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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席絹 ]【報恩那麼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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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9 11:04: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就是這味道!

  好吃!好懷念、好溫馨、好感動!蘇~~

  為了這個味道,她甘心放棄高薪,

  跳槽到周氏企業成為據傳是阿斗繼承人旗下,當起超級秘書。

  每個人都說她是周老爺子欽點的未來董娘,

  對她是客氣加巴結。

  哈哈哈!錯錯錯!

  雖然她的新上司有錢又俊帥,但,干她啥事啊!

  她的目標是周氏大樓地下一樓大眾食堂裡的廚師啦!

  還有他煮的飯、炒的菜,還有……她的報恩計畫。

  怎麼辦、怎麼辦?!

  計畫好像派不上用場哩!

  她的「恩人」根本不想名利雙收,她的才能無從發揮起——

  可是,嗯,總要報的……

  要抱?!這樣……可以嗎?

  嗄?認、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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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9 11:08: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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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氏」企業裡,人人都在傳——那個被董事長重金挖角過來的超級秘書王攸貞,將是周家大少未來的妻子、周氏企業下一任董事長夫人。

  所以,王攸貞從踏進周氏企業辦公的第一天,就備受各方禮遇,完全沒有任何人敢因為眼紅她的際遇或因為她是被重金禮聘進來的而故意刁難她。

  未來董娘耶!巴結都來不及了,哪敢刁難?別說刁難了,連一些酸言酸語五四三的話,大家也都不敢隨便在她會出沒的地方說出口。雖然說,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周氏企業最活生生,鮮嫩嫩的一塊上好松阪牛肉——呀,不是啦,是周氏排名第一的黃金單身漢……對,眼睜睜看著周氏第一黃金單身漢隨隨便便就被一個空降部隊給叼走,心裡自是不無哀怨的。可是,世間事向來就是這樣,人比人只會氣死人;人各有命,別怨歎啦。了不起下輩子再努力看看好了,看是努力長得美一點,還是努力讓能力才華齊備一點嘍。

  王攸貞才進入周氏工作半個月,能力高不高強當然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來的,更別說她的頂頭上司可是周劭耶!這個只要一天上工超過七小時就嚷著要氧氣筒伺候的公子哥耶。任何能力卓絕的人只要在周大少手下工作,恐怕是別指望能有什麼優良考績可以拿出來見人了。

  每個公司一定多少會有一些派別山頭林立,而周氏這個以「傳子不傳賢」聞名的家族企業所組成的經營團隊當然也不例外。

  而周大少所屬的派別名稱又更特別了一些,他「副總經理辦公室派系」又有個叫起來簡單多了的別名——古墓派。

  在古墓派這裡,人才會被埋沒為庸才。「有幸」被調來這單位的人,他原本如辭海般厚的人生規劃,也只能剩下三個欷微的字:等退休。

  這當然不是公司故意的安排,至少原先不是。

  原先每一個被調來這單位的人都身負著神聖的使命,也就是成為周大少的核心幕僚,輔佐主子一路披荊斬棘,最後直登大一統的王座,到時他們自然也跟著雞犬升天,將會在周氏這個大集團裡位居要津、名利雙收,幸福得不得了……可是!可是——偏偏諸葛智給他遭逢阿斗才!

  怨歎啊……欷歔啊……不如歸去啊……

  周大少擔任副總一職也不過三年而已,但耗損掉的精英卻有一籮筐那麼多。跳槽的跳槽,要求調單位的調單位,會留下來的就剩一些比較沒什麼事業野心志氣的人。這些人可能是覺得苟安於周氏古墓區一角也不錯,輕輕鬆鬆的,每月有薪水領,還可以一路領到退休。人生之美好,莫此為甚。

  簡直像是考進了公家機關一般哪!

  在副總經理辦公室這兒當差,往好處看,就叫——公務員的天堂;想不開的人,會管這兒叫——商業精英的墓塚。

  王攸貞上班半個月,心得上的累積不多,而她也尚無緣見到她那個據說「辛苦了一整年,好不容易拿到長假能好好放鬆身心」的上司。

  下過上司在不在位子上,對辦公室裡的所有成員來說,似乎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四個特助同時這麼說——

  「老闆在不在,都不是問題。他非常的信任下屬,完全放手給我們做,任何簽呈、任何企畫案,都是我們在評估,他什麼事也沒做。老闆說他只是個橡皮圖章。有事自己解決,沒事不要隨便打擾他的休假。」

  兩個秘書助理眨眨水亮的大眼、揚揚銀藍色的長睫毛,這麼說——

  「老闆不在,我們日子會比較好過吧,不然會接電話接到手軟耶!」

  「對呀對呀!不是幫忙訂花,就是幫忙安排他的約會,又不可以讓他的女友有同時打照面的機會,這真是高難度的工作呢!」

  最後,也就是原先的秘書,在王攸貞來了之後,被調任為副秘書的劉若寶;比起六位衣著光鮮亮麗的男女,這位女士顯然立志當個修女。而從她小聲而謹慎的說話方式來猜測,這小姐可能是昏君當政、佞臣亂世裡的忠臣來投胎。她說——

  「副總經理去年一整年確實很忙很辛苦的。他人不在辦公室裡英明的領導我們,確實會對我們的工作造成一些不便,畢竟是群龍無首。但因為有他的充分授權、完全信賴,我們才能將工作推展如常,不致於出什麼大問題。副總經理是一個很知人善任的上司。」

  當她這麼說時,其它六人至少有五人在翻白眼,剩下的一人因為正在打呵欠,所以來不及合群。

  一般來說,秘書與特助的職位是平行的,沒有高低之分。不過這種情況在半個月前被強制做了改變。半個月前,董事長親自將王攸貞領來這兒慎重介紹,再白目的人也知道從此以後這間辦公室的真正老大是誰。

  不再是那個阿斗牌副總,而是眼前這位超級秘書了!

  原本平行的同事關係突然成為高高在上的上司,雖然心情上不太好調適,不過只要一想她是以後的「董娘」,也就認命了。往好處想,能在第一時間跟她建立良好關係,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幸好王攸貞這位超級秘書也不是那種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不上道傢伙,縱使有很多人正睜著眼睛看她如何表現,她也不急著搞壞自己的人際關係,弄出天怒人怨的下場。

  她人還頗好相處的,雖然看起來很冷漠嚴肅。

  她人還挺好說話的,雖然她有些微冰山氣質。

  她會笑哦!會說「請、謝謝、對不起」哦!會跟大家一同去地下一樓的大眾食堂吃自助餐哦!身段之柔軟的,作風之平民的,比起別單位的那些皇親國戚來說,她的表現簡直像是天使下凡一樣讓人感動!

  以一個眾所皆知的「內定董娘」身份來說,她算是和藹得不可思議了。照理說她該乘機作威作福才是,但她卻不,可見是個狠角色。

  大家心裡都偷偷這麼認定。

  而這個上道的狠角色,很快的便被副總辦公室裡的所有人接納。




  「呀,中午了。」

  時間過得很快,彷彿才開了一下子的會議,十二點的音樂聲便響了起來。王攸貞將檔案夾合上,一反辦公時的冷然,露出罕見的微笑,道:

  「好了,午休之後再接著開會,大家先吃飯去。有人要一起去大眾食堂吃飯嗎?」

  從進周氏工作的第一天,王秘書用午餐的地點就只有地下一樓的大眾食堂;就算同事盛情推薦公司附近還有很多便宜又好吃的餐廳可供選擇,她也不為所動。原本以為她是勤儉持家的性格,捨不得花錢,有人討好的說要請她到高級餐廳吃飯,不料她也是微笑婉拒,堅持還是要到地下一樓去吃大眾食堂的自助餐。

  這大眾食堂真的有那麼好吃嗎?是不差啦,可是每天吃也是會膩的呀!何況他們是公司裡的高級職員,一般高級職員是不會常常晃去那邊露臉的,這王秘書這樣做——而且還天天這樣做,會給人矯枉過正的做作感耶!適可而止比較好吧?

  「王秘書,你又要去吃自助餐哦?附近有一家新開的法國餐廳,開幕期間有優惠耶,一客才八百八,你要不要一同去吃?平常一客得一千二的哦。」助理秘書之一討好的問,希望這次能邀得動她。

  王攸貞收好所有文件,起身走回自己的位子上,仔細將重要文件分別歸檔或鎖進抽屜裡。

  「不了,我到地下一樓吃。你們要一同去嗎?」她問。

  站在她身邊的三、四名男女們一致搖頭。才不要,他們對精緻食物比較喜愛。

  「那我們下午見。祝用餐愉快。」王秘書向他們點了下頭。

  幾個人只好互看了一眼,聳聳肩,走人了。

  她忙完手邊的事,上好抽屜的鎖之後,以為辦公室裡應該只剩下她一人才是,沒料到還會見到一隻工蟻在那邊孜孜不倦的埋首苦幹。

  「劉小姐,怎麼不先去用午餐呢?」

  「哦……啊!王秘書,不必了,我不太餓,我、我中午留守辦公室,你去吃飯吧。」劉若寶小聲又有些結巴的說著。

  這是個努力工作的老實女孩,也非常暗淡。王秘書無意勉強她,說著:

  「我知道你很努力,而且很得副總賞識。總經理幾次想將你調過去做事,都被副總攔了下來。」

  「呃……呃……謝謝。」頭低低的,不習慣跟人聊天,結巴得更嚴重了。

  「我想……副總他,不會樂見我取代你的位子吧?」她微笑。周劭一直以為她被挖進周氏,若不是當個「董事長秘書」,至少也會是「總經理特助」什麼的,絕對不可能將她擺在副總辦公室這裡等發霉。

  可以想見當他大少爺終於收假回來時,臉色將會多麼精采。

  「不會的!不……不會的……」劉若寶連忙搖著雙手,很怕這位未來董娘對她有著什麼奇怪的聯想。「我們副總很賞識王小姐你,真的!他常常說我太土氣,都沒有人家范姜總經理的秘書那種專業而俐落的氣勢。真的!所以一旦他老人家回來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真的!」

  老人家?

