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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安琪]傻愛成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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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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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0 00:02: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傻愛成真 作者:安琪

特助?馮衛齡不懂,他老爸是吃錯藥,還是哪根筋不對?
好端端的,幹嘛請個笨手笨腳的女人,
要她整天跟在他身邊,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不過看她熱情過頭的模樣,倒是勾起他前所未有的興趣,
捉弄她、把她當成生活的調劑,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號稱史上第一「楣」女的蘇雪涼,終於出運啦!
在她做「倒」無數間公司後,竟有人願意請她當特助,
而她主要工作就是——用熱情感化一個冷漠的男人?!
可是不管她怎麼看,都看不出這個大醫生有冷酷傾向啊?
反倒是他溫柔的笑容,總叫她心頭小鹿亂撞——
糟糕,她該不會是喜歡上,這個自己愛不起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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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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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0 00:0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敬告:
  本公司因營運困難,正式宣佈即日起結束營業,由於積欠債務太多,員工薪資已無力發放,將來若有可能定會償還,望請各位見諒。
  總經理 張發財

  一個穿著條紋襯衫、牛仔褲,短髮齊耳的女孩,擠在一群咒駡連天的職員中,皺眉讀著貼在大門上的公告。
  看完公告,她從透明的玻璃窗裏,打量著已經被搬空的公司,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只能歎口氣,默默地轉身離開這個傷心地。
  她叫蘇雪涼,大學畢業已經三年了,但是三年來,她沒有領過一次年終獎金,因為每年年底,她都在失業。
  她是四月一日愚人節出生的,這也註定了她的一生,合該被命運玩弄。
  或許是落地的時辰不對,打從她出生起,就是厄運連連、災難不斷,好幾次險些丟掉小命,她的母親總說是祖上積德,否則她這條小命,大概早就玩完了。
  平常三不五時小倒楣也就算了,到了緊要關頭,她更是楣得徹底,倒楣的程度無人能及,大家都稱呼她「大楣神」,紛紛對她敬而遠之,深怕被她感染了甩也甩不掉的楣氣。
  當年報考大學時,她一直夢想能夠進台大,沒想到分發之後,向來對她無情的上蒼,首次應允了她的祈求,她真的考上了台大──台大畜牧系!
  她是誤打誤撞被分發到畜牧系,她本身對牲畜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因為不想浪費時間重考,所以她還是勉強念完四年大學。
  大學畢業之後,因為她不想從事畜牧相關的行業,偏偏打著畜牧系的招牌,又很難找到其他工作,就算偶有願意雇用她的,也都是一些有問題的公司。
  不是推銷保險、就是行銷直銷,再不就是老闆心懷不軌,整日色咪咪的瞧她,還有因為老闆從事非法勾當,連帶害她被員警追著跑的經驗。
  總而言之,畢業三年多了,她依然是身無長物、兩袖清風。
  走到大樓外,她正好看見父親送給她代步的老爺車,穿著溜冰鞋,被一輛拖吊車拖走。
  「喂!等等──不要拖走我的車──等等啊!」
  蘇雪涼立即從後尾隨狂追,不管路上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看,硬是不顧形象地沿路喊叫,企圖追回自己的寶貝老爺車。
  然而雙腿難敵四輪,跑了一段路之後,她體力漸漸透支,再也追不上那輛拖吊車,只能眼睜睜看它將自己的車拖走。
  早上因為來遲了,又找不到停車位,所以她只好先將車暫停在黃線上,本想打卡之後再出來開走,沒想到才耽擱了一會兒,就被動作迅速的拖吊車拖走。
  「唉!」她打開皮包,翻遍所有的口袋,只湊到一百二十三元,這是她一天能用的花費,連車都沒辦法領回來。
  她搔搔額頭,無奈的走向附近的便利商店,準備買份報紙,開始找工作。
  到了中午,她坐在仁愛路一座小公園的長椅上,一邊啃著麥當勞最便宜的陽春漢堡,一面翻看求職欄,想看看有沒有上午沒注意的漏網之魚。
  整個上午,不管到哪兒求職都碰壁,她實在忍不住要說:現在工作真是愈來愈難找了!
  她再不濟,好歹是台大畢業的,然而找了一上午的工作,卻連倒茶小妹的工作都找不到。
  「你是台大畢業的,想必不會願意屈就我們這份工作吧?我們也不需要學歷這麼高的助理,頂多專科畢業就可以了。」
  就這麼一句話,她被打了回票,連上訴陳情的機會都沒有。
  正歎息時,手提袋裏的手機鈴聲響起,蘇雪涼連忙從包包裏抓出手機,按下通話鈕。
  「喂?喔,媽,什麼事?」
  「雪涼,你在搞什麼鬼?為什麼你給我的公司電話打不通?你是不是沒找到工作,拿假電話來騙我?」張慧香在電話那頭質問。
  女兒三天兩頭失業,一年換二十四個老闆,她實在很傷腦筋,她也常對女兒耳提面命。「吃人的頭路要忍耐,天公疼好人啊……」但女兒卻還是經常換老闆,每個月都在當「新人」。
  蘇雪涼聽了母親的指控,趕緊澄清。「媽,不是啦!我沒有騙你,之前我真的在這家公司上班,只不過……公司今天宣佈倒閉了,老闆也跑得不見人影。」
  再次談起自己的遭遇,連向來樂觀開朗的她,都不由得怨歎:實在有夠倒楣!
  不過幸好她還做不滿一個月,損失不算太大,有人還被倒會呢!
  「什麼?!又倒了?這是你做倒的第幾家公司?」張慧香毫不客氣地問。
  冤枉呀!
  「媽,公司不是我做倒的,是它自己倒閉的。」
  「你看看,你就是這樣,什麼理想與堅持,我看根本與世不容,你就不能安安分分的找份工作,別讓我擔心……」張慧香開始精神訓話。
  「好,我知道……我知道啦!」唔,頭好象又痛起來了。「我已經在找工作了……嗯,我會認真找的。媽再見!」
  切斷通訊,蘇雪涼籲了一口氣。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原以為母親和家人都在南部,應該可以瞞上好一陣子,沒想到才剛失業,就被老媽逮到,真不愧是她會碰到的事。
  她咬了口早已冷掉的漢堡,繼續翻閱報紙找工作。
  汪汪!
  蘇雪涼聽到狗吠聲,拿開遮住視線的報紙,看見一條土黃色的大土狗,就坐在她前方幾公尺處,滿眼渴望的盯著她手中的漢堡。
  「你想吃是不是?來,過來!我分一半給你吃。」
  蘇雪涼將漢堡分成兩半,將其中一半放在地上,然後朝大黃狗招手喊道:「來啊,快來吃。」
  大黃狗顯然有些心動,只是面對陌生的她,它還是有些警戒。
  「快過來啊,大黃!我不會傷害你的,快來吃嘛。」
  大黃狗又遲疑了一會兒,這才緩緩上前,一邊警戒地盯著蘇雪涼,然後低頭享用起放在地上的漢堡。
  大黃狗吃完自己的那份漢堡,兩眼又渴望的轉向她手中那份。
  「你還想吃啊?」蘇雪涼笑了笑,一躍而起,頑皮地舉高漢堡喊道:「來啊!來追我啊,追到就給你吃!」
  大黃狗似乎聽得懂她的話,汪汪叫了兩聲,便開始追著她跑。
  蘇雪涼和大黃狗在小公園裏奔跑、追逐,笑得好不開懷,最後她累了,癱倒在長椅上,對大黃狗擺擺手道:「大黃,我不行了,這回算你贏了。」
  大黃狗對著她手中的漢堡,汪汪叫了兩聲,提醒她還沒把漢堡給它。
  「喔,我差點忘了!願賭服輸,來──漢堡給你。」蘇雪涼憨憨的一笑,將手中的漢堡放在地上讓它享用。
  「狗吃漢堡,我還是第一次瞧見呢!」
  不知何時,一位衣著體面的老先生,坐在她隔壁的長椅上,滿臉興味的盯著正在狼吞虎嚥的大黃狗。
  他利用午休時到公園來散步,不經意看到她和黃狗嬉戲的景象,忍不住被她的活潑給吸引了。
  「是啊!」蘇雪涼伸出手,撫摸大黃狗的頭,而它也乖順的任她撫摸。
  「好乖的狗!是你養的嗎?」老先生問。
  「不是,它應該是流浪狗。剛才我在這裏吃漢堡,看它好象很餓的樣子,一直盯著我手中的漢堡,我才分一半給它吃。」蘇雪涼解釋。
  「原來如此,你的心腸真好!對待一條流浪狗,你都能這麼仁慈,對人一定更慈悲了。」老先生讚賞地點點頭。
  「沒有啦,我只是碰巧很喜歡狗狗而已。」老先生的稱讚,讓蘇雪涼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妳在找工作?」老先生瞄到蘇雪涼放在長椅上的報紙,求職欄上有著她所劃的紅色大圈圈。
  「是啊!」提起這件事,蘇雪涼又不由得歎息起來。
  「能否告訴我為什麼離職?是工作太累嗎?還是待遇不好?」
  「都不是,是老闆落跑啦!」蘇雪涼又把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末了不忘加上一句。「其實我還不算太倒楣啦!因為老闆請了那麼多員工,大家都和我一樣沒領到薪水,而且他們比我更慘呀,至少我不需要養家活口,只要我的肚子填飽了,全家都飽了。」
  「呵呵,說得是。」她樂觀開朗的性格,令老人大為欣賞。
  他忍不住想:要是自己那麼冷血、沒人性的兒子,能和這樣開朗的陽光女孩相處,是否也會受到一點感化?
  這原本只是靈光一閃的念頭,不過他卻是愈想愈覺得可行,於是問:「小姐,我能冒昧請問你的大名嗎?」
  「我?我叫蘇雪涼啦!蘇州的蘇,下雪的雪,涼快的涼。我想我媽生我時,大概熱昏了,所以才幫我取了一個這麼涼快的名字。哈哈!」
  「蘇小姐,既然你需要一份工作,那我想問你,願不願意到我工作的醫院來上班呢?」
  「您工作的醫院?」蘇雪涼不敢置信的眨眼。
  他想請她到醫院上班?
  那是什麼醫院?該不會是動物醫院吧?
  「噢!聊了這麼久,都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馮行德,目前在濟生醫院工作,這是我的名片。」
  他取出名片,交給蘇雪涼。蘇雪涼接過來一看,霎時大驚失色。
  「院長?您是濟生醫院的院長?」
  「如果名片沒印錯的話,我應該是。」馮行德頑皮地朝她眨眼。
  「既然您是院長,那麼您的底下應該有很多醫生、護士、職員為您做事呀,那您還需要我為您做什麼?」除非他需要她替他診治他家的牛馬牲畜。
  「唉!這件事說來話長。其實,我是替我兒子聘請你的。」
  「您兒子?老先生──不,馮院長,您的兒子是……」
  「他叫馮衛齡,目前是濟生醫院腦神經內科的醫師。」
  「馮衛齡?我好象聽過這個名字……啊!他是不是上過電視?」她隱約記得,曾看過他的電視專訪,因為他長得很帥,所以她的印象還滿深刻的。
  「他的確有點名氣,醫術也十分精湛,只可惜……唉!」馮行德忍不住搖頭歎息。
  「只可惜什麼?」
  「只可惜他是個冷血無情的人,對待病人,完全沒有醫者應具備的柔軟心腸。說來是我的錯,是我對他期望太深,打他還小的時候,就強迫他學習醫學知識,並且灌輸他,將來必須成為一個頂尖醫師的觀念。從他十四歲那年開始,每次我替病人動手術時,都要他坐在外頭,觀看螢幕轉播,以增加經驗,並堅定他成為醫生的決心。」
  「十四歲?」天哪!才十四歲就被強迫看那些血淋淋的畫面,難怪他會變成冷血無情的人。
  「現在我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但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他早已變成一個對病人沒有愛心及同情心的人,我感到非常後悔,也很希望能夠幫助他,找回人性的溫暖。」
  「您的心情我明白,但是──我能夠幫助您什麼呢?我不是心理醫生,也不太會安慰人,要我去勸他,他可能不會接受吧!」蘇雪涼不安地說道。
  「你不必真的勸他什麼,只要你跟在他身邊,他自然會受到你的影響,慢慢的潛移默化。」
  「真的是這樣嗎?」蘇雪涼從不知道,自己有這麼了不起。
  「和你在一起很愉快,你是個有魔力的女孩,我相信和你親近的人,一定會逐漸被你感染,變成一個像你一樣,快樂、知足的人。」
  「真的嗎?呵呵呵……」蘇雪涼搔著頭,呵呵傻笑起來,可愛的模樣,讓馮行德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我確信如此。算我拜託你,幫幫我的兒子吧!我不希望他再活在那個冰冷無情的世界中,我想讓他明白,世界上除了疾病與醫學,還有更多更美好的事物,等著他去探索。」
  「好,我明白了,一切就包在我身上!」
  助人為快樂之本,她義不容辭,再說她剛失業,正好需要一份工作,馮行德的要求,同時也解決了她的問題。
  「那麼你明天可以開始上班嗎?」馮行德充滿期待地問。
  「可以的。只是……明天我該到哪里報到?」
  「我會交代我兒子,時間應該是早上九點,你直接到腦神經外科的辦公室去找他就行了。至於細節,晚上我會再和你聯絡。」
  「好,我一定全力以赴。」
  「蘇小姐,謝謝你!我仿佛看到希望的光芒,在前方向我招手。」
  「別這麼說啦!」蘇雪涼有些難為情的搔耳。「說不定我的影響力不夠,根本改變不了您兒子。」
  「無論結果如何,我一樣感謝你。」
  「那麼,我也會加油的。」
  看在他如此賞識她的分上,若是讓他失望,那她豈不是丟臉丟大了?
  蘇雪涼暗自發誓,一定要徹底扭轉馮行德那冷血兒子的思想,不讓馮行德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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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0 00:0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早晨八點四十五分,蘇雪涼開著她好不容易湊錢贖回的老舊汽車,駛入濟生醫院的地下停車場。
  停妥下車後,她看著地上剛粉刷好,幾個嶄新的大字:蘇特助專用車位。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陣驕傲與感動。
  沒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停車位!
  昨晚她接到馮行德的電話,他告訴她已幫她安排就職的一切事宜,並在地下室為她保留一個專用的停車位。
  他如此禮遇她,難免令她有些過意不去,又誠惶誠恐,擔心自己達不到他的要求。
  不過想太多向來不是她蘇雪涼喜歡做的事,她一甩俐落的短髮,邁開步伐,昂首闊步朝電梯走去。
  她站在電梯前,忽然想起昨晚馮行德曾經告訴她,馮衛齡的辦公室位置,只是……
  「到底是三樓、五樓、還是九樓咧?」都怪她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接到電話,也沒記下來,又沉沉睡去。
  「真是糟糕!」只好一樓一樓去問了。
  「你要搭電梯嗎?」
  忽然一隻男性的大手,從她背後伸出來,越過她的肩膀上方,按下電梯往上的按鍵。
  「啊!我竟然忘了按電梯。抱歉喔……」
  她歉然笑著轉過頭,想對站在後方的人道歉,然而才一轉頭,她就當場愣在那兒,彷佛傻瓜似的張大嘴,呆呆望著整整高出她一個頭的俊逸男子。
  「你是—馮衛齡?!」
  她呆愣了幾秒,眼中隨即綻放出興奮的光芒。
  真的是他耶!好帥—親眼看到他,比電視上看到的更帥、更好看!
  高而挺拔的身材,宛如走在伸展臺上的模特兒,深邃的五官優雅俊逸,令人心醉神迷,鼻粱上架著的銀框眼鏡,更加深他溫文儒雅的學者風範。
  他真的—好迷人!
  馮衛齡沒問她為何認得他,只是淡漠疏離的一笑,隨即仰頭望著電梯指示燈。
  大家認識他是應該的,不認得他才不正常!
  「馮醫生,遇見你真好,我正要去找你報到咧。」蘇雪涼眯眼朝他微笑。
  「找我報到?」馮衛齡總算願意正眼瞧她。
  他上下打量她,怎麼也嗅不出一絲「社會精英」的氣息,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衫、卡其色長褲,腳上蹬著一雙看起來像便宜地攤貨的涼鞋。
  而她的髮型—那頭像睡過頭沒整理的淩亂短髮,很明顯已經沒有造型,早該上美容院好好整理一下。
  不過,她的樣貌還不算差,不算時髦,甚至有點土氣,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充滿陽光的氣息,令人覺得很舒服,讓他不禁多瞧了她兩眼。
  她有張略圓的臉,看起來就傻呼呼,沒什麼心機的樣子。眼睛不大,但是清澈明亮,嘴巴不算小又肉肉的,且色澤鮮豔紅潤,是那種——能夠引發男人親吻欲望的紅唇。
  只可惜,這麼性感誘人的嘴唇,實在應該生在一個美豔嬌娃的臉上,長在她臉上,會讓人有種錯亂倒置的感覺。
  「你是……」
  「我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蘇雪涼,是令尊——馮院長,聘請我來擔任馮醫師您的特別助理。」
  「就是你?!」馮衛齡忍不住露出詫異之色。
  她就是父親口中——能帶給他很大幫助的人?
  「看來馮院長已經提過我,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特助啦,請多多指教!」她綻開大大的笑容,朝他行了個禮。
  「你是哪里畢業的?」他實在懷疑她的來歷,也不相信她能帶給他什麼幫助。
  「台大。」
  「台大?」台大醫學院?
  馮衛齡對她稍微改觀了些,瞧不出她看起來土裏土氣的,竟是台大醫學院畢業的。
  「你專攻什麼?」他又問。
  「專攻?」蘇雪涼迷惑的望著他,畜牧就是畜牧,還能專攻什麼?他們可不像醫學院那樣,豬馬牛羊還各自分科。
  「就是你主修的專科,是腦神經內科、還是其他科別?」馮衛齡耐著性子問。
  「我……我主修畜牧。」
  「畜牧?!」馮衛齡彷佛看見怪物般瞪著她。「你不是醫學院畢業的?」
  「不是啊!我從沒說過我是醫學院畢業的。」
  「可是剛才你說,你是台大畢業的—」
  「我是台大畢業的沒錯—台大畜牧系呀!」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開什麼玩笑!畜牧系的來醫院做助理?!」馮衛齡大吼。
  他老爸在搞什麼鬼?他是把病人全當成牛馬?還是嫌濟生醫院生意太好,想弄死幾個病人,好減少病人的數量?
  「可是馮院長說沒關係啊!」蘇雪涼無辜的望著他。「他說不會讓我接觸藥品或診治病人,因為那是你的工作。」
  「那他請你來做什麼?」吃閒飯?
  「幫你處理其他瑣碎的雜事,為你分憂解勞。」蘇雪涼朝他一笑,露出可愛的虎牙。
  「我不需要只懂牲畜的人,來擔任我的助手!」馮衛齡再次大吼。
  「喔—你歧視畜牧系的!其實畜牧系一樣有很多優秀的人才,你不該瞧不起人。」她義正辭嚴地指責。
  「我沒有瞧不起誰!」如果他們好好待在獸醫院,別妄想來醫院胡整的話,他絕對尊重他們!
  「那你就不應該反對呀!啊——天啊!已經超過九點了,我們趕快到辦公室去吧!」電梯門開啟,蘇雪涼立刻拉著馮衛齡沖進去。
  「等等!你——」
  生平首次,馮衛齡被人像頭驢子似的拉進電梯。
                                                          
