩子是我丈夫的。」

  「妳哪來丈夫?」

  「爹,你忘了,女兒自幼即與城哥訂親!」若非夫家突生變故,他們早成親了,又怎會弄到這等地步?

  「林城煙?一年前你們就退婚了啊﹗而且那庸丁秋後就要問斬了,女兒呀,妳怎麼……這麼傻?」

  「烈女豈能配二夫;我既已許配林家,又怎能輕易悔婚?況且我相信城哥是冤枉的,他們一家子死得夠可憐了,我腹中的胎兒是林家僅存最後一點血脈,我一定要留下他。」王小姐哭求父親,聲聲哀泣令人聞之鼻酸。

  敖寒不禁憶起自己的婚姻,同樣的不幸、兩番的境地,令她更生起助王小姐一臂之力的想法。

  「王老爺,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可否請你解釋清楚?」

  「是啊!聽小姐之言,那林城煙似有冤屈,本官或可略盡棉薄之力。」谷仲臣也起了惻隱之心。

  「敖姑娘、陳大人。」王富嘆口氣。「說出來不怕各位見笑,林、王兩家世代交好,所以先父在小女還未出生前就與林家先翁指腹為婚了,只是想不到林家傳到城煙父親那一代,因為好賭而散盡了家財。當然,我並未因此而嫌貧愛富取消這樁兒女親事,我看城煙那孩子還挺上進的,讀書也有名頭,便私下資助他求學,只盼哪日他魚躍龍門,小女也有好日子過。誰知一年前林家發生滅門血案,生還者僅城煙一人,經官府調查,是城煙他……因與父親爭吵不合,憤而下毒行凶,我這才與他退了婚約,想不到……唉!」

  「我相信城哥不是那麼凶狠之人,他平常連殺雞都不敢了,又怎會殺人?」王小姐努力為心上人辯駁。

  「官府都查出證據了,難道還會有假?」否則哪會有秋後問斬的事?王富只恨女兒太癡傻。

  「這……」一想到心上人的遭遇,王小姐不禁悲從中來,放聲痛哭。「我知道你們沒人相信城哥,可我相信,他絕對是被人冤枉的,嗚……」

  谷仲臣俯身對敖寒輕言了句:「她這樣會不會太過激動?」

  「嗯!」敖寒頷首。「我先設法讓她冷靜一下,但……」

  「林城煙就交給本官負責吧!我會下令要人重新調查此案,若林城煙確屬冤枉,本官自當還他一個清白。」谷仲臣對她保證道。

  敖寒這才放鬆攏緊的眉頭,唇角微勾出一道弧。「那小女子就先代王小姐謝過陳大人了。」

  谷仲臣一時被她那似有若無的淺笑勾去了心魂,不禁懷疑年輕時的自己究竟是瞎了哪隻眼,竟會覺得她平凡無奇、傳統守舊?

  瞧她那份沈靜氣質多縹緲、多吸引人,而且心地慈悲善良、正義感又強,分明是個難得的俏佳人嘛﹗他慶幸自己未曾癡盲得太過分,總算及時省悟,沒叫這難得佳人逃去!

  「敖姑娘不必謝本官,只要……」

  「大人有何吩咐儘管說,只要小女子能力所及,定不推辭。」敖寒一心只想為王小姐挽回那即將逝去的幸福。

  「請敖姑娘准許本官喚妳一聲『寒兒』。」他趁火打劫。

  敖寒俏臉轟地燒了個通紅,怎麼也沒想到這位陳大人竟如此愛戲弄自己﹗天地莫非顛倒了?否則以她蒲柳之姿,怎會遇上此等桃花劫?

  「大人,這是要脅嗎?」她不喜歡作條件交換。

  「果然還是不行!」他一個大男人卻裝出一副無辜樣。

  敖寒當下看得哭笑不得。「陳大人……」

  「我知道!」他揮揮手,搶白道。「我長得醜,又不會說話,所以妳討厭我。」

  他這樣還算不會說話啊?叫三國時代的孔明來與他比舌戰,孔明還不一定會贏呢﹗敖寒頭痛地想著。

  「我看我還是去買張面具掛著好了,別叫敖姑娘看了生厭。」他越說越像真的。

  「大人言重了。」她覺得時光彷彿倒流,又碰上了四、五歲調皮搗蛋、愛耍賴的小仲臣。敖寒輕嘆一聲,算是認輸了。「隨大人意吧!」

  有了這句應允,當下令谷仲臣笑開了懷。「本官保證,定為林城煙洗清冤屈。」

  敖寒一時訝然。聽他說得好像已確信林城煙未犯案似的;天哪!這官兒……也太叫人難以理解了。

  谷仲臣趁她一個失神,強力攫住她的手。「只要是妳的心願,我都會為妳達成。」

  敖寒被那熱情如火的眼眸一瞅,霎時又僵了,竟忘了要擺脫他,叫他吃足了十成十的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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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32:17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那個陳大人一定有問題。」歡介的口氣又酸又澀。

  「他有什麼問題?」正在為王小姐配安胎藥的敖寒好心地分出半分注意力給這快被醋淹死的小徒弟。

  「對啊﹗本官有什麼問題?」谷仲臣活似「摸壁鬼」,悄然無聲地偎近敖寒身後。他濕潤火熱的氣息就吐在她頸側,令她全身上下每根毛髮起立敬禮。

  「你的問題就是……」歡介一個側身,擠近他們中間,手指指上他的鼻子。「你不好好去辦林城煙的案子,一天到晚纏著寒姊姊究竟有何目的?」

  敖寒背脊兒一顫。歡介的問題正中了她的心坎,她也很想知道這「陳大人」為何打一照面就對她癡纏不停?

  谷仲臣身影一閃,繞過歡介、轉向敖寒跟前,手中的扇柄輕輕勾起她秀致的下巴。「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官不過是一深陷情網的可憐蟲,不知寒兒可願做那好心的觀音娘娘,救我脫離苦海?」

  敖寒白皙的俏瞼霎時轟然燒成火焰。他他……他居然用這種輕佻的語氣跟她說話?分不清心底翻騰的情緒是激憤還是羞慚,她整個人激動得直打哆嗦。

  「要不要我配一帖『失心湯』給你喝啊?保證你喝下之後,神清氣爽,再無為情所困的煩憂。」歡介再一次用力阻擋在他們中間。

  這礙事的大麻煩﹗谷仲臣用力嗆咳兩聲。

  「歡介!」吳修的聲音像是自天邊墜落的星子,砰地在屋裡炸開。「今天有市集,好熱鬧,我們去逛逛好不好?!」

  「不好﹗」歡介一口拒絕他。誰要留這隻大色狼在寒姊姊身邊?萬一寒姊姊叫他吞了,他豈非得不償失?