  王攸貞捺住一抹笑意,很想對這個慌張的小女生搖頭,告訴她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不流行老爺、丫鬟那一套,周劭可能不會太欣賞「老人家」這種尊稱往他頭上冠去。可又怕說太多會驚嚇到她,於是作罷。

  「你別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好了,我下去吃飯了,你想忙就繼續忙,我不打擾了。」吃飯要緊。

  劉若寶始終低垂著的頭,直到王秘書走進電梯之後才敢抬起來。怔怔望著電梯的方向,不自覺的歎氣。

  王秘書長得好漂亮,整個人看起來也好威嚴氣派,簡直就像電視廣告裡面那種粉領形象——既知性又亮麗,不像她這樣……一點也沒有秘書樣,怎麼看都像個打雜的小妹。

  唉。




  長得美麗一些的人,向來是目光聚集的焦點;若再加上身份特殊的話,那麼就得有某種程度的認命,接受自己是動物園那只名為黑麻糬企鵝的事實,然後乖乖讓世人景仰、指指點點。

  王攸貞對於眾人的好奇眼光從來就不陌生,畢竟她自出社會以來,就幸運的待在光芒仿如明星一般的年輕老闆手邊做事。老闆在商場上的成績斐然,相對的,她這個做下屬的也一同沾光,每到任何一個公開場合,都有人在看她、評量她;而她的表現也還不錯,沒出過什麼大閃失,於是想挖角她的人這兩年來真是多到數不清。

  她當然知道每次她下來吃午餐,有多少人在看她、偷偷以她當話題在那邊說著好配飯,但她沒放在心上。她向來是個冷靜的人,情緒的起伏不大。雖然說流言只會愈傳愈離譜,但想想這樣的流言對她也沒什麼壞處,也就由他們去了。

  跟眾人一樣,她領著紙餐盤,排隊等點菜。

  「啊!王小姐,你先請你先請!」排在她前頭的幾個男女見到她來,一致的讓位,原本壅塞的排隊人潮一下子在她面前淨空出一條康莊大道,摩西分開紅海都沒那麼神速。

  啊——有特權真是件美好又便利的事呀。

  王秘書搖頭微笑,「這怎麼好意思?不用了,反正一下子就輪到了。」

  「不不!你先請!我們沒關係的。」他們都這麼說。

  盛情既然難卻,那她再推拒下去就是不賞臉了。

  「真是謝謝大家了,真不好意思。」微微點了下頭,很快的步入點餐區。

  「王小姐好像很喜歡吃這裡的東西哦?天天都來呢。」一名女職員討好的在她身邊找話閒聊。

  「欸。這些家常菜挺合我胃口的,不油膩,比較不會胖。」她客氣回著。同時也將她想吃的菜指給裡頭的歐巴桑知道。歐巴桑很快的把菜夾滿她的餐盤,還一直問夠不夠、要不要再多一點。王攸貞習慣一心好幾用,對歐巴桑搖頭,然後道了聲謝,沒有馬上去找座位用餐,因為那位女職員還在對她笑著。

  「對呀,有人會嫌這裡的東西太清淡,喜歡重口味,其實那才不健康呢。不過王小姐你這麼瘦,還怕胖哦?」

  「當然呀,女人都怕胖的。」

  「我們可以跟你坐一桌吃嗎?」覺得這位未來董娘好像真的滿好相處的,幾個女孩子壯起膽子問著。

  「當然可以。就那桌吧,我先過去了。」她指著一邊沒人坐的角落說著。

  「好呀好呀!我們馬上就過去!」特別興奮的聲音,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女職員們一邊點菜一邊吱吱喳喳的,話題都繞在王秘書身上。這時廚房裡又端出了新炒的青菜。這當然不是什麼大下了的事,不過如果是由一名年輕英俊的廚師端出來,那就是非常不得了的事了。

  帥哥!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帥哥!哇——

  這位英俊小伙子的「美色」很快讓女職員們忘了前一秒還談得非常熱門的王秘書,全部瞪大眼,傾身貼在玻璃上用力看著。看他把菜放下,看他轉身回廚房,看他穿著雪白廚師服裝的修長身材……目測至少有一八○,跑不掉的!

  這小伙子實在是帥,帥到連向來冷淡的王秘書都抬頭看了過來。

  「歐巴桑歐巴桑!那個小帥哥是誰?」不囉嗦,馬上發揮狗仔精神打聽起來。雖然說人家的年紀可能非常小,不過姐弟戀是目前很時尚的玩意兒,打聽來美美的幻想一下也不錯啦!

  「以前沒看過耶,是不是新來的?裡面還有沒有好貨?對哦,我們來這裡吃這麼久,都沒看過廚師走出來過耶。歐巴桑,裡面有幾個人在煮呀?」

  「啊就兩個大廚輪流來煮飯,還有四個學徒啦。」

  「剛剛那個是大廚嗎?幾歲了?有沒有二十五?叫什麼名字?」

  「他是大廚啦,年紀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們也不曉得,只知道他姓方,我們都叫他方大廚。」

  「方?只知道姓方哦?方什麼?你有問過嗎?」

  歐巴桑只能搖頭。她們知道的實在不多,沒有太多資訊可以滿足女職員們的好奇,於是女職員們只能唉聲歎氣的走開。

  「原來這裡有這麼養眼的小帥哥可以看,我們居然都不知道,真是太浪費他的美貌了!如果那個帥哥廚師肯出來賣個笑,包準這兒天天爆滿,鈔票滾滾而來。」坐下,再歎個氣。

  「反正帥哥跑不掉,以後我們天天來吃,總是可以瞄到他的!」有人很樂觀。「小廚師不比貴公子,只能看,不能碰的,這樣想不是好多了?」

  「哎,可惜只是個煮飯的,再帥也只能當男友玩玩,不能嫁的。」

  「怎麼這樣說?人家煮飯也可能煮成一個大富翁呀!」

  「就憑這樣的手藝?只不過是還可以吃而已。有本事的早去開大餐廳了,怎麼會混在這裡賣這種五十塊錢一份的自助餐?別傻了。」呀,美色與麵包,多麼艱難的選擇。

  王攸貞靜靜聽著她們長吁短歎,為著方纔那位驚鴻一瞥的帥哥廚師而喜悅或哀愁著。她就坐在離點菜區最近的地方,當然也看到她們口中的帥哥,也聽到了她們與歐巴桑的談話,一字不漏的。

  姓……方?果真是姓方!姓方!

  她努力捺下心中的激動,維持著平靜無波的表面,更仔細的去品味餐盤中的食物,帶著一種懷念與感恩的心情,一口一口吃著,覺得特別的好吃。

  耳邊仍在接收著女職員們欲罷不能的討論聲浪,心裡已開始積極的計畫起一些事情。一心好幾用,吃飯、聽八卦、想事情,還要隨時含笑回應所有寒暄問候。她同時兼顧,一點問題都沒有。

  「王小姐,如果是你,你會為了美貌……呃,不是啦,為了愛情,而去跟年紀比你小又各方條件不如你的男人結婚嗎?」這些女職員們分做兩方意見爭辯起來,沒有結果,於是轉而問向始終靜靜吃飯的王攸貞。

  王攸貞拿紙巾輕拭了下嘴,才道:

  「我會。如果我喜歡他的話,不會在乎他窮或他社會地位不高。」

  怎麼可能!幾個女性都在心裡擺手。唉!這種話也只有已經飛上枝頭當鳳凰的人才會說了,因為她沒有麵包上的擔憂或美貌上的遺憾,她未來的老公可是「周氏」的七大黃金帥哥之一呢!她嫁的人絕對是非常有錢又社會地位高的。

  有人就故意酸酸的問了句——

  「不會吧?王小姐,你真的會嗎?你會放棄周副總那個金光閃閃的大帥哥,而來跟地下一樓這個沒前途的廚師小帥哥談戀愛?」鬼才相信!

  王攸貞沒有遲疑,「如果他看得上我的話,我會。」

  「他是小廚師耶!沒什麼前途的員工餐廳小廚師耶,可不是那種什麼米其林美食評監的三顆星大廚哦!」

  「我個人倒是在這方面沒太大意見。不過,功成名就若是小廚師的願望,我會幫助他達成。」她是說真的,可惜沒人相信。

  「呵……是這樣哦,真是個賢內助。我們董事長挖你過來真是挖對了,我們相信你一定可以當個很稱職的老闆娘的。」一群人就當王攸貞是在藉小廚師的話題來宣告她即將施展在周劭身上的偉大抱負。

  想到她是未來老闆娘,大家便收起各種不以為然的嘴臉,對她笑得好甜好巴結。小廚師話題到此為止,沒有深談的必要。

  帥哥還是要看來養眼的,不過可惜是個小人物,她們這些好不容易才考進周氏的粉領新貴是不可能對他有婚姻方面的幻想的。

  唉,如果能有王小姐這樣的好運道該有多好!未來的老公有權有錢又帥,真好!好羨慕喔。

  人比人哪,實在是氣死人。




  好大一束鮮花,在下午兩點三十分整被送進副總辦公室,以著非常招搖的姿態。

  「哇!花!」有人搗著胸口驚呼。

  「讓讓!請讓讓!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嘿咻、嘿哆咻!

