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衍]銀河暢想曲[全書完]

寂靜破浪

麗麗︰“他、他……他沒說什麼不好。剛才一個叫奧格斯塔的人來找他，他便跟著回地球去了。”

    紅︰“是嗎？那是機密的事。畢竟和平以後，我們聯盟的軍事還是要發展。”

    麗麗︰“對，不過差不多了，也就是退伍的時候。”

    紅︰“是，歷史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呀。不象我一樣，恐怕一輩子也離不開了……”

    麗麗︰“姐姐好命苦！不過，也別這樣說，將來你也嫁人了，生個孩子，孩子大了，你不就可以退隱了嗎？”

    紅︰“孩子……太遙遠了吧。即使有，他（她）大了，自己也半老了。我現在總算知道很多當權者退位的想法了，權位其實沒什麼樂趣，退隱反而自在。當然，也有人不這麼想，不過，及早退位現在確實是潮流。要不是有拋不開的責任，或未有合適的繼承人，很多人都會樂意引退的吧。”

    麗麗︰“你也這樣想嗎？”

    紅︰“想？想什麼？太遠了吧。雖說這樣一想就有點兒怕老的感覺，但我已經基本死心了，象我這樣，要嫁掉真不容易啊！（笑）”

    麗麗︰“不會的，以後閑了，我會給你介紹對象的！我會牽線讓你相親的！我會舉辦為你擇偶的舞會的！”

    紅︰“別了！難不成你還要給我安排比武招親！”

    麗麗︰“嘿嘿，正有此意。說認真的，你為什麼不想去地星盟里選一個呢？列國配得上姐姐文才武略的將軍，大多已經老了，倒是地星盟一班將官還挺多年輕的。要不，我們美嘉也有——你覺得奎亞爾將軍怎麼樣啊？”

    紅︰“怎麼現在人人拿我和他開玩笑！是，他是蠻不錯的男人，不過，那家伙是個木頭……”

    麗麗︰“（拍手）說實話，姐姐也很木！這不恰好！”

    紅︰“別開玩笑了！我哪里……我頭痛，關了。再會。”

    屏幕一閃，麗麗一笑，也把自己的關上。好象每說到著急的時候，紅就逃。難不成是說中了她的心事？包奇?奎亞爾功勛卓著，性情耿直，應該跟紅挺合適的，又曾長期在她所部任職，說不定他們倆早就互有好感了？

    再過了三十分鐘，通訊器再次響起，這次似乎連機器的鳴聲都變得急促了。

    麗麗拿起來︰“喂——”

    紅︰“天！天！”

    麗麗︰“（疑惑）什麼事？說呀！”

    紅︰“天！不得了，發生大事了！”

    麗麗︰“究竟什麼事！”

    紅︰“天哪，迪利女王居然把希蒙特蘭的皇後當場殺掉了！”

    麗麗︰“（震驚）什麼！再、再說一遍好嗎？”

    紅用詳細的語言重復說︰“我剛接到消息，迪利星上發生大事，迪利女王謝媛把來訪的希蒙特蘭皇後露昂妮亞薇親手殺掉了！”

    第三節

    麗麗︰“怎麼回事？！”

    紅︰“事情就發生在我們前一次通話的時候。據當時在場的我國副大使匯報說，露昂妮亞薇在會見時態度極端傲慢，言談中數度辱及謝媛，謝媛的臉色不好，但還是容忍下來；露昂妮亞薇便更自以為得意；然後，她居然對上代迪利女王——也就是謝媛的祖母出言不遜！”

    麗麗︰“天啊！可想而知了！”

    紅︰“是呀，謝媛從小孤兒，她們祖孫倆真的是相依為命，深情甚于一切。露昂妮亞薇當真找死，囂張過頭了，就被謝媛奪了旁邊侍衛的槍親手殺死。”

    麗麗︰“天！天！”

    紅︰“然後現場一片大亂，迪利國的侍從和希蒙特蘭的隨從火並，最後把希蒙特蘭的來人全都打死或活捉了。”

    麗麗︰“太沖動啊！這樣一鬧，戰爭馬上要爆發了呀！希蒙特蘭現在正愁沒有借口挑動戰爭呢！……對了，現場的外交使節們有沒有在混亂中受傷？我國的人員呢？”

    紅︰“我國還好，大使腹部中了一彈，現在住院中，傷勢已經控制。從官輕傷二人。本聯盟內，列霞和地星盟各有一名從官在混亂中喪生，還有六人受傷。別的國家，宮貝、飛綾兩國大使喪生，齊雅、崇、慎、太特四國大使受傷。包括從官、陪員的統計數據，各國外交人員死亡共三十一名，受傷一百四十六人！”

    麗麗︰“這都什麼事啊！”

    紅︰“是啊！就別說殺皇後的大事了，只算各國外交使節的傷亡，實在也是銀河歷史上前所未有的！”

    兩人急促地對話，各自都有點腦門發熱的感覺。這樣的大事猝然發生，如何是好呢？

    稍微冷靜了一下，麗麗再問︰“姐姐，那你現在去迪利，不要緊嗎？”

    紅︰“不要緊，局勢已經控制住。問題是隨後的風暴——希蒙特蘭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麗麗︰“嗚嗚……頭大……怎麼辦呀……”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緊張著，連紅都不知所措。她們在為迪利星聯擔心——事件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希蒙特蘭很可能借此大舉進攻迪利；同時也在為謝媛擔心——從以往幾次交談看來，她是挺溫婉可親的女孩子，卻惹了這樣的滔天大禍，現在面臨的壓力一定很沉重吧。迪利臣民倒不見得會怪她，她的祖母是善心的好人，在位四十四年，頗受愛戴；謝媛執政後，由于自己的努力和祖母遺留的恩澤，國民都非常擁護她。辱及她的祖母——迪利上代女王，不僅謝媛怒不可遏，當時就是值殿的侍從，哪個不想拿起武器對露昂妮亞薇開一槍？但是謝媛終于還是忍耐不住，她真做了。為此招致的後果，將帶給她極大的壓力。

    “您趕緊和您丈夫商量去，我安慰完了迪利女王，立即回國。”

    最後，紅匆匆地這樣說。

    “誰呀！”

    听到“您丈夫”三字，麗麗害羞地抗議了一句，但這都是小節了，現在哪里能在意。都說“既嫁從夫”，現在還沒有結婚，不過麗麗是越來越依賴黃燁了，凡事指望他拿主意。在黃燁逗留美嘉星期間，不折不扣成了幕後的國事參議顧問。

    謝媛衷心地祝福過麗麗，而且決定就由自己來作為使節，將親自來訪美嘉星聯、參與婚禮；對此，麗麗是感謝的。也因為這個決定的影響，桫椰茹國王的長女波美嬡和齊雅國王的長孫基加利都表示有意到訪。兩個大國的王儲如此，可想而知，別的國家也會更加提高友好訪問團的規格，婚禮一定更加熱鬧。

    但是現在，迪利恐怕已經面臨大難，希蒙特蘭哪里有可能不借題發揮！作為第三旋臂第一強國，一早已經秣馬厲兵，只待再度挑動天下風雲。

    美嘉時間當天傍晚，事件消息傳出，第三旋臂就象是同時遭受了一場大地震，各處都騷動起來。

    這新聞讓所有人驚駭。各種說法也不一而足。有說狄克莫就是明白他妻子的那種壞脾氣才安排她出訪的；有說露昂妮亞薇自恃美艷之名銀河皆聞，一見與她齊名且正當年輕的謝媛便心生嫉妒，想要打擊她而反被打死的……這些都難以肯定真偽了。不過可以這樣說，狄克莫確是十分寵愛露昂妮亞薇的，若是為了安排一個戰爭的機會而存心犧牲掉她，那未免也太決絕了。也一個事實是，不管是否存心于此，希蒙特蘭確實已經為戰爭做足了準備；之前別國情報人員所帶回來的一點鳳毛麟角的軍備情報，都已經足以讓周圍列國心寒。

    希蒙特蘭皇帝狄克莫得知消息時，正在朝廷上進行朝會，也有外國使者在場。他听到愛妻死訊後，將皇冠往地上猛地一摔，舉手撕自己的頭發，顯為惱怒已極。

    侍從小心翼翼地撿起了皇冠、小心翼翼地呈上。重新戴上後，狄克莫一字不說，起身走入後殿。侍從們緊張地跟上去。大臣們呆望一陣後，嘩然聲頓起，叫得最響的一種聲音便是大罵迪利、揚言出兵。

    事發不到一個時辰，已經全銀河都傳遍了。

    下來會有更激烈的震動，人們都在等待著。周圍的鄰國已在悄悄地進行著內部動員，預感到一場全面戰爭即將爆發。

    第三旋臂的空氣空前大緊張，地球也不例外。地星盟聯合政府速請國內軍政首腦和盟國顧問人員齊集晴空島，會商形勢與探討事件發生後各種可能性與對應方針。

    迪利外交部在百忙之際，給地星盟致電道歉，為一名地星盟外交官在事件中喪生表示遺憾和哀悼，並願意承擔責任。

    會議一開始，星盟官員們先一致通過，對迪利的道歉表示諒解。外交回文和數道向星際社會的呼吁發出後，會議轉為秘密，媒體不得采訪。

    經過兩場共七個小時的長談，臨時緊急會議結束，官員們一一步出，但都拒絕透露內情。

    因為事情突然，軍方要員還有一些在國外，沒能趕回來。不過，黃燁倒恰巧回國了，這也是秘密，一般人還以為他正在美嘉星上樂不思蜀，但其實他已經被奧格斯塔請回來決策“近空戰艦”的第二期研發計劃。

    雖說地星盟是共和體制國家，但是象黃燁這樣的高級官員，繁忙的時候是禁止任何人騷擾的——說“任何人”，其實就是嚴禁媒體的意思。地星盟立國後還專門出台有“采訪法”。象黃燁這樣的高級將領，平時可以象一般百姓一樣逛街、購物；把他們當普通人對待，則是正常；要是故意騷擾和接觸（特別就是針對自古愛追訪的媒體們），那就是犯法的。

    平常且如此，何況緊急時。因此黃燁、南迪、恩多斯等一班將官步出會場時，沒有人上前圍住——包圍采訪這種事情在地球歷史上倒是一度盛行的，以前連總統也不例外，害得每到這個時候保鏢們就要神經衰弱。地星盟是新興國家，外來人不多，與外界接觸又還比較單純（也就是說應該不存在外星人聯絡到地球人、挑唆他們干壞事的可能），故此防衛措施都比較松。但是這種日子看來都已經不長久了，因為與盟友以外的國家接觸將越來越多，或許象黃燁這樣的人很快就不能輕松漫步于街頭，即使還要上街，恐怕也得跟一群保鏢。事實上，聯合政府已經多次敦促大意慣了的軍方要人們提高警惕，即使是自己身體好、反應敏捷的也不例外。別說黃燁，就是陸軍的博卡金斯、李皖等也不能出外不帶警衛。他們這些年來幾乎都是在軍營中度過，若要回歸平常生活，便得忍受自己已經不是從軍前一介凡人的事實。

    回歸平常生活……這時還沒有多少人能設想出會是什麼樣的；但也許他們真正回歸生活的時刻，又會再度推後——萬一又要打仗呢？

    但是，這種可能性不大吧？迪利和希蒙特蘭離地球是何其遙遠，與地星盟應該沒有關系吧？即使是整個“4＋1”聯盟，也應該沒有什麼關系吧？

    所以媒體記者們也沒有多想，主要感興趣于這麼大的事件，政府會有何反應，不只是諒解和呼吁那麼簡單吧？

    高官們接近不得，一些人便盯住了從官們。例如黃燁的機要參謀司空遙，走出會場時便頓時感到了一陣灼熱的目光——他們怕違章，沒敢貿然圍上前來，但可見都抬著錄影設備、拿著小巧的記錄器，在對自己招手、在暗送秋波。

    不得已……誰讓這群人中還有自己的老同學呢？只好去應付。下面便是一段談話。

    汪穎︰“小遙，很高興你看見了我並向我走來——我們節目的工作人員和觀眾現在都知道你和我是小學時代的老同學，呵呵呵……”

    司空遙︰“（面有難色地陪笑）呵呵呵……”

    汪穎︰“請問你現在很忙嗎？”

    司空遙︰“那、那是當然的……所以，我只能談十分鐘。”

    汪穎︰“這樣啊！那我就開門見山了。關于此次迪利星聯的突發事件，我們國家的最高層是怎麼會商的呢？有什麼決策？”

    司空遙︰“這個……啊，這是國家大事，我其實不太懂，呵呵呵……”

    汪穎︰“這樣啊……呵呵呵……那我就問你肯定知道的事情好了。就是說，這一事件，會影響到我們星盟軍隊的動向嗎？”

    司空遙︰“嗯？”

    汪穎︰“就是說，我國軍隊是否有什麼對應性的決策，例如……”

    司空遙︰“（趕緊接過話頭）啊！沒有、沒有。大家都知道，迪利與我國相距非常遙遠，目前來說外交關系剛剛建立，經貿等交流活動尚未開展；迪利的事件應該不影響到我國的決策，我軍的動向更不會有什麼改變。會商僅僅是就此突發事件進行研討；因為這事情影響頗大，第三旋臂各國幾乎都在召開緊急會議，我國也不例外。僅此而已啦。”

    汪穎︰“哦，是這樣。不過我還想問一下，我國雖然跟迪利建交不久、尚未開展經貿等活動，但是我們聯盟的友邦，特別是美嘉星聯，在與迪利正式建交前便有源遠流長的代辦級關系，並借宮貝、齊雅等國與迪利開展間接經貿。美嘉與迪利雖說直接交往不久，但是可以看出互相之間頗有親睦的意思——迪利女王甚至還表示要親自訪問美嘉並參與美嘉女王與我國黃燁元帥的婚禮。即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美嘉星聯會為迪利進行調解？而聯盟各國便會考慮協同美嘉而行動？”

    這一段話簡直是繞口令，說得流利無比，真不愧是專業節目主持人。

    司空遙︰“這、這……你一次問太多了……我想一想啊。首先，調解應該是我們聯盟會一致采取的方針，畢竟我們不願意看到友好國家卷入戰爭，不是嗎？但是……調解成功的希望，並不大吧。”

    事實上，有本國使館從迪利傳來的機密消息，表明戰爭在即，希蒙特蘭已經在進行全軍動員，大概在一兩天後即會開戰。這個，司空遙是知道的；卻不可以說，因為這畢竟是未能完全證實的消息。萬一亂講而講錯了，這個責任嘛……

    汪穎︰“是。那麼，如果迪利和希蒙特蘭爆發戰爭，我國以至我們聯盟，大致會采取什麼行動呢？”

    司空遙︰“這個……哎喲，你饒了我吧，我又不是官方發言人，我能說的也是有限的。總之，我們的政府希望國民安心，事件暫時不會影響到我國。而我軍將士退役、換班等行動，也一樣進行，原計劃不會變更。所以，期待親人回歸的家屬們，還是會在預定的時間內，迎來我們曾經南征北戰的退伍將士。”

    汪穎︰“哦！謝謝你的回答。這確實是一個很多人關心的問題。”

    司空遙︰“不用謝。那麼，以後有空再聊好嗎？”

    汪穎︰“請再等一等。我再問一個私人的問題可以嗎？”

    司空遙︰“哦？什麼問題？”

    汪穎︰“就是——黃燁元帥會如期結婚嗎？”

    司空遙︰“這……”

    汪穎︰“（見她猶豫，便提示道）如果如期的話，他們的婚禮上就會少一位特殊的貴賓了。而且，恐怕因為此次事件關聯，齊雅和桫椰茹兩國王儲也將取消行程。”

寂靜破浪

司空遙︰“這……這個還是問他們自己比較清楚……呵呵……我怎麼知道呢？沒、沒別的事的話，咱們白白、白白了！”

    汪穎還待再問，見司空遙已經邁開腳步，也就只好說聲再見。相比空等著的其他記者，她已經算是頗有收獲的。卻不知最後一問是又觸動了對方的痛處——那心底，灰姑娘的夢終究還是不能成真。

    第四節

    就在地球時間的當天晚上，希蒙特蘭星聯向迪利星聯宣戰。

    比駐迪利外交人員所預料的“一兩天”還要快。而根據駐希蒙特蘭的悠廉、齊雅等國使館暗中傳出的消息，宣戰的同時，希蒙特蘭的軍隊已經在建設星際通道，準備進攻。他們動員的速度實在令人吃驚，可以想象，應該是平時就一直有準備，只等待著開戰的機會。

    這時，除了迪利星聯，還有一些國家感到格外緊張。悠廉星聯是其中之一。他們已經可以證實在以前只是推想的嚴峻形勢——希蒙特蘭自擴張受遏後，一直在積蓄軍力，備戰之步伐比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又可以這樣判斷︰希蒙特蘭已經決心找大的鄰國開刀，他們早已有對迪利或悠廉動武的預謀。盡管後兩國都是銀河協約初創時第三旋臂的七大國之一，可是經過一個半世紀的風雲，國力皆已遠遠不如希蒙特蘭，現在又是弱主當政，和平安定的日子過久了，也都沒有什麼能臣驍將、精兵鐵軍。從領土、國民、經濟實力看，後兩國皆不能比已經基本統一了第三旋臂下部的希蒙特蘭，差距有目共睹；再加上國策和歷史方面的原因，實際軍力對比，悠廉星聯的大臣們正擔心己國是否能及得上希蒙特蘭的十分之一。

    迪利比悠廉，相差仿佛之間，未必就強于悠廉。可想，他們將如何對抗希蒙特蘭？

    希蒙特蘭宣戰後，與希蒙特蘭、迪利兩國皆接壤且皆有邦交的齊雅星聯，在壓力下只好表態中立。這壓力，有國內的壓力，但更主要是希蒙特蘭給予的壓力。國內，有激進而主張參戰支援迪利的，也有保守而主張中立以觀望形勢變化的；兩派意見不一，而且吵不出一個上下風。即使老國王雅德巴有心想要幫助迪利，也因為此次事件實為迪利一方先闖下大禍，希蒙特蘭大使便在皇帝的授意下，提請齊雅星聯表態中立，不干涉希蒙特蘭“討伐問罪”的行動。

    盡管齊雅和希蒙特蘭的關系並不好，盡管誰都知道希蒙特蘭擴張的野心，但無論哪一國，也必須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第三旋臂中部，最大的國家便是齊雅，可是若與希蒙特蘭對比如何？因為各自對本國的實力保密，所以具體還不是很清楚。但是齊雅人都很明白，自己國家的軍力怎麼也不會超過希蒙特蘭的一半——至于究竟能有人家的百分之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再者，希蒙軍先前經歷百戰，而齊雅的勢力純粹是招撫而成，軍隊並沒有什麼作戰經驗。

    如果算上友邦的力量，聯合中部第二大國桫椰茹，再加上屬于兩國勢力範圍內的中小國家，正式結成一個陣營；迪利自然也會參與投奔到陣營內，悠廉或許也會出于自身生存考慮而靠攏——那麼，中部國家與迪利、悠廉團結齊心，或許還可以跟希蒙特蘭相抗爭。至于勝算多少，誰也沒有把握。希蒙特蘭之所以在一輪大擴張後沉寂了下來，很大原因便是看到這一陣營有可能結成，而自己準備不足，暫時沒有把握對抗。沉寂了這段時間，國力養成、軍力越發充實，信心也就隨之膨脹，便想來一場決戰？

    現在的世界，不發展，等于等待滅亡——這是很多國家的想法。百余年的沖突史，愈演愈烈，撕破了銀河協約的拘束後各大國爭先恐後地擴張勢力，最近幾年更是風雲變幻，看來非到全銀河的格局有個平衡點才能結束戰亂，又或者，會一直紛爭到全銀河統一。

