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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淺草茉莉]奴役天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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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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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24 22:07: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奴役天子 作者:淺草茉莉

天朝野史 官職篇《東宮女官.高月》
高月,生年不詳,天朝人,父乃七品武官,
曾救太子豐鈺一命,太子遂召入宮中款待,作為賞賜,
同年,皇后授命為「東宮女官」,代太子掌管東宮一事,
此女囂張跋扈,就連太子也敬畏三分,
一戰詠龐王爺,驅之東宮,二戰詠龐王爺,問罪當斬,
據宮中太監所言,此女常在私下欺壓太子,
舉凡奉茶、躺龍腿、剝荔枝……惡形惡狀族繁不及備載,
史官曰:頑劣,囂張,奴役太子──該斬!
高月手信:
殿下,有空管管你家史官的嘴,
不然就叫他記載屬實,譬如他家太子多陰險這回事,
而且他還漏寫!像是我及笄時你送的那把手工醜簪子,
好歹讓世人知道那是出自你手,是太子愛死我的證據吧?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8-24 22:1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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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24 22:07: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還是天寒地凍的二月天,天色尚未露白,某戶人家的高牆上竟探出了一顆小頭來。

  圓圓的臉兒上嵌著大大的眼睛,挺挺的鼻子不是小巧的嘴兒,這不是個精雕細琢的小人兒嗎?

  可這麼冷的天,誰不是抱著毯子縮在床上,能窩多久就窩多久,這小傢伙居然天未亮就出來吹寒風,而且還爬上了高牆,這牆足足有三個她疊起來這麼高,她是怎麼上去的啊?

  就瞧她靈動的大眼兒往下瞄。「小菊兒,我順利上來了,換你了。」天氣冷,她壓低聲音一開口,四周立即染上一層白霧。她催促自個兒的小婢女快點跟著爬上來,再遲些府裡的人就都醒來活動,屆時她想出門可就難了。

  小菊兒的臉凍得發紫,露出一副為難害怕的樣子。

  「小姐……好高啊……我怕……」瞧著仿佛像天一樣高的圍牆,還沒抬腿往上爬,腿就先軟了,更何況爬上去後,還得再由另一頭爬下牆,萬一摔下來……她光想就快嚇死了!

  水靈的大眼瞪向小婢女,「沒什麼好怕的,你若再不上來,我就丟下你不管了哦,回頭爹找不到我,你等著被爹找麻煩去!」她恐嚇也婢女說。

  想起老爺生起氣來提著大嗓門咆哮的樣子,小菊兒雙腿頓時生出力氣,開始奮力往上爬,只是一到牆頂幫著小主子將梯子往另一頭搬後,眼兒往下一看,雙腿又開始軟趴趴,連頭都暈了。

  「小姐……您非得這時候山去嗎?過兩天等解禁時再出門——」

  「等過兩天老婆婆就餓死啦,你別羅唆!」小主了敲著小婢女的腦門說。

  「可是……外頭這會兒正在鎖城當中,您現在出去老爺會急死的。」小菊兒瞄著牆下,心臟怦怦跳,極力勸阻著小主子的不法行為。   

  「我們只是為老婆婆送食物去,只要動作夠快,說不定等我們回來,府裡還沒人發現我們出去過。」她摸摸背在兩人身上的包袱,裡頭裝的是她由廚房裡搜刮出來的饅頭跟肉乾。

  這些應該夠老婆婆吃上個七、八日,希望到那時候城裡的戒嚴就能解除,她就可以順利再為老婆婆送食物過去。

  「小姐……但外頭還有一堆官兵在搜城,萬二這時被逮到鎖城期間還敢外出,這會連累老爺的。」小菊兒不死心的力勸小主子。

  「你真的很羅唆啊,如果怕了就留下,把你身上的包袱給我,我一個人去就行了。」她說著動手要解下小婢女身上的包袱。

  忽而,她聽見不遠處有腳步聲接近。  

  「不好,一定是園丁李伯起床幹活,來不及了,小菊兒,我很快就會回來,你千萬別告訴別人我上哪去了,知道嗎?交代完,來不及解下小婢女身上的東西,也顧不了她著急的掉洞,便見一個俐落的身影風風火火韻爬下梯子,一溜煙就消失在圍牆邊了。

  以十四歲的年紀而言,她算是矮小的,在無人可外出的鎖城期間,安然的穿梭在街道上,一路躲躲藏藏的過了幾條街還沒教人發現。

  小菊兒擔心的可沒錯,萬一被逮,身為京城的副尉,協助京城鎖城的爹可就尷尬了。

  所以她一定得小心,千萬不能被發現,讓爹惹上麻煩!

  她要送食物的對象是一位元孤苦無依的老婦,平日老婆婆在街上賣糖葫蘆維生,她每次上街總要吃上一串老婆婆做的糖葫蘆才能滿足。

  可是她前一陣子上街時卻發現老婆婆消失了,一問之下才知她不慎摔跤,連著好幾天下不了床,她趕去探視之後,發現老婆婆傷得很重,而且身旁竟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也沒人照顧她,於是她花錢幫老婆婆請來大夫醫治,並定期帶食物去探望她,才打算再幫她帶些吃食過去的,誰知就傳出京城緊急鎖城的消息,所有人都得緊閉門戶不得外出。

  而且連著兩天都有官兵挨家挨戶的上門搜查,因為她的爹是負責這次搜查的官員之一,所以她聽說了這事。

  後來她問過爹為什麼皇上要這麼大規模的鎖城搜索,到底要找的是什麼?

  可爹也只是支支吾吾的要她別多問,還千叮嚀萬囑咐的告誡她,這段時間千萬別外出惹禍,否則一不小心會殺頭的。

  她心裡雖驚訝,也知曉這次的鎖城非比尋常,此時出門實在不妥,但眼看老婆婆已經兩天沒東西吃了,鎖城又不知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說不定等皇上宣佈解除禁令時,老婆婆已經活活餓死了,所以她才決定要冒險走這一趟。   

  就快到了,只要越過前面的小橋,老婆婆住的小茅屋就到了,眼看小屋子就在眼前,她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氣。只要放下食物,她立刻就得走,再不回去,小菊兒在盛怒的爹面前鐵定會嚇掉了魂。

  就在上橋前,突地,橋上出現了一堆神情凝重的官兵,她驚得趕緊縮回身子,往身側的小巷躲。可那群官兵怎麼也往巷子裡來了,莫非是發現了她的身影?

  她這一急,更往巷子深處去,發現巷子裡竟還接著數條昏暗的小巷子。   

  這要往哪去好?不留神可是會迷路的……正焦急著,耳邊聽見官兵們逼近的腳步聲,她一咬牙。不管了!隨便選了條暗巷,死命的往裡頭跑,她絕不能被抓到,不然不僅老婆婆沒了食物,就連爹也慘了。

  她就這麼卯足勁的在巷子裡瞎竄,等跑了一陣子後,才發現自個兒似乎闖進了一處死胡同了。

  「這是哪啊?」她愣了愣,不過好在沒再聽見後頭有腳步聲跟來了。

  她大口喘著氣,瞧著這死巷,四周全是高牆圍住,當中只有一口老井在中間,而她奔進來的人口也只是一條小縫,天啊,她剛是怎麼跑到這來的?

  「是誰來了?」

  這時她竟聽見有人說話?  

  她嚇了一跳,趕緊四處看了一下。見鬼了,根本沒人!

  她全身發毛,正拔腿想跑——

  「是要殺我的人,還是要救我的人?」帶著些許空遠的聲音又傳出,只是這次聲音的方向比較明確了,是從井底傳來的。

  她一驚,有些害怕,但抵不過心中的好奇,轉身走近死巷裡唯一的一口井邊,往下探去。

  「有人在裡頭嗎?」她隱含著絲絲恐懼出聲問。這井瞧來乾涸己久,竟藏了個人在井底?

  井裡的人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回道:「你的聲音聽來像是個小孩子?」

  這人好沒禮貌,一出聲居然質疑她是個小鬼?

  「你的聲音聽起來也像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兒!」她都十四歲了,明年就及笄了,雖然個子是矮了點,但還不至於被當成小孩吧!她不高興的回嗆他。

  井裡的人聽了她的話後,傳出幾聲低低的笑聲。

  「喂,你在裡頭做什麼?你是怎麼下去的?」這輕潤的笑聲她聽了卻不覺得刺耳,反而還好奇的問。   

  「我是自個兒跳下來的,但這會兒卻上不去了,你能幫幫我嗎?」他拜託道。

  有人這麼傻的自個兒跳井?

  不對,他方才問過她是不是來殺他的人,莫非他是被逼跳井的?不然,誰會傻得這麼做?

  「好啊,但你得告訴我,該怎麼幫你上來。」聽他的聲音可能年紀與她差不多大,頂多大一些,應該不會是什麼作奸犯科的人,被困在井裡頭挺慘的,她同情心氾濫,立刻答應。

  「你能去幫我找人求救嗎?」他問。

  她站在井邊露出為難的神情。「可能沒辦法,這會兒外頭正在鎖城,我是偷溜出府的,不方便找人來救你。」她現在出去不是自投羅網嗎?不成的!

  「鎖城?」他沉吟著道,莫非……

  「除了找人求救外,還有其他方法嗎?」她語帶歉意的問。

  「……幫我找條繩子吧。」他沉默了會兒說。

  「好,我曉得了。」用繩子拉他起來,這沒問題。

  她轉頭尋找四周有無繩索之類的東西,還真是巧得很,地上恰巧就躺著一條繩子。

  她拿起繩子一瞧,心裡胡亂猜測,這八成就是逼他跳井的人留下的,說不定那人正綁著繩子要下去追殺他,可是不知為何臨時改變了主意,就留下了這條繩子在井邊……

  「我找到繩子了!」她撿起繩子往井裡拋。「接到沒?」她對著井內大聲問。

  「我接到繩子了,可是你拉得動我嗎?」他疑心的問。

  「少瞧不起我,我力氣可是很大的!」她不甘示弱的說。

  井中又傳來那低低的笑聲了,她心想,這人還真愛笑呢!明明不以為然還笑得出來?

  「我是說真的,我的力氣不小,而且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了,因為這附近連一棵樹也沒有,完全沒有地方可以固定繩子讓你上來。」   

  「那好吧,你拉我試試。」他的語氣聽來有點不放心,,又不得不妥協。

  「放心吧,我年紀說不定此你還大,拉得動你的!」她腰上纏上一圈繩子,兩手握緊粗繩,雙腳站好馬步,打算一鼓作氣將人拉上來。

  但是——   

  「喝——唔唔……咿……呀……咿咿……呀呀……啊!」

  轉瞬間,她感覺到一股大力襲來,她一陣咿咿呀呀大叫後,眼冒金星的陷入一片昏天暗地之中。

  「你還好吧?」   

  奇怪了,這聲音怎麼近到好像就在耳邊?

  「你……」

  「對不起……你跟我一起了。」

  「一起了?」她感覺身不好像有個溫暖的軀體墊著,伸手摸摸,自個兒竟然跌進某人的胸膛裡了。「一起在井底了!」她大叫。

  完了,她也跟著摔進井底了!



  「你待在這井裡幾天了?」在她貢獻出要給老婆婆的食物後,好奇的問。

  見他東著黑髮,身上的白袍衣料是高級織錦製成的,明明應該是多日未進食,饑腸轆轆,吃起東西卻還是斯斯文文的,果然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才能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依然氣度矜貴。

  她已問清楚他為什麼會被困在這井裡,原來他是大戶人家的長公子,被不明人生綁來要殺害,幸虧他命大,跳入這口枯井中,才逃過死劫。   

  而且這小子年紀居然還大上她四歲,兩人縮在狹小的井內,瞧見對方的體格幾乎是自個兒的一倍大,難怪她會反被他拉進井裡來了,這只能說他當初的顧慮是對的,她真的很自不量力!

  「三天了。」他一面撕著饅頭,再慢條斯理的送進嘴裡,那姿態優雅高貴得很欠扁。

  「三天?那不就是皇上開始下令鎖城的時候?」

  「原來鎖城了,難怪……」

  「你曉得皇上為什麼下令鎖城?」她訝然於他的態度。

  他微笑起來,那模樣還真是好看,就像春日裡溫暖的陽光,可現在明明就是太冷天,這會兒還是在陰冷的井底啊,但為什麼面對他的笑容,她卻暖得全身舒暢?

  「大概、可能知曉吧。」他模棱兩可的回答。

  她蹙著眉。「你回答得很不乾脆耶,什麼叫做大概、可能,到底是知曉還不知曉?」

  他又笑了,在昏暗的井底中,只有井口的微光透入,瞧著他眉宇之間流漾著的溫雅神采,竟是如此高雅出塵。

  她一愣,對上他那雙笑吟吟的漆黑眼眸,心頭居然亂糟糟的怦跳起來。

  「喂,你別笑了!」她衝口而出。

  這下換他愣住了,嘴角上的笑容跟著僵在臉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好生尷尬。

  她見了反而噗哧笑出聲,忍不住動手捏上他的臉頰,他仿佛更吃驚了,好似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對他動手……

  「你笑起來很好看,但是我不喜歡,太勾惑人心了!」

  他眼眸又重新出現了濛濛笑意,唇角微微一動,又往上勾了。

  「叫你別笑,你又笑,真是不聽話!」莫名其妙地,她又動氣了。

  少年眨了眨柔和親切的眼,那神態宛若夏日的湖水,讓人光看著就有種舒適的感覺。

  她望著他,纖細的指頭再次伸向他,明知她又想造次,但他沒躲,依然噙著笑任她在他臉上捏得變形。

  這回她使的力稍大些,讓他有些吃痛,可是他笑容還是沒減,這反教她不好意思了,頓覺自個兒是在無理取鬧,怎麼叫人家不要笑呢,真是不明所以的要求!

  「算……算了,你要笑便笑吧,我不與你計較了!」明明是自己任性,也不知該怎麼認錯,就……就只好自個兒找臺階下了。

  他嘴角依舊掛著柔和的笑。「謝謝你的大人大量了。」他打趣的道。

  她抿著嘴,心想,這人雖然出身大戶,但脾氣挺好,一點兒也沒有公子哥的,富貴驕氣。

  「這會兒咱們都困在這裡了,你打算怎麼辦?」她不自在的轉了話題問。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期待我的家丁能趕緊找到我,不過真對不起,沒想到連累你了。」他滿腹歉意的說。

  她露齒一笑。「沒關係,相信只要等到鎖城令解除,你的家丁很快就能尋來,我想我爹也會急著來找我的。」她揣測他的家人之所以沒能立即尋來,是因為鎖城的關係,只要一解禁,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他們了。

  他眼眸一閃,神色難解。「嗯……」

  她畢竟年紀輕,也沒深思他的臉色變化,逕自拿出包袱裡的肉乾遞給他。「多吃些,餓了那麼多天,吃飽點吧!」

  可他沒有接過肉乾,只是搖著頭。「省點吃吧,萬一吃完了還等不到救兵,咱們兩人可是會餓死的。」他笑著提醒。

  「啊!還是你想得遠,也不知咱們會被困幾天,這些糧食頂多夠咱們吃上兩天而已,之後沒了食物就慘了!」早知如此,不管如何也要帶走小菊兒身上的那包食物。

  她懊惱不己,抬眼見他神情還是那麼樣的從容淡定,這傢伙真是不簡單,堪稱處變不驚,要是她一個人在這枯井裡待上這麼多天都沒人來搭救,早就哭翻天了,難得他還能這麼鎮定。

  然而他的這份冷靜也感染了她,讓她似乎不怎麼害怕萬一沒人來相救的下場了。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他盤腿坐著,笑著凝視她問。

  「我姓高,單名一個月字。」

  「高月,好名,高掛星空的明月,你爹是要你成為清華如月的人兒嗎?」他贊問。

  她揚唇一笑。「你想得可真美,我爹給我取名時,可沒這麼多心眼,只因我是秋夜裡出生的娃兒,所以指著天上的月亮,隨便取的。」她沒好氣的說道。

  「是這樣的嗎?,」他悶笑著,這回可不敢笑得太明顯,以免又惹人怒。

  她睨他一眼。「不用憋笑,我爹是武官,肚子裡沒什麼文采的,你要笑儘管笑吧!」她一副認命無所謂的樣子。

  「武官,姓高?不會剛好是在京城任副尉的高瓊松大人吧?」他訝異的問。

  「你知道我爹?」她也很吃驚。

  他頷首。「聽過,他可是一名武藝高強的武將,京城武官沒人不佩服他的。」

  聽到父親被稱讚,她展顏笑了。

  「爹的名聲倒是響亮,就是官運不佳,當了十年的副尉還是升不上去,與他同期的武官個個的官位都比他高了。」

  他點了點頭,是聽說過這位七品武官脾氣不好,說話嗓門大,經常得罪人,儘管以他的資歷早該升上去了,無奈至今還是原地踏步,做他的萬年副尉。「你爹可有抱怨朝廷待他不公嗎?」

  「沒,我爹認命得很,對升官之事壓根已經死心了,他只在乎那些跟著他的兄弟們生活過不過得下去,是個很讓人擔心的老爹。」

  「你是在替他叫屈嗎?」  

  「我?你誤會我剛才的話了,」她側著首看他。「我才不是因為他升不了官而擔心,我是為他的壞脾氣而擔心,尤其他那大嗓門,總是教第一次見他的人嚇個半死,以為他張口要吃人!」

  「他嗓門真有那麼嚇人?」他好笑的問。

  「你沒遇過,下次遇見你就知道了。」她擺手的說。

  「喔?下次有機會我會注意一下的……」他呢喃自語起來。

  「喂,我今晨起得早,這會兒有點犯困了,既然一時半刻出不去,我就先歇一會,有狀況你趕緊喚我。」她一面說,一面打著呵欠。

  「好……」發現一顆小腦袋已經搖搖晃晃的倒在他的腿上,他先是一陣訝然,接著漸漸綻出一抹淡笑。這小丫頭……膽子還真大……

  *

  高月雙腿跪在地上,小腦袋被父親緊緊壓低,都貼到地面上了,稍稍用力吸一口氣,就能把地上的泥給吸起。

  可儘管如此,她也不敢亂動,因為此刻不只她,地上還跪滿了至少上百人,這些人全是京城大官,來頭一個比一個大,她爹在這裡頭算是排在末尾的,因此她跟著爹跪在這群人的最外圈。

  她頭叩在地上,努力回想起一刻鐘前的種種,正當她在井裡睡得四仰八叉時,井內突然大亮,她被燭火的亮光照醒,一睜眼居然看見穿著皇家禁衛衣飾的男子腰間綁著繩索淩空而降,那高掛在半空中的樣子,瞧起來詭魅至極。

  以為撞鬼了,嚇得她一動也不敢動,直到那人對著她枕在頭下的人行禮,她這才收拾了心驚,確定他不是鬼魂。

  少年對那人揮了手,那人如獲恩典似的拎她起來,她以為他要先救她出去,哪知竟是將她拎起後說了一聲?「失禮了。」然後就將她丟在—旁,轉而恭敬的抱起少年,朝上頭吹了一聲口哨。

  接著,這兩人都出了井,久久後,她好像才被人想起,方才出現的那人才又不到井底,粗手粗腳的拎了她的後領,把她領出井外。

  這之後,她所見到的便是一票人黑壓壓跪了一地,連爹也跪在其中,見了她後愕然的大吃一驚,也不及細間她原由,粗紅著脖子趕忙將她帶到身邊,壓著她的頭,跟著眾人高喊,「臣等救駕來遲,請太子恕罪!」

  隨著這震耳欲聾的請罪聲傳進耳裡,高月這才知曉原來與她在井裡受困多日的人是當今皇太子——

  她當場嚇出一身冷汗,可這會令她心驚的還不只身份這件事,還有……   

  她情不自禁憶起這幾日來自個兒放肆的捏過他的臉頰、胡亂枕在他腿上睡覺、罵過他笑容勾人,像黃鼠狼……

  完了,她如此大不敬,以天朝律法,件件都能治罪,就算被論罪砍頭也不意外。  

  她頭皮發麻,身子不顫也難!

  「爾等已經盡心在尋我了,本太子遇刺被困也不是你們的錯,都起來吧。」太子溫聲的說。

  眾人用著無比感激的表情感恩太子的體恤,但卻仍跪在地上不敢馬上起身,唯有一個人傻傻地站了起來,她這一直起身,才發現竟只有自己一人「鶴立雞群」,就連爹都還跪著不敢起呢,其他人則是紛紛朝她露出不以為然的嗤笑神情,她這才發窘的趕緊要再跪回去。

  屈腿前,她瞥了前方一眼,那立於最前端的高貴少年也正瞧著她,嘴角依舊含笑,笑容中帶著一絲調笑,她一怔,只顧著赧紅雙頰,竟忘了自個兒還站著,高瓊松見狀,直冒冷汗的拉著女兒急忙跪回原位。

  頭叩回地上後,她立即懊惱起來。太子大概是在笑她魯直沒見過世面吧,可她怎懂得官場那些個小肚雞腸的矯情做作?

  一定要在主上面前裝得唯諾不安,才能顯得自個兒的恭順忠心,且,在上位者喊起,也不見得就是要你起,這只是口頭上說說,誰要真敢起,反而拂了主上的心意。

  她偷覦爹一眼,爹畢竟也在官場打滾了幾十年,這點基本常識還是懂的,反倒是她,這回臉是丟大了。

  鬧了笑話,她連耳根子都紅了,跪在地上也聽不下去太子後來又對眾人說了些什麼,這次大夥就都惶惶恐恐的起身了,唯有她,還窩在地上實在不想爬起來。

  這次可沒人理她了,就連爹都由她去跪著,自個兒垂首站在一旁,莫非也是嫌她方才太丟臉了,不敢認親?

  不久太子要回宮了,眾人再度跪地恭送,可就在太子跨了幾步路後,驀地頓下腳步,問了身旁人幾句,然後回過身來問道:「誰是高瓊松?」

  突然被點到名,高瓊松嚇了一跳。「呃……臣,正是高瓊松。」他一開口,中氣十足,震得眾人耳膜都要破裂,不少人立即對他蹙眉,他當沒看見,只盯著問他的太子,等著太子的吩咐。

  太子倒沒被他的聲音嚇到,可能是因為早受過警告,有心理準備了,他微微一笑。

  「高副尉,你女兒高月救駕有功,本王就是靠她帶來的食物才能活下來,明日讓她進東宮,本王要親自賞她。」

  吩咐完,也沒再多瞧高月一眼,這回真的走人了。

  下一刻,還趴跪在地上的高月立即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對她乍然出現的搶功行為琢磨再琢磨,惹得她渾身直打哆嗦,仿佛被眾人用針刺了好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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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24 22:08: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東宮,天朝儲君所居之處。

  再次見到他,己不是在狹窄骯髒的枯井裡,而是在鋪著珍貴的絨毛地毯上相見,此刻的他頭戴著鏤金的頭冠,身著菱紋綴金的袍子,慢條斯理地揭開杯蓋,飲了口茶,舉止間完全掩不住那一份自然散發的雍容氣度。

  她呆呆望著,始終覺得很不真實。這個人真是與她在-起多日,一起啃著乾巴巴的饅頭跟肉乾的少年嗎?

  她還記得當她在井裡內急憋得受不了時,恐嚇過他如果敢偷看就要挖掉他的眼珠子…」

  她暗自呻吟,敢出言挖太子眼睛的人……想來又是死罪一條……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高坐在上位的少年突然道。

  「什麼?」她愕然抬首。  

  這人會讀心術不成,怎知她在想什麼?

  「你受困在井裡時,對我做了很多大不敬的事,但瞧在你救了本太子一命的份上,饒你不死,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她瞠大雙眼,真要罰她?「可您說是要我來領賞的……」她小聲「提醒」,明明聽見他是這樣跟爹說的,難道她聽錯了?

  豐鈺笑了笑。「我的罰就是賞。」

  「啊?」她露出一臉呆相。

  他似乎挺欣賞她這副德行的,朝她招了招手。「你過來。」

  她有些遲疑,但沒敢拒絕,乖乖上前了。

  「再靠近點。」他嫌不夠近,再吩咐。

  她擰著眉,只得再往前走,直到都快貼上他了才停下。

  接著他像是防人聽見似的,貼著她的耳問:「我這雙腿可好枕?」

  她一聽,小臉瞬間紅成柿子。他他他……他怎麼問這個?

  她尷尬的退回原處。「太子,您……您……這是……」這是想要秋後算帳嗎?