  「這是送誰的呢?誰是那個幸運的女人?」有人咬著手帕問。

  「哎呀,小心!別刮到了,那邊小心一點,沒看到花朵要磨上牆壁了嗎?」負責看路指揮的人差點捧頰尖叫。

  「是是是!」迭聲應著,生怕有一點閃失,更加謹慎。

  「老闆,電梯快到二十樓了,我們等一下出去就要開始灑花瓣了嗎?」提著竹編花籃的人問著。

  「當然呀!」負責人緊張的看著手錶。兩點三十分,必須一分也不差的抵達。他的眼睛在電梯閃動的燈號與自己的手錶間來回移動。

  好,非常好,倒數五、四、三、二……

  「各就各位,預備——」

  叮咚!

  電梯門滑開——

  鮮紅的玫瑰花瓣漫天灑下,是浪漫到令人心醉的美景。人家的花瓣是「化作春泥更護花」,而他們這裡是「花瓣成雨跌落凡塵化作夢一般的紅地毯」……沒錯,雖然有點拗口,可是意境是很美的,大家用眼睛體會也就是了。

  原本忙碌的辦公室一下子轉為靜止的電腦當機狀態,啞口無言的任由一群人滑著舞步灑花瓣進來,只幾秒的光景,桌上、電腦上、地上,甚而是一些走避不及的人頭上,都被鋪上了一層花瓣。

  好了,灑完了,可這卻還不是災難的結束。接著是一車的花,還有音樂的哦,我們姑且就把它親切的叫做電子花車吧。

  花,滿滿一車的花,都是血紅的玫瑰,多得像是謀殺了一整片花田。

  花車裡藏著的音響正在唱著you  are  so  beautiful,然後一路被那些人小心翼翼的推到了王攸貞面前來。

  「請王小姐收下仰慕著的心意。」花店老闆清了清喉嚨,將一張特別大的卡片雙手捧著呈到王攸貞眼前。「請簽收。」

  旁邊好不容易從驚嚇裡回神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而王攸貞的臉色卻是始終如一的冷然,沒有表現出特別榮幸的模樣,她道:「你們恐怕是送錯地方了吧?這兒是上班的地方,不是靈堂。」

  靈堂?呸呸呸!多麼晦氣!這種說法讓精心設計出這場超羅曼蒂克送花禮的老闆完全不能接受。

  「小姐,你真是愛說笑,這麼羅曼蒂克的氛圍,怎麼會錯看成什麼晦氣的靈堂呢?請你快收下這位先生的心意吧!」快呀快呀,他們的工作進度完成了,就該正主兒上場了,一分一秒也耽擱不得的,要不然就不美了。白馬王子要出現了呢。

  正常的情況應該是——

  九九九朵昂貴的長莖絲絨玫瑰被浪漫得不得了的推進了嚴肅無聊的辦公室,在世人驚羨的注目下,收到花的女主角不敢置信的流下欣喜的眼淚,抱著花,開始不斷的向花店老闆追問著:「是誰呢?那個送花的人是誰呢?可不可以告訴我?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而這時,就見花店老闆與所有人同時將右手舉高,指引大家的目光移向門口的方位而去,然後,白馬王子便在大家的矚目下鄭重出現了。王子又高又帥,手上不經心又瀟灑得不得了的把玩著一朵長莖玫瑰,不看向眾人。

  眾人歎息著,有的女性甚至一口氣險險喘不過來,癡癡的望著門口,多希望這樣的殊榮是屬於自己,但……幸運的灰姑娘只能有一個呀!那個人就是她!就是她!令大家又妒又羨的她!

  於是,一幕超浪漫的傳奇在此寫下永垂不朽的篇章,從此被世人深深記憶著,over。

  ……

  可是!可——是!沒想到女主角拒不合作!

  她說了:「我不收來路不明的花。」

  「這不是來路不明的花!王小姐,這是仰慕者……」看看時鐘,花店老闆著急叫著:「呀!反正你快收下啦!求求你快些收下吧!」

  「我沒空。」不理這些奇怪的人,王攸貞走回會議桌,說道:「剛才輪到誰做報告了?」

  其它人雖然還沒回神,可是也乖乖坐回會議桌前。如果女主角都沒想理會這個「意外驚喜」,也不願應觀眾要求的表演喜極而泣,那他們這些無關緊要的配角也沒有站在一邊等拍手的必要。上工吧!這,比較正經。

  音樂還在響著,花店的人還在不知所措的呆立著,而辦公室裡的人早已恢復先前的原狀,彷彿這些外來客不存在,彷彿一花車的花、以及滿地的花地毯是不存在的幻覺。

  時間不斷的逼近中,花店老闆急得再也管不了女主角的不合作,牙一咬、心一橫,指揮起所有手下——

  「來,準備,五、四、三、二……」不管女主角了,他們該演的戲還是得演完,忠於原著是他們堅不可摧的信念。

  時間到!

  所有花店員工臉色雖然尷尬,但仍是堅強的把手高舉,動作劃一的指向電梯門口,這時電梯門正好分秒不差的打開——

  裡頭,有一個握著一朵長莖玫瑰的翩翩俊男。

  以及,更多個氣得吹鬍子瞪眼的周氏大老。

  呃,似乎……不是個太美妙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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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9 11:09: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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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假回來後,周劭的日子顯然變得很難過。

  不知道是因為換了個秘書的關係呢,還是之前那驚動樓上、轟動樓下的送花事件所造成的後果。反正,總而言之,周劭的日子確實開始難過起來。

  但是那些人要是以為他會乖乖認命當阿信,繼續逆來順受下去,那他們就太異想天開了!

  要知道,他可是個「知人善任、勇於授權」的好上司呢!放眼所有企業家庭化的公司,沒有人會這樣做的。在每個人都把權柄握得像生命一樣緊,只給自家人表現的機會,不讓外人進入決策核心,生怕隨時有外人侵奪時,只有他,只有他這個堂堂周氏副總,才有這樣的擔當氣魄去完全授權給下屬、給外人,而不去防些什麼的。

  這是氣魄!這是偉大的胸襟!這是與眾不同的統御能力!這是——

  「隨便你怎麼說,你想怎麼說都好,不過,請你閃邊。」

  「你!你叫我——叫我閃邊?!」周劭嘶叫出聲,全然的不可置信!「你小子知不知道你現在站的地方是我周氏的地頭呀?居然叫我這個主人家閃邊!」他當然是不肯閃邊的,不過還是在一個不小心之下,被那個穿著一身雪白廚師服的傢伙給撞偏了去,被迫把窄小的信道給讓出來。

  「方暢!方暢!你有沒有當人朋友的道德呀?!朋友說話時不用心聽也就算了,還這樣對待人,更別說這裡是我家的土地了,你——」

  「閃邊。」從後頭的小門外抱進了一大簍高麗菜,原路返回,又過路障橫阻,那個名為方暢的廚師又這麼說著;也在說完的同時又將人頂開。

  「偏不——唔!」一聲悶哼,顯示著那名路障再度被順利清除。

  別看方暢好像很瘦,也別看方暢長得唇紅齒白的一副奶油小生樣,就當他是百分之百的弱雞一隻,看輕他的下場就跟周劭一樣——被撞得一口氣險險提不上來。

  「你這小子就不能客氣一點嗎?就算不看在我是周氏小開的份上,總要顧念一下我們同學一場的情誼嘛!同——學!」

  沒錯,他們是同學,這孽緣一路從國中延伸到高中,不管每年怎麼分班,編班的,他們就是有辦法被編在同一班。天命如此,只好認命。

  別以為周劭看起來比較老就誤會他是被留級了三五年,才會與方暢成為同班同學。雖然不容易取信於別人,但他們真的是相同的年紀,都是已步入而立之年的三十歲。說起來是方暢不好,他那張臉向來顯小,彷彿自十八歲那年就沒再轉大人過;而他的天生好膚質更是造孽,像是從小就泡在SKIII裡面被養大一般,晶瑩剔透得連最青春年華的少女都要嫉妒。

  一個看起來像二十歲男孩的人,永遠不會有人相信他其實已經三十歲了。以前周劭是吃味的,不過後來就不了。男人呀,是愈成熟愈吃香的,像他穿起手工西裝時多麼人模人樣呀!不像方暢,永遠是俊秀小男孩的氣質,最慘的是還曾經在某個商宴裡被外燴公司的領班當成來打工的服務生支使。

  想到這裡,周劭偷偷悶笑,大人有大量的不再計較老同學的一撞再撞之仇,依然尾隨在忙碌的方暢身後叨叨唸唸——

  「方暢,我今天就盡一下老同學的情誼,留在這油膩膩的廚房陪你了。你不用太感動,我這人雖然力倡君子遠庖廚,不過為了老朋友,所有的原則都可以丟一邊去。」

  「你也真的是被你的新秘書趕到絕路了。」將所有的蔬果都搬進廚房裡來,工作暫時告一段落後,方暢才願意撥出一點時間理會他。

  「什麼絕路!你別亂說,她一點都奈何不了我。再怎麼說我都是她的頂頭上司,她能怎樣?」周劭撥了撥頭髮,怎麼撥怎麼的有型,從來不會顯亂。這是半個月前去巴黎砸大錢的成果。他很滿意,有點愛現的在老同學面前展示著。

  「我們到外面談。」方暢突然這麼建議,然後逕自先往後門的方向走去。

  周劭不甚滿意的跟了出去——

  「做什麼到外面談?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如果外頭那些垃圾呀、廚餘的還沒有被垃圾車收走的話,我肯定是不會出去的。」他嬌貴的鼻子聞不得臭味的。