    在古代，若要統一一個國家，往往要花上十幾年、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那便是受地理、交通、物資等多方面的限制。現代戰爭，這些因素的影響力已經大大減弱了。孰興孰衰，也許數年之間便見分曉。也畢竟在此之前，歷史的紛爭和戰略條件儲備，都已經是數代謀劃的事。“厚積而薄發”，戰備時日有多，真正的決勝也許快如閃電。

    結果，齊雅星聯宣告中立。老國王畢竟還是沒有決戰的決心，他也猶豫著設想中的陣營是否真的能夠建立起來、又是否能夠牢靠。即使是關系最為密切而且堪為匹國的桫椰茹，前陣還鬧了一番不愉快，低潮時外交關系頗為冷淡，民間甚至謠傳老國王的長孫與桫椰茹長公主的戀情因為兩國關系轉僵而告吹。其實倒是他們，苦心斡旋著長輩；不久前一起表示要偕訪美嘉星聯並參與婚禮盛典，便是心慕有情人終成眷屬，希望自己最終也能夠。

    第三旋臂的形勢演化至此，隱然形成了上、中、下三部分勢力。上部本身基礎較為薄弱（美嘉星聯還不錯，但原有的發達星球不過三十幾顆，新並入的還來不及發展；原逸盧星聯的經濟基礎也還可以，在軍工某些領域還有獨到的長處，但是因為連年作戰和最後的那場內亂而元氣大傷），加之戰亂連綿，剛剛才平靜下來，其綜合實力應屬最弱。中部團結並不緊密，各國間還沒有深度的信任關系，因為缺乏合作，不能把各自的資源與長處結合起來。下部實力應屬最強，單希蒙特蘭而言，其野心有目共睹，正是因為擁有與野心相對稱的實力；迪利、悠廉兩國則親于中部勢力，它們是在希蒙特蘭威勢下僅存的少數國家之一，正因為有一定的國力，所以還不至于被吞並。

    不過，對于迪利來說，大禍也就在眼前了。

    又風聞，希蒙特蘭之所以下決心發動戰爭，就算與第三旋臂全體國家對抗也不怕，是因為它的軍事研究有了突破性進展。而且，部隊編制也充實了，休整也完成了，訓練也充足了。

    既然看出了對方是蓄謀已久的，露昂妮亞薇事件不過是一個借口，狄克莫終究會傾希蒙特蘭全國之力發動戰爭；所以，迪利並不低頭，唯有迎戰。

    希蒙特蘭口頭上說要迪利認罪（不是道歉那麼簡單），但即使迪利能夠忍氣吞聲，難道就能夠保全自己嗎？

    自事發時起，迪利軍方已經在緊張準備；接到宣戰布告後，立即全國動員。迪利沒有發文回應希蒙特蘭的宣戰通告，但人家既然攻來，只好被動地卷入戰爭。說實話，迪利沒有勝算；只是倔強不屈的骨氣，使得全國上下的軍民不願意低頭求和。

    對希蒙特蘭不“認罪”，但對于自己的國民，謝媛冷靜下來以後流著眼淚道歉，痛心于自己把國家卷入了莫大的危機。但國民反倒理解，之前也一再地受希蒙特蘭的欺壓，有骨氣的人都很氣憤。最後破釜沉舟一戰，就算戰敗也算轟轟烈烈！

    與迪利最友好的三個鄰國︰宮貝星聯、慎星聯、果坦星聯，氣氛也空前緊張。

    宮貝國王科朗?讓終于先表了態︰假如迪利真的受到攻擊，宮貝星聯會義無反顧地盡盟友的義務。

    此言一出，狄克莫哈哈大笑！然後親手發出一道通諜︰“哪個國家敢救迪利，我必先滅了它！”

    就這麼一句話，行文粗獷，但是威攝力十足。

    雖有如此威脅，慎女王伊曼妮?希恩還是宣布，如果迪利受到攻擊，慎將站在迪利陣營。

    果坦星聯是共和國家，沒有議論出一個結果，遲遲沒有表態。盡管國內有很高的呼聲呼吁著“不畏強權、反抗侵略”，但是上面的意見沒有統一，下面也有極力主張“審慎以保全國家”的，所以終究沒有什麼宣言。

    在這時，迪利向三個友好鄰國表示︰這是迪利的危機，本不關鄰邦的事，鄰邦的好意迪利十分感激，但也願各國自我保重，不要貿然卷入危機。

    作為回應，宮貝星聯和慎星聯再次表示義無反顧。果坦星聯則找到了這個台階可下，便宣布“遺憾”，祝願迪利度過危機，呼吁希蒙特蘭理智、寬容。

    知道這樣的反應以後，狄克莫只有再度大笑——事實上，有別的國家卷入，這正中希蒙特蘭的下懷，反正一個也是打、多個也是打，希蒙特蘭有把握，取勝後領土擴張得更快。其實就算齊雅這樣的國家要參戰，希蒙特蘭也不懼怕，何況兩個不大的國家！（宮貝︰十一文明星球；慎︰二十五文明星球。）

    至于果坦，在希蒙特蘭人的眼中更加可笑，又不敢戰，又還呼吁什麼“理智”、“寬容”，天下大事難道是用嘴巴說幾句話就可以決定的？

    數日之間，雙方陣營似乎已經明確，而戰爭也即將拉開幃幕。狄克莫大概會覺得不滿意——就這樣了嗎？對方除了迪利，僅僅還有兩個中等國家而已？這盤小菜簡直不夠吃。宮貝和慎居然真的為了道義而置安危于不顧，那就先給它們點顏色看看，滅掉它們，再滅迪利。讓全銀河的人好好看看——道義？什麼東西！

    第五節

    10月5日，迪利所屬波塞特隆納星系受到攻擊；次日，為援助迪利而參戰的慎星聯，所屬的姆亞班星系受到攻擊。

    自宣戰以後，很短的時間內，戰爭便這樣全面爆發了。

    希蒙特蘭一方面繼續其原有的戰略構想︰攻佔波塞特隆納——攻佔洛肯——攻佔摩陸比——迪利主星就在眼前。

    另一方面，為顯示大帝國的威勢和“來者足戒”，對慎星聯、宮貝星聯發動更凌厲的攻勢，必先滅之而後快。

    這數年間，在傳統的星際通道技術上取得突破，現在，希蒙特蘭軍能夠在三天時間內建設一條恆星際通道（即二級通道，相距一般不大于500光年）、12小時內建設一條行星際通道（即一級通道）。

    10月9日，僅僅兩天時間，波塞特隆納失陷。

    希蒙軍創造了一個用最短時間攻克一顆文明星球的新記錄。他們以極其猛烈的攻勢將最外圍行星基地上的迪利守軍進行了毀滅性打擊，就在空中作戰剛開始時，登陸已經立即著手進行，數量和裝備皆處于劣勢的守軍很快陷入混亂，來不及撤退，甚至還來不及破壞基地設施，節點就已經被奪取。

    然後在進攻主行星——文明星球的時候，希蒙特蘭采用了駭人听聞的殘忍手段，對整個星球的“可疑設施”，不論軍用民用，一概進行大面積轟炸。所謂的“可疑”，便是他們覺得有打擊價值，便是“可疑”。

    這種真正地毯式的轟炸是由“九頭蛇”作為主力執行的，這是一種新式戰斗轟炸機，攻擊優勢尤其集中表現在對地襲破。

    之前在地球有一種自主設計的轟炸機，命為“七弦琴”，可以多路制導，同時攻擊七列目標。但是“九頭蛇”的水準顯然是當年的“七弦琴”或美嘉星聯“火戰車”、前迪肯茲星聯“休翁笛度”等型號所望塵莫及。不僅裝備有對地武器（爆擊彈、強力燃燒彈、緩釋沖擊導彈），也攜帶對空導彈；就不僅是轟炸機的意義，也有一定的空戰能力。故此能夠大量裝備部隊，這也是別的國家所沒有的特點（一般來說戰斗轟炸機在部隊里只佔極少量的比重），希蒙特蘭就在這短短幾年時間完成轉型。

    攻擊範圍、攻擊威力和機體自身性能（速度、回旋）都十分優越的“九頭蛇”，初次亮相于實戰中，已經體現出其強大效力。迪利軍的地面部隊傷亡極大，連高級軍官也不能幸免。被希蒙軍圈定的打擊點中，平民死傷更是慘重，尸骸相枕，慘不忍睹。

    新式裝備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希蒙特蘭軍方那種特別鐵血的戰略。說“鐵血”，不如說是“冷血”。殘戮無辜根本不能讓冷血的軍人們（特別是操縱戰局的指揮官）有什麼心靈觸動，相反，故意地過分殺戮，以迫使守軍心理壓力大到無以復加，從而摧毀他們的斗爭意志。

    這樣的戰法，歷史上倒不乏例子，幾乎每個文明星球都曾有過，地球也不例外。最典型的便如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的殺人，與希特勒又不同——後者是以種族迫害原因居多，而前者，便是為戰爭目的。一座城膽敢抵抗，那麼城破之時全城不分男女老幼一概以殘忍手段屠滅；那麼攻打下一座城時，守城軍民便會不寒而栗，斗志受到很大程度的瓦解，很多便不戰而乞降。就是這樣的強大軍力加上冷血政策，使得成吉思汗的軍隊能夠縱橫歐亞無敵手，鐵蹄所到橫尸數千萬，成就了地球迄今歷史上最“輝煌”的征服——那便真的是以暴力的征服，與漢唐的懷柔荒服不同。

    那是地球人熟知的事；而在銀河範圍內，不乏比這個典故更“經典”的。追溯起歷史，希蒙特蘭的主星便是全銀河最早實現統一的星球之一。地球和大多數星球的統一步伐，往往相當緩慢；因為各地區、各民族的區域和歷史、文化等原因，成為統一的極大障礙。一般都有一個時期是多極分立並互相熱戰（流血沖突）、冷戰（不流血對立），很不容易地才建立起松散聯合體（如地球上早期的聯合國），還得經過漫長的一段時期才能建立起準聯邦政府，最後才是真正的統一國家。地球的情況，便是直到進入後航天時代，才在外星壓力下促成了內部的團結，組成統一的獨立國家；又例如龐都，是緩慢地從松散聯合體、準聯合政府，向統一共和制國家邁進，再從星盟擴張（殖民綠色星球、以自身的相對強勢聯合別的弱勢文明星球）成為星聯；美嘉和前雪葉，則是比較順利，有一個主導民族在歷史上就控制了整個星球，然後移民外星，逐步擴展成為星聯。美嘉又更幸運一些，因為最早的時候有姻親關系，使得兩個旗鼓相當的國家——美嘉和林修結為一體，奠定了星聯的基礎，而林修家族又恪守騎士精神，成為美嘉家族一直以來得力與忠誠的輔佐。

    但是希蒙特蘭主星上的，便是拋開了大多數星球上講究的“道義”，甚至“人性”，而實現的統一。那時該星球上已經有了核武器，而狄克莫的祖先便利用最先發明出核武器的優勢，發動大戰，強行合並整個星球為一個帝國（後因銀河協約反對“帝國”這一名義，許多原為帝國的國家才改稱王國，再後來，銀河協約漸漸失去效力，戰國時代到來，一些實力強橫的國家才又復稱帝國）。

    希蒙特蘭主星的統一，極其血腥，但也不是沒有好處。這樣很干脆利落，比起別的經過漫長歲月“磨合”才走到一起的星球，至少“長痛不如短痛”。統一以後經濟獲得了恢復和新增長，太空開拓步伐也因為國家統一而高速高效。希蒙特蘭是全銀河第六個擁有第二顆文明星球的國家，在第三旋臂上，初期的太空探索時間表僅次于桫椰茹——但它的步伐在銀河協約結成後，肯定比同旋臂的任何國家都快。當年的希蒙特蘭國王親手參與了五十四國締結銀河協約的儀式，落筆時臉上微笑，心中已經預見到銀河未來會是統一、而且統一的過程終究不能不流血。

    那麼，歷代國王，他們準備怎麼做？因為受到協約的制約，一開始，籌劃他們野心企盼下的未來，都還是靜悄悄的，這給希蒙特蘭的經濟、科技、軍工等方面打下了良好基礎。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就如前代的“文景之治”使得接班的漢武帝可以“窮兵黷武”（這是後人的評價，窮兵黷武是個貶義的詞匯，而事實上漢武帝基本上是個有為的明君），現在狄克莫也有了足夠的資本向著他們世世代代窺視的目標放手一博。就他的認為，之前通過迅猛擴張而成為第三旋臂第一大國，不過是牛刀小試，真正的一博，現在才要開始。

    所以，王牌也就亮出來了，一方面是多年積累的技術成果和練兵成果。以前的戰役當做演兵而已，真正全力以赴要到決勝的時刻，要在有可能一鼓作氣席卷第三旋臂、其次是整個銀河的時刻。另一方面，國策的本性也露出來了——作為首腦，狄克莫是滿腦子血腥想法的統治者；作為臣民，特別是軍人，精神本質已經被扭曲了，變成一味的效忠和狂熱。

    波塞特隆納之役，希蒙軍的猙獰面目便徹底暴露了。他們再不象以前那樣掩飾戰爭罪行，相反，就是要做給守方軍民看的——逆我者死。

寂靜破浪

殺人多有什麼要緊？又加上是打著“報仇雪恨”的旗號——皇後被殺之事原本就不小，再被希蒙特蘭的輿論刻意大加渲染，為戰爭和侵略的狂熱氣氛推波助瀾。

    結果……波塞特隆納軍民在兩日之間累計死傷已過千萬，其中平民佔九成五以上。守軍總數大約三個集團軍共百余萬人，也遭到了沉重打擊，損失過半。更駭人听聞的是，凡落到希蒙特蘭手里的迪利軍人，一律被就地處死。甚至被懷疑有軍人嫌疑的平民、工作人員也不例外。最外的行星上便有上萬名技工人員遭到慘殺。

    希蒙特蘭軍本身以扭曲的騎士道精神教育官兵，鼓吹誓死、自殺——這種處在狂熱中不顧生命、絕不投降的自殺者，與為了大局、為了他人而選擇自我犧牲的真正志士，品質上是有根本不同的。相對于美嘉那種“重視生命”的態度，希蒙特蘭便是極端的渺視生命。連自身的生命都不珍惜，他人的更可視為草芥。為了鼓勵這種“舍生忘死的奮勇”，帝國也確實非常優待軍人家屬特別是陣亡、傷殘軍人的家屬，自殺盡忠者的家屬更是優待中的優待。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鼓勵軍人立功，可以不擇手段，只要立功就有重獎，獲得可觀的財富和一般平民很難企及的地位。

    雙管齊下，配合狂熱擴張的聲勢，將希蒙特蘭軍塑造成近乎完美的戰爭機器。

    這樣的戰爭機器加上真正的戰爭機器（先進的裝備），以閃電戰拿下波塞特隆納，對于狄克莫來說便根本不是什麼意外驚喜。他給前線總指揮官、帝國元帥薩多魯富發捷報回電，不過輕描淡寫地說︰“干得不錯，下來要按原計劃順利進展下去。這場戰役的獎勵我立即給予兌現，下來還有更大的獎勵等著你們。”

    他的語氣這麼平淡，就象是在說日常的話。

    希蒙特蘭國內便是一片歡騰，為勝利歡呼。有呼吁冷靜的，那就是異類；有批判暴行的，那就是叛逆。

    迪利不能不震憾，列國不能不震憾！

    比誰預想的情況都嚴重，希蒙特蘭竟然敢這般飛揚跋扈！

    戰役中守軍領教到的新式裝備，比起希蒙軍尚未亮相的，不過九牛一毛；對方以恐怖壓力作為戰爭手段的政策，正是駭人听聞！

    銀河協約是禁止迫害俘虜的，何況殺戮！銀河協約是禁止攻擊平民的，何況大面積、毀滅性的攻擊！

    那麼，怎麼辦？

    希蒙特蘭這樣做，別國怎麼反應？

    迪利自然是表示了最大的憤怒，並誓言斗爭到底。女王哭了，傷心欲絕；將士哭了，痛恨自己無力；全國國民無不為大量同胞的慘死感到震怒，多少人流淚，多少人憤恨得快要把牙齒都咬碎。

    慎星聯在抵抗，姆亞班星系在血戰，不過也遭到了與波塞特隆納一樣的命運。僅僅又過一天之後，那里已經沒有消息再能傳出來，在此之前所知道的，就是希蒙特蘭元帥貝因度統領的軍隊，戰爭能力絲毫不輸給薩多魯富所部（與其說戰爭能力，不如說殺戮能力）。貝因度、派坦、薩多魯富、洪佐，這四人是狄克莫所器重的四大元帥。以前在和平時期，希蒙特蘭最高軍餃只是大將，後來貝因度第一個成為元帥，伴隨元帥一起封贈的還有公爵爵位和完整的一個星球（領主擁有除軍事、法律等少數關鍵部門以外的自主權，財政收入收歸己有，這就象古代裂土封疆的諸侯是一樣的）。

    沒有消息，表示著姆亞班星系也已經陷落了，想到上面軍民的處境，慎星聯也在哭泣。但是，女王伊曼妮?希恩與迪利共患難之心沒有動搖，下令全國處于危難狀態，所有軍民要以國家存亡為己任。

    宮貝星聯在震驚之余，國王科朗?讓接到邊防軍告急，知道希蒙特蘭方面已經建好通道，即將進犯，不由得冷汗悄然滴下，臉上神情痛苦難言。隨後是希蒙軍利努大將經皇帝授意發來的最後通諜——是降是戰？科朗?讓選擇的還是“義無反顧”四個字，而且他說，宮貝王族以至全國人民，從沒有向威脅屈服過，過去沒有，未來也不會。即使國家滅亡，民族精神永存。四十一歲的國王將親自掛帥，領軍抵抗。王後和抱著嬰兒的王妃哭著送他（宮貝迄今有舊式王朝殘余，也因為國民男女比例偏差到幾乎4︰6的緣故，是銀河內允許一夫多妻的極少數國家之一）。想想中年得子，自己卻很可能就要死在抗敵的戰場上，心中淒然，但也有種自豪感。古老的王國，即使自己成了末代國王，九泉下也不愧對祖先。

    關鍵時刻終于沒有表態說要共患難的果坦星聯，似乎是被嚇得不輕，也似乎是松了一口氣。早知道希蒙特蘭這麼狠，再借給他們最高議會的議員們一人十個膽子，大概也只會投下否決救援的一票。現在，連呼吁“冷靜”、“克制”也不敢了，怕惹得希蒙特蘭惱火，自己有池魚之殃。

    地緣較近的其他國家，悠廉、齊雅、桫椰茹等大國，無不震驚。不僅震驚于希蒙特蘭的暴行，也暗暗震驚于其軍事實力。這些大國思索一下、對比一下自己的軍事實力，現在越發明白，和希蒙特蘭尚有明顯差距。迪利也是有根基的大國之一，但居然兩天就失陷了一個文明星系，可見希蒙軍的厲害。雖說迪利是守，必須提防多路，戰略上被動；而希蒙特蘭是攻，可以布下多路疑陣而集中優勢、精銳的兵力專打一路，戰略上主動；但是，兩天一個文明星球，太出乎意料了，這甚至是銀河戰爭史上的新紀錄！上一個紀錄是在一年前，由與希蒙特蘭訂有十五年互不侵犯條約的蒙特魯多星聯在銀心區創下。蒙特魯多當時的領土就有現在希蒙特蘭的兩倍，攻打一個絕對比不上迪利的中等國家，以類似的閃電戰，四天取下一個文明星系。當時已被視為奇跡，現在這紀錄居然再被砍半地刷新！這使人們更有理由相信，近年來希蒙特蘭的擴張暫停，表面上是受到遏制，實際上主要的原因，還是在蓄勢待發。