  「你別緊張,本太子是認真的,我瞧你那幾日睡得甜,想確定是不是本太子這雙腿的功勞。」

  「啊?」她瞠目結舌,分不清這人到底是存心拿她尋開心,還是真如他所言,是認真想知道這件事?。

  瞧著他唇邊浮起意味不明的笑靨,她實在有點兒發毛,完全摸不透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在想什麼。

  「說吧,說吧,如何,好睡嗎?」他居然還不放棄的繼續追間。

  這該是莊重有為的太子說的話嗎?「呃……不錯。」想起爹先前的交代,他說自個兒性子莽撞,她承襲了他的壞毛病,可這會兒面對的是未來天子,說什麼也不能露出莽撞的本性,要她凡事都得三思而後行,而現下擠出的這兩個字,就是她深思熟慮後韻回答。   

  「不錯?這是很滿意的意思嗎?」他顯然對這答案很疑惑。

  「這個……」滿意?說不上啦……

  見她一副難以解釋的模樣,他更加好奇的望著她,等著她進一步說清楚。   

  在他期待的眼光下,她脖子不自然的扭了扭。「呃……是啊,民女很感激太子捨身貢獻出兩條頗具彈性的龍腿供民女當枕頭,民……民女雖不能說睡得很滿意,但是,睡眠品質……還可以。」她乾笑著,臉皮抖得不太自然。

  他瞧著她,先是審視,然後一絲覆蓋不住的笑意從唇邊散開,嘴巴越咧越大,最後竟很不文雅地放聲哈哈大笑了。

  她愕然,想想民間是怎麼形容這位豐鈺太子的——豐神如玉、高貴清華,內斂無匹,國之真龍!

  但……眼前這個狂笑的男人……哪裡稱得上這十六個字啊?

  *

  東宮正殿裡,男子的烏絲用著織銀的緞帶束起,穿著月白色的絲綢薄衫,看來清爽宜人。

  此刻在他笑得彎彎的眼睛下面,嘴角揚起一道清雋的弧度。

  這位太子還真愛笑!

  高月嘀咕著。

  所有人都教他的溫厚笑容給騙了,真以為他是位內斂通達的太子,就連她從前在不知情時,也曾對他多有景仰。

  唉,他為什麼要在她面前破壞形象呢,繼續偽裝下去不是很好嗎?這樣教她怎麼不替天朝的未來擔心啊!

  目前的她,可是近來進出東宮最頻繁的人物,三天兩頭就被召進東宮裡,而今天這回已是本月以來第九次太子急召了。

  但所謂的急召,也非急事,而是像這會兒這般——

  自個兒光著腳丫子,一身閒散的橫臥在孤貂毛毯上,一隻手撐著腦袋,毫無敬意的斜瞄著太子。

  而太子呢,正卷起袖子,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興致勃勃的在盤裡挑揀荔枝,揀出了一顆瞧起來最大又多汁的,認真的去了殼,剝完殼後見果肉果然厚實,滿意地微微展笑,還以為他要送進自個兒口裡,誰知他卻是伸長手臂往她嘴中喂來。   

  她也不客氣,張口咬下了那一口甜果。

  真是美味多汁啊!

  荔枝的香甜汁液化在口裡後,她忍不住讚歎。

  「還要再嘗嗎?」他笑容滿滿的詢問。

  「再來吧!」她膽大包天的答說。

  其實,她也不是一開始膽子就這般大的,敢指使太子做事,又不是不要腦袋了,而是這人有怪癖,喜歡伺候人,更有受虐傾向,希望她「碰碰」他,好比扯他的發束,不高興捏他的手臂……但打死她也不敢再碰他的臉了,那可是未來天子的龍顏,再碰,不知哪回就會死得「適得其所」了。

  他點了點削尖的下巴,回頭再專心的在盤中嚴選極品,她很想提醒他,這可是貢品,顆顆粒粒都是上品,閉眼隨便撈都是又大又圓的貨色,他這樣費心是多餘的,可話到嘴邊又吞回去,這人又何嘗不知道,他明知道還是這麼做,這只能說,他非常享受用心伺候人這件事,那她又何必打攪他幹活呢!

  「張口吧。」

  又一顆甜得噴汁的果子進到她口中,她滿足的咀嚼著。說真的,進東宮走動的這些時日,是她真正體驗到什麼叫做天家生活的日子,她所接觸到的一切無一不精緻華美,這些可不是她一個小小七品武官之女可以見識得到的,因為一場意外的井底之遇,讓她大開了眼界。真不知這樣的「好運」能持續多久?

  說不定今日過後,這位太子的「受虐症」突然痊癒,就不再召她進東宮相伴了……   

  不過他的「病」若能早日痊癒也好,省得每次她一入宮,爹就一臉愁容,完全沒有女兒攀上天家的喜悅,好像她隨時會闖禍似的,為免老父太擔憂,她還是情願不要來這東宮享受的好。

  「想要午憩了嗎?來吧!」在人前向來高高在上的豐鈺太子,期待萬分的拍拍自個兒的腿。「到這躺會兒吧。」他大方的邀請。

  她眼珠子轉了轉,掙扎了一下,想起了爹的愁容,做了決定。

  「不用了,我不困。」爹擔憂她與太子走太近,沒了規矩後,將來惹禍上身。   

  「怎麼可能?我明明瞧見你背著我打了好幾次呵欠。」

  她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捋了捋額前的發,沒想到連背著他做的事也會教他發現。

  為了掩飾尷尬,她用力咳了幾聲,假裝沒聽清楚的遊移視線,就是不想移動位置。

  這時「病情發作」的太子,自動移駕的來到她面前,她原本就是斜臥在毛毯上的,他在她側邊坐下後,,捧起她的腦袋,擱在他腿上,強迫中獎的一定要她躺著。

  「好了,你可以睡了。」他宣告。

  她嘴角抽動了幾下。這人難道沒發現,她全身僵硬到都要崩裂了,這能睡得著嗎?  

  見她眼兒還睜得老大,他索性攤開手掌覆在她眼皮上。「闔一會兒眼,就像在井底時一樣,你不是睡得很自在嗎?」他像是微歎,柔著聲催眠她。

  感受到他掌心的溫熱,她忽然有種感觸,這人是不是太寂寞了,只想找一個可以隨性相處的伴,這才找上她?

  思及此,僵硬的身子逐漸放軟。身為天家人,也不過是具「神明雕像」,凡人只能膜拜不准靠近,而他們也不能紆尊降貴的卸下天威,天家人和其他人自有不能跨越的鴻溝,註定只能獨處高處,空寂度日了。

  莫名地,她有點兒可憐起他了,但是,他卻不是能教人可憐的物件,可憐兩個字對一朝太子來說,可是十足嚴重的冒犯與侮辱!

  正思索著這些事,覆在眼上的掌心移開了,開始在她的太陽穴上按揉著、他的手勢不是很熟練,力道拿捏得也不是很好,瞧得出是第一次幹這種事。

  即使被揉得其實有點兒疼,但她嘴角還是忍不住泛出笑意了。   

  笨手笨腳的還想當奴才!

  她在心裡偷罵。

  「太子殿下,這春露茶剛沏好,您與高家小姐——」豐鈺的貼身太監打石突然捧著茶進殿了。   

  一聽見這聲音,高月猛然由豐鈺身上跳起,可還是有些遲了,已讓打石撞見了她的大逆不道。

  「你、你方才、方才——」竟有人敢枕在太子的腿上,他驚得指著太子的腿,舌頭都打結了。

  「我方才什麼也沒做,我是、是為太子整理衣飾,他、他褲子上有髒東西!」

  為求脫身,她胡扯起來。

  一介民女膽敢躺臥在金枝玉葉的太子龍腿上,何等無狀,傳出去天威何在,她這個小到不能再小的民女馬上就會獲罪的。

  「髒東西,你說太子身上有髒汙?」打石大驚失色。這還得了,負責太子衣飾的人全都得罰!

  一看他的臉色,她立即知曉自個兒嘴快,不知要害死多少人了。「這髒汙是我不小心弄上的……就是剝荔枝時將汁液沾上的……」她忙解釋。

  打石瞧著一旁散落的荔枝殼,馬上道;「那奴才立即要人來為太子更衣。」

  「不需要了,高家小姐已經幫本太子清理乾淨。」豐鈺拒絕了。

  「可是,殿下身上是不容沾染上任何一絲污痕的。」打石還是堅持想喚來尚衣房的人為太子更衣。

  「本太子說不必了,只是些許的荔枝汁液不礙事的。」他難得板起臉來對人。

  打石微驚,不敢再堅持,將太子最喜飲的春露茶端至他跟前,小眼兒趁機瞄了他的腿間,卻沒看到什麼痕跡。

  若不是真的弄乾淨了,就是他剛才沒眼花,高家小姐真的枕在主子的腿上!

  打石眯著眼打量高月,這位小姐才幾歲,還尚未達及笄之年,主子雖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但對尚未成年的姑娘,應該不會有興趣才是……

  可話雖這麼說,這位身份不高的小姐卻是近來太子最喜歡召見的人,而且與她相處時,總不讓他人打擾,每次都將一眾宮人全驅趕到殿外候著。

  他是因為實在好奇他倆都在這裡頭做什麼,才會假借著送茶水的名義前來一采究竟,況且他還得評估是否有必要去通知皇后……  

  奉完茶,他還想再觀察一會兒,但教自家主子一記眼神提醒,連忙乖乖的滾出殿外,在出去前,他刻意再望一眼高月,想知道她究竟有什麼了不得的地方能讓主子一再召見、奉為上賓?

  高月接收到他的眼神,立刻移開視線,就怕被這個小太監瞧出心虛。

  打石走後,她才撫著胸,嘀咕一聲,「好險!」

  回頭見到豐鈺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不禁有些疑惑。他那目光是什麼意思?

  看著那有點兒賊又有點惡作劇的表情,她頓時明瞭他壓根知曉打石要進來了,這是故意要看她慌了手腳的樣子,可惡!

  她大眼眯成一條細縫,抿著唇很想沖上前去大罵——你這臭小子,玩我!

  然後送他一舉,踢他一腳……

  可終歸只是想而已,就算她有十顆腦袋也不能這麼做,所以,她索性「投其所好」,用力奴役他給自個兒報仇!

  「啟稟太子,荔枝雖甜,但是民女嘴饞還想吃龍眼、嘗葡萄、啃瓜子,還有,我小腿有點酸……」

  *

  七日一會的大朝,太子務必要上朝聽政與學習治國之道,這會兒剛下朝,豐鈺太子由朝堂出來,見著候在殿邊的打石,張口便問:「去請了嗎?」

  「去了,人已候在東宮了。」他趕緊回答。

  這主子也太急了吧,不過幾日不見,竟是這般急切的思念嗎?

  前幾日太子召人幾次不見,才知高家小姐染了風寒,無法應召進東宮,太子聞訊後滿臉憂色,就連前年他最心愛的雀鳥病死,也不見他這般憂心,還命人去取來珍藥補品送去給她調養身子,這高家小姐好福氣,能得主子這般上心。

  太子昨晚聽說高家小姐病體恢復,在今晨上朝前便吩咐讓人抬轎去請,只等一下朝就要見到她。

  「那快回去吧!」他匆匆上了嵌著銀絲的軟轎,急著回去。

  「太子殿下,皇后有懿旨。」在出殿門前突然有人攔轎,攔轎的是皇后身邊的執事太監。

  「呂公公,皇后有何懿旨?」打石含笑,立即上前詢問。

  「皇后娘娘想留太子午膳,請殿下留步。」呂公公說。

  「這樣啊……」打石眼角瞄向轎簾裡的主子,清楚他正急著回東宮,應該不想留下來與皇后午膳,可皇后之命又不能拒絕……

  「呂公公,勞你幫本太子回了母后,就說今日我東宮有客,不便留下用膳,請母后恕罪,明日定親自向母后請罪。」軟轎裡傳來太子溫潤的聲音。

  沒料到皇后邀膳,太子會拒絕,呂公公先是一愣,見轎子要走,趕忙又追上前去。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那兒除了邀您還有另一名嬌客,您若不去,娘娘面子掛不住……」

  轎子又停下了,軟轎內的人沉吟了半響,歎了口氣。「呂公公,你就行行好,回去告訴母后,我東宮也有貴客,今日真的抽不開身。」他語氣無奈至極。

  呂公公這下真的無法再攔人了,只好退至一旁,任轎子離去。

  當轎子走了一段路後,一旁的打石終於忍不住的覦向轎內,「主子,這樣拒絕皇后娘娘好嗎?這次您不知讓哪家小姐失了顏面,娘娘會不高興的。」

  誰不知呂公公言下之意,太子年歲漸長,已是戲花之齡,皇后請了人讓太子認識,這飯局就是場賞花宴,期望太子能看上那家的女子,留下好印象,以助將來他選妃。

  可平日事親至孝的主子,居然為了一名小姑娘拂了皇后美意,這怎不教他大為吃驚呢?

  「你沒聽本太子交代呂公公轉告母后,明日必會親自請罪的。」豐鈺淡然的聲音由轎子裡傳出。

  「可是既知有罪,您又何必得罪娘娘?與娘娘用完午膳再回來,那高家小姐也不會消失,至多在東宮裡多等一會兒罷了。」

  「我知道。」  

  「那您為何……」

  轎裡沒再傳來聲音,打石也不敢再問,主子不答,自是不想說。   

  轎內的人在沉默後,旋即陷入了自個兒的思緒中……

  在轎子即將回到東宮前,打石仿佛隱約聽見轎內有聲音在呢哺,「我好不容易有個伴,不想讓她覺得我高高在上……萬一,她不想等了……那今天我又見不到人了……」

  *

  她坐在某人的桌案前畫著蘭花打發時間,他的桌案據說無人可隨意使用,但是,她卻經常在這上頭讀書寫字兼畫畫,對此他從沒說過一句,宮人們見狀雖訝異,但見主子沒怪罪,也就沒敢干涉她分毫。   

  她拿著筆隨意在棉紙上畫著,耳邊聽見了一道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她抿唇笑了起來。

  曉得他回來了,她頭也沒抬,一會兒後,桌案邊出現了一管銀絲袖子,袖裡的手握著黑墨,輕輕的為她研磨起來。

  她還是沒瞧他,狀似專心的在畫蘭,他也沒吵她,直到她完成了,放下筆端詳畫作時,他才湊過頭來一起觀賞。

  「欠了點丰姿。」他評論。

  「中肯?」

  「自然。」

  「那您幫我!」她不客氣的要求。

  「好。」他橫到她的身後,一手握住她持筆的手,帶著她運筆在畫上多加了幾筆,這株蘭果真平添了許多風韻。

  他貼得她極近,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身子不自覺熱起來,仿佛在她身後的是座溫泉水池,熱得她也快要化成水,溶成一池了。

  「如何?」他笑問,似乎沒注意到她臉紅如朝霞。

  「謝謝太子指點,只是這幅畫究竟要算是誰的?」為了掩飾臉上的紼紅,在他鬆開她的手,退離她身子幾步後,她始終低垂著臉沒敢抬頭,只盼臉上的紅暈趕快消散。

  「這是咱們共同完成的,不如一起落款吧。」他提筆落下豐鈺兩字,取取出私章蓋上。

  她瞄眼過去。真落款了,嘿嘿,太子真跡,這幅畫可要價值連城了!   

  她心中打著小算盤,樂得眉開眼笑。

  「輪你了,落款吧。」他將筆遞給她。

  高月賊賊地眨了眨眼。開玩笑,她一落款,原本價值連城的畫作可要折價了,她趕緊將筆收起。「好好好,回頭我再落款。」她火速將畫作卷起,妥妥當當的放置一旁,走時可要千萬記得拿。

  他瞟了瞟她,一眼便看破她的小心思,微笑著也不多言,只是坐下喝了口茶,問道:「身子都大好了吧?」

  「喔,沒事了,頭不疼也不咳嗽了。」她隨興的坐上另一把椅子,在他面前是越來越不拘禮了,想怎樣就怎樣,料准不會有事,而且還真沒事,呵呵!

  「那就好。」豐鈺清澈如水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她,像是在審視她的氣色,好半晌,確認她的面色紅潤,看來已無大礙後,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呃……」她突然支吾起來。

  「有話想說?」

  「有……我一直很想問您,那日您曾說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說是要罰我,可是都一陣子了,您真有打算罰我嗎?」她忍了又忍,雖然明知若要罰早罰了,否則再加上她這陣子對他更為加劇的「惡行」,她就算有一百顆腦袋也砍完了。

  但不問又覺得不安心,總覺得有被算計的感覺,為免每次來見他時心頭忐忑,她想還不如問清楚的好。

  可能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他輕愣了一下。「我已經在罰了。」他說。

  「嘎?什麼時候?怎麼罰?罰什麼?我怎麼不曉得自個兒受罰了?」她錯愕不已的驚呼。

  他笑得很詭異,馬上讓她警覺起來。

  這人笑容和煦如春風拂來,但此刻竟讓她有刺骨的錯覺,她不會真的被算計了而不自知吧?

  「我說過罰即是賞,日後你便知。」

  「什麼嘛,您這話說得不清不楚,誰能懂?」她抗議。

  「不用懂,反正要不了多久吧,你不懂也會懂。」他語氣幽幽,似飽含深意。

  她一窒,鼓著腮幫子,相當不悅。

  「您該不會是陷害了我什麼吧?」瞧他笑得那麼氣度高上,不會恰好是個陰險小人吧?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天家人的心思更是難捉摸,難怪爹會緊張她,不希望她再進東宮見他。

  「別這說,這也能說是賞。」他看起來很開心,眉梢眼底盡帶著暖暖的笑意。

  她瞪著他。

  連他也敢瞪,這丫頭已經完全解放開了!他偷笑著。

  「您!」她見了更惱。

  「今天想嘗嘗桂花糕嗎?這是我在宮外嘗了不錯,特地要人打包帶回來的。」

  他轉了話題,誘哄著。

  「不要!」她賭氣拒絕。

  「月兒。」

  「月兒是我爹叫的,您不可以叫!」

  「小月。」   

  「這是我死去的娘叫的,您也不可以叫!」只要一想到可能著了他的道,態度就忍不住惡劣起來。

  「月月。」

  「這也不行,這是我……月月?」這什麼?   

  「月月,兩個月字相加,就是一個朋字,正適合咱倆之間的關係,這應該沒人跟我搶了吧,以後這是我專屬的,就像你爹喚你月兒,你娘喚你小月是一樣的,月月。」

  高月眨了眨眼。「咦?朋?」他當她是朋友?是這個意思嗎?「我……能拒絕嗎?」

  他笑容加深,是什麼意思已不言而喻。

  她洩氣的垂下肩膀。「隨您便啦!」

  豐鈺滿意的點點頭,拍了手,殿外候著的打石端了那盤他打包回來的桂花糕進來,直接捧到她面前。

  她沒好氣的抓起一塊糕餅就往嘴裡用力咬,有遷怒洩憤的嫌疑。

  打石見了嚇一跳,這是在惱他嗎?他一陣緊張,這位小姑娘可是主子的新寵,開罪不得啊!他努力尋思自己到底有沒有做了什麼得罪她的事?   

  「這……這個,小姐心情不好?」他顫聲問。

  「對!」咬完一塊又伸手拿一塊,恨恨的咬下一大口。

  「啊!」打石心慌意亂了。「可是奴才並沒有……」  

  「氣死我了!」她只顧著對某人生悶氣,壓根沒注意打石說了什麼。

  打石捧著桂花糕的手都抖了。

  「主……主子……」他轉向太子,想請太子出個聲讓他心安。

  「先出去吧,月月心情不好,別煩她了。」豐鈺卻是示意他滾。

  打石口水一吞,有苦難言,莫非連主子也惱他了?

  他想問清楚又不敢,只好背著黑鍋忍氣吞聲的走出去,臨走前忍不住回頭,卻瞥見太子正親自端著杯子喂人喝水。

  *

  「高小姐請留步。」在高月上轎前,打石十萬火急的沖出來喊道。

  她訝然的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

  打石跑得很急,一時還喘得說不出話來。

  瞧出他一臉心焦,她耐心的等他緩過氣來。「別急,有話慢慢說。」

  「小、小姐,奴才有話沒法慢著說,急啊!」他擺著手喘噓噓地,一臉急切。

  高月蹙眉,不知他有什麼事這麼急?

  「小姐,打石可有得罪於您?」他一面喘一面急問。

  他刻意用敬語稱呼她,要知道,他可是東宮太子的貼身侍從,人人見他莫不是爭相巴結,現在他面前這小姑娘的家世,往常對他來說根本不屑一顧,可現下他不僅鞠躬哈腰,還用上敬語,這完全是因為自家主子近來對她表現異樣的關係。

  「得罪我?何時?」她一頭霧水。

  「不然您為何在太平面前見到奴才時,像是很氣憤的模樣?」他驚慌的追問。

  「我哪有?」

  「哪沒有!就連太子方才見奴才的表情都帶著責備。」太子待人一向厚道,何曾見過他擺什麼臉色,所以這回事情一定大條了,如果他還想待在主子身邊辦事,就得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高月想了一會,恍然大悟。這傢伙是誤會了!

  她才開口想解釋自己惱的人不是他,但驀地靈光一閃,慧點的眼珠子一轉。

  「嗯……是有些個事情惹我不快啦……」她欲語還休。

  「什麼事?奴才犯了什麼錯?」   

  她揉了揉鼻子,一副為難的模樣。「這個……不好講。」

  「怎麼不好講了?」打石簡直是心焦如焚了。

  「就是不好講……」她有意吊他胃口。

  「我的小姑奶奶,您就說吧,哪有什麼不好講的?您若肯幫奴才,奴才有得罪的地方,將來定是加倍向您賠罪。」他合掌猛告饒。

  她暗笑著,挺了挺胸,裝模作樣的咳了聲。「要我說,你得罪我的事其實也沒什麼,比較麻煩的是太子為此不太高興。」

  「果然!」他就知道!請問是什麼樣的事惹惱了主子?」他顫聲求問。   

  「太子說要罰我……說是已經罰了,還是你去辦的,可有這回事?」

  「啊?」   

  「你辦了這件事,卻沒罰個分明,太子為此發了頓脾氣。」

  「沒罰分明?太子為此發脾氣?」他越聽越糊塗。

  「是啊,你不妨告訴我,你是怎麼做的,我弄清楚後,自會去幫你向太子說情。」嘿嘿,她希望借此套出內幕,那人不肯說對她做了什麼,她不會自個兒查嗎?哼!

  打石瞪直了眼。「您在說什麼,奴才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你聽不僅我在說什麼?」她眯了眼,莫非那人連貼身侍從都瞞?   

  「主子自從您井底相救後,待您如恩人,事事寬待,何時說過要罰您的?」

  高月咬著牙,可惡,這不就套不出任何話了嗎?「我說打石公公,你應該不是太子的心腹吧?」她火大的問。

  打石一聽,臉色瞬間慘白。這什麼意思?

  「你說說,在這東宮裡,還有誰堪稱是太子心腹的?」她急忙問,完全沒注意到他臉色蒼白。

  這是在警告他,待在太子身邊的日子不久了嗎?「太……太子殿下還有一個心腹,那……那人正是他的護衛,簡容,簡大人。」

  高月眼睛一亮。「我知道了,謝了。」她轉身上了轎。

  「小姐,別走,您話還沒對奴才說清楚呢!」見她要走,打石都快急哭了。

  可她滿腦於只想著下回進東宮要怎樣才能見到這名喚簡容的人,又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套到話,絲毫沒聽見某人的哀聲叫喚。

  轎子出了東宮,打石不死心的還在後頭追著,直到她下轎,才發現他已跑得狼狽不堪的累癱在她家門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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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24 22:0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日,外頭飄起了濛濛春雨,濕冷的風吹拂著人有些不舒服。

  東宮裡垂垂老矣的三位太子太傅,賣力的在勤學殿裡為少年太子講學。

  太子勤勉好學,眾所樂見,只是連續認真求知了五個時辰未曾休息,惹得幾位老學究體力吃不消了,再加上雨天老骨頭容易鬧疼,幾個老人暗自叫苦,全斟酌著要如何讓還在孜孜不倦的太子喊下課。

  幾個人相視苦笑,不知該如何開口之際,忽聞太監高喊皇后娘娘駕到,已在東宮大殿上等候太子,幾個老學究馬上松了一口氣,忙要人攙扶起身告退。

  豐鈺持禮的送走了三位太傅後,立即前往大殿去見母后。可走到殿廊卻不見母后的鳳鑾,殿外亦沒有宮女隨駕,這是怎麼回事?

  他眉頭越蹙越深,直至走進大殿依然不見後駕,正要召人間清楚,下一刻,一顆頑皮的腦袋已探進殿來。

  「月月?」他一怔,隨即明白母后根本就沒來,是這丫頭調皮了。「你膽子真大,敢戲要我與太傅們?」

  她睨他,眼神淘氣,一點兒也不害怕,如今她已摸清他是頭紙老虎,不會對她發威的,她雙手負在身後,踱步走到他面前,後頭還跟著打石一塊進來。

  「嘖嘖,您這人真不懂體恤人,您難道沒瞧見幾個老傢伙腰杆子都挺不直了,不時揉腰捏腿的,您這書呆子顧著求學問,也不管他們就要撐不住倒下了。」

  她數落就數落,竟還敢罵太子是書呆子?

