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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蘭坡,清乾隆年間北京大光明殿法官(生卒年待考),史稱吳真人,江蘇如皋人。初出家藥王廟,為老煉師朱瑤章之徒孫。“瑤章後請于師,訪道之京師,師事婁真人,為大光明殿法官,盡得其秘術以歸。”清嘉慶如皋縣誌載其為靈威觀道士,意為後來入主靈威觀。吳蘭坡是位道法高深的異人,他在黃河邊得仙人授玉印;用權杖下橋樁打出鱉精;出飛符禱雨靈應諸說流傳民間甚廣。
前年,筆者在為《中國道教風貌》大型畫冊組稿時,發現了《大光明殿法官吳煉師蘭坡禱雨靈應書事》手卷一軸,長6m,為玉綾本。手卷除雍正十三年如皋知縣丁元正撰文,為其記載禱雨全過程,並贈詩一章外,先後尚有8位宦官、鄉紳、社會名流為其題詞、賦詩、考證。此卷雖經250餘年滄桑,而“墨彩猶新”,成為彌足珍貴的道教歷史文物。以至於後人稱:“開櫨盥讀急收束,恐有雷電生緘純”。
丁元正,衡陽人,雍正十三年(1735年)至乾隆二年(1737年)為如皋知縣。他“向蒞如皋時”與吳蘭坡的師太朱瑤章“所契”。乾隆十二年“將補選入都,複經皋邑,居停道院中”,因能得以親見吳蘭坡禱雨運作全過程。所以後人稱他的記載“非讕語也”。
禱雨的時間是乾隆十二年(1747年[丁卯]六月)。這年“邑自四月至六月不雨”。當時的旱情,乾隆舉人姜恭壽在卷中有這樣的描述:“東濱皋海地瀉鹵,歲鮮秋登民食苦。三月大旱天無雲,中田禾枯唯亦土。乖龍啾啾鞭不飛,民如遊魚宅涸釜。賢令憂民廢眠餐,目睹青天心欲腐。”如此乾旱,如此焦急。乾隆內閣中書員外郎顧雲,在《祈雨歌》中這樣寫:“丁卯雉城旱太甚,六月不雨憂蘊隆。田裂黽斥魚遊釜,黍稷無由詠芄芄。”盛夏三個月無雨,田黽裂地瀉鹵,莊稼的收穫,人民的生活,均岌岌可危。這時新任如皋知縣淳安人鄭見龍“意形於色,亟建台泰山(如皋城北的一座土山,上有廟宇,現已被夷平)之前,親詣門迎請蘭坡不獲辭”。禱雨運作前,吳蘭坡先是“熏沐披發易服,偏拜院中群神,長跪(於他的)師修文前,誓曰:不得雨徒將不復返故居矣”,繼而“破鎣毀物什號哭而出”,表現了他禱雨心之堅定。
知縣丁元正對吳蘭坡禱雨操作作了如下描述:“至壇,指麾左右執事不洞洞屬屬”,登臺後“靜默淵恭,俯伏匍匐儼若身在帝左右,為民請命”;他“右手執劍,左手持杯,噴巽叱吒”;“鳴金擂鼓又儼若三軍臨鯨,敲辟易角”;如此“胸底爛熟請雨法”(沙元炳《長歌》)。對當時的旁觀者,丁知縣這樣寫道:“勝時,士民瑜列而觀者數千人。”可見場面之大,盛況空前。
那麼禱雨的效果怎樣呢?丁知縣作了如下詳載:“俄而,觀者群指而語曰:‘幡結矣!'有頃,忽驚相告曰:‘赤霞隱矣!日捧雲矣!'少頃,則又譁然相謂曰:‘涼風至矣!雨雲興矣!'俄而聚者四散,奔走雜遝,則雷雨驟至。”如此繪聲繪色,雨如此之神速,實在令人稱奇!得雨的情況又是如何呢?卷中也記載得很清楚:先從時間上說,“自午至未不休”“戊亥又雨”“明晨”“自辰至午”,這樣相加起來,可有近14個小時之多。再從雨量上說,“大雨如澍,霹靂震地,溝澮皆盈”。勢之猛,量之多,可以見矣。
吳蘭坡上壇台是六月十一日上午,下壇台是第二日(十二日)午後。他在壇台上行法一晝一夜再加半天,恐有30個小時之多。吳蘭坡在壇臺上除了前述的作法舉措外,便是靜默。乾隆進士顧人驥在卷中這樣寫:“環佩天風滿,旌旗海日寒,焚香坐深夜,仙路正漫漫。”這大概就是道教行法裏說的出定吧。另外卷中還這樣寫道:“鄭公慮四野尚未沾足,而蘭坡誠意不少懈,行法事如初。”“官與士民額首相慶曰:‘可矣!'乃止。”由此可見,雨時雨量竟是受人為誠意所使。
我們不妨再看看禱雨者這時的情態:“蘭坡宛在淋漓中,遍體毛髮如沐”,這位異人經受著濠雨的洗禮而不避。觀眾的反映怎樣?“遙望者為之悚然”。