    私下地，齊雅和桫椰茹比以前更意識到了危機。兩國國王在通訊屏幕上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建議︰“我們近來的一些分歧趕緊擱置，雙方快點來談合作吧！”——現在或許還有希望，再遲一些就來不及了。現在兩位國王的想法，若想要對付希蒙特蘭，必須加強內部實力積累，而且獨力難支，必須聯合。因禍得福，兩國王儲的愛情不再被自己家族里的不同聲音所阻撓（或許也由于男小女大的關系吧），現在他們的聯姻反而是家長們所需要的。齊雅國王表示稍後一兩年會將王位直接傳給長孫基加利，這是確切的。而桫椰茹國王也表示，同意長女波美嬡嫁給基加利，但是又明確表示，齊雅和桫椰茹有分歧，桫椰茹終究還是不會並入齊雅，只希望能夠與齊雅建立永遠的友好關系，波美嬡放棄王儲身份的話，王位將考慮由別的王子或公主來繼承。齊雅國王對此表示理解。兩國盡快地消除或擱置了以前爭議的問題後，不敢遲緩，立即進入聯合建設軍隊和發展相關科技、工業的非常時期；也向原本就團結在它們周圍的小國發出邀請。銀河第三旋臂中部的大聯盟總算就要建立起來，這個陣營所商定的策略，核心內容是︰權衡實力，至少現在不能介入希蒙特蘭與迪利的戰爭，但要加緊發展軍事及相關產業，作好對抗準備。

    還有一個戰爭邊緣的國家，悠廉。悠廉現在很孤單，周圍連象宮貝、慎這樣的同盟國家都沒有；國土一面鄰接中部各國，其余三面幾乎都被希蒙特蘭圍裹，另有一道狹長的地帶與蒙特魯多接壤。蒙特魯多志在銀心，倒主動與悠廉簽有互不侵犯條約；希蒙特蘭則沒有，原本看起來，攻擊悠廉比攻擊迪利還要輕松。悠廉女王赫娜也是年輕女孩，她處事的能力讓人捏一把汗，不過，她的國家朝政氣氛倒是挺好，臣民忠誠度很高。大臣們一定在苦苦勸告她，不要輕率做任何言行——國家現在雖然沒有陷入戰爭，但是格外危險。或許是這樣，所以悠廉沒有什麼反應似的，連邊境也沒有什麼動靜。

    鄰近的銀心區那邊，因為蒙特魯多的繼續擴張也搞得一片“轟轟烈烈”，還在激戰，而且戰火不僅一處、幾處；蒙特魯多連年征戰，已經顯得疲憊，但還是沒有要收斂的樣子，真算得上是窮兵黷武。相距不遠但是也算有“銀心”的“第三旋臂”的區別，兩邊的注意力各自集中到自己的領域，極其有限的接壤和既成的條約使得悠廉星聯暫時忽略了蒙特魯多的威脅——對方的敵手還很多，怎至于要到第三旋臂來跟希蒙特蘭爭搶勢力範圍！

    這些是旋臂中、下部的現狀。

    至于遙遠的旋臂上部，一般來說是不必考慮的。那里雖然形成了統一的聯盟，但是相對實力較弱，加上多年戰亂，而且地緣因素也很重要，銀河戰爭史上都沒有什麼遠赴戰區、又是與自身並不相關的戰區的例子——綜合這些，“4＋1”聯盟根本無法對希蒙－迪利戰爭產生任何實質影響吧？

    這是一種普遍的看法。

    可是隨著迪利和慎兩國兩個星系的陷落，突然有了些謠傳。

    一個是黃燁和麗?美嘉的婚事要延期了。這個謠傳在10月11日——已經快要到他們預定結婚日的時候，得到了證實。新郎暫時有事，新娘一樣也有事，婚禮無法如期。

    這與戰爭又有什麼關系？有，因為牽涉到另外的謠言——

    另一個謠言，傳說美嘉星聯要出兵宮貝星聯，介入戰爭。美嘉與宮貝已經有貿易關系，且通過宮貝與迪利也有間接貿易關系，外交上很快就變得很親密——但這些理由，不足以使美嘉星聯投入極其危險的戰爭吧？所以說謠傳只是謠傳，不一定是真的，特別是這個出兵的謠傳，看來欠缺依據。

    美嘉星聯與宮貝雖然遙遠，但是因為銀河的旋臂呈螺旋形，從美嘉位于旋臂一側邊緣的領星到宮貝領星，可以直達，中間沒有別的天體，只有浩瀚的宇宙空間。相距雖然遙遠，但是美嘉與宮貝合作建設的高等級星際通道已經初具規模，也正因此，經濟等各方面往來日益密切。通道的建設需要大量資源，地星盟給予了有力的協助，通過美嘉星聯，地星盟也與宮貝星聯建立了經濟合作關系，並準備與迪利建立合作關系——但是不巧，還未能實現的時候，戰爭爆發了。

    謠傳還說，紅?林修和杰卡諾?林修已經被委任為美嘉遠征軍的指揮官。這一點看來更是不著邊際的謠傳，因為知情者透露，杰卡諾看到很多年紀輕輕（相對于他來說當然是輕）的地星盟將領都想要退役，于是自己終于也想要回歸生活，在月初已經向軍總部長（國防大臣）赫門蓋文上呈交了退役申請書。

    再一個謠言，便是說地星盟也要出兵的。

    這一個便更玄。首先，前一個謠傳若不是真的，這一個肯定也不是真的。其次，就算前一個是真的，這一個也未必。因為地星盟政府好歹也得考慮一下自己的利益——參與遙遠的戰爭，有何利益？

    利益，往往才是戰爭的動機。若不為利益，難道又是說，為了道義？

寂靜破浪

第三十九章

    第一節

    10月12日，迪利星聯的益紗星系和慎星聯的埃托馬菲星系在另兩路希蒙軍的猛攻下失陷。希蒙特蘭再次顯示了強大的軍力和優勢的裝備，也同時再度顯露其凶暴面目。

    對迪利來說，壓力增大。雖說希蒙軍攻打益紗星球其實只是為了分散守方注意力，真正目的在于波塞特隆納——洛肯——摩陸比——迪利這一條軸心線。對慎來說，則已經面臨國家存亡的關頭，因為主星已經暴露在敵人的鋒芒直指之下，中間再沒有作為屏障的文明星球，荒蕪的星球上又沒有什麼可以遏制敵方進軍的要塞。因為這片地區本是慎星聯的內陸，以前一直沒有設防的準備；第一線的姆亞班星系周邊倒是有一個防區，但是被閃電般的突襲擊破後，慎星聯已經失去了苦心經營的防御陣地。

    希蒙特蘭的進軍，實力確實強大，策略也不可不謂高明——這樣一來，僅僅兩輪戰役，已經沉重打擊了迪利軍和慎軍的信心。抗戰還是要抗戰，只是悲觀情緒開始籠罩了兩國軍隊，將士在想著為祖國獻身的同時，已經對勝利感到希望渺茫。

    閃電戰的運用，希蒙軍對此已經是爐火純青。

    沒想到這麼快，就要轉入主星保衛戰……慎星聯女王伊曼妮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和痛苦，這是她執政十九年來最嚴重的一件事，再過一個月就要登基二十周年慶了，可是那時，主星還在慎族人的手里嗎？

    時局變化，真是比閃電還快，慎星聯後方的宮貝星聯剛剛完成了軍隊動員，還沒有來得及到姆亞班支援，就听到連埃托馬菲也已失守的消息。宮貝與希蒙特蘭只有狹窄接壤，而且這塊邊區防守緊密，主要威脅或許不在于壓境的希蒙軍利努大將所部，而在于盟國薄弱的內地。希蒙軍如果長驅直入慎星聯，宮貝星聯也就危險了。13日，匆匆趕來的宮貝軍抵達慎星聯主星，與當地守軍一起，準備保衛這顆意義重大的星球。隨後，幾支臨時調動的迪利邊防軍也先後趕到，三國同盟決心力保慎星系。

    伊曼妮不接受部分大臣提出的遷都主張，決意與首都共存亡。受國王重托來援的宮貝統帥米因達誓言︰人在慎星在，否則唯有以死報國。

    前兩輪，敵軍的精銳和先進裝備引起了不小的恐慌，迪利元帥歐靖緊急對三國國民講話，解釋到四個星系這麼快就淪陷的原因，其實主要是由于措手不及和防守分散。希蒙軍的裝備是先進，但並不是說，迪利軍、慎軍、宮貝軍在他們面前就毫無抵抗能力。事實上，在波塞特隆納，敵軍也付出了相當的損失。戰後，專家緊急分析，迪利軍的裝備性能其實不會相差太遠，只是希蒙軍的武器研究很有針對性和獨到性，而且彼國有很強的經濟實力能使軍隊迅速完成新武器換裝。專家再分析認為，新武器中，顯然有針對迪利軍目前裝備的優缺點而力圖克制的。也有一些是針對悠廉軍裝備，以至齊雅軍、桫椰茹軍。可見希蒙特蘭的備戰相當充分，設想到有朝一日跟四大星聯一齊開戰也無所畏懼。

    但歐靖說，戰役的勝負，與指揮、士氣兩方面因素關系最大，武器方面還是次要的。不僅迪利，慎和宮貝的裝備其實也堪一戰；軍人們不應該把敵人的武裝優勢看得過重，造成無形的壓力和恐懼，反而影響了自身的戰斗力；人民也應該鎮靜些，並不是說我們就“國亡無日”了。

    （希蒙特蘭打了幾個勝仗後，元帥薩多魯富、大將利努等得意地宣稱，帝國可以很快平定敢于抗戰的這三個國家。利努說，消滅迪利一個月就足夠，其余更是國亡無日。薩多魯富比較慎重地糾正說，以自己作為前線指揮官的觀點看，迪利人還算有些戰斗力，應該要兩個月時間；但是毫無疑問，識時務的，應該趕緊投降，否則必將在帝國強大攻勢下灰飛煙滅。言論發出後，狄克莫似乎對這兩個愛出風頭的部下有點不高興，詔令軍隊將領不要再隨便發表議論，不過，他自己也引用了“國亡無日”這個詞，嘲笑還敢于抵抗的迪利星聯與它的盟友。）

    怒殺露昂妮亞薇事件之後，迪利國民還認為這女人是該殺的，但是謝媛自己冷靜下來後已經後悔無及——太沖動了，導致一個文明古國現在有了亡國滅種的莫大危機。

    她在敵國的盛怒之下，曾經要求直接地與狄克莫通話，然後忍氣吞聲地陪禮，表示願意認錯和賠償損失。沒想到狄克莫根本不想收手——是根本不想錯過這難得的機會，雖說他那很漂亮、風情萬種的皇後死了，也是他事先所沒想到的。外面謠傳他是故意用皇後來走這一步棋，不過謠傳終究只是謠傳。

    狄克莫用嘲笑的神情看一眼對方年輕美麗的女王︰“賠償，怎麼賠償？小女孩，你想來當我的皇後嗎？哈哈哈……連這樣我也不要，打下迪利，你也就是我的了！哈哈哈……”

    謝媛本是好不容易讓自己低聲下氣地來陪禮，听到這番猥褻的話，只氣得咬牙說一生“你做夢！”，立即關掉通訊。

    在黑屏面前，再想一想，眼淚又不禁流下來。既為國家終究不免一場浩劫，又為自己為何還有幻想向那流氓皇帝低頭？

    這是非公開的通訊，事後迪利方沒有傳出去，但是當時在場的幾個將軍都氣得不輕，年輕但溫和、莊重、善良的女王在他們眼中如天人一般，而狄克莫竟敢這樣褻瀆。其後希蒙特蘭的媒體倒是大肆渲染，說迪利乞降，迪利女王甚至想當希蒙特蘭的皇後——而皇帝當然是唾棄了她。這樣的扭曲報導，引起希蒙特蘭的國民轟笑不止，引以為樂。其後希蒙軍出兵，閃電似的攻佔星系、殺人如麻，媒體一樣渲染，只引為功，而國民是在強權教育下麻木了的人民，只有少數打心底善良的人才會思考濫殺的罪惡。

    形勢如此嚴峻，敵人的手段不亞于古代一路屠城而來的暴行，謝媛的心情是如何的惡劣！本國卷進戰爭了，兩個極好、極重道義的鄰國也卷進去了，正因此它們也面臨滅國危險。慎星聯同受攻擊，自己這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沒有辦法做怎樣的救援，而且迪利的戰局也非常令人沮喪。

    益紗星系失陷，守軍大概已經全部犧牲，當地戰區司令歐融中將就在最後一次通訊中自殺殉國。他是歐靖元帥最小的弟弟，年僅25歲，因資歷不足而暫時佩帶準上將軍餃。歐融是18歲就從國家第一軍校畢業的高材生，本有成就一代名將的潛質；歐家是戎馬世家，歐靖本人是名將，從軍也有25年歷史，在老將軍們都退役以後，現在是迪利唯一一位在職元帥，但他說，他的妹妹和弟弟才能都超越自己，他們才堪稱迪利軍未來的希望。

    不料，風華正茂的年輕將軍竟在慘烈的圍星之役中隕落。歐融最後發來了通訊，已經成長的男人卻留著眼淚說，無力回天，部隊基本上已經損失殆盡，侵略者正在屠殺平民……自己無顏逃跑獨活，和司令部最後殘存的將士，就在這里證明，我們到最後也沒有屈服……願戰友給我們報仇、給所有死難者報仇。

    那一幕深深震憾了迪利和迪利以外的國家。還停留在迪利星上的紅不禁沖動地對謝媛說︰“我馬上回國！我會爭取帶部隊來支援你們！”

    但是謝媛謝絕了，她覺得不能再卷進更多的友邦，何況美嘉星聯遠在上部。紅不放棄自己的承諾，立刻回國去了。她本來從十六歲攝政時起，很少有沖動的時候。在盟軍總部指揮作戰時，黃燁常常挺沖動（因他極愛惜部下，也因他本來就年輕，比較不會控制感情），往往還得紅來勸阻他冷靜一些。

    很快，美嘉女王麗和謝媛再直接通了一次話，談及美嘉對迪利的援助問題。謝媛還是表示“無法表達我們是怎樣的感激，但我們必須拒絕”，不僅軍事方面的支援，連非軍事（例如醫療）的支援也不能接受。因為敵國這次大概是覺得其強勢足夠強了，有恃無恐，連對非軍事人員也絕不留情。

    謝媛還說︰“對不起，沒辦法親自去祝賀你們結婚了呢……其實我很想去的，你們是一個傳奇，真讓人羨慕。”

    ……

    “結果……我……因為我的關系，使國家陷入了危難……我並不適合作為國王吧，但是，我國的大臣和人民卻還義無反顧地支持我。這也是因為祖母大人在世時的德政吧。總之，我國現在……坦白說，是在亡國的邊緣，但是國家和人民不會屈服，我們會抗戰到底。麗姐姐，抱歉，我不能去美嘉星了，也很難啟齒貴國的援助……因為您也知道，暴君是怎樣地想要展現他的力量，用恐怖來壓碎所有敢于抵抗者。”

    ……

    “謝謝您和林修親王的關心，但我想，我很清楚，這是你們兩位和少數熱心人的想法而已；我們兩國雖然不是君主立憲國，但是還是必須以人民的意志作為國家的意志——您看，我就是自己一時沒顧慮到這一點，才使國家惹上了大禍。出兵肯定不符合美嘉的利益，你們的國家剛剛擺脫戰爭，應該休養生息了——或許，多年以後，真正意義的抗戰，還得靠你們。你們又是有聯盟的，你們出兵，盟國往往也會一起行動；但是，坦白說，您的國家遭受戰爭的破壞程度還是比較低的，象柯亞星聯、地星盟、龐都星聯，它們更急需休養；所以，為盟國考慮，美嘉星聯也不能……（這時麗打斷說︰“我們單獨出兵！說好不用盟國協同行動。’）……那也不行，您也不是小孩子了（略一笑）……這是全民的大事，要考慮人民呀……每個軍人，他們都是有親人、朋友的；您怎麼能讓他們剛脫離了長年的戰爭就無謂地投入另一場看不到前景的戰爭呢？”

    說到這里，謝媛想起自己國家的軍人，不禁心下黯然，因為不願當面哭泣而對方更擔心，就想趕緊結束談話︰“總之……我國也沒有絕望，我們會站在抗擊暴君的第一線，堅守到底。我們也衷心希望一切與迪利友好的國家平安，然後趕緊發展軍事、經濟，可以永久地安定下去。這是良好的祝願……我們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第二節

    听謝媛說了一番話後，麗啞口無言，只得與紅另行商議去了。她們還召集美嘉星聯所有重要的官員會商，第一輪開會，軍方人員多數主張出兵，政務人員多數主張觀察，一時沒個結論。

    10月15日，慎星聯主星保衛戰開始，戰況十分激烈，慎軍誓死保衛家園，宮貝軍、迪利軍也都同仇敵愾，舍生忘死投入戰斗。敵軍第一輪沖擊被擊退，但是數小時後，立即添兵又來。搶佔了慎星系外圍的小衛星後，希蒙軍直接建設通向慎主星的通道，很快就將戰火引到了這個最核心的星球。

    美嘉時間傍晚時分，目睹了軍方轉過來的訊息，看到慎星聯的千年故宮在爆彈轟擊下熊熊燃燒的場面，與會的文武大臣一時都默然了。

    “伊……伊曼妮陛下怎麼樣了？”

    稍微反應過來後，紅首先問。

    伊利回答說︰“還好。據說她已經在大臣勸說下，答應乘專機離開王城避難。但她又發表了一番話，說去到哪里也絕不離開這顆星球。”

    紅︰“這……這樣的時候，固執的人還真多！迪利女王不要我們支援，而慎女王簡直就是要尋死！”

    麗︰“（苦笑）女人很固執的……”

    紅︰“您這玩笑一點兒也不好笑！我現在有個主意了，這樣行不行——折衷一下，我們派出志願軍！所有人員是志願參戰的！那，迪利星聯總該接受了吧？反對的各位大臣，你們覺得可以接受嗎？”

    婉?席納辛上將︰“等等，請讓我發一下言好嗎？”

    紅︰“你說吧。”

    婉︰“我是贊同出兵的。但我覺得以志願軍的名義不合適。我還是覺得，以政府軍的名義，代表國家的意志而戰，理由是……”

    紅︰“（打斷）嘖！反對派還沒說話呢，贊成派就先別忙著說了。我看，今天的討論先到這兒，談了這麼久，大家都很累了，會議也很艱苦，下面就簡單一些說吧！我們總要商議出個結果才行！一遲緩，人家的國家都沒救了！”

    婉︰“是！對不起……（坐下）”

    紅︰“（笑一笑）你別太客氣了，我不是針對你。（話題一轉，對眾人說）這次會議算是臨時擴大會議，陛下說了是來旁听的，但是，最後還是由她拿主意。我們也不要用私人感情來影響陛下，陛下本身也請不要被私人感情所影響。總之，我認為，出兵，還是應該的！要說利益，這也可算是符合我們的國家利益！”

    大臣一片默然，暫時還沒有別的人說話。

    軍人里反戰的很少，包奇?奎亞爾大將（加佩元帥餃）是其中一個例外。出乎別人意料地，他主張不要輕舉妄動，應該利用和平的機會發展國家。熟悉他的人（包括紅），誰都沒有想到他這次會有這樣的觀點。據說他還在通訊中與柯亞的費德?密羅廷大將辯論了一番，結果那場辯論持續了四五個小時，誰也說服不了誰。費德那邊的情況相反，在柯亞，大多數人躊躇著沒有表態，包括軍人們也沒有力主出兵。柯亞現在是很大的國家，而且與美嘉一樣，邊緣星球可以直接與宮貝星聯建立航路——官員們是考慮到國家剛剛安定，戰爭帶來的破壞一時之間還難以消除，這時候肯定沒有心力去管別人的事，就算這一連串事件讓許多柯亞人也都看不過眼。費德例外，他高聲主戰，並願帶領本部打頭陣。

    包奇與費德，兩人頗多相似處，年紀也都不大，是各自國家里閃耀奪目的將星。包奇抗擊雪葉的事跡人所共知，費德抗擊逸盧的功績其實並不在他之下，只不過包奇所部俘虜索拉諾、引得尤莉方寸大亂而且對雪葉軍心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這件事跡非常惹人注目。