  這教她身後的跟班打石逼出了一身汗,他自從上回「得罪」她後,便極力修補過失,如今兩人交情不錯,今兒個謊稱皇后駕到解救太傅們於苦難,就是他倆共同的傑作。

  然而他配合著做這事時,心想有事雖有她扛著,可是心裡不免還是有些不安,怕若萬一真惹出禍來,他會受牽連……

  此刻眼見主子繃了臉,果然不妙,這丫頭這回是真闖禍了?

  他正想要沒義氣的開溜,就瞧見高家小姐抿著笑走向主子,小手捏著他的手,主子面上仍是冷冷地沒反應,她撒嬌地搖了搖,主子眸光隱約閃動起來,漸漸地,淺淺的笑意便散開來了。

  打石忍不住由嘴裡吐出一口長氣。喝,這高家小姐的身子是免死金牌鑄的嗎?

  怎麼樣都死不了,那他將來得更巴結她,說不定以後的前途就指望她了!

  「沒說今日要來,怎麼突然出現了?」本就不是真惱她,她一撒嬌便心情大好的豐鈺溫聲問道。

  她已不必獲詔,便得以自由進出東宮,來去方便,形同自宅。

  「我是——」

  「好個大膽的丫頭,你可知罪!」殿外驀然響起了一聲嚴厲的責難。   

  豐鈺與打石臉色霎時一變,高月還不解是怎麼回事,就見一個衣飾裝扮無比華貴的中年美婦,儀態萬千地被一群宮女攙扶入內。她閃了一下神後,立即知道對方是誰了,馬上惶恐的隨打石跪下請安。怎麼才謊報皇后要來,她便真來了,竟有這麼准的事……

  「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高月低著首,沒敢正面迎視面前這位天朝最為尊貴的女人。

  「母后,您來了,怎沒人通報?」豐鈺趕緊上前用身子遮住皇后審視高月的目光。

  皇后哼了哼聲的在上位坐下。「本宮是刻意不讓人通報的,目的就是想瞧瞧太子平日在東宮裡都是過著怎樣隨興的生活。」皇后的語氣聽來似乎很是不悅。

  他微笑著道:「母后這是突擊檢查兒臣嗎?」

  「哼,不這樣怎瞧出你這東宮的奴才,都無法無天到什麼地步了,敢這樣羞辱天家的人?」犀利的眼神直射向跪在地上請安,她還沒叫起的高月。

  高月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已,萬萬沒料到皇后會突然駕臨。

  這次豐鈺也顯得有些局促了。「母后……」

  「這沒規矩的丫頭是東宮的奴才嗎?」皇后表情不豫的質問。

  「不是。」他思索著方才月月的話教母后聽見,定惹惱母后了,該怎麼為她脫身才好?

  「那是哪家大臣的女兒,可以隨意進出東宮?」

  「是……京城高副尉家的女兒高月。」

  「高月?」皇后一聽到這個名字,唇角微微一動,神情變得若有所思。「你就是高月?抬起頭來!」朝著她吩咐。

  她不安地抬首,見到皇后面容豔麗,但卻隱約感覺到直射她的那雙眼睛充滿了複雜的波瀾,她不解,也不敢好奇皇后在想什麼,抬了頭又馬上垂下。

  「原來你就是于井中與太子共處三天、救了太子的人,你起來吧。」皇后緩下臉色道。

  高月咬著唇,不敢馬上起身,自上回在井外貿然起身被恥笑的事學了教訓,還是跪著,偷覦著皇后的臉色,遲疑著真的能起嗎?

  這時豐鈺來到她身邊,親手將她扶起。「母后說了起來,你還跪著做什麼?」

  他示意她趕緊向皇后謝恩。

  她這才馬上低聲道:「謝皇后娘娘恩典。」

  豐鈺明顯護衛的行為,皇后全瞧在眼底,但她不動聲色,對著高月端詳的眼神還是很不尋常,可也沒方才一進門時的嚴厲。

  「外頭傳你被太子奉為貴賓,是東宮常客,可是如此?」

  「是。」高月答。原來她進出東宮的事已傳開了嗎?

  「先前本宮傳他用膳竟遭拒絕,也是因你在東宮相候?」

  「唔……」有這事嗎?」

  「外頭還傳了你不少事,說你目無君上,無視天威,恃寵而驕,奴役儲君,對太子常出言不遜,可有這回事?」皇后突然發出一連串有如五雷轟頂的指責。

  高月聽了一口口水馬上嗆住。

  「這……」這些可都是死罪,對外,她還是很有分寸的,她沒做那麼明顯吧?怎麼皇后也聽說了,到底是聽誰說的啊?

  「你不承認?」皇后逼視。

  「我……」能成為皇后的人還真不是普通人物,此刻皇后的威儀足以將她壓趴在地上了。

  高月驚慌失措的向豐鈺求助,太子應該會幫她說說話吧?

  皇后泠笑。「太子,她是你的客人,也是你的恩人,別人說三道四本宮都不當回事,只要你一句話本宮就信。你說,這丫頭是不是如此大逆不道了?」她向太子求證。

  高月忍不住暗自呼了口氣。還好皇后問的是太子,她想,他應該會好好對皇后解釋,開脫她的罪的,至少告訴皇后,大部分奴役他的事,她都是被逼的,他有被虐待症,外頭傳的話,對她有失公允!

  她滿臉期待的望向豐鈺,他也朝她露出要她放心的笑容。

  她緊抿的唇線這才沒那麼緊繃。有他在,她應該沒事的。

  「太子,怎麼不說話?」皇后催促著。

  「母后,您方才所說的事情,完全不是您所想的那麼一回事。」他果然這樣回答。

  這回高月是真的放了一百二十個心了。

  就知他是值得信任的人,不會把她推入火坑的。

  「這是什麼意思?」皇后皺眉。

  「是的,她確實如外傳的對孩兒有諸多不敬,不過,那是因為她徹底藐視孩兒所致!」

  「什麼?」皇后猛地站起身,臉上霍然色變。

  豐鈺身旁的高月更是瞠目結舌,全身血液逆。他……他說了什麼?藐視?她膽敢藐視天家人,這不是死路一條嘛!

  「太……太子……」她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衣袖,雙手抖個不停。

  可他大爺竟絕情的扯開她的手。「母后,這女子不諳禮節,冒失無禮,並非大家閨秀。」

  高月聞言腿兒一軟,跌坐到地上去了。

  「她仗恃曾有恩于兒臣,常對兒臣疾言厲色,方才她連書呆子都敢罵兒臣,可見她是打從心底對天家人視若糞土。」

  她不敢置信的瞪著說這話的豐鈺,這傢伙要她死嗎?

  皇后倏然看向始終縮在角落想當隱形人卻不成功的打石。「死奴才,這刁民明明十惡不赦,你卻只說了她三分惡,本宮留你在太子身邊有何用處?來人,拉下去給本宮痛打板子!」話落,立即有人架走大呼冤枉、嚇得驚慌失措的他。

  高月這才知曉,原來打石是皇后的眼線,這小子正是挖坑埋她的劊子手!

  「既然太子知曉這女子罪大惡極,為何還留她放肆?早該砍了!」皇后馬上質問。   

  「兒臣謹遵母后懿旨,這就叫人將她拉下砍頭!」他竟然立即便要她的命了。

  他這廂的速戰速決連皇后也吃驚了。

  「來人啊——」

  「且慢!」皇后出聲阻止了。

  「母后?」豐鈺疑惑的望向她。

  就見她神情幽黯的瞅向幾乎嚇破膽的高月。

  高月危機刺骨,冷汗涔涔流出,只聽「答」的一聲,一滴汗掉到地上去了。

  「你藐視天家,罪無可赦,原該立即誅殺的,但……」皇后眼裡的殺機卻不知何故漸漸熄滅了。

  「但是如何?」豐鈺問。

  皇后搖了搖頭,瞧著他莫名一笑。「臭小子……本宮還不懂你嗎?」

  「母后……」他素來冷靜的臉上飛過一絲紅暈。

  「行了,你這番大費周章的引我注意,還不是想要本宮的恩典,給,本宮給你不就得了,高月。」皇后戲謔的說道,然後轉而呼喚那還瞪大著眼睛、完全狀況外的人。

  「你這丫頭出身不高,但難得太子喜歡,從今以後,你就留在東宮,當太子的——」

  「東宮女官。」豐鈺快速介面。

  「東宮女官?」皇后一愣,隨即掩嘴呵呵笑。「虧你想得出來,好,就當女官吧。」頜首後,表情是無比的歡愉,她深深看了高月一眼。

  這一眼讓她渾身顫了下後,皇后便由著眾宮人攙扶,搖曳生姿的又離去了。

  *

  好個賞就是罰,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這人原來是用真誠溫暖的笑容來掩飾他不真誠的可恨心機!

  他讓她以為他給了她恩德,其實等的就是這一天,要嚇飛她的魂魄。

  東宮某處紅羅暖帳內,紅木雕花的大床上,高月卷在毛毯裡,咬牙切齒的腹誹著,氣極的她忍不住槌床咬枕頭。

  這傢伙到底安什麼心,要這樣整她?

  「小人,天朝的太子是個小人!」她忍無可忍的大吼。

  「你是第一個敢在東宮裡罵太子是小人的人。」房內立起的織錦屏風外頭,傳來豐鈺悶笑的聲音。

  高月雙頰一鼓,這小人還敢出現?「太子殿下這次要不要回稟皇后,說民女頑劣,蔑視怒駡太子,其罪當誅九族?」她沒好氣的挑釁道。   

  他的笑意更濃。「還在惱嗎?」

  「太子這樣算計我,我能不惱嗎?」她簡直氣壞了。

  他不避嫌的走進屏風內,見她坐在床上,散著頭髮,一臉的怒容,他上前捋了捋她的亂髮,歎了口氣。「我說過要罰你的,君無戲言不是嗎?」

  「不過也不能這樣嚇人,這太過分了!」她氣呼呼地道。  

  「比起掉腦袋,這樣很過分嗎?」他笑睨著問她。

  她的嘴被堵住了,她犯的都是死罪,若只是這樣嚇嚇她,這罰確實是算輕微的了。

  可是他為什麼要故意引導她在東宮撒野,還讓皇后得知他縱容她,惹得皇后親自來查,差點要摘了她的腦袋,更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最後居然是將她強留東宮,還給了個她什麼東宮女官的官銜,這一連串的驟變,教她暈頭轉向,搞不清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月月,這罰還不只這樣,將來你會更深刻體會什麼才叫做真小人。」他竟這樣說。

  她蹙著眉,望進他的眼瞳,裡頭深邃而寧靜。「將來我會如何?」她不禁心弦一顫,他言下之意顯然還有乖舛的命運在等著她。

  「你該先問我,何謂東宮女官。」

  「是啊,何謂東宮女官?」她是該先問清楚這個才是,「以及身為女官,我不能回家嗎?一定要住在這東宮裡嗎?」她瞧著身下的高床軟枕,聽領她進這的宮人道,這便是她在東宮的寢房了。

  「恐怕是,女官一年只有在過年時能回自宅一趟,其餘時間都得待在東宮與我為伴。」他苦笑告知。

  她立即白了臉。「那我不就一年只能見爹一次?」一下子突然連家都不能回,爹對她不是更加擔心了嗎?

  「放心,我會找機會讓你爹來見你的。」他可以不時派人去請高副尉來東宮與她相聚,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雖這麼說了,她表情還是很不甘。

  「而你做為東宮的第一位女官,也是唯一的女官,你必須幫著我處理東宮的宮儀,記錄並安排我的行程,必要時幫我處理一些『疑難雜症』!」

  「其他的都容易,可是疑難雜症?那都是些什麼事?」

  「這個嘛……以後你就知道了。」他避重就輕的說道。

  又是這句,想起上回他說這話時,就預知會有皇后這一嚇,這次再這麼說,她心臟不禁高高吊起。「這就是太子所說的,您對我的罰還沒結束的意思嗎?」

  他歉然的看著她。「抱歉了。」

  「既然覺得抱歉,為什麼還要整我?整了我又不說清楚,太子要我死得不明不白嗎?」她動怒的低吼。

  「你不會死的,我會護著你的小命。」

  她杏眼瞪人。「您說到做到?」

  他笑了,雙眸宛如星辰般明亮,她心底飛快流竄過一絲細微的悸動,還是那份感覺,他真的很愛笑,很少有君王這麼笑口常開的。

  「那你至少告訴我,皇后為什麼又不殺我了?」

  「那是因為她曉得我想對你做什麼,可是你身份低微,沒有她恩准你進不了東宮。」他還未成年,東宮的事還不能全權做主,依然要聽皇后拿主意。

  高月聞言有些怏怏不樂起來,她只是七品官之女,算起來,確實是貧寒之戶……

  嚴格說來,她才是那個真正被藐視的人吧?

  「若要我進東宮,太子直接向皇后娘娘開口不就得了,何必搞什麼自虐——」

  「自虐?」

  「不是嗎?、前些日,太子要我幫您束髮,讓笨手笨腳的我硬生生扯掉了數十根頭髮,昨兒個我留膳時,太子還幫我剝蝦遞水,這不是自虐是什麼?」

  他臉色微紅的咳了咳。「說的是,我是自虐,唯有如此,母后才會注意到你的特別,但那只是一開始的意圖,到後頭,我是樂在其中了。」他坦承不諱。興許他是真有受虐症,喜歡被奴役,不然何以對她伺候得這麼興趣盎然?

  她挑眉。「所以我說,太子有病!」   

  「你當真是死過一回就什麼都不怕了?連咒我有病也敢說!」他只是澀笑的搖頭,也沒怪罪的意思。

  「我對你縱容不只是要讓母后注意到你,也要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

  豐鈺含糊的說了這些話後,又道:「母后不是一個會輕易破壞體制的人,你家世微薄,按例是不能入東宮的,唯有我表現出對你的極度縱容,才能讓母后破例,而我故意要殺你,是要讓母后認定你對我的影響力不如她所想的重要,不致影響她日後對我的安排,要你成為東宮女官更證實這點,母后是對你放心了,所以你無須死了。」他正色說。

  她訝然的咬緊下唇,咬得嘴唇都痛了。這傢伙要做什麼她不知道,不過利用她時還真賣力,現在就連他娘也來參一腳,敢情她是他們母子倆的棋子,任他們擺動來擺動去?

  「萬一皇后真讓你殺了我,你也殺?」她忍不住問,心沒來由的有些酸疼。   

  他望著她的眼神漸漸深了起來,甚至出現難得一見的深沉。

  她身子瞬間泛起冷意,曉得他的答案了,喉嚨裡硬生生多了塊硬物梗住,她咽不下去,只覺得胸口很痛。

  他倏地退出她的床前,行至屏風外,她看著銀絲白裳的衣擺隨著吹撫入屋的春風飄動著,內心有些怔然。

  想起古人說的,世上最難掌握君主意,最是絕情君王心!

  竟是這般寫實的發生在她身上……

  「月月,我說罰,也說賞,你見到的罰,也許是賞,就瞧你怎麼想了……」

  屏風外,一聲幽幽的歎息若有似無地飄進她耳裡。

  她身軀一顫,臉色發白,十四歲的她,漸漸明白天家人的險惡。

  *

  「高女官,東宮有客。」打石拖著怪異的走路姿勢,緩慢吃力的來到她跟前。

  頭一天上工,她不知要做什麼,這時間太子在勤學殿與太傅們學習,她無聊得很,蹺著二郎腿,在自個兒寢房裡吃著由禦膳房送來給太子的蜜蘋果,可甜著呢,稱之蜜果子一點兒也不過分。

  這蜜蘋果除了太子沒人能吃,但送來七、八顆,他一個人又吃不完,當然就由她代為「處理」了,不然放爛了,暴殄天物,多浪費!

  若太子得知她為他積德,應該要對她感激萬分才對!

  這會兒,她啃著果子瞧著面前眼睛紅腫,雙手扶著打不直的腰、屁股高翹的打石。他昨天被打了好幾下板子,皇后雖留情,沒打得他下不了床,但也該屁股開花了!要是從前她會同情的,可自從得知他對她做了什麼後,她所有的憐憫心就通通煙消雲散了。

  「客?這也歸我管?我得去『接客』嗎?」她口氣諷刺的問。

  知曉她還在惱他,打石也只能苦著臉,不敢奢求她能原諒。他是皇后送來東宮的人,這點太子清楚,自是不會怪他,但是這高家小姐、現在的東宮女官,她無法理解他的苦處,會怨他也是理所當然的。唉,好細難為啊!

  「太子交代,以後東宮大小事務,先來找過您,由您處置,若處置不來,再去請太子裁示,而接待東富貴客也是您的工作之——」

  「這麼說來,我在東宮的權力不小,整個東宮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嘍?」她曉得東宮女官是九品官階,品階雖不高,但因身在東宮,接近儲君,也是一個極可以狐假虎威的角色,可她倒沒想到,權力可以大到這程度。

  「照理說,女宮的許可權沒這麼大的,但是太子說先前東宮無女官,既無前例可循,您是第一位,就請您便宜行事了。」這連他也沒料到,高家小姐尚未及笄,年紀小小就受此大任,堪稱天朝有史以來絕無僅有的事,可見這丫頭大難不死,當真前途似錦,他之前猜測她的金身是由免死金牌所鑄的,可能一點兒也不假。

  高月卻不覺得自個兒前途似錦,那錦不過是一塊布,稍微使點力、剪子一剪就破了,她不會傻得以為得到一條帕子就妄想做成一件袍子,這樣她死得更快!  」

  因為她已經知道,那傢伙打算一步步推她入火坑,雖然這火坑在啦,甚至於什麼時候會起大火她都還不知曉,但可以確定的是,她若不小心一點,當大火燒起來時,她鐵定會被燒得屍骨無存的。

  既然天家人如此陰險狡詐,從現在開始她得小心謹慎、步步為營,若最後終得一死,至少也得死得清清楚楚。

  「今日的來客是誰?」既無法逃避,就只能盡力做到最好。

  「是當今天子的弟弟,詠龐王爺。」

  「什麼?」高月原本啃在口裡的蘋果霎時落地,這麼大尾的人,由她一個小小小女官去應對?

  她聽說過這人,脾氣暴躁,稍有不順其意者,便摘人家腦袋!

  「這位壞脾氣的王爺來做什麼?」也顧不得掉在地上的蘋果有多浪費,她馬上問向打石。

  「聽說是為了他的側妃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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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24 22:08: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天家男子都生得一副好皮相,詠龐王爺也不例外,儘管己年屆五十,但是依然丰采動人。

  不過可惜了他這副好皮相,因為他眼裡充滿著暴跳怒意,少了沉穩,氣質就顯得浮躁了。

  高月戰戰兢兢的來到弛跟前,還不忘打量一下這位暴躁王爺的模樣,心裡有底後,她應對就更加小心謹慎了,生怕一不小心便觸怒了他。

  「怎麼是個小丫頭出來接待本王,太子人呢?」詠龐一開口果然就語氣不善,對她非常鄙夷。

  她低眉善目地道:「下官乃是東宮女官,太子在勤學殿上課,無法前來接待王爺,就由下官出面了。」

  他眼一瞪。「你是高月?皇后破例下旨所封的東宮女官就是你?」他顯然非常訝異。  

  她這個官昨天才封的,顯然消息已經傳開,不然這位王爺也不會這麼吃驚了,只是,這東宮裡到底有幾副耳朵、幾張嘴啊?傳話速度快到可以媲美雷電閃過。

  「是,就是下官,高月今日才上任的。」她擠笑應對。

  詠龐當下立即眯眼審視起她來,他上下瞄了瞄她後,冷哼一聲,「我還以為會是什麼能幹的人,原來是黃毛丫頭一個!」他不屑的撇嘴。

  她尷尬一笑。「下官年紀小,還請王爺多包涵。」言下之意就是希望他別找麻煩,有問題她解決不了的,還是快快滾出東宮吧!

  「不過聽說太子對你頗上心,這女官是他要求皇后封的,既是如此,你該有點長才吧?」他又問。

  她繼續擠笑,但擠得很辛苦。她的長才就是讓人推去填坑,而且這個坑還不知在哪裡。   

  「既然太子在勤學殿,本王也不好打擾,你既是東宮女官,這事就交由你去處理了。」他說。

  她沉默不敢搭腔,可詠龐也不管,繼續自顧自的又道:「本王的愛妃日前遭受國舅污辱,讓她羞憤欲死,這事希望太平能幫本王討個公道。」

  「敢問王爺,您要太子怎麼為您討公道?」她己由打石口裡得知此事了,所謂的受辱事件,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側妃仗勢歎人,去人家地盤上耀武揚威惹出來的糾紛。

  詠龐王爺的第五側妃是國舅的表妹,她原對國舅心懷愛慕,但因國舅懼內,不敢娶她進門,這才讓五十歲的詠龐王爺得了便宜,納為第五側妃,日前國舅因故觸怒了皇帝,讓天子削了一品大官的職位,現下無所事事的閑賦在家納涼,詠龐王爺的側妃得知後幸災樂禍,立即拉了一些貴族夫人前去找國舅夫人晦氣,大大譏笑了她一頓,以泄當年她阻撓自個兒嫁進國舅府之恨。

  國舅夫人性情剛烈,哪堪這般受辱,當下兩人起了衝突,盛怒之下國舅夫人怒甩了她一個耳光,這眾目睽睽之下,堂堂王府妃子被打,她怎能忍下這口氣,馬上惱羞成怒的回府哭訴,詠龐王爺當然臉上無光,想找國舅算帳,但是國舅雖被天子削職,畢竟仍是皇后的親兄弟、太子的親舅舅,他再衝動,打狗也得看主人。

  而這事也不好找上皇后主持,皇后必定是向著自家人的,這種家庭醜事,若鬧到大殿之上不僅他沒面子,連皇帝恐怕也會發火。

  但這口氣不出不行,他不想將事情鬧大,可也不願意當個任人欺負的軟柿子,這事找上太子剛好,他再怎麼說也是太子的長輩,若太子願意出面解決,想那國舅也不敢吭氣。

  「這個……這事下官會如實稟報太子,請王爺先行回府靜待消息,太子一有指示,下官會立刻通知您。」她眼觀鼻、鼻觀心,隨便搪塞了一下。

  詠龐可也是個人精,見她那敷衍的模樣,馬上勃然大怒,「混蛋!本王是誰,還等什麼消息?這事今天就得解決,你身為東宮女官,去給本王將這事辦好!」

  他怒目而視,說翻臉就翻臉,登時嚇得高月往後退了一大步。不過幸虧她爹的嗓門也很大,脾氣也不好,這傢伙雖火爆,但與她爹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她馬上就穩下心緒。

  「您要下官去解決?」

  「廢話!」

  「可是太子還沒裁示——」

  「那就去請示啊!」

  「太子在勤學殿——」

  「本王管他在哪裡,本王只管那國舅今天得來認錯道歉!」

  「可是——」

  「廢話少說,太子此刻沒空,你就代替他先去將人押來,把這事給處理了!」   

  瘋子!高月圓睜著眼看他。這人性情果然火爆,說風是雨,不管人死活!

  她吞了吞口水。「下官只是一名小小的東宮女官,怎敢動國舅。」她提醒他。

  「你不敢動國舅,就敢拒絕本王?」他火大的拍桌,桌子差點沒被他拍得支離破碎。

  高月臉一僵,爹雖性急,卻不像這老頭如此蠻不講理。「話不是這麼說——」

  「那就不要說,去給本王辦妥就是!」他用力揮了揮手。

  她有口難言的掀了掀嘴唇,想要叫他滾又說不出口,只能咽下這口氣,再度客氣的擠出這幾個字——「請王爺稍安勿躁,下官這就想辦法去……」   

  實在被逼得沒辦法了,她只能匆匆離開大殿往勤學殿跑。

  *

  趁著三個太傅累極打盹時,她偷偷閃進勤學殿裡,蹲縮在豐鈺的腳邊,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正努力思索太傅們方才提出的課義,忽見她探著腦袋在他身邊,他先是有些驚訝,隨即笑意濃濃的道:「怎麼溜進來了?」

  「急事!」怕驚動正在會見周公的太傅們,她壓低嗓門說。

  「喔?何事這麼急?」為配合她,他的聲音也刻意放低。

  「詠龐王爺來了。」

  「嗯。」他眼神有些許閃動,旋即又恢復平靜。

  「嗯?就這樣?」沒有進一步的指示?

  「你去招呼不就得了。」

  「太子可知他的來意?」

  豐鈺點頭。

  「王爺還在大殿上賴著不肯走,太子不如下學後去見他—面

  「我今天沒空,待會下學後,太傅給了新作業,我得研究研究。」

  「但是——」

  「你放手去處理吧!」

  「我去?」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去吧。」

  「可是——」

  「太傅們要醒了,你快出去吧!」他竟攆人了。

  高月愕然。「太——」   

  他抬腿,一腳將她踢出門外。

  她跌坐在勤學殿外,一臉錯愕。

  *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說得真輕鬆。

  一邊是吃人的老虎王爺,一邊是皇后的至親娘家,得罪誰都不行,她能怎麼做呢?