  「你的辦公室在幾樓?」
  電梯裏,蘇雪涼大方且自然地與他攀談,對於他臉上明顯的怒氣,完全一無所覺。
  「九樓!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
  當!電梯到達一樓,大票人魚貫走人。
  「馮醫師……」幾位醫護人員看見馮衛齡,滿臉笑容想朝他打招呼,一看到他緊繃的臉,臉上的笑容霎時僵住了。「呃……早!」
  幾位醫護人員,不自在的低頭打招呼。
  「早。」馮衛齡冷著臉,隨意點頭敷衍。
  電梯裏人太多了,讓他不能暢所欲言,只好暫時停止到口的話,打算到了辦公室再說。
  電梯一層層往上,到達九樓時,只剩下馮衛齡和蘇雪涼。
  沒等電梯開門,馮衛齡已等不及開口。「喂!我告訴你——」
  「我叫蘇雪涼,不叫喂!老師難道沒教過你,這樣稱呼別人很失禮嗎?」蘇雪涼走出電梯,認真的指正道。
  他的禮貌顯然不太好喔,難怪馮院長要請她來教導他。
  「你——」活了三十年,馮衛齡第一次被人堵得說不出話。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然後忍耐地張開眼。
  「好!蘇雪涼小姐,不管我父親是怎麼跟你說的,現在的結論是——我並不需要助理!現在請你馬上搭這部電梯下去,離開濟生醫院,我父親與你的約定,一切就當作沒發生過。我的話,你聽懂了嗎?」
  蘇雪涼聽懂了,他在下逐客令,趕她離開醫院。
  她定定地望著他,一臉思考狀,片刻後她嚴肅地抿起唇,用力搖頭。
  「不行!」
  「你說什麼?」馮衛齡皺眉。
  「我說不行!我不能就這麼離開,我答應過馮院長,必須幫助你,找到生命中的陽光,在任務達成之前,我不能放棄,否則就是對不起馮院長。」
  她是很有道德與良知的,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這是她的堅持。
  馮衛齡瞪著她,滿腹挫折,跟她說話就像跟外星人交談,簡直難以溝通。
  「我父親花多少錢請你,我給你雙倍,只要你馬上離開。」
  「不行!我說過,我答應過馮院長,不能食言而肥,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良心問題。」
  「良心?」馮衛齡嗤笑。他都快忘了,世上還有這樣東西。「你的意思是:不論我怎麼說,你就是鐵了心要留下來就對了?」他瞪著她。
  「可以這麼說。」蘇雪涼篤定地點頭。
  「你當真想留下來當我的助理?」
  「嗯!」蘇雪涼的腦袋點得更用力了。
  「很好!」馮衛齡平靜地點頭,心中卻另有盤算。「既然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既然她這麼冥頑不靈,他自有辦法讓她主動離開!
  「真的?」蘇雪涼驚喜地問。
  「當然是真的。我本來是反對的,但是被你的真誠感動。我想,我必須為剛才的失禮,鄭重向你道歉。」馮衛齡一改剛才傲慢的態度,變得十分謙虛有禮。
  「你不用這麼客氣啦,我一點都不介意。」
  「我想,將來一定會有許多地方需要你的協助,就先請你多指教了。」
  「哪里!將來我需要你協助的地方也會很多,我同樣要請你多多指教。」他的態度一下子轉好,讓蘇雪涼好高興。
  「那麼——麻煩你跟我到病房,我得去巡房了。」
  馮衛齡溫和地朝她一笑,拿了桌上的醫療紀錄簿,帶頭定向電梯。
  蘇雪涼注視他高大俊逸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
  誰說他是個冷血動物?依她看,他是個相當和善明理的人呀!
  唉!沒想到醫術高明、救人無數的馮院長,卻連自己的兒子也不瞭解,真是令人遺憾!
  「蘇小姐?」馮衛齡在電梯前喊她。
  「噢,來了!」
  蘇雪涼振作精神,飛快朝他走去。
                                                           
  「這位是蘇雪涼蘇小姐,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特別助理,我會指派她替我做一些事情,希望各位能多與她配合。」
  巡房之前,馮衛齡帶著蘇雪涼,前往腦神經內科病房的護理站,正式向人家介紹。
  「我們知道了。」在場的醫護人員聽了,紛紛點頭表示明白了。
  「那麼——各位去忙吧!」馮衛齡微笑宣佈,然而大夥兒才剛轉身走開,他又突然開口喊住其中一位護士。    「對了!Miss王,309病房第二床的病人——處理好了嗎?」
  「噢,還沒!Miss張和Miss林正住做最後的處理,現在我正準備打電話通知工友上來幫忙。」
  「不必麻煩了,讓蘇小姐去吧。」
  「蘇小姐?!」Miss王驚呼。
  「咦?我嗎?」接到踏進濟生醫院之後的第一份工作,蘇雪涼好興奮。
  「馮醫師,這可能……不太妥當吧!」讓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女孩子去做這種事,可能會把她嚇破瞻。
  「不要緊的,我相信她辦得到。」馮衛齡隱藏起眼中惡意的戲弄光芒,假意溫和地問:「蘇小姐,現在我希望你前往309病房,支援兩位護士,幫忙她們處理一位病人的事,這個要求對你來說會太難嗎?」
  向來樂觀進取、不畏艱難的蘇雪涼—聽,立即用力搖頭道:「當然不會!」
  「我知道這不是你分內的工作,對你提出這種要求有些過分,但為了讓你儘早融入環境、培養同事情誼,我才要求你這麼做,希望你別介意。」馮衛齡近乎謙卑的解釋道。
  「我知道!馮醫師對我的關愛,我都明白。請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心幫忙,沒問題的!」蘇雪涼大拍胸脯保證。
  她好感動!沒想到深入瞭解之後,才發現他居然是個這麼好的人,什麼都替她想到了。
  她發誓,自己一定要表現得更好,以回報他的知遇之恩。
  Miss王兩眼瞪得更大。「蘇小姐,你確定……你真的可以嗎?這可不是普通的工作,而是——」
  「Miss王!蘇小姐都已經說了沒問題,要是你再懷疑她的能力,她可是會難過的。」馮衛齡用眼神制止Miss王再說下去。
  「是啊!Miss王,我知道我是新手,你還不放心把這個重責大任交給我,但是請你放心,我一定會特別小心,絕對不會搞砸的!」蘇雪涼迭聲保證。
  「說得好!」馮衛齡走到蘇雪涼身旁,鼓勵地拍拍她的肩。    「快去吧!我期待你有好的表現。」
  「嗯!那我走了。」
  蘇雪涼用力頷首,眼中釋放出無比的鬥志。
  她要出征了!
  她一離開腦神經內科的護理站,馮衛齡立刻笑得趴倒住護理站的辦公桌上。
  「哈哈哈……」真是個蠢女人!
  他倒要瞧瞧,這個沒長腦子的笨蛋,膽子有沒有比常人大一些?
  Miss王縮在牆角,害怕的盯著正狂笑不已的馮衛齡。
  馮醫師……看起來好恐怖喔!
  她從來不知道,向來沉穩、冷淡的馮醫師,竟然也有笑得這麼邪惡的時候。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倏然全身發冷。
  她發覺,自己好像根本不認識他!
                                                           
  「309病房……」
  蘇雪涼沿著走廊上的病房號碼,一間一間找,很快找到309病房。
  「就是這裏了!」
  她欣喜地拍手,理理衣衫,正想上前開門時,病房的門忽然自行開啟了。
  一對母女模樣的女人走出來,不斷用手帕拭淚。
  「媽,爸爸得了腦癌,醫生早說過已經沒有救了,能夠多延長半年的生命,我們應該感到高興了。」年紀輕的女人勸慰年長的婦人。
  「嗚……老伴啊,你怎麼走了……」年長的婦人嗚咽哭號。
  「媽,您別難過,這裏交給護士小姐處理,我們先到外頭休息一下……」
  年輕的女人攙扶著年長的婦人,哀傷蕭索的背影,逐漸走向長廊的另一端。
  蘇雪涼歪著頭,盯著她們好半晌,心裏有種怪異的感覺。
  這扇門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還在發呆時,病房的門再度開啟。
  兩個身穿白衣的護士小姐,推著一張病床走出來。
  「抱歉,請你不要站在這裏!讓一下好嗎?」其中一位護上,朝正在發呆的蘇雪涼喊道。
  「啊!對不起!」蘇雪涼趕緊退到—旁,讓她們出去,不過繼而想起自己是來幫忙的,於是連忙問:「請問你們是Miss張和Miss林嗎?」
  兩名護士不約而同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頭看她。她們認得她嗎?
  「我們是啊!」
  奇怪!她們根本不認識她,她怎麼會知道她們是誰?
  「太好了!是這樣的,我是馮衛齡馮醫師新任的特助,他要我過來協助兩位元處理病人的事務,好早日瞭解醫院各部的工作細節。請問——現在有什麼事是我能夠幫忙的嗎?」
  「幫忙?」兩位護士詭異的對看一眼。
  這種事,能夠隨便找別人來幫忙嗎?
  若非工友沒空,她們也不願意做這件事呀!
  「是啊!」蘇雪涼不知道她們心底的想法,依然精神抖擻的毛遂自薦。「你們別看我這樣,其實我會做很多事喔,不管你們要我做什麼,我都能辦到!」
  「你真的什麼都願意做?」兩位護士又互看一眼,心裏開始打起壞主意。
  反正她們本來就不想做這件事,平白找自己晦氣,如今有人願意幫她們做,她們何樂而不為呢?
  「好啊!我們現在正要把人推到地下室,既然你願意幫忙,那你就幫我們推下去好了。」其中一位護士挑著眉,平靜的指使道。
  「好的!請問是推到地下室哪里?」
  「你推到地下室一樓,出了電梯左轉,那裏有間房間,只要你把人推進去,然後把這份資料交給他們,裏頭自然有人會來接手處理。」另一位元護士把手中的資料本塞進她懷裏。
  「噢,好的!我明白了。」
  原來是這麼簡單的工作,她們還怕她做不好,真是太小看她了!
  「那就交給你了!」兩位護士丟下躺在病床上的人,飛也似的離開現場,像怕她後侮一樣。
  「奇怪!她們好像很忙,急著要去哪里嗎?」
  蘇雪涼搔搔頭,走到病床的最後方,有些吃力的推著金屬橫杆,緩緩往前走,完全沒發現病床上的人有何異樣。
  直到將病床推進電梯,按下地下室一樓的按鈕,電梯開始逐層下降之後,她才有空閒東張西望,這才發現——
  「咦?病人的臉,怎麼被床單蓋住了?這樣會窒息的,Miss張和Miss林真是太不小心了!抱歉喔,我現在才發現你的臉被床單蓋住了——只是你怎麼也沒告訴我呢?」
  蘇雪涼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掀開蓋在病人臉上的床單,立即發現—情況好像不太對!
  「老……老……老先生,你的臉色怎麼那麼蒼白?」
  何止蒼白?簡直可以用毫無血色來形容他。一個活生生的人,會有這種灰白的臉色嗎?
  蘇雪涼的心開始發毛。
  依她看,這位老先生不但毫無血色,甚至像沒有呼吸似的,直挺挺的躺著一動也不動。就像——
  死去的人!
  「呃……老……老先生,你還好嗎?我替你……量量脈搏好嗎?」
  蘇雪涼顫巍巍地伸出手,僵硬地碰觸老人的頸動脈,幾秒後,她確定他的頸動脈完全沒有任何動靜,就連皮膚也是冰冷的。
  他該不會真的是……
  她抖著手,將夾在腋下的資料本翻過來一看,上頭蓋著大大的紅印:死亡。
  媽呀——真的是死……人!
  她兩隻白眼一翻,軟趴趴地往俊一倒,當場暈厥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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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唔……」
  不知昏迷了多久,蘇雪涼才從黑暗世界中,返回光明的天地,她緩緩睜開眼,兩眼焦距蒙朧不清地望苦病床上方的天花板。
  這裏是——
  「你醒了?」
  原本悠閒坐在一旁,翻閱醫學雜誌的馮衛齡,發現她醒來,立即拋開雜誌,佯裝擔心地靠上前去。
  「蘇小姐,你不要緊吧?」他的臉上掛苦擔憂的面具,其實心底快笑翻了。
  得知她再倒俊,他本可丟著她不管,但是他突然發現,原來戲弄她是這麼有趣的一件事,他已經對這個遊戲上了癮,所以他立即決定再多扮演「聖人馮衛齡」—陣子,等他將她戲弄夠了,再揭發自己的真面目。
  「我怎麼會在這……」她的頭好暈,先前發生什麼事,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蘇小姐,抱歉!這一切,部是我的疏失。」馮衛齡友情凝重、萬般誠懇的向她致歉。「我不知道309病房的病人已經過世,還要你過去幫忙,結果把你嚇暈廠,我——真的很抱歉!」
  其實他豈會不知?
  往生的老先生正是他的病患,送到濟生醫院時已是腦癌末期,他用盡—切辦法才勉強延長他半年的生命。病患在今天早上過世,他自然知情,但他故意想整她,小會要她去幫忙—推屍體!
  能夠把她嚇暈,成果算是豐碩了。
  「你不要這麼說啦,我並沒有怪你呀!」他這樣拉下尊嚴向她道歉認錯,叫蘇雪涼十分過意不去。
  她相信他也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陰錯陽差,才會發生這種事。
  「不!你不怪我,我心裏更難受,我寧願你狠狠罵我,因為我只要想到你昏倒的模樣,我就……」
  馮衛齡突然低下頭,轉頭回避她的視線,半掩著臉,肩膀一上—下地抽動。
  看到這種情形,蘇雪涼當然以為,他自責得掉淚了。
  她震驚慌張,外加手足無措,只能結結巴巴的安慰道:「你……你別這樣!其實我只是稍微昏過去而已,就……就像睡著了一樣,根本沒受什麼傷害呀,你不必這麼內疚……」
  馮衛齡仍然抖著肩、搖頭不語,依舊沒抬起頭看她。
  其實他是忍不住想笑,他若抬起頭,她就會看到掛在他臉上的不是淚滴,而是抑制不住的笑。
  「馮醫師,你真的別自責啦!你看我不是沒事了嗎?真的不要緊的……」
  經過蘇雪涼的好一番勸慰,馮衛齡終於才恢復鎮定,抬頭面對她。
  蘇雪涼發現他眼眶微紅,以為他是因自責而哭,殊不知他是笑到流淚。
  「蘇小姐,謝謝你不怪我,你的心胸真是寬大,我——實在慚愧。」這倒是馮衛齡的肺腑之言。
  要是有人敢這麼耍他,他非得想辦法,將那人關進太平間洩憤不可,而她居然說不在意?雖然她不知道這是他的惡作劇,不過她的胸襟實在寬大得嚇人。
  「真的沒關係啦!啊,現在幾點了?我昏睡了很久嗎?那位往生的病人——」
  「你放心,往生者已經送入太平間,至於現在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八分。你肚子餓了嗎?需不需要我到餐廳替你買點東西,填填肚子?」
  馮衛齡柔聲地詢問,那斯文有禮的氣度,叫蘇雪涼瞧傻了眼。
  他……真的好帥喔!愈仔細看他,愈能感受到他儒雅的氣質與獨特的魅力。
  她咽了下口水,輕聲道:「不用了,我沒那麼虛弱,可以自己到餐廳吃。」
  「是嗎?那我就安心了。」馮衛齡完美地扮演著關心者的角色。
  「你……要一起去吃嗎?」蘇雪涼緊張地問。
  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開口邀異性去吃飯呢!
  「你要請我?」馮衛齡打趣問。
  「好啊,沒問題。」見他似乎同意了,蘇雪涼不禁面露喜色。
  「開玩笑的,我怎能讓美女請客?讓我請你吧,算是歡迎你加入濟生這個大家庭。」
  「這——怎麼好意思讓你破費?」他說她是美女耶!嘻嘻嘻……
  「醫院餐廳是自助餐,價位都很便宜,你不必替我的荷包擔心。」
  「那就謝謝你羅!」蘇雪涼開心地猛點頭,能夠和俊美、親切的他一起用餐,簡直像做夢一樣!
  馮衛齡淡淡一笑,沒再說什麼,然而在她不注意時,他眼中惡劣的意圖,如曇花般一閃而逝。
                                                          