    因為兩人相似，所以惺惺相惜。和他們意氣相投的，還有地星盟的一班將領，也包括列霞輝林元帥那樣老而不衰的人（他也不老，一直強調自己應該算是中年、中年）。這些人似乎是聯盟內部很有活力的一群少壯派（輝林曾經開玩笑說︰他們很少，而我很壯），自從有了聯盟以後，凡遇大事，意見相當統一。

    這次包奇與眾不同，完全出乎別人的意料。費德本想找他探討出兵方案的，結果變成了該不該出兵的爭論。

    紅對包奇這次的言談也很不以為然，對他冷冷地說︰“你不妨跟我一樣，到迪利去一趟，就近看一看，然後再決定自己的立場。”

    包奇還是很直率，立即反駁說︰“其實不用去，我的立場應是為著國家的立場，不為個人感情所動搖。”

    這話可把紅氣壞了，當下不再說話。

    討論要不要出兵，杰卡諾?林修元帥應是很有發言權的一位；他的身體也比前幾年好多了，可是不巧，現在剛好又住院，這時好不容易拿到了醫生的臨時許可證明，深夜時分將可從林修星趕來。杰卡諾這些天也已經悶壞了，開始時知道了事件、知道了戰爭爆發，可是醫生為了不讓他分心、用腦過度，竟然不許他接觸一切媒體信息，活活地把這位元帥悶在綠色療養院里。不管是誰、不管地位如何，在負責任的醫師面前，都是病人；病人得听醫師的。沒奈何，杰卡諾只好裝作很溫順很配合的好病人，直到今天才騙到臨時出院許可，登上夫人卡莎美來接他的飛艇後，發誓再也不進這座“陰森的林修軍區總醫院”……不巧這話被嘴巴不嚴的卡莎美在與醫生通話致謝時漏了出去，醫師現在恐怕正在冷笑著，準備著等他下次再來時絕不輕饒——因為按美嘉軍方規矩，本國中將以上官員，非急病的情況下，住院和療養都一律由林修軍區總醫院安排，杰卡諾以後除非不再生病，否則……進來容易出去難。

    這些都是閑話、軼事，相信過幾天被記者爆出來以後，或許會是一則新聞花絮；但是最重要的大事——戰爭，現在已經是國民們每日必看、必議的話題。民間意見肯定也是不統一；但決策的，其實只要女王一個人就夠。女王若肯定地說︰要戰，那麼全國各方各面也就會立即動員。美嘉、迪利、列霞這樣的國家，君主意志是代表國家意志的。當然，這種模式的國家還有之前的逸盧、現在的希蒙特蘭。國家禮義還是野蠻，國策溫和還是暴戾，其實與政體沒有絕對關系。至于象柯亞這樣的君主立憲國家，國家大事除了國王首肯外，主要還得看議會的決定。

    10月16日凌晨，杰卡諾到了美嘉主星。這時听到一個再度震驚所有人的消息︰慎星聯女王伊曼妮登機離開首都後，立即遭到希蒙軍有預謀的阻擊，護衛女王的機群遭到優勢敵人的包圍，女王迫降後，竟被希蒙軍隨即登陸的作戰人員打死。周圍守軍聞訊悲憤異常，紛紛趕來，簡直也是發瘋似的向敵軍沖鋒，終于，敵軍登陸的部隊被消滅，來襲機群揚長而去，而守軍發現了女王的遺體——她中了十幾彈，被鮮血所染透。

    這是又一件震動銀河的事！敵軍毫不留情，顯然是其上級授意！而這麼大的事情，授意者能是誰？肯定就是狄克莫。

    也就是說，在一國之君的授意下，擊斃了另一個國君。這種事情在銀河開通以來的歷史上，是極其罕有的。尊重國君相當于尊重對方的民族，就連以前被批評為不甚人道的美嘉星聯，也不過是把當時的諾列加君主監禁而已。而且，美嘉與諾列加是有父母之仇的；希蒙特蘭不過是皇後死了，就對鄰國大肆報復，甚至對不是當事國的國君故意地加以殺害，這難道不過分嗎？

    舉世震驚。這又是一件極端的事。

    希蒙軍第二戰線（第一戰線是對迪利）總指揮貝因度元帥輕描淡寫地說︰“伊曼妮很頑固，那麼不投降也就只有死，我們故意不故意又有什麼關系？”

    內部消息︰皇帝重賞擊斃伊曼妮的軍人家屬。雖說這些軍人也已經葬身在那塊土地了，連是誰殺害伊曼妮的都不知道。

    伊曼妮死了，她登機前留下了一番話，那時已經知道自己有死難的可能。

    她那時說︰“我絕不後悔。比起舍棄道義而苟且偷生，我就算死也死得開心。慎民族的全體人民——除了少數叛徒，都不應該對我們的未來絕望。我也許會死，我們也許會亡國，但是我們的民族之魂不會滅，絕不會！我萬一有不幸，王位將由我那一歲大的小佷兒繼承，在戰前我已經派忠心的大臣帶著他去了某個友好國家，現在我便指定他為繼承人，因為我們國家的主星已經危在旦夕，而我承諾過，與主星共存亡。我可以離開首都，但我絕不逃出這個星球，當這個星球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轉移的時候，我便死。我死後，也許國家會陷入敵人黑暗的統治下，也許這種黑暗會持續多年，但是，人民一定要記住！一定要繼續燃燒我們的民族之魂！燃燒斗爭之火，直到有一天，再把侵略者從這片大地上鏟除，讓天空重現明淨。不管敵人如何殘暴，斗爭到底！慎民族，一個不怕犧牲、不會屈服的民族，會永遠地在銀河史冊上留下我們不朽的篇章……”

    短短的瞬間，留下了一些話，一段臨時演講，不幸竟真的成為決別遺囑。伊曼妮的死難和主星的陷落意味著慎星聯的瓦解。流亡的部分大臣和國民撤退到了鄰國——宮貝和迪利，隨著宮貝和迪利也可能遭到毀滅，可能三個國家的遺民還會再遷移。限于交通條件，遷移的只能是很少數，絕大多數人便陷入被殘酷的侵略者所統治的黑暗中。遺言預見了那種黑暗，並呼吁人民保持民族精神、堅持不懈的斗爭。至于她所托孤的佷兒，今後的行蹤都是秘密，大臣會帶他去友好的國家，至于是哪個，誰也不會知道。慎族人不會說（除非隨從中有人叛變）、友好國家也不會說（說了相當于惹怒希蒙特蘭）。

    稍早前，伊曼妮還說過一些話，其中也提到︰“雖然我很想批評果坦星聯，但我已經沒有時間在他們上面浪費言語。他們或許自以為得計，站上了‘中立’的立場——卻不想想，他們的中立而立得安穩、立得開心的嗎？我不再說什麼，我只是盡我最後的義務，看在多年友好的份上，勸告果坦星聯︰不要對暴君存在幻想，別以為中立就行，中立就可以不受傷害。”

    這話，立即便驗證了。伊曼妮被殺死、慎星系陷落以後，慎星聯的全境也在希蒙軍的強力打擊土崩瓦解，也就是說，希蒙特蘭終于在長時間的息兵伺伏後又滅了一個國家，繼續過了一把擴張癮。隨後，在悄無聲息、悄無征兆的前提下，希蒙軍四路並進，通過之前已經悄悄建好但是未被果坦星聯發覺的星際通道，一舉殺到果坦人的面前。果坦人嚇呆了——征服和屠殺怎麼就已經降臨到自己的頭上！結果，毫無準備和毫無斗志的果坦星聯，三十五個文明星球的中等國家，頓時垮了，幾乎沒有怎麼接戰就只好宣布投降——這不是投降，這簡直是乞降。

    自作聰明，為保自己的“利益”而試圖作壁上觀，最後便是這樣一個下場，不比慎星聯的慘狀好多少，而且又有什麼民族精神可言。歷史上這樣的教訓還不夠多嗎？各星球的歷史上，便常有兩方爭戰，力量弱的國家宣稱中立而欲自保，反而被侵略者輕而易舉地毀滅掉。歷史上的例子數不勝數，在地球，便如東周時的虞國，又如二戰時的盧森堡。這說明一個道理，並不是討好侵略者就能得到好結果的；侵略者為了它的利益，往往什麼事也干得出來，哪會在乎毀一次約、造一些假象、給一點承諾。

    10月16日早上八時四十分的美嘉星高級會議中心。

    會前又經過了一陣沸沸揚揚的議論，時間到，全場安靜下來，早會準備正式開始。

    也許是旅途疲勞，也許是去查問了一些情況，杰卡諾來得最晚，但是也沒有遲到，在第二遍召集鈴響之前來到了會場。

    他一到位置上，就說︰“陛下，殿下，各位。我覺得——我們該出兵了。”

寂靜破浪

第三節

    10月17日，美嘉星聯決意出兵。軍隊在之前已經經過動員，第一批部隊將立即踏上征程，前往宮貝星聯。這一行動得到了宮貝的配合，軍用通道自即日起雙向建設，所以盡管很遙遠，一周時間也可完成。在裝備通過軍用通道送達之前，部分作戰人員先經民用通道來到宮貝，事先熟悉戰場情況。

    問題是現在慎星聯已經崩潰，宮貝星聯又能支持多久？統帥米因達率領的大軍已經在慎星系保衛戰中損失殆盡，米因達已經陣亡，希蒙軍可望在兩三天內徹底控制慎星系的局勢。在還沒有完全佔領慎星系之前，已經向慎星聯其余星球進軍了，就在美嘉星聯決意出兵的當天，最先鋒的一支希蒙軍已經逼近宮貝與慎接壤的邊境。

    當然，至少支撐一星期還是沒問題的。宮貝國王科朗?讓苦笑著表示。慎的覆滅使得宮貝的防務越發捉襟見肘，一部分慎軍、迪利軍退到了宮貝境內。科朗正在邊境親自組織布防，三國將領緊急商議，力勸國王回都安定人心，于是他又回來了。和走的時候不同，短短這些天，國內更亂了。

    “兵敗如山倒”就如現在這樣的局勢，一旦被敵人以閃電戰打開缺口，大門洞開，內地便越發難以堅守。如何抗住敵人正銳的鋒頭？實在是一點可靠的辦法都沒有，只有寄望于各地軍民的奮力抵抗。

    可是，希蒙特蘭的恐怖政策，已經讓許多人膽寒。鋒芒再到之處，便有不戰而降的情況發生。果坦星聯，整個也淪陷了。慎星聯有一顆在敵人縱深挺進下落在敵後的孤星，也在敵人還沒有進攻前投降了。

    科朗苦笑道︰“不能全怪他們……人皆有求生的願望。”

    但他又重申，堅決保衛國家，若是大家都懦弱，就沒有人抵抗侵略者了。

    因此，接受美嘉星聯的出兵要求，也是迫不得已的。雖然覺得這會牽累他們進入一場沒有多少勝算的艱苦戰爭，但是現在，總不能眼看自己的國家民族毫無辦法地落入敵軍掌中。

    宮貝既然接受，迪利星聯也只有默認了。

    美嘉星聯先鋒大將是逖達鵬和芝明查這兩位不算年輕也不算年老的將軍，各帶領一個集團軍團。

    包奇請戰要當先鋒，被氣呼呼的紅駁回，問他︰既然反對出兵，為何在國家決定出兵以後又要當先鋒？

    包奇陳訴道，自己自進軍校時起，就立定在戰爭中為祖國獻身之心，現在是國家大將，怎可不以先鋒為己任？

    紅還是不理他，而且在自己和杰卡諾帶領的中軍將領名單里，也沒有包奇。包奇所部的任務是練兵、擴員——理由是，這是一支威名遠揚的精銳，應在戰爭有轉機的時候再投入，一舉定乾坤。這樣，包奇也就沒法再說什麼了。

    柯亞那邊，費德的呼吁被大多數文武官員駁回。他和包奇的立場相反，但是不被接受的結局倒是一樣。華琳猶豫再三，決定至少在短期內還沒有相隨美嘉星聯出兵的打算。六七名議會的領袖與十幾名資深的顧問連日來天天與王室會商，最後是這樣決定的。

    列霞與柯亞保持一致，威廷裕親自到輝林元帥官邸和他談了一個晚上，輝林想說服國王，但是反而被說服了。也就是說，列霞覺得現在出兵也是不適合的。也不甚同意美嘉星聯一意孤行的做法。

    地星盟聯邦政府最高議會表決結果，與柯亞、列霞保持一致，也認為美嘉星聯單獨決定出兵的做法不理智，而且不符合整個聯盟的利益。

    龐都星聯國內受戰爭破壞最為嚴重，經濟也陷入停頓中尚未恢復過來，對此，共和國最高議會無須表決也可以確定，即使有心，也無力參戰。當然，表決還是要的，結果跟地星盟差不多。埃爾克等軍方領導人致力于軍隊整頓、重建，對發生在旋臂下部的戰爭沒有怎麼發表意見。

    也就是說，美嘉要出兵，而先前的“3＋1聯盟”都不會跟隨——至少暫時不會。

    美嘉星聯的出兵也是有困難的。合並了雪葉星聯、普雷特合作星聯以後，美嘉內部需要安定，出兵本來確實不合時宜。這次計劃中派出的部隊只佔全國目前總兵力的八分之一左右——約二十五個集團軍；另外再加上諾列加自治區志願派出的一支部隊，尚未確定規模，但是肯定不大。

    10月18日，在地星盟的政治中心——晴空島地星城，爭議仍然在進行。最高議會已經作出了不參與出兵的決議，可是軍方的一些將領並不罷休，對此結論感到不可接受。

    反應日漸激烈的人中，就有現在還是總司令職位的黃燁。他在連場會議中講話講得喉嚨都快干了，又連連得知下部戰場的不利消息，言詞也就越發強烈起來。

    他的建議的核心內容是︰即使星盟聯邦政府的立場是不參戰，也應該授權願意支援正義且弱小一邊的將士們可以組成志願軍參戰。

    針對這一建議，議會討論了許久，爭論非常激烈，還是不同意的佔了上風。

    黃燁氣急了，便表示，假如聯邦政府怎麼也不同意出兵，他和一部分不願意坐視的將士，就算轉國籍也要上戰場！

    此言一出，四座嘩然。

    因為是民主國家，言論自由，便有人批評黃燁是為私人感情——暗指他和美嘉女王的關系導致他非把地星盟牽下水不可。

    黃燁不怒反笑，一揮手就要說什麼——南迪趕緊起身要求發言，打斷了黃燁，怕他下來會更激動。

    南迪站起來，先不說話，讓全場氣氛稍為緩和下來，才開始陳述。先為黃燁進行澄清，指出軍方的討論是在美嘉星聯決意出兵之前就有的；自己開始時持反對意見，但是現在也支持折衷方法，即派出志願軍。確實，這是一場極其危險的戰爭——對方實力極其強大，兵力充足且裝備先進，這是一方面；對方完全不顧銀河協約，在戰爭中實行極端策略，甚至對戰後的俘虜也不寬容，這是危險的另一方面。所以，參戰者應是志願的、不怕死的人。

    南迪發言的核心內容是︰如果是志願軍，他同意，而且自身會參戰。黃燁提出志願軍方案後，軍方基本上意見已經統一。原本是反對派的，現在也覺得可以出兵——且再看戰爭的演變，希蒙軍節節推進，如果他們成功地擴大了勢力，難保不進一步膨脹野心。我們國家雖然遠離戰區，但是別以為長遠都會平安無事。

    說到這里，南迪還舉了一個例子，是羅嶧生前跟他講的一個故事——發生在中華古代的戰國時期，秦國最強，在西端；而齊國離秦國最遠，在東端。就象現在的希蒙特蘭和我們聯盟一樣天各一方。齊國的做法是中立，坐視秦國對其它國家的吞並。但是，當秦國最後發難，一舉奪取天下時，齊國也難逃滅亡，它那所謂養精蓄銳的軍隊到最後卻不堪秦國乘勝大軍的一擊，極輕易地覆滅掉。象這樣的歷史前車，也不止一次兩次，今天我們是不是應該引以為鑒？

    稍事休息後黃燁再講話，說自己剛才的話（換國籍也要參戰）不是氣話，是真有這種準備的。而且也不僅自己一個人有這種想法。

    立即有另一名情緒激動的議員責問︰“你們還是不是地球人？”

    黃燁勃然應道︰“我是地球人！可是這樣左商量右商量，完全沒個結果！而且左一個‘國家利益’，右一個‘國家利益’，樣樣理由都是為著‘國家利益’！我就不明白為什麼現代人這麼理智，理智得什麼都講利益！……是，我承認，我現在很激動，以至我的話變得沖動了，可我實在沒法忍受我們議會對別人痛苦的漠然。星盟聯邦政府不願出兵的話，那麼，我唯有加入美嘉星聯作戰，不僅我，我是代表相當一部分我軍將士。連以志願軍的名義出戰也不行的話，我們轉國籍，也要為信念和道義而戰。”

    黃燁的話又引起一陣喧鬧，有支持的，有反對的，議長連連警告才使會場平息下來。

    其後是多個議員和另外幾位軍方代表繼續發表講話，繼續陷入爭吵。時間到了，只好暫時休會。

    人們基本上都到大餐廳去用餐，有的在桌上、有的一邊走一邊繼續議論紛紛。

    餐廳入口處有一小群人在小聲說話︰“太年輕、太熱血了……”

    “是啊，雖說他也已經身經百戰了，可是還是改不了那種率性……”

    這些明顯是在評論黃燁的。突然間另一個聲音傳來︰“你們在說什麼？”

    人們一看，原來是恩多斯，先是嚇了一跳，再一想，恩多斯應該是穩健派，于是一名議員笑一笑說︰“我們是覺得黃燁元帥太單純……”

    “單純？有什麼不好？”

    恩多斯立即打斷。

    那名議員頓時僵住了。

    恩多斯︰“就算年輕、熱血，我覺得總比世故、圓滑好。別讓內心麻木掉，朋友，我們應該放手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一切都計較‘利益’，與利益相比，我倒也覺得，道義更可取。”

    議員︰“您、您的意思是……”

    恩多斯︰“如果國家真的派出志願軍的話，我也會參戰——以一個集團軍司令官的身份。我相信我原來的集團軍里，將會有超過一半的將士願意為道義而赴戰。但是，是否派出志願軍，確實得看聯合政府是否允許。我們星盟以前是軍政合一的，現在，已經分開，而且國策將听從政府的安排。在這里我沒有擺功的意思，我僅僅希望政府理解我們這些軍人的心情——我想我們也代表了大部分人民的心情。將士們身經百戰建立了國家，為的是光輝的未來；那麼，在友邦的前景一片暗淡，侵略的暴行肆無忌憚的時候，我們必須做點什麼。黃燁元帥的講話，也許是有點激動，但是絕不是草率的；我軍的大部分將士會支持，而這也是深得人心的事！我們必須組織志願軍，我們必須為遏制強權而盡力！”

    這樣的一番話，語氣比黃燁平和多了，但一樣顯出相當堅決的斗志。議員和旁邊留神听的人都默然了。

    最後恩多斯請他們好好想想，如果針對志願軍臨時投票，請投下贊成的一票。其中是議員身份的人唯唯諾諾，而恩多斯也道了謝，便走開了。

    如果，不派出志願軍，那麼，黃燁按計劃退役後，恩多斯就是地星盟的最高統帥——軍界第一號人物。可是，他也贊成出兵，而且自己也要赴戰。放棄即將得到的高位，反而投入到有很大生命危險的戰爭（希蒙特蘭極其強大，有一種言論很擔心出兵是以卵擊石），這種無私，不由得讓議員們肅然起敬。