  讓她放膽去替他辦事,可這種事究竟誰能辦得了?  

  這主子真不負責任,事情一丟就不管了。

  她上任東宮女官第一天,竟就遇到這麼棘手的事。

  在走回大殿的路上,她眉頭緊皺,盤算著該怎麼面對那不講理的詠龐王爺。

  可就算她想破頭仍想不出一個妥善的解決方法,因此,即使她明明人都已走到殿外了,卻還是徘徊著就是不願踏進殿裡頭。

  「你這丫頭幹什麼去了?竟讓本王等那麼久,你膽子不小啊!」詠龐等得不耐煩,跑出殿外尋人,一腳才踏出來就看見她,立即怒氣衝衝的揪住她的衣領咆哮。

  她閉著眼叫苦,「王爺,我……下官是想辦法去了……」

  「想什麼辦法?」

  「想辦法解決問題……」她囁嚅的說。

  「那怎麼解決?」他將她放下,表情沒那麼兇惡的看著她。

  「就……這個……」她乾咳起來。

  見她支吾以對,詠龐立即又擰起了惡眉,那兇惡的模樣令她心頭一驚,一股火氣也漸漸燃起。

  高月用力深呼吸一口氣。好吧,要她放手去做是吧?那她就做了,若給他闖了禍,她可不管,反正是他自找的!

  「王爺,下官知道怎麼解決問題了,請您領著自個兒的愛妃去趟國舅府吧。」她說。

  「怎麼是本王去,該是他領著夫人來道歉的不是嗎?」

  「是您的愛妃先去人家府裡鬧事的,理該你們先去賠禮,之後那國舅夫人再向您的愛妃道歉,不管如何她都不該動手打人的!」

  「什麼?你說的這是什麼渾話,你不想要腦袋了是嗎?」他登時怒氣衝天,活像是要宰人了似的大吼。

  她見狀,連連退離他好幾步遠,眼神不斷示意大殿一旁的侍衛隨時準備救人。

  「是王爺要太子主持公道的,這就是太子的意思。」她忙說。

  「胡說,太子怎會做出這種莫名其妙的指示?定是你這丫頭假傳太子的意思,隨意唬弄本王,你這該死的丫頭,瞧本王不殺了你!」他跨步上前,出手就要扼住她的頸項。

  早在一旁警戒待命的侍衛馬上沖上前想制止。

  「你們不要命了嗎?誰敢阻止本王?」

  這下侍衛也不敢動了,畢竟詠龐是以火爆脾氣出名的王爺,他若要處死他們是輕而易舉的事,誰敢多置啄。

  高月喉嚨被掐住了,苦苦的掙扎著,心想這次死定了,才任職的第一天就死於非命,她的小命真是不值錢啊!

  她原本以為穩死無活,誰知打石竟然不顧詠龐的身份,沖上前拉開了他的手。

  「王爺請饒命。」

  高月很驚訝,沒想到平常極端怕死、怕事的打石,竟會捨命搭救她?

  打石救下她後,忙拉著她跪地求饒。

  「好你個狗奴才,敢阻止本王殺人,我先宰了你!」盛怒下的詠龐轉而揪起打石的衣領,一拳就要打下去。

  「住手!」高月忍無可忍的大吼。

  這一吼,詠龐愣住了。「你敢命令本王?」他一拳沒揮出去,打石被扔在地上了。

  「敢,我怎麼不敢,放肆的人是王爺,您當這是什麼地方,能由得您說殺就殺嗎?」她一臉凜然的質問。

  他臉色微變。「本王——」

  「下官與打石都是東宮的人,雖然宮階低微,但卻是代表太子,對咱們無禮就是對太子不敬,你竟大逆不道的在東宮動手傷人,你該當何罪?」高月目光一凜,怒火在黑眸裡湧現。

  「你要問罪于本王?」詠龐呆若木雞,一個小丫頭竟敢向他問罪?

  「是又如何!」她一副義正詞嚴的模樣。「王爺今日的言行囂張霸道,強壓東宮,已可說是犯了謀逆之罪!」

  「謀……謀逆之罪?」他驚得瞠目結舌。

  「沒錯!意圖闖宮殺人,不是謀逆是什麼?」   

  「胡、胡說八道,你怎可隨意編派本王的罪行!」他氣急敗壞的說道。

  「就憑我是東宮的女官,憑皇后的懿旨、太子的授命!」

  她氣勢懾人,鎮得詠龐王爺一時說不出話了。  

  「王爺,太子已將您的事交由下官全權處理,您若不滿意儘管向太子告狀去,不過現在您再不滾,我就要侍衛押人,以您目無君上、大鬧東宮之罪問押!」

  他瞪大老眼。「你說什麼?」

  「下官說,要滾,快!」她指著東宮大門外,痛快無比的說道。

  *

  一月一次的大朝,高月以女官的身份隨太子上朝,退朝後,豐鈺走出朝堂,她已候在殿外,軟轎也已備好,等著他坐上。

  太子專屬的馬車就停在稍有距離的壽天門旁,宮中規定,除了天子座駕,其餘人等的馬車皆不許進入,不管官至幾品的大臣,下朝後都得步行至壽天門搭馬車,唯有太子得以在宮內乘坐馬車,但在大朝的金碧殿前也只能乘坐軟轎。

  高月伺候他來到壽天門後,他下轎換乘馬車,等他進到馬車內,高月立即示意駕車的人啟程。

  「稍等。」豐鈺忽地吩咐。

  她挑了挑眉。「太子?」

  他由馬車內向她伸出手。

  「怎麼了?」他又想做什麼?   

  「上來吧。」他說。

  「什麼?」

  「我說,上馬車。」他再說一次。   

  「為什麼?」她從沒與他共乘過,今日為何破例?

  「我有話對你說。」

  「有什麼話等太子回東宮後再說,馬車裡擠,下官就不上去了。」她冷冷的拒絕。天知道上去後,有什麼事在等著她?

  馬車內的人沉默了半晌後,竟親自掀開車簾準備走下馬車。「那我陪著你走回去好了。」

  高月張大了嘴。讓穿著繁複朝服的太子陪她走在宮裡?要命,只要走上幾步,她就會成為宮中注目的焦點了!

  「不、不用了,下官願意陪您在車廂裡擠擠,還是上車吧!」她馬上把他推回馬車上去。

  他唇角立刻揚起一道得逞後的笑容。

  她咬了咬唇,有些氣惱。就是鬥不過他!

  豐鈺由車裡伸出手要助她上車,她刻意視若無睹,自個兒俐落的跳上去了。  

  他見了只是笑笑,打石取了水呈給他,他喝了一口轉給她,她原本堅決不受,但是他端著水的手也很堅持的不放下,她又氣又無奈的伸手搶過、大口喝下,由於喝得太急,水溢出嘴角,見他正在掏手帕,她趕緊用自己的袖子抹抹嘴擦乾淨,留下他執著帕子的手無奈地縮回去。

  「你還在氣我在勤學殿時踢你的那一腳嗎?」他笑著問。

  「太子踢了我何只一腳。」她撇嘴說。只要想到他所說的「罰」,她就有芒刺在背的感覺,不爽極了。

  他仰頭大笑,笑聲清朗,如山間的清泉。

  他的笑聲很好聽,笑得也很賞心悅目,但不幸的是,這樣明快的笑容後面竟躲著一個魔鬼!她恨恨的想。

  「痛嗎?」他問。

  「屁股不痛,是心痛!」她沒好氣的說。

  豐鈺抿笑。「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吧。以前有個禪師,在某個冷夜裡,他叫徒弟去撥撥看爐中是否還有火,徒弟只是輕輕撥了一下就回說:『師父,看不見火,沒有火了!』於是禪師就親自用鐵條深深一撥,發現爐中還有零星的火種,就指給徒弟看,『你看,這不是火嗎?』這故事告訴咱們一件事——人呢,也是一樣,輕淺的撩它,不會發現火苗,而是必須『深深地撥』,才可以讓人綻放光芒。」

  高月眼睛瞪得有如銅鈴般大小,狠狠的看著他,「太子整我就是在磨練我,是這意思嗎?」如今就連整人也變得冠冕堂皇了!

  他眯眼一笑。「孺子可教也,幸虧你很聰明。」他倍感欣慰。

  她頭頂冒火了!「您!」

  無視於她的怒氣,他眸問的笑意依然滿盈,其中還閃動著狡點的光亮。「待會別怕,有我呢。」他忽然笑說。

  她的怒火瞬間消失,另一股不安火速升起。「待會……會有什麼事嗎?」她警覺的問。   

  他輕輕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她捂緊鼻子退開。

  「到底是什麼事?」這人很會賣關子,想急死她嗎?

  他揚笑,望著她時心底總會生出春水般的溫柔甜蜜感,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她略顯焦急的臉龐。「月月,你一戰成名了。」

  「一戰成名?」這說的是哪樁?  

  豐鈺笑得揶揄。「你膽敢把王叔轟出東宮這件事已在京城傳開,你東宮小女官一戰成名,名動公卿了!」這丫頭做得比他想像的好,讓他非常的……驕傲。

  高月的臉龐霎時又熱又燙,原來他說的是這個,那件事興許是她鬼上身,居然敢這麼做,事後她可是懊惱得很,時時擔心受怕那位動輒暴怒殺人的王爺回來砍殺她!

  而讓她這麼膽戰心驚的,說穿了不就是眼前這個不負責任的傢伙害的嗎?他竟還好意思取笑她,他實在——慢著,他方才說了什麼?  

  待會別怕……她倏地睜大雙眼。「莫非詠龐王爺他已經——」

  「東宮到了,下車吧!」他神情顯得過分愉快了。

  馬車停下,她的牙齒卻不住的打顫。

  「出去吧。」他愉悅的催促著。

  「還是太子先下吧。」她死命抓著馬車內的橫杆,不肯下去赴死。

  豐鈺莞爾一笑。「你不先出去,我怎麼過去?」她坐在靠出口的位子上,她不動,他是無法移身出去的。

  高月的小臉再度爆紅,這才意識到他讓她上馬車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讓她不能開溜。   

  她咬牙切齒,暗恨不已!

  「這事早晚得解決的不是嗎?」他溫聲道。

  這分明是風涼話!「那好,這回太子親自處理,不許丟給我一個小小女官去面對。」他如果不答應,她怎麼樣也不下車,就跟他一起關在這馬車裡,直到那個王爺等得不耐煩自個兒走人。

  她的威脅讓他失笑。「我這回會在場的。」他承諾。

  「真的?」她可沒忘這人看似溫厚,其實很賊,怕是靠不住。

  被質疑了他卻不惱,眼中反而綻出幾許讚賞。多長心眼是好的,他要的就是如此,未來才能在宮裡生存啊。

  「王叔就站在東宮門口等著攔我,你以為我能躲得掉嗎?」

  什麼?那老傢伙已經站在門邊了?她心驚的撩開一小縫簾子向外探去,果然看見那吹鬍子瞪眼的王爺領著一個女人,應該就是惹事的那位側妃在等著堵人。

  她頭皮發麻的縮回腦袋。完了,瞧那王爺的死魚臉色,她死定了……

  高月正愁著,抬眼見面前的太子笑得刺目,這幸災樂禍的傢伙!

  一股怒火狂燒,她拉過他的手腕。「好,要死一起死,您也休想置身事外!」

  她拉著他一起下車赴死……

  心知肚明死的只會是她,依上回皇后來時的經驗,這傢伙應該不會幫她的,不過好歹讓她拉著壯膽這總可以吧!她苦命的想。

  他任由她無狀的拉下車,雙目直盯著手腕上那一圈暖呼呼的熱源,眼眸閃亮亮地,似乎滿心愉悅。

  可這情景瞧在詠龐王爺眼底,卻是堂堂太子竟遭女宮狼狽拖下車,瞧得他目瞪口呆,有些年歲的英俊臉龐呈現呆愕狀。

  豐鈺站穩身子後,見到王叔驚愕的表情,也不覺尷尬,還能保持優雅的向他頷首微笑。「王叔久等了,聽說你找得急,有話這就進去說吧!」

  詠龐王爺這才回神,馬上道:「是,太子先請,咱們入內再談。」

  他話才說完,震驚的眼神瞥向已經拉著太子旋風入內的高月,眼睛再度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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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24 22:08: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入東宮門,高月立即放開豐鈺的手,因為她總算在眾人的眼中瞧見自個兒的行徑有多放肆。

  她困窘得直想撞牆了,可她一鬆手,某人卻立即露出大為失望的模樣,不過她心思沒在他身上,壓根沒瞧見。

  這時打石已命人端進春露茶,太子與王爺夫妻落坐後,茶几前都擱有一茶碗的香茗。

  高月站在太子身後,不安的等待著即將發生的清算大會。

  豐鈺在詠龐王爺還未及開口說上話之前,揭開了茶蓋子,先飲了口茶。「春露還是這麼樣的馥鬱清香。」他讚歎道。

  「高女官,今日這茶好喝嗎?」他忽然側身問向她。

  「下官沒喝,無從知曉。」明知她地位低微,沒茶水可喝,還白問這做什麼?

  一旁負責伺候的打石一聽,馬上機靈的上前。「奴才這就去為高女官再沏一碗茶來。」

  「不用這麼麻煩了,高女官喝這碗吧。」豐鈺起身,將自己手中的春露茶遞給她。

  高月一愕,沒去接,都什麼時候了,她哪有心情喝茶?

  「下官不渴。」她想也不想就拒絕。

  他也不惱,竟就捧著茶湊到她嘴邊,柔聲哄道:「喝嘛,今日這茶香真的非比尋常,你只稍喝上一口就知。」

  她臉頰生出微微紅暈,瞪著他。他幹麼強迫她與他共飲一碗茶水?

  她不為所動,太噁心了!   

  況且,在詠龐王爺面前,他是不是又想使什麼壞招害她?

  「高女官?」他茶水還捧著。

  「誠如太子所言,下官的威名己響徹京城,您如果再出什麼花招,這回出醜的鐵定會是您!」她用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量小聲警告。

  既然名聲已臭,她也不在乎拉他下水,要丟臉大家一起來。

  她已做好準備,將他手中的那碗茶澆到他鞋子上去。

  他挑了下眉峰,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最後還是識時務的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她滿意的露出微笑,這可是她第一次在他身上占到上風。

  等豐鈺放下手中的茶時,這才瞧見詠龐與其側妃下巴已是雙雙落到胸前去了,他也不以為意,面不改色的逕自問道:「王叔,有話可以說了。」

  詠龐困窘的將下巴推回去後,又換了一副怒容。「太子,臣要參您的女官,她假傳旨意,目中無人,污辱皇親,對臣出言不遜,罪大惡極!」他馬上奏上一本。

  「喔?」豐鈺竟還能露出一臉的興趣盎然,仿佛是第一次聽見這事。

  高月瞧得一肚子火,她發覺越是瞭解這傢伙,越是覺得他虛偽得可以!   

  「請太子為臣做主,這丫頭非得處死不可!」詠龐恨聲要求。

  「嗯……光污辱皇親這條罪就足以問斬了。」豐鈺點著頭應聲。

  「太子說的是,那就請太子快命人將這丫頭拿下。」詠龐得意的道,非常高興太子肯聽他的。原先看太子對這丫頭百般縱容,他還擔心要處置她不容易,想不到太子倒是爽快的幫他。

  「王叔稍安勿躁,要問斬也得將罪行間仔細後再執行,你說是不是?」

  詠龐一愣。「呃……這自然是。」他小心的點頭稱是。

  「嗯,那就讓本太子將事情瞭解個透徹再定她的罪吧。高女官,你站到王叔身旁去。」豐鈺吩咐。

  高月不得不局促地往前站,詠龐對著她立即擺出惡相。

  「好了,高女官,本太子問你,你可有對王叔不敬過?」他開始問話。

  「這……有吧……」她的聲音細若蚊蚋。這回真要慘了!

  「太子聽聽,這丫頭承認了。」詠龐立刻高興的道。

  豐鈺點著下顎。「好,本太子問清楚了,那就斬吧。」

  她倏地抬頭,雙唇顫抖,吐不出任何言語。

  這樣就叫問清楚了?還草率的要斬她?她身軀當下如同掉進冰窟裡冰冷得不像話。

  「太子真是英明啊!」詠龐豎起拇指大贊,連他身旁的五夫人都眉開眼笑的。

  豐鈺笑著承應了。「王叔謬贊了,高女官待會就交由主叔處置了,至於王叔與國舅的恩怨,這就也一併解決了吧。」他笑吟吟的主動說。   

  「臣對太子的斷事能力自是佩服萬分,太子若肯為臣伸張正義,臣感恩沒齒難忘。」   

  他點點頭。「既得王叔信任,那本太子就說出一些意見,讓王叔聽聽,參酌參酌。」

  「說什麼意見,太子自然是絕對萬無過錯的。」詠龐心情大好,對豐鈺萬分佩服。

  「王叔能這樣想,那就太好了。高女官,這事當初本太子已全權交由你負責,你將事情處理得如何?」他轉而問向她。

  高月不解的望了他一眼,她都要因此送命了,他還問她怎麼處理,這人到底想要她怎樣?

  「下官要王爺先攜五夫人去國舅府賠禮,之後國舅夫人再向王爺夫妻致歉。」她說。

  「太子問一個罪人做什麼?她當初就是假傳您的意思對臣狐假虎威,讓臣成為京城笑話,您現在問她這事,做得了准嗎?」詠龐立即不痛快的問。

  是啊!高月也很想問,到底關她什麼事,現在問她算什麼?

  「當然做得了准,本太子那時已交代她處理此事,她說什麼,就是本太子的意思。」

  詠龐瞬間臉色一變。「太子,您的意思難道是真要臣去國舅府道歉?」

  「不是本太子的意思,是高女官的意思。」豐鈺竟一本正經的更正。

  「高女官的意思不就是您的意思?」詠龐的音調不住提高。

  「不不不,王叔的事情本太子未曾真正插手過,這怎會是我的意思?」

  「可是您方才——」

  「高女官負責處理此事,是她認為王叔的五夫人有錯在先,得先去認錯,這是她的主意,她得負全責。」

  詠龐有些蒙了,就連他的五夫人也一臉糊塗。「她負責?負什麼責?」

  「負責讓王叔去道歉啊!」   

  「什麼?」

  「高女官,這事你既已接手,後續得自行處理完畢,不可為東宮帶來麻煩。」   

  高月心中一把無明怒火頓時燃燒起來,這人到現在還想把棘手的事丟給她嗎?

  他到底有沒有擔當啊!她真想對他破口大駡。

  「好,下官會處理的。」反正她橫豎都得死,她豁出去了。「來人,把王爺以及五夫人給請上轎,咱們這就去國舅府道歉!」她大聲的喚人。   

  原本沒人敢動手請人的,但大家見太子居然不吭聲,這意思是要照辦了?

  打石打不定主意。「主子?」他不得不出聲詢問一下。

  「又不是本太子要負責,你問我做啥?」

  「那該問高女官嘍?」

  「自然。」

  「那高女官——」  

  「走!」高月這一聲令下,王爺與五夫人立即臉色大變的被架上轎,一行人浩浩蕩蕩招搖過市的來到國舅府前,這下人人都知道詠龐王爺被人架來道歉了,不少百姓跟著轎子走,等著來看熱鬧。

  國舅府前圍滿人潮,國舅聞訊更是攜著夫人早就站在府門前恭候,詠龐被逼下轎。

  「太子,您這太過分了!」連他都跟著來了,詠龐見到他氣得眉毛倒豎。

  豐鈺聳了聳肩。「王叔此話差矣,這根本不關本太子的事啊。」他還是將責任撇得一乾二淨。

  詠龐怒極,什麼不關他的事?若不是仗著他的勢力,那丫頭敢這樣張狂嗎?

  「老早聽說王爺專程帶著五夫人來致歉,我等出來恭迎了,咱們這就接受王爺的賠禮了。」國舅趨前,噙著笑說。

  他氣炸了。「誰說本王是來道歉的——」

  「王爺若不道歉,五夫人就得為藐視太子而挨板子。」高月冷冷的道。

  五夫人一聽,悶頭就大哭。「王爺救我,我不想挨板子!」

  詠龐也刷白了臉。「你敢動我的愛妃?」

  「怎麼不敢?王爺上東宮來請求太子做主討公道,這就是公道!您的妃子是當事人,她不依公道辦事,就是藐視太子權威,而我身為東宮女官,有職責為太子杖責。」

  「啊?」詠龐大驚,身旁的女人更形驚恐,哭喊不止,他只得轉向豐鈺求救,「太子……」

  再怎麼樣這人都是他的王叔,他瞧了於心不忍,只得開口,「高女宮——」

  「太子可是要說情?」高月馬上截住他的話。

  「嗯……不行嗎?」他中氣有點兒稍嫌不足。

  她冷森森的回頭瞥他一眼。「太子說過,這事由下官全權處置,難道您又想干涉?」

  「想——只是想想而已……」

  詠龐等人見太子在一名小小女官面前竟是這般低聲下氣,全瞧得傻了。

  「太子,我可是當今天子的弟弟,您的親叔叔啊!」他暴躁之氣不見了,只剩氣弱的求饒。

  豐鈺瞧了,只是問高月,「是啊,王叔畢竟是皇親,不能從輕量刑嗎?」他向自個兒的女官關說。   

  「皇親怎樣?皇親就可以犯錯不認帳嗎?」她再次不客氣的堵他的嘴,擺明六親不認。

  「是不能,那……那好吧,你就看著辦吧!」他馬上從善如流的點頭。

  詠龐大怒,太子分明只是虛應他一番,就是要他出醜,他早該在見到太子任那丫頭拉下馬車,以及軟語輕哄要與她共飲一碗茶時,就該發覺這丫頭不簡單,太子護的人是她,是他瞎了眼沒即時警惕上心頭!

  「太子,您怎麼能容一個丫頭胡作非為?您這是、這是糊塗至極!」他隱忍不住,終於大罵出口。

  聞言,豐鈺眯了俊眸。「王叔方才還稱頌本太子英明,對本太子的斷事能力佩服萬分,這會兒竟說我糊塗?你這不也對我目中無人,出言不遜,罪大惡極!」他指出。

  「啊?」詠龐的臉孔霎時青又黃。

  豐鈺狀似痛心的搖著頭。「我說高女官,王叔犯了跟你一樣的罪,有道是主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王叔是不是也該問斬啊?」他走近高月,像是與她商討罪行的模樣。

  高月眸光對上他,只覺得眼前的笑臉很狡猞,恍然間她了悟了。這人……是故意要她一個小人物大大的挫挫詠龐王爺的銳面,讓他在百姓面前丟光臉,但是……他這麼做又是為什麼?

  還有,拉她觸怒皇親,又演出這段明顯是要幫她脫罪的戲碼,且無形中大大拉抬了她東宮小女官的減勢,他將她一再往浪頭上拱,究竟是有何居心?她蹙著眉著實想不通。   

  「斬與不斬但憑太子做決定。」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得道。

  「怎會是本王決定,你是東宮女官,這事還是你說了算。」他還是將問題丟回來。  

  今天他就是要她做足壞人就對了,她皺眉。「那就斬。」事到如今,她已確定自己鐵定會平安無事,他會保她周全,這是他之前給過她的保證。

  「你敢!」詠龐大喝。

  「她是東宮女官有什麼不敢的。」豐鈺淡淡道。

  「太子真要放任一個小女官欺人?」詠龐氣結。

  「放任?王叔說過本王絕對是萬無過錯的,既是如此,本王又怎會放任自個兒的人欺人。」

  這句「自個兒的人」讓詠龐徹底鐵青了臉,頓時明瞭,他是找錯人做主了,今日的臉是丟定了!

  *

  今日是高月滿十五歲的及笄之日,笄禮就設在高府,豐鈺特地起了個大早前來觀禮。

  她昨晚就先行回高府準備了,一晚未見她,他趕在大清早就出現在高府的太廳之中,嚇壞了一票高家奴僕,從沒見過最大尾的主客毫無架子第一個就到的,太子的提早出現,著實讓高家人多忙碌了一陣子。   

  他到之後沒多久,高家也陸續湧進賀客,這其中有七成不是高家親友,這些人會到,除了因為聽說太子會親臨,皇后會派人賜上象牙發簪之外,全沖著東宮女官之名而來,他們皆想來瞧瞧這女官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丫頭是一戰成名了!   

  現下不只京城百姓知曉她,天朝內外大概也沒人不知東宮有個高女官,官威之盛,連皇親也敢得罪,連太子也得禮讓三分。

  但他何只禮讓她三分,他根本是將十成十的厚禮全數奉送給她了!

  他的女官如今可說是天朝鋒頭最健的紅人了!