  「這是涼拌海蜇皮,這個廚師做的味道還算不錯,你可以嘗嘗。」
  馮衛齡帶著蘇雪涼來到地下二樓的餐廳,一面領著她到自助餐台拿菜,一面像熟知口味的老饕似的,對她解說每道菜的特色和味道。
  「真的嗎?那我要嘗嘗。」
  蘇雪涼見他伸手拿了一盤海蜇皮,於是也學他拿了一盤,放到自己的託盤上。
  她一共拿了四樣菜,和他拿的一模一樣,因為她想知道他喜歡吃的菜,嘗起來是什麼味道。
  拿好菜,配上一碗白飯和紫菜蛋花湯,就是他們的午餐。
  蘇雪涼肚子正餓,才剛坐下,立刻舉起筷子欲品嘗涼拌海蜇皮,馮衛齡卻對她歉然微笑道:「蘇小姐,你可以替我拿瓶醋過來嗎?就在你後頭的桌上。」他修長的指,比比她的身後。
  「好……」蘇雪涼暈頭轉向的點頭,再次沉醉在他瀟灑迷人的笑容之中。
  她轉過頭,看見後頭的桌上真有一瓶醋,她立刻伸手去拿,壓根不知道就在這短短的幾秒之內,馮衛齡已迅速拎起面前的辣油瓶,往她的涼拌海蜇皮上淋了一大圈,然後又放回桌上,裝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蘇雪涼轉過頭,只看見馮衛齡優雅的微笑。
  「來,你要的醋。」她紅著臉將醋遞給他,哪里知道,他背著她做了什麼事。
  「謝謝你。」他接過醋,在海蜇皮上頭隨意澆了一下,然後放下醋瓶,對她微笑道:「你一定餓了,快吃吧!」
  「好。」見他低頭吃起涼拌海蜇皮,於是她也拿起筷子,挾起一筷子涼拌海蜇皮,放人自己口中。幾乎是同時:
  「咳咳——咳——」蘇雪涼張大嘴,一邊朝嘴裏猛扇,一面劇烈咳嗽。
  老天!好……好辣!這是什麼海蜇皮,怎麼這麼辣?根本叫人難以下嚥。
  海蜇皮才放進她嘴裏,一陣嗆人的辛辣就直沖而上,她連嚼都還沒嚼,整張嘴都被辣麻了。
  她別開頭,繼續猛咳,因為咳得太激動了,連眼淚都克制不住,流了出來。
  「怎麼了?」馮衛齡佯裝不知情地柔聲問:「你被嗆到了?」
  「嗯。這份涼拌海蜇皮——咳咳——好辣!」她控訴地指著盤子裏害她嗆到的罪魁禍首。
  她懷疑煮菜的廚師味覺是否失靈了?這麼辣的菜,叫人怎麼吞得下去嘛!
  「辣?怎麼會?我一點都不覺得辣呀!」馮衛齡閒適一笑,挾起一筷涼拌海蜇皮,送入口中吃給她看。
  「別一口氣吃那麼多,會嗆到的——」蘇雪涼急忙阻止。
  「原來,你不能吃辣。」馮衛齡用一種遺憾的眼神望苦她。「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欣賞辣椒的美味呢!」
  「我不是不能吃辣,而是這盤海蜇皮——真的太辣了!」
  蘇雪涼急著解釋,但他卻像聽不懂似的,逕自自言自語道:「真可惜!原本我還打算,下回約你一起去吃麻辣鍋,看來是行不通的了。」
  「可以的!馮醫師——其實我可以吃辣——」
  「來!嘗嘗其他的菜,味道也都不錯。」馮衛齡悠閒地舉箸繼續用餐,一面招呼道。
  「噢……」蘇雪涼只好暫時打消說話的念頭,舉起筷子,遲疑地盯著另一盤菜肴。  
  這盤豆豉炒苦瓜,會不會也像涼拌海蜇皮那麼辣?
  「吃呀!別客氣。」
  馮衛齡一再招呼,蘇雪涼不得已,只好硬著頭皮,挾起一小條苦瓜,戰戰兢兢地放進嘴裏。
  幸好,這盤菜一點也不辣,她又試了其他的菜,發現只有涼拌海蜇皮是辣的。
  看來以後她得特別留意,絕對不能再拿這道菜了!
                                                          
  「馮醫師,你經常來醫院的餐廳吃飯呀?」
  蘇雪涼吞下嘴裏的飯菜,好奇地問。
  身為濟生醫院院長的兒子,本身又是名聞海內外的腦科權威,身分如此顯赫的他,居然願意和其他的員工一起,吃餐廳裏便宜的大眾化料理。
  「我對吃並不挑剔。」
  基本上,他認為東西只要能入口就行了。與其用那個時間到處尋覓美食,倒不如就近解決民生問題,反正人類進食的口的是為了填飽肚皮,只要營養均衡,吃什麼都無所謂。
  「馮醫師,你真是平易近人。」蘇雪涼忍不住稱讚他。
  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年紀輕輕就有非凡的成就,而且不驕不矜,依然寬和待人——瞧他對她不就挺好的?相信他對別的護理人員,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咳咳——」她的話,令馮衛齡稍微岔了氣。
  他平易近人?!她真該去問問那些跟他共事三年的下屬,他們哪一個見了他,不是像見到閻羅王一樣?
  他平日在外,可以嘻皮笑瞼、百無禁忌,然而一旦面對工作時,他是絕對冷峻嚴厲、不容許出一點差錯的,若是有人出錯,那麼他絕對不會輕饒,因此大家都怕工作中的他,因為那時他的脾氣是最古怪、陰晴不定的。
  今日他為了惡意作弄蘇雪涼,刻意裝出仁慈好醫生的形象,大慨嚇壞了那些醫生護士吧!
  「對啊!光看你對我、還有對待其他護理人員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平日一定是個體貼工作夥伴的好醫師。」她肯定地點頭。
  蘇雪涼吃了一口炒花枝,左右看看,然後神秘地壓低嗓門告訴他:「其實不瞞你說,令尊拜託我來擔任你的助理,是為了改造你。」
  「喔?改造我什麼?」馮衛齡銳利的黑眸微眯,不動聲色地問。
  「馮院長覺得你太冷血,對病人沒有仁慈之心,說你只把病人當成滿足自己成就感的工具,如果不是病重或疑難雜症的病人,你根本不屑一顧。」
  「是嗎?」他父親倒是挺瞭解他的!
  「可是我覺得,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呀!馮院長一定有什麼地方誤會了。」蘇雪涼嚼著花枝,很有義氣的說:「你放心,我會站在你這邊的!要是下回遇到馮院長,我一定會告訴他事實,讓他知道,他有個多麼仁慈、優秀、了不起的兒子。」
  「那我就先謝謝你了!」馮衛齡聽了實住忍不住想爆出大笑,但還是拼命忍住了。
  他打賭,她若這麼告訴他父親,他父親鐵定會把她拖去看精神科,看看她是否吃錯什麼藥?還是腦子故障了?
  這時,忽然一位穿著粉紅色急診室護士服的護士,在餐廳門口東張西望,看到他們,立即面露喜色的沖過來。
  「馮醫師,剛才有個車禍受傷的急診病人送進來,腦部嚴重受創,請你馬上過去看看!」
  「你確定病患確實腦部受創嚴重?」馮衛齡警告地眯起眼,暗示若病患傷勢輕微,卻勞動他出馬的話,那麼後果她必須負責。
  「我確定!病人的昏迷指數,已經到達三了,而且正持續往下降。」
  也就是說,只差一步,病人就要升天見上帝了。
  馮衛齡聽了,眸中立即燃起熊熊的鬥志,又是迎接挑戰的時候了!
  「走!馬上過去。」
  他迅速起身,朝急診室的方向疾奔而去,急診室的護士神色匆匆地跟著快步離去。蘇雪涼望著馮衛齡吃不到一半的午餐,打從心底為他感到心疼。
  他一定經常這樣,為了突然緊急送來的病人,廢寢忘食,一心只希望能醫治好患者的病痛。
  她從未發覺,醫生竟然是這麼偉大的職業!以前她還以為,他們的工作既輕鬆又高薪,卻從未看見,他們在高薪的背後所付出的辛勞……
  她坐著沉思,一會兒之後,忽然猛地驚醒——他都走遠了,她還在這做什麼?
  她是他的助理呀!他去診治病人,她怎能袖手旁觀呢?
  「等等我呀!馮醫師——」
  她立即追向急診室。
                                                          
  急診室內,一片愁雲慘霧。
  「嗚……醫師,我先生要不要緊?他會不會……會不會死掉?」
  「嗚……爸爸……」
  剛送來的患者,是個年約四十的中年男子,他的妻子與兩個稚齡的孩子,也跟隨救護車一同前來。
  據患者的妻子表示,剛才他們一家出外用餐,越過馬路的時候,忽然有輛闖紅燈的計程車,高速沖過來,她的丈夫為了救她及兩個孩子,結果被計程車撞得飛出去,當場血流滿地,昏迷不醒。
  「我會盡力救治他的!」他這不就在救他了嗎?
  馮衛齡不耐地轉頭喊護士:「Miss張?麻煩請家屬先出去,他們留在這裏也無濟於事。」
  他毫不留情地請護士下逐客令,趕這些家屬出去,他對這些哭哭啼啼的家屬,最是厭煩不耐。
  Miss張深知他的脾氣,為免造成他的不悅,她趕緊請病患家屬到走廊等待。
  蘇雪涼在一旁看了,以為他是怕家屬可能承受不住,所以特地讓護士請他們到走廊休息,她更為馮衛齡的仁慈與體貼心折。
  馮院長真該親自來看看,他的兒子根本不需要她來改造,他已經完美得無懈可擊了!
  馮衛齡擰著眉,神情嚴肅,萬分仔細地檢查病人的每一個細微反應,然後迅速做出判斷。
  「病人的顱內正在出血,我要儘快動手術替他止血,並且取出血塊。」他轉頭朝身旁的護士下令。「Miss吳,馬上推X光機過來,替病人照腦部X光。」
  只要從X光片確定,病人確實腦部大出血,那麼他將立刻為病人動腦部手術。
  「可是——馮醫師,照病人目前的狀況來看,他可能熬不過手術,就會……」
  「如果不管,病人也是死!與其讓病人躺著等死,不如冒險換取一線希望。」
  不戰而降,向來不是他的風格,就算是癌症末期的病患,他也會將他從閻王手中奪回,多爭取幾個月的壽命。
  護士很快推來活動的X光攝影機,X光片照好後,馮衛齡檢視剛拍好的片子,證實自己的猜測沒有錯,病人確實腦部出血。
  「立刻通知開刀房準備,還有—請病患家屬簽一份手術同意書,十分鐘後馬上進行手術!」
  「是的!」
  馮衛齡一聲令下,原本忙碌的急診室霎時更忙了,大家各司其職,沒有人慌亂無措,看得出平日即訓練有素。
  蘇雪涼站在角落,默默注視馮衛齡工作時指揮若定的模樣,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欣賞他!
  她從未如此佩服過一個人,但是——她真的好佩服他!
  他不但醫術一流、相貌出眾,而且溫柔體貼、仁慈善良,如果她有這樣的男朋友,那麼她—定會毫不猶豫的嫁給他!
  可惜他不是她的男朋友,不過她相信,以他的能力,一定能救活這個病人,還給家屬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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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0 00:05: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你在傻笑什麼?」
  馮衛齡從正在研究的病歷中抬起頭,一眼就看見坐在他對面的蘇雪涼,支著下顎,傻呼呼地望著他笑,笑得他莫名其妙。
  「我在想——馮醫師,你真是太厲害了!幾近腦死的病人,你都有辦法把人救活,你實在……太了不起了!」
  那天腦部重創、瀕臨死亡邊緣的病患,在他精良的醫術下,竟然被救活了,雖然還在加護病房觀察中,但是復原的情況相當良好,有希望可康復至七、八成。
  他不但醫術高明令人佩服,更讓人感佩的是,他虛懷若谷的態度。他從不因自己的功勞而自傲,永遠是—副雲淡風清的平靜模樣,彷佛不知道自己救活一個人,就等於救活一個家庭,那是多麼偉大的貢獻。
  那位病患的妻子每回見到他,總是涕淚縱橫的向他道謝,只差沒下跪表達最高的敬意,然而他從未表露出喜悅的樣子,每次都只是淡淡的回答:「不必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然後便匆忙離開,像害怕人家繼續向他道謝似的。
  他這種不驕傲、不自滿的態度,真是——太令人佩服了!
  蘇雪涼哪知道,馮衛齡表現淡漠的原因,並非真的虛懷著穀,而是懶得和人多說。
  他的時間,每一分鐘都很寶貴,哪有那麼多閑功夫,和這些只會不停道謝的病患家屬多廢話?
  對待病患及家屬,他向來是冷漠且高矜的,他從十幾歲開始,就在父親的指導下,開始與病患接觸,一直到他正式成為醫生,這段漫長的期間,接觸過的病患早就難以計數,就算他有與生俱來的同情心與愛心,也被這些病患磨光了。
  他身旁的病患生生死死、來來去去,終究都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他何必浪費感情與這些人交心?
  他寧願利用這些時間,多做幾個醫學研究!
  「只是救活一個病人而已,有這麼了不起嗎?」他一臉淡漠地挑著眉問。
  「當然呀!他已經重度昏迷了耶,你還能把他從鬼門關前救回來,當然了個起啦!你可能救過太多人,沒有興奮的感覺,但我親眼看著垂死的病人被你救活,能夠睜開眼睛與家人說話,我就……好感動喔!」說著,蘇雪涼又紅了眼眶。
  記得那位病人手術後,第一次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的妻子與孩子時,—個大男人,眼淚就這麼落了下來,害她在一旁見了,也忍不住跟著哭。
  他一定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見到家人吧?
  「你還要繼續發呆嗎?我要去研究室了。」
  馮衛齡拉開椅子起身,想利用午休時間,到樓上的醫學研究室,去寫他最近打算發表的腦部腫瘤研究報告。
  「?!中午了耶,你不先去吃飯嗎?」蘇雪涼看看手錶,已經是十二點二十分了。
  「不了,我沒胃口。」
  他做研究時,總是專注得廢寢忘食。
  「那怎麼行?天氣是熱了點,但是肚子空空的,腦子怎能運轉呢?不然你想吃什麼,我去替你買來好了。」她熱心地提議。
  「你想去替我買?」一抹精光自馮衛齡眼中閃過。每回他打壞主意時,眼中就會出現這種異樣的光芒。
  「是啊!你想吃什麼?」
  「這——我看還是不要好了。」他裝模作樣地搖頭。「實在太麻煩了,我不想讓你這麼勞累……」
  「沒關係的,我不怕累!馮醫師,你到底想吃什麼?儘管告訴我。」蘇雪涼完全沒發現,自己成了他惡意捉弄的目標,依然熱心地追問道。
  「你真的願意去幫我買?」馮衛齡竭力忍住笑,假裝為難的樣子說道:「我想吃的其實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而是紫藤屋所賣的日式涼麵。細緻、有彈性的涼麵上,放著鮮蝦、火腿、蛋絲、小黃瓜等鮮豔的配料,還灑上清涼透心的冰塊,光看就叫人胃口大開。現在我什麼都不想吃,只想吃紫藤屋的涼麵。」
  「聽起來的確很好吃的樣子,只是……這問紫藤屋在哪里呢?」
  「從這裏過去可能有點遠,是在天母。」
  「天母?!」蘇雪涼忍不住驚呼。
  那幾乎相隔半個臺北市嘛!這個距離,實在太遠了點。
  「唉!我就知道,這樣的要求,一定造成你的困擾。沒關係,我中午不吃也沒關係的,你不必特地跑去買,我是說真的。」
  「那怎麼行?人是鐵,飯是鋼,怎能不吃東西?你想吃紫藤屋的涼麵是不是?你把地址告訴我,我現在就去買。」
  「可是太遠了……」
  「沒關係,我不嫌遠,再說我有車嘛,再遠,開車不過半個鐘頭就到了。」
  「真的嗎?那就麻煩你了。」馮衛齡拉開抽屜,找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是紫藤屋的名片,上頭有店裏的位址及電話,如果找不到,你可以撥電話去問,如果還是找不到,那就回來吧,不買也沒關係。」
  「放心!有了名片,怎麼可能找不到?馮醫師,你等著,我很快就會帶你愛吃的涼麵回來。」
  「那我就靜候佳音了。」馮衛齡露出感激的微笑。
  「那我走了!」蘇雪涼拿著錢包和汽車鑰匙,飛快出門去了,她一走,馮衛齡立刻抽去臉上的感激,換上惡劣的嘲弄。
  都兩個禮拜了,這個笨蛋還搞不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
  「你喜歡替我跑腿是吧?那我就讓你跑個夠!」
  他毫無愧疚地一笑,起身離開辦公室。
                                                          