“翻盆濯枝不停歇,城裏城外水淙淙”。吳蘭坡禱雨靈應的壯舉,無愧地獲得了空前的殊榮:“鄭公嘉乃丕績,錫以匾聯,鼓吹引導,肩輿而還”。所以吳蘭坡成了近代史上傑出的道士,是不無道理的。
三國時的諸葛亮,曾在南屏山築壇台借東風,千古傳為神奇。細細一想其實不奇。因為孔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借東風是自己選擇的甲子日。吳蘭坡,可是隨到隨行,他禱雨的時間是知縣大人鄭見龍給定的。“為民請命師毋拒”,吳蘭坡不容回避是逼上梁山,只能成,不能不成的。所以他“破鎣毀物什號哭而出”“揮淚登壇”“不得雨”“將不復返故居矣”。
這一觀點,在卷中還可以找到旁證。即在禱雨之前,丁元正與吳蘭坡有一段對話記載,這段文字是兩人在禱雨問題的討論,現錄於下:
“蘭坡日端坐一室,對案目凝心注,兩手時作勢狀。叩之,則曰:‘此三茅君祈禱法,婁真人以口授者也。'餘曰:‘子嘗以其符咒已人疾病罔不應,此利濟之大者,子當一行其術。'起謝曰:‘某何敢嘗試,但伏聞豎幡混缸,斬虹散霞,興雲動雷,兜風催雨之法,如是姑肄業焉。俟他日有善禱者一一參究之,靈不靈未可知也。'餘曰:‘法之靈不靈,亦存乎人之誠不誠耳。誠固未有不靈者也。'”
吳蘭坡儘管對婁真人所授三茅法“姑肄業焉”,但是“何敢嘗試”,還要“俟他日有善禱者一一參究之”“靈不靈未可知也”。吳蘭坡對禱雨沒有把握,說了老實話。“誠固未有不靈者也”不出自吳蘭坡之口,而出自丁知縣之口,這對後人研究吳蘭坡就更具真實性了。
在“靈不靈未可知也”的情況下,面對“旱魃將為虐,東皋士脈幹”的嚴峻旱情;面對“知縣下堂屈身請,紳士羅拜願相從”如此緊逼的情勢,吳蘭坡不得不“揮淚登壇上天封”。然而禱雨竟然成功,這也許在吳蘭坡本人意料之外吧。功滿德就之時,吳蘭坡毫不自傲,而將成功歸於“天意”。“此番甘霖不易得,誰其禱之代天工,無何道士下壇去,但雲天意吾何庸。”(顧雲《祈雨歌》)“長生起束萬民歡,歸功於師師弗取,為師一歌靈雨行,傳入光明神仙伍。”(姜恭壽《靈雨行》)吳蘭坡如此之神奇謙虛,不失為一代真人,而與大光明殿的神仙為伍了。謙遜不傲,是道家的本分。儘管如此,吳蘭坡對禱雨靈應,還是十二分欣喜的,因為這樣他才不失為“大光明殿法官”。王國棟在《題丁明府禱雨書事後》中,有這樣的詩句,與吳蘭坡分享欣喜:“……別來兩載鱗鴻隔,側聞禱雨喜欲狂!……今冬仍覓舊館寓,蘭坡道貌尤軒昂,示我丁公大著作,敲金戛玉聲琅琅,指承情事鬚眉動,摹繪靈應神鬼藏……。”“指承情事鬚眉動”是何等高興呢!
吳蘭坡禱雨,使用的是婁真人口授的三茅君祈禱法,具體法術是“出飛符”。卷中這類記載、褒揚、歌頌極多:“三茅訣受婁真人,驅役鬼神天無迕”(姜恭壽《靈雨行》)、“如何行暮雨,只藉出飛符”(顧人驥《小詩四首》)、“丹書大得三茅訣,玉笈金箱海上開”(胡之祁《小詩題贈》)、“靈星失祀雩壇廢,蓄眼不到三茅君”(沙元炳《長歌》)、“題成望右複太息,有符乞灌吾心焚”(同前)。吳蘭坡在高高的壇台之上行法,法壇森嚴,當然不容近前圍觀。人們在壇下“遙望”到的是他行法的身影。出飛符的具體運作,飛符的形狀,當然無法得知,同時這也是秘訣,只能“以口授者也”,記載不得。但是出飛符禱雨靈應了,這是個事實。筆者在茅山VCD光碟中,見到茅山道士出飛符的大概。98年赴茅山參加道祖廣場落成典禮時,在觀禮臺上也親見了朱老道出飛符為老君像開光的場面。出飛符確有其事,它是三茅真君法術之一。
那麼,婁真人何許人也。吳蘭坡禱雨靈應後的169年(1916年[丙辰],他的法裔李雨蒼持此手卷,向前清翰林院編修沙元炳太史索題,太史于丙辰孟秋為賦長歌後,加了這樣一段跋語:“《蘇州府志·釋老傳》有李湛然、蔣其昕並從婁真人授法,蔣亦住光明殿十二年。是當時固有斯事,非讕語也。婁名近垣,足補丁記之缺。”近見《上海宗教史》載:婁近垣,上海楓涇人,道士世家,童年在建於元代的上海縣吳會鎮仁濟道院出家,長成後游龍虎山。又見《中國龍虎山天師道音樂》一書中,有清乾隆十五年(1750年)龍虎山天師府婁近垣真人編輯整理出《清微黃設儀》之記載。