    接著進行的會議，楊耿鋒的發言有力地打消了許多議員仍存在的顧慮。

    他著重分析了雙方的軍力和裝備，指出差距不是一般所想的那般大，我軍若參戰，是完全有勝利機會的，而非徒然送死。

    為什麼不是幫助黃燁進行呼吁、而是作這樣一番分析呢？這是因為楊耿鋒又想起了一個歷史典故。三國時候，赤壁大戰前，吳國國內就主戰還是主和爭持不下，後來大將周瑜激勵國君孫權，使得孫權同意了主戰派的請求。但是，孫權心里還是存在著深深的顧慮——敵人太強大了。周瑜覺察到這一點後，再作了一番分析，著力解釋敵軍並不可怕，才使孫權釋懷，下定了決戰的決心。

    同樣，現在若幫黃燁說話，其實該做說的道理都已經講得差不多了；反對派現在的心理，主要是顧慮敵軍太強，應該從這一點打消他們的顧慮，擺客觀事實來說明。

    楊耿鋒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先分析了大略的軍力、士氣等因素，再詳細地將根據情報得來的希蒙軍主力裝備與“4＋1”聯盟主力裝備作比較，然後透露說︰我們聯盟也有殺手　，我們有新式武器正在研究中，初期項目即將開發完畢。

    最後的話極大地提起了議員們的興趣。楊耿鋒說，這是聯盟最高級的軍事秘密，原本甚至連向各國議會都不公開。現在也還不到公開的時候，但是政府核心的相關人員已經得到了資料，他們可以證實我說的話並非虛言。因為“事關國家最高秘密”，所以議員們也就不再問下去了。在場媒體會把這信息公開，但是無妨，也可以穩定一下全民的心情。楊耿鋒這番談話有分寸，在聯盟研發“近空戰艦”所達成的保密協議許可範圍內，並非泄密。當然，他也知道，此項武器可能希蒙特蘭也正在開發，甚至已經開發成功；但是這種推測暫時倒不用跟議員們說。其實，戰爭手段將多樣化發展是歷史的必然，假如打破了通道的限制，那時候，大型武器不僅可象“近空戰艦”一樣用于星系小範圍防御，還可以漫游宇宙。不僅是真正意義的“戰艦”，而且先前已存在的戰機也會得到全新的發展——例如美嘉星聯之前的“胖鳥之巢”，即是大型戰機過渡到戰艦的雛形，只是沒有戰斗系統，所實現的功能僅為了協助部隊臨時進軍或撤退，不能算是真正意義的航天母艦。

    普遍裝備方面，美嘉星聯軍隊的裝備已經換代完畢（他們在與“3＋1”聯盟對抗時就開始裝備換代，現在已經根據實戰效果將各機型普遍再改進一番，普及到部隊中），並且主力部隊已經差不多完成訓練，可以熟練地使用新一代武器系統。

    地星盟的改裝步伐緊隨其次，原計劃是在舊軍退役、新軍擴編後再全面更新，但是現在，舊軍退役計劃或許會取消，而換代裝備已經陸續生產出來並分配給部隊了。老兵們都是身經百戰的，熟悉新裝備是比較容易的事，之前，很多人也沒有因為即將退役而消減學習熱情，相反，倒想在退伍之前就熟習新裝備，才算不虛度軍旅生涯的最後階段。現在情況的演變，若舊將士不退役，新裝備又得到普及，本國戰力將再上一層。

    其余三個盟國，全面改裝也正在進行中，不管戰與不戰，也會加緊完成。

    總體來說，以這一代裝備看，我們聯盟的軍工水平並不亞于希蒙特蘭，就算有差距，也不明顯。楊耿鋒擺出了許多數據，進行對比和講解。會場連日來難得有這般安靜，議員們都專心地听。當然，媒體事先都被請出了會場。

    這一天晚些時候，就軍方代表提出的志願軍臨時法案進行表決。

    最後結果，以剛剛超過三分之二的多數，通過了這道臨時法案。願意加入志願軍的將士可以報名，然後集結、經美嘉星聯中轉、奔赴宮貝和迪利前線。

    慎星聯已經來不及救了，慎軍殘部也陸續泣別故土，轉入鄰國繼續堅持抗戰。

    ※※※※※

    作者注︰《銀河暢想曲》是文藝作品而已，不影射現實政治。“志願軍”即是非政府名義派出的軍隊，典型的志願軍就象在二戰前西班牙內戰時期，志願到西班牙參戰的各國人士。中國于五十年代派出的志願軍，嚴格來說，其實代表了國家的意志，而非個人。總之，“志願軍”只是一個詞語，定義為“以個人的志願集合起來作戰的軍隊”，與“雇佣兵”當然也不同。在《銀河暢想曲》連載中作者曾一再表示，無意于影射現實政治。特此再解釋。

    第四節

    救兵如救火，21日，首批地星盟志願軍即行出發，這便是總部直轄教導一師，除了師首長劉毅和蕭湘燕外，總部首長黃燁與南迪亦同行。因為考慮以盡快的速度先送出一批援軍，兵員不多，所以他們到達宮貝星聯的時候，美嘉星聯的軍隊還落在後面。

    乘著剛剛開通的軍用通道，這可謂來自遠方的第一支援軍。當他們中午時分降落在宮貝國土的時候，機場外聚集了許多自發前來歡迎的平民，因為不能進入基地，就在外面的斜坡上遙望。平坦的機場上一批批戰機徐徐降落，而坡上的紅葉正在深秋的風中飄舞，這氣氛，正襯托了艱難時候毅然赴戰到來的那樣悲壯感覺。人們在肅穆中期盼，又不知由誰開始，情不自禁地高聲呼叫，漸漸地，一片熱烈掌聲與呼喊聲中，許多人熱淚盈眶。

    受到這樣的感染，黃燁等人下飛機的時候，眼楮也不禁有點發酸。剛剛又接到一個通報，敵軍幾乎在同一時間又攻佔了兩個文明星系，前線宮貝軍與慎軍殘部真有點收不住腳、兵敗如山倒的意味。地球軍、美嘉軍的到來，責任重大，而形勢相當嚴峻。作為前鋒尤其如此。

    黃燁吩咐部隊在宮貝主星小休，稍稍補給完畢，即轉迪利主星，再去到目前已經轉為希蒙軍主攻對象的迪利前線。至于宮貝的危局，自有稍後即到的美嘉星聯前鋒部隊承擔。

    越是在這樣危急的時候，越是要有條不紊。宮貝人也很明白這一點。相迎之後就是相送，停留不到三小時時間，戰機又紛紛關閉艙門，向著下一個目的地出發了。

    同日傍晚，美嘉星聯先鋒一個兵團，在逖達鵬大將率領下趕到。途中得知失地的戰報後，美嘉軍總部緊急聯絡各有關將領召開通訊會議，決定為了抵消掉連戰連敗收拾不住的極大不利，下來只好就在宮貝主星設防，務必在堅固防守之後，再圖反擊。目前而言，穩住迪利、宮貝、慎三國軍隊後退的步伐相當重要。宮貝一線，將由紅親自組織固守；而迪利女王謝媛，已經決定了以要沖星系新塔埃蘭作為穩住陣線的核心，這一晚就將自己帶領直屬部隊前去鞏固防線。宮貝星，怎麼說也是一個中等國家的首都，文明發達，軍事相對也不落後，各種防衛設施基礎扎實；新塔埃蘭星，是一個開發剛滿二十年的準文明星球，人口不到五千萬，居民點不多，相對的防衛也比較脆弱。但這是首都的屏障，從適合建立星際通道進襲的遠近距離上講，正是“六路總口”。即是說，該星系若失陷，一下子就有六個文明星系暴露在敵兵直接威脅之下；其中又有三個與迪利主星遙遙相望，哪一個失陷，首都即有危險。迪利在立國以來，風雨也算不少了，但是首都被兵臨城下的局面，迄今還沒有；作為一個當初五十四強之一的國家，如果走到這一步，勢必會對軍民士氣造成相當大的打擊。

    希蒙特蘭這番進擊極其凶猛，堪稱銀河戰爭史上最迅速的跨進。存心以閃電戰在極短時間內擊跨三個國家，然後讓其它大小列國無不寒心，籍此一舉就可以平定第三旋臂！

    因此，希蒙軍的進攻，基本上都是文明星球對文明星球之間，其余綠色星球且多不顧，更不論荒蕪星球了。此舉大出守方意料，誰知道敵方竟會這麼大膽地進軍！便有一些奉命堅守荒蕪星系的部隊，來不及反應，反而被困在快速突進的敵方大軍身後。想要回歸但是歸路已被隔斷，想要反向攻擊敵後，敵軍已有準備——這一切都被事先算定！

    戰爭繼續以空前的一面倒局勢發展，全銀河也目瞪口呆。

    21日深夜，來自地球四、五集團軍的各一個兵團，也經宮貝中轉，緊急趕往迪利星聯。領兵主將分別是康康、佳茜。

    差不多同時，迪利主星上兩個集團軍動員完畢，再增發到新塔埃蘭星。歐靖元帥奉命留守主星，統管軍總部（包括總參謀部、總後勤部等），在他的勸阻下，黃燁和南迪只好暫時留在迪利主星。一來人家是好意，二來也要在總部先全面地了解一下戰局。

    22日，美嘉星聯再向宮貝星球輸送了四個軍團。由于目前星際通道的限制，這樣已經是運兵的極限速度了。後勤甚至還跟不上，有些將士還是搭運輸機先去的，他們的座機還待稍後再由後面的戰友駕駛過去。相當一部分陸軍人員和陸戰裝備是靠民用通道，征用民間飛船來運送。

    美嘉－宮貝的星際通道成了瓶頸，一時又無法迅速加寬，造成了許多部隊還在干等，而前線告急聲連綿不斷。

    楊耿鋒第六次把通訊接到了美嘉軍總部赫門蓋文元帥的聯絡室。

    楊耿鋒︰“拜托，老元帥！哦……他不在嗎？”

    美嘉軍官︰“對不起！部長剛出去，我是他的副官休盧準將。我們部里現在事情很多，部長非常忙碌，請您多多原諒！”

寂靜破浪

楊耿鋒︰“哈，該不會是被我逼急了躲出去吧？”

    休盧︰“沒，沒這回事。貴軍想必知道，我軍也很焦急……”

    楊耿鋒︰“我們等了整整一天了，要是沒有後繼的話，我們總司令又比較沖動，萬一有什麼差錯，貴國也……嗯！實在不是廢話的時候，坦白說——你們的部隊已經過得差不多了吧？輪到我們了吧？”

    休盧︰“對不起！真不好辦。我們還有一個集團軍壓在機場上，實在快不了，這麼吧，我在職權範圍內擅自做個主張吧，標準時間明晚八點起，將通道臨時讓予貴軍，期限是十二小時，到次晨八點，好不好？”

    楊耿鋒︰“（搖頭）呵、呵呵呵……這建議听著似乎還是不太讓人開心，但也只能這樣。既然說定了，我就傳令去，否則待發的士兵們還焦急地在飛機上等著。”

    休盧︰“真是抱歉。運兵速度比預想中慢了許多。”

    楊耿鋒︰“彼此，其實抱歉的話該由我說，我們不過運了兩個兵團，花的時間也大大超過預算。連續催問，真是失禮極了，貴國請不要介意！”

    休盧︰“哪里，既然一起出兵，就是一家的事。看得出貴軍急人所難，斗志昂揚。”

    楊耿鋒︰“是的，沒有人怕死，我們有些部隊居然百分之百志願報名出征。這也是受貴國首倡義舉的激勵。對了，貴國所需要的一批裝備，共十二個標準師武裝，我國兵工廠已經源源出產，請指示通過哪一條線路運送。”

    休盧︰“從地球輸送到林修吧，要不，就讓我軍已經訓練好的部隊到地球去，現場換裝，然後直接開到前線。”

    楊耿鋒︰“明白，就取後者吧。輸送的話，能勝任的後勤人員比較缺乏。我很快也會抵達貴國，預定是在後天。那時再拜會赫門元帥，然後必須趕緊奔赴前線。”

    由于目前如同命脈的星際通道，寬度實在有限，擴建工程已經緊急開始，但是路程極其遙遠（上萬光年），需要相當時間。

    總算是有了出兵的決議，這個決議也是絕不能再拖的了，再晚一些，說不定戰局已經不可扭轉。如果，包括了歷史強國迪利星聯在內的三個國家被毫不費力地一鼓而下，造成的震憾可想而知。而狄克莫的打算，黃燁在內部會議上已經明確地用“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來比喻——他絕不會滿足于報了皇後的仇、擴張了一些領土，他的目標是整個第三旋臂、以至更大的空間。所以，出兵絕不是多管閑事，這也是為著長遠的保家衛國。第三旋臂上部已經統一在“4＋1”聯盟的管轄下，各星球的居民經歷了長年戰亂以後終于可以休養生息，軍隊這次遠征，便也是遙遙地御敵于國門之外。地星盟軍總部簽發的內部動員令上這樣說︰“所有志願參戰的將士，不僅肩負援助友邦的使命，也有安定祖國的責任，這個責任是光榮的！”

    黃燁經過緊張的旅途，終于來到迪利主星。接送的飛艇從機場載他到迪利軍總部去，無論是軍總部還是途中經過的王宮、國家紀念館、大檔案館，都呈現悠久歷史的風貌。這讓黃燁慨嘆。歷史的滄桑，文明古國自進入銀河大開通時代後又屹立了百余年，首都從未卷入過戰火，現在卻顯得岌岌可危。據來迎接的官員說，象紀念館、檔案館、圖書館里的珍貴典籍和文化物品，都已經轉移到地下保存，全星球已經宣布處于準戰爭狀況。

    然後便得知女王已經帶親衛部隊到新塔埃蘭去了。黃燁十分驚訝，也覺得不可理解。印象中，謝媛又不怎麼懂軍事，她去最關鍵的要塞干什麼？那里極有可能受敵人圍攻，而以目前敵軍進軍勢頭來看，極難堅守得住。

    還在飛艇上，黃燁便一再追問為什麼女王要在這時候離開主星。官員結結巴巴，說他也不是很清楚，待會兒到了軍總部，也許歐靖元帥可以給黃燁一個較確切的回答。

    飛艇在綠草坪上降落，剛剛停穩，一群歡迎的人趕緊迎上前來。非常時期，不講究陣仗，但軍總部的幾位要員都來了，包括王國元帥、國防部長歐靖。黃燁一行下來，雙方從簡地握手敘禮，然後馬上邊走便談軍務。

    談到敵軍的動向；迪利軍的情況；現在形勢如何；下來敵軍又可能怎樣；而我方準備如何行動……將這些簡單地交換了一下意見，便說起女王去新塔埃蘭的事。黃燁一問，歐靖和幾個從官不約而同地苦笑搖頭。原來他們也勸了，而且可以說是大力勸阻，可是女王說她主意已定，竟自己下令親衛軍司令點兵，然後已經往新塔埃蘭去了。

    黃燁疑惑地問︰“貴國女王從小喜歡軍事嗎？”

    歐靖搖頭︰“這……說實在的，陛下其實不太懂軍事。”

    黃燁︰“那，難道新塔埃蘭上有貴國很可靠的上將？”

    歐靖苦笑︰“鄙國和平已久……說實話軍隊很缺乏能實戰的人才。我們國家以往尚文輕武，以至國風、民風也比較懦弱。這話實在很難以說出口，但既然是您，也就只好直說。戰爭這樣突然，形勢這樣險峻，我們這些元帥將軍，真沒有誰有必勝把握……我們所有軍人，也只有謹記忠心為國；至于勝負，那都……（想了一下）那都置之度外了。”

    黃燁听得如此，也默然了一會兒。其實美嘉星聯和地星盟的援軍此來，也是為了友邦、為了祖國；至于勝負，真的也只好用“置之度外”來說。臨發的時候南迪就象以前的羅嶧一樣，囑咐所有的將官每人重新留好遺書，交給弗瑞克保管。

    黃燁︰“既然如此，戰局凶險，女王怎麼還可以到要塞星系去？！”

    歐靖︰“我也實在不是很清楚陛下的打算。問急了，陛下也只不肯說。或許她有不便和我們說的苦衷。元帥您是外人——啊，我的意思是您不是本國臣民，可不是把您見外。或許您可以問問陛下，也許她會告訴您的。”

    黃燁︰“是，那麼我稍後會問的。可是，據你們那位陸長官說，又不讓我們教導一師去新塔埃蘭，這是為什麼？別看我們人少，都是久經戰陣的精兵，對于堅守新塔埃蘭會有幫助的。”

    歐靖︰“貴軍經過多年血火考驗，兵強將勇，這我們是知道的，絕沒有輕視的意思！可是，也是陛下的主意，請貴軍在主星駐扎，而您和貴部主要將帥最好也留在這里坐鎮。”

    黃燁︰“這是為什麼？”

    歐靖︰“這……”

    黃燁︰“難道怕前線危險，我們有個萬一？貴國多慮了。現在一起抗戰，也就是一家人，什麼事都不要見外。我軍將士既然志願至此，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這一戰的凶險誰都明白，也都有決心。生還固然可喜，犧牲在幫助友邦抵御侵略的戰場上，也是光榮的。說句夸口的話——我們這些人都是出生入死如同家常的，貴國難道還當我們是來作客？”

    歐靖︰“不敢。這……這也是陛下的意思。我尊令要留貴軍在這里。您今後也就在軍總部辦公，已經都給您準備好了。貴軍就在首都近郊的衛戍基地駐扎，所有配合的工作我國也已經在準備中。”

    黃燁︰“那不成！第一，如果決心堅守主星，女王為什麼要到新塔埃蘭去？第二，如果決心全力堅守新塔埃蘭，為什麼又要留我們在這里？”

    歐靖的語氣越發委婉︰“這……這我實在……不好說。請您問問陛下吧。不過，我個人建議您還是就這樣吧。我國女王……呵，很有主見的。”

    因為看見歐靖實在窘于作答，黃燁也就不再追問。也明白歐靖所說“很有主見”的意思，其實就是“很固執”。

    于是話題又轉移到軍務上。但黃燁並不是真的準備接受主方安排，領軍坐守。心中暗作準備，打點下一番話語，準備在當面通訊的時候與謝媛說清楚，勸服她回主星來，改由自己去新塔埃蘭。至于勸服人的能力，黃燁也是有的。何況這事，心想道理實在是在自己一邊。謝媛的心情，大概是想要自己到前線以激勵軍心，又將援軍視為客人，不肯讓他們到最危險的地方去。這種心情固然可以理解，但是簡單地說，卻是錯誤的。

    因為現在的局勢，迪利自身的軍隊很難在大潰退中收拾陣腳；即使女王親臨恐怕也起不了穩定人心的作用，說不定還有些反效果，讓人為她擔憂而方寸越亂。至于留“客軍”于主星，更是不明智的；以現在的迫人形勢而言，生力軍往往能起到穩住陣腳的作用。所以黃燁想，如果決意固守主星，這應該是目前別無良策情況下的上策，“客軍”來到，可以有時間休整和熟悉環境，也可以以逸待勞；如果決意堅守新塔埃蘭，讓“客軍”緊急趕去協助防務，這是中策，或者還可一戰；至于謝媛自己去新塔埃蘭而將“客軍”留在主星，這一打算，不客氣說，是下策。

    想了一番話，考慮著如何直率又不失禮地進行說服，黃燁便存著這一心中的焦慮，準備面對面通訊時和謝媛說個清楚。

    第五節

    議完軍事，黃燁來到迪利官員為自己準備的居室小休，落腳剛穩，才想起一事，將隨身的專用通訊器拿出來，打開電源，然後放一邊，依然翻看機密文件去了。

    果然不一會兒，那通訊器便忙不迭地響起來了。

    黃燁拿起來︰“嗨！”

    會用這套機器發來通訊的，只有一個人。她的聲音有點急和有點生氣︰“嗨什麼嗨！你在哪里？”

    “迪利星，首都衛戍第一基地。”

    “已經到迪利了？！”

    “是。對不起。”