  蘇雪涼拿著錢包和車鑰匙,趕著搭電梯到地下室開車,只是沒想到,正好在電梯裏遇到馮行德。
  「馮院長,您好!」她先按下地下三樓的按鍵,然後笑眯眯地打招呼。
  「蘇小姐,你好!要出去用餐嗎?」馮行德客氣的微笑打招呼。
  她進入濟生醫院之後,他曾抽空去看過她兩次,見她似乎適應得很好——至少截至目前為止,沒聽到她有任何抱怨,而且也沒聽到他那冷血兒子排擠她的傳言,所以他也安心了。
  看來,她不但適應得很好,而且正逐漸改變他的兒子,若是以往,恐怕早在她上班的第一天,就被他那毫無人味的兒子給轟出去了。
  「不是,我正要出去替馮醫師買午餐回來。」
  「替他買午餐?他自己怎麼不出來買?他故意欺壓你,使喚你去替他買午餐是不是?」馮行德皺眉責怪兒子。
  他可不喜歡兒子把請來的員工當成下人,使喚他們去做分外的工作。
  「不是啦!馮院長,馮醫師說他趕著要到研究室去,不想吃午餐,我想人怎麼能不吃午餐呢?所以才自告奮勇去替他買,不是他逼我去買的。」她急忙解釋完,又說:「馮院長,您不要把馮醫師想得那麼壞啦,我覺得您應該多瞭解他,其實他真的是好人耶!」
  「咳咳—好人?!」
  馮行德心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的兒子是好人?
  「是啊!馮醫師實在太令人欽佩了,醫術好不說,又不居功,而且對病人及家屬十分體貼……政府真應該頒個青年楷模獎給他!」
  馮行德聽了,眼鏡差點滑到鼻樑下。
  「你確定你真的跟著我兒子工作嗎?」她說的人,根本不像他那冷血兒子。
  他的醫術好是事實,但不居功——依他看,他只是對成就麻痹了吧!至於對病人及家屬十分體貼?除非那家人全部得了罕見的怪病,否則他兒子怎麼可能用正眼瞧他們呢?
  「沒錯呀!馮衛齡馮醫師,是您的兒子沒錯吧?」蘇雪涼懷疑地望著他。
  他實在太忽略自己的兒子了,依她看,他根本不關心他嘛!
  難道有地位、有權勢的人,都有這種通病嗎?可憐的馮醫師!
  「是沒錯,但是……」
  「啊,地下三樓到了!馮院長,我趕著去幫馮醫師買涼麵,就不陪您多聊了,再見!」
  蘇雪涼踏出電梯,朝馮行德揮揮手,然後迅速跑向她的停車位。
  「等等——」
  馮行德還來不及反應,電梯門便在他面前關閉,然後迅速往上移動。
  「等我——我也要到地下三樓呀!」他苦著臉大叫。
                                                          
  好熱!
  蘇雪涼將車停進地下停車場,然後立刻提著買來的涼麵,飛快往電梯沖。
  如今正是盛暑,外頭的氣溫高達三十七度,就算是地下室,也像個蒸籠般熱氣逼人。
  等待電梯的空檔,她低頭望著放在保冷提袋中的涼麵,滿足的一笑。
  雖然路程真的滿遠的,午休時問又有點小塞車,不過總算是買回來了。
  她稍微瞄了眼手中的表——糟了,快一點半了!
  當!
  電梯一到,她立刻快步走進去,按下十一樓的按鍵,一面祈禱馮衛齡沒等得餓昏過去。
  十一樓是研究室專用樓層,求新求變的濟生醫院,不但活用既有的醫療知識,更重視醫學新知的研究與發展,因此不惜撥出一個樓層,作為各科的研究室。
  到了十一樓,蘇雪涼立即按照指示牌,找到腦神經內科專用的研究室。
  可是想進入研究室,必須有該科醫師的密碼及鑰匙,她一樣都沒有,當然進不去。
  她試著敲門,請裏頭的人幫她開門,可是沒人應門,於是她又急忙取出手機,打給馮衛齡,請他開門讓她進去,但—同樣沒人回應。
  「馮醫師怎麼了?他不在裏頭嗎?否則為什麼不開門,也不接手機呢?」
  她盯著手機嘀咕時,旁邊胸腔科研究室的門正好開啟,一位穿著白袍的醫生,端著茶杯走出來。
  他看見蘇雪涼站在腦神經內科的研究室前面,立即問:「你是誰?在這裏做什麼?」
  蘇雪涼看見他好高興,連忙自我介紹。「我叫蘇雪涼,是馮衛齡醫師的助理,我想找馮醫師,可是敲門卻沒人回應……」
  「他已經走了。」那位醫生告訴她。「我來的時候,正好在電梯裏遇到他,他好像說要去巡房——」
  「巡房?我知道了,謝謝你!」蘇雪涼沒等他說完,立即提苦涼麵再度沖向電梯。
  時間有限!她得在涼麵上的冰塊完全溶化之前,將涼麵送到馮衛齡手上。
  兩分鐘後,她沖入腦神經內科病房的護理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見到人就急喘著問:「快!馮——馮醫師在哪里?」
  「馮醫師?」正在填寫護理紀錄的護士抬起頭,一臉疑惑地望苦她。「馮醫師沒來呀!」
  「沒來?可是他說要來巡房。」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真的沒來。」護士聳聳肩,低頭繼續寫她的資科。「你可以去他的辦公室看看,或許他在那裏。」
  「辦公室?」對呀!她怎麼沒想到?或許他已經回辦公室了。
  她提苦涼麵,不顧自己發疼的腳,第三度沖進電悌,趕往馮衛齡位於九樓的辦公室。
  這時候,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像電視廣告裏的快遞送貨員——「死」命必達!
  幸好,馮衛齡果真在辦公室裏——
  「馮醫師——」蘇雪涼看到他,差點沒喜極而泣。「我終於找到你了!」
  「喔?涼麵買回來了?」
  馮衛齡放下手中的醫學雜誌,對她俊雅一笑。「辛苦你了。」
  「哪里。」聽到他這句話,蘇雪涼覺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
  她取出涼麵,熱絡地招呼道:「來!馮醫師,快來吃你喜歡的涼麵。我特地買了一個保冷袋,所以冰塊應該還沒溶——」
  「抱歉,蘇小姐。」馮衛齡放下交疊的修長右腿,翩然起身。「時間到了,我得去開醫療會議。」
  「可是涼——」
  「你留著自己吃吧!不好意思,我先走了。」馮衛齡歉然朝她一笑,然後瀟灑地掠過她身旁,開門走出辦公室。
  「面……」蘇雪涼傻愣愣地張大嘴,說完剩餘的話。
  她望著涼麵,想起自己滿頭大汗地來回奔波兩個小時,全是白費工夫!
  唉!
  她頹然倒進椅子裏,雖然肚子空空的,但完全沒有享用那盒涼麵的食欲。
  來回奔波的辛勞,已經讓她累得倒盡胃口,現在不管是什麼山珍海味放在她面前,她都沒胃口享用了。
                                                          
  「哈哈哈……」
  馮衛齡一走出自己的辦公室,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來整人這麼有趣!記憶中,他似乎不曾這麼開心地笑過。
  打從有記憶開始,他就被父母耳提面命,必須以醫生為終生的職志,無論他真正喜歡的是什麼,將來他都得成為醫生,絕不能辱沒「醫生世家」的名號。
  從小,他幾乎沒有玩樂的時間,因為只要他一空下來,父親就會責備他:「與其在這裏閑晃,為什麼不去看些醫學百科全書呢?」
  所以他不能停頓下來,必須時時刻刻繃緊神經,承受父親給他的壓力。
  家族對他的期望,與他自身的好勝心,不容許他低頭認輸,因此他不管那些醫學知識有多艱澀難懂,硬是日夜捧著厚重的書籍,把它們一一記進腦子裏。
  俊來,他逐漸在生物學及醫學上嶄露頭角,大家就更埋所當然的認為,他天生就該成為醫生——其實不只他們,連他自己都這麼認為!
  他知道有人在背後批評他冷血無情,他並不生氣,因為這是事實!他沒有懸壺濟世的善心,也無法真正瞭解病人的苦痛,他只是把病人當成一部機器,哪里故障就修哪里,若是真的無法修理的話,那麼這台機器就算報廢,也不可惜。
  「馮醫師,你既仁慈又體貼,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不知為何,蘇雪涼說過的話,突然竄人他的腦海中。
  他還記得她說這句話時,小臉上欽佩的表情,和那炯炯有神的雙眼,散發出炫惑人的五彩光芒。
  「傻瓜!」突來的煩躁,令馮衛齡不由自主低咒了聲。
  沒見過這麼笨的女人,被他耍得團團轉不說,還硬把他當成懸壺濟世的善心各醫,鎮日對他歌功頌德。
  他才沒她以為的那麼偉大,搞不清楚狀況的蠢女人!
  這個偽裝好人的遊戲,他現任還沒玩膩,等他膩了,自會一腳把她踢出醫院。到那時她自然會發現,原來自己一心崇拜的,不是善心人士,而是個冷血的怪人!
  想到她發現被騙時,震驚難過的表情,他居然開懷不起來。
  可惡!這是什麼感覺?
  愧疚?心疼?
  她的感受關他何事?
  他可沒求她把他當成大好人!
  馮衛齡憤然按下電梯,甩掉心中不該有的情緒。
  他這輩子最在乎的是醫學,能夠與他終生為伴的,也只有醫學,他的生命沒有預留空位給女人——
  特別是一個搞不清狀況的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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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天過後,蘇雪涼在濟生醫院依然天天忙碌,馮衛齡也依然以整她為樂,只不過——他的心情逐漸有些轉變。
  以前是純粹的惡作劇,巴不得她受不了,趕快滾出醫院,還他一個清靜的生活空間。然而現在——他的作弄不是純粹的惡整,倒有些像試探,他想知道,她對他容忍的極限,到底在什麼地方?
  他當然也想知道,如果她發現,他其實根本不是她所以為的那種人,會不會立即掉頭離去?
  不過,他現在還沒打算做這種試驗,畢竟他還沒作弄夠她,她現在離去,他會很捨不得的!
  「噢!」
  坐在他對面的蘇雪涼突然慘叫—聲,他抬起頭,看到她猛力甩動自己的右手食指。
  「怎麼了?」他柔聲問。
  馮衛齡沒發現,現在他根本不用偽裝,對她說話時,自然就是這種語調。
  「夾到手了,好痛!」蘇雪涼苦著小臉道。
  剛才她拉開抽屜,想拿立可白出來用,沒想到關上抽屜時,卻被抽屜夾住,她趕緊將手抽出來一看,粉嫩的指尖已經有些微瘀青。
  「怎麼那麼不小心!要不要緊?」
  「不要緊啦,只是一點瘀青。」她將手指含進嘴裏,以緩和痛楚。
  她不擦任何唇彩、自然嫩紅的唇瓣,含住白皙修長的手指,令他突然浮現一股異樣的情欲。
  這樣的她,竟讓他覺得——很性感!
  「咦?馮醫師,你在看什麼?」蘇雪涼單純地問。
  他怎麼一直睜大眼瞪著她?好像她很好吃似的……她又不是食物!
  「沒什麼!我出去一下。」馮衛齡倏然起身,快速脫下白色長袍。
  他不能再待在這裏,他必須出去冷靜一下!
  蘇雪涼趕緊跟著起身。「那我也——」
  「你別跟!」他轉頭厲聲阻止。
  「呃?」蘇雪涼有點被他激烈的反應嚇到。
  馮衛齡這才發現,自己太激動了些。
  「我——我是說,我去辦些私人的事,你不必跟沒關係。」
  「喔!」蘇雪涼這才點了下腦袋,表示明白了。
  「等會我不會再進醫院,時間到了,你就自行下班吧!」他臨走前吩咐道。
  「好,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
  馮衛齡帶上門走了,蘇雪涼搔搔頭,左晃右晃,突然慌了起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平日跟著馮衛齡做事,因為他總是很忙,所以她也沒能閑苦,如今突然有了空閒時間,她也不知該怎麼打發。
  或許這正是人家說的勞祿命,閑不下來呀!
  反正閑來無事,她索性替馮衛齡整理東西。
  其實他自律甚嚴,身邊的東西大都打理得整整齊齊,根本不勞她動手。
  她拉開他座位旁的櫃子,發現裏頭全是上好的咖啡。
  平常的確常見他喝咖啡,但是她不知道,他居然「私藏」了這麼多不同品牌的咖啡。
  她拿起咖啡瓶,打量上頭的外國文字,不禁好奇,不知道這是哪一國的文字?
  「原來他這麼喜歡喝咖啡呀!」
  她像發現他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似的,兀自甜蜜地傻笑。
  她捧著咖啡罐,貼近自己的臉頰,像捧著最貼近他的物品,珍惜地摩挲。
  「馮醫師……」
  她發現,自己愈來愈喜歡他了!迷戀他溫文的笑容、迷戀他說話的音調、迷戀他工作時認真嚴謹的表情……
  總之,她迷戀他的一切,然而她卻從沒因此奢想,自己能與他有任何結果。
  她明白,他們有段很大的差距,他的出身、所學、專長,都與她南轅北轍,雖然她並不認為,人應該有門戶之見,但是像她這樣平凡的女孩,又有什麼地方可以吸引他呢?
  他喜歡的應該是那種——醫科畢業、家世良好、氣質典雅的美人吧?
  偏偏這些,她壓根沾不上邊!
  媽媽常罵她粗魯,說她沒有女孩子的樣子,哥哥也覺得她念畜牧系,害他沒臉見人。
  反正——
  她與馮衛齡,根本是兩條沒有交集的河流,不管怎樣,都絕對不可能在一起的啦!
                                                          
  夜裏,馮衛齡斜倚在客廳柔軟的沙發裏,手裏端著一杯義大利的彼蒙葡萄酒,淺酌品嘗。
  深夜寂寥,他只能喝酒解悶。
  身為一位醫生,他深切知曉抽煙的壞處,所以他無法縱容自己去碰這種殘害身體的壞東西,在沒有手術的前一晚,偶爾品嘗一點小酒,已是他最大的奢侈。
  他啜了—口紅酒,感受香醇的酒香在舌尖打轉。
  酒意微醺,迷蒙了他的雙眼,不經意地,他又想起蘇雪涼這個憨憨的傻女孩。
  仔細想想,她實在天真得可以,跟著他工作都快一個月了,還認不清他是怎樣的人。
  他該慶倖,自己演技夠好嗎?
  他嘲諷的一笑,看看牆上造型頗具現代感的時鐘,現在的時間是淩晨三點。
  他放下酒杯,抓起茶几上的電話,決定叫蘇雪涼起來玩玩。
  鈴……鈴……
  電話響了幾分鐘,一直沒有人接,而他也不死心,就這麼讓電話響著,一會兒之後,電話被人接起,話筒那端同時傳來乒乒乓乓的巨大聲響,像是有人撞倒什麼東西。
  「喂?!」
  蘇雪涼睡意正濃,眼睛根本張不開,她閉著眼睛一面講電話,一面伸手到床底下,去撈剛才被她撞掉的鬧鐘。
  「雪涼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愛困,馮衛齡可以想像出她睡眼惺忪的可愛模樣,他忍不住輕笑起來。
  「啊?馮——馮醫師?」
  蘇雪涼的眼睛立即睜得又圓又亮,半夜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訝異中,有著一股莫名的喜悅。
  「抱歉打擾你了,只是我……」他欲言又止。
  「馮醫師,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我協助?你儘管說,沒關係的!」
  「是這樣的,剛才我睡到一半醒來,突然頭很痛,偏偏屋裏的止痛藥吃完了,我本來想出去買,但頭實在痛得厲害,連站都站不穩……」他裝出難過、苦惱的聲因。
  「真的嗎?那怎麼辦?頭痛很難過的,因為我也常頭痛,所以很清楚。」偏偏她的頭痛藥這兩天也吃完了!
  蘇雪涼緊張地道:「不然我去買頭痛藥,替你送過去吧!」
  她的話正中他下懷,他就是打著這個主意。
  「這樣不好吧!這麼晚了……」馮衛齡假意拒絕。
  「沒什麼不好,你頭痛得這麼厲害,我不能不管呀!馮醫師,你忍耐一下,看是去躺著——還是做任何事,只要能讓你好過就行了。我去買藥幫你送過去,頂多半個鐘頭就到了,你安心等我喔!」
  「謝謝你,雪涼。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怎麼辦!」
  馮衛齡目的得逞,不忘給點違心的稱讚作為獎勵。
  「哪里!」蘇雪涼的小臉染紅了。「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的地址好嗎?」
  「好的。」馮衛齡將家裏的地址告訴她,不忘附加一句。「能否請你——稍微快點?因為我的頭很疼。」
  「沒問題!馮醫師,你等我,我馬上就到。」
  說完,蘇雪涼立刻收線,掀開被子下床,沖向衣櫥開始找衣服。
  她打算在二十分鐘內,把藥送到他的住處。
  結果,她並沒有在二十分鐘內到達,甚至連她允諾的半個鐘頭都過了,還是不見蹤影。
  馮衛齡等得不耐煩,忍不住抓起電話,按下她手機的號碼,打算質問她為何遲到。
  然而電話接通了,卻沒有人接聽,鈴聲一直響到自動轉入語音系統,他開始生氣了。
  「這蘇雪涼到北極買藥去了嗎?如果不想過來,大可直接明說一聲,答應了我又不來,不是存心耍我?」馮衛齡不滿的嘀咕。
  他只許自己戲弄別人,不許別人還以顏色。
  馮衛齡等了又等,時鐘上的分針又往前移動四格,蘇雪涼還是不見蹤影。
  他放下酒杯,開始有些坐立不安。
  這蘇雪涼笨笨的,該不會在路上被拐走了,還是發生什麼意外了吧?
  他愈想愈著急,這時不由得俊悔,不該這樣戲弄她。
  現在是淩晨三點多,一般的藥局都關門了,他可以想見,她一定正大街小巷,叫處尋找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局。
  她會不會遇到壞人,還是藥局老闆心懷不軌?
  她雖不是什麼絕世美人,但也長得清秀可愛,說不定人家見她柔弱可欺,起了邪念,於是把她拖到暗處……
  他等到滿心焦躁,開始在腦中胡亂想著最糟的可能,愈想愈擔心。
  就在他終於忍不住良心的煎熬,抓起車鑰匙準備出門去找她的時候,她主動打電話來了。
  「喂?馮醫師——」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買藥買一兩個小時不見人影!如果你不是很願意,我不會勉強你,何必這樣拖拖拉拉、不情不願?讓人為你擔心,很好玩嗎?」馮衛齡—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就發飆開罵了。
  「不……不是的!」第一次聽到他發這麼大的火,蘇雪涼有些呆住了。「馮醫師……我一接到你的電話,就立刻出門去找藥局買藥,可是藥局都沒有營業——」
  「所以你就順理成章的回家睡你的大頭覺,等睡夠了再打電話告訴我,你買不到藥?」馮衛齡截斷她的話,諷刺地問。
  「真的不是啦!」蘇雪涼急忙解釋:「我沒有回家睡覺,雖然我找了好多家藥局都沒有開,可是我沒放棄呀,還是開著車,到處找有營業的藥局。然後……」
  「然後什麼?」聽了她的解釋,馮衛齡稍微消氣了。
  「然後我一不小心,就發生車禍了。」
  「什麼?!」馮衛齡剛放下的心,再度被提起。「怎麼會發生車禍?」
  「因為我愈開愈遠,不熟悉那邊的路況,又沒注意前頭有個大轉彎,迎面撞上電線杆,車頭都撞扁了,我也被送進急診室—一」
  「急診室?!你現在在哪家醫院?」馮衛齡急吼著問。
  「就是離你家最近的新平醫院——」
  「在那裏等我,我馬上到!」馮衛齡吼完,甩上電話便沖出門去。
  真是的!連要她買個藥,都會去撞電線杆,這女人實在笨得沒話說!
                                                          