  「收走了。」方暢定到外頭才允許自己點上一根煙。「就算垃圾還沒收走,你還是得出來,免得你頭皮屑天女散花四下亂飄污染食物,到時害得貴公司員工午餐之後集體食物中毒就不好了。」

  「你說什麼?!本公子天天洗頭、潔頭自好,又有拒抹豬油的好習慣,哪裡可能會有頭皮屑這種東西!你別侮辱錯人了。」說著說著,語氣不自禁的含恨,似乎針對著什麼人。

  懶得陪他發神經,方暢問著:

  「說說看你那個被重金挖角來的新秘書有什麼厲害的能耐吧?居然可以把你逼到廚房避難。」

  「什麼逼!別胡說好不好,我是專程來看你的。」周劭嘴巴可硬了。

  方暢不理他的嘴硬,說著:

  「你去渡假之前,不是還得意洋洋的說,能把死對頭的得力秘書挖過來是你二○○四年最偉大的功績?於是放自己大假以茲慶祝。今年也就不必費心去跟范姜頤斗了,你很滿意這個大勝利,相信范姜頤會為此吐血一整年。」頓了頓,又說道:「你又說,反正王秘書不僅有能力,人也長得美,搞不好你會如大老們所願的把她娶來當老婆。也先別談那些愛不愛的了,光是想到死對頭會為此感到震驚不信的表情,就值得你在結婚證書上畫押了。你還說……」

  「別像只鸚鵡似的只會重複別人說過的話!」招架不住的周劭橫他一眼,「我知道我說過什麼,不必你提醒!」

  「很好,那麼,請你告訴我,你不回你的副總辦公室與王秘書培養感情,為將來的結婚進行曲做一些必要的鋪陳,莫非你以為只要時間到了,向她丟出一隻鑽戒,她就會乖乖嫁入你周家大門?」

  「我可不敢這麼想。」哼了哼。

  「所以,只送一次花是不夠的,就算那一次送了一整車,數量多到差不多是十個女人這輩子可能收到的總量。雖是這樣,但還是只能算一次。你應該明白。」

  「說得好像你多懂女人似的,你對女人的瞭解有我多嗎?你又沒追過女人!」這個奶油小生向來只有被女人狂追著跑的份,不曾主動對女人獻過慇勤,也好意思出口指導他!

  他耶!從三歲就開始跟小女生玩親親的情聖耶!

  雖說他們都長得一張好面孔,但他跟方暢最大的不同是--他享受著被女人追求、以及追求女人的過程,在愛情裡如魚得水、樂此不疲。但是方暢從來沒法對這樣的追逐感到享受,只有更加的不耐煩與厭惡。

  可能是家世的不同,可能是成長歷程的不同,而方暢又長得特別漂亮好看,於是女人對他的愛慕通常會流於性騷擾。在方暢年少無知、還沒體會到溫香軟玉的好處時,就被女人倒盡了胃口,以至於成年之後,情感世界空白得讓人忍不住往禁忌的方向想歪,結果……招來的桃花不只是女人,還有男人。

  真是教人忍不住代為掬一把同情的眼淚呀!

  方暢沒興趣談彼此對女人的看法。拉回話題道:

  「一個能力很強的秘書照理說應該可以讓你打混得更輕鬆,怎麼搞得你這麼狼狽?」

  不想正面回應,周劭只是悶悶的問:

  「方暢,你幫我想想,我可以用什麼借口把她調走,還我原本自由愉快又知人善任的生活?經過比較之後,我覺得劉秘書真是我的最佳助手,有她坐鎮副總辦公室就很夠了。至於很厲害的王秘書嘛,就讓她上調總經理辦公室,一定能夠大材大用,也不枉我們家花大錢把她挖了過來是吧。」

  「以前天天嫌劉秘書不夠漂亮、不夠時尚,是帶不出去的土包子,看不到她的勤奮與任勞任怨,現在給你找來一個厲害的、美麗的、帶出去很有面子的,你又消受不了,真是個難伺候的大少爺。」冷言冷語,諷刺得不遺餘力。

  大人有大量,不跟奶油小生一般見識!

  「你可以叫我周阿斗沒關係,只要記得幫我想辦法就好了。」

  「你還真好意思說出口。」

  「方暢,我們是好兄弟嘛!你都來到周氏了,不挺我的話,你怎麼好意思不是?我是怕你臉皮薄,明明想幫我又不好意思開口,我才先說的呢,你也知道我是阿斗的。阿斗身邊有個諸葛亮是應該的嘛,這一點你也同意是不是,同學?」

  涎著臉、搓著手,周劭默默含淚的把自尊收進不見天日的口袋裡,一心討好老同學。

  方暢長長吐出一口煙,連帶把交友不慎的歎息也一道吐了出來。

  這個嬌貴的傢伙其實是需要受一點教訓的,相信這也是周家大老們一致的看法,不然不會把千辛萬苦才挖來的人放在周劭身邊大材小用。他是該讓周劭有些歷練的,不然日後他要如何在商場上立足?

  前提是,如果周劭想要在商場上立足的話……

  思及此,方暢又歎氣了。

  才想說些什麼,抬起頭,不意看到一抹雪白的身影從前方的大馬路款款轉進這條窄小潮濕的小巷子裡。居然有人,而且還是個年輕女人,敢獨自定進這條暗巷!就算是大白天,也真是勇氣可嘉了。他以為會在這裡走動的除了清潔工,送貨員,以及流浪漢外,不會有其它人了。

  於是感到詫異,一時忘了先前想跟周劭說些什麼,而那也不重要了。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凝放在那抹秀麗的白影上;這樣的白,被一線天的日光恩澤著,那微光在她身上照出螢亮光暈,多麼出塵!讓四周的潮濕陰暗更加凸顯出森然氛圍。

  距離還有點遠,看不清她的樣貌,只看到那纖雅玲瓏的身段被俐落合身的套裝完美的勾勒出來;而這樣就很夠了,很夠吸引他的目光,把他冷淡的眼眸化為灼灼,像狩獵中的迅豹,不動聲色,靜待著最甜美的獵物到來。

  他好奇著她的容貌,不一會,如願看清她的模樣。是一個美人,挺鼻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卻不曾讓她的美麗失色些許,反而憑添幾分知性。一頭秀髮整整齊齊的綰梳在腦後,將她臉部的線條全都呈現;是瓜子臉,但不是柔弱單薄惹人憐的瘦瓜子臉,而是比瓜子臉更豐潤一些、更有氣勢一些、更個性一些,讓她顯得端正威嚴,不容侵犯。

  這樣一個有氣勢的美女,想必在職場上不容易遭遇到所謂性騷擾事件吧?職場色狼也是看對像下手的,有些人就算非常的美,他們也是不敢動的——眼前這位美女就是最佳例證。

  她,是誰呢?怎麼會來這裡?

  這是方暢心底的疑惑。




  是他!是他!是他!

  雖然面無表情,但是胸口正不斷的激烈撞擊,怎麼也平復不了;而她無法克制這樣的失控。

  是他!看到他了!澎湃的心潮化為兩個具體的字——方暢。方暢。方暢。怦怦!怦怦!怦怦!

  她好想轉身逃開,又好想走近他。想將他看個仔細明白,不要有一分一毫的遺漏,又怕控制不了自己,終致失態,給了他太差的印象,那該怎麼辦才好?

  知道了他的名字之後,一直想著要怎麼靠近他;但她實在是個笨拙的人,她從來沒法去與人經營出熱絡的人際關係,所以只能無計可施,暗自乾著急。

  她天天來吃飯,可是來吃飯的人何其多,而且在前頭賣餐的是歐巴桑,不是他。她就算在周氏的大眾食堂吃到七十歲,也不可能會與他有任何交情上的進展的!再加上他不幸的長著一張「俊美得很罪惡」的臉——這是整幢辦公大樓女性給他一致的封號。他很好看,好看到想接近他偷看他、近而結識他的女人老是擠爆點餐檯,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過去,更別想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真是的,一個男人長得這麼好看做什麼!他就不能五官端正就好嗎?害她想接近他都這麼困難;長得太好,他自個兒麻煩也不少不是嗎?

  她暗自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再一次,再一次……吸吸吸——呼出來!

  這樣做向來很有效的。想當初她一介小小甫出社會的菜鳥,就膽敢去與其它四十九名有著優秀秘書經歷的人一同角逐「長富金控」總經理秘書的職位,還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到最後有驚無險的、跌破所有人眼鏡的成為商界最年輕的重量級秘書……也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平靜自己,向來都很有效的。

  呼吸,再用力呼吸!好像真的好多了,而她刻意放緩的步伐也終有走到他跟前的時候。近了,好近了,她想真切的看清他,卻無法如願,因為他——在看她,看得她不由自主的感到侷促,別開眼不敢直視,怕被看穿了什麼,於是無所著落的眼光只好放在她那蹺班成性的上司身上——

  「副總。」她語氣恭敬的叫著,微一頷首後,直視帥臉佈滿慘淡的上司。很好,看著周劭可以讓她狂跳的心臟平靜下來,這是個好方法,記下來。

  「王秘書!你、你——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這裡?」廚房耶!還是廚房的後門耶!不可能、也不應該會有人猜到的藏身地!天呀,這王攸貞簡直是神通廣大了!