  「好啦﹗」不給他拒絕的餘地,吳修以蠻力拖著他往外走。

  「我不去啊--」歡介奮力掙扎著,偶然抬眼,正對上那位「陳大人」賊兮兮的詭笑,這兩個人……「陳大人」和吳修該不會是別有圖謀吧?哇!完蛋了,寒姊姊會被吃掉的。

  「寒姊姊……」歡介悽涼的哀號猶在空氣中迴盪,人卻已被奸狡的吳修硬架離王府。

  「慢走喔!」谷仲臣笑嘻嘻地目送他們離開。「玩開心點兒,就算不回來也沒關係。」呵!總算奪得獨處機會,他正想對她一訴情衷。「寒兒,我……」

  豈料敖寒卻把眉兒一擰。「大人請自重。」她說這話的模樣,正經得像個快入土為安的老太婆。

  谷仲臣不由得扁扁嘴。「唉!這林城煙的案子實在有夠麻煩,人證物證俱全,叫本官想為他翻案都難呢!」

  他說這話是在威脅她?敖寒暗暗一咬牙關。若非惦著王小姐一生的幸福,她還真想甩他兩巴掌!

  「陳大人有何目的何妨直說?」

  「沒有啊,『敖姑娘』,我怎麼敢對妳懷抱不良目的?」他還特意強調「敖姑娘」那三個字。

  敖寒悄悄將袖裡的拳頭握了個死緊。「大人不必多禮,喚小女子『寒兒』便成。」

  「不好!」他嘟起嘴。「妳又會叫我自重。」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悄悄鑽進她心底--幼年時的谷仲臣總是這樣逗她,使刁耍賴在她身上逞盡一切威風。

  曾經,他們非常親密的,尤其在那段以「姊弟」相稱的歲月裡,兩人不論讀書、遊戲都在一起。變故起於她十八歲那年,他們被宣佈成為「未婚夫妻」,她雖曾惶然過,心下其實是暗喜的,因為十餘年相處下來,她人生中所有的情感,包括對弟、對友、對男人……早已全部投注在他身上。

  那時,他問了她一句:「寒姊,妳為什麼允婚?這是妳的終身大事,妳完全沒有意見嗎?真甘心任人擺佈一生?」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只答了:「婚姻大事本就全由爹娘作主。」

  她是女人,自幼即被教導要矜持、要守禮,因此那樣的回答已是她表白的極限;她以為他同她一樣,豈料男人的心有如空中的雲,根本難以捉摸!

  此後,他未再對她表態過。她雖曾隱隱察覺他對她拉遠了距離,卻以為那是成親前必然的現象,未曾深入追究。直到成親當日他棄她而去,她才恍然大悟,他當時的言行舉止正表明了他拒絕這樁婚姻。

  「喂!」谷仲臣不悅地蹙緊了眉峰。她居然在與他談話的過程中發呆,真是太不給他面子了!

  敖寒不知他何時又靠了過來,被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嚇得杏眼圓睜。

  「我長得有這麼『可怕』嗎?敖、姑、娘--」回想任職京師的時候,祈求他顧盼一眼的女子不知凡幾,她卻如此對待他?不識貨的女人!

  敖寒撫著胸膛急退一大步,那裡頭活像藏了十萬兵馬,慌亂得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看來妳是不想見到我了,好吧﹗我走,立刻就離開王府。」他轉身便走。

  「你要是離開王府,那林城煙的案子怎麼辦?」雖然不知該如何應付他千變萬化的面貌,但一想起可憐的王小姐,她還是鼓起勇氣留住他。

  「隨縣太爺去辦嘍﹗反正我瞧他也不是什麼貪贓枉法的惡徒,不過是人古板些,容易受既有情勢影響,那就……看林城煙的運氣吧!」

  真會耍嘴皮子,一番話又是軟、又是硬的,叫敖寒一顆心東飄西蕩,最後不得不向他屈服。

  「大人……」

  他的腳步沒停。

  她緊緊抿著唇,聽見開門聲已響。「任忪!」終於還是讓他順了心。

  他立刻停步,回頭笑咪咪地望著她,眼裡閃著渴望。

  「請你……留下來……」她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把話兒說全。

  谷仲臣驀地瞪大眼。如果只要這五個字,他有必要費這麼大勁兒跟她在這裡唱大戲嗎?接著,轉身的動作俐落而不拖泥帶水,覷準了她善良軟心腸,他有把握終能達成目的。

  「任忪!」她被逼得脹紅了雙頰。

  「嗯?」漫應一聲,沒啥兒精神。

  她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連對付四歲的小頑童谷仲臣都沒這麼辛苦過。

  「寒兒請你留下來。」

  「沒問題。」他的動作好快,前一刻還在門邊,後一刻她的手已被他握在掌中。「只要寒兒的要求我無不應允。」

  「謝謝。」她尷尬地在他懷裡掙扎著,不習慣與男人如此親近。

  谷仲臣很清楚她羞怯的本性,像這種時候,要叫她逐漸習慣他的胸懷只有一個方法--轉移她的注意力。

  「林城煙的案子真的很麻煩。」他的色狼面目一下子變得嚴肅無比。

  敖寒也跟著受到了影響,盡拋不適,凝聚了注意力聽他說話。

  谷仲臣乘機將她更帶進懷中,同時又接著說:「藥鋪老闆證明他早上曾說家裡鬧老鼠,去買了些砒霜,中午就有鄰居聽見林家傳出劇烈爭吵聲,而到了晚上,林家便發生滅門慘案,一家四口只有林城煙一人未曾飲下毒藥,逃出生天。妳說,這嫌疑犯除卻林城煙還有誰?」

  「林家人真的是被毒藥毒死的嗎?」

  「嗯!而且還是劇毒砒霜,有仵作驗屍單為證。」

  「不可能有其他死因?」

  「該案發生後,官府派人處理,當場許多衙役和好奇民眾都親眼目睹死者臉部發青,分明是中毒後的反應。」

  「是嗎?」她煩惱得將兩道黛眉都鎖成結了。

  「別這樣。」他心疼地拍撫她的背。「兇手若真是林城煙,我們也不能單為了王小姐一人就放縱兇手逍遙法外啊!」

  「我知道,可是……」想起可憐的王小姐,她心底就揪得發痛。「這兩日,她常常告訴我小時候與林城煙相處的事情,我怎麼聽都覺得林城煙不像是那麼凶狠的人。」

  「人是會變的。」

  「王小姐……一定受不了的……」不知不覺地,她整個人貼上了他的胸膛,耳邊傳來他穩定的心跳,像陣強而有力的風,條忽吹散了她心底的烏雲。「驗屍單上有沒有提到死者的指甲成何反應?」