  「蘇雪涼—」
  馮衛齡沖進急診室,焦急的四處找人,護士見了,立即過來阻止他。
  「這位先生,請不要在急診室大吼大叫!」
  「我要找蘇雪涼!她人呢?」
  「馮醫師,我在這裏。」
  護士還沒回答,熟悉的聲音已自一張簾幕後傳來。
  馮衛齡飛快走過去,拉開鵝黃色的布簾子,坐在病床上的,正是蘇雪涼。
  她看起來還算好,沒有太嚴重的外傷,只不過她光潔的額頭上,腫了一個雞蛋那麼大的包,像極了電視鬧劇中常出現的爆笑諧星,若不是她苦著臉,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馮衛齡真會忍不住笑出來。
  「你覺得怎樣?」他低頭檢視她頭上的傷處,一面沉聲問。
  「痛啊——」他正好按到她額頭上腫起的那個包,她立即哀號出聲。
  「真是笨蛋!」他喃喃嘀咕,確定她沒有大礙後,直起身子問:「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會那麼不小心,開車去撞電線杆?」
  「因為……」她不好意思的搔著頭說:「我不熟悉那一帶的環境,又只顧注意路邊有沒有藥局,沒發現前面有個大轉彎,才會一頭撞上去……」
  那時她整個人從座椅裏彈起來,額頭撞到擋風玻璃,才會腫起那麼大一個包。
  「既然不熟悉環境,為什麼不開慢一點?」
  連車頭都扁了,可以想見當時的撞擊力道一定不小。幸好她只受輕傷,要是因此賠上性命,豈不冤枉?
  「因為我急嘛!」蘇雪涼嘟苦嘴,小聲地道。
  「你急什麼?就算沒買到藥,我也不會死,有什麼好急的?」馮衛齡沒好氣的責備。
  「可是你的頭在痛呀!」她委屈的嚷道:「我一想到你正在頭痛,心就全慌了嘛,一心只想趕快替你買到藥送過去,哪想得到那麼多?」
  一直表現得很生氣的馮衛齡,聽了她的話之後,奇異的靜默下來。
  他黝黑的眼,眨也不眨的直盯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馮醫師,你怎麼不說話了?」蘇雪涼有點不安。他該不會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了吧?
  「閉上眼睛。」馮衛齡突然命令。
  「啊?」
  蘇雪涼張開小嘴,還錯愕時,他突然低下頭,吻住她的唇。
  他……他吻了她?!
  他為什麼要吻她?
  蘇雪涼錯愕不解地望著貼在自己鼻端前的他,還沒想到自己該怎麼辦,他已迅速退開。
  「那個……馮醫師——」她想問問,他為何吻她?
  「我們先回去,有話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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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0 00:06: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慢慢走,小心一點!」
  馮衛齡打開大門,對著身後的蘇雪涼叮嚀道。
  蘇雪涼脫下鞋子,赤腳踩在馮衛齡住處光潔的木質地板上,他一手扶著她,一面領著她往屋內走。
  他得多留意一些,因為要是不小心看著,笨笨的她說不定會在他家跌得四腳朝天。
  他扶著她走進客房,讓她安然坐在床邊,這才鬆開自己的手。
  「這幾天你就先住在這裏,等會我拿盥洗用具給你。」
  「可是——為什麼不讓我回家呢?」蘇雪涼不解地提出疑問。
  剛才出了醫院的急診室,她本想搭計程車回家休息,可是他卻硬拉著她坐上他的車,把她「挾持」到他的住處來。
  「你也不看看現在自己是什麼樣子?說不定吃飯時連筷子都拿不好,還敢說要回家,你想餓死在家裏,好增加我的愧疚感是不是?」馮衛齡沒好氣的敲她的頭,不再費心掩飾自己在她面前的形象。
  「噢!」蘇雪涼揉著腦袋瓜,嘟囔道:「我才沒那麼嚴重咧!」
  不過……她歪苦頭,有些迷惑地望著他。她覺得他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
  他的外貌當然沒有改變,但是他的個性,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以前斯文有禮的他,絕對不會對她大聲說話,更個會動手敲她的頭。
  還有在急診室的時候——
  「馮醫師,剛才你……為什麼要吻我呀?」想到他溫熱的唇,貼在自己唇上的感覺,她還忍不住臉紅。
  「我想吻就吻,不需要理由。」他斜睨她一眼,傲慢地回答。
  其實,他是一時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才會忍不住吻了她。
  吻了她,不只她感到驚訝,連他都對自己的行為震驚不已,因為他向來只熱衷醫學,對女人沒多大的興趣——他不是同性戀,而是在對某樣事物專注到極點時,自然對其他諸多雜事不感興趣。
  各門閨秀他都沒興趣了,像這種傻大姐似的女孩,他應該更瞧不上眼,但——
  當他聽到她為了他,不顧自己安危、到處尋找藥局為他買藥時,內心竟產生難以言喻的悸動,所以才會在一時衝動之下——吻了她!
  他早對自己的衝動之舉感到懊惱,所以她最好別再多問,免得他發飆。
  「你……」他任性無禮的回答,令蘇雪涼錯愕地張大嘴。
  「你那是什麼表情?人已經夠呆了,這樣看起來更呆。」馮衛齡惡毒的嘲諷。
  「馮醫師,你……好像變得跟以前……有點不一樣。」
  她難以理解地搖搖頭,不過又立即找理由替他解釋:「我知道,或許你是太過擔心我的傷勢,才會有點性格異變——」
  「我不是性格異變,正確的說,我是回復原來的性格。」馮衛齡漠然截斷她的話。
  或許是膩了,也或許是不忍再繼續作弄她,在欺騙她一個月又零四天之後,他終於決定終止這個遊戲,該是掀開底牌的時候了。
  「回復原來的性格?」蘇雪涼愣了好久,還是感到迷惑不解。
  「你還想不通嗎?笨蛋!」他痛快地罵出早在第一次見面,就想狠狠臭?她的話。
  「馮醫師,你——罵人?」她有些受傷的盯著他。「你為什麼要罵我呢?」
  「因為你該罵!」他沒好氣的瞪她一眼。「你真的那麼笨,看不出我從頭到尾都是在耍你?我對你的好,全是裝出來的,我甚至從第一眼見到你,就討厭你!
  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善心仁醫,我的確像我爸說的—是個只把病人當成實驗品的冷血醫生,誰死在我面前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我的研究!」
  他故意加油添醋,不惜醜化自己,存心將她心目中「神聖馮醫師」的形象打得粉碎。
  問他為何會這麼激動?其實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每次見她那麼崇拜「馮醫師」,鎮日「馮醫師好棒」、「馮醫師好偉大」的讚揚他,舉凡他生活上、工作上的大小瑣事,她全都搶著照料,她對「馮醫師」的好,他瞧了心裏就覺得不舒服!
  那種感覺酸酸、悶悶的,很難受,像是……嫉妒!
  沒錯!他嫉妒她心目中的「馮醫師」,雖然她心目中的「馮醫師」,就是他本人,但是他心裏清楚,他根本不是她以為的那種人!
  所以他難免要想:一旦當她發現,他和她所崇拜的「馮醫師」,性格截然不同時,會怎麼做?
  罵他是騙子,然後拂袖而去?
  好吧!或許他偽裝形象、拖延著不讓她知道實情,有一部分是捨不得她走。
  每當她睜著閃閃發亮的雙眼,用崇拜的眼神望著他,並用軟甜的語調說:「馮醫師,你真的——好了不起喔!」他聽了就心情大好。
  其實他並不愛聽人逢迎巴結,也向來討厭別人刻意歌功頌德,因為他很清楚,那些人之所以讚美他,都是有目的的。
  但是他知道,她並沒有刻意吹捧他——她太憨直了,壓根不懂得用心機,因此他肯定她所說的每句話,都是她的肺腑之言。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她真誠的讚美,才令他感到喜悅又心虛。
  而現在—他把話說明瞭,一切都結束了!
  這回蘇雪涼總算聽懂他的話,她錯愕地張大嘴,呆呆地望著他,像望著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你的意思是說,你之前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全是假的?你並不特別關懷我、照顧我,甚至——討厭我?之前對我的好,全是……裝出來的?」
  「對!」馮衛齡粗聲回答,心中暗咒:她幹嘛裝出那種心痛的表情?她甘心受騙那是她笨,他沒義務為她的愚蠢負責!
  「那麼你說頭痛,要我去買藥——也是假的了?」她因過度震驚,反而出現癡傻的模樣。
  「沒錯!」他咬牙承認。
  可惡!他從踏入醫界,就開始操控、玩弄他人的性命,從來沒有—絲愧疚感,可是她這副該死的傻模樣,卻讓他產生令人厭惡的懊悔。
  「是你一開始就把我理想化了,我只是按照你替我設定的形象去做而已。」他自我防衛的攻擊。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好玩!我正嫌生活太無趣,正好你這只小猴子掉到我面前,我哪有不耍著玩的道理?是你自己笨得被耍,別來怨怪我!」
  「是嗎?」蘇雪涼低著頭,怔仲地呢喃。
  原來是她錯了!是她太愚蠢,不該把他當成好人,心甘情願為他做任何事,甚至還傻呼呼的在深夜跑遍大街小巷,設法替他買止痛藥,結果——他根本把她當成小丑般耍弄!
  她好難過,覺得很想哭,可是眼眶卻乾乾的,流不出一滴淚。
  或許她早有心理準備,知道上天不可能對她這麼好,竟讓她遇到一個仁慈、英俊、體貼、又有愛心的上司。過去太多次倒楣的經驗,讓她每每遇到好事,就下意識的產生懷疑。
  結果確實沒錯,老天終究還是沒善待她!她黯然垂下頭。
  見她垂苦頭,失去往常的活力,馮衛齡的心竟然微微擰疼。
  他咳了聲,粗聲命令。「總之——你暫時住在這裏,等傷好了再回去。這段時間我會照顧你,算是彌補害你受傷的過失。」
  「嗯。」蘇雪涼異常乖順的點頭。
  她好困、好累,傷處又痛得厲害,已經無力去思考太多問題。
  「你先等一下,我去替你拿些冰塊來敖你的臉。」
  「好。」她依然呆愣地同答。
  馮衛齡掉頭走出客房,不一會兒,拿苦一袋冰塊回來時,蘇雪涼已經倒住床上睡著了。
  他見了,忍不住搖頭一笑,不過看見她額頭上的腫包,愧疚之心立即浮起。他小心地側坐在床沿,以他沒發覺的輕柔舉止,將冰塊輕敷在她的額頭上。
  「嗯?」額上突然出現的涼意,讓蘇雪涼倏地一驚,馬上睜開眼睛。
  「沒事,睡吧!」馮衛齡柔聲安撫,愛困的蘇雪涼眨眼看他,才又閉上眼睛,昏沉地睡去。
  馮衛齡坐在床邊,一手握著冰塊替她冰敷,一面望著她沉靜的睡容,暗自歎息著。
  她可真偉大!她可知道,為了她,他首次下海,史無前例的親自照顧病人?就算在夢中,她也該滿足的笑了!
                                                          