  她不打算回答他這個問題——事實上,她確實沒猜到周劭會在這裡。她放大膽子走進這條不可能有人敢定的暗巷,是因為……因為……算了,沒打算說就不要多想。周劭又不是她前任上司范姜頤,需要她隨時隨地的有問必答,全力以赴、不可以出一絲絲差錯。不想答的問題就可以不理會,算是跳槽的福利之一吧。

  跟在工作狂上司身邊做事,可以學習到非常多的東西,並將自己也練成金剛不壞之身;而現今換成了一個只領白薪不做事的上司,也自有他的好處。周劭不是個會擺派頭的人,他幾乎稱得上是平易近人了,這是共事了幾天的初步感想。而他在這裡,正好給了她一個完美的出現的借口。她將PDA從公文包裡拿出來,沉靜說道:

  「十點整,也就是十七分鐘之後,您有一個會議得參與,在董事長會議室。這裡是相關的會議資料,請您過目。」

  說完,像變魔術似的,一大迭約有十公分厚的文件就這麼從看起來輕薄得不太具存在感的公文包裡被變出來了。

  身為一個專業秘書,她的公文包裡到底還裝了多少東西?這是方暢與周劭心裡一致的疑問。而周劭沒空好奇太久,當他看到厚厚的文件以及密密麻麻的字被塞過來後,便開始感到心律不整、呼吸不順,且往後退,退到方暢身後,虛弱的道:

  「我、我、我不太舒服……」

  「董事長的專屬醫生正在二十五樓,我立刻請他下來為您診治。」王攸貞拿出手機,就要按下電話號碼——

  「不用了,這點小事怎好麻煩高醫生!」周劭趕緊阻止,並提供可行方案:「王秘書,這樣吧,我們等一會上去開會,你就替我報告吧!我人不太舒服,恐怕無法清晰確實的上台做工作績效報告,就這麼說定了。好了,我們上去吧!」好了,就這樣,解決……了吧?

  「屬下怎好這樣不識大體的妄自僭越?這是不行的。」王攸貞嚴正說著。

  「我對下屬是充分信任的,也不吝給表現機會,你無需太過客氣。」周劭差點跨出去的腳步很快煞住,決定明智的轉移話題——

  「就別談那些無聊的公事了,我都忘了跟你介紹。」一掌在方暢後背施力,將這個靠山死死抓住,不讓他有機會逃掉,「來,王秘書,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他叫做方暢,我們是十幾年的好朋友了。他呀,可紅了,這幾天大眾食堂的用餐人數倍增,都是為了他的緣故。你看他是不是很帥?」說完又對著方暢道:「方暢,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王攸貞王秘書,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優?來,你們握一下手認識認識!」話畢,不由分說且過分熱絡的居然把兩人的手拉起,手心對著手心的貼在一塊,然後一壓,才放開。

  握……握……握手了!

  王攸貞一雙杏眼瞪得好大,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對現下這樣的情況做出反應。

  她訝然呆看著兩隻握在一起的手;而方暢,則興味的看著她的反應,也是不急著收回手的,大方的由著她去細看。難得對女性這麼縱容。

  他的手很白,跟她的一樣白;他的手不算太大,大概就比她大上兩號而已;手指修長好看,指節不太凸顯,仿如一雙藝術家的手。要不是他的手心相當粗糙,而且硬,顯示出一種與他奶油外表不相襯的內蘊的話,實在很容易在第一眼就認為他是一個吃不了苦的小毛頭;若不是天生公子哥兒命的話,那就會是一個靠外表吃飯的男孩……

  他不是。他的手心很粗糙,是吃過苦的人,跟他白嫩的外表一點也不像。他的手掌有力而溫暖,完全不似他跩跩酷酷的睥睨神態所呈現出來的模樣——一副我行我素、誰也不甩的高傲貌。還有他……咦?這什麼味道?

  「你抽煙!」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彼此都沒意料到是這樣的開場。

  所以她說完就又怔住了。而他,方暢,勾起一邊嘴角,左手在這時抬了起來,

  一縷白煙裊裊,來自他尚未抽完的煙。他將煙銜回嘴角,沒有吸啜,只是說著:「對,我抽煙。」

  他期待她的下一句。

  她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很快說話了——

  「周副總,您還有十分鐘可以走回二十五樓,而我並不建議您繞遠路。」風馬牛不相及的回應,讓方暢一楞,卻成功的阻止了周劭乘機逃走的心思。就見他心不甘情不願的收住正在暗自遁逃的步子,一副被識破也就認了的模樣。不過她覺得還便恨不得有個洞可以去鑽,好把自己埋起來。怎麼……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在她與他還全然不熟的情況下,她是在倚老賣老些什麼呀?!活像他媽似的,真是太丟人了,快走!

  逃,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解決之道,也是最想做的;然後,她也做了——「抱歉,失陪了。」草草話畢,她管不得失禮不失禮的,拖著不知道一同在一邊發呆些什麼的周劭走人了。

  天呀!天呀!天呀!

  她一定在方暢心中留下差勁得不得了的壞印象了!

  這下是她要的呀!怎麼會是這樣呢?跟她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怎麼辦?嗚——




  王攸貞是一個很冷靜又很稱職的秘書。每個人都知道她做事是一絲不苟的,縱使她臉上總是掛著客氣和煦的笑容,但並不好商量。在公事上,她從不打任何折扣,該誰做的事、該做到什麼程度,她是不允許別人對她打馬虎眼的。

  副總辦公室裡共有七個員工,對於王秘書的到來,大家當然心存巴結,卻不以為她來到之後,可以改變這裡什麼。畢竟副總辦公室裡自成文化,一直以來七個人分工合作得還不錯,也相安無事,沒有什麼需要調整的,相信王秘書也是如此認為。

  這間辦公室雖然多了一個未來董娘,但他們的太平日仍是被保障的,畢竟他們有一個天天把上班當渡假的上司做靠山,就算王秘書想要新官上任點個三把火的,也得看她的頂頭上司允不允了。要知道,就算她再強,位階還是在副總之下,想當副總未來的夫人,就要對副總千依百順,日後周家的飯碗才捧得起來,聰明如她,是不會為了求表現而把金龜婿嚇跑的,一定的。

  可是……情勢似乎並非他們所想的那樣耶……這個辦公室的山大王依稀彷彿換人做了。嗅覺敏銳一些的人開始有這樣的察覺,並有著不太妙的預感;尤其是這兩天,更是不知道為什麼的膽顫心驚了起來,因為這樣的爭執愈來愈常在這個地方發生……

  「什麼?還要開會?王秘書,我說過了,這種小事你來處理就好,以前我都是叫劉秘書處理的,也從來沒出過問題,你能力不是很強嗎?這種事也做不好嗎?那你就交給劉秘書吧,我晚上有約會——」很客氣的聲音。

  「我已經幫您取消了。」很冷靜的說著。

  什麼!?她怎麼敢!就要跳起來,但是天生的好風度讓他無法對女人發脾氣。只好悶聲道:「你這樣做並不恰當,我不相信你敢擅自取消范姜頤的約會。」

  「我不必這麼做,因為范姜先生從不會為了私人事務耽誤工作。」

  「要是有時公與私就是會撞期呢?你敢?」

  「我會提醒他,然後他會請我代為取消私人約會。」

  嘖!是個工作狂就了不起哦?「要是我就是無法出席會議,你又能奈我何?」不爽了,存心要賴了。這三、四天以來,他決定自己受夠了。「還有,就算我出席了,不肯上台報告,你又能拿我怎樣?」

  「是不能。」她道。

  「哼。」他得意了。

  「副總無故在會議上缺席或出席了卻不肯上台發言,那身為您的下屬,自然是以您馬首是瞻,同進同退,不敢妄自做出僭越的事。」她頓了一頓,問著:「那是說,我們整個辦公室的人現在都可以下班了?」

  周劭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怔怔地問:

  「什麼下班?晚上七點不是還要開高階主管會議?」

  「恐怕副總辦公室這邊得缺席了。」王攸貞臉上擺著淡淡的無奈笑容,也不打算為這樣的無可奈何做任何補救工作。

  周劭低叫:「可是你們今天準備了一整天,不就是為了晚上這個會議?」為了證明自己沒眼花,他還特地問著呆站在一邊的前秘書劉若寶:「阿寶,你手上抱著的那一迭文件是不是晚上開會時要發給別單位看的報表?」

  「是的!」這個老實又忠心的前秘書當然立刻大聲回答。但一瞧見威嚴的王秘書向她看過來,她也很快補上一句:「本、本來是的。」誰叫王秘書才是她現在的直屬上司呢?

  「若寶,你把文件收起來。我們今天難得可以提早下班,別忙了。」指示完,王攸貞拿起電話本子,攤開記滿花名的那一頁,問她的直屬上司道:

  「老闆,您晚上有空了,請問您想找哪一位小姐約會呢?我馬上幫您約。」

  「你、你你!你——」狠角色!真是個狠角色!

  「請老闆指示。」非常恭敬的聲音。

  「不用了!我晚上留下來開會!」沒好氣的舉起白旗投降。

  「這怎麼好意思?您沒興趣的會議,又得坐上三小時,豈不無聊。」

  她就是不放過他就是了!

  「阿寶,把那些該我看的文件拿過來我惡補一下!」這樣成了吧?

  周劭氣呼呼的轉身回自己的辦公室,不看任何人。

  而王秘書的大獲全勝,讓這間辦公室的所有成員一致湧著類似「兔死狐悲」的感傷,非常的不寒而慄。

  「王秘書,這些文件……」劉若寶小心謹慎的捧著文件,沒有直接走進大上司的辦公室,反而是先問著王秘書。

  王攸貞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對她笑了笑,一點也不像剛才打完一場仗,平和而輕鬆地道:

  「進去吧。我三十分鐘後會進去。建議你只給他五分鐘吐苦水,其它的時間用來讓他瞭解晚上要開會的內容。可以嗎?」

  「是的,我明白了。」

  劉若寶很快的走進去了。

  然後,四十坪大的辦公室,一下子靜得只剩空調運轉的聲音。王攸貞沒有費心去注意其它同仁此刻在做什麼,她狀似在專心工作,但其實心思已經轉到好遠的地方去了……

  唉!這五天都沒有機會見到方暢。

  但見到又怎麼樣呢?他對她的印象一定是很差的吧?