  「指甲?」他專心回憶這兩日看過的報告。「沒有,關指甲什麼事?」

  「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她眼中閃過一抹光。「可不可以請你下令開棺重新驗屍?」

  「妳懷疑仵作做假?」

  「不,我只是猜,也許事有蹊蹺!」她猛地抬頭,卻與他正俯下的唇貼了個正著。

  「啊--」她隨即倉皇驚疑地推開他。「你……」

  「寒兒!」他也嚇了一跳,想不到會有這樣天大好事降臨他頭上。

  「不許叫我﹗」她眼眶含著淚。連谷仲臣都沒碰過的肌膚卻叫他給碰著了,她該怎麼辦?棄婦之餘,她又變成一名淫婦了。

  「寒兒。」沒料到她會將一次意外看得如此嚴重,他緊捉住她欲逃離的身子。「妳別這樣,聽我說嘛﹗」他怕她這一逃,他這兩日辛苦得來的成果又將化為灰燼。

  「放開我--」澄澈的淚珠一顆顆滑下她蒼白的頰,她激動地用力拍著他的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

  「我喜歡妳啊!妳看不出來嗎?」他被她失控的反應挑出了心火。「我未婚、妳未嫁,咱們兩情相悅,有什麼不可以的?」

  「誰說我未嫁的?」她淚眼矇矓地瞪著他。

  「江湖中從未有『女神醫』配婚的傳言流出。」

  「那是因為我在還沒成為大夫之前就結婚了。」

  聞言,谷仲臣忽地一愣。聽她的語氣似乎還承認十年前那樁荒唐的婚姻,那她為什麼又要出走?

  「既然妳已婚配,為何妳丈夫肯放妳獨身一人出門行醫?」

  「我……」她說不出話來,想起谷仲臣已另娶新婦,羞憤、悲涼的淚水流得更急。

  沒聽到心中想要的答案,谷仲臣索性把心一橫,再下一記猛藥。

  「莫非妳與夫君感覺不睦?」

  他一句話將她的心狠狠撕裂成兩半,她摀著唇,哀傷的泣聲不住逸出齒縫。

  那無助又絕望的樣子轉瞬間化成一枝利箭,筆直射進谷仲臣心坎,疼得他渾身一顫,再也忍不住張手將她圈了個滿懷。

  「別哭了,妳若真不喜歡妳的夫婿,我可以想法子解了你們的婚事,然後妳再嫁給我……」

  啪!一個巴掌打斷了他的自以為是。

  「誰說我不喜歡他?」敖寒氣得全身發抖。

  「喜歡還不留在他身邊?」生平第一次挨打,他也發怒了。

  「這不關你的事!」

  「我喜歡妳,妳敢說這不關我的事?」

  「我只愛我的夫君!這一生中我只愛仲臣一人--」像壓抑了二十八年的情感全在這一刻潰堤奔出,她發瘋似地朝他吼道。使出吃奶力氣,將他推得跌倒在地,那雙拖行的小腳,好快,一下子就消失在門廊邊。

  谷仲臣撫著熱燙燙的臉頰呆坐在地。她說愛他,一生只愛他一人……

  「呵呵呵……」難以抑制的蠢笑不停衝出他喉頭,最後變成一陣暢然的大笑。「哈哈哈﹗原來她愛我,她真的愛我……」他沒有搞錯,也不是在唱獨腳戲,她確實愛他,只是從來都沒有告訴他。該死!這樣他怎麼會知道?

  那個可愛的笨女人,分明有熱情,卻叫重重禮教封閉了一切,多可惜啊!

  慶幸他也沒有太蠢,懂得另謀良計突破她的心防,否則他們要互明心意得等到哪一年?現下他已明瞭她的真心,只是她大概還不明白,她的相公有多憐惜地的癡情,該是他表白的時候到了!

  猛一挺腰站起身,谷仲臣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門尋向她在王府暫居的客房。

  不過有一點很可惜……終此一日,不論他如何軟硬兼施,始終無法再見她一面;她是鐵了心腸不理他了。

     

  敖寒很無措,她發現她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而這份改變甚至不是由谷仲臣所挑起的;是「陳任忪」,那位陳大人改變了她。他像一團火,激烈、且毫無保留地接近她;他的言行舉止壓根兒不像個官,倒像少年時的谷仲臣,狂肆輕邪、倔傲不凡,渾不將禮教當一回事。

  她在他身上尋到了幼年時的美夢,與谷仲臣那段兩小無猜的時光是她一生無悔的回憶。所以每每他一戲弄,她謹慎、冷靜的言行便開始顛覆。他真正撥動了她的心弦,而且越來越深遠。

  「仲臣……」敖寒摀著臉,呼喚心中那唯一人兒的名,卻在轉瞬間,「陳任忪」的臉龐疊了上去。

  「啊!」她嚇了一大跳,猛退幾步,不小心撞著後頭的茶几,几上的水杯鏗地一聲摔落在地。

  「發生什麼事了?」房門被撞了開來,一條人影倏忽闖進,是歡介。「寒姊姊,妳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歡介……」敖寒軟軟喚了聲。發生什麼事?她也不曉得,怎會無端端將心中深愛的谷仲臣身影抹去,改填上「陳任忪」的影子?

  「是不是那位色狼大人欺負妳?」被吳修拖出去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擔心,那位陳大人對敖寒不懷好意的心思昭然若揭,放他們兩人獨處,就像是送羊入虎口,會不發生事情才怪!

  她兩隻手撐在桌緣,身子抖如秋風中的落葉,看得歡介勃然怒火轟地衝上腦門。

  「我去找他算帳。」

  「不要,歡介。」敖寒踉蹌著腳步跑向前拉住歡介的手。「他沒有欺負我,你別亂來。」

  「他沒有欺負妳,那是誰把妳嚇成這樣?」歡介反拉住她冰涼微顫的手。「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妳向來冷靜自持,天大的事也會想法子解決,從不慌張失措;可瞧瞧妳現在,一張臉青白交錯、全身發抖,成了什麼樣子了?」

  「我……」否認不了,她是慌了。然而較之那蝶兒般的輕吻更加崩潰她冷靜的是她對「陳任忪」的感覺;不過是才認識的人,她心裡竟已存下他的影子了!