  蘇雪涼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時間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待她發現周遭的景色不同時,才想起這裏是馮衛齡的住處。
  「啊!」她迅速彈坐起來,慌張地四下張望。
  他不在了!
  「廢話,這是一定的嘛。」她喃喃自語。從淩晨到現在,起碼過了六、七個小時,他怎麼可能還留在這裏呢?再說,他必須去上班呀!
  想到昨晚他告訴她的話,她還有點傷心,因為她是那麼尊敬他、喜愛他,結果他在她面前的樣子,居然全是裝出來的,他一直把她當白癡要,她還暗自欣喜能為他多做一點事。
  唉!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她笨啦。
  她摸摸自己的額頭上的腫包,好像已經消了不少,也不再那麼痛。
  她掀開被子下床,發現床邊有一套乾淨的女性休閒服,想必應該是馮衛齡替她買回來的。
  他怎麼知道她身上的衣服弄破、弄髒了,正需要新衣服替換?
  不爭氣的她,差點忘了他的惡劣,再次為他的體貼感激涕零。
  不過人只能笨一次,要是被騙後還學不會教訓,那真是活該被欺負。
  她把衣服攤開,對著窗外的陽光仔細檢查,確定他沒在衣服裏藏一些嚇人的壞東西之後,才解開身上的衣服,準備換上休閒服。
  這時突然——
  「蘇雪涼,該起來吃飯了——」
  馮衛齡以為她還沒醒,正準備進來叫她出去吃稀飯,誰知道才一推門,裏頭就傳來驚人的尖叫。
  「啊—你怎麼突然跑進來?快出去啦!」
  她的上衣已經脫掉,還來不及穿上休閒服,他就突然跑進來。
  「我不知道你在換衣服——抱歉!」馮衛齡立刻禮貌的別開頭,並且迅速退到門外,準備關門離去。
  蘇雪涼以為這又是他的惡作劇,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終於失控大叫:「你夠不沒?就算再惡劣也該有個限度,這樣闖進來偷看我換衣服,算什麼男人?」
  「你說什麼?」正欲關門的馮衛齡,聽到她的叫嚷,黑眸危險的一眯,臉上開始凝聚著駭人的風暴。
  「你剛才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故意跑進來偷看?」他馮衛齡這輩子從沒受過這麼大的羞辱!
  別人可以罵他冷血,批評他無情,說他傲慢自大、目中無人,這些他都可以接受,唯獨懷疑他的人格——他無法接受!
  「難……難道不是嗎?」她抓緊掩在胸前的衣物,畏懼地往後退到牆角。
  他明明該去上班,卻沒有去上班,明明該敲門,卻沒有敲門,這不是擺明瞭存心偷看嗎?
  「是嗎?你認為我是這種沒有道德品格的登徒子?」馮衛齡眯著眼,緩緩走向她。
  「沒……沒錯!」他像要白癡一樣,騙了她這麼久,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那麼我該讓你瞧瞧,什麼叫做真正的登徒子!」話語方落,他已低頭攫住她的唇,恣意肆虐起來。
  這是他第二次吻她,她記得他的上一個吻,輕緩溫柔,像對待一項心愛珍惜的寶物,但這回他的吻完全不同!狂暴激烈,宛如暴雨般,侵襲她柔嫩的唇,毫不憐惜地輾轉吮咬。
  馮衛齡怒由心生!她既然有膽懷疑他的人格,就該承受他的怒氣,這回他是豁出去,要給她一點教訓,她別指望他會心軟!
  「不要……晤……」她吃痛地捶著他的胸膛,卻無法撼動他半分。
  蘇雪涼明白他徹底被自己激怒了,感到既憤怒又害怕,卻無法制止他的行為。
  他在她面前,向來是溫文爾稚、風度翩翩的,她從未見過如此憤怒的他,不由得顫抖起來。
  「不要……嗚……」她紅著眼眶,開始想哭。
  「你不是認為我是下流的色狼?我只是順從你的想像,做了你認為我會做的事罷了!我只後侮,沒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這麼做,至少我不會連魚都沒碰到,卻惹來一身腥!」
  他憤然扯下她抱在胸前的衣物,拋在一旁,然後放肆地將手伸進她的胸衣內,用力搓揉她柔軟滑膩的酥胸。
  「不要……」蘇雪涼眼看著自己的上身失守,驚恐地猛搖頭,眼淚終於滑了下來。
  然而馮衛齡並沒有發現這一點,他被掌中柔膩的軟玉溫香魅惑了,腦中的理智已然飛到九霄雲外,隨著悠悠白雲飄向遠方。
  他一直醉心於醫學研究,對男女情欲雖然淡薄,但絕不是柳下惠,當遇到能夠挑動他心弦的女孩時,他一樣會動情。
  只是……怎麼會是蘇雪涼?
  她並不特別美麗,也不是他向來欣賞、那種聰明幹練的女孩,她迷糊得令人氣結,又天真得讓人忍不住憐惜,她——真的吸引了他!
  忽然——一滴溫熱的水滴落在他沉醉的臉上。
  他疑惑地睜開眼睛,抬頭一看,整個人霎時愣住。她的臉上爬滿了淚!
  「你……為什麼哭?」
  「討厭……我討厭你這樣……我不喜歡……」她舉起手,胡亂抹著淚。
  「你討厭我的碰觸?」馮衛齡沉下了臉。
  他雖不是縱橫情場的花花公子,但在他的經驗中,沒有一個女人曾對他提出抱怨,只有她——
  她竟然說討厭?!他的自尊心頓時大受打擊。
  蘇雪涼搖著頭,嗚咽地嚷道:「嗚……我討厭……我討厭你利用這種手段,作為對我的報復,我不喜歡自己被當成報復的工具……」
  「你到底討厭什麼?說清楚一點!」馮衛齡臉色稍緩,扯住她的手,急促地命令。
  「本來就是嘛!因為人家不小心說錯一句話,你就……」她啜泣了聲,又繼續指控。「你不應該這樣對待人家!我們又不是情人,你這樣對我,不是把我當成玩物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一開始,他是氣瘋了,後來則是被情欲沖昏了頭,所以才會完全失去理智,他絕對沒有把她當成玩物的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眼眶含淚,噘著嘴質問。
  她蘇雪涼,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人哪!
  「我……」馮衛齡頓了頓,片刻後再度低下頭,狠狠吻住她的小嘴,在她唇上嘶吼:「我就是這個意思!」
  「唔?」蘇雪涼忘了流淚,只是張大嘴,愣愣地望著馮衛齡。
  他又吻她?!
  當馮衛齡饜足之後,鬆開她的唇,拍了下她的腦袋,沒好氣的道:「你這顆簡單的小腦袋瓜別想太多,我不會去吻一個我瞧不起的女人,我沒有輕賤你的意思,你也別把我想成那種無恥的大色狼。懂不懂?」
  「嗯。懂……」她傻愣愣地點頭。他是說,他並沒有輕視她!
  過了許久,她才突然大叫:「等等——你說誰頭腦簡單?」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到最後,還被他損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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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馮醫師……」
  蘇雪涼站在馮衛齡的辦公桌旁,不安地望著正專注工作的他。
  車禍後的隔天,她一早就到醫院,打算向他提出辭呈後,收拾東西離開醫院。
  誰曉得他一見到她的辭呈,就立即撕得粉碎,當然,最後她也沒走成。
  只是她不明白,她不是醫學相關科系畢業的,又沒有什麼過人之處,他何必留下她?對他來說,她應該是個沒什麼用處的人吧?
  「你過來!」
  馮衛齡一面敲擊鍵盤,輸入自己研究的資料資料,一面淡然命令道。
  「什——什麼事?」該不會又是……
  「我叫你過來就過來!哪來那麼多問題?」他頭也不抬,冷聲輕斥。
  「喔……」
  蘇雪涼傻愣愣地上前,心想:這回他應該是真的有重要的事要吩咐吧!
  於是她乖乖地聽命,才剛跨上前兩步,就被他突然伸長的手,一把拖進懷裏,接苦火熱的唇隨即蓋下。
  「唔……」她的粉臉立即漲得通紅。
  又——來——了!
  「嗯……夠了……夠了啦!」她伸出小手,害羞地猛推埋首在自己頸邊,甚至愈來愈往下的馮衛齡。
  自從露出「真面目」之後,他就變得很喜歡吻她,只要四下無人之際,他就愛在她嘴上偷香,吻得她粉腮通紅、心蕩神搖,才肯放開她。
  馮衛齡眯起眼,望著她透著漂亮紅暈的粉嫩臉龐,像顆誘人的水蜜桃,讓人想狠狠咬一口。
  這個小妖精!明明不是什麼人間絕色,也沒有性感玲瓏的身段,卻總能挑起他內心最強烈的悸動。
  每次看到她在他身邊晃來晃去,鼻端嗅聞從她身上不斷飄來的柑橘香氣,他就忍不住「獸性大發」,搖身變成「辦公室之狼」。
  都怪她太可愛了,讓他忍不住想吻她。所以她會。被吻,她要負起完全的責任!他理直氣壯的想。
  此刻他還無法厘清,自己究竟愛不愛她,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非常喜歡——吻她!
  「你……為何又吻我?」蘇雪涼嬌羞地問。
  「你這麼迷人,我怎麼捨得不吃你?」他的唇往上移,流連在她柔嫩的臉上,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下。
  「你真是……」
  蘇雪涼的唇再次被他吻住,被他高明的吻技挑逗得渾身虛軟,她只能無力地掛在他身上,輕喘嬌吟。
  她被吻了許久,不願只是「坐享其成」,於是悄悄伸出舌頭,碰觸他的舌,頑皮地與他滑溜的舌嬉戲纏繞,她感覺他劇烈地抽氣,然後更加激動地吻著她。
  她對自己惡作劇的成果感到滿意,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對於自己能夠引起他熱烈的反應,她感到很高興,也十分驕傲。
  總是那麼冷靜、理智的他,卻為了她的吻產生激烈的反應,這讓她對這段沒有把握的感情,稍微產生一些信心。
  有人說談戀愛像釀酒,愈是經過時間的淬煉,愈能夠醞釀出甘甜香醇的美酒。
  如今的她,愈來愈相信這句話的真實性!
  仔細回想她與馮衛齡之間的感情,一開始因為對他有種遙遠的距離感,所以她只敢暗地裏崇拜他,偷偷地迷戀他,不敢多做其他奢想。直到他率先表態,並且親吻她之後,她原本竭力壓抑的感情,才像開閘的洪水,完全宣洩出來。
  若是一個月前的她,絕對不敢承認,自己對他存有一絲非分之想,然而,今天她敢大聲說出,自己心中的感受:她喜歡他!
  她——愛他!
  馮衛齡完全被她挑起熱情,他親著、吻著,眼看情欲的火焰又逐漸燃起,幸好敲門聲及時阻止這一切。
  馮衛齡在蘇雪涼唇上用力吻了一下,然後依依不捨地鬆開她,親昵地拍拍她的臀。「去替我開門。」
  「好……」蘇雪涼剛自他所施與的情欲魔咒中回神,整個人還飄飄然,腦子完全無法運作。
  她拉開辦公室的門,看見一位穿著醫師白袍、身材窈窕的女人站在門外。女人戴著一副金框眼鏡,神情倨傲,但是相當美麗。
  蘇雪涼進入濟生醫院也有一個多月了,大部分的醫生她都見過,就是沒見過這位女醫生。
  她好奇地問:「請問你是……」
  「我是剛報到的實習醫師李丹瑩,想找馮衛齡醫師。」她仰起頭,高傲地道。
  在蘇雪涼打量她的同時,李丹瑩也在打量蘇雪涼,在聽說馮醫生最近請了個新助理時,她一度以為,能留在他身邊的,必然是個才貌兼備的女人。
  她上下審視蘇雪涼一遍,然後做下結論——以這女人的姿色,不需要她分神防備。
  「他——」
  蘇雪涼悄悄回頭看了看馮衛齡,他朝她比個手勢,要她請她進去,於是她趕緊道:「噢!他在的,請進來。」
  她推開門,迎接李丹瑩進來。
  「馮醫師!」李丹瑩進了門,一見到馮衛齡,立即撲過去,緊緊抱住他,激動地哭了起來。「馮醫師,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丹瑩,我收到你寫給我的信,知道你從醫學院畢業,並且特地申請到濟生醫院實習,我感到很高興。」
  馮衛齡獎勵地摸摸她的頭,像對待一個疼愛的小妹妹。
  他對待李丹瑩異常和藹的態度,讓蘇雪涼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李丹瑩臉上的喜悅,也是顯而易見的。笑容軟化了她高傲的表情,連鏡片後的雙眼,都強烈散發出戀愛中女人的幸福光芒。
  蘇雪涼不由得更加懷疑。她……到底是誰呀?
  見她像只無尾熊一樣,緊抱著馮衛齡不放,蘇雪涼下唇愈咬愈緊,眸中開始冒出憤怒的火光。
  要是這女人再不放開他,她恐怕就要——行使暴力了!
  要知道,嫉妒的女人足很可怕的。
  馮衛齡完全沒發現蘇雪涼的異狀,與李丹瑩寒暄夠了,才轉頭介紹。「雪涼,她叫做李丹瑩,以前曾是我的病人,不過如今她可是濟生醫院新到任的實習醫生,以後就由我來帶她。」
  「實習醫生?由你帶?」蘇雪涼還來不及放寬心,又驚訝地大喊。
  馮衛齡心高氣傲,既不親切、又不和善、而且超沒耐性,他從來不願帶實習醫生,這回怎麼願意破例呢?
  難道他們……她更加懷疑地來回梭巡他與李丹瑩。
  「沒錯!以後李醫師就是濟生的一份子,你可要跟人家好好相處,不要欺負人家喔!」他開玩笑地拍拍她的頭。
  「你又打我的頭!我被你愈打愈笨了啦。」蘇雪涼氣嘟嘟的捂著頭抗議。「再說誰會欺負新人?向來只有你欺負我的分兒,我哪敢欺負別人呀?」
  「哈哈哈……」馮衛齡仰頭大笑,用力揉亂她的頭髮。
  他最愛看她氣鼓鼓的小臉,那模樣實在可愛極了。
  李丹瑩看見這一幕,眼中透出嫉妒的眸光,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眯著眼,在一旁默默地觀察著。
  蘇雪涼……看來她低估她了!
                                                          