  他星眸熠熠的望著大廳上穿著粉紅色服的女子。

  在《禮記•曲禮上》上載:「女子許嫁,笄而字。」在這日,天朝女子視為一生中的大日子,得舉行束髮插簪的儀式,稱為「笄禮」,從此即宣告世人女子已成年可以婚嫁。

  小丫頭長大了,成年了,他明年滿二十也要舉行成年冠禮,那麼應該就可以開口了吧……他在心頭盤算著。

  瞧著她散開一頭烏絲長髮,溺搦娉娉地立在廳上,由於母親已過世,今日負責執禮的是她母親的妹妹,她姨娘當眾為她細心地梳了一個髮髻,並鄭重地簪上皇后賜的發簪。

  他笑咪咪地看著這一切,她似乎若有所覺的往他這兒望來,見他雙眸晶亮,光彩奪目,她不禁怔忡了半晌。  

  她及笄,他這麼高興嗎?

  她朝他皺了皺眉頭,他見到了卻笑得更開心。

  這人,真怪!雖是這麼想著,可她白皙細緻的臉蛋卻倏地染上一抹嫣紅。

  這麼個大人物出現在七品小官的府裡,未免太招搖,她要他別來的,可是他硬是要來,還厚著臉皮告訴她,三天前得知今日是她的及笄之日後,便興奮得睡不著覺,盼著這一天趕快到來。

  他又不是她的親人,這樣的表現會不會太過莫名其妙了點?

  想來爹都沒他那麼高興吧!

  見他還在笑,她顯得更加不自在了,心跳也有些加速,見鬼了,見到他熾熱的目光和俊朗的笑臉她竟會臉紅心跳,她這是怎麼了?

  她用力別過頭去,不敢再與他視線交錯。

  看不見她水亮的明眸,他笑容雖未消失,但漸漸變淡,眼裡像是少了些活力似的。

  笄禮結束後,高月隨著婢女小菊兒往內堂裡走,皇后特准她放假三日,無須回東宮覆命,所以她能有三天的時間陪陪許久未見的爹。

  「小菊兒!」一走出人滿為患的大廳,避開那一大票不知哪冒出來的親友後,她立刻拉起小菊兒的手,昨天深夜太子才放她回來,夜裡沒驚動己熟睡的小菊兒,這會兒禮畢才有機會與她說上話。

  「小姐,你還好吧?小菊兒想死你了。」小菊兒一開口眼眶就紅了。

  「不過你在東宮應該沒受什麼苦,瞧你沒瘦還多長肉了,幸虧是這樣,不然老爺真要擔心得吃不下飯了。」

  高月聽著這話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她的臉是比進宮前圓潤多了,理由除了她貪嘴之外,還跟某人常以美食誘惑她有關,

  他的「奴性」現不已發展到幫她穿鞋的地步,儘管她死命拒絕,但似乎成效不彰,他會拿各種宮中美食,尤其是她沒見過、沒嘗過的貢品誘她妥協。

  人若嘴饞就沒了志氣,十次有七次就依了他,其他三次是因為有外人在,才沒有因貪嘴誤事,所以這身材就「衣帶漸寬終不悔」了。

  「爹身子還好吧,你可有幫我多照料他?」她尷尬的笑問。

  「老爺只是在操煩小姐在東宮的安危而己,他的身子倒是硬朗如昔。」小菊兒說。  

  「那就好。」只要爹身子硬朗她就放心了。

  「小姐,你真的回不來了嗎?」小菊兒忽然哽咽著問。   

  「誰說的,等明年太子冠禮之後,我就向他請辭東宮女官一職,可以回來陪爹跟你了。」太子未成年,東宮的人事大多還是由皇后照看著,不過等太子成年,皇后就不能再管東宮的事了,屆時她再向那人說去,要他放人,他若不肯,說不定她凶一點就成了。在東宮時,很多事只要她一板臉,他十有九件會答應。

  「可是我聽說你得罪了詠龐王爺,他只等你一離開太子的庇護,就會找你報仇了,這樣你怎能離開東宮呢……」小菊兒啜喃的說。

  「放心吧,離太子冠禮還有一年,這一年裡,我會努力化解與那位王爺的恩怨,應該不會有事的。」她樂觀得很。

  「當真化解得了嗎?我還聽聞一件事,說是那位王爺與二皇子走得很近……」   

  小菊兒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

  高月微驚,提起這位二皇子,他的母妃是傑貴妃,也很得皇帝隆寵,二皇子在朝中的勢力不下於太子,只是因為豐鈺是長子,便立為儲君,但眾所皆知,二皇子對這事很不甘心,對於皇位始終是野心勃勃……此時經小菊兒這廂提起,讓她猛然想起,莫非太子執意要下詠龐王爺的面子,不僅是要削王爺的臉皮,也在刮二皇子的臉?這意在警告,警告兩人莫要輕舉妄動?

  若真是如此,她成了太子的打手,那詠龐王爺怎麼可能放過她?

  她不禁沉下臉來。

  「小姐,我還打聽到天子的女官大多終身未能婚配,雖說沒硬性規定不許嫁,但是身為最接近天子的女人,還是潔身自愛的好,能守身便守身,以維持清譽。小姐身為東宮女官,該不會也被規定不能許人吧?」小菊兒一臉的憂心忡仲。

  咦,她倒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東宮女官好似沒有天子女官嚴格,但這有差別嗎……「這我不擔心,嫁不嫁人無所謂,一個人生活也挺自由自在的,等爹告老還鄉後,我正好陪著他到處遊歷去。」她計畫著說。

  「哎呀,這不好啦,小姐還是去打聽打聽,東宮女官到底能不能嫁人,不然老爺不就白忙了。」小菊兒焦急的說。

  「白忙什麼?」她訝然。

  「笄禮過後,表示小姐即可婚嫁,老爺這會兒可是很積極的在幫你物色物件,可我怕他白忙了,因為你的身份根本不能許人。」

  一片烏雲登時罩上她的頭頂。「爹也太猴急了,這麼快就急著將我掃地出門,虧我還想著陪他一輩子,這老爹真沒良心!」她嘟著嘴道。

  「不是的,老爺會這麼急著嫁女兒,是因為太子的關係。」小菊兒聲音又變小了,生怕被人聽見。

  「這事與太子有什麼關係?」她詫異之餘,嗓門也提高了。

  「小姐,你小聲點,這兒雖是內院,應該不會有賓客誤闖,但隔牆有耳,還是小心點兒好,你別大聲張揚了。」小菊兒提醒她。

  高月忍不住擰起眉。「別管別人了,你說,是不是又聽到了什麼?」她直截了當的問。

  就見小菊兒臉色有些陰晴不定的道:「是啊,京城街頭都在傳——」

  「傳什麼?」她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傳……傳東宮女官是個無鹽女,是個連太子都畏懼的母老虎,將來誰要敢娶她,會被母夜叉奴役一輩子。」  

  「什麼?」她雙眸立刻噴火。

  「小姐你別生氣,這都是誤傳,你的性子與容貌如何咱們是知道的,所以老爺才會想在事情傳得更離譜前趕緊將你嫁掉,免得將來——」

  「免得將來我沒人要?」她磨牙了。

  小菊兒乾笑著,沒敢應聲,因為確實是這樣沒錯。

  「可惡,居然如此譭謗我,這些人吃飽撐著,只等著磕牙說閒話嗎?」她越想越生氣。

  「也不能怪人家會這樣想……小姐你想想,東宮沒有過女官,你是頭一個,而為什麼是第一個呢?因為是太子的意思,而太子若中意或欣賞某位女子,大可收為嬪妃,又怎會讓她任這個職位,所以大家才會猜你定是其貌不揚的無鹽女,再加上你與詠龐王爺的過節,大家就猜測你這人……」

  「是母老虎,母夜叉!」她咬緊牙根,恨得牙癢癢的。好個「罰」啊,這就是「罰」。

  她曉得了,那人居然惡毒的想出這方法詆毀她的聲譽!

  「所以小姐啊,你有機會打探一下,就算出下了東宮,好歹能讓你挑到婆家嫁人。」小菊兒苦口婆心。

  「我向誰打探啊,東宮以前又無女官,難道要我自己去問太子,我想嫁人了,能不能讓我嫁?」她大為光火的說。

  「這事不用去問太子,我說不定就可以給你答案。」驀然一名男子的聲音由回廊的廊柱後面傳來。

  主僕兩人瞬間錯愕不己,臉色微微發青,同時想到一件事,她們方才的談話可能都教人偷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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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24 22:09: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眼前少年的年紀大概與豐鈺相當,高冠長袍,紫黑色袍子襟口繡著卷雲花紋。

  他鼻樑高挺,渾身上下散發著睥睨眾人的氣勢,高月在見到他時,猝然怔住。

  「你是……」

  「申璟。」那人說。

  申璟……好耳熟的名字?怎麼會這麼耳熟……她側了側腦袋,倏地眉毛一挑,聲音驚訝的高高揚起,「二皇子?」

  「沒錯。」他似乎很不滿她想了這麼久才想起他的身份,一臉的不悅。

  她見了微微撇撇嘴,無聲的歎了口氣。天家人都這副德行嗎?既然自認高高在上,就不要紆尊降貴的與小人物交談嘛,就算聽見什麼,大可掉頭離開,又何必開口現身,搞得她現在想告退閃人都不方便。

  「二皇子也來觀下官的笄禮嗎?」她刻意的笑問。

  一旁的小菊兒卻是緊張的躲到她身後去,想來是憶起方才曾提及過這位皇子,雖然沒說什麼,但背後議論皇親仍是大不敬,難免緊張,怕他挾怨整治。

  「我好奇無鹽女有多醜,這才來瞧瞧,否則誰對你這小女官的笄禮有興趣。」

  他瞥了一眼心虛發顫的小菊兒,表情一整個不耐。「要你的婢女先滾吧,我討厭看到人畏縮無用的樣子。」

  小菊兒雖然巴不得快點離開,但又不放心留小姐一個人面對陌生人,因而有些躊躇遲遲不敢走。

  高月瞧申璟神情慍怒,趕緊以眼神示意小菊兒快些離開,這人她可以應付。小菊兒本來就害怕不已,又見小姐吩咐,這才飛也似的轉身逃離。

  小菊兒走後,她轉身面對申環,「二皇子喜歡偷聽人說話嗎?」少了小菊兒在場,沒了顧慮,她的語氣譏誚起來。

  敢當著面罵她無鹽,這傢伙也太沒禮貌了!

  申璟臉色一冷。「你平時也是這樣對皇兄說話的嗎?」

  「差不多;」豐鈺氣度雍容神色溫和,這人卻倡狂傲慢,雖說是兄弟,但氣質真的差很多,高月在心裡比較著。

  「瞧來東宮真是亂七八糟,皇兄馭下不力,  怪外頭會傳他教女官踩到頭頂上去,連個東宮都管不好,將來  什麼能力掌管天朝。」他話說得極為嚴厲。

  因為她,豐鈺被扣了這麼大一個帽子,這人對東宮的不滿完全不隱藏,外頭說他有意爭位,看來不假,原來豐鈺這個太子之位,坐得也不是很穩嘛!

  面對眼前這個一點也不尊重豐鈺,甚至視他為敵的男子,她的脾氣也逐漸升了起來。「太子掌管不了天朝,難道你就行?」她冷聲問。

  申環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我說你膽大包天,敢議論當朝太子,你這大逆不道之言,若傳到皇上耳裡,還道你想弑兄奪位呢!」她也說得極為犀利不客氣。

  他立即漲紅了臉瞪著她,似乎不敢相信她敵對他說出這番話。他握緊雙拳,那暴怒的模樣若是一般人早嚇傻了,可她依然抬高下巴,挑釁的與他對峙,刹那間,他注視她的眼光有了些許變化。

  「你很不同……」他臉龐變得若有所思。

  「哼,二皇子這話是褒還是貶呢?」她神情嘲弄。

  申璟眯起眼來,伸指抬高她的下顎,直視她清朗無懼的眼眸。「很難講,目前貶多於褒。」他的思緒更顯深沉。

  「你也不是真的貌若無鹽……膚如凝脂、瘦不露骨,倒還有幾分姿色!」他唇邊浮出一絲邪邪的笑意。

  她嫌惡的推開他的手,「二皇子,這是內堂,不是賓客該進來的地方,未免驚動其他人,造成別人的誤解,以為府裡鬧賊,您是不是該早點走的好?」

  「你!」他怒氣又起。「軟弱太子教出的女子居然膽識過人,你就不怕衝撞我後惹來殺身之禍?」

  「下官是東宮的人,就算我衝撞了二皇子,也該由太子責罰,就不勞二皇子動用私刑了。」她冷冷的說道。對,她就是見不慣他對豐鈺那般鄙視不屑的模樣,豐鈺再怎麼樣也是太子、他的兄長,他如此出言不遜,自然令她反感。

  他像是怒極,深深吸了好幾口氣,花了一番工夫才沒有爆發開來,「高月,我記住你了,今日這一趟我算是沒白來!」他哼聲後,原本已轉身要走人了,卻驀地又回過頭。

  「若想要知道東宮女官能不能嫁人,我可以幫你去問,不過等你確實想知道的時候再來找我。」說完總算離開了。

  他離去後,她的神色依然不豫。

  這人如此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將來必會掀起大亂……

  她煩躁的思索著,舉步打算回房去,腳步才跨出去,眼角瞥見不遠處立著一道銀白色的熟悉身影,是豐鈺太子,不過他並沒看向她,似乎陷入自己的思潮中。

  他什麼時候出現的?是否也聽見了二皇子說的話?

  她不安的想走過去喚他,才走了幾步就又頓下雙足。

  她眨著一雙美目愣愣地看他。此刻的他,神情是她不曾見過的……

  他全身籠罩著一種宿命般的孤寂,仿佛周身的遭遇、自憐、憂傷,都是無可避免的,仿佛由骨子裡透出了無垠又無奈的寂寞。

  她怔然了。

  一直洋溢著笑容的他,怎會出現這麼讓人心疼的表情?

  他也發現她了,抬首沖著她咧嘴就是一笑。

  這一笑,她徹底凍凝住了,胸口莫名發起疼來……

  在她滿十五、及笄的這天,終於發現他的笑容有異,這張愛笑的臉其實笑容有點兒痛……

  她似乎有點懂他了,越是孤寂,越是惆悵,越是得燦爛面對,但那燦爛無匹的笑容只是表像而已。

  她喉頭倏地梗住了。

  「你怎麼了,怎麼傻傻站著,我喚你也不出聲?」等她回過神采時,豐鈺已走近她眼前了。

  「您有喚我?」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有些呆呆的問。

  「是啊,都喚了好幾聲了,在想什麼呢?」他習慣性的撥著她額前的發。

  她搖了搖頭,拉下他的手。「別這樣,這兒隨時有僕人會經過——對了,太子聽見二皇子和我的對話了吧?」她問,有點焦急。自己的兄弟意圖這般明目張膽,他可有打算?

  一股難解的波瀾在他眼中一閃而逝。「聽見了。」

  「然後呢?」她追問。

  「沒事的,二弟性子強,總是不服人,尤其我大他不過一歲,他難免不平,等過幾年,彼此年歲漸長,他就會想開了。」

  一個人的野心有這麼容易就消失嗎?這人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搪塞她啊?

  而她也明白得很,他絕非如二皇子所說的軟弱,他的性子其實柔中帶剛……

  驀地,他握住了她的手。

  高月擰起眉毛,怎麼手又摸上來了?還真「剛」毅不屈呀!只要他想做的,他總有辦法以柔克剛,以達成目的。

  「就說會被看見——」

  「那到你房裡好了。」

  「到我房裡做什麼?」她大驚失色。

  但下一刻他己拉著她消失在廊中。

  銅鏡前,某個笨手笨腳的傢伙奴性大發,學著小婢女幫著她髻發,胡亂纏了半天,她頭髮扯斷了好幾根,髮髻還是歪歪斜斜的垮向一旁,活像一攤爛泥。

  她見了銅鏡裡的慘狀,忍不住呻吟起來。

  「對不住……我見你姨娘為你挽發,以為不難……才想試試……」豐鈺困窘的說。

  「夠了,您根本不是這塊料,別學人家了。」她翻白眼的說。

  他臉色微紅,乖乖的收回了手。「喔……」看起來很洩氣的模樣。

  她見狀,心莫名地揪了一下。「好啦,好啦,最後一次,這次再弄不好,永遠都不許再碰我的發嘍。」

  豐鈺眼睛瞬間一亮。「我明白,我明白,這次我會好好梳的,一定會成功!」

  他信誓旦旦的說;

  這信心在半個時辰後又徹底被摧毀。「對不起……」

  「嗯。」她已經沒力氣應聲了。

  「別生氣嘛……我只是希望在你笄禮這日親自為你梳個髮髻,再簪上這個……做為我送你的成年禮……」他靦腆的由衣襟裡取出一個綴著大大小小五彩珠子的精緻發簪。「雖然母后送了你一支象牙簪子,但我覺得這個更適合你。」

  高月瞪著他手中五顏六色的簪子,蹙著眉。這適合她?這傢伙的眼光好怪!

  可瞧他真的很希望她能簪上的樣子,明明說過不理他了,可看著他眼巴巴望著自己的模樣,終究還是忍不住心軟,抓過長髮,三兩下就挽好了一個髻。

  「好了,太子幫我簪上吧!」

  豐鈺大喜,開開心心地為她簪上。

  她望著銅鏡,那發簪果然太豔麗,襯得她很阿花。

  「真好看!」

  他居然還讚美……她僵著臉,都不知要說什麼了,這人的眼光,嘖嘖!

  「這是我自己用東海珍珠一顆顆沾黏上簪子的,可費了我三天的工夫,要是早點兒知道你的笄禮日子,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挑珠子,如果珠子顏色都一致,就不會那麼花稍了。」他不無遺憾的說。

  「您說這簪子是您花了三天親手做的?」她大為吃驚。

  「是啊,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我當然得送上符合心意的禮物。」

  高月沉默下來,心頭突然感到漲漲地,某種不知名的情感溢滿胸臆,帶來一股暖意。

  他離她很近,神情意外的帶了些春意、帶了些不羈,卻一點都不讓人反感。

  她嗅著他身上的檀香味,香氣攏著她,讓她的臉漸漸地燙起來,摸摸頭上的簪子。「我不敢保證會戴它出門,但是我會好好保存。」她低低的說。

  他眸裡漾著流光。「嗯。」

  曖昧的氣氛包圍著兩人。

  「咳咳,不早了,太子也該回東宮了吧?」她感覺臉上的熱氣越來越旺,不知如何面對,乾脆急急趕人了。

  他原本笑得開懷的臉頓時往下垮,變得委屈無奈。「你放三天假,有三天見不到我,就這麼急著趕人?」

  「太子應該說的是,才三天,我只有三天自由,您為什麼要浪費我的時間?」

  她又好氣又好笑的說著,拿他無辜的樣子沒轍。

  今天一整個下午全耗給他了,她原本計畫在家好好睡個午覺,晚些等爹將賓客全招呼走後,再與爹喝兩杯,共用睽違數月的天倫之樂,哪知……她瞟了他一眼。

  全浪費了!

  他臉皮很厚,並不覺得這白眼有什麼,依舊耍賴的賴在她房裡不走。

  她見著他涎著的笑臉,眉心輕蹙,憶起方才的事,「太子,我一直沒問過您,當初您跳進井底,有查到是誰要殺您嗎?」

  一提起這事,他的笑臉有些微僵。「不希望我做這個太子的人太多了,總有人想惹些事端,找些麻煩,不是那麼容易能查出來的。」

  即使他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她心知,那回若沒有她誤闖死巷,落入井底,他缺了食物,必定餓死。那麼驚險的事,他卻說得不當一回事,是真的胸襟寬大到不在意,還是因為,在意也沒用……

  想起那回太子遇刺失蹤,雖然皇上下令鎖城搜人,但是當太子尋回後,卻又不見皇上再有任何動作.至今刺殺太子的人依然不知是誰。

  一朝太子險遭刺殺,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著實不合情理,她原就有疑問,但是進到東宮後,發生不少事,大多數的時間又都與他鬥氣居多,也就沒再細想這件事。   

  如今二皇子的出現,以及發覺到豐鈺身上散發出來的深沉孤獨感,讓她不禁擔憂起他的處境,他這個太子當得並不如她想的輕鬆。

  「月月,我要你答應我,以後,儘量少接觸二弟。」他忽而正色的告誡。

  「為什麼?」她故意問。

  「因為……」二弟看你的眼神讓我很吃味!

  「因為……二弟他生性較為霸道,我怕你一時衝動,可能會惹惱他。」他淡淡的說。

  「只是這樣,沒其他原因?」她追問。好比這人居心叵測,可能會對太子身邊的人不利?   

  他的臉控制不住地紅了起來,猜測她是不是聽見他的心聲了?「呃……真只是這樣。」

  高月睨著他瞧了半天。「啊?太子為什麼臉紅?是房裡太熱還是太悶了?」她的寢房不比東宮大殿,也許氣流不夠流通,他憋著了,看他好像頭頂都開始冒煙了呢。

  「呃……這個,你說的對,時間是不早了,我明天再來吧!」他起身匆匆的離開。   

  她訝然地盯著門簾上的珠子被倉卒撥開後,還前一後的晃著。

  這人是怎麼了?先前趕不走,這會兒說走就走……真性急!

  她站起來,往屏風後頭去,這套粉紅衣裳穿了一天,也該脫下來了,她解著胸前的龍鳳盤扣——

  「慢著,他說什麼?明天還要來?」不會吧,她才三天假,去了今天,只剩兩天而已!

  她火速沖出房,在高府大門前見到他的馬車已準備離開,她拔腿追上去,掀開車簾,劈頭就丟下一句——

  「明天不許來!」

  豐鈺沒說話,只是對著她笑,這時馬車已開始前進了。

  「喂,明天——」

  「明天我午時到,你可以睡晚點再起床。」馬車裡傳來他清潤的聲音。   

  她傻眼,再傻眼。

  *

  一年後

  「這是怎麼了,太子為何老是不肯赴宴?難不成本宮這鳳延殿有吃人的老虎不成,讓他不敢來?」皇后氣呼呼的詰問。

  被十萬火急召來問話的高月苦著臉,不知如何回答。

  皇后銳利的眼眸直掃向她。「你說,太子是什麼意思?」

  太子冠禮過後,她已招豐鈺赴宴不下五次,但每次他都有藉口推拒,昨日她再要人去請,他仍是不來,她終於忍不住將他身邊最親近的人給找來問話,非得知道為什麼不可。

  「太子……他……是真的不巧每次都有事……」高月笑得很心虛。

  「住口!你好大的膽子,連本宮也敢矇騙?」

  皇后這一喝,高月心臟立即顫跳了一下。

  那不負責任的主子不來,她這代罪羔羊就得倒楣代他受罪!「皇后娘娘雙眼清明,就別逼下官了吧。」她無奈的討饒。

  「哼,別以為本宮不知道,那小子在避什麼,想跟本宮玩捉迷藏,想得美!」

  皇后忿忿的說,美麗的臉龐皺成一團。

  高月垂首而立,實在不敢多說什麼。

  「高女官!」  

  「是。」

  「明日鳳延殿裡有場夜宴,太子是主客,你得負責讓他出現。」皇后下令。

  「下官負責?」她猛地抬頭驚呼。

  「對,他明日若不來,我唯你是問!」

  「皇后娘娘,這合理嗎?雙腳在太子身上,下官如何強迫得了他?」她叫苦連天。

  皇后冷笑地看著她。「這兩年來,太子對你言聽計從,走到哪都帶著你,冠禮過後,本宮不再插手管東宮的事,聽說他將整個東宮都交由你掌理了,他這麼倚重你,你若還搞不定他,那有誰搞得定?」

  高月說不出話來。雖然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那也不代表在這事上她就搞得定,再說,最近他正跟她賭氣呢,她說要請辭回家,他不肯就算了,還三天不與她交談,兩人鬧得有點兒僵。

  原先以為她發個脾氣他就會答應讓她走,哪知她脾氣發完,他脾氣比她更大,他當場沒對她發火,卻丟下所有人去了宮外別館,不但三天不睡覺、天天鎖在書房裡不見人也不說話,她去請他他也不肯回宮,她只好也跟著住進別館。

  她都快擔心死了!  

  這會兒皇后又來這個任務,她明知他對此事避之唯恐不及,若再多事的將他拐來這裡,他不氣得三個月不理她才怪。

  「皇后娘娘……」她希望皇后能大發慈悲!