  歡介留意到她閃爍的眼,一絲不安竄過胸口。

  「寒姊姊,莫非妳是……愛上他了?」

  她愛上了「陳任忪」?敖寒瞠圓了明燦的秋眸,黝黝黑黑的眸底沒有憤怒,反倒是積滿了驚駭。

  歡介痛苦地握緊雙拳。為什麼能夠招惹她心動的總不是自己?他是那麼地喜歡她啊!

  狂風暴雨吹皺敖寒的心湖,比之「陳任忪」的諸多挑釁,她更痛恨自己脫軌的情緒。她年紀也不小了,又結過一次婚,按理不該再動情,又怎會陷溺在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男人織下的情網裡?!

  這是違禮的、錯誤的,理當迅速改正!暗暗地,她將銀牙咬了個死緊,使出全身力氣撫平心底的波濤。

  「我……不會再……談愛了……」

  是嗎?歡介心疼地聽進她沈痛又沙啞的嗓音。他們已認識六年了,他還不清楚她的個性嗎?敖寒向來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她知禮、守禮,冷靜又謹慎,但這並不代表她冷血無情,相反地,她慈悲善良,一腔熱情盡藏心底深處。如今她不過是將脫軌的情重新埋回心田,它們並沒有消失,只在陰暗底處等待著重見天日的一刻。

  「陳任忪」會是那個明鑑璞玉的良人嗎?

  一想到要將心愛的女人送進別的男人懷裡,歡介的心就痛得滴血,可為了她的終身幸福著想,他想……他會願意忍的……

     

  谷仲臣本來以為發生了昨天那樣的事,敖寒至少要躲他三、五日,可想不到一大早她就主動來找他,要求開棺重驗林家滅門慘案喪生的屍體。

  「寒兒,那個……昨天的事真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希望妳能原諒我。」

  「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清清冷冷的嗓音自她喉頭吐出。「我不記得了。」

  谷仲臣詫然張大口。不會吧,這麼快她又補回心中那被他撩挑出來的缺口,回復到過往嚴肅守禮的敖寒?

  只一夜的時間,曾經在他面前高喊「一生只愛谷仲臣一人」的熱情人兒便縮回她圍牆高聳的心底。太失策了!早知道昨日不該輕易放她干休,應該用更激烈的手段徹底逼出她的真心,叫她再無可賴的才對!

  「大人,今日的開棺重新驗屍可以請昔日相驗的仵作一起來嗎?」敖寒冷冷地問道。

  大人?谷仲臣翻翻白眼,好逆耳的兩個字啊!這女人,翻臉像翻書。

  「寒兒,我為昨日不小心親到妳道歉。」他故意低下頭,附在她耳畔低語。

  她原就步行不便的雙腳微微蹌跌了下。

  「寒兒!」他緊張地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

  敖寒很快地避了開去。「那件事是意外,不可避免的,大人毋需放在心上。」她刻意與他拉開距離,語氣淡漠如水。

  「寒兒……」

  「大人,眼下正事重要。」她冷著臉提醒他,切莫公私混淆。

  谷仲臣咬牙暗惱,若非出公差途中,周遭一堆侍衛、隨從,他一定要效法昨日的激烈手段逼出她的真心。

  「好吧!暫聽妳這一回。」

  敖寒繃緊的肩膀直至此刻才稍微放鬆些許。她抗拒不了,「陳任忪」帶給她的震撼力太大了。慶幸眼下身處公眾場合,他言行不致太過狂放,否則她一定堅持不下去,非崩潰不可。

  歡介將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看在眼裡﹐一方面惱怒這位陳大人的大膽狂肆;二方面卻也不由自主佩服起他的勇於爭取。

  也合該是這樣倔傲、不將世俗禮教放在眼裡的男人才有本事擊破敖寒堅硬如石的冰心。不過他還是討厭他,因為他要爭取的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寶貝。

  「大人,棺材已掘出。」一名官差來報。

  谷仲臣先望了敖寒一眼。「寒兒,妳準備好了嗎?」見她點頭,他才揮手下令。「開棺。」

  敖寒深吸口氣,縱然行醫多年,見慣了人生老病死,但勘驗屍體還是頭一遭,難免有些緊張。

  「別緊張,應該都已化成白骨,不會有太噁心的東西存在。」谷仲臣輕拍她的手安慰她。

  人體是噁心的東西嗎?敖寒忍不住白他一記。「我沒事,走吧﹗」

  見「陳任忪」又找機會貼上敖寒,歡介殺氣騰騰的眼不住瞪視著他的背影,在心裡將他罵了個翻。

  谷仲臣習武多年,當然不可能忽略掉歡介在他身後搞的小動作,不過這一仗他是贏家,不能太沒有風度,因此他只微側頭送他一抹得意的笑,並未呼來吳修逐人。

  歡介身子忽地一顫。這笑太……太太眼熟了,好像……啊!原先沒多注意「陳任忪」的背影,現下定限細瞧,才發現他的身量體型簡直與谷仲臣是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還有他嘲笑人的樣子﹗歡介記得在「百草堂」時,有一晚他們冒雨出診,谷仲臣就這樣對他笑過,那嘴皮子揚起的弧度與眼下的「陳任忪」是半分不差。

  怎麼可能?「陳任忪」和谷仲臣?他回想他們的五官,一個粗獷剛硬、一個狂邪俊美,完全不相同的典型……不!也許並非完全不同,起碼他們有雙相似的眼,同樣明燦如星、傲視群倫。

  會不會他們根本是同一個人?