  唔……好痛!
  蘇雪涼揉著疼痛的頭,快步走向飲水機,想倒杯水吃止痛藥。
  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經常鬧頭痛。
  其實頭痛的毛病,她從很早以前就有了,有人說是生理期的關係,有人說是壓力大大——一大堆林林總總的原因,到底是哪一個造成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發現,最近頭痛得愈來愈厲害了。
  她將一顆止痛的普拿疼丟進嘴裏,仰頭灌下一大杯水,才剛轉身,就看到李丹瑩站在她身後。
  「嚇!」她嚇了一大跳,手裏的茶杯差點摔到地下。「李醫師?」
  「我不懂,他究竟看上你哪一點。」她鄙夷輕蔑的目光,令蘇雪涼霎時一顫。
  「李醫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必假裝無知!告訴你,就算你再怎麼用心機,也得不到馮醫師的心,他不是你這種庸俗平凡的女人所能霸佔的。」一說起馮衛齡,她的眼中立即投射出強烈的崇拜光芒。
  「李醫師,我並沒有得罪你,你何必用這種語氣說話?」她惡毒的語氣,傷害了蘇雪涼的心。
  她再怎麼想,也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她們才剛認識而已,不是嗎?
  「因為我不希望看見,有人死纏著馮醫師不放!你跟他天差地遠,你別不自量力,妄想自己能夠得到他!」
  「我並沒有死纏苦他不放。」事實上,是他纏著她不放!
  李丹瑩冷笑。「你承不承認都無所謂,我只是想提醒你——據我所知,過去也有很多像你這樣的女人,找遍名目糾纏馮醫師,以為自己能夠成為他的終身伴侶,但——她們最後都傷心地離開了!我是好心提醒你,不要做春秋大夢,免得將來傷心失望。」
  蘇雪涼咬咬唇,忍住心頭的不安,堅強的昂起下巴。「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我沒有刻意糾纏馮醫師,不論你信或不信,這都是事實。」
  李丹瑩默默瞧了她一會兒,像在研判她話中的真實性,片刻後才傲然點點頭。
  「如果沒有,那是最好的!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愛他已經十年了,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奪走他——尤其是一個外貌、學識都比我差的女人!」
  李丹瑩說完,隨即高傲地掉頭離開。
  才剛吃下止痛藥的蘇雪涼,覺得頭部又劇烈抽痛起來。
  她立刻打開藥盒,再度取出一顆普拿疼,和水吞下。
  「唔……」她痛苦地閉苦眼,扶著牆角的水泥柱,重重地喘息。
  好難受!
  她頭痛,心——更是痛不可喻。
  李丹瑩說得沒錯,論外表、論學識,她樣樣不如她,也確實配不上有「濟生神醫」之稱的馮衛齡,但是——她也喜歡他呀!
  早在揭發他的假面具之前,她就喜歡他了,發現他的真面目之後,她也沒能收回自己的感情,依然深陷在對他的迷戀中,難以自拔。
  自從上回發生爭執後,他們不曾再有過任何不愉快,他變得很尊重她的意見,偶有意見相左時,他也總能耐下性子,聽完她的想法。
  而且——她好喜歡他的吻!不管任何時刻,他只要逮著四下無人的空檔,就會偷吻她,非要吻到她面紅耳赤、氣喘吁吁才肯甘休。
  她沒阻止過,那是因為她也喜歡他的吻。
  她從沒問過他,他們這樣算是什麼關係?她怕自己一問出口,神奇的魔咒就會消失,他又會變回那個臉上帶笑,心卻冰冷無情的男人。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蘇雪涼在醫院的長廊上,慢吞吞地閑晃著,自從李丹瑩來了之後,她一下子冒出很多空閒時間,變得很閑。
  因為不論任何事,李丹瑩都搶著做,小至倒茶水、拿文件,大到巡房、跟診,她都緊緊跟在馮衛齡身旁,不容她介入。李丹瑩聰明、積極、俐落,不論任何事都做得很好—好得令她汗顏!
  她明顯感覺得出,李丹瑩正一步一步,搶走她所有的工作,佔據馮衛齡身旁的位子,她也愈來愈覺得,自己根本不被需要,在馮衛齡身旁,她是個多餘的人!
  她鬱悶地隨處亂晃,不經意晃到急診室外頭,正好看到兩位護士,神色匆匆地推著一台擔架,朝急診室奔去。
  她在經過時瞄了一眼,看見躺在擔架上的,是個約國小年紀的男孩,他滿臉是血,痛得不斷大聲哭嚎。
  她覺得相當心疼,不覺停下腳步。
  兩位護七邊推著擔架快步走,一邊交談。
  「張閩光醫師呢?」
  「他現在手邊也有病人!剛才有輛轎車發生車禍,傷患全部送過來,張醫師和住院醫師都忙著處理,實在分不出神來。」
  「那怎麼辦?這個小弟弟也很痛的樣子……」
  蘇雪涼一聽,立即插嘴道:「馮醫師還在辦公室,我去請馮醫師來看看!」
  「馮醫師?」兩位護士停下腳步,遲疑地對看一眼。「這麼做……可以嗎?」
  「當然可以!」她無法忍受看到小弟弟痛得直哀號。「我馬上就去請馮醫師下來!」
  說完,她立即沖向電梯,趕到九樓去找馮衛齡。
  她一路跑回馮衛齡的辦公室,他正好開門走出來,一見到她立即問:「你到哪里去了?該去巡房了!」
  李丹瑩跟著出來,神色不豫地指責道:「蘇小姐,馮醫師一直在找你,因而耽誤到巡房的時間,你知道嗎?請你以後不要隨便亂跑,浪費馮醫師寶貴的時間。」
  「抱歉,我下回會留意的!」蘇雪涼沒空和她多說,拉著馮衛齡的手就往外面走。「馮醫師,你快跟我來!」
  「怎麼了?我還得去巡—」
  「這件事比巡房更重要!」晚一點巡房,病人不會怎樣,但若是去晚了,急診室的小弟弟就要痛死了。
  她用力將馮衛齡推人電?,按下一樓的按鍵,李丹瑩在電梯門關閉前,迅速閃了進來。
  「快—」
  電梯到達一樓,蘇雪涼馬上拉著馮衛齡趕往急診室。「有個小弟弟頭部受了重傷,無人替他診治,你快去替他看看!」
  馮衛齡聽到重傷的病患,神色立即一正。「其他醫師呢?」
  「他們也有病人,大家都忙不過來呀!」
  「傷患在哪里?」馮衛齡不再多問,已主動走進急診室。
  「在那邊!」蘇雪涼看到小男孩,已被安置在急診室的一角,立即領著馮衛齡趕過去。
  馮衛齡走到小男孩身旁,開始進行一連串的檢測工作。
  片刻後,他直起身子,臉色不太好看地說:「他不要緊,等其他醫師回來替他看診就行了。」
  說完立即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蘇雪涼訝異地大喊:「馮醫師,你沒醫治他就要走了?」
  馮衛齡漠然回頭,望著她說:「他沒有生命危險,頭上的傷口只是外傷,請外科醫師來縫合就行了。」
  「可是你也是醫生——」
  「我並不是外科醫生,不負責這部分的事。我還有其他更需要我醫治的病人,沒時間在這裏耽擱。」他的目光,隱含著淡淡的指責,像在怪她浪費了他寶貴的時間。
  「耽擱?」蘇雪涼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認為……替病人看病,耽擱了你的時間?你是醫生呀!醫生替人看病,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為什麼你還分什麼有生命危險、沒生命危險?病人就是病人,為什麼還要分等級呢?你沒看到他很痛嗎?你這麼做,對病人太不公平了!」
  她失控地大叫,原本亂哄哄的急診室頓時靜默下來,不管病患、家屬或醫護人員,全用詫異的眼神望著她,好似在想:她怎麼有膽子這樣和醫師大吼大叫?
  「依我看,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另一道激憤的女聲介入,原來是李丹瑩出來替馮衛齡說話了。
  「醫療講求分級,醫師資源當然也應分級!殺雞焉用牛刀?像馮醫師這種優秀的人才,當然應該專心醫治更需要他的重症病人,像這種縫合傷口的小事,只要交給一般的醫師就行了,根本不需要馮醫師親自出馬!」
  「是嗎?」這種話從一個醫生口中說出,實在令蘇雪涼感到心寒。
  「那麼如果今天躺在這裏的人是我,你也會說這種話嗎?」她瞪著馮衛齡,冰冷質問。
  「蘇雪涼——」馮衛齡低聲警告。
  「不是嗎?像你這種冷血無情的人,會真正在乎誰的生死呢?我的生死,你也不可能在乎,對吧?」
  蘇雪涼氣昏了頭,忘了急診室裏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看,無論是非對錯,她都該給他留點面子,不該當眾指責他的不是。
  馮衛齡只是凝苦臉,沒有說什麼,但李丹瑩倒是義憤填膺,嚴訶替他教訓她。
  「蘇小姐,注意你的語氣!」
  「我認為自己並沒有說錯!人說醫者父母心,做父母的人,怎麼能對子女有偏袒?病情嚴重的才親自醫治,病情不重的就棄之不顧,這樣還能夠稱為醫生嗎?」
  「蘇雪涼,夠了!」李丹瑩厲聲暍叱。「馮醫師哪有棄病人不顧?你要不想做了,就趕快離開濟生醫院,不要在這裏破壞馮醫師的形象!」
  李丹瑩超她走?那他呢?
  蘇雪涼轉頭望向馮衛齡,他只是默默垂眼望著地面,沒有任何表示。
  難道他也希望地走?
  蘇雪涼覺得很受傷,可是脾氣一倔起來,就顧不了其他的她,自然也不可能拉下臉求他。
  如果他也希望她走,那她就走,這沒什麼好稀罕的!
  「我是想走沒錯!」她昂起下巴,瞪著馮衛齡。「我不想再跟著這種無情無義的人工作,我要離開濟生醫院!」
  她傲然拋下這句話,隨即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扭頭走出濟生醫院的急診室。
  從頭到尾,馮衛齡不曾阻攔過她,就這麼眼睜睜的任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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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濟生醫院有個占地寬廣的庭院,綠單如茵、綠樹環抱,令人心曠神怡。
  這天下午,馮衛齡獨自來到庭院,在小葉欖仁樹下的長椅上落坐。
  午後的微風輕拂,吹動他的白袍,暖暖的金色陽光,落在他烏黑的髮絲上,形成一圈漂亮的光環。
  他仰起頭,望著樹梢問偶爾飄過的白雲,恍然失神。
  他剛巡視病房回來,暫時有段空檔,若是以往的他,必定立即前往研究室,繼續他末完的醫學研究。然而最近,他對研究似乎失去了興致!
  不止研究,不論看診、手術、或是處理其他的工作,他都同樣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若不是他醫術高明,還能本能的完成工作,否則恐怕早已出大問題。
  自從蘇雪涼走後,他就變成這副模樣——對啥事都不感興趣,仿佛她一走,同時也帶走他生命中的陽光。
  問他可曾後悔,當時沒有挽留她?
  或許吧!只是當時的情況,實在容不得他開口挽留。
  她不該當著急診室那麼多人的面,公然指責他、對他咆哮。若是私下兩人相處時,他可以原諒她,也絕對會挽留她,可是她偏偏選在人來人往的急診室,公然頂撞他,若是他開口挽留她,那麼將來不知會有多少人起而效尤,到時候濟生醫院不成了上下不分、無法無天的紊亂之所?
  所以為了大局著想,他不能留她,而她也沒開口求情,當天就收拾東西離開。
  從那天之後,一個月過去了,他沒再見過她,也不曾派人尋找她的下落。
  說到底,還是他個性中的高傲因數作祟,她不顧他的面子,當眾指責他,如今要他主動拉下臉來找她,他自是辦不到。
  他想,他們可能會就此斷了聯繫!
  馮衛齡心中充滿感傷與不舍,卻又不願捨棄尊嚴主動求和,於是他的意志愈來愈消沉,與他共事的醫護人員都看出他有些不對勁,但他們誰也不敢來問他。只有儘量配合他的指示、達到他的要求,以免他突然抓狂。
  「馮醫師?您在這裏呀!」李丹瑩氣喘吁吁地走過來。
  她原本陪同他一起巡房,但中途被他指派到急診室支援,等她回來時,他已不見蹤影,她找了好久,才在這兒找到他。
  「急診的病患狀況如何?有大問題嗎?」他以她學長及指導醫師的身分,關心她看診的情況。
  「說到這個我就氣,那個人根本沒什麼大礙!」她皺苦臉不耐道:「說什麼跳樓自殺的病人,身受重傷,結果他是從二樓的陽臺跳下,只有外傷而已,連根骨頭都沒斷,害我急急忙忙趕去,全是白忙一場!」
  李丹瑩厭煩不耐的口吻,及那副嫌惡的嘴臉,令馮衛齡怵然心驚。
  那時他對蘇雪涼說話,也是這種表情及語氣嗎?
  難怪她會氣成那樣!
  李丹瑩說話時的神情,確實讓人打從心底不舒服,覺得她輕賤了病人。
  然而——她是跟誰學的呢?不就是他嗎?
  生平第一次,他認真反省自己行醫的心態。
  是否他己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一個傲慢自大、以為自己有能力主宰世界的自大狂?因為對自己的能力過度自負,所以他只肯醫治那些生命垂危的重症病患,對於症狀輕緩的病人,則是不屑一顧。
  醫生替病人看病,不是天經地義的串嗎?病人就是病人,為什麼還要分等級?
  蘇雪涼心痛的指責,以及她不諒解的神情,一再在他心中擴大。
  直到此時他才肯對自己承認:他錯了!真的錯了!
  他頹然掩面,沉重地歎息。
  「馮醫師,你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嗎?」李丹瑩忘忑不安地問。
  最近他真的很不對勁!她隱約猜到原因,但一直假裝不知情。
  「沒什麼!」
  他無法開口指責李丹瑩,因為教她如此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呀!說起來,她只是有樣學樣而已。
  「那麼馮醫師,如果有空的話,你想不想去喝杯咖——」
  鈴……
  馮衛齡的手機響起,他朝她比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後接起手機。
  「喂?」
  「請問……是馮衛齡醫師嗎?」電話那頭,傳來一位陌生婦人遲疑的聲音。
  「是的。請問您是——」
  「我叫張慧香。我想請問……你認識我的女兒蘇雪涼,是嗎?」
  「蘇雪涼?」馮衛齡略微一愣,不過還是照實回答:「是的,我認識她!請問有什麼事?」
  聽到蘇雪涼的名字,他陡地精神一振。
  「馮醫師,我知道你是濟生醫院最有名氣的名醫,我想拜託你一件事。」張慧香說著,聲音已有些哽咽。
  「伯母,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您儘管直說。」看在雪涼的分上,他—定會幫她。
  「我想—請你救救我的女兒!我可憐的雪涼啊,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張慧香突然放聲大哭。
  馮衛齡—聽,不但感到詫異,而且驚慌無比。
  「伯母,您先別哭,快告訴我怎麼回事!」
  「雪涼從以前就一直喊頭痛,前幾天突然在上班的時候昏倒,同事送她到醫院檢查,醫生說她的腦子裏長了一顆瘤,很危險……」
  「腦瘤?!」馮衛齡聽了,心跳差點當場停止。
  怎麼會?她怎麼會得腦瘤?
  聽到新的挑戰,他不但毫無半點興奮之情,反而滿心震驚悲傷。
  即便對他這個腦神經內科權威來說,腦瘤仍是一個非常難治療的疾病。因為腦子的構造太過精細複雜,若是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造成大出血,或是神經受損,甚至有可能變成植物人,可說是危險性極高的疾病,連他也感到相當棘手。
  「她現在在哪家醫院?」他強自凝定心神,不願張慧香聽出他的驚慌。
  張慧香說了一個地區小醫院的名字,並說:「原先的醫生說,這種危險度太高的疾病,他們無法醫治,要我替雪涼辦轉院。但是我對其他醫院也不熟,也不知道該找哪位醫生才好,正好在雪涼的皮包裏,看見你的名片,心想你們應該是舊識,所以才冒昧的打電話來,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協助……」
  張慧香邊說邊哭,若不是實在太無助,她怎麼會冒昧的來拜託一個陌生人呢?
  「伯母,別這麼說!您打電話給我,我很高興。我與雪涼確實是舊識,所以她的病,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您放心吧!」
  「那就無謝謝你了!雪涼一直是個倒楣的災星,但這回她很有福氣,因為她認識了你。」張慧香欣慰道。
  「伯母,您別這麼客氣。對了,我要麻煩您一件事,就是請您馬上幫雪涼辦理轉院,讓她到濟生醫院來,我會親自為她做治療。」
  「馮醫師,真的非常謝謝你!」
  張慧香好高興,因為她的女兒或許有救了!
                                                        
  分開不過一個月,馮衛齡再次見到蘇雪涼,幾乎不敢相信,躺在病床上那個蒼白、虛弱的女孩就是她。
  「雪涼……」
  一股熱氣沖向他的眼眶,讓他的聲音哽咽了。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她該是活潑開朗、充滿朝氣的陽光女孩,何時開始,病魔找上了她,將她的朝氣與活力全部帶走,讓她變得像個暮氣沉沉的老嫗,仿佛即將走人人生的終點……
  不,他不會允許的!他捏緊蘇雪涼纖瘦的腕骨,暗自發誓:就算上天要奪走她的性命,他也會扭轉天意,自死神手中奪回她!
  「唔……」手腕被捏痛,蘇雪涼呻吟了聲,悠悠醒來。「媽……」
  她因頭痛昏厥入院之後,醫生一直讓她服用一些鎮靜昏睡的藥物,所以她幾乎鎮日都在昏睡,如今轉院之後,馮衛齡停止給予鎮靜藥劑,她才終於清醒過來。
  昏睡幾日醒來,她不但覺得頭很暈,眼前的景物也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楚。
  「雪涼,你醒了?」
  張慧香一個箭步上前,抱著女兒,又哭又笑的對她說:「雪涼,馮醫師答應親自醫治你,你有救了!」
  「馮醫師?」
  蘇雪涼發現有只溫暖的手,握著自己蒼白的小手,她順著那只淺褐色的大手往上,看見馮衛齡熟悉的面孔。
  他望著她,溫柔的臉上,有著隱藏不住的擔憂神情。
  蘇雪涼驀然笑了起來,過往的一切不愉快,全都隨風飄去。
  夠了,能夠看見他自然流露的關懷,她已經覺得很欣慰、滿足了。
  「你瘦了。」馮衛齡舉起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龐,嗓音因心痛而嘎啞。「才多久不見?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張慧香站在一旁,眨眼看看他,又看了看女兒,發現他們之間,似乎有著什麼不尋常,便悄悄離開病房。
  蘇雪涼和馮衛齡都沒發現她離去了,他們眼中,只剩下彼此。
  再見到他,蘇雪涼沒有中點怨恨,只有滿心的愧疚與感傷。
  那天她住急診室,當眾與他發生爭執,並且衝動地離職之後,回家的當晚,她就後悔了!
  縱然他有千萬個不是,她也該好言相勸才是,他畢竟是醫生,有醫生的尊嚴,而她卻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對他人聲叫嚷、令他難堪,後來一想實在很不應該。
  然而當時她的態度那麼惡劣,縱然事後懊悔,也沒臉回去求他原諒,心灰意冷的她,索性在一間寵物店找了份工作,打雜混日子。
  幾天前的下午,她正在替一隻受傷的拘狗包紮時,忽然頭痛欲裂,隨即昏倒在地。寵物店的老闆,將她送到附近的醫院,醫生檢查後,告知她是腦瘤,並通知她母親到臺北來。
  「馮醫師……這……大概是報應吧。」她哀淒地一笑。「我當眾忤逆你,令你難堪,生了病……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我只能說……對不起……」
  「別胡說!你明明沒有錯,為何還要道歉?若真要說誰不好,那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輕忽那些輕症的病人,就這點來說,我沒有身為醫師的資格。」她的主動認錯,更令他慚愧。
  「不!你是我最崇拜的人,你的醫術救活了許多人,比起那些病情輕微的人,的確還有許多更需要你的人,我不該因為自己一時的同情心,當眾指責你,我真的很抱歉!」
  「好,別說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醫好你的病,這些事——不論誰是誰非,都讓它過去吧!」馮衛齡拍棺蘇雪涼消瘦許多的臉頰,柔聲安撫道:「你別擔心自己的病情,我馬上幫你安排檢查,等查出病灶,我自會治好它。你放心!」
  「嗯!」蘇雪涼微笑著,用力點頭。
  其實她知道,自己長了腦瘤,良性惡性還不知道,先前那間醫院的醫生要她轉院,她就猜到這顆腫瘤應該不好醫治,但她還是對他充滿信心。
  她相信他一定會想辦法醫好她,就算最後真的沒能治好,知道他對她這般有情有義,沒在危難時丟下她,她也算值得了。
  身旁有這麼多愛護她的家人、朋友,就算死,她也能夠瞑目了。
  「你先休息一下,等會我馬上替你安排檢查。」
  馮衛齡替她拉攏薄被,低頭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然後轉身走出病房,開始召集醫療小組。
                                                        