婁近垣是一位出類拔萃的高道,他的徒弟吳蘭坡也不遜色。吳蘭坡的仙人形象,卷中描寫甚多:“或有煉師吳蘭坡,昔曾供奉隸內府,大光明殿近勾陳,金碧雲煙鸞鶴舞。”(姜恭壽《靈雨行》)“道士蘭坡好說法,仗劍揮羽三皇官,昔年控鶴乘風去,廁身光明寶殿中。雲笈七簽最微妙,真人為之探元穹,朝游從黃石,夕游從赤松。”(顧雲《祈雨歌》)“紫鳳仙人下帝台,蒼龍萬里決川來,雍容劍佩星辰近,叱吒風雲日月回”(胡之祈《小詩題贈》)“奉侍中宸天子喜,諸王優待禮數崇,得道歸來酬贈富,寶翰瑤篇拜賜重”(顧雲《祈雨歌》)。帝王的禮數酬贈,反映了吳蘭坡地位的顯赫,道法的高深。楚易王竹樓,由於“蘭坡昨自京師還,其時我寓丹灶旁”,因而他能見到“行騚寶翰及珍玩,充列幾案生輝光,問之師承得秘妙,真人高弟早升堂,王府賜物世罕見,我或其遇心蒼茫……姑信授受有真訣,世上凡骨誰敢當。”吳蘭坡無怪要與當時的京官、進士、刺史、知縣、舉人、貢生為伍了。大家在卷中稱他為“大光明殿法官”“老煉師”“大法官”“老道兄”“方外友”。他還參加了以乾隆進士顧人驥為首的蒲堂十子結成的“聯超社”這一文人詩社,大家在卷中稱他為“社長”、“老社友”。吳蘭坡當然是一位超群的詩人了,可惜的是我們尚未見到他的遺作。吳蘭坡在官宦身邊如此舉足輕重。卻要“別去金鼇隱水濱”“懶循世法近楓宸”(丁元正《贈詩一章》)。“訪道之京師”是為了“事師婁真人”,而今“盡得其秘術”,加之“或為蒼生作霖雨”(姜恭壽《靈雨行》),當然不願再留在“金碧雲煙”的京城。“為憶故園還雉裏”,因而“負劍辭北闕,浮楂歸東川”,他要過他的“閑來對客聊烹茗,鶴自蹁躚鹿自馴”(同前)“華陽怡山中,閑依白雲眠”(姜任修《次用太白贈焦煉師韻》)的自由自在的仙人生活。這也是吳蘭坡不失為一代真人之處。
《吳蘭坡禱雨靈應書事》手卷蘊涵極為豐富。其中首篇《禱雨靈應書事》是一篇絕妙而又實在難得的古典散文。另外的七律一道、七古兩首、樂府三首、五律四首,題詞一額,跋一則,也都十分精彩。可謂篇篇文光煥然,字字蘊籍風雅。《手卷》也實在是一件極為優秀的書法作品。它的發現,證實了禱雨靈應事實,還特別展示了吳蘭坡的異人形象及其道教歷史地位。同時又證實了另一個如皋道士禱雨的事實。這對道教的研究無疑有重大意義。
王竹樓在卷中《題丁明府禱雨書事後即贈大光明殿法官蘭坡老煉師》裏這樣寫:“五十年前夏陰伏,肥蟲遺蜿蜒來吾鄉,廣延法侶到皋邑,字曰赤臣其姓章。祈雨得雨大歡洽,密啟當事毋憂惶,魃狂既逐支祈逸,陽侯肆毒恐莫當。丙丁戊已皆巨浸,沉災壘至其言償。迄今裏老尚傳述,章公寧妄言災祥,後來繼起者誰子,蘭坡叱吒排天閶,”“章公子孫殄滅盡,君為後勁遠擅場。”這是在吳蘭坡禱雨前的五十年,即康熙三十五到三十八年(1696年[丙子]——1699年[己卯])禱雨的一位神人,他叫章清憲。民國如皋縣誌載:“章清憲,字赤臣,如皋關帝廟道士。”“遇水旱祈禱無弗應者”“善醫,邑嘗疾疫,……設藥局於廟之東廡,濟活甚眾。”“廟大殿災,傾橐千金,又廣乞壇施,重新之”“自奉極儉,得錢即用以修葺。及歿,貧以無殮,縣人爭醵錢殯焉”。如皋古來就有傳說他出定到河南借雨的故事。章赤臣不但治病濟世,出己資修廟,自身極儉樸,而道法或許還高深于吳蘭坡。因為:一,他能出定到水災氾濫地河南去,把那裏的雨借到如皋來,以平衡旱澇;二,他一禱雨,如皋四年“皆巨浸”,可謂道法深矣!
而今“章吳子孫殄滅盡,或無後勁可擅場”。嗚呼!章真人,婁真人,吳真人,此類異人現已不再,概為今已有人工降雨之技能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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