  「明日夜宴他若不來,你也得來,來本宮這兒請罪,然後,明晚就直接住進大牢去。」皇后絕情的道。

  「啊!」希望破滅,皇后果然不是善心人士。

  「高女官,你可知當初本宮原想讓你在東宮任的是什麼位置嗎?」皇后突然森冷的笑問。

  高月忍不住將眉毛高高挑起。「不就是女官一職嗎?」

  皇后搖著頭。「本宮連想都沒想過這個位置,本宮的打算是讓你成為太子的侍嬪。」

  「侍嬪?」太子後宮設有七等,侍嬪是第六等,地位不高,通常是六品官以下的女兒所能掙到的最高位子,就算再受寵,受於天家門第的限制,也只能如此,然而,皇后居然曾經想過讓她去當豐鈺的侍嬪,她不禁全身顫抖了一下。

  她著實想不明白,皇后這時為何突然告訴她這些?

  「可惜後來太子卻要你任女官,這意味了什麼,你可知道?」皇后意有所指的問。

  「意味……下官任女官勝過當一個侍嬪……」高月惴惴不安的說。

  皇后哼笑一聲。「這兩年你在東宮的表現確實不錯,但這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皇后似乎在吊她胃口。

  「是什麼?」她屏住呼吸,緊張的問。

  「他喜歡你!」皇后石破驚天的說。

  「什麼?」她胸口一震,激蕩不已。  

  「從小他就是這樣,越喜歡的東西他放得越遠,而他對你就是這樣,兩年前他情竇初開,本宮不忍澆了他的火,所以依了他,封了個東宮女官給你,讓你日夜伴他,可是他現在已成年,你不該再礙著他了。」皇后說。

  當年她上了豐鈺的當,以為高月的分量重不過她這個母后,在她眼皮不太子會懂得顧全大局,選擇她所安排的人,哪知事情並非如此,眼前的丫頭已成了礙事的石頭,她後悔當初沒殺了她,如今太子已成年,她無法再掌控,再想要將高月這大石搬離他身邊,已非簡單之事。

  高月一窒,皇后今天的這番話讓她驚嚇不少,豐鈺喜歡她,那人喜歡她……

  「因此,明日的夜宴他若不能來,本宮正好拿你開刀,將你從他身邊拔除!」

  皇后臉上再無笑意,有的只是滿滿的陰狠之氣。

  她驀然心驚。

  「殺了你雖然可惜,畢竟你幫他壓下了二皇子那邊的氣焰,你對於本宮與太子也算是有功勞的。」皇后再說。

  她猜的沒錯,詠龐王爺的事豐鈺真是故意的!

  「唉,但是做為一個未來帝王,當東西利用過後,若再無價值,該丟棄時就得丟棄,心軟不得,否則只是徒然增加包袱!高月,本宮今日告訴你這些,是要你明白,別怪本宮狠心,你若幫不了我,又礙了太子的事,那麼到頭來本宮就只能犧牲你了!」皇后挑明的說著。   

  高月死白著臉,甚至聽見自己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最後,她是怎麼走回東宮的都不知道了。

  *

  鳳延殿的夜宴只能用「花團錦簇」來形容,放眼望去,桃花細柳,繽紛燦爛,美不勝收。

  當中二十位女客,只有一位男客,豐鈺滿面春風的注視著每朵矯豔紅花,與其舉杯飲酒,無一遺漏,雖然與每個人都只是沾上一門,但一輪下來。他臉龐也泛紅了。

  立于他身後的高月,連抬頭望他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當她明著要求他來時,他只問:「你認為我該去嗎?」

  她回道:「該去。」

  然後他不再多言一個字,今日便隨她來了。

  可是她知道,他心情不好,在進宮的路上,兩人同坐一輛馬車,可是彼此沉默著,他的眼神更是未曾與她交流過,像是對某人己哀莫大於心死。

  他從不曾對她這樣過,這讓她很不安,卻又不知如何打破僵局?

  他可能已經徹底惱了她,以為她想請辭女官,離開東宮,便希望他儘快迎娶太子妃,將心思放在新妃身上,她就能順利脫身。

  其實不是的,但她又不能跟他說皇后對她說的話,她要如何問出口,太子喜歡她嗎?

  她心裡想否認,但這兩年的相處,她隱約有感覺的……

  她畢竟不是木頭人,只是始終不願去深想,她的家世就如同皇后所言,只能是太子的侍嬪之一,再無可能有其他的地位,而一個侍嬪便如同一名小妾,不僅毫無地位,還得與人分享丈夫,這位丈夫又是未來天子,她連一句稍有醋意的話都不能說出口,這樣的人生是她要的嗎?

  當然不是!她只想像娘一樣,尋得爹這樣的人,一生只愛她一個,即便早逝,爹依然心裡只有娘,這才是她要的!

  然而這想法對天家人而言,簡直是大逆不道,天家男子就該妻妾成群,才能為天朝開枝散葉,鞏固江山,她明知如此,又怎麼能接受他,又該和他說什麼呢?

  豐鈺瞧著場中爭奇鬥豔,努力想引起他注意的花朵們,臉上雖掛著笑,眼裡卻無笑意,沒人敬酒,他自行舉杯欲飲。

  「吃點東西再喝酒吧。」高月終於忍不住了,伸手覆住他的杯子。

  他望了她一眼,表情不多,「沒關係的,才幾杯不會醉的。」他輕輕撥開她的手。   

  可是她堅持又放上去,他挑了挑眉,「高女官?」

  平常他都喚她月月,只有在外人面前或是生她的氣時,才會喚她高女官。

  她出現堅持的臉色,他只要看見這樣的她,通常就沒法不退讓,他輕歎一聲,放下了酒杯。   

  這時候在一旁的打石見狀,機靈地趕緊將桌上的雞腿遞給高月。

  自從那回觸怒詠龐王爺,打石跳出來相護後,她對他就心存感激,就算知道他是皇后在東宮的眼線,她仍是對他交心了,再加上這兩年在東宮的相處,他對她協助非常多,儼然不是太子的侍從,而是她的左右手,時時幫著她打點東宮的一切,與他的感情已不可同日而語。

  她取了雞腿後,挑了一塊肉給豐鈺,他慢悠悠的夾起往嘴裡送,一瞧就知道根本沒在嘗滋味,只是在應付。

  但無妨,只要他肯進食,墊個胃,就不會醉得太快。

  這時,皇后領了名女子筆直的朝他們走來,隨著她們的接近,她的心跟著往下沉。

  在皇后靠近時,豐鈺站了起來相迎。

  「太子,本宮今晚特地為你辦的夜宴,你可還喜歡?」皇后笑意綿綿的問。

  「母后一番心意,孩兒很是感恩。」他馬上回說,但說的是感恩可不是喜歡。

  「是嗎?那就好。」皇后藏住不悅,還是笑臉迎人。「來,本宮聽聞劉尚書的女兒秀外慧中,溫良柔順,出落得更是纖纖可人,來,潔兒,見過太子沒?」她喚的便是與她同來的那名女子。

  這女子果然生得風姿綽約,晶瑩白皙,非常美麗。高月了然,這位就是皇后中意的人選了。

  劉潔兒自信的上前,對著豐鈺盈盈一拜道:「潔兒方才見過太子了,兩人還喝過酒。」她聲音中帶了些許驕氣。

  或許是一品大官的女兒,應對上總是比一般人沉穩,皇后滿意的直頷首。「既然喝過酒,認識了,就聊聊吧。」她熱心的說。

  豐鈺原本含笑的臉忽然一變,身體也跟著晃了兩下,身旁的高月嚇了一跳,趕緊就近攙扶住他。「太子?」

  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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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頭有些暈,或許是剛才喝多了。」豐鈺揉著眉心,狀似非常不舒服。

  皇后立即露出憂色。「太子當真不適?」

  「孩兒恐怕酒醉了,未免出醜,還是先行離開的好。」他身子搖搖晃晃了起來,雙眼明顯有著迷茫醉意。

  皇后原是擔憂的要點頭讓他走,而後不知想起什麼,眼神驀地一緊。「你正醉著,還是別急著回去,不如在這兒歇著,等酒意稍退再走好了。」想走,她偏不!

  好不容易才將人請來,兩三下就想藉故閃人,哪有可能!她料定他不是真醉。

  「潔兒,你去攙扶太子到內殿,伺候他休息解酒吧!」皇后以眼神示意她到豐鈺身邊去。

  劉潔兒是個聰明人,立即就知道該怎麼做,可是見他身邊還站了個高月,她眼角輕掃而過,高月立即尷尬的要讓開。

  可她才要動,豐鈺身子一傾就往她身上倒,臉還埋在她頸窩裡,手臂半圈在她腰間。

  這麼曖昧撒嬌的動作,讓在場所有女子無不妒忌不已,恨不得太子倒的是在她們身上。

  高月則是飛紅了臉,在劉潔兒妒恨的眼神中趕緊推了推懷裡的豐鈺。「太子,您站好,很多人在看呢!」她困窘的提醒。

  他不理,還是在她身上賴著不動,帶著酒氣的灼熱氣息吹拂在她頸項上,讓她生出一股酥麻感,可是這感覺很快就教皇後嚴厲的眼神給打散了。

  她吞了吞口水,原本殷紅的臉龐瞬間轉為蒼白,再次推推賴在身上的人。「太子——」

  「別吵,讓我靠一會兒,你這頸窩最舒服了,就像繡花枕一樣,是醒酒的好地方。」

  她的白臉頓時又再度轉紅,整個快要腦充血了。

  她不信這人真的醉了,他八成是故意的!   

  「你想害死我嗎?快給我起來!」她急切的在他耳邊低語警告,手忍不住在他腰間捏了一把。

  她感覺到伏在她身上的身軀輕顫了一下。還笑,他竟笑得出來?

  「再不起來,當心我直接將您丟給劉小姐,她的頸窩絕對比我的舒服!」她下最後通牒,作勢要將他推往另一具身子。

  忽地,他頭一撇,身子一彎,嘔出一口穢物。

  「啊——」有人驚聲尖叫了,這叫聲竟來自高傲嬌貴的劉潔兒,原來她那雙做工精緻的鞋上沾了豐鈺的嘔吐物,她花容失色的驚叫,不敢置信。

  皇后見了,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就只有豐鈺的眼還迷離著,不知發生何事。

  那劉潔兒又羞又惱,可又不敢發作罵人,立時紅了眼眶,眼看就要哭了。

  「太子若真醉了,還是儘早回去歇息吧,本宮就不留你了。」皇后無奈,氣結的揮手說。

  這句話仿佛是特赦,豐鈺總算露出歉然的表情。「搞砸母后的夜宴,兒臣深感惶恐,改日再向母后賠罪;」說完也不等皇后回話,緊攀著高月的肩頭,讓她扶著他離開鳳延殿。

  他這一走,所有女人無不大失所望,尤其是那劉潔兒,豔麗的臉上出現濃濃的不甘,至於皇后的臉色就更不用說了,異常的難看。

  高月扶著豐鈺走出鳳延殿,在殿外等侯著打石去召來軟轎,豐鈺仍是站不穩,身軀靠在她身上,意識越發不清,她撐著他有些吃力,臉都冒汗了。

  看來他是真醉了,想想他這幾日跟她嘔氣,吃睡都不好,幾杯酒下肚,難免醉得快,方才自己還誤會他,她不禁滿心歉疚,扶著他的手溫柔許多。

  「高女官。」她額上正滴著汗,忽然有人遞上了一條乾淨的絹子。

  她詫異的轉首,瞧見一名有著翦水雙瞳的秀美女子,這女子的穿著不似宮女,也有點面善,想來是裡頭的女客之一。

  「這……」

  「你滿頭都是汗,擦擦吧。」那女子說。

  「不用了。」這絹子那麼雪白,一擦不就髒了,她不好意思弄髒人家小姐的絹子。

  「別客氣,我只是瞧你辛苦。」女子看了倒在她懷裡的豐鈺一眼。「這條絹子就送你了,不用歸還——軟轎來了,你還是趕緊送太子回去吧。」女子逕自將絹子塞進她手中,轉身回殿裡去。

  「高女官認識陳將軍的女兒?」打石領著軟轎過來,瞥見了那女子,在上前幫著高月攙扶豐鈺上轎時好奇的問。

  「那女子是陳將軍的女兒?」她訝然。

  陳敬剛由邊關立功回來,將北國打得割地賠款,是當朝正紅的人物,沒想到那位小姐竟是將軍之女。

  「您不認識嗎?奴才見你們交談,以為熟識,原來不是。」打石笑說。   

  她搖著頭。「我也是與她第一回照面,她人不錯,送了我一條絹子擦汗。」她看著手中的軟絹,露出了一絲感激。

  原本高月想直接送豐鈺回東宮,但想到最近他因她要離去之事和她鬧脾氣,如果現自作主張,他一定又會不開心,加上知道他喜歡別館的清靜;所以最後還是決定回別館。

  為了照顧他,軟轎出了宮門換乘馬車後,她便與他同坐。

  他頭枕在她腿上,她用那女子所贈的絹子幫他拭汗。

  「別抹了,有一股味兒,我不喜歡。」他突然開口說。

  高月微驚。「哪有什麼味兒?我聞過,明明很香。」她不以為然的反駁。   

  他還枕在她腿上末起,只是閉眼皺眉。「香什麼?胡說!」

  「你何時這麼挑剔了?況且——」啊?他不是喝醉了嗎?還聞得到什麼味兒?

  她立刻捧起他的臉龐,不客氣的撐開他的眼皮。只見裡頭一片清明,哪有什麼醉意!

  「起來!」又上當了,她火大的推開他。

  豐鈺這才苦笑一陣的離開她的懷裡。真可惜呢,以為可以享受到回別館的……

  都怪那條絹子,何必拿別人的東西來擦他的臉!他暗惱著,瞪向那條無辜的絹子。

  這兩年來他們越發熟悉,私下相處時已沒這麼多規矩了,有時開玩笑,她已不會用敬稱和他說話。

  「太子,你好啊,演技越來越出色,連我都教你給騙了!」她氣呼呼地道。   

  「哪是演技,是真醉……現在才酒醒些的……」他討好地辯解,但在她的怒視中,又心虛的垂下頭。

  「好嘛,我也是不得已的,不這樣脫不了身啊。」他也是情非得已。

  高月鼓著雙頰瞪著他。「那有必要連我都騙嗎?」只要想到他「醉後」在她身上瞎蹭的事,她臉兒又紅了。

  這個色鬼,她真小看他了!

  他顯然也想到在她香馥懷中的滋味,眉眼都是笑。

  「為求逼真嘛,委屈你了。」他呵呵笑說,可眼裡哪有什麼歉意?

  「你!」她雙頰越鼓越大。

  豐鈺寵溺地將掌心包裹上去。「為什麼你連生氣的樣子都這般可愛?」

  她氣結,險些昏過去。

  「以後母后再找你去,若無我陪同,你就別去了,曉得嗎?」他倏地將笑容斂起,臉還往下一沉。

  高月一愣。「太子曉得……」

  「若非如此,我會這麼乖巧隨你來?」他不以為然的望著她。

  她驀然眨起微濕的眼睫,呆愣地看著他。「所以太子知道我是不得已的?」

  「就算知道,我還是惱你,不僅沒對我說這事,還逼我來。」他如泣如訴的目光哀怨極了。

  「我並非懼于皇后的威脅……」

  「我當然明白你不是怕死,你是——」豐鈺凝視她的目光瞬間複雜了起來,最後,他重重一歎。

  「我不需要什麼太子妃,我只要有你就夠了!」他鏗鏘有力的告訴她。

  她一怔。「我是東宮女官……」

  「所以,我只需要女官!」

  「身為太子不容任意妄為的。」

  「身為女官不能強迫主子的。」

  她被他堅定而溫柔的眼神魅惑了,這雙眸子宛如無盡的蒼穹,那樣的坦蕩清朗讓她深陷其中。「太子是主,高月是僕,就因為如此,所以——」

  「你與我相處兩年,對我還忌諱過什麼?」他看著她,眸子裡不再是慣常的沉穩寧靜。

  高月啞著嗓子,無法反駁。這兩年,雖說他是主,她是僕,但是,大多數的時候,兩人的角色是對換的,他總是以她為中心繞著她轉,她要的,他捨得,她不要的,他亦不勉強。

  他喜歡服侍她,為她挽發,為她穿鞋,為她夾菜,為她剝荔枝。

  在外人眼中她是僕,在他心中,她該是主吧?

  他緩緩將臉湊近她,距離近到兩人氣息能彼此交纏的地步。

  他想做什麼?吻她嗎?她雙眼瞪得老大,心跳加速起來,此刻竟然不知是期待還是什麼,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慌了手腳。

  她全身緊繃,緊張得乾脆狠狠的閉上了眼,隨便之後要發生什麼事,她都不管了——

  霎時之間,馬車突地發生激烈的震盪,兩人之間的旖旎曖昧被這股激晃嚇得蕩然無存,再加上外頭同時傳出驚叫聲,豐鈺臉色一變,連忙張臂緊護住驚惶的她,在車身傳出「喀嚓」一聲後,馬車便完全停下不動了,外頭也沒半點聲響。

  打石呢?不管發生什麼事,打石都會立即來通報,但怎會沒聽見他的聲音?

  高月在豐鈺懷裡慘白了臉,不禁想起一件事,當年那樁刺殺案尚未查出真凶,這兩年她總是默默小心的注意他的周圍,不時擔憂他的安危,而今夜……

  她心下不由得一緊,迅速由他懷裡掙扎出來。「太子快躲到我身後去,待會兒若有人沖進來,您便跳窗——」

  豐鈺驀然繃著臉道:「你做什麼?」他重新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抱在臂彎中。

  「待會兒若有人沖進來,你便先跳窗逃命去。」

  她傻住了。「太子才是該被保護的人,您——」  

  「我自然有外頭的人會保護,而你是我要保護的人!」他正色道。   

  高月從沒見過他這麼嚴肅的樣子,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反駁他,他將她的臉緊壓在自己的胸膛上,她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一絲感動的潮水湧入了心房,她眼眶熱了。

  他們靜靜地候在馬車裡,等待著隨時可能出現的狀況,片刻後,車簾猛地被拉開了,黑暗中一道人影矗然而立,她想抬頭看清楚是誰,也許是刺客,那樣的話她走得挺身保護他才行,因為他是未來的天子、當今的太子,可雖然很想弄清楚來者何人,但她卻被他密不透風的鎖在懷裡,連頭也不得轉動,根本看不見現在出現的人是誰。

  「二弟。」豐鈺先喚出聲。

  她一僵,是申璟!

  「二弟,外頭怎麼回事?」豐鈺的聲音並沒有特別的波動,聽不出有任何的異樣。   

  可是她卻已將拳頭握緊,因為,這才是最有可能行刺豐鈺的人!

  她聽見了申璟輕哼。「我的馬車剛經過這裡,看見你的三個輪子落入了一個泥坑裡,不少人跟著在泥坑裡玩泥,起不來了。」他的語氣裡多了抹嘲弄。

  「太子,咱們馬車壞了,奴才也受了點傷,才會遲來通報,讓您受驚,奴才們罪該萬死!」他們總算聽見打石狼狽的聲音了。

  豐鈺鬆開了雙臂,她連忙轉身瞧向申璟,而他正好目光也落在她身上,見她在太子懷裡,眼神有些陰沉冰冷。

  「你這女官是不是該殺頭了?出事竟然躲在主子身上,這說得過去嗎?」他語氣極端諷刺。

  高月神情尷尬,難堪的趕緊離開豐鈺的懷中。

  申璟仍是不客氣的冷睨她,眼中盡是不屑和冷峻。

  「皇兄還是換輛馬車坐吧,我送你們回去。」他丟下這句話就放下車簾了。

  *

  申璟的馬車十分舒適寬闊,不輸給豐鈺的座駕。

  三人此刻坐在裡頭,申璟坐一頭,豐鈺與高月同坐一頭。

  申璟就坐在對面,高月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自然而然的往身旁的豐鈺靠。

  豐鈺感受到她的不安,唇邊反而浮出一個愜意的笑容。「二弟怎會這麼巧經過這裡?」他閒話家常的問道。

  「我正好進宮去向父皇請安,回途就撞見皇兄的馬車出事了。」申璟回說。

  高月聞言,低頭思索著。這麼說來,今日之事是巧合嘍,所以太子是安全的?

  但也不一定,他們坐上申璟的馬車,誰知這輛馬車是否會安全抵達別館……

  刻意掀開車窗一角的簾子,她瞧見外頭跟著的東宮護衛,雖然他們身上都是泥巴,但是仍團團將這輛馬車圍住,這至少讓她安心了些。

  她放下簾子後,視線一拉回車內,馬上就撞見申璟像是猜透她想法的冷眼,她有些窘促的咬緊了唇瓣,轉過頭,避開他高壓的眼神。

  「父皇這陣子身子一直不見健朗,今天進宮我也沒能去問安,不知他身子有好些嗎?」豐鈺像是沒見到兩人間的暗流,逕自問。

  「父皇還是一樣,身子時好時壞,不過他知曉鳳延殿今日熱鬧得緊,皇后費心為你打算,不會怪你沒前去問安的,只不過,我以為皇兄會待到深夜才走,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脫身,皇兄對皇后還是很有辦法的。」申璟說話的語氣總是帶著幾許尖銳。

  他笑著道:「我是裝醉,不然哪走得了。」他促狹的朝皇弟眨眼。

  申璟一愣,很不習慣兄弟之間這般親近,哼聲說:「其實皇兄也該成親了,不該辜負皇后美意。」

  豐鈺苦笑。「你不該這麼說的,你不也老是拒絕貴妃的安排,她可也是很期待你娶妻的。」

  申璟這才不再多說什麼,可見高月緊靠太子而坐,那種兩人緊密相依的感覺,讓他極端不舒服。

  這女子自他一年前在她及笄之日見過後,曾多次在有豐鈺的場合與她照過面,每次她總是緊隨豐鈺,他冷眼看著。心裡常是莫名生刺,而這次,這種感覺更甚。

  「高女官可也希望皇兄迎娶太子妃?若是如此,以後皇兄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黏了。」他故意冷嘲熱諷的說。

  高月惱了,終於忍不住瞪人。「我何時黏著太子了?二皇子莫要胡說。」

  申璟刻意朝她與韋鈺緊靠的姿勢一瞥,立即就讓她的兩頰飛紅,她羞窘的忙挪了挪位置,沒與太子坐得這麼近了。

  在一旁瞧著她動作的豐鈺眼裡卻藏著笑,「二弟誤會了,不是月月黏著我,是我纏著她,她被我纏煩了,有時還會凶我,要我滾遠些。」

  他詫異。「是皇兄纏著她?」

  「是啊,我總喜歡有她作伴。」豐鈺不避嫌更不避諱的說。

  申璟聽了,當下表情有些僵硬了。「皇兄的意思應該是高女官行事幹練,你喜歡她在一旁幫著你吧?」

  唇邊揚起幾絲意味不明的笑痕。「這也是。」

  聽見這話,申璟臉色微微放鬆。「以父皇為例,會讓女子當上女官的,即表示對這女子重才而不重色,雖然也有例外,但一般來講,大多是沒打算讓她成為宮妃了,我想皇兄應該也是如此吧?」

  豐鈺忽地朝他輕招了手,示意皇弟靠向他的嘴邊,似有話要對他說。

  他訝然的挑了眉,仍是靠了過去。

  「我與父皇不同,這點,二弟千萬別誤會了。」聲音不大,但已足夠申璟與高月聽見了。

  高月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氣。這傢伙竟敢對申璟說這種話!

  她全身發熱,連耳根都紅通通的。

  申璟則是面容有些發青,輕吸一口氣後,才退回原位。「是嗎?」他聲音有些顫抖,似乎在隱忍什麼。

  豐鈺轉頭,態意的欣賞著高月酡紅的嬌顏,態度依然十足從容。「我想母后是白忙了,我的太子妃根本不用她老人家費心。」

  他這話一說完,高月迅速仰起小臉看著他,一雙眼睜得比銅鈴還大。

  太子妃,他說的是太子妃嗎?

  是她嗎?有可能嗎?他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皇兄是否異想天開了?天朝開國以來,太子妃均是從三品以上貴族或由官家中挑選,高女官的家世你是最清楚不過了,這位置她不夠格!」申璟忍不住說得難聽。

  豐鈺但笑不語,眼底卻有著十足的把握。

  申璟沉下呼吸,竟痛恨起他的自信。「皇兄莫非是在說笑?」

  他臉上還是笑著,可是眼瞳裡的笑意已經無影無蹤了。

  *

  昨夜除夕,他照例是與父皇、母后,以及所有天家人一起守歲,但身邊少了個人,讓他一個晚上都若有所失,若年夜飯有她陪著一起吃該多好?

  唉,轉眼間月月入宮已有三年了,那女人至今仍不開竅,他明裡暗裡都說這麼明瞭,她還是寧願當只縮頭烏龜,將他的話當成了耳邊風,來個相應不理,裝傻到底,他忍不住唉聲嘆氣。

  因為心情不好,所以今天他刻意晚起,讓一票趕早來對他拜年的大臣與皇親們全吃了軟釘子。   

  東宮每年在大年初一總會湧進四方人馬,這些人嘴裡拜年,心裡卻是拜金、拜銀、拜官,希望拜拜他來年能升官發大財,他又不是神仙,哪能有求必應,若無才能,父皇那他也說不上話,而真有能力的人又何必來拜他?