  歡介為自己這突來的猜測嚇了一大跳,但可能性不可謂之不大,尤其「陳任忪」身旁還跟著一個吳修;那個老是對他瘋言瘋語的痞子不是會屈居人下之人,會對「陳任忪」言聽計從,裡頭定有內情。

  歡介猛一回頭,朝最近才榮陞他跟屁蟲的吳修彎了彎唇角,極盡所能露出一抹豔勝春花的嬌笑。

  吳修心頭狠狠一撞。太美了!這樣的笑容,只怕就是那叫「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貴妃再世也比不過。

  「歡介啊!」吳修急巴巴地趕至他身側。「你是不是終於了解我對你的一番『情意』了?」

  「你說呢?」要知道正解就得從吳修身上下功夫了。歡介挑挑眉,要讓他發現所有的一切全是一場惡意戲弄……哼﹗他六年醫術也不是白學的,定毒得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歡介,過來。」前頭敖寒正在喚人。

  「來了。」歡介快步上前,地面上三具棺木已被打開,他毫無心理準備乍見白骨,下意識驚呼了聲:「啊!」

  「嗤!比你師傅還沒用。」谷仲臣在一旁低嘲。歡介來了,敖寒又推開他,他當然要發脾氣。

  歡介只當沒他這個人,晃過他身邊。「寒姊姊,這三個人不是中毒死的。」

  「你也看出來啦?」敖寒寬慰一笑,頗以這聰明徒弟為豪。

  「當然,我又不是某個無聊份子,不懂裝懂,只會在那邊擺官架子。」歡介低諷。

  谷仲臣兩排牙齒咬得嘎嘎作響,他當然聽得出歡介是在嘲諷他,但可惡的是,他雖出生「百草堂」,卻不通半點醫術,一點也看不出這三具白骨為何不是死於毒藥,所以將怒氣只好發向仵作。

  「仵作,你怎麼說?」

  「大……大人……」仵作臉色蒼白,把腿兒一彎。「是小人疏忽,這三人確實不是死於毒殺,他們是被人打死後,才遭強灌毒藥的。」

  「哦?」谷仲臣疑惑的眼轉向敖寒。「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大人,」敖寒指著三具白骨解釋道:「骨頭青黑的部分只到頸部,這是死後遭人灌毒的最佳證據,因為是死後灌毒,所以毒性未能竄遍全身。另外,三具白骨胸骨俱已碎裂,因此判斷他們是被人以外力打死的。」

  「原來如此。」谷仲臣陰寒的眼轉向趴在地上發抖的仵作。「也就是說當初你驗屍時,只因中毒跡象明顯便判定他們是毒殺,未曾詳查他們身上是否另有傷痕?」

  「大人恕罪。」仵作也沒想到,驗了十幾年的屍,會碰到這樣離奇的死因,實在是自信太過,才會摔了個大觔斗。

  「現在本官下令,暫停處決林城煙,重新徹查林家滅門一案。」

  「遵命大人。」兩排衙役各自低頭領命。

  敖寒唇邊綻出一朵欣慰的笑。王小姐烏雲滿佈的幸福之路終於出現一抹曙光,她衷心為她感到高興,也祈禱她能早日守得雲開見月明。

  谷仲臣看呆了她的笑顏。這世上有多少人能不抱半點私心,真心為他人著想?敖寒是少數又少數中的純良之人!他慶幸自己眼盲心未盲,終於發現了她的好;要是錯過了她,他絕對會後悔終身。

  「寒兒,妳好美。」

  他濕熱的喘息吹拂在她耳畔,又一次,她僵如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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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 00:33:01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一個月後,敖寒得到兩百兩的賞銀,偕同歡介離開了王府。

  前來送行的人有王小姐、她初生的孩子,還有林城煙。林家滅門慘案的最後真相是:林老爺子在外頭花天酒地,欠錢不還,錢莊的打手找上門來討債,意外打死了林老爺子,行凶過程又被林夫人及林小姐目睹,為了滅口,因此將兩人一起殺害,只有林城煙因為在裡屋睡覺,沒被發覺,逃過了一劫。而打手們又害怕官府追究,殺人得要償命,便放佈疑陣,強灌三具屍體毒藥,卻想不到重重的陰錯陽差之下,差點叫林城煙背了黑鍋。

  幸而在谷仲臣與敖寒的協調周轉下,案情大白,終於還了林城煙一個公道。

  一一告別過送行的人後,敖寒神情溫柔得似要滴出水來。

  「咱們這一趟總算沒有白走。」懷中的銀兩雖然寶貴,但林城煙一家人幸福的未來才是她最大的寬慰。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初生的小嬰兒。」那種生命的喜悅終此一生,勢將永留歡介心底。

  「慶幸學醫?」敖寒偏頭笑問。此刻的歡介就像當年的她一樣,本以為終此一生只要相夫教子便成,現實卻逼得她不得不拚命學習,以扛起「百草堂」偌大的家業。然而她從來無怨,深愛谷仲臣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便是她體會到了救人之樂,生命在手中復甦那種感動,嚐過一次的人絕難忘懷。

  「這一生我當定大夫了。」歡介堅毅地點頭。

  「呵呵呵……」成串銀鈴也似的笑聲逸出敖寒齒縫,她為人間又多一位真正具有仁心仁術的大夫感到高興。

  「什麼事這麼開心,可以讓我們也插上一腳嗎?」官道旁忽地竄出兩匹馬,正是谷仲臣化妝的「陳任忪」與吳修。

  敖寒心頭狠狠一撞,原以為可以躲開他們的。

  對!她是想逃,那位狂肆大人挑逼的手段太高超了,叫她每每得為了壓抑心頭躁亂的情緒而筋疲力盡。隱隱約約有一股慌張正在席捲她的理智,再與他糾纏下去,她會變得不像自己,而被他拖入他的世界中。

  「寒兒,妳真見外,為什麼不等我們一起走呢?明明我們的目的地是一樣的。」谷仲臣噙著詭異的笑,策馬來到她面前。

  「我們的目的地不可能一樣的,大人!所以我們還是各走各的路好。」敖寒用力一夾馬腹,催促跨下的神駒盡速擺脫他的糾纏。

  「胡說,我們的目的地當然一樣。」谷仲臣不死心地催馬跑在她身側。「不信咱們各說出自己的目的地來對照看看。」

  「我要去黃河疫區加入義診行列,大人非醫道中人,不可能同行吧?」她以為終於可以擺脫他了。

  想不到谷仲臣卻撫掌大樂。「太好了,我就說我們的目的地相同吧﹗我也是要到黃河疫區。」

  「大人分明不識歧黃,去疫區做什麼?」有種不好的感覺,她似乎踩入他設的陷阱了。

  「本官奉聖諭巡視黃河氾濫情形。」他笑得好不囂張。「那疫區自然是包括在裡面嘍!」

  她眼裡閃過兩簇憤怒的火焰。「原來大人是領了聖旨出外辦事,卻在王府裡耽擱了月餘,不怕聖上追究?」

  「嘿嘿嘿……」他彎起唇角,露出一抹輕狎的笑容。「聖上英明,是不會去計較這些小事的。」

  鬼扯﹗他分明是使詐誘她說出目的地後,再來說嘴,可惡!敖寒氣得俏臉通紅,卻又欲辯無辭。

  「寒兒,」他一時心疼,溫言哄勸她。「妳何苦躲我呢?」

  「我沒有。」堅固的心防又在晃動,他的溫柔像水一樣,一點一滴穿透了她的冰心。

  「那就瞧一瞧我吧!只要妳看我一眼,就會發現到我對妳的愛有如天一般地高、海一樣地深。」

  「大人,你這樣調戲一位有夫之婦不嫌有辱斯文嗎?」

  「妳有夫君嗎?我沒瞧見。」

  「我夫君不在我身邊,不代表我未婚。」

  「那好,妳帶我去見妳夫君,只要讓我親眼看見你們確實恩愛渝恆,我二話不說,馬上退出。」料準她不願再回「百草堂」品味那不堪的回憶,他決定以更強硬的手段逼她拋棄痛苦的過去,重新面對嶄新的人生。