    “哼……我還沒有怪你，你就搶先道歉，難道為了塞我的嘴？”

    “你要這麼說也算是吧！”

    “去得這麼急！也不來先和我告別一下！你還當我是……是你的……”

    “別、別，別一副裝哭的樣子啊。”

    “誰在裝哭！你知道我的心情嗎？戰爭是好玩的嗎、容易的嗎？你就這樣走了！”

    “是、是，不好玩，不容易，這話也正是我要對你說的。正因為不容易，我現在正在極其頭痛中！拜托，理解一下，而且——”

    “而且什麼？居然把通訊機都關掉，存心怕我打擾你不成，太可惡了！我一狠心就撤回我國部隊，讓你們地球人全都羊入虎口算了。”

    麗麗說完這話也覺太不象話，不禁小笑了一下，這下露餡了，原來她並沒有生氣。

    “我就知道你不會生氣。不過我已經準備事後給你道歉的了。這兩天事情實在多，我點兵出發也來不及告訴你。”

    “是忘了吧？”

    “（不好意思地）這……你越發敏銳了，哈哈哈……確是忘了，（連連點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總之……我國自古有‘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的事跡……”

    “好啊！你已經要跟堯舜禹湯看齊了呀？實在賢不可及！但以我看，其實是並不把我放在心里是吧？”

    “求你別鬧了，看現在是什麼時候……拜托。此戰關系重大，讓我安心打仗吧。”

    “我……（略一沉默，語氣變得異常的溫和）挺擔心你。你看到從第二旋臂菲路斯星聯傳來的新聞沒有？”

    “噫？什麼新聞，得從菲路斯傳來？與這里的戰爭有關系嗎？”

    “有一些……是菲路斯和另一些中立國家的記者從已淪陷的迪利、慎、宮貝三國國土秘密傳回的，揭露了希蒙特蘭軍的殘暴……他們不僅將俘獲或已經投降的軍人一律屠殺，甚至連政府職員以至平民也不放過……軍官縱兵燒殺劫掠，有的城市就象被屠城一樣！”

    “當真？！”

    “當真，這些是原駐當地的外國人冒死傳回的消息，就為了揭露事實，請銀河各國主持公道。”

    “……”

    “天啊，好可怕……這麼駭人听聞的事，我還以為是遙遠古代的事。”

    “唉……其實這樣的事從古到今也不乏。不過，在現今全銀河極重人權、尤其重視生命權的情況下，這確實是……如你所說的‘駭人听聞’。既然如此，我們的軍隊就只有更加奮戰，拯救無辜者，保護這片星域。”

    “可是，這樣你們也很危險呀！”

    “……”

    黃燁沉默了一下。銀河進入大開通時代後，免不得開始有了星際戰爭；因為星際通道的關系，往往交通不便，作戰常常有進無退；這樣子，俘獲與被俘便是各國各軍的常事，機率遠遠比古代一個星球、一片陸地上發生的戰爭為大。為了確保戰俘的人權，也是為了減少戰爭傷亡的人道考慮，銀河協約特別議定有一部戰俘公約，中心思想就是︰各國必須尊重與確保敵方戰俘的人權，並于適當時候予以釋放；實在不適合釋放的話，也必須給予安置。何為“實在不適合釋放”的情況，又將如何“安置”，公約都有詳盡的附文闡述。即使是戰犯，也必須在戰後公正地審判。公約的另一方面，各國也承諾，假如己方人員被俘，歸國後將一樣受到尊重，因為他們也是忠于祖國並盡了力；被俘不是恥辱。

    這部公約是鑒于之前星際戰爭中俘虜極多，不願被俘而無謂死戰、甚至自殺的也不少，因此作出的一系列特別協定。之後果然大量減少了戰爭傷亡。而各國各軍，對于將士在什麼情況下可以向敵軍投降，都有各自的軍規戒定。

    這種戰爭中仍講人道的傳統，自銀河協約建立起來就一直延續著，不知道挽回了多少人的生命和尊嚴，也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交戰各國互相仇視的程度加深，往往為戰爭的善後埋下了伏筆。

    但是，按時間算，大約就在地球加入銀河協約時起，全銀河已經由零星沖突的“春秋時期”進入了激烈兼並的“戰國時代”；破壞銀河協約的事屢有發生，包括這一公約。銀河協約組織的約束作用也已經弱到很弱，偶爾的幾聲“呼吁”，聲音也是微乎其微。

    與希蒙特蘭締結互不侵犯協議的銀心區強國蒙特魯多，擴張勢頭極猛，但是究竟也不敢公然撕毀協約、無視全銀河的輿論。也許是希蒙特蘭國王和高官們的性格殘暴，也許是他們看到蒙特魯多的擴張何等順利而自己卻受制未曾輕動，于是紅了眼楮，現在居然到了置一切于不顧的地步。

    又或是他們想用恐怖政策來摧毀抵抗者的斗志。據中立國的見證者說，希蒙軍甚至用殘酷的死刑對付堅強不屈的抵抗者，想要“殺一儆百”……

    這些，對于平時天真無邪，沒有接觸過太多世界陰暗面的麗麗來說，可想是何等恐怖。

    但是對于已經奔赴前線作戰的將士來說，這些是無法忌諱的。很快，誰都將知道，這場戰爭不同以往，是得將生死真正地、完全地置之度外。

    黃燁一時不作聲，麗麗又告訴他︰美嘉星聯已經由紅簽令，賦予全軍任何軍餃、職務的將士以必要時候的自殺權——銀河協約的那部公約中有這麼一條，當預感到敵國將殘酷對待己國戰俘時，國家可以以簽令形式賦予將士自殺權。否則，既然參軍，命不僅是自己的，也是國家的、是親人的，要死也不能意氣用事。

    生命權，在人類文明高度發達的銀河大開通時代尤其重視。自殺權，這是平時一個很忌諱的詞語。

    黃燁點頭︰“我明白。稍後我和南迪也會下發類似的一道簽令。這是沒辦法的，所以我們破例給予將士自殺的權利。以前沒有過，希望這場戰爭會是唯一的一次。”

    麗麗︰“這條簽令一下，震動會很大的……”

寂靜破浪

黃燁︰“不會吧。我們的將士都是有覺悟的。”

    麗麗︰“我是說家屬……”

    黃燁︰“……”

    麗麗︰“你知道嗎。將士上前線，家屬沒有不牽掛的道理；但是畢竟一般的戰爭還是殘酷中帶有文明的約束，實在不利的情況下，大到一支部隊，小到一個士兵，都可以考慮放下武器，保全寶貴的生命，不要無謂地犧牲。現在呢，簡直就是不成功便成仁，家屬能不加倍地憂慮嗎？”

    黃燁︰“說的是……”

    麗麗︰“（直視著）你要答應我——”

    黃燁︰“什麼？”

    麗麗︰“你先說答應。”

    黃燁︰“究竟什麼？”

    麗麗︰“你答應了我再提要求。畢竟我們都要結婚了，而且我從來沒有提過什麼過分的要求吧？”

    黃燁︰“我預感現在就要提了……”

    麗麗︰“什麼話！你去——（想說‘你去死好了’，但隨即又想到此話不吉，于是硬是咬住）你、你……總之你听我說，而我也不是為我一個人這樣說的︰第一，你要老實點兒，盡量呆在指揮部里；第二，該撤退時，你千萬別含糊；第三、你要記住，絕沒有總司令親自斷後的道理。總之，你應該是很明白的，落到狄克莫的手里，絕不比落到我手里。”

    黃燁︰“呵！呵！呵呵呵……好了好了，你放心。（握拳頭）正義必勝，你就相信吧。”

    麗麗︰“我相信的！我真的相信的，所以我不惜派紅姐姐去，也不惜看著你逃婚上了前線。”

    黃燁︰“逃？好，好，就算是逃吧。這次若是平安回來，一定再不逃了。”

    麗麗︰“去掉‘若是’兩字，我才比較安心。”

    黃燁︰“唉……那不是信口開河嗎？這事誰說得準？”

    麗麗︰“信口開河也罷，我相信就行。安慰也罷、欺騙也罷，你難道就不會說些好听話，對我也不行嗎？”

    黃燁︰“這是習慣……好了，雖不舍，我得說再見了。剛到，事務很多。迪利女王又怎麼想的，居然親自到前線，到最關鍵的要塞星球去了，我得勸勸。”

    麗麗︰“什麼？”

    黃燁︰“唉，真的時間有限，不多說了。部隊也很有待安排呢。對了，最後順便問一問，你們國家運兵狀況如何？”

    麗麗︰“很勉強。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具體的你得問姐姐去，我主內，外事便全托給她了。她很能干，我也放心。”

    黃燁︰“這我知道。可我無暇去問了，算了，先各自為戰吧。迪利這邊我國先接手，宮貝那邊有勞了。”

    麗麗︰“迪利是主戰場，我國也將盡力盡快地加派部隊前往，按事先議定的，暫時由你的司令部統一指揮，就拜托多費心了。”

    黃燁︰“這不用說，一家人（說到這里相對一望而有了一下笑容）。那麼，再見？”

    麗麗︰“最後一句叮囑︰不要關通訊器了，我保證不隨便吵你，放心吧！”

    黃燁︰“呵，這我得解釋一下。不是怕你吵。本來我昨天在出發途中就想和你通訊的，那時是深夜；想想你最近也挺操勞，不打擾好了——”

    麗麗︰“——笨！真是智者千慮也有一失，你可想想，時間不同呀，我那時是白天正中！就等著你來聯系我呢！”

    黃燁︰“……哦！果然！這倒是我想錯了。沒辦法，這些天都專心于正事，別的都糊涂了。好，那我再沒說的，時間有限，後面的都是我想錯了，就都不解釋了。”

    麗麗︰“‘時間有限’，你已經說了幾次了？再匆忙也好好地告個別呀。我最後還要告訴你——”

    黃燁︰“你也不知說了幾次‘最後’了！總之有空我會多多聯系你。而且我打仗慣了的，萬事你放心。就這樣，再見了。”

    麗麗︰“無情的人……”

    黃燁︰“再見！”

    “啪！”

    ……

    “……格登。”

    兩邊通訊完畢，黃燁趕緊繼續看文件，而早先已經與迪利女王約好通話時間，在這之前最好能把這堆文件看完。現在果然是忙，不是開玩笑的。

寂靜破浪

第四十章

    第一節

    到了兩邊都是入夜的時候，黃燁就在自己的戰機上和迪利女王謝媛通話（因為教導師的陸上通訊中心還沒安置好，跑去迪利軍總部又麻煩了些），而謝媛已經在等候。

    雖然戰況緊急，話題伊始的問候還是很客氣的，一個是深致謝意，另一個謙讓並表示這是理所當然——敵軍的行徑已是天人共憤，而地球人的傳統是最講道義，尤其自己所出身的泱泱中華。

    客氣話不表，話題一轉，便來到眼前的急務。

    黃燁將之前想好的一番話言無不盡，力勸謝媛回歸首都，同時含蓄表示︰自己願意主持火線上的事務。之所以含蓄，因為遠來是客，雖說是熱心，但若強要指揮權，那便有喧賓奪主之嫌；但是現在時局危急，爭權意味著爭負責任，也就非比平時，不再曖昧謙讓。

    謝媛很耐心地听他講完了整一段敘述，笑一笑。這笑容是溫和的，但也是無奈的。看左右沒人，謝媛便告訴黃燁，這次她是存了必死的決心，所以來到新塔埃蘭。

    黃燁吃驚︰“必死的決心？！為什麼？”

    謝媛神色間隱約淒然，說道︰“您也知道，敵人一路強攻，一路屠殺，傷天害理，迪利數百年來，實在沒有遭到過這麼樣的災難。而這禍患……都是由我引起的。縱然軍民無怨，我也實在是心痛萬分，也就真的……真的是不想活了。”

    黃燁︰“這是什麼話！您……真是的，我也只好不顧禮貌，明白地告訴您︰首先，這事情切不要想得太重，不要把一切責任攬自己身上。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希蒙特蘭早已把眼光盯住貴國，一直想要一試兵鋒。實話講，明眼人都看得出希蒙特蘭為什麼會瞄準迪利的道理︰第一、迪利是歷史大國，戰勝了可以立威；第二、前任女王，也就是您的祖母，十分仁善，體恤民情，這是好，但是也就不怎麼修善軍備，而您繼位時間不長，也沒有怎麼重視這一點，所以國家有所積弱；第三、貴國與宮貝、慎、果坦十分交好，賴為鄰邦，但是他們皆是中小國家而已，盡管星球與人口不少，實際上並無多大力量，他們平時對于迪利反而有更大的依賴心，自身國防建設不足。這些被希蒙特蘭看破了，又知道貴國與三鄰國的同盟實在屬于松散同盟，缺乏統一調度，一旦開戰，各部軍隊都難以協調，其實只好各自為戰，那又怎麼抵擋希蒙軍的統一進攻？何況果坦星聯終究膽怯，不與同盟齊心，更先折了同盟的斗志。所以……現在戰局如此，不是沒有原因的；看清了原因，那麼形勢雖然不利，也不要害怕。您要有信心，迪利不會亡；也就要有勇氣，別絕望地想要自置于死地之中。您的祖母也唯有您這麼一位孫女，雖然登基時間不長，但是國民信服；您要是有不測，迪利政局將會怎樣？總之您千萬好好想想！”

    這一番話，如懸河之水，道理分明，錚錚有聲。謝媛只是繼續低頭听著，沒有插話。她的左右並沒有近衛（所以才能對黃燁說自己其實是存了死志），空蕩蕩的屏幕上顯得格外孑然，讓黃燁都覺得有點可憐。仿佛她不是一國之主，只是一個無助的女孩子。

    良久，謝媛才依然緩緩地說︰“能夠不用‘外交式的禮節’來對我說話的，您是極少的一位。我對您的感激無法表達……願天神祝福您。”

    黃燁︰“這話越發傻了！（不禁一跺腳）哎呀！您知道您的大臣、國民和我們這些友人焦急的心情嗎？那就什麼也別說了，趕緊回來！不介意的話，我自告奮勇，新塔埃蘭由我來守。”

    然後又是一番長話，分析新塔埃蘭可守與不可守、將如何守、守得住守不住戰局又將如何演化……果然條條有理，都是謝媛之前沒听到過的清晰議論。說實話，黃燁也很少這樣闡述，在原來的組織和軍隊里他向來做得多說得少，能言善辯是遠不如幾任參謀長的。今天是不得不打點精神，試圖用辯才來說服對方。

    從入夜談到深夜，談得久了，陌生感打消，說話也比較自然了些。

    總算黃燁想表達的話語都告一段落，而謝媛間中只是少少地回應一些言語，總是和緩而耐心的態度。她顯得雍容，象是有教養的千金小姐，卻不象應該有氣度的國家女王。因為她的美貌遠近皆知，便有很多關于她的傳說，現在近看了，才知道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原來不象一些傳說般剛毅。但要說她純粹是柔弱，卻也不盡然，否則當天怎有殺死露昂妮亞薇的勇氣。

    而且她居然也懂得一些軍事，雖然不多。這也是她想要上前線的理由之一。忽然地，黃燁想起了地球上、歷史中的聖女貞德。貞德開始時是農家女，純粹有志向，其實也不怎麼諳熟軍事；後來便不斷作戰不斷成長，居然扛起了國家興亡的重任，使原本十分危急的戰局逐步扭轉。但是謝媛現在的情況不同，她已經是明明白白的女王，是明明白白的目標，她來到哪里敵方勢必重視，哪里容得她從容地在戰爭中學習戰爭！

    于是黃燁便打擊了謝媛這一點點信心，直說︰“您去新塔埃蘭，真的沒用！”

    謝媛楞了一下︰又垂頭勉強微笑道︰“是……我是沒用……”

    黃燁連忙糾正說︰“我當然不是說您沒用，是就事論事，說您要去新塔埃蘭這件事，根本就是打算錯了的。”

    謝媛︰“您別客氣，我確實是有很多弱點，也愛有些偏執的想法……與我談話而不用外交口氣的，您是第一個，難得您願這樣說我，真是急人所難、願為人分憂……嘻，與您未婚夫人一樣的品格。可我卻也不是沒有理智考慮才這樣做的。國家民族大難，而我什麼也做不到……但是至少我的死會有價值。您知道，是由于歷代的德政，所以我國的軍民還是擁戴我的。但是經過敵軍猛烈的突襲，我軍連連潰退，斗志消沉。也許我死了，會激起全軍與全民的義憤，來將祖國守衛到底吧？所以我到新塔埃蘭來，如果守得住是最好，就緩解了敵人的攻勢；如果守不住，死了也好……軍民會有義憤，會為我報仇的。還有您，有貴國和美嘉星聯，我現在真的相信，迪利不會亡。”

    這次輪到謝媛說話而黃燁無言以對了。以前跟什麼人說話多少能起點作用，現在踫到謝媛是一點辦法兒都沒有。她總是那麼耐心地听，可是她心底的根本想法完全沒有變；她總是那樣垂首而淡然地笑，急詰她又不成，緩喻她也不成。真的象歐靖說的那樣︰“我們陛下很有主見”。

    最後謝媛說︰“就這樣，我們各自努力吧！我現在即行通令軍總部，將國家兵權全部交付給您，請您和貴國的宿將們勉為其難，負擔起救危存亡的責任。我在新塔埃蘭，也不會束手待斃，這里關系重大，我也知道；總之我將和這星球共存亡。您不同，您是赫赫有名的統帥，要是有個萬一，只會動搖全軍士氣。”

    黃燁搖頭說了一句︰“哪有這樣的道理……”

    但也實在沒有別的話可說了。心想自己畢竟辯才不足，要是王拓、羅嶧還活著，他們或許有辦法。

    謝媛︰“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不過，我自己沒有才能，卻也有知人的眼光吧，將軍您定能負起全局的責任，所以雖然唐突，但是我還是要立即將兵權交給您。我國軍民也素知貴國將士的善戰，不會有意見。只請您也坦然接受——現在沒有太多時間委婉，真是失禮了，但我也知道，您的作風就是干脆利落。”

    又被不知不覺地捧了一陣，黃燁真沒話說了。要是一般男人被女孩子這樣拜托，肯定是忙不迭地應承。但是這事確實關系重大，黃燁想明天私下問問歐靖。他和歐靖也是初交，但很快覺得——此人別的方面先不說，首先為人真的不錯，是可以和他講知心話的。然後，也要與本國的主要將領們商量。

    另一邊，美嘉的林修親王紅到宮貝後，當仁不讓，立即接手了一切軍務。這倒很自然，美嘉是大國，紅又爵高位尊，足以立信。宮貝與慎的部隊，一個危急，一個祖國國土已經淪陷，歸于美嘉統轄自沒話說。

    可是這邊，地星盟要是一來就接掌迪利防務的話，真有“喧賓奪主”之嫌了。

    但是非常時期必有非常之事，黃燁心已允了，謝媛如此相托也算知己，怎可推辭？

    有很多歷史上的美談，象管仲身為囚俘而齊恆公一召見即拜為相國，號為“仲父”；百里奚以五張羊皮贖回，秦穆公當即任命以左庶長之職，執全國政事。古代風氣純樸，便有這樣一見則信、信則不疑的佳話。後世的世道，才多了許多“按資排輩”、“錄功而用”的規矩。

    最後黃燁的勸警便不了了之，只好祝願謝媛在新塔埃蘭多多保重，又指出了一些防務上明顯的缺陷。現在也只有“盡人事而听天命”了，新塔埃蘭可不可守真是難說，黃燁隱隱有不祥之感，但相勸的話已經說得夠詳細夠明白了，謝媛不听，奈何？

    當天晚上的漫長通訊中，還談到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謝媛請黃燁秘密到悠廉星聯去一趟，見見悠廉星聯的赫娜女王（她也是剛剛登基不久，年紀又與謝媛相若，本來互相相處得挺好），請求悠廉從另一邊出兵，直接進攻希蒙特蘭國土；如果此事萬一成功，那麼迪利的危機當可緩解。