  若要等他登基,那也遠了,今朝他是太子,未來未必還是,將來之事,誰又能說得准呢?,

  過了晌午,他才姍姍起身,打石在寢外等候已久,一聽聞聲響,立即出聲問:「主子可已起床?」

  「進來吧!」他坐在床緣,懶懶的道。

  打石這才領著宮女入內伺候他梳洗。

  「大殿上來拜年的客人們,奴才一一收下他們的年禮後,就全打發走了,也暗示您今日想求個清靜,奴才想,這些人識趣得很,今天不會再有人來吵您了。今日得空,主子,您打算做什麼?」打石一面為他整衣,一面問。

  見主子沒回答,托石也沒追問,他今年十八了,比前兩年的心思與處事都顯得穩重許多。

  他仔細為主子穿好衣袍,滿意的瞧了瞧玉樹臨風的東宮太子幾眼後,對伺候太子梳洗的宮人揮了揮手,要他們退下,他隨即也轉身跟著要走,主子錯過了早膳,午膳可不能再錯過,他正準備為他張羅去。

  「打石。」豐鈺將人喊住。   

  「是,主子。」他連忙轉回太子身邊,垂首候著。

  「你想……大年初一,她在做什麼呢?」

  打石只眨了一下眼,就曉得他指的是誰。

  「奴才想高女官與高大人父女相聚,應該有不少的體己話要說,可能關著門不想有人打擾……又或許四處拜年去了吧。」怕主子聽出話裡頭有太明顯的暗示,他連忙又多說一句。   

  東宮女官平日沒有假期,唯有在過年時得以放假七日不用待在東宮候命,昨天一早,高女官就告假回家過年去了。

  但昨天才走,主子今天就問起,這會不會黏得太緊了?

  「打石,你是不是在想,我這主子太苛了,昨天才放人,今日就想將人召回來?」豐鈺斜瞅著他,這小子當他聽不懂他的暗示嗎?   

  他小心翼翼的問:「主子不會真打算這麼做吧?」這個年假高女官可是盼了一整年,主子若真這麼做,回來倒楣的可是主子自個兒,他也不想想去年……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豐鈺抿緊嘴,大年初一的,心情就不愉快。「我沒這麼狠,也沒這麼不識趣的去打擾他們父女相聚。」

  打石臉上的表情明顯放鬆,可這讓太子見了更為懊惱。

  「去去去,我今日什麼也不想做,晚膳以前誰也別來煩我!」他趕人了。

  打石曉得主子正犯相思,生怕相思難耐會害自己成了出氣筒,他趕忙閃人。  

  *   

  天朝大年初一,高月神清氣爽的起床,打算與爹帶些年糕、肉乾之類的年禮到爹的部屬家裡賀年,一般都是下屬向上司拜年,唯有她家老爹不興這套,反而喜歡到部屬家中打牙祭,與他們的家人打成一片,一同聯歡。

  在她未進宮前,每年這一天她都會與爹一起四處去串門子,唯有去年,那人在除夕前夕發了高燒,為了照顧他,她沒能回家過節,整個年節都與那傢伙綁在東宮裡,伺候他大爺吃食,這可讓她氣悶極了,等他病一好,她立即執行激烈的報復手段。

  她將他鎖在寢殿裡痛駡一通發洩後,這還不夠,她還吩咐廚房,太子病癒得忌口,三天飯菜不給鹽,讓他飲食索然無味,根本食不下嚥,之後的三天她又給他加鹽,讓他鹹得下不了口,惡整得他生病時身子沒少肉,病好時卻面黃肌瘦少了好幾公斤。

  今年她總算可以回家了,昨晚也順利與爹吃了年夜飯,父女倆與府裡上下的人吃吃喝喝到深夜不知有多開心。

  那傢伙昨夜應該是在宮裡與皇上、皇后一起度過,天家的年夜當然是比一般人家更為熱鬧講究吧,不知那人昨夜睡得好嗎?

  哎呀,都放假了,怎麼滿腦子還是在想有關他的事?她敲敲腦袋,決定拋開一切,好好的陪爹過年。

  「爹,咱們可以出門了。」她梳洗妥當,正往前廳而行,卻在回廊上就碰見爹了,以為他是來催她出門的,遂笑說。

  「出什麼門?甭出去了!」高瓊松揚著大嗓門,氣呼呼地道。

  高月挖了挖耳。爹的吼聲還是這麼驚人……

  「怎麼了?」爹瞧起來像是不太高興。

  「咱們廳上來了好多客,爹一個也不熟,都說是來拜年的,見過我後卻還賴著不走,說是你難得在家,想與你打聲招呼再走,這些人莫非吃飽撐著太閑了嗎?」

  他沒好氣的說。

  她聽了眉頭高高翹起。「這些人都是誰?」

  「全是一些從前對爹不是很客氣的高官,這會兒卻都親自跑來拜年,好像與咱們家多親似的,女兒,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她頓時明白了,難怪爹總高升不了,對官場風向總這麼不上心。「爹,這些人拜年的對象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東宮!女兒這些年在太子身邊辦事,在東宮算是紅人吧……」自己說這話還有些不好意思呢,不過確實是這樣。

  「平時我總在太子身邊跟著,他們要拉關係不容易,這會兒我回家了,又是大過年的,他們便以拜年為由,想透過我瞧能不能與太子拉上線,說上話。」她解釋這些人的目的。

  「原來是這樣,這些人真勢利,平日不交往,要交往便是利用,這些人的心眼真教人不齒!」高瓊松老實又正直,對這些事向來不屑。

  高月輕笑。「爹,這便是官場,你若想在官場走得順些,這些人雖不必刻意親近,但也別得罪,免得將來連累你那些徒子徒孫的前途,咱們花些時間打發他們一下便是,晚些咱們還是可以出門的。」   

  高瓊松怔忡的瞧著她。「女兒啊,爹覺得你真的不一樣了,不再是當年那青澀的小丫頭,你變得比爹還懂這些官場門道,瞧來在東宮歷練過就是不同。」他有些欣喜又有些惆悵,

  女兒越發成熟,處事圓融,己與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語,他雖高興女兒的轉變,但亦暗暗憂心,女兒是離他越來越遠了,將來他這無用的爹,說不定還會拖毀她的前程……

  「爹,想什麼呢?出神了!咱們還不快打發人去,下午好出門。」她拉著他往前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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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24 22:09: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大年初一晚上,突然下起綿綿細雨。

  深夜裡,高月神色不善的盯著寢房外的人。「打石?」

  「高女官。」他笑得既無奈又尷尬。

  她眯著眼不說話。

  「嘿嘿……呵呵……」打石也不好主動開口,只能繼續打哈哈。

  「有話就說吧,別傻笑。」

  「呵呵……太子他……他……」

  「這大半夜裡的又怎麼了?」

  「他……您也知道的,他忍了兩天了……」

  「那又怎樣?後頭我還有五天假可放。」她提醒他。

  「這奴才知道……但是主子說……他也可以來賀年……」

  「現在,大半夜?」

  「呃……奴才勸不住他等到早上……」

  「所以他此刻人在哪裡?」

  「在高府門外,穿著深藍色大氅的就是他。」  

  她沉下臉來,臉色鐵青。

  「高女官……主子已經站了好久……超過一個時辰了,外頭下雨……還有點兒冷……」

  高月狠狠瞪了他一眼。「好你個打石,真是好說客!」

  打石越笑越僵,想拔腿閃人,可惜身有任務,沒得到答案前不敢跑。   

  撐了半晌,她終於還是開口了,「大門外是嗎?」

  「是是是。」他喜上眉梢。她這是肯去見主子了!

  她回房罩了件棉襖,這才隨打石出房,來到高府大門外,她一時還沒見到他,直到打石領著,才見著躲在偏僻小亭子裡的人。

  哼哼,還知道避人耳目,否則深夜來見她,要是讓人撞見還真難以解釋是為哪樁!

  這時雨勢轉小,冷風還是吹著,雖未下雪,可是四周蒙上了氤氳的霧氣,豐鈺步履輕盈的出了亭子,他動作急促卻不紊亂,侍衛在他身後撐著傘急匆匆地跟著。

  「月月。」他一見到她眉眼都是笑。

  「太子殿下。」她臉色卻沒他好,勉強的向他行禮問安。

  他也不在意,拉起她的手。「先進亭子裡吧,雨雖小了,但還是飄著,別沾濕衣裳了。」他拉她入亭。

  他頭髮和衣袍都教霧水濕氣染得濕潤,打石說他已在這等了一個時辰,看來不假。

  「這夜深露重的,您來做什麼?」她抿著嘴問,語氣已沒有那麼冷淡。

  「我……你瞧那春聯是怎麼來的?」他突然顧左右而言他。

  「春聯?」

  「是啊是啊,過年期間,民間家家戶戶都貼著春聯,我很好奇,春聯是怎麼來的?」

  他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這我好像聽人說過,春聯是由桃符演變而來,相傳在東海有一棵大桃樹,樹枝伸向鬼門,鬼門洞裡住著鬼怪。桃樹下有兩位把守的神將,神茶與鬱壘,這兩位神將若發現惡鬼,便立即捆綁喂虎。這之後,每逢年節,百姓就用兩塊桃木板,畫上兩位元神將的圖像懸掛在大門兩側,以鎮邪驅鬼、祈福納祥,可發展到後來,桃符的內容逐漸被兩句對偶的吉祥詩句所取代,就成了今日的春聯。」

  豐鈺聽得仔細,輕輕頷首。「很有意思。」

  「太子怎會對這有興趣?」

  「沒什麼,只是等你時,見你家門口也貼著春聯,一時興起問了問,其實我還好奇昨夜的年夜飯你是怎麼吃的?」他眼裡出現了濃濃的羡慕。

  她很是疑惑,不知她在羡慕什麼,他昨天不也在宮裡吃了頓豐富的年夜飯?

  「爹每年都會吩咐廚子在圓桌不放置一個火盆,以示溫暖,還會喚來府裡所有的人一起圍爐,飯桌上一定要有魚,象徵「年年有餘」,還要有「元寶」,也就是餃子,熱呼呼的火鍋也是不可少的,昨晚全府上下全喝了酒,大鬧了一夜,爹還帶頭唱歌了。」她詳細的說。

  「真好……」他聽得好生嚮往。   

  「太子昨晚的年夜過得不開心嗎?」她審視他的神情後問。

  他笑得有些無奈。「每年宮裡過年,兄弟聚在一起,總說不上什麼話,父皇和那些娘娘們也各有心思,笑容都很客套,飯菜雖好,但嘗來總是無味,再加上父皇近年身子每況愈下,今年的年夜就更……」   

  他這一說,她就立刻明瞭是什麼狀況了,這會兒她仿佛又見著多年前那孤獨少年的模樣。

  在東宮三年,她己徹底明瞭所謂天家至親,所謂皇親手足,所謂儲君悲哀。

  在天家中是嘗不到親情滋味的,尤其是他,身為儲君,與眾人距離更遠,更是所有天家人護恨的目標,難怪……他寂寞。

  「等放完假,我親自做一桌菜讓您再補吃上頓,嘗嘗高家人的年夜菜式,這可好?」她心一軟,就這麼許諾了。

  豐鈺立即眉目漾笑。「你親手做的?好好好,就等你這頓了!」他笑得無比燦爛,那發自內心的喜悅是眾人前所未見的。

  高月也感染他的笑意,不由得嫣然笑著。

  他眼裡的人兒,螓首蛾眉,眼瞳明朗,唇形彎彎,教人看了實在心曠神怡,這就是他心愛人兒的模樣……豐鈺暖暖地笑著,眼神如春水般溫暖。

  在他靜默的凝視下,她心頭小鹿又亂亂跳了,她越來越難以抵擋他深情的注視了。

  每次見到他,都很難把持住自己,即使她一再告訴自己別去在意他的溫柔,這男人日漸加深的魅力和誘惑力卻極具殺傷力,她能撐這麼久而沒有繳械投降,真的是靠自己過人的自製力。

  她有時也會想,像眼前這樣一道謎潭,如果她涉足下水,是否就能摸清水有多深,這樣就能知道這潭水是能泅泳還是只能觀賞?

  可惜,她膽子真的很小,怕的是就此滅了頂。

  「對了,大年初一,太子做什麼去了?」她刻意轉了話題,不然再這樣下去,光是想要不要「下水」這件事,她今晚就甭睡了。

  豐鈺像是有點兒失望,沒能繼續與她脈脈相視。「今天我閉門謝客,閑賦了一天。」

  「怎麼可能?今天應該很多人來向您拜年才是,您哪有辦法閑賦?」

  「是真的,我要打石將他們全打發走了。」

  倏地,高月想到什麼,臉色拉了下來。「原來,我今天被毀就是因為你!」

  「我、我做了什麼?」見她雙目噴火,他嚇了一跳。

  「你、就是你!我道為什麼我家門檻今天被踩破了,來了一批又一批,送走了一缸又一缸的人,讓我與爹疲于應付,鬧得一整天也出不了門,原來是你,就是因為你的不見客,這些人才一股古腦通通往,我這來了,煩得我差點沒大過年的在門上掛上白布偽裝成喪宅,叫這些人別再來煩!」知道罪魁禍首後,她氣得柳眉倒豎。

  豐鈺小小聲的道:「我不曉得這些人見不著我,就改去煩你……」

  「好個不知道,你不知道這些不速之客會來煩到我,那你總該知道,這最大的煩人精是誰,我最不想見的不速之客就是你!」她朝他吼。

  「呵呵……」他又裝傻了。

  高月一手指著他,多餘地撂狠話警告,「天黑又冷,太子到底來做什麼?你若說不清楚,破壞我的假期,小心我——」

  「我來送這個給你。」豐鈺截住她的話,拉過她的手,趕緊在她手中塞了樣東西。  

  她微傻,低頭瞧了瞧他給的東西。「紅包?」

  他用力點點頭。「我曉得民間習俗,過年總要討個紅表示吉祥,這是……我送你的吉祥。」他臉有些紅。

  她瞧著手中的紅包袋,厚厚的一封,賞得不少,比爹發的還沉上許多。「太子就是專程送這個來?」

  「嗯……你不喜歡嗎?」他有點兒緊張,怕她退回。

  「喜歡。」她自然的收進衣袖裡了。這筆錢正好給小菊兒當嫁妝,這次回來,她發覺小菊兒有對象了,爹薪餉不多,養一家子人剛好,她的餉銀平常都叫人送去給那跌跤後己半身不遂,無法再賣糖葫蘆的婆婆了,她正愁沒錢給小菊兒做嫁妝,這會兒的紅包來得倒及時。

  見她紅包收得快,他有些訝異,但僅一會便又開心的笑了。她八成是因為發覺了那紅包袋上印有兩人的名字吧,這可是他特意要人刻印蓋上的,還落了年份,表示是今年送的,明年的他也一併請人落印好了,就等明年給……

  「月月,我以後不再叫你月月了。」豐鈺忽然說。

  「喔?為什麼?」他又有什麼花樣了?

  「因為當初會喚你月月,是取朋友之意,但是……我覺得不再適合了。」

  「怎麼個不適合法?」

  「朋友一變質,就不一樣了……」他雙眼變得含情脈脈。

  高月寒毛豎起,眯著眼看他又怎樣了。

  「就喚小月兒吧,親昵又不致過度噁心。」

  她翻了個白眼。天啊,這樣還不噁心!

  「不行嗎?」他看起來很脆弱,像是若被拒絕,心可能會馬上破碎似的。

  她是真想說不的,可是見他這副德行,只能沒好氣的道:「隨便。」

  管他愛叫什麼叫什麼,反正當初他喚她月月時,她也沒同意,他還不是叫了三年。  

  「謝謝你,小月兒。」他甜甜的喊。

  「不用謝。」她一整個無力,都不知要說什麼好了。

  「小月兒,你人真好!」他一把抱住她,溫熱的鼻息拂在她臉上,下一刻,她整個人僵住了。

  他無預警的吻上她的唇,動作有些生澀,他的唇試探的裹含住她……

  這傢伙——好大的膽子?

  她第一時間想推開他,但在他轉為熱烈的擁吻下,那股推人的衝動不知何時消失了,他的味道有如甘泉般清冽,讓她貪戀起他口中的甜味,她仿佛溶在糖罐裡,一寸寸的軟化,一寸寸的迷失心神……

  這吻最後是如何結束的,她不清楚,只知道等她漸漸回過神時,對上的就是他那雙閃得跟沙漠星辰似的眼睛。

  「小月兒,你是我心愛的小月兒,這點你千萬要記住!」豐鈺笑咪咪的提醒。

  心愛的小月兒,他心愛的……她腦袋還迷迷糊糊的,沒有反應不過來。

  「今日就算是你我的定情之日,每年的大年初一,就這時候,我盼年年都有一吻。」他笑著許願,她沒搖頭也沒說話,他將她圈入懷中,下巴頂著她的發心,抱著她左右輕晃著。「小月兒,新年吉祥。」

  「新……新年吉祥。」她呆呆地,很自然的也介面賀年。

  他輕笑著,摟著她的手臂圈得更緊了。

  「太子……」

  在這花好月圓的時刻,打石居然敢上前打擾?

  他明顯感受到懷裡的人兒身子微僵,他立時拉下臉來,目光難得帶了怒意,可是就在瞧見打石的神情有異後,他心頭一跳。「怎麼了?」

  「宮裡方才派人來說,皇上在與嬪妃說笑之際忽然倒下了,皇后請您即刻入宮。」

  豐鈺聞之神色丕變,他懷裡的高月更是驚愕。怎會如此?

  *

  大年初二,她便回到東宮。

  不知宮裡現下情況如何?聽打石講,此事被皇后下令封鎖,不准透露分毫,生怕引起百姓恐慌,但她清楚真實的理由是要防止宮變。

  萬一皇上真有意外,就必須確保太子能安穩登基,所以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生變。

  但她擔心,二皇子申璟這幾年積極的拉攏朝中官員,擴展了不少的勢力,反觀豐鈺,因礙于天子在位,不能攬政結黨,就怕被冠上想逼宮登基的惡名,但如此下來,豐鈺的羽翼未豐,若皇上這時驟逝,他倉卒登基,也只是讓自己陷入險境與危機,所以皇上這時候千萬不能有事,否則單憑豐鈺目前之力,定難掌控大局。

  她昨夜本想與他一同進宮的,但他要她等假滿再回來,可發生這樣的事,她哪還有心情待在家裡過節?而此刻宮裡情勢瞬息萬變,這會兒都過一矢了還不見他回來,讓她實在坐立難安,心焦如焚。

  「不成,我不如去瞧瞧情況!」她坐不住了,想親自走一趟去找他。

  人才走到門口,迎面就見豐鈺領著打石跨進大殿。  

  「太子回來了!」她驚喜的呼出聲後,隨即見他一臉的疲憊。

  豐鈺見她人在東宮有些意外。「你怎麼回來了?我不是要你——」   

  「這您別管,還是快告訴我皇上他……他怎麼樣了?」她憂心的追問。

  他勉強綻出一抹笑。「設事了,父皇在今晨就清醒了,只是我不放心,便留下陪他,所以才會拖到現在才回來。」

  她聞言總算松了口氣,軟下身坐進椅子裡。

  好險,危機已過!

  他見她這模樣,曉得她有多為他擔憂,上前撫著她的臉蛋,很是感動。

  「沒事了,你不用擔心,要知道你早回來了,我會要人送消息給你,也省得你——咦?你沒睡好嗎?怎麼眼窩黑了一圈!」他像是她得了什麼重症似的臉色大變的嚷著。

  「還說呢,你自己還不是眼睛充血,連胡碴都生出來了,從昨晚至今都沒闔過眼吧?」她反問。

  「高女官,主子不是從昨晚就沒闔眼,而是從您告假回府那一夜,就睡不著覺了。」打石多嘴的替主子答了。

  「你這奴才舌頭是什麼做的,嫌太長了嗎?」豐鈺馬上出聲斥責,一面難為情的偷覷著面前的人兒,瞧她反應好像沒生氣的樣子,稍稍安了點心。

  她最討厭他為她茶不思、飯不想、覺不睡了,上回她請辭女官,他與她鬧了三天脾氣,故意不眠氣她,果然惹得她跳腳,然後就發生母后逼她,她索性將他推給別的女人之事,雖然她沒有明說是為此事生氣才這般狠心,但自那回過後,他便不敢再任性的殘害自個兒的身子了。

  「既然太子多日未眠,那……那這會兒快去睡吧,我也要去補眠了,就……就不跟您多說了。」

  奇了,她臉兒為什麼紅通通的?

  見他與打石都奇異的盯著她瞧,高月羞赧地睞了他們一眼,貝齒往粉唇上咬了咬。

  「太子快去睡,醒來我答應做一桌菜與您圍爐的,等太子醒來就有得吃了。」

  話才說完,腳步極快的消失了。

  「主子。」打石喚道。

  「唔?」他視線還一直停留在她身影消失處,捨不得移開目光。

  「高女宮這像是在害羞耶。」

  「嗯嗯。」豐鈺認同。

  「這是您昨晚那一吻的功勞嗎?」

  「有可能,如果是,我早該吻了!」他這時不由得恨起一年前馬車倒楣落入泥坑之事,要不然早得逞……

  他臉上出現懊惱的表情。

  「主子,奴才恭喜您了!」   

  「好說,去帳房領賞去吧,還有,要大夥在我醒來後也一起來圍爐,除了小月兒親手為我做的,那桌菜你們不許碰外,其餘的要禦廚為大夥打點,眾人可以盡情縱飲,不用拘束。」

  打石大喜。「奴才代東宮上下,謝主子恩賞!」   

  *

  這日高月隨豐鈺到了禦書房,她在門外候著,他單獨在裡頭與皇上說話。

  「劉尚書的女兒劉潔兒你見過?」皇上氣色蒼白的斜倚在房內的一張軟榻上。

  「見過了。」垂手立在父皇跟前,兩人中間隔了張大桌子,豐鈺表情淡然無波的回答。   

  天家人相處總有距離,就算是父子對話,也少有親昵。

  「你對她印象如何?」皇上接著再問。

  「那日孩兒醉了,實在記不起她的長相。」

  「可朕怎麼聽皇后說,你對劉潔兒的印象極好,一年前見過,至今仍然念念不忘?」他若有所思的問。

  豐鈺蹙了蹙眉。「莫非是母后記錯了。」

  「太子!」皇上語氣稍濕嚴厲了些。  

  他立即垂下頭,不發一語。

  皇上怒視他一眼後開始咳嗽,他聞聲連忙上前遞水讓他潤喉。   

  喝過水後,皇上瞧著他歎了口氣,似乎也感到很無奈。「你可知道你母后的用心?」

  「孩兒知曉。」豐鈺更無奈。

  「知曉就不該違逆,朕育有六子九女,皇子中只有你與老二已成年,其他都在十歲以下,朕雖早早立你為太子,但你勢力卻未及老二,朕知道這是因你身為太子的緣故,反而不能大張旗鼓的擴張勢力,只能借著聯姻鞏固地位,所以你母后才會為你找上劉尚書當臂膀,希望他能助你上位,這點心思你既明瞭,為何不配合?」

  皇帝雖病著,但對朝廷內外的局勢仍了若指掌。

  「兒臣對那劉家小姐沒有興趣。」他直接說。

  「混帳!娶她不是來讓你助興的,她的父親在朝中有實力,她能幫你!」

  見父皇動怒,豐鈺沉默了。

  「朕身子日益衰弱,只想在百年後順利將江山社稷交給有才德的人,你以為朕一定要你接棒嗎?璟兒能力也不錯,朕也能扶植他,只是不願見你們兄弟鬩牆,鬧得天下不寧,所以朕選擇了你,你是朕的長子,由你繼位,最無爭議,也能安撫照顧其他弟弟,朕對你用心良苦,寄予厚望,你莫要讓朕失望啊!」

  他深吸一口氣才道:「父皇,兒臣自有打算,不會讓您失望的,只是劉小姐兒臣真的沒法接受。」   

  「朕說了那麼多,你到底聽進去多少,你當真以為朕不會廢你?」皇上怒不可遏,憔悴的臉龐顯得更加慘白,甚至隱隱透出青色。

  豐鈺垂首而立,緊抿著唇,雙拳緊握。

  「你這孩子有才有智也有德,就是沒有雄心狠勁,你該學學璟兒,也許他比你更適合做皇帝,你滾出去吧!」皇上無法平息怒氣,鐵青著臉轟人。

  不久,禦書房的門開了,豐鈺面色難看的走出來,而那垂首安靜立在門外的小女官並沒有抬頭看他一眼,他不發一語,負手步下丹墀。

  高月依循著宮禮在他身後三步之遙跟著,他步伐不快,她亦步亦趨的跟著。

  他一聲不吭的走了一刻後,終於停下,長長喟歎一聲後轉身,定定的望著已是淚眼婆娑的她。

  見他轉身,她忙要擦去淚痕。

  「別動。」他驀然制止。

  高月的手僵在空中。

  「讓我來吧。」他移步走向她,伸出手為她拭淚。

  她先是呆立著,而後趕緊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太子,這裡是宮裡,隨時有人經過,您不可以……」