  在馮衛齡的安排下,蘇雪涼做了一連串詳細的檢查,X光、超音波掃描、電腦斷層掃描、血管攝影、核磁共振造影……經過這些精密儀器的檢查之後,她的檢查報告終於出來了。
  「真的是腦瘤!」
  馮衛齡面色凝重地站在辦公室的燈箱前,望著貼在上頭一張又一張X光片,每張X光片所出現的異物,都清楚地告訴他,她的腦部真的長了—顆乒乓球大小的腫瘤。
  據他判斷,那顆腫瘤應該是良性的,而且在她腦中已有很長一段時間,由於腫瘤逐漸長大,壓迫到血管及神經,她才經常感覺頭痛,並且突然昏倒。
  雖然研判不是惡性腫瘤,不過那顆腫瘤生長的位置極深,又緊鄰大動脈血管,因此手術相當危險。
  腫瘤距離血管太近,若是—不小心,將有可能造成大出血,危及性命。但是若不動手術,將來腫瘤長大到一定的程度,可能會突然爆裂,造成腦內大出血,她一樣會死。
  「到底該怎麼辦?」他痛苦地低喃。
  以醫生的角度來說,他會勸她立即接受手術,取出那顆腫瘤,但是身為關愛她的人,他不願她接受手術。
  因為若是稍有差池,將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嚴重後果,即使他號稱腦科權威,也不得不擔心。
  為什麼會是她?馮衛齡感覺熱燙的液體,逐漸在眼中彌漫。
  為何要在他發現自己愛上她,卻還來不及告訴她的時候,讓她得這種病?
  是的——他愛上了她!
  她樂天助人的性格使他欽佩,而她陽光般開朗明亮的笑容,照亮了他的生命,向來眼中只有醫學的他,從未發現,生命是這麼令人高興的東西。
  但——現在那個把陽光與歡笑帶給他的女孩,卻遭到病魔覬覦,企圖將她自他身旁奪走。
  馮衛齡握緊拳頭,再次向自己起誓:他不會允許任何人自他身旁奪走她——即便是死神,他也要與弛搏鬥到底!
  稍微平復激動的情緒之後,他到病房去看蘇雪涼。
  站在病房門前,他首次猶豫,不知該如何開口說出關於她的病情,只因為這個病人,是他所愛的女人呀!
  直到這時,他才真正能夠體會,病人家屬的心情。想起自己以往的冷漠態度,他不禁感到由衷歉疚。
  那時他若能溫柔地安慰病人家屬幾句話,相信他們會覺得好過一些。
  他深吸一口氣,推門走進病房。
  「嗨,雪涼!」
  「馮醫師!」綁著兩根小馬尾的蘇雪涼,坐在病床上,正在看一本漫畫。
  因為不再服用那些令她鎮日昏睡的藥物,所以她看起來精神不錯,甚至會讓人有種錯覺,以為她根本沒有生病。
  但檢查報告清清楚楚的顯示,她確實長了腦瘤。
  「今天覺得如何?」他靠近病床邊,溫柔地拂開她頰邊的髮絲。
  「很好啊!只是偶爾會覺得頭痛、想吐。」
  「嗯。」這都是腦瘤的典型症狀。
  「馮醫師……我的檢查報告出來了吧?」
  馮衛齡略微一愣,隨即擠出一抹笑容,以無所謂的語氣說:「不過是長了點小東西,沒關係,我會清除乾淨的!」
  他愈是笑得輕鬆燦爛,蘇雪涼愈是感到懷疑。
  「我的病……很難治對不對?我想一定有很大的危險。」
  她的話,像根針一般,立即剌破了他偽裝出來的笑容。
  他垮下臉,再也擠不出笑容。「雪涼……」
  「沒關係的!這是天意,我已經認命了。」蘇雪涼假裝不在意的笑著說。
  天下豈有不怕死的人?
  她當然也害怕自己會就此死去,不過為了安慰馮衛齡,她還是假裝自己一點都不在乎。
  「傻瓜!怎能認命?你該知道,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那些愛你、關懷你的人,難道你忍心讓他們難過嗎?如果你放棄了,叫他們如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馮衛齡哽咽了。他說的,正是自己的心聲。
  「馮醫師……」
  蘇雪涼看見他眼眶裏的水光,很想問他,他是否也是那些愛她、關懷她的人之一,但是話到舌尖,她卻問不出口。
  她怕萬一是自己一廂情願、自作多情,那麼將來兩人還要碰面,那多尷尬?
  再說,就算他對她真有一絲情愫,那又如何?
  她長了腦瘤,也許很快就要死了,就算問清楚他的感情,又能如何?不過是徒增感傷罷了!
  「別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要好好打起精神,與病魔抗爭,知不知道?」馮衛齡柔聲鼓勵。
  「嗯!」蘇雪涼首頷表示明白。
  「那麼我先走了,我約了醫療小組,等會要和他們開會,討論你的病例。」
  「那……你要當心,不要累壞了自己。」
  她叮嚀完,才發現自己的語氣好親昵,像他的情人似的,她立即紅了臉。
  馮衛齡著迷地望著她芙頰生暈的嬌態,真心地笑了。
  「別害羞,我喜歡你這麼問我!」他低下頭,照例在她額上印下—吻。「你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
  「好……」
  馮衛齡離去好一會兒,蘇雪涼還暈陶陶、沉醉在他的魔力之下。
  雖然他只是輕輕吻了她的額頭一下,不過她已經很開心、很滿足了。
  門外,眼冒妒火的李丹瑩捏緊手心,尖銳的指甲刺人自己的掌心,她卻不覺得痛。
  蘇雪涼——
  她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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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30 00:08: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哈哈哈……楊老伯,你輸了——願賭服輸,快快受罰吧!」
  腦神經科的病房裏,笑聲從早上開始就沒間斷過。
  原來是住院中的蘇雪涼閑來無事,像以前那樣到各病房四處閑晃,發現這些住院的病患,全部精神萎靡、鬱鬱寡歡,讓整個病房看起來像座死城,死氣沉沉,一點活力都沒有。
  於是她靈機一動,拿了副撲克牌,開始到各病房,陪那些沒有家屬陪伴的病患玩牌,並且訂下有趣的處罰規則,讓大家玩得心驚膽跳,又捨不得放手。
  「那你要罰我做什麼?」年近八旬的老人,竟也玩得像個孩子。
  「就罰你……」蘇雪涼故意說得慢吞吞的,吊老人胃口。
  「到底罰我什麼?」老人苦著臉問。
  幾趟玩下來,他學過貓叫、狗叫、豬叫,接下來她不知道還要怎麼整他?
  「罰你學猴子跳舞!」蘇雪涼興奮地拍手大喊。
  「什麼?!」
  老人哇哇大叫,他都一把老骨頭了……
  旁觀的病患、護士聽了,也全興奮地拍掌齊喊:「學猴子跳舞!學猴子跳舞!學猴子跳舞……」
  老人耍賴了半天,敵不過大家的呼喊,難為情地搔搔頭,才不情不願地裝出猴子的模樣,胡亂擺弄了幾個僵硬的扭擺姿勢,逗得大夥兒齊聲爆笑,差點掀翻病房的屋頂。
  馮衛齡站在人群的最週邊,看著這—幕,也不由得悶聲低笑。
  這頑皮的小妮子!
  李丹瑩見蘇雪涼受大家歡迎,心裏已相當不是滋味,又見馮衛齡寵溺的笑容,內心更是嫉妒。
  蘇雪涼不過是個姿色平庸、氣質普通、甚至連學問都不如她的小丫頭,憑什麼得到這麼多關愛?
  「馮醫師,蘇小姐這樣不好吧?這裏是病房,又不是遊樂場,瞧瞧她把病房弄成什麼樣子了?還有這些人也跟著起哄,真是太不像話了!」李丹瑩忿忿地控訴。
  「我倒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心情愉快,有助於病人早日恢復健康,這點你在醫學院應該也有學過吧?」馮衛齡看似柔和,實則銳利的日光,射向李丹瑩。
  他在提醒她,不要重蹈他的覆轍,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冷血醫生。
  「呃……當然。」李丹瑩??地回答,心裏卻更加憤慨。
  瞧瞧蘇雪涼做了什麼?她把她最崇拜的馮醫師,變得完全不像過去那個睥睨一切的醫界權威!她把他變得像普通人一樣,會為了一點小事感動、微笑。
  她太失望了!
  李丹瑩咬了咬唇,決定扭轉這種局面。
  她要以前那個馮神醫回來!
                                                        
  當晚,李丹瑩藉故留在醫院沒有回去,等深夜病房的人聲逐漸沉寂之俊,她才前往蘇雪涼的病房。
  「蘇雪涼。」她推開門,冷聲喊道。
  「咦?李醫師,你來看我呀?真是不好意思!」
  蘇雪涼放下看到一半的漫畫,沒心眼地朝她綻開笑容。
  「你不必感動,因為我不是來看你的。」李丹瑩昂起下巴,傲然望著她。
  她怎麼看,也看不出蘇雪涼的獨特之處,她真的不明白,大家到底被她用什麼妖術迷惑了?
  「喔?那——李醫師來找我是為了……」
  「我同情你!」
  「啊?」蘇雪涼聽得一頭霧水。她同情她什麼?
  「我同情你只能利用自己的病,來吸引馮醫師的關心。」李丹瑩漂亮的唇瓣,吐出傷人的話語。
  「我沒有呀!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蘇雪涼受傷地望著她,她從未這麼想過。
  「哼!難道不是嗎?不必否認,你確實成功了!現在馮醫師對你,可是百依百順、嬌疼得很,不過你別高興,若不是你的病確實棘手,他對你根本不屑—顧!」
  李丹瑩緊抿苦唇,神情怨恨地瞪著她。「你應該知道,我和馮醫師是舊識,那你知道,我們是在哪里相識的嗎?」
  「我知道——你是他的病人。」蘇雪涼回答。
  「那你知道,我生的是什麼病嗎?」
  「我……不知道。」
  李丹瑩望苦她,緩緩宣佈答案。「腦瘤。」
  「啊!」蘇雪涼驚訝地大叫:「你也是——」
  「是的!我也曾是腦瘤的患者,並在濟生醫院成功地動手術摘除,康復出院。雖然那時我的主治醫生,並不是馮衛齡醫師,而是他的叔叔——馮青雲醫師,?在那段時間,馮衛齡醫師給了我很多鼓勵,讓我平安度過手術的難關,所以我才下定決心報考醫學院,想成為一位醫生,追隨在馮醫師的左右。」
  「原來如此。」蘇雪涼一直好奇,李丹瑩與馮衛齡是怎麼相識的,原來竟是如此!
  「我一直很仰慕馮醫師,夢想有朝一日能跟在他身旁,與他一同工作。」若能夫唱婦隨,那當然更好!
  「那……很好呀!」蘇雪涼??地回答,心裏好酸、好苦、好難受。
  優秀、美麗的她,確實與馮衛齡很相配!
  李丹瑩捏緊手心,憤恨地說:「所以你該有自知之明,馮醫師對你,不過是同情,再加上你腦中的腫瘤,具有挑戰性,所以他才會對你諸多關懷,你可別自作多情,以為他愛上你了!」
  「我……」蘇雪涼麵色蒼白地望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確實,有好幾次,她在馮衛齡眼中,看見異樣的光芒,溫柔、深情,而她以為那是愛。
  打從一開始,她就非常欣賞他,雖然後來曾因爭執分開一陣子,但是在她心底深處,從未對他忘情。如今再回到濟生醫院,回到他身旁,她更加明白,自己確實已深愛上他——而且一天比一天更愛他。
  不過仔細一想,他怎麼可能愛上她呢?
  他是那麼傑出、優秀,她知道除了李丹瑩之外,還有好多漂亮的女孩喜歡他,她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優點,可以勝過她們,讓他只獨鐘她一人?
  或許李丹瑩說得沒錯,他對她好,只是方便進行治療,或是同情她,她會錯了意,以為他也喜歡她……
  她看著李丹瑩高傲得意的臉孔,心中充滿同情。她想:如果馮衛齡真的和她在一起,那麼他的後半生,一定會過得比現在更空虛、更孤寂。他們都太冰冷廠,即使結為夫婦,也燃不起溫暖的火花。
  一抹作弄似的微笑,在蘇雪涼唇畔浮現。或許——她該給李丹瑩一點小小的教訓,要她以後別狗眼看人低!
  「你說得對,我該好好利用我長了腦瘤的優勢,儘量爭寵、裝可憐才對。」她用力點頭,一臉認真的模樣。
  「你說什麼?」李丹瑩美麗的臉龐變了色。
  「沒錯呀!這不是你今天特地來看我的目的嗎?」蘇雪涼佯裝無辜地咧嘴笑著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聽從你的建議,徹底糾纏馮醫師到底!如何,我這麼受教,你有沒有很感動呢?」
  她們沒發現,有聲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輕笑,在門外響起。
  這小妮子!
  「你……」李丹瑩食指指苦她,氣得不住顫抖。「蘇雪涼,你不要得意!就算你接受手術,也沒人敢保證成功率有幾成,到那時——哼!我不想說難聽的話,不過馮醫師不是笨蛋,他知道什麼才是最好的,等著瞧吧,他很快就會離開你!」
  「那麼至少在動手術之前,我可以完全擁有他呀!你放心,我一定會霸著他,直到我死去那一刻為止。」蘇雪涼甜美微笑著。
  「好!你竟然這麼頑固,那麼等你痛哭的時候,就不要後悔!」
  李丹瑩推開門,氣嘟嘟地離去。那時,走廊上已經沒有人了。
  李丹瑩走後,蘇雪涼原本挺起的肩立即垮下,剛才堅強的偽裝,全像泄了氣的氣球,完全消失無蹤。
  其實剛才她是故意氣李丹瑩的,她從沒打算對馮衛齡死纏爛打,她不是那種厚顏無恥的女人。
  不過,李丹瑩的話,也給了她一些省思。
  她或許只剩下極短暫的生命,而她這一生,最值得紀念的回憶,究竟是什麼?
  可悲的是,她想不出來!
  她甚至不曾談過戀愛!她從未嘗過戀愛的甜蜜滋味,卻可能即將死去,她多麼不甘!好希望能住最後的這段日子裏,抓住些什麼——
  就算只是同情的關愛也好。
  她咬了咬唇,暗自下了個決定。
  她想要——體驗愛情!
  不管自己的生命剩下多少時日,手術前這段日子,她要開開心心地與他共同度過,留下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
                                                        
  「下個禮拜就要動手術了,你會緊張嗎?」
  這天,馮衛齡照例在下班前,到病房探視蘇雪涼。
  他已經和醫療團隊做好整體的評估,並且決定下個禮拜為她動手術,取出腦中的腫瘤。
  「不會。」蘇雪涼緩慢搖頭。
  若說她完全不緊張,那是騙人的,不過她相信他,她相信不輕易服輸的他,一定會想辦法救她。
  如果連他也救不了她,那麼她確信這必然是天意,她沒有怨尤。
  只是……當她治癒的那一刻,也就是他離去的時刻。
  一陣尖銳的?痛,陡地刺入她的心頭。她的病既然好了,那他也沒必要留在她身邊了,對不對?
  「不緊張就好,相信我,我會醫好你的。」他望著她的眼睛,堅定地保證。
  她必須信任他,唯有她對自己產生信心,與他同心協力,才有可能擊敗病魔。
  「嗯。」淺笑掛在唇畔,蘇雪涼眼中淚光閃爍。
  如果—此刻他眼中的執著,不是因為她的病,而是為了她,那該有多好!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馮衛齡不舍地鬆開她的手,轉過身,正準備開門離去,身俊突然傳來一聲輕柔的問句。「在動手術之前,我可以暫時住在你家嗎?」
  馮衛齡震驚而迅速的回頭,瞪苦她澄亮的眼,試著從她眼中,印證自己所想的答案。
  「你說……你要住我家?」
  「嗯。歡迎嗎?」她粲然微笑。
  「這……」他有幾分猶豫。醫生與病患——這樣不合常倫,恐會遭人議論……
  「不行呀?」她的笑容逐漸消失,憂傷染上臉龐。
  馮衛齡喜歡看她微笑,捨不得她面帶憂愁,因此她才眉頭一皺,剛才他的顧慮——什麼不合常倫、會遭人議論等等——全被他拋諸腦後。
  —個鐘頭後,蘇雪涼已經坐在他的車上,行駛在前往他住處的道路上。
  「你休息一會,我倒杯水給你。」
  —進家門,馮衛齡放下她的行李,隨即到廚房倒水給她,蘇雪涼立即跟了過去。
  「你的廚房也好乾淨喔!你都沒開夥呀?」她拿起一把德國雙人牌的菜刀,好奇地觀看。
  上回她車禍受傷時,只借住在客房,除了客廳和客房,其他地方她都沒仔細參觀過。
  「別玩刀,小心割傷。」他取走她手中的刀,放進櫥櫃裏。
  「噢!」她聳聳肩,晃出廚房,繼續她的探險之旅。
  「這是書房?那隔壁是你的房間羅?」她臺上書房的木門,轉而開啟主臥室的門。
  她走進他的臥房,躺在那張大大的雙人床上,閉眸冥想他躺在這張床上時的模樣。
  她抱著柔軟的絲被,嗅聞他殘留在被上的氣味——一如他身上的氣息,乾淨、清爽,令她感到很熟悉。
  她覺得好溫暖,仿佛正躺在他懷中,被他保護得好好的。
  「雪涼?」馮衛齡走過來,看見她躺在他床上,隨即笑著問:「你困了?你的房間還是在原來的客房,需不需要我扶你過去——」
  「不要!」蘇雪涼斬釘截鐵的回答,令他錯愕。
  「你說什麼——」
  她翻身下床,不發一語地走到他面前,然後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雪涼你—」
  他只來得及說出這三個字,就被她用軟而紅潤的唇,堵住他的嘴。
  「雪——唔!」
  他今晚特別吵耶!她無奈地一笑,伸出粉舌挑逗地舔吮他的唇瓣。
  馮衛齡的震撼持續了好幾秒,才慢慢轉回意識,他主動加深這個吻,然後開始接掌主控權,熱烈而纏綿地吻她。
  熱吻在激情失控前停止,他推開面色如緋、虛軟無力的她,正色問:「雪涼,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這樣吻一個成熟的大男人,不是一個好女孩應有的行為!」
  在激烈得幾乎吞下她的熱吻之後說出這番話,連他都覺得自己的指責,毫無說服力,簡直像個好色又假道學的老冬烘!
  蘇雪涼突然安靜下來,烏黑的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眼中有著令他鼻酸的悲傷。
  「誰都不能保證,我的手術一定會成功對不對?」她輕輕開口。「我不想浪費僅有的寶貴時光,我想在最後這段時間裏,保留一點屬於你我的回憶。」
  一旦她踏進手術室,就是他們分離的時刻。若手術成功,那麼他會離開她,若是手術失敗,那麼她會死。
  無論哪一種結局,都是以分離收場,他們不可能相守一輩子的!
  所以她想利用手術前這段時間,好好儲存更多與他共同製造的回憶,那麼無論最後是誰離開誰,她都不會有怨尤。
  「雪涼……」馮衛齡的聲音嘶啞了。
  他一直以為她很堅強,沒想到她對這次手術,竟有著這麼強烈的恐懼與不安。
  他以為她懼怕的是手術的危險性,卻不知在她心中,有件事比失去生命更令她恐懼,那就是——失去他!
  「你不會死的,絕不會!」他緊緊摟住她,在她耳邊吼著立下誓言。「我一定會醫好你,我不會允許死神將你自我身旁帶走——我絕不允許!」
  只要一想到可能會失去她,他就心痛得幾欲發狂。
  他將她攔腰抱起,來到臥房中央的大床上,用一整晚的時間,向她證明他的決心。
  「我會醫好你的!一定會……」
  「我愛你!」蘇雪涼輕聲呢喃,在微笑與淚水的交織下,將自己交給了他,享受她生命中第一次,同時也是最後一次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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