  「你--」她臉上青白交錯。「你有何資格對我提出如此失禮的要求?」

  「就憑我愛妳。」他狂傲得幾乎令人唾棄了。

  「問題是我不愛你。」給他逼的,她已經忘了什麼叫守禮、守分、行為嚴謹的淑女了。

  「妳敢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隨著他陰沈的話語逸出,一陣冷風直襲她的心窩。

  敖寒縮縮脖子,避開他咄咄逼人的視線。

  「妳不敢說表示妳心裡有鬼。」他冷笑。

  她再一次被他激得火冒十丈。「誰說我不敢說?我只是懶得理你。」

  「哦!」他冷沈的黑眸陰陰地瞇起。「那就讓我來猜猜妳的真心話吧!」

  她詫然張大眼,怎麼有這樣難纏、又可怕的男人?

  他對她邪邪一笑後,條然躍起了身子。

  「啊--」她驚呼一聲,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時,她的腰已經陷入他的掌控中。

  所有的事情都在眨眼間發生、完成。谷仲臣躍離急奔的馬背,跳上她的馬,彷彿他原本就與她共乘一般,自然而然落坐她身後,雙手摟住她的腰。

  「你居然……」那樣危險的動作他也敢隨便使出來,她差點給他嚇死了。

  「妳擔心我?」他滿意地俯頭輕吻一下她雪白綿嫩的耳垂。

  「啊!」她胸口上下起伏如鼓。「無恥小人--」這是他第二次輕薄她了,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羞惱地紅了眼眶,不顧高踞疾馳的馬背上,反手死命攻擊他的胸膛。

  「別這樣,危險!」他一隻手操控著韁繩,另一隻手用力摟緊她的腰肢,以防她失去平衡而墜馬。

  「你毀我清白,我跟你拚了﹗」伴隨著她的怒吼聲滴下的,是她一顆顆悲憤、不甘的淚。敖寒恨自己為何那麼容易被他挑動?難道她對谷仲臣多年的感情比一張紙還不如嗎?不過才離開他兩個月,她的心又住進了另一個男人!

  「我願意娶妳,只要我們成了夫妻,那些動作就是理所當然的了。」這一次他要親身上場,絕不再教一隻「公雞」代勞了。

  「我不想嫁你,一女豈能配二夫?」跟他在一起,把她過往二十八年壓抑下來的怒火都一次發齊了。

  「還提那件事?妳的夫君根本不將妳放在心上,真正愛妳的是我,請妳搞清楚!」他也弄不清自己的心情;不管是她口中念念難忘的「谷仲臣」、或她現在厭惡入骨的「陳任忪」,不都是同一人嗎?偏偏他就是不想她留戀過往,一心只願牽引著她愛戀上現今的自己。

  她顫抖地咬著唇,深吸口氣,忽然拉起他緊纏她腰肢的手,用力咬下。

  「呃﹗」谷仲臣吃痛地悶哼一聲,才想推開她,火熱的傷口處又傳來另一陣冰涼,是她紛落不停的淚。他忍著痛低喃:「寒兒,這是我欠妳的,妳就咬到妳甘心為止吧﹗」

  她使勁得牙齦都隱隱發麻了,一股鹹腥味兒在舌上漾開,然後和著她口裡的津液滑落喉頭。

  谷仲臣一言不發,靜靜地瞧著她蒼白憔悴的容顏。曾經,他傷她很深,所以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的報應。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疾馳中的馬漸漸緩了腳步,敖寒的理智也逐一回籠。

  感覺到手上的壓力減輕了,他用自由的另一隻手輕撫她繃緊的背脊。「寒兒,妳還好嗎?」

  她的唇還貼在他的手上,嘴裡嚐到他血液的味道,又甜、又鹹又酸、又澀……百種滋味齊住她龜裂的芳心鑽去,才稍緩一會兒的淚又加速落下了。

  但這一回引她落淚的卻不是激憤與悲傷,而是另一種她很陌生的情愫--憐惜!為什麼她會遇上這個男人?而他卻不是她的夫君……

  「寒兒……」谷仲臣一指輕輕托起她微顫的小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妳傷心的。」

  敖寒搖頭。這樣的溫柔教她怎能不盡拋禮教,化成撲火的飛蛾,自動往他挖掘好的火坑中跳去?

  「你走開,離得我遠遠的,我不想再看到你呀……」

  他在那片紛落的淚雨中瞧見了她心底的掙扎與迷惘。是老天開了眼,叫他多日來的努力有了成果嗎?他已經成功進駐了她的心。

  「這不是妳的真心話,我知道。」望著那被她自己蹂躪得悽慘的紅唇,他心疼地俯下頭,火熱的舌刷過她。

  敖寒渾身一顫,還沒領會過來他對她做了什麼時,他整片唇已經覆上了她。

  有一簇火苗從四片唇辦的接縫處燃起來,一邊照亮他晦暗無光的情路歷程﹐一邊融化她禁錮已久的冰心。

  當他的舌開始在她的唇腔裡橫行,並且在一個不小心後,勾誘住她的丁香,她腦門像被激電打了一下,霎時所有知覺灰飛煙滅,只留唇際那一道熱烘烘、火辣辣的吻--

  吻﹗她與他接吻,在馬背上、杵在官道正中央!

  理智變成一顆千斤巨石,轟地砸回她體內,震得她三魂飛了七魄。

  「唔……」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敖寒好不容易終於推開了他。

  「寒兒……」他癡迷地捧住她清秀的嬌顏,吻她的感覺彷彿正品嚐著波斯國進貢的美酒,香甜絕美,卻後勁強烈。他差一點點就醉死在她的柔唇中,直到她的理智拉了他一把。「嫁給我好不好?」

  她瞠目結舌,下意識地開始診斷起自己的身體。她沒病也沒瘋,怎會耳聾心又迷?「你跟一個有夫之婦求婚?」

  「我不介意。」他笑得好不醉人。

  「我介意--」這一回,她的巴掌代替了她的唇「吻」上他的臉。

  「妳又打我!」第二次了,她還真打上癮了。

  她一副「打你又怎樣」的眼神瞪著他。「陳大人,你當我是什麼樣的女人?我敖寒雖非高貴出身,卻也曉得『禮』字怎生書寫。想我變節另嫁?這一輩子是不可能的。」

  「妳懂禮?懂禮就不會動不動就出手打男人了!」他這輩子只挨過兩次打,兇手都是她,還好意思說自己知禮?