  她一直幻想能在方暢心目中建立起「可靠溫暖而親切的大姐」形象,可不幸的,在日前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訓後,建立起來的形象大既就跟學校的教官、訓導主任一樣「親切」得讓人想海扁。

  唉……對方暢這種血氣方剛的青少年來說,這樣愛說教的人物絕對是他最討厭的,雖然說年紀輕輕的就抽煙真的很不對……

  有什麼辦法可以扭轉他對她的看法呢?

  好煩躁。

  這幾天她實在好煩躁。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老把這樣不穩定的情緒轉移到周劭身上,這樣他實在是太無辜了。讓周劭對工作更用心一點,本來就是她該做的,但她不應把情緒帶進來,這樣太公私不分了。

  要改,一定要改。

  唉,真苦惱。

  她要怎麼接近方暢呢?

  好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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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9 11:11: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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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點半,大眾食堂員工下班時問。

  兩名歐巴桑清洗完了外場、點餐檯,也收好打掃工具之後,揚聲往廚房的方向叫著:

  「少年頭家,你來檢查一下,看我們這樣掃得可不可以!」

  廚房裡正在考三名學徒刀工的方暢聞言走了出來,仔細巡看著地板與桌面,然後是隔板玻璃的晶亮度,確定上頭沒有指印或油污後,推開右側的小門走到用餐區,花了五分鐘巡完每一張桌子與地板。

  「很好,辛苦了,你們可以下班了。」方暢說著。

  「少年頭家,你真的很愛乾淨溜。其實不必每天都大掃除的嘛,地板又不會很髒,平常掃一掃就可以下,不用天天用愛地潔拖啦,這樣很花錢咧。」歐巴桑忍不住說著。

  方暢只是笑著,沒有說什麼。

  「那我們走了哦。」歐巴桑們識趣的揮揮手,走人了。別看頭家年紀很小,他很多事可是很堅持的呢!別人一點都說不動他啦。歐巴桑們雖然覺得每天大清洗很費事,但是又能怎樣呢?只要看到頭家忙了一整天之後,身上那套廚師服卻始終如一的乾淨筆挺如新,就知道他有多麼潔癖了。

  歐巴桑走後,他打開小門就要定回廚房裡,但一抹探頭探腦的白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停住步伐看向餐廳入口處,沒有等太久,很快將那抹影子逮個正著,恰恰好四目相對的攫住了。

  啊……被看到了!

  沒預期會與方暢打上照面,王攸貞僵著身子,整個人尷尬得不得了,一時也忘了該如何應對,就只能這樣望著他發呆。

  怎麼辦……呀,他走過來了,向她走過來了!他會不會把她當成其它貪看他美色的登徒子一樣冷淡無禮的處理掉?她聽說過的,先前幾天,有個女職員色膽包天的用開玩笑的口吻調笑問他:「喂!小帥弟,如果你去牛郎店上班的話,光一天的收入就比在這邊工作一年還多了,與其在這邊賺我一餐五十塊錢,還不如服務一次賺我一萬二,你覺得如何?」

  這位廚師小帥哥的回應真是直接,就見他這麼回著:「小姐,再多說一句,你就得到醫院躺一個月,讓醫生賺你的一萬二了。」

  他撂的狠話很淡,但因為他的神情很認真的樣子,在場聽到他這麼說的人都會忍不住想起一些社會版的新聞——那些關於少年古惑仔們天不怕、地不怕,看不爽人就拿刀亂砍的事跡——而眼前這個少年家正是個年紀很輕的小伙子,搞不好很有成為古惑仔的資質說……於是,不僅那位女職員乖乖的住口,靜靜的吃飯,連一邊看好戲、欣賞帥弟的女生們也全都專心吃午餐,不敢再在一邊喧鬧,天天塞在點餐檯邊妨礙別人點餐,就為了把廚房裡的小帥弟逼出來。

  這幾天來大家雖是稍有收斂,但是貪看美色畢竟是人之天性,大眾食堂的用餐人數仍是爆滿的情況,當然口頭上「虧」方暢的情況是暫時沒有了,但是每天找機會偷看他的人仍是很多;而自己這鬼祟的模樣會不會也被當成女色狼給處理掉?那……一定會很難看……

  胡思亂想得有點心虛,很想拔腿就溜,可是……他已經走近了,到時溜不成反倒給抓住了,情況就更難看了不是?所以她不能走,也沒有機會走了,他、他他站在她面前了!

  「找周劭?」只消一眼,方暢就認出了她正是周劭的新秘書王攸貞。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也沒什麼機會多加認識,可是他對她的印象卻很深刻。不為別的,光就為了她是第一個能讓周劭這麼沒轍的人,就足以教他記牢了。

  找周劭?什麼周劭?腦袋滿是混亂的王攸貞一時想不起來周劭是何方神聖,只能呆呆看著他無言,一秒、兩秒、三秒之後,叮咚!想起來了,呀!周劭,她的上司,那個把偷溜當成樂趣的人,也是她上佳的好借口。她機敏的順勢點頭,並問道:

  「請問他在這兒嗎?」

  當然是不在的。她在心底對自己吐了吐舌頭。

  「不在。」方暢雙手往褲袋裡一插,那悠閒的姿態看起來不像應付完她就要轉身走的樣子。

  「呃,那……我去別的地方找找看了。您繼續忙,再見。」只是來這兒偷看他,卻沒有心理準備要與他打上照面說說話什麼的;雖然很不捨,但還是閃人先!改天準備好了滿肚子話,再來與他相熟相熟比較妥當。

  「等等。」方暢叫住她。

  她正要往後退的步伐猛地煞住,有點心驚的頗著他。幸好多年來在職場上的訓練有素,讓她就算一顆心蹦跳得亂七八糟,也可以撐出一張冷靜的面皮。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為自己平板冷淡的聲音喝采。

  「你在公事上對周劭緊迫盯人,恐怕不容易得到他的心。」

  「嗄?」一時沒弄明白他在說什麼,她下意識的發出一個代表疑惑的單音。

  方暢只是看著她冷淡的面孔,逕自解讀著她表情所呈現出的意思——

  「也許你會認為我這個小小的廚師沒資格跟你談周劭,甚至覺得光是站在這裡聽我說話就是被冒犯了,可是你又是個號稱沒有架子的未來老闆娘,不得不表現出親民愛民的樣子,是吧?」他聲音蘊滿譏誚,想看看她這張美麗得很高傲的臉被氣綠會是什麼模樣。雖然知道自己這樣做非常無聊,卻又止不住這樣惡劣的心思。

  他在說什麼?是在諷刺她的做作嗎?她哪有!對人客氣有禮怎麼可以說是做作呢?覺得非常冤枉,心中狂湧著一股想找包大人擊鼓鳴冤的衝動念頭,於是想也不想的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又不是選總統,有什麼好假裝親民愛民的!我本來個性就很平和,不懂得怎麼裝腔作態;從沒有打算飛上枝頭當鳳凰,只想好好當個正常人,對飛禽生活並不嚮往。你不懂就別胡亂給人扣帽子。還有,你這個孩子,說話就不能別那麼帶攻擊性嗎?年紀輕輕的就這麼憤世嫉俗是不對的,這種心態對你以後的人生沒有任何助益。」一口氣說完,好喘!

  可還沒喘完,就被滿腔的後悔情緒淹沒,怎麼……怎麼會教訓起他來了?她沒有這個意思呀,只是想跟他說個清楚而已呀……完蛋了!他一定更討厭她了。他若不是轉身就走,就肯定是回敬她更多難聽的,然後,從此與她正式交惡,一輩子不相往來,嗚……

  「你怎麼沒去當老師?」他突然這麼問。

  他的反應完全不在她意料之內,所以她只能怔怔的回答——

  「因為我沒考上師大……」呀!他在嘲笑她,而且正在大笑!

  呆呆的回答他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怎麼這樣!怎麼她一面對他就顯得如此笨拙,連說話都不經大腦的!

  「你——你——」她很想罵罵他,卻只能怔怔的看著他笑不可抑,整個人看起來好年輕,又——要命的漂亮。怦怦!怦怦!呀,她的心跳都失速了,怎麼辦?

  她不是來迷上他的,從不打算變成拜倒在他美色下的女職員之一,她是來……是來當他的……呀!她不敢想啦!在她感到這麼窘的現在,她只想逃離這個惡劣的小孩遠遠的,好找個地方舔傷。

  然後,她也真的做了,連招呼也沒打,就這麼轉身,跑!