  他手還舉著沒落下,就這麼凝視著她,好半晌才重重放下。

  「那你別哭了,父皇只是一時在氣頭上才會這樣說,他一向寬待我,不會有事的。」他當然曉得父皇那吼聲,她定也聽得分明。

  她心中一痛,最後狠下心道:「其實……那劉小姐很美,又可以幫助太子,您何不——」

  「住口!」

  她倏然收聲,他如此疾言厲色的對她說話,這還是頭一遭。

  「你明知我心,不許再說這些。」豐鈺說道,神色依然沒有緩下來。

  高月默默地捏緊了雙拳,卻無法不面對現實。「我的家世不足以成為太子的正妃,所以太子無須再為我堅持什麼,觸怒帝王。」   

  「那是現在,未來不見得如此。」

  她知曉他的意思,也許等到他成為皇帝的那一日,就能破例讓她為後。   

  「可是太子目前這一關都過不去了,怎麼談未來?沒有劉潔兒,您說不定連太子之位都保不住!」她殘忍的說出事實。

  豐鈺神情陰鬱,這回不再多言,轉身繼續往前行。

  她完全明白他內心的苦悶與掙扎,可這就是他得面對的情勢,江山與她,是男兒就該清楚孰重孰輕。

  咚!正當她陷入苦楚的思緒時,不知由哪冒出的小傢伙撞上了她的腿,見小傢伙即將撲倒在地,她趕忙抱住他的身子,免得他跌跤。

  「六皇子!您還好吧?」瞧清搶救在懷裡的孩兒面容後,她吃驚的問。

  才四歲不到的直璿顯然也受驚了,竟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六弟,你怎麼一個人在宮裡奔跑,照顧你的嬤嬤們呢?」豐鈺也停下腳步,訝異的回頭。

  「啟稟太子,奴婢們在這兒。」一群宮人倉惶出現。「讓小主子衝撞太子,還請太子饒恕奴婢們照顧不周之罪。」一群宮人惶恐的跪地請罪。

  「都起——」

  「璿兒!」

  豐鈺正要宮人們都起身,遠處突然奔來一道窈窕的人影,後頭還有一票宮女跟著。

  她便是六皇子的母親,目前最受皇上寵愛的珍淑妃。

  皇帝三個月前驟然昏厥時,便是在她面前發生的。

  「下官見過娘娘。」一見她,高月立即屈膝。

  珍淑妃抱回直璿後,匆匆對她頷了首,直接又轉向豐鈺行禮。

  她年方二十三,僅僅大太子兩歲,但論身份卻是長輩,可是在宮裡,太子的地位除了皇后以外,淩駕於其他眾人,所以她必須向他見禮。

  兩人一來一往見過禮後,珍淑妃見照顧直璿的宮人全跪著,立即訝異的問道:「可是璿兒不小心衝撞了太子?」

  豐鈺含笑搖頭。「沒有,六弟只是撞上了高女官,小傢伙還差點跌跤了,是高女官救了他。」他接著示意地上的宮人們起來,不用跪著了。

  宮人們這才謝恩的爬起退至一旁。

  「多謝高女官了。」珍淑妃側首道謝。

  高月連連搖手,不敢居功。

  「太子見諒,璿兒方才砸壞皇上最喜愛的玉器,自知闖禍了,這才沖出來,其他人追他都來不及,這孩子真是該打!」她嘴裡說著,但那眼神分明是飽含寵愛,哪打得下自己的愛兒。

  「六弟還小,娘娘不用對他這般嚴苛,況且父皇最疼他,你若真打了,父皇還不心疼嗎?」豐鈺說。

  這話說得她臉都紅了。「太子說這什麼話,皇上哪最疼他了?在皇上心裡,最在意的還是太子。」

  他淡笑未介面,他們本來就少接觸,因此寒喧兩句她就帶著直璿匆匆離去了。

  她走後,豐鈺目光不自覺變深,不嘵得在想些什麼。

  一旁的高月輕咳兩聲才招回他的思緒。

  經直璿這麼一鬧,他見她眼淚沒了,愁緒還在,不由得長歎一聲,心疼不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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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24 22:10: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早,豐鈺帶著打石進宮探望皇上的病情,這三年來他上哪都攜著她,這次卻沒帶上她,高月心知為什麼,是不願讓她再見到皇上對他的逼婚。

  她瞧著外頭的天色已近晌午,卻不確定他是否會回來用膳,但她還是命人準備著,以防他出現喊餓。

  皇上身子益發不好了,昏厥的次數也逐漸增加,皇后與豐鈺都憂心不己,就怕他撐不住了……

  而她何嘗不憂慮,豐鈺堅持不願娶劉潔兒之事已觸怒龍顏,連劉家人都倍感羞憤,已放話不願意支持太子。

  然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申璟的同母妹妹在這時候嫁給掌有京城禁軍大權的將領,這代表于申璟的勢力已深入京城禁軍,若皇上在此時倒下,以現今的情勢,豐鈺想順利登基,比先前更危險十倍。   

  太子會這麼堅持不接受劉潔兒,她是罪魁禍首,因為她,所以他寧可讓自己處境艱難,也絕不負她。

  她眉頭深鎖,想要勸他,但又不知如何勸起。

  她抗拒了他很久,就是不願意面對今日她不想與人爭夫,所以不肯接受他,可不管她願不願意,他都執意要她,而他也明白,只要他一旦成親,她便會離開,所以他才不願意放手,不接受劉潔兒。  

  難道要她說出她願意做小這種謊話,來騙他暫且接受劉潔兒嗎?   

  非得這樣才行嗎……   

  「高女官,尚書府的千金劉潔兒持著皇后的手諭來見太子。」宮人來稟,打斷了她的思緒。   

  「劉潔兒來了?」她霍地由椅子上躍起。那女人竟然來到東宮了!「可是太子目前人不在——」她莫名有些心慌。  

  宮人見一向穩重的她難得出現不知所措的模樣,趕緊道:「奴婢已經告知劉小姐了,但她手上有皇后手諭,奴婢不敢擅自接下,還請高女官出面接旨。」   

  她努力鎮定下來,不禁懊惱起自己怎麼一聽見劉潔兒到人就亂了。「好的,劉小姐被安頓在哪?」

  「在東閣。」

  「好,我這就過去。」她很快的整理了一下儀容,才舉步往東閣走去。

  東閣是東宮用來接待賓客之所,那千嬌百媚的高傲身影就立在閣裡。

  高月帶著一抹複雜的心情走進去。「下官見過劉小姐。」

  劉潔兒見是她,向前走了兩步,面色略微不悅。「是你來接皇后手諭?」  

  「是的,太子不在,只好由下官出面代接。」

  「你不過是個九品女官,何以代表東宮?」明顯瞧不起她的身份。   

  她這氣焰頗教高月不舒服,但還是不卑不亢的道:「高月雖品階不高,但蒙太子信任,得以全權處理東宮的大小事。」

  她出現了驚訝的表情。「你是說,太子將東宮交由你管理?」

  「正是。」高月寵辱不驚的頷首。

  這讓劉潔兒暫時壓下高傲的氣焰,東宮女官得寵之事她早已聽聞,但高月畢竟只是女官,並非太子妃嬪,所以就算再怎麼受寵她也不放在心上,還想著將來自己若成為東宮正妃,說不定可以將之拉攏,為己所用。

  可這會兒她竟掌有東宮大權,又想起去年夜宴太子與她表現親昵,這讓她不得不有所懷疑,對於太子來說,高月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官而已嗎?她手中捏著皇后手諭,一股醋意與警覺油然而生。

  皇后要她送來手諭,只不過是找個藉口讓她來見太子,可不巧他不在,太子去見皇上,皇后不應該不知道,所以皇后這是刻意讓她來會會這名女官的……

  莫非太子之所以拒婚,與她有關?

  「好,皇后的手諭你可要接好了。」她傲然的取出手諭要交給她。

  高月立即伸出雙手要接過,但就在她即將觸碰到前,劉潔兒手鬆開,手諭就這麼落地了。

  她一愣。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丟棄皇后的手諭,該當何罪?」劉潔兒倏地出聲喝斥。

  她神色一沉。這女人為何要故意陷害她?

  「劉小姐,是你鬆手手諭才掉落的,怎會是我丟棄?」她沉聲道。

  「你胡說,竟敢污蔑本小姐,我們到皇后那去說分明!」

  高月愣住。找皇后?皇后已覺得豐鈺拒婚是受她影響,對她極為不滿,這時去找她,不是正好讓她可以拿這事將她除去……看著掉落地上的手諭,她心中頓時雪亮。皇后就是要她這麼做!

  劉潔兒拉住她的手腕。「走,咱們見皇后去!」

  她甩開她的手。「這事等太子回來再說。」她不能單獨去見皇后,這也是豐鈺的交代。

  只要她堅持下與劉潔兒離開,這裡是東宮,她也不能拿她如何的,她打定主意等豐鈺回來解決這事。

  劉潔兒冷笑。「別以為你不肯跟我去見皇后,我就奈何不了你,我這就即刻去向皇后稟報這事,讓她親自派人來拿你!」

  說完她轉身就走,但行到了門口卻猛地頓住腳步——

  「二……二皇子!」她驚呼。

  高月聽見倏然轉身,見申璟竟站在門邊擋住劉潔兒。

  他的身後還站著那名通知她劉潔兒到來的宮人,瞧那宮人的神色便知是她將申璟領到這兒的。

  這名宮人是想申璟可以幫她吧,但申璟怎會突然造訪東宮?帶著疑惑,她走上前,朝他行了宮禮禮。「二皇子萬安!」

  「高女官不用多禮,你可是皇兄跟前的紅人,這般對我行禮,我真是有點受不住了!」他這話是說給劉潔兒聽的,她聽了果真面色不佳。

  「再說,你我也不是沒交情,用不著來這套吧,月兒。」他竟親昵喚她。

  高月頓時傻住。他在搞什麼?

  「劉小姐要走了嗎?」他當沒見到她有多錯愕,逕自又對劉潔兒問道。

  「奴婢現在要去找皇后——」

  「去告狀是吧?方才的情況我也瞧見了,正好陪你一起去,可以將事情對皇后說分明,走吧!」他笑說。

  「方才……二皇子瞧見了?」劉潔兒心驚。

  「是啊,好巧是不?」

  這下她連唇色都刷白了。

  「走吧,你不是要去見皇后嗎?難得本皇子有空可以陪你走上一趟,怎麼不走了?」

  劉潔兒惱恨的咬住白唇。「我想,可能剛才真是誤會,這事、這事就算了,我也不追究了!」說完就心虛慌張的想即刻離去,但他卻擋著不讓她走。

  「劉小姐,這女人是我的人,你最好別想招惹她,否則後果自負!」他竟對著她狠聲說道。

  聞言,她狠狠倒抽一口氣。「她不是太子的——」

  「她現不是太子的女官,可未來未必還是!」

  她神色大驚,不可置信的瞪向高月,宛如在控訴她腳踏兩條船。

  高月焦急的想解釋,劉潔兒卻已在申璟讓後奔出東閣。

  「二皇子不該胡說八道的!」她也大怒,不懂他為何敢當著她與劉潔兒的面說出這種話?

  「你該先感激我救了你,而不是指責我胡言亂語。」申璟說。

  「你!」他說的沒錯,他是救了她,但他所說的話實在氣人,讓她怒得想先劈死他後再道謝。

  瞥見一旁的宮人正膽戰心驚的看著他們,高月倏地一驚,立刻壓下火氣,打發宮人離去。

  「二皇子是來找太子的嗎?」宮人走後,她板起臉重新面對他。

  「我剛見完父皇,知道皇兄還在父皇跟前奉藥,想你一個人在東宮,所以過來陪陪你。」他說得極為輕浮。

  高月氣結。「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今天只是來告訴你一句話。」

  「什麼話?」她正色的直視他,只希望他說完快滾,她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更懼怕他身上不時散發出來的侵略氣息。

  他是豐鈺的敵人,她不可能跟他沾上任何關係,真不知道他為何對她和太子的關係仿佛甚為妒恨?

  申璟舉步朝她欺近,她謹慎的往後退,他見了眼底隱隱含怒,寒意漸深。「我是來告訴你——」

  *

  夜深時分,高月不知睡了多久,躺在床上的她忽然黑睫顫了兩下,有些心悸的猛然睜眼。

  眼兒一睜,直直望入眼底的是一雙烏黑瞳仁,她一陣屏息後,蹙起眉心。

  他回來了?但他從來不曾在夜裡出現在她寢房裡,見他眼神複雜的緊緊凝視著她,莫非——

  「皇上他……」一開口,她才發現自己聲音竟啞得難聽。

  「父皇入睡,我才回來的。」豐鈺笑說,又恢復了平靜淡定的笑顏,他執起她的手,「瞧你今天畫了不少蘭,手酸了吧,我幫你捏捏。」正好借機摸摸她又白又嫩的小手。

  曉得他定是回過書房,見到她因心情煩躁而畫了一桌子的蘭。

  這幾年他按摩的力道拿捏得越來越好了,小手在他的長指下被珍惜的揉捏著,非常舒服。「皇上的身體狀況讓太子很憂心吧?」

  「嗯。」他回應的點了頭。

  儘管天家人間的親情淡薄疏離,但豐鈺是個異類,他重情重義,雖與皇上間隔著一塊天家之地,讓他們彼此不能真正靠近,但在父皇生死交關之際,他很希望能跨越那條鴻溝,真正盡些為人子的孝道。

  這些她懂的,她懂他的心意。

  她握住他輕揉的手,用雙手裹住那只大掌。「會沒事的。」她啞聲說。

  豐鈺深深回望她,白玉面龐散發著淡淡瑩光,眼眸裡頭像一泓被細石投中的水潭,一圈圈的漣漪緩緩散開。他緊抱住她,雙眉漸舒,終究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宛若她是定心丸似的,抱著她久久不放。

  「太子……」教他這般激動的抱住,又是在曖昧的床上,她雪膚上全染了細細紅暈。

  她別過頭想稍微拉開兩人的距離,可這一轉頭,嘴卻正好擦過他的唇,她驚愕的一顫,他卻是眼眉上挑,嘴角噙笑,簡直比旭日還要光耀,害她的心頭小鹿再度狂亂的撞個不停。

  「小月兒,我喜歡你的主動,很喜歡!」

  她又羞又窘的急忙搖頭否認,「我不是——」

  「沒關係的,你以後想,就儘管來,我隨時可以配合,你別客氣。」

  「我說那個……方才真的、真的不是,太子誤——」

  「瞧你都急得語無倫次了,我曉得,我曉得的。」他重新將她抱緊。

  她在他懷中松了一口氣,他沒誤會就好。

  「我曉得女孩兒臉皮薄,以後我會主動的,你若想要了,只要暗示一下,我立即就來……」

  他在說什麼啊,她是「想要」什麼?她差點昏死在他懷裡。

  「小月兒……」他將臉全埋進她頸窩裡,直接貼上了她赤裸敏感的肌膚,如此親昵的接觸,教她全身立即一僵。

  「我不負你,絕不負你!我等了好些年了,才將你抱在懷裡,若負你,對不起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人說天家人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所以自私有理,我絕不負自己,絕不!」他五指牢牢攥住她的手腕,那樣的深切與堅定的說著。

  這番強烈的宣言還是第一次由他口中說出,就像夏日熾熱的陽光,照耀逼退她心中那些名為猶豫與遲疑的陰影,一股結實的力道壓向她,那與夏日陽光一般炙熱的唇吻住了她。

  豐鈺眼波翻湧,情動地伸出手撫上她的衣襟,當他溫柔的手指遊移在牡丹團扣上時,灼人的流光卻逐漸隱入深沉的眼眸中。

  滑開手,翻身將她抱個滿懷。「小月兒,我累了,別管什麼禮數,讓我咪一會吧……」他蜷到她身邊躺下,摟著她的腰,在她暖暖的懷抱裡沉沉睡去。

  *

  豐鈺己三天未曾回到東宮,打石隨他去見皇上,也無任何消息傳回,高月心情不定的多次派人去打探消息,但卻無隻字片語傳回。

  到了第四日,她已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親自去了龍延殿。

  當她終於見到他由殿內走出的那一刻,立即教他的樣子驚得說不出話。

  他向來光華如玉的容顏仿佛蒙了層烏雲,眼內紅絲密佈,整個人憔悴不堪,全身散發著一股深沉的哀傷。

  「您一直侍奉在皇上身邊,難道都沒歇息過嗎?」高月心疼的問。

  他默默的點頭,看著她的眼神竟是千絲萬縷,目光複雜。

  她微訝。「太子,您——」

  「你先回去吧,晚些時候會有消息送到東宮。」他面無表情的吩咐著,眼裡有著罕見的寒意。

  怎麼說沒兩句就要她走,好歹告訴她現下的情形,好教她放心呀。

  「我問您——」

  「什麼都別問,回去吧!」他冷冷的打斷她的話。

  她有點兒錯愕,不由得傻立著。

  「你沒聽見太子說的,他要你離開嗎?這裡並不需要東宮的女官!」由殿裡驀然走出來的劉潔兒嘲諷的瞟了她一眼,目光綿裡藏針。

  高月眉頭鎖起。漠非劉潔兒這幾天都陪在他身邊嗎?她略微吃驚的望向豐鈺,貝跳神情莫測,她一時半刻也分不清他是什麼意思,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什麼解釋也沒有。

  劉潔兒瞪著她的眼神越發像飽含毒液的毒針,令人膽寒。「這是龍延殿,不容閒雜人等進出,你不走,難道想要太子派人拿你?」她氣焰囂張的道。

  高月僵住了,只見站在一旁的豐鈺眼底飛快閃過一道冷光,,卻不發一語。他竟連句相護的話也沒有?這算什麼!她不敢置信的扭過頭,心中有氣。

  「太子要下官回去,下官這就回去,沒必要讓劉小姐發號施令吧!」她氣惱的說。  

  豐鈺眼眸更為深沉。「高女官,本太子要你即刻就回去的話,你當成耳邊風了嗎?」他終於再度發話,但卻是加重語氣的指責她。

  她心頭一驚,他從不曾拿太子的身份威勢對待她,可今日竟然在劉潔兒面前擺出來了。

  這是要讓她在她面前難堪嗎?

  抬眼見到劉潔兒那得意傲慢的臉龐,高月委屈的垂下面容。幾天前劉潔兒送皇后手諭的事,她雖並未親口告訴他,但東宮裡其他的人應該也會向他稟告,她以為他會護著她的,顯然她錯了!

  她忍住委屈和怒氣,規矩的朝他以及劉潔兒行了標準的宮禮,白著臉的離開他們的跟前。

  什麼嘛?跟著劉潔兒在一起三天,連個消息也不給,還擺臉色給她看,他到底哪根筋不對了?

  他要她回東宮等消息,等什麼消息,難道是等他與劉潔兒的好消息嗎?

  真是嘔死人了!

  一肚子氣,高月用力踏著腳步往前行。早知道就不來探他了!

  搞得好像是她壞了他的好事似的,過分!她心裡酸得不得了。

  「高女官!」

  才轉出龍延殿,『她聽見有人喚她,是打石,他正奔向她。嚇,他來得正好,她正好問清楚,那人到底哪裡不對勁,為何拿她發脾氣?

  「打石,我問你——」

  「高女官,有問題您也先別問!」他在她面前打住身子後,馬上截斷她的話。

  沒料到連打石也這麼對她,她呆了半晌。

  「高女官,奴才不是奉太子之命來的。」他神情古怪,一開口就強調。

  她眉心一寸寸收攏,心思也跟著發沉了。

  「是打石自個兒有些話想先讓您知曉,只是希望說了您別吃驚……」他眼神機警地不斷張望四周。  

  高月眉頭蹙得更深,默不吭聲,知道情況可能不太樂觀。

  「主子也是不得己的,您應該要體諒他,皇上、皇上就在兩個時辰前……駕崩了……」

  *

  隔日有消息傳回東宮,不,應該說是皇后下詔廣布天下,皇帝病重,太子需得立即迎妃為皇上沖喜,盼能挽回垂危的天子之命。

  太子迎妃這事原無爭議,只是妃子人選出人意料,並非原先皇后中意的尚書之女劉潔兒,而是平定北國的功臣陳敬之女陳芝貞,至於劉潔兒,皇后下旨冊封為太子側妃,豐鈺太子一口氣立下兩妃。

  高月打從昨日回來後,便將自己鎖在房裡。這就是豐鈺要她等的消息?

  還真是個好消息啊!

  她的神情麻木,心卻像教人割開一道血口,好痛,血仿佛從心裡蔓延出來。

  他說過不負她的,終究還是做不到!

  癱坐在床上,她緊緊捂住嘴,眼淚像決堤的洪水般湧出,指縫中細細傳出嗎咽的哭聲。

  清俊男子走了進來,眼中刻畫著深切的痛、眸中盡是無力挽回的哀傷。

  「小月兒,我對不起你。」他眼底的悲傷如江水奔騰,只能竭力克制卻無法完全隱住。

  他的話像一根刺,刺得她宛如遭受到鑽心之痛。她搖了搖頭,朝他綻出一朵蒼白的笑花。

  「不用這麼說的,這是你應該做的決定,你沒有做錯!」她將酸楚埋進心中,藏進血流裡,任其逆流成傷。

  皇帝駕崩之事目前仍被隱瞞,消息鎖在深宮之中不得走漏分毫,因為申璟的禁軍就守在城外,一旦天子駕崩,必將立即引兵奪位。

  因此,他得尋求有兵權的重臣相勸,而那人便是陳芝貞之父陳敬將軍,這也就是他為何割捨劉潔兒立陳芝貞為正妃的原因。

  那劉潔兒大概作夢也沒想到,會有一個更強而有力的女子冒出來奪走她的皇后之位,這會兒該是氣得跳腳了。高月愴然一笑,而她自己呢?又何嘗不是為這變化而震愕。

  豐鈺緩步走至她身邊,似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可是話到嘴邊,卻一句也吐不出來,只能怔怔望著她。

  「身為帝王,為了社稷,為了天下,您做了一個非常好的決定,我……」她輕顫地撫丘他毫無血色的臉龐。「我……不怪您。」

  這句話像是一把刀,頓時插入了他的心肺!

  怪他吧!若小月兒肯大聲對他咆哮,那表示他還有希望,若她能像往常一樣痛駡他,更能教他安心,可是,她輕輕的一句原諒……他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動,天地都為之變色,變得黯淡無光。

  「小月兒……」太過害怕,他喉頭滾動,連話都說不清。

  她冰冷的手指撫上他的唇,臉上依稀有著淺淺笑容,那笑容卻教他顫慄不安。

  不要,他不要留不住她……

  「我相信太子能順利即位的,等您繼位立後的那一日,我就會辭去女官一職,回去照顧我那大嗓門的爹,將來若有機會,我也會進宮來探望您的,到時候您可別耍天子威風不見我了。」她淚顏含笑的說著。

  是誰說笑中帶淚最是美?這樣的美確實絕倫,但卻生生刺痛了他的雙眼。

  她果然要離去了,他無聲的凝視她,就如同在看著即將失去的無價之寶。

  「這幾年太子幫我在畫作上題了不少字,這會兒沒了工作,光靠爹那點薪俸度日太辛苦,這批有御筆真跡的墨寶正好讓我可以發一筆橫財,貼補家用,這就算是您給我的退職俸吧……」

  豐鈺紅著眼眶的注視著眼前努力笑得燦爛的人兒,她不知此刻她的一顰一笑對他來說,都是點點心痛。

  他絕望的眼神看不到一絲光明,他終究失去了她,失去了高掛在天邊、最心愛的小月兒……

  難道,他誓言想擁有的人真留不住了嗎?

  留不住了嗎……

  為何她就不能為了他妥協?

  「豐鈺,我愛你!」倏地,他心神一震,眼中燦若明星。

  他沒聽錯,沒聽錯?   

  小月兒像是很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可是她說出口了,他欣喜若狂,這意思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從太子大年初一特地為我送來紅包時……也許是馬車裡你差點吻上我時……又或者,是從我被設計成為東宮女官那時就開始……或是更早,早在井底初識的那一刻起……我也不能確定,但卻不想隱藏不告訴你,因為說了,至少在最後的時候,對你、對我自己都沒有遺憾。」

  最後的時候……他的眼神刹那間如星辰隕落,胸口的疼痛更勝前一刻。

  「豐鈺,你只要想著,高月曾經愛過你,這樣就夠了,你不要遺憾,不要不舍喔?」

  一滴淚劃過他臉頰,他的心,徹底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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