  兩朵紅霞染上她的臉。「是你先失禮,我……不過是正當防衛。」

  他冷哼,灼然的眼逼近她。「別告訴我妳不喜歡那個吻,剛才妳兩隻手臂都勾上了我的脖頸呢!」

  她的臉又更紅了,不過這回燒的是怒火。

  「下流﹗」她的巴掌又揚起。

  但這回他學聰明了﹐一下子就攫住她的手往懷裡帶。「看妳還怎麼撒潑……」一句話還沒說完,啪!他的左頰也挨了一記。「妳。」他的眼珠子快暴出眼眶。

  她傲然地揚高小下巴。現下他一隻手拉著韁,另一手拉住她一隻手,活像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像隻小貓般喵喵地叫著,還能攻擊她嗎?別作夢了!

  「我怎麼樣?有本事你打回來啊?」料準他沒第三隻手了。

  「妳好樣兒的。」怎麼從沒發覺他的小媳婦兒本性如此潑辣,他是不是不小心將一頭沈眠的母獅給吵醒了?

  「哼!」她冷哼,勝利的滋味教她一時疏了防範。

  「我從不打女人,不過……」他低下頭,迅雷不及掩耳地攫住她的唇。「我『咬』女人。」這句話他說進了她的芳唇裡。

  「唔唔唔……」她在他懷裡掙扎著,唯一自由的手拚命捶打他硬如鐵板的胸膛,可有什麼用,他根本不痛不癢的。

  志得意滿寫在他眼裡,他的小童養媳、古板又無趣的妻子是越來越夠味了!忙和了這麼些日子,雖然尚未嬴得她的芳心,不過能挖掘出她如此熱情又真切的一面,也不虛此行了。

     

  官道的另一頭,歡介雙手環胸看著他心愛的寒姊姊被那位「陳任忪大人」給中途攔劫去。

  「你不追?」吳修離他一匹馬身遠,輕聲地問道。這一點都不符合他尋「美」成癡的癖好。按照吳修原來的個性,歡介落了單,他應該會乘機貼上去又沾又黏才對,怎麼這回……

  「我看戲!」三個字在歡介嘴裡咕噥不清的。

  「你可不可以說大聲一點?」吳修拉長了耳朵也聽不明白。

  「你靠過來些不就聽得清楚了。」歡介反將問題丟回給他。

  「哦!」吳修才把馬頭掉轉半分,眼裡映入歡介陰森賊邪的笑,一口口水硬生生卡在他的咽喉處,差點噎死他。「不必了,我在這裡聽就可以了。」他趕緊再將馬頭轉回去,還把距離拉得更遠些。

  歡介瞇著眼看他。「你在躲我?」這話問得又沈又重。

  「怎麼會?」吳修拚命搖頭。「你知道我的怪癖的。」他是見「美」成癡。

  「那就是我變醜了。」歡介微嘆口氣。十四歲的少年,還不見成年男子的雄偉氣魄,也不像少女般嬌柔,一張中性美顏,蹙眉顰首,不帶絲毫噁心感,反而充滿詭異的妖冶姿態,一下子就勾住了貪「美」成癡的吳修的心。

  「怎麼會?你還是一樣地好看……不不不,是比以前又更好看了。」好看到他幾乎想破戒拐了他,即便要他負責也甘願了。

  「那你為什麼不靠近一點?我又不會吃了你。」歡介瞪眼。

  吳修為難地低下頭,最大的問題是:靠近他會比被他吃掉還可怕!

  他不知道歡介是如何看出的,居然對「陳任忪」的真實身分起了疑心,日夜無所不用其極地想從他身上挖出真相。

  本來他是很高興歡介的主動親近啦,後來他發現歡介的惡質簡直與谷仲臣不相上下!谷仲臣不懂歧黃之術,惹毛他頂多送你一掌、兩腿,教人在床上躺個幾天。可是歡介卻不同,他身上一堆古古怪怪的藥,隨便一樣都能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吳修發過誓,再也不要嘗試那種瀉到脫力,跌進茅坑裡,被人像扛豬公似扛出來,刷洗三天,還刷不掉一身惡臭的滋味。

  「算了,既然你討厭我,那我離你遠一點就是。」歡介訕訕然再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遠一倍。

  「歡介……」吳修這人是最看不得「美人」難過了。自投羅網地,他策轉馬頭將兩人間的距離縮短了兩分。

  「你有沒有聽到寒姊姊的叫聲?」歡介突然偏頭問他。

  吳修嚇了一大跳,無意間讓兩匹馬併了個齊頭。

  「一定是你的『陳大人』又在欺負我寒姊姊了。」歡介氣惱地嘟起嘴。

  「他只是喜歡她,稱不上欺負啦!」

  「不行,我要去救寒姊姊。」他催馬疾行。

  吳修也挺好奇谷仲臣是如何打破敖寒的冰心的?他跟著趕上前去看好戲。結果--

  「啊!」歡介摀著嘴,一張臉脹得通紅。

  吳修使勁將馬拉得前蹄立起,終於在緊要處止住了奔馬。

  「好小子,居然在官道上搞這玩意兒?」難怪敖寒要驚叫,谷仲臣竟色膽包天地在官道上開吻嘛!