  當方暢終於笑直了腰,想尋找王秘書的身影時,也只來得及看到她化為遠方的一個小白點,一下子也就不見了。

  這個王秘書,真是有意思。方暢心裡想著。

  對了,她叫什麼名字呢?以前不是沒聽人說過,但因為沒放在心上,所以也是過耳即忘。馬上動作,他掏出手機,按下快速鍵,那頭很快有人接聽,他說著:「周劭,你那個超級秘書叫什麼名宇?」

  他很想、很想知道她的名字。

  生平第一次,這麼想知道一個女人的名字。

  雖然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又是新的一天。

  王攸貞向來不賴床,準時六點張開眼,但沒有馬上起身。先是腦子開始運作,想著今天的行事歷,順完一遍後,確定是最好的安排了,還是得再想想有沒有什麼要事是不小心疏忽遺漏掉的?確定沒有之後,她才會接著想今天早上要吃什麼、要搭配什麼衣服穿比較適合等等。這是這幾年跟在前任老闆身邊被訓練出來的習慣。動作速度而確實,不浪費絲毫時間,是她之所以這麼受倚重卻又無須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來應付繁重的工作的原因。

  不過老實說,來到周氏之後,別說她加班的次數屈指可數,連需要強記的事情都少得可憐;工作量甚至不到前公司的二分之一,有時還真是閒得她不免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用大把鈔票請來這裡養老的:畢竟她已經太習慣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了,突然間真正的過起了傳說中的「朝九晚五」粉領生活,空出來的時間居然這麼多,無從打發之下,大腦便會自動的胡思亂想了起來。

  比如說,她愈來愈常想到方暢。想到他,當然不能說是什麼奇怪的事,事實上她會進周氏,就是因為方暢。可是,問題大了,她想到他時,再不是想著要幫他成大功、立大業,為方家的自助餐事業從傳統產業改良為新式的企業化經營;也不會絞盡腦汁的去想要怎麼接近方暢,當他的好朋友兼熱心親切的大姐姐,好好照顧他,提供他所有幫助……

  但不是,不是!她現在想到的他,唉……怎麼會這樣呢?總是想到他一身雪白筆挺的廚師服有多麼好看,害她忍不住也想去弄一套來穿穿看,看能不能也穿出這樣的帥勁?

  她想他,想著他嘲笑她的愛說教,眼角彎彎,嘴角勾勾的,真是壞透了,也帥透了。

  她想著他,笑得腰都彎了毫不節制的模樣,多麼迷人,多麼青春恣意,像是冬天在他臉上融化,像是北極突然變成了馬爾地夫,像是月亮變成了太陽……像是、像是……嗯,那個……啊!像是她的上司突然從冷傲工作狂范姜頤變成了平易近人落跑狂周劭是一樣的道理……

  咦?這樣子形容也可以通嗎?算了,不研究。反正她又不是文學系出身,對形容詞的用法沒那麼精準的要求啦!聽得懂、能意會也就算了。重點是,不該是這樣的呀,她不該在想到方暢時,竟是一堆風花雪月的不相干,而沒半點正事!

  怎麼辦?她隨便煮著一小鍋廣東粥當早餐時,開始感到苦惱。怎麼辦呢?草草吃完粥,也刷完牙、洗完臉了,還是持續的苦惱,完全無法可解,不知道該怎麼讓自己在想起方暢時,可以不要順便去想著他多麼漂亮好看、笑得多麼迷人……

  唉!這是公事太少的後遺症嗎?難道她該回到「長富金控」繼續當前任主子的萬能秘書,讓腦子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塞滿工作行程,才能杜絕掉這樣紛雜的思緒嗎?她以前只是跟了一個工作狂的主子,但是自己可不是工作狂呀,不必這麼自虐的。

  愁腸百結的化好妝後,她打開衣櫃找衣服,從左到右的溜了一遍——黑的、灰的、暗紅的、深藍的、米的、卡其的、米黃的……二十來套春夏服飾,每一套穿出去都很得體,但她卻忍不住皺起眉頭。怎麼……白色的這麼少?她記得自己買過一些白色套裝的,在哪兒呢?

  身子探進衣櫃裡翻找,找了好一會還是找不到,才猛然想起這些天來,她連續穿了好幾天的白色套裝,昨天都送去乾洗了,再快也要三、四天才能再穿到白色套裝。

  「呀……」她失望的退了幾步,跌坐在床上。沒有白色套裝了。以前老嫌白色容易髒,治裝時常把白色列為次要選擇,除非是實在太喜歡那個款式,也只有白色能把那衣服穿出感覺才會下手買的,於是她的衣櫃裡大多是深色的多,現在好了吧,居然也嘗到了「滿櫃衣服,卻找不到衣服穿」的窘況。

  怎麼會這樣呢?以前她從來無須為穿衣這樣的事苦惱的,怎麼今天光是為了衣櫃裡沒有白色就彷彿再也找不到一件衣服穿了?太荒謬了。

  這樣的荒謬,讓她忍不住對自己生氣了起來!什麼嘛,沒有白色的會死呀?隨便穿一套出門不就好了?就算穿了白的又怎樣?以為誰會看到嗎?那,就算誰誰誰會看到好了,又怎麼樣?也不過是大家都穿一樣的白色而已呀!

  所以說,衣櫃裡找不到白色,一、點、也、不、重、要!

  對的!就是這樣!

  「呀!」突然,她失聲低叫,一手搗著嘴巴不敢置信的望著牆上的時鐘。不會吧?八點半了!她居然為了穿衣這樣一件芝麻大小的事耗掉了寶貴的三十分鐘?

  快遲到了!

  咚咚咚!她火速跳起來東奔西跑,抬腿套絲襪,同時一手胡亂抓出米黃色套裝,看了眼,決定就是這套,往床上一丟後,開始更衣。腳下也沒停,踢開鞋櫃,勾出一雙白色長統靴,配她及膝的A字窄裙正好。

  隨意上了點粉底口紅,就當作妝成。看了看鏡子裡一頭天生自然微卷而凌亂的中長髮,沒空細細梳理了,心一橫,將定型發膠打開,毫無節制的一挖再挖的往頭上整治去,很快在腦後梳成一個豐實的髮髻。

  全部過程只花了三分二十七秒,而且還是能看的人樣哦!

  很滿意的對鏡子裡的自己一笑,抓著公文包就要衝出門叫計程車——今天搭捷運肯定會來不及。很幸運的,一下樓馬上就攔到計程車;上車後,她才鬆了一口氣,今天是不會遲到了。

  低頭想拿出PDA確定一下今天的公事,但手一碰到公文包就停住了,是……黑色的呢。從她開始上班以來,公文包都是黑色的。而這一隻a.testoni的公文包則是去年她二十七歲生日時,老闆請他當時的女友(現在的老婆)買來送她的。她一直很欣賞前任老闆娘的品味,這只包包很讓她愛不釋手,一直小心使用,不教它被刮著或磨損,決定用它個三年五年的。可是……現在看起來,怎麼會覺得……黑得有點礙眼呢?

  辦公的興致一下子煙消雲散。她看向車窗外頭,這時車子行經敦南商圈,心裡不自覺想著:好久沒逛街了,今天晚上就來這邊逛逛吧,買買衣服、手袋什麼的……呀!櫥窗裡的那件白色七分袖線衫真是好看說……那問店的那條白絲巾也不錯耶……。

  不知道哪個牌子的白色公文包款式好看些?這是下車時,她腦中轉的最後一件私人問題。




  「周副總早!」宏亮的叫喚聲響徹這間三十坪大的辦公室,也讓寂靜的辦公室一下子騷動了起來。

  辦公室裡,所有人的眼光先看向在自己位於上立正站好的劉若寶後,再緩緩的、不太置信的看向門口那個玉樹臨風的身影。

  真的耶!是他們的副總耶!

  但,怎麼可能?他們這個老大一向不可能在早上九點準時進辦公室的。身為一個有特權身份的人,他一向善用自己的特權遲到早退的。要他早上九點準時上班,就像叫他不要三天兩頭的休假一樣,都是不可能的事呀。

  「早安呀,各位。」周劭微笑的等所有人對他行完注目禮後,才舉步走進來。

  像在服裝表演似的,他不僅走得很慢,還一手插在西裝褲袋,一手拿著一朵白玫瑰,把走道當成了伸展台,展示著他一身的帥勁與精心搭配出來的時尚上班族造型——VERSACE成套的鐵灰色西裝、淺藍灰色的VALENTINO襯衫,恰恰好配著一條HUGO  BOSS的黑底銹金葉圖案領帶。至於足下嘛,當然也是精挑細選的,是  GUCCI的春夏新款,一雙黑色的麂皮皮靴。

  就見他大少爺走呀走的,一路走到了王攸貞面前才停住。當然,順便對他的忠實fans——劉若寶,投以一個迷人的微笑。

  劉若寶被主子一看,則害羞的低下頭,屬於她的戲份與鏡頭自然到此為止。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重點在副總與他內定的未來夫人身上嘛!於是眾人屏息以待,想看到副總的第二次送花之舉能不能成功。

  照理說,王秘書身為被欽點的未來鳳凰,應該天天黏著副總巴結才對說,可是一再跌破世人眼鏡的是,她並不,除了天天以各種方式讓副總不得不乖乖辦公、乖乖開會外,其它時候王秘書壓根兒沒多看副總一眼。這還真是奇了!就算不把他當金龜婿看好了,好歹人家也是「周氏」的七大帥哥之一;美好事物人人都愛看的,可就沒見她多看一眼。

  奇怪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也因為副總對她的沒轍,連帶也讓這間辦公室的生態起了變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開始乖乖聽從王秘書的調度指揮了。這裡王秘書最大,她說的話才算數;而日子當然也就不會像以前那樣好過了,因為王秘書是個做事很嚴謹的人,想在她眼皮下打馬虎眼?去作夢吧!