    黃燁一想，作為迪利，確實也不適合向悠廉提這樣的要求——那是拉人下水呀；可是如果悠廉肯出兵，那麼關系確實非常重大，所以也就確實需要有人去說。那麼，看來也只有自己最合適。自己可以以援軍統帥的身份，以自來赴戰並求取協作的名義，倡導悠廉一起出兵救難，名正言順。而且，兵法的上上策，是出其不意；希蒙特蘭絕對不會想到悠廉會主動出兵攻擊其本土（希蒙特蘭人一定心想，悠廉人都縮在被窩里發抖吧），這樣，如果悠廉真的有勇氣出奇兵攻擊，那麼，往往會收到相當大的戰果，現在希蒙軍一往無前的趨勢也將被遏制住。戰局若有變，齊雅等國或許也會改變立場——畢竟誰也不願意再看到希蒙特蘭擴張，只是畏懼它的強大。

    于是黃燁便答應了，馬上準備動身前往悠廉。心想成功說服對方出兵的可能性不大，但也必須試試。悠廉是相鄰大國，可謂“近水”；那邊美嘉與地星盟相距累萬光年，運兵迢迢，實不如悠廉在希蒙特蘭側翼發動攻擊的有效。

    結束了通訊，黃燁思前想後，幾乎無法睡下。但是夜不能寐不是一個良將所該有的，長年軍旅，已經習慣了無論在如何緊急和嚴峻的形勢下，依然要抓緊可以用來休息的一點時間，趕緊睡覺。

    匆忙到此，隨即又有萬里行。因為不能讓敵方知覺的原因，此行必須是秘密的。只有希望悠廉真的答應出兵，而希蒙特蘭畢竟以為悠廉不敢出兵，提備松散，也就最好。

    這些目前都不可知，事情成不成，唯有一試。

    第二節

    24日，黃燁風塵僕僕，踏上了悠廉星聯的國土。

    知道此行的，雙方都只有少數幾個人。南迪暫時掌握了軍事大權，對外只作黃燁仍在迪利星上。

    悠廉女王赫娜的特使趕到邊境星系迎接。以前迪、悠兩國的外交關系可算不親不疏，兩國之間原有數條星際通道相連，卻沒有首都對首都的直接通道。旅程輾轉需要數日，可把黃燁急壞。

    赫娜不僅年紀、連身世與謝媛都有幾分相同，父親早亡，祖父因為不忍耽誤母親的青春而讓她改嫁，便立當時尚年幼的赫娜為長公主，撫養她長大。（以悠廉的傳統，男的王儲稱“太子”、女的王儲稱“長公主”，所以長公主並不一定是最大的女兒。）

    赫娜獨生、寡親，唯有一位族親姐姐，是先王王後的佷孫女，名為戴寧，年紀長于赫娜七歲，自小脾氣非常溫和，典型的柔順女孩。先王喜愛戴寧，封為“如公主”，常常讓她入宮來陪伴兩老和赫娜。

    先王和王後又是在年過四十時才生了赫娜的父親（也許正因此他先天不足，竟然壯年而夭），等赫娜長成一個少女的時候，兩老已經年耄，先王常病，唯恐自己已經不久于世，而赫娜孤小，怕將來多艱。便有意培養戴寧輔政。但是戴寧生性是宜家之女，對政事全無興趣，而且勉強學不得的。後來先王便作主，在戴寧十七歲時將她許配給當時鋒芒正勁的王國勇將科里克特（當時三十歲）。

    過得數年，王後崩，先王悲痛，也料自己不能長久，遍囑群臣，以死後之事相托。

    奄留至去年，先王亦崩。是時赫娜才十九歲，性格又天真，和十幾歲少女無異，又因以往慣受溺愛，登上王位後，任性無比，群臣莫有辦法，但為先王囑托，只有勉力輔佐。是時戴寧已經嫁了快要十年，雖然不習政事，世情還是通曉的，她已經是很成熟的婦人。

    不久前希蒙特蘭總理大臣萊瑪大張旗鼓地到訪，其實就是奉王命，想來尋釁滋事的；又欺赫娜年輕，而且外傳性格幼稚。那時狄克莫的打算，是以萊瑪挑起事端，然後最好是萊瑪被拘或被逐（諒悠廉也不敢殺害超級大國的使臣），就可以借口動兵。萊瑪也知道國王的打算，受了重賞，不惜冒險而來。不料這邊赫娜事先被戴寧等人囑咐，應對起來落落大方，毫不失禮；而萊瑪這個老色鬼見到美女，心自懈怠，因此居然相安無事，得個“訪問圓滿成功，兩國友誼增進”的結果。無獨有偶，另一邊也是出乎意外，結局正好相反。皇後本是要去看看迪利的風景，兼妒忌謝媛（露昂妮亞薇是著名的美女，可惜比較“老牌”了，便對這些年新出現的漂亮女孩子有嫉妒之心），要去折殺那小女王的銳氣；不料竟然做得過分，當場魂喪西天。這一下場，狄克莫倒也是始料不及。雖然平時和皇後也有沖突，但愛她美，又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結婚這麼多年也不算沒有感情；所以眼淚雖沒流，卻也大大暴跳了一場，就令早已戰備完畢的全軍迅速集結到西北邊境，向迪利出兵——如果宮貝、慎、果坦敢援救，就以此為借口一塊兒滅掉；如果不敢，那……也滅掉，這是立威和擴張領土的需要。

    悠廉就這樣，無形中逃過一劫。但大臣們知道希蒙特蘭勢頭正橫，就算今日無事，以後國家的處境都岌岌可危。因此一邊關注戰況進展，一邊努力軍備。

    雖如此，卻沒有人為唇齒相依的關系，進言援救迪利。科里克特、安蘿拉是目前軍隊的兩位元帥，他們都持重不敢輕言出兵。赫娜在軍事上專任他們，也就不考慮此事，頭痛讓大臣們去，自己依然無憂無慮地享受青春年華，人生中最美妙的歲月。

    是日，得知黃燁將到訪，赫娜得訊欣然雀躍，高興得就象歌迷得知歌星要來本地巡回。

    這麼開心，是因為早聞黃燁大名，愛听他的事跡，也喜歡他那已經流傳諸星的作品，在心底已經認為自己就是他的知音。

    現在既然要來，自然是十分歡迎，也就不管他是因為什麼原因來的。

    于是黃燁人還沒到首都，赫娜先想好了許多“節目內容”，一迭聲地吩咐下去。內侍見女王如此，各各含笑，但也一貫由著女王的性子，遵命便是。

    哪知黃燁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雖來悠廉，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掛念迪利的戰事。值此緊要關頭，哪有心情是來玩的！後來這些“節目內容”便是一個也沒用上。

    25日，黃燁到達悠廉主星，當夜被安置在國賓館。

    次日上午，便入宮來拜訪。此行秘密，所以不登朝廷，不出現在任何公眾場合，只私下來見赫娜與幾位重臣，想要跟他們溝通，婉轉請求出兵夾攻希蒙特蘭，援救迪利于危難之中。

    當天需要上朝，悠廉方面為了保密，國事一概如常。如果被希蒙特蘭知道兩邊有串聯之意，肯定對悠廉也是不利。

    黃燁到宮中，先見了戴寧如公主，在後花園亭中對坐談敘話。而赫娜和大臣們正在前殿議事，心中非常不耐煩，勉強把該听的都听了，捱到時辰，便命退朝，帶了貼身侍女，匆匆轉入內廷。

    與黃燁見面非常高興，也沒有拘束，象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黃燁先前和戴寧談論，便吐露了尋求出兵之事。戴寧蹙眉，覺得為難。她不是很懂政治，卻也知道關系厲害，而她的性格本為安穩持重。所以雖對黃燁贊賞，看他那樣彬彬有禮並言語得體，不無羨慕（戴寧是被先王做主許配的，丈夫是英杰，但他們的婚姻卻並不如意）；但提到國事，戴寧便沉思良久，搖頭，為難地說，就怕女王和大臣們不會答應，先代道歉，並請體諒。

    黃燁怎不知此事對于悠廉來說也是利害非凡，人家有難色，自己也不便一再強求。于是也只好極盡委婉，至少結好于這位如公主，也算有益于日後。戴寧雖不掌權，卻有輔政的名義，平時又常在任性的女王和無奈的群臣間，充當中間人，鞏固上下關系；別看她溫和寡言，有時候起到的影響還真大。

    當赫娜來到，先互相問候，再談些閑話，如各自國家的風土人情之類。談著談著，赫娜漸漸喜上眉梢，視黃燁就如熟識的好友，嗔怒歡笑並無拘束。黃燁出于意料，但見她這樣爽朗，也就放下了十二分的客氣，隨和起來。

    快到中午，戴寧辭去。赫娜要留她午宴，但戴寧雖與丈夫不諧，又自身貴為如公主，卻每天依然親自下廚，為丈夫做飯。雖然科里克特好色風流，心常在外而不在家，不在軍國大事即在情人身上，連先王在世時也根本不尊重戴寧；他本性不羈，不想成家，是先王的賜婚因此才推辭不過——先王看出科里克特精明強干，是未來本國軍隊統帥的最佳人選，所以一邊提拔他，一邊想通過嫁戴寧給他來鞏固王室，這就是政治婚姻的無奈。科里克特婚後的作為，一是自持才能和地位，二來也是看戴寧溫和，便是好欺負的人。戴寧在外是如公主，人皆尊重；在家其實都不敢把丈夫怎麼樣，大事小事，連被責罵也是逆來順受，極少敢于爭吵，更不會向外人訴苦。其實科里克特除了剛愎與風流，倒是什麼都好，戴寧也不是不愛戀他，所以一切也忍了。

    戴寧既去，赫娜更沒了顧忌，喜笑晏晏，恰似天真無邪的少女，沒有一絲女王的架子和樣子。

    黃燁唯唯諾諾，簡直成了應聲蟲，才知自己唯有的一點口才，原是針對公事議論；面對女人時，便一點辦法也沒有。強諫謝媛而謝媛不從，想和赫娜談談正經事，居然也插不進口。不過也確是為難，她在興高采烈談論花鳥笙歌的時候，自己怎麼可以掃她的興？

    午間于花園小宴。雖是初冬，悠廉王城位于亞熱帶，氣溫不低，花也照開，宮廷內更是四季不敗。

    僅僅兩人對坐，菜色也不鋪張，這樣的氣氛反而正好。

    “你看這里的花怎樣？”

    “很好。這邊的這一片有點象我們星球的杜鵑花，杜鵑開起花來也是一片一片的，好看。”

    “可是季節已經入冬了，沒有蝴蝶了呀！”

    “花到時節自開，蝶到季節自來，從古如此；唯有人類是萬物之靈，所以能讓花草也改了時節。”

    “對哦！那麼我們怎麼不能讓蝶蟲也改季節呢？”

    “倒是可以，以現在的科技來說很容易。不過這樣子，天地就沒季節之分了，有什麼意思？”

    “是啊！那樣干脆造一個氣罩把星球罩起來，也不是不可能的！四季皆春，四季宜人，可是這樣反而沒趣了！”

    ……就這樣，閑話加廢話，黃燁只好奉陪。

寂靜破浪

第三節

    赫娜興高采烈，聊天聊得孜孜不倦，黃燁心中暗暗叫苦，心想怎麼樣才能自然而然地把話頭引向戰爭，而又不至于大煞席間風景。

    正此時，赫娜所養的一只小狗，從花園深處一走一蹦地跑來，毛色純白，身形玲瓏，鈴鐺叮叮作響，甚是可愛。赫娜就將盤里的肉挑了一塊，拋去喂它。悠廉的食具也是用筷子為主，這一點讓黃燁覺得親切。

    “真可愛的小狗。”

    黃燁隨便贊了一句。

    “是吧？嘻嘻，都說物類其主！”

    赫娜應道。因為此話有曲意自贊之嫌，不好意思，就再掩以笑聲。她特別開朗，別的女孩很少笑出聲的，她卻不以為嫌，不過也不給人以輕佻的感覺。

    黃燁也微笑，忽然間便想到了一個進言的方法。于是說︰“我在從軍之前，也養狗。”

    赫娜笑道︰“是嗎？那麼，您的狗狗是什麼樣子？我想，一定是健壯威猛的大狗吧？”

    黃燁︰“不是！只是差不多的小狗。不過，它倒也是智、勇、仁、義兼備。”

    赫娜大奇︰“不過是小狗狗，怎麼叫‘智、勇、仁、義兼備’？”

    黃燁︰“那我就解釋一下。先得說我家，我家是普通人家而已，而地球是後進星球，老鼠為患的事當時還是到處都有。我偶然在家里也發現了鼠蹤，遂使小狗夜居于廳，以圖恐嚇老鼠不敢在我家駐扎。”

    赫娜︰“呵呵，可是您的小狗會抓老鼠嗎？”

    黃燁︰“不管它會不會，至少起恐嚇作用啊——老鼠又怎麼知道狗狗會不會抓自己？”

    赫娜歡笑一陣，點頭說︰“對、對。那麼，何以知道它智勇仁義呢？”

    黃燁︰“我家小狗，它心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之理，所以拒絕值夜，這是其‘智’；不怕抗拒主人的命令，也不怕打擾主人的睡眠，在臥室外徹夜撓門求入，這是其‘勇’；不忍捕捉老鼠，這是其‘仁’；後來老鼠據其食而讓之，這是其‘義’。”

    原來是如此的“智、勇、仁、義”，赫娜忍不住，大笑噴飯。

    笑過之後，見案上狼籍，才覺得非常失態且失禮，頓時臉紅透了，連聲道歉︰“哎呀呀！對不起，我太失禮了，這就讓侍從再換一桌。”

    黃燁︰“不用了，反正午餐已經差不多了。我是飽了，您若未飽，也就當是節食吧！”

    這樣說話，便也是慣熟朋友的口吻，否則讓女孩子別再吃，權當節食，那話豈不也是非常失禮？

    赫娜一笑，當然不會介意，就吩咐撤席。

    黃燁再補充了一下︰“其實，該道歉的是我，不該在飯桌前講笑話的。”

    赫娜︰“哪里，好久沒有這麼開心笑了。”

    然後如黃燁所料，赫娜想起“物類其主”的前話，笑著打趣道︰“殿下有這樣的狗狗，果然是‘智勇仁義’；殿下您自己也是這樣的嗎？”

    黃燁應道︰“不敢，不敢當。但是，您不見笑的話，我也自夸一番︰我這次到迪利、悠廉來，確實也算是符合‘仁義智勇’呀！”

    赫娜︰“哦？”

    黃燁緊接著說︰“我邦雖遠，不忍見生靈涂炭，是為‘仁’；我軍雖寡，卻不願意置身事外、作壁上觀，是為‘義’；而我度量形勢，深知敵手強橫，就算我國與美嘉星聯傾盡全力來援，也未必能夠遏制。能判斷形勢，這也算是‘智’吧？因此不怕冒昧，前來悠廉面見陛下與貴國重臣，這也算是‘勇’吧！”

    這樣說話，意思便是再也明白不過。

    赫娜的臉上依然微笑著，略略沉思。她也知道黃燁前來迪利是為了抗戰希蒙特蘭，也想到黃燁來悠廉不會是單純為了增進外交關系。赫娜在無憂無慮之外，心思也是聰敏，若說之前還不經心，那麼現在就應該已經明明白白。

    但她又畢竟樂天，並不把事情看得太重，並不明白“兵者危，戰者凶”的道理。既然身居國主之位，很自我，愛高興怎麼就怎麼。

    于是她說︰“我國其實也議論過出兵，但是大臣們，包括科里克特、安蘿拉兩位元帥都覺得敵軍實在強大，我國出兵恐怕也無濟于事。那時我就不再問了。反正大臣們說，加強國防而保守國家，可以自安，我也就听了；加了一倍之多的國防預算，我也批了；心想反正國事自有大臣抉擇，我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別的沒我的事。”

    黃燁苦笑，原來赫娜幾似不食人間煙火，讓她當女王，果然利害輕重一概不知，別人要她點頭就點頭，要她搖頭就搖頭；一般都沒有什麼自己的主見。

    黃燁︰“坦白說，我這次來悠廉，是期待貴國能夠參與我們的陣營；但是並不是來游說，並不是不負責任地想要拖貴國下水——”

    赫娜插嘴︰“我相信的！您很正直，若是損人利己的事情是不會做的。”

    黃燁︰“呵……也算是這樣。我國出兵，本來也不是為了利己。這次到悠廉，首先是想讓我們兩國互相增進一些友誼和認識，希望今後在許多方面能夠達成共識，必要時互相幫助。”

    赫娜︰“這也是我國的願望呀！”

    黃燁︰“其次，是想清楚地知道貴國的想法，我軍就可以謀定而後動。無論貴國出不出兵，我軍就要根據情況來決定如何抗戰。”

    赫娜︰“我國的想法……大臣們說不宜輕動耶。”

    黃燁︰“那麼此行第三個目的，我就是想來說說一些道理。就以剛才的話頭來說，‘智、勇、仁、義’四字，雖然是悠久的古訓，到今天卻依然有其意義。人不智，如何審時度勢？人不勇，如何果敢行事？人不仁，以何面目生存？人不義，親朋也將背棄。所以縱然時事艱難，有智勇相濟，難關還會度過；而志士不惜身、不怕死，只因不背仁義風範。”

    赫娜︰“說得好呀！”

    黃燁︰“說得不好——好象我是老學究了！”

    兩人齊笑。

    黃燁︰“好吧，拋去大道理，我把現實情況說一說，懇請貴國三思︰以現實意義而論，仁就是有愛心，肯關心和援助別人；現在鄰國有難，而希蒙軍窮凶極惡，犯下無數戰爭罪行；我國雖遠在上部，都不忍坐視。”

    講到這里，黃燁並沒有拿悠廉來說，因為自己剛才有言在先︰此來並不算是游說悠廉參戰，而是擺擺道理，交流交流想法。

    赫娜低頭听著，神情專心。

    黃燁︰“義也可說有兩層意思，一是重情誼，二是有擔當。重情誼，又有擔當的人，必能急他人之所難；哪怕沒有交情，也為了天下公理，能夠奮不顧身。智，很簡單就是智慧。以現在看，要想得長遠一些而不是單看眼前。歷史的教訓比比皆是，都是只顧眼前利害而遺禍未來。希蒙特蘭強，與它交鋒的日子不會好過，這是誰都明白的；但是越怕它，越避它，它越強；別的國家不齊心反抗的話，恐怕亡國都是或遲或早的事情——這可不是聳人听聞！悠廉近在希蒙特蘭旁邊，想要平安，恐怕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得有勇氣，敢于面對強敵。別的國家先不提，如果悠廉願意加入抗戰的陣營，我們現有的六國聯手，未必會輸。”

    一口氣說完，停頓一下再補一句︰“您想，是不是這樣的道理？”

    赫娜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您說的話，很有道理。那麼，明天我召兩位元帥進宮，一起商議，就讓他們率領軍隊出兵？”

    听這話，黃燁倒是一楞，沒想到答應得這麼干脆！

    所以雖然自己內心心急如焚，恨不得要赫娜現在就召見元帥們，然後命令今晚就整兵出師；但她已經答應得這麼爽快，哪能再提要求？

    黃燁說︰“好啊！您願意出兵，真是再好不過。我以地星盟援軍統帥的身份，對您也能主持公義而表示感謝。”

    因為听赫娜的語氣，答應得相當輕易，黃燁也就順她的口氣，比較輕描淡寫地致謝。原來她……真不知戰爭其實是事關重大的呢！心里想當然地，覺得有理，馬上便答應了。黃燁雖然致謝，說了一番祝願列國今後同舟共濟的話，心中卻仍然擔心，怕赫娜的話作不得準，悠廉星聯的大臣們還是不會贊同出兵。

    小狗沖黃燁搖尾巴，討好似的仰首而吠︰“啊嗚——”