  「可惡!竟敢如此輕薄寒姊姊,看我怎麼對付他!」歡介怒喊。

  「也不算輕薄啦!情之所至,是很難控制住嘛!」吳修又想瞧、又尷尬﹐一時間,慾望與理智戰了個難分難捨,不知不覺警覺性也降低了。

  「他分明是個大變態,你還替他辯解?」

  「變態?這也罵得太過分了吧?」

  「不是嗎?」歡介憤然揮著拳。「寒姊姊還是他娘子時,他避之唯恐不及;等到寒姊姊一走,他才眼巴巴地改裝追上來調戲。很好玩嗎?這樣耍弄自己的娘子,不是變態,是什麼?」

  「這倒也有理。」吳修愣愣地點了個頭。正常人是不會改裝去調戲自己妻子的,除非那人瘋了。

  「你也承認了?」歡介陰陰地勾起了唇角。「什麼『陳任忪』、『谷仲臣』?說來說去,不過是同一個大變態在耍猴戲。」

  「沒錯!耍猴戲。」吳修大笑,這形容詞太絕了。

  「『陳任忪』就是『仲臣』二字翻過去、拆開來的同音異義字嘛!」

  「是啊!你真聰明--啊!」吳修驀地咬住舌頭。完蛋,洩底了!都是谷仲臣的錯,無緣無故在大馬路上演場激情戲給他瞧幹什麼?這下可好,燒壞了他的腦袋,連帶秘密也不保。

  「你總算承認了?」歡介冷笑。

  吳修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我……承認什麼?」

  「現在才來否認不嫌太遲?」他笑容裡的溫度又驟降了數分。

  吳修緊閉著雙唇,兩隻眼珠子滴溜溜四處打轉。

  「我數三聲,要嘛,你老實招出一切,否則我立刻去找寒姊姊說出真相。」歡介不笑了,一張瞼冷得像冰。「一、二……」

  「我說!」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吳修認了﹐一五一十說出了事情經過。

  歡介越聽,臉色越黑。原來谷仲臣是反悔想吃回頭草了,才會耍出那種下三濫手段想逼出敖寒的真心,卑鄙!

  「他要真愛寒姊姊就光明正大來追求,用那種方法算什麼?」

  「但你不能否認那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啊!」而且成果就擺在眼前。

  敖寒逐漸擺脫了禮教束縛,顯出真心,是大夥兒都有目共睹的事。

  只是,歡介不免感到洩氣,他努力了六年辦不到的事,人家谷仲臣只用了一、兩個月就做到了。在敖寒心裡,他這個義弟始終比不上那傷透她心的谷仲臣……唉﹗他該認命了,只要她能幸福,他暫退一步有什麼關係?

  「你去告訴谷仲臣,如果他對寒姊姊是真心的,這一回我就當沒看見,我不會洩漏你們的詭計。但倘若他又惹寒姊姊傷心了,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天涯海角,我都會追殺你們為寒姊姊報仇。」

  吳修瞧他眼眶含淚,又要強揮慧劍斬情絲的模樣,心頭微微一悸,手掌拍上他的肩。「你放心吧!仲臣這一回絕對是真心的,我跟你保證,你寒姊姊一定會幸福的。」

  「最好是如此。」歡介一個閃身避開他的手掌。「還有你,少碰我!」

  吳修愕然看著他氣呼呼地拉遠兩人間的距離。這孩子,翻臉也太快了吧?前一刻還巴著他的說。

  「你好現實。」

  「彼此彼此。」歡介瞪他一眼,瞧見前頭那對又邊吵邊跑地走了,連忙催馬趕了上去。

  「等等我。」至於吳修呢?他又想看戲、又怕挨整,跟在歡介一個馬身後,遠遠地追著這一群有趣的人。

  
  

  黃河疫區的慘況比之敖寒所能想像的更加慘烈十倍。

  由於傳出了瘟疫,附近各府縣深恐疫情擴大,紛紛關閉城門禁止逃竄而出的災民進入,以至災民無處可去,只得在災區流連徘徊,絕望地等待死神的降臨。疾病、貧窮、饑餓、死亡……交織成一副活生生的地獄圖。

  「人稱我『女神醫』,然而這幾年來,我到底做了什麼?」敖寒掩面低泣。在「百草堂」裡捨幾帖藥、聽人家讚美幾句,她就盡了醫道之責嗎?天下病患何其多,她眼界低下才會自滿自足,忘了再求上進!

  谷仲臣溫柔地摟過她的肩。「別難過,這不是妳的錯。」

  「我應該更早來的。」走過滿目瘡痍的街道,他彎腰抱起一個哭喊的孩子,約莫三、四歲的年紀,瘦骨如柴的,父母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只怕……「乖女孩,妳爹娘呢?」

  「娘娘被水沖走了,哇--」女孩哭得愈加悽楚。

  「屏兒、屏兒……」一個同樣瘦得不成人樣的中年男人快步跑了過來。「對不起,她是我女兒。」

  敖寒把小女孩交回男人手上。「她似乎是餓了?」

  男人無奈地點點頭。「我也知道,可是整條街都找遍了,也找不到什麼東西吃,就怕這孩子要跟著她娘一起去了……」

  敖寒低著頭,淚珠一顆一顆往下掉。她的包袱裡是還有些銀兩,但又如何?這裡已完全與外界隔絕了,就算有銀兩也買不到東西吃啊!

  谷仲臣攬著她繼續往前走。

  「為什麼朝廷不派人來賑災?」她咬著牙問。

  「不是不派,只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從京城到這裡也要幾個月。」這就是現實,谷仲臣也無奈。

  「難道就沒人可以救他們了?」她抬頭,盈盈淚眼裡閃著祈求。

  「妳要我去做?」他舉袖輕拭她滿臉的淚痕。

  「你做得到嗎?」她拉著他的袖子,突然覺得他像神一樣地偉大。

  「並非完全不行。」他淡笑,執起她一小綹秀髮湊近鼻端。「雖然我不是負責賑災的欽差,可身為八府巡按,也是有幾分權力在的。」

  她緊捉著他的手臂,雙眼灼灼地望向他。「請你幫忙。」

  他微勾起唇角,雙手用力將她按向懷中。「記得嗎?我說過,只要是妳想要的,不論是什麼事我都會幫妳達成。」

  敖寒背脊一顫,身子再次僵如木石。他對她是真心的嗎?她不懂,她已經有丈夫了,雖然夫君早已拋棄她,但她生是谷家人、死是谷家鬼的結果卻不會改變。這樣的她,他為何還想要?

  「為什麼?」

  「我愛妳。」他總是這樣不可一世、目中無人。

  「我並不漂亮。」她低嘆,否則也不會被夫君拋棄。

  「不愛妳的美,不愛妳的嬌,不愛妳的錢……只愛妳是妳。」他堅定不移的話語一一撞進她心底。

  她的臉又開始發燒,胸口熱烘烘的。「現在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沒關係,我給妳一天一夜的時間考慮。」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熾熱的一吻印上她的額。「現在我先去最近的一座城鎮要求他們開府庫幫忙,明天就回來,妳再給我答案。」

  呆愣地目送他離去,她一手撫著被他吻過的地方,好熱、好燙,好像被他用烙鐵烙下了一個痕跡,一個證明他愛她的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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