    赫娜的臉上又露笑容，俯身去摸小狗的頭︰“真乖！殿下，它對您很友好！這是很少有的表現！”

    于是話題又岔了開去，國事的討論就到此為止。

    看著赫娜用筷子夾東西喂小狗的姿態，黃燁不知為何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地球上學校組織野餐時，女孩子們的那種歡悅神情。去到的外星多了，見到的外星女孩多了，赫娜尤其酷似地球的女孩，因此對她居然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花園中的小宴，真是難得浮生半日閑。如果不是現在的心中充滿憂急，這本可以是極美好的一幕。

    第四節

    果然如黃燁所擔心，第二天，當赫娜召科里克特和安蘿拉議事時，安蘿拉還不說什麼，她從來是習慣恭敬如命的；但科里克特強烈反對，那樣子簡直要跳起來。戴寧昨日見過黃燁，略知黃燁所為何來，但是丈夫一夜未歸（常事），也就沒有告訴他。現在科里克特听得女王已經答應出兵，頓時急了起來。

    黃燁和科里克特談話，兩人客客氣氣，但科里克特對黃燁的說法並不以為然。長遠固是長遠，只怕悠廉星聯一參戰，已經會落得兵敗滅亡的下場。

    科里克特皺眉問女王︰可知我國兵力多少、裝備如何、訓練如何、士氣如何？

    赫娜一點都答不上。科里克特嘆一口氣，說了幾句抗戰不易的話，即請暫時擱下此事，大會群臣商議。

    這樣的提議，赫娜也只得允了。便請黃燁在國賓館中等待消息，若是悶，自己可以陪他到京內京外的各處名勝去游覽。

    黃燁說“好”，但這是漫不經心的回答。心在彼方，目中不見戰火而耳邊猶有疾呼，哪里能有閑情玩樂？

    這一議，便擱了多日。群言紛紛，主張參戰者少，主張自安者多。想法無非都是覺得希蒙特蘭太強，悠廉星聯如果參戰，正是螳臂當車——無濟于事。更或者有抱薪救火的可能，反使戰爭進一步擴大，越發激起了狄克莫的性子。後日之患是後日之事，今日如果妄動，恐怕很快就將沒有了悠廉一國，那還談何後日？

    赫娜內心，總還是覺得黃燁的道理為正；但自己果然也不知道國家有多大實力、敵方又是虛實如何。

    于是一議再議，拿不定主意。

    這些天，黃燁只身在遠方，沒有事務纏身，倒很想念未婚妻和戰友們，常常通訊，尤其是本來比較閑的未來內子大人。戰友則多數極忙，為免泄密的緣故，也不能在通訊中探討軍務。就這樣一天天等待、一天天閑著——在這樣緊急的非常時期還閑著，可不把他悶死，心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是不好表現出來而已。

    赫娜邀黃燁出行，熱情地介紹本國哪些地方有趣，哪些地方好玩。黃燁只是唯唯諾諾，卻沒有真的想去的樣子。赫娜也算體貼，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也不強求，幾乎每天都有見面，但不過陪他散散步、看看夕陽而已。

    黃燁在自己國中，好歹有些威望，說話也就有分量；來到這里，全然陌生，別人听不听你，都是沒辦法的事情。又因為不能知道迪利、美嘉和自己國家軍隊的確切消息——例如戰況利與不利、運兵順不順暢；這些，必須是內部情報才真實，外面或許根本沒消息，或許有消息也真偽難辨。以往軍隊、國家大事總在掌中，現在這樣蒙在鼓里，豈能不悶、不急、不擔憂？

    一周過去，黃燁便打算告辭先回。知會了一下謝媛，謝媛默然許久，請他再耐心等一星期。

    再一星期？！黃燁簡直也要跳起來。從公開的報紙上，已經知道敵軍進兵勢頭依然強勁，宮貝已經轉入了首都防衛戰，而迪利的要塞星系——新塔埃蘭也遭到了猛烈進攻。

    但看著謝媛若有所求的眼神，黃燁還是答應了。

    于是捱到11月8日，在悠廉星上的第二周停留時間到期了。這時的公開戰報，新塔埃蘭左右兩個從星系已然失守，陷入了受到三面攻擊的不利處境。而宮貝星上，美嘉軍發動了第一次有力反擊，將希蒙軍暫時逼退。

    這個時候，地星盟與美嘉星聯的主要將領，大部分已經來到了前線。部隊也已經陸續運來，陸續投入戰場。宮貝主星曾經一度緊急，敵軍在幾個重要地點空降，眼看首都就要失守，幸而包奇所部趕到，激戰一天一夜打退敵人。戰斗中包奇頭部受重傷，馬上又被送回國內治療。紅聞訊非常吃驚，心中又有歉意，卻也無暇慰問。趁著敵軍敗退之勢命令各部並力反攻，希蒙軍敗退後立足不穩，退出原已佔領的兩個星系，宮貝主星防衛戰告一段落，這算是開戰以來聯軍一方的第一次大捷。不過，聯軍也損失慘重，而宮貝主星遭到浩劫，許多屹立了數百年以至上千年的古代建築毀于戰火。

    迪利一邊，地星盟的將領們︰楊耿鋒、恩多斯、康康、佳茜、阿齊茲、魏連平、里瓦達維亞等，陸續到達，連弗瑞克和白芩也都來了，還有美嘉星聯的婉、豐丹、芝明查等人。他們大多數想要奔赴前線，但是各自的部隊多數零零落落，集結未畢。因為謝媛懇求先救宮貝，而宮貝形勢果然緊張，所以，通過星際通道加緊輸送的軍隊優先參與了宮貝保衛戰，中轉來到迪利的還不多。

    先于部隊來到迪利主星的將領們，手下無兵，干著急。成師以上建制的只有一個最先到的地星盟教導一師，又已經忙著在迪利主星上參與布防，成為首都防衛體系的一部分。

    這樣子，不僅黃燁在悠廉星上急，一大堆地球人和美嘉人在迪利星上也急。都是宿將，卻都只有坐視形勢發展，這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在這期間，聯合指揮部也算建立起來了；沒有遠方的兵，總還有本地的兵。而現在情況很明白——新塔埃蘭在一連串的猛烈攻擊，特別是在地毯式爆擊之下，幾個主要基地的設施，多數已經減弱甚至喪失了防衛功能。看來，新塔埃蘭終究無法堅守，下來應以保衛首都為打算。

    迪利方面不是不明白這一點，防守新塔埃蘭的部隊開始部分後撤。但不知為何，沒有女王的消息。她難道還要呆到最後才走？令人不解。來援的將領不解，本國人也不解。

    略知其情的，只有黃燁。

    天天有通訊，而這一天的相互通訊，得知放棄新塔埃蘭已成定局，黃燁看著謝媛的神色，她現在平靜而無語；黃燁想說些什麼，卻也找不到什麼話合適。已經不再陌生，象是面對著老朋友，但也找不到話說。

    她不撤退，她有死志。

    黃燁感到自己是如此地無力，這種感覺畢生也就第一次嘗到。深深無力。無法驟然改變戰局的發展，無法改變她的想法；也無法期待有奇跡。

    相對默然良久。謝媛再一抬頭，再驚訝地問道︰“您……您怎麼了？”

    原來黃燁很難過的樣子，好象已經落淚了。這大出謝媛的意料。

    黃燁︰“沒……我只是……控制不住。我沒法勸你，沒法責難你，也沒法遏制敵軍進軍的腳步。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無力。”

    謝媛︰“對不起……”

    黃燁︰“……”

    又默然了一陣，謝媛竟終究沒有悔意，道了再會，通訊就這樣結束。

    黃燁望著已經黑漆漆的屏幕，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

    原來他流淚，一半是真難過，另一半卻也是故意要這樣的。要說控制自己的能力，其實是有的，以往的多少悲歡，讓黃燁已經很能夠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又想，或許這樣，她感于“男兒有淚不輕彈”，或許會感到不安，就此打消與新塔埃蘭共存亡的念頭，那麼，她還能平安回去主星，現在時間還來得及。

    但是，這一小小的計謀，大違黃燁本性而此情此景不得不用上的計謀，也失敗了。

    謝媛的心志已決，沒有人能夠改變。

    黃燁怔立良久，手漸漸握起拳頭。就要轉身出門，離開國賓館，面見赫娜。現在也不用等待什麼答復了，立即回迪利去要緊，或許自己還能想條計策，再靠將士用命，力保新塔埃蘭不失。

    忽然，屏幕又亮了，再現出謝媛的身影。

    謝媛先微笑了一下︰“您還沒關。”

    黃燁︰“是的。就要關了。”

    謝媛︰“我還有話沒說呢。”

    黃燁一听，以為有轉機了，但是謝媛又說︰“這些天我和赫娜陛下也互相通了好幾次話，她也挺為難的。今天早些時候，她還來電告訴我說，就在幾天之內，她一定要促使出兵的事成功。所以，我想請您再留在悠廉星上，等到事情有個結論。”

    “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所以您一定要等。赫娜是個好女孩，她挺有同情心的。”

    “這我也知道。可是，恐怕出兵的事，畢竟沒有那麼容易。”

    “總之，您再等一等吧，拜托了，這關系我們國家存亡的。”

    “……好。”

    “那麼，這次就真的再會嘍！”

寂靜破浪

謝媛揮一揮手，然後將手伸向開關鍵，但又補充道︰“但是，不管事情最終是成還是不成，我們還是要感謝人家的心意；就算不成，您可不能見怪于她哦。”

    黃燁︰“我知道了，我不會失禮的。”

    謝媛︰“一定？”

    黃燁︰“一定。”

    謝媛︰“那我安心了，再會！”

    手指輕輕一按，將屏幕關閉。通訊斷了，黃燁的身影看不見了。

    謝媛微微笑著的神情才有所改變，最後嘆了一聲︰“對不起……我能瞞您，而您終究瞞不過我。”

    原來，謝媛雖然不比赫娜年長多少，卻比她要成熟多了，黃燁的神情有些異樣，讓她看出來了！其實今天赫娜與謝媛並沒有通話，不過借此安定黃燁的心，又以國家的名義拜托他，讓他不能拒絕。否則，相處時間雖短，謝媛已經知道黃燁的為人，他若回了迪利，勢必要到新塔埃蘭來，那時連累了他，自己又怎麼忍心？

    黃燁年紀漸長，閱事已多，唯有女人，還是不了解。有些方面，他真低估女人了。

    黑漆漆的屏幕，結束了對白之後，地下基地中又是悄無聲息。關上了室內的主燈，在廊外淡淡燈光的映照下，謝媛緩步離去。

    此時本來悄無聲息的地下，除了輕輕的腳步聲，還隱約傳來了一陣地面上的震動和轟響。

    第五節

    11月12日，黃燁心下愈疑，而忽然接到通訊，一開屏幕，只見是謝媛，裝束卻與往日不同，容飾極其端莊，服裝更正統于朝服，即所稱“祭服”，為盛典時才穿著。

    她那樣打扮，也是很好看；但黃燁又看見左右各有侍女，皆是盛裝，而她們手中有火炬。屏幕亮的原因，不是通常的燈光，卻是火光。黃燁大驚，一陣不祥預感猛襲上來。

    謝媛先盈盈一禮，臉色雖悲戚，卻也從容，開口便說︰“孤星不可守，我現在就要赴死，臨終有話，願將軍念公私情誼，答應我！”

    黃燁心中驚急，但因先前已有所知，所以也不至于失措；而謝媛的神色也讓人凜然。不以別種稱呼稱謂自己，而又很正統地稱“將軍”，正不解何意。

    黃燁︰“陛下終究不听我勸，以至于此……真的已經無法挽救了嗎？”

    謝媛︰“這里，已經是沒辦法了。我沒有告訴您的一件事，其實狄克莫知道我在這里，他也就親自統兵來了，其心不得我而不罷休。因為皇帝在，敵軍兵勢更強，孤星四處淪陷，幾日來我軍殘部陸續退出，而今天，基地通道已不可用。最後剩下的，只有我和幾百名親隨，馬上要把基地爆破，玉石俱焚。舉火，是為了我國古儀；迪利古國，先朝國君有兩人以此捐生，而國家兩度衰而復興。我剛才已經先和國內群臣通話，傳了遺命。現在將托國于將軍，我死而無撼。”

    黃燁欲言又止，這一刻，時鐘的秒針似乎正在當頭振響，而生死離別的一幕幕飄渺在空氣中。

    謝媛神情凝重地望著黃燁，眼楮里蘊含了無數的言語。

    黃燁︰“我……實在無話可說。陛下既然以死為志，我會不負所托，努力助迪利復國。”

    謝媛︰“不是這樣。我是請將軍勉為其難，繼位我國國王，親善，伐惡，興復國家，興大我族。”

    黃燁︰“這、這卻是什麼道理？陛下難道懷疑我會不盡力？我對陛下許諾，必會竭盡全力。”

    謝媛︰“我可以指天，我不疑將軍。我自幼孤獨，親族少，而且其中也沒有特別賢能的人，可以挽救國家于危難之中，並走向復興——這需要大氣魄。我知道將軍有謀有力，也有志向與品質；將軍念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許我！”

    黃燁︰“不，實在沒有人選的話，我便協助貴國大臣守國，戰亂以後再于陛下族中推舉賢才，作為新君。”

    謝媛︰“我王族本來也不是王族。十六代前，先王臨終所讓，囑咐興國。天下事，千古悠悠，不會有長盛的王朝；我只是一個小女子，也明白這個道理；將軍是大男子，為何還拘束呢？再說貴國早已反了封建，難道您還有‘封建殘余’？”

    說著，開顏一笑。

    黃燁再搖頭，說︰“雖然是這樣，我並沒有居位之心。此戰若敗，我必死于陣前；若勝，就想歸國退休，安閑地生活。”

    謝媛︰“這卻是我干擾了您的人生，但不得不如此，所以請將軍勉為其難。”

    黃燁︰“不，不是這個意思！”

    還待分說，謝媛伸出手來，決絕地說︰“時間不多了，您可听到上面的轟鳴？我已經叮囑過大臣們，大臣們已經領受遺命。現在我將殉難，將軍要是答應我，我可以瞑目；否則，我擔憂迪利的未來，就算死也不安寧。”

    見黃燁默然，謝媛略一笑道︰“這樣‘要挾’，您不會介意吧？”

    黃燁頓覺悲從中來。

    過一陣，果然爆破的聲音大作。謝媛再問︰“您答應了？”

    黃燁點頭。

    謝媛︰“好。最後，請您見證我殉死國難，您是迪利第二十二代國王，以後以國家大計，多多自勉！”

    黃燁神情肅穆，再點頭。

    謝媛用雙手再正了一正頭上的玉冕，要轉身之前又補充說︰“今天我死難的地方，您一定要在打倒希蒙特蘭星聯後，帶您願意到這里的同胞來，與迪利族一起，建設一顆新的、美麗的、充滿生機和快樂的星球。就叫‘新鄉星’吧。那樣，我死也含笑了。”

    黃燁點頭。

    謝媛︰“您之前在柯亞受爵，而您的戰友也一並領受；現在，您的陣營中人才濟濟，而他們都有遠來救難之義，我也有報答的心意。我現在心無掛礙，也知道我國必能復興；戰後，您的戰友中有願意留下幫助重建迪利的，請一並授予重爵。我國大臣雖不才，卻能盡忠竭慮，自然不會嫉妒遠賓。”

    黃燁又點頭。

    謝媛︰“知道您是唯物主義者，卻不要欺我死後九泉無知！”

    報以一笑，轉身徑去。走出十幾步，抬一抬手，侍女將火炬投到地下，頓時一室皆燃，屏幕上只見火焰。再一瞬間，整個基地的引爆裝置發作，只听連聲巨響傳來，屏幕一黑，便悄無聲息。

    黃燁留在原地，肅立良久，不要問他這一次當真流淚了沒有。

    相信吧，血肉之軀將在這片烈火中徹底毀滅，而不屈之魂會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另一邊，迪利群臣幾日來只見殘軍撤退回京，卻不見女王，無不慌急。都不知道她原來早已決心，踏上新塔埃蘭，必是有去無回。

    今日女王授下遺命而決別，自首相申坦和元帥歐靖以下，莫不感傷而泣拜，悔恨國家積弱，而自己並無能力振興，否則縱然有禍，怎麼至于象今天這樣。

    但是如謝媛所說，群臣雖不才，卻忠心耿耿，女王有遺命，都會鼎力遵從。

    謝媛怕黃燁到時候推委，便囑咐大臣們如果那樣的話，就應該再三擁戴，讓他不可推辭。

    ……

    從此留下一個懸疑，就是謝媛為何傳位黃燁。後世有很多說法，舉出了一些原因去猜度謝媛的心思。一條是仿照歷史往事，象兩位先王一樣，在危難時刻以復興國邦為重，在意繼承者的能力而不在意他是不是王族中人。一條是黃燁若為迪利國王，美嘉勢必更傾全國之力相助。一條是黃燁按名義也是柯亞親王，柯亞這時候尚未表態，迪利與柯亞並無交情，但若黃燁成為迪利國王，華琳必無坐視之理。再一條，黃燁留學列霞，其亡友羅嶧又對龐都主帥埃爾克有大恩，黃燁自身與埃爾克也有患難之誼；黃燁為迪利王，那兩國也必來無疑。總而言之，“4＋1聯盟”本來就有同盟相恤的義氣，現在黃燁入主迪利，他們就更沒有不竭力參戰的道理。

    這些說法，純粹也是外國旁觀者之猜度。其實未必。之所以美嘉星聯、地星盟動兵而另三國不動的原因，未必是怕惹麻煩。例如柯亞軍，其實已經暗自動員了相當一部分兵力。因為“4＋1”聯盟去宮貝、迪利的通道原本只有林修星上的一條，美嘉星聯連夜趕工，才剛完成了與宮貝兩國主星間的第二條運兵、後勤大動脈，里程達到一萬四千光年。美嘉星聯和地星盟尚有數百萬大軍滯留在美嘉、林修兩星上，發送不及。柯亞軍更不知何時可動。費德認為，既不可動，先聲言出來，只能使盟友越發焦急而敵軍防備在先，不如先隱蔽不言。華琳听從費德，就令費德為主將，選兵準備後援。費德傳令國內各地，挑選百萬精兵，齊集安德摩亞柯，後勤也要如數供給。只待參戰條件具備，柯亞也不會坐失同盟之義。列霞、龐都的情況也差不多。

    除上述以外，另一個原因，卻是從後來的事件說起。有說法便疑心是謝媛與赫娜通過話，看出赫娜對黃燁甚是欣賞，以至愛慕；迪利、悠廉兩國關系不密，而若黃燁為王，悠廉還會坐視嗎？這一條，最後也沒人知道究竟是不是。

    還一條……不好說了，且罷。

    至于謝媛要求將來遍封來自地球的功臣，也是報恩的好意（雖然他們來參戰並不是為了指望報答）；也是盼望眾人齊心，才能使國家轉危為安，轉禍為福。

    黃燁以謝媛終不免于死難的原因，既悲且憤，也不當面告別悠廉女王與大臣，通報了有關官員，隨即駕機返回迪利主星。

    赫娜听到謝媛死難的消息，也非常震驚，又听官員報告說黃燁辭去，連忙派人追他回來，想要委婉解釋一下，但是已經追不及了。

    黃燁對悠廉自然免不得生氣，也是因為之前謝媛謊稱與赫娜有定論，而臨終時無暇糾正這一點，于是黃燁以為是赫娜無信或無權，只是虛意應應，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人死不能復生，而自己卻始終在異星之上，未曾參與一戰，想想這些，怎能不氣？至于謝媛說過的“不管事情最終是成還是不成，我們還是要感謝人家的心意”，這話，黃燁當初是點頭稱是，現在卻終究不能心平氣和。

    不過，氣頭總歸還是指向狄克莫。暴君難道自恃天下無敵？逼人太甚，做到這個地步，一定得有人來挫敗他的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