  「香花贈美人。」那朵長莖玫瑰在周劭修長的手指問輪序轉了一圈後,正好送到佳人面前。

  王攸貞手上拿著檔案夾的姿勢下變,沒有伸手接過花。只道:

  「我這邊沒有花瓶可供花。」

  「何必要有花瓶?美麗的花自有它最適合的去處。」周劭一雙桃花眼直直的看著她,多麼專注而深情,讓在場沒喝酒的人都要醉了。

  「哦?」沒太理會他,王攸貞虛應了下,算是哈啦結束,接著就要談公事了。「副總,這些資料請您過目,十點的會議討論的重點是『東海仙境』計畫,紅筆勾起來的地方請豐記。」她走出辦公桌,將檔案夾交給他。

  「嘖!一早來,就要我啃這些難以消化的。」周劭咂咂舌,言語上雖是抱怨,但臉上表情並沒有任何改變。在兩人已經站得這麼近的情況下,他居然仍是向前走近了一步,讓他們近到差不多可以說是鞋尖相抵了。

  王攸貞靜靜的看他,沒有退縮,就等他動作。想看看這位偷溜成性的老闆,今天一大早就出現在這裡的真正目的。在耍帥與耍寶之外,他還能做出什麼與眾不同的驚人事跡?她期待著。

  「你……」周劭勇敢的在她冷然依舊的眼光下持續放送著他百萬伏特的電力。他的聲音好低啞、好迷人,「這花,簪在你的秀髮上是再適合不過了——」說完,他一手抽走她腦後的髮簪,等待著她一頭烏黑秀髮如飛瀑般風情萬種的散落……

  呀!那將是多麼嫵媚的風景!那會把一個正經八百的嚴肅上班女郎瞬間變成全天下最迷人的女人!散落吧!散落吧!散……呃……怎麼等了那麼久……都還沒有散落?她腦後那團髮髻也未免盤得太堅強了。

  正想代所有人發出心中一致的疑問時,王攸貞已淡淡的提供解答了——

  「發膠。」

  「呃?」

  「××牌強力定型發膠。梳髻時的第一必備品,第二必備品則是黑色小髮夾。而髮簪,只是用來裝飾。」她從呆愕若木雞的上司手中拿回自己的髮簪,插回原來的地方。

  糗了。「呃……」周劭只能持續發出無意義的單音,整顆暈眩中的大腦已然呈無力運作的狀態。

  不行不行!他得扳回一點面子!不可以讓他堂堂白馬王子的身份卻老是搬演著小丑的戲份,這成何體統不是!?

  快快快!想個辦法破解現在這個窘境!

  他桃花眼四下亂溜,不小心溜到他的忠實下屬劉若寶身上。本想移開的,不知怎麼的卻頓住了,對著她那副超大又超不合時宜的深度近視眼鏡專注的看了起來。

  然後,他天外飛來一筆的說了——

  「劉秘書,這兩年來我好像從沒看過你眼鏡拿下來的樣子吧?聽說,會配戴這種蓋住半張臉眼鏡的人,通常是為了掩飾自己國色天香的容貌,是嗎?」

  「嗄?」不只劉若寶這麼的嗄了一聲,在場的所有人也同聲一嘎,然後目光齊齊望向劉秘書那張平凡無奇的臉。

  接著,那只方才拔過王攸貞髮簪、也出過糗的手,又動作了,就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摘下了劉秘書的大眼鏡,在第一時間看清她的真面目!

  哇!果然是——眾人心中同時叫著。

  好平凡的一張臉呀!

  「你眼睛這麼小,做什麼配這麼大一副眼鏡?」惱羞成怒,周劭當下興師問罪了起來。

  「我、我、我、我——」一被凶就結巴的劉秘書完全不敢算上司冒犯她的帳,八百度的近視讓她看不清上司現在青面獠牙到什麼程度,不過她還是嚇得直往後退,差點被桌子絆倒,聿好王秘書拉了她一把。

  王攸貞雙手抱胸站在周劭面前,淡淡的道:

  「您還有二十分鐘可以看完這份資料。」

  「我——」周劭本想擺架子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眼睛一對上王攸貞那雙自始至終都很沉穩的眼,他的氣勢當下化成了天空中一閃而逝的流星,不見去了。

  「我馬上回辦公室看。」他肩膀一垮,就要走進去,臨去時還不忘找個救兵幫手,「若寶,你進來。」

  「很抱歉,」王攸貞橫跨出一步,正好擋在劉秘書身前。「您進來之前,我們正在開會,而會議還沒開完,若寶得留在這裡做記錄。」

  「你!」欺人太甚!周劭想要發火、想要罵人、想要告訴她這裡誰才是老大,想要……

  「嗯?」王攸貞故作不解的看著他,以著尊敬的站姿面對著,像是隨時等候他吩咐差遺。

  哼!「沒事!」他沒好氣的叫著,大門用力甩上。

  能把脾氣超好的上司惹毛成這樣,這王攸貞也真不簡單了。這是每個人心中一致的想法,並打了個冷顫。




  「……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對不對?!喂喂喂!方暢,你倒是說話呀!」一進辦公室後,戰敗公雞一般的周劭馬上打電話給方暢,他的目的當然是向方暢搬救兵,可是在那之前,先給他抱怨一下吧。聽朋友發牢騷,是當人死黨的義務與道德,要是居然聽得漫不經心,那就太過分了!

  那頭,手邊正在做事的方暢終於回應他了。

  「總之,就是你今天獻慇勤不成,再度沒成功把王秘書拉攏為你忠心的下屬就是了。」若不是這樣的事,還會有什麼呢?反正最近周劭所有的挫敗皆來自那個超級秘書王攸貞就是了。

  「你這是什麼口氣?你不跟著我同仇敵愾嗎?」

  「為什麼要?你應該看得出來她不是會被收買的人,偏偏還要玩美男計這一套。說穿了不過是,她沒興致陪你玩家家酒而已。」

  「什麼意思?什麼家家酒?!你給我說清楚!」死不承認。

  「不過,」方暢邊沉吟著,笑了聲,「我想你也是知道她不會當真,才敢這樣玩。如果她當真想抓住你這條大魚的話,想來你是連電子花車都不敢送的。你們對彼此沒意思。」最後一句,聲音特別輕快。

  「你又知道了?你這個從沒在感情裡糾纏過的小子,能看出什麼?也許我們這樣就叫做歡喜冤家。」周劭哼。

  「歡喜冤家?真的?」方暢聲音很輕,像是不太相信。

  周劭想要說是的,可是想到王秘書那張雖然美麗、卻冰得讓人發冷顫的臉,歎氣的承認——

  「當然是假的。我又不是愛斯基摩人,也沒有移民南極的打算,王秘書那樣的女人哪,沒有男人消受得了的啦!又冰又酷的,根本像機器人一樣沒有情緒,我甚至懷疑她搞不好連在床上——」

  「周劭,再往下說就太沒有風度了。」方暢警告著。

  周劭連忙住口,忍不住暗罵起自己的失言。確實是太沒風度,不該的。

  「好了,你把她給你的資料念給我聽,我幫你惡補。」不再談這個話題。

  周劭連聲應是,忙打開檔案,猛一看,還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他哀呼:

  「這麼厚!我怎麼抓重點呀?」

  「她不是有幫你畫紅線、勾重點?」

  「這又有什麼用!」

  「你念她畫重點的地方給我聽就是了。」

  周劭只好照辦,乖乖念著。都是中文字,念起來很簡單,可是組合起來所形成的意思,他卻是完全不懂,就不相信方暢能懂!

  如果王秘書可以同以前的劉秘書一樣就好了,不僅幫他擔待所有的事,還告訴大老說這些工作都是他做的,而她只負責執行而已。這樣不是很好嗎?他是一個很「知人善任」的上司,而她又能大展身手發揮長才沒人管。

  偏偏她不,就是要跟他過不去。

  真是!也不過是出來工作混口飯吃,這麼認真做什麼?

  害他日子也跟著水深火熱起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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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9 11:11: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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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五點半,下班時間,趕交通車的員工如潮水般從大門口湧出去,不到五分鐘光景,喧鬧的情況也就歸於寂靜了。

  副總辦公室裡,員工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王攸貞與劉若寶還慢慢在收拾東西,不急著離開。

  春夏交接之際,白晝漸長,就算已經五點半,也仍有微薄的日光在西方的天際殘留。王攸貞將空調關掉,「刷」地將窗戶打得大開,一陣涼風正好竄送了進來,吹得桌上的紙張像要乘風而去。

  「呀!」劉若寶手忙腳亂的東壓西壓,沒空管自己一頭厚重的頭髮也被吹成了鳥窩,順帶也遮蔽了自己的視線,整顆頭再也看不出前後之分。

  王攸貞將所有的電燈都打開後,回頭見到劉秘書狼狽的模樣,趕緊抿住唇,生怕自己不小心破功笑出來,這樣就不好了。快步走過去幫她把文件都收好,讓她可以好好整理自己的門面。

  「啊啊,這個我自己來!」劉秘書壓根兒不管自己的亂髮,急急忙忙的就要接過那些文件。

  王攸貞為她的急切而玩味著,於是低頭看著手上這些紙張的內容,然後對文件的內容高高揚起了眉。

  「這份不是……該在副總的桌上嗎?你又拿回來,是有什麼問題嗎?」

  「副總……副總……剛剛打電話給我,要我……要我再幫他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結結巴巴的,頭也不敢抬起來。

  「這是下個月新產品發表會的估價單,每個明細都列得很清楚,今天我們也開完會討論完畢了,就等明天副總看完後,找公關部開會,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就是照這樣的報價執行下去,不是嗎?」她笑。

  「可是……可是……這份報價不合理,有高估的嫌疑,王秘書應該……應該……知道的。」

  「我們知道,可是副總知道嗎?」

  「呀?」副總知道不知道重要嗎?比較重要的是——「所以我們才該幫他把關,讓他以後面對總經理他們的質詢時不要出糗。」劉秘書雖然語調畏縮,但還是勇敢說完自己想說的。

  「劉秘書,」王攸貞歎了口氣,直直的看著她,「你是個很忠心的下屬,你一心為主的想法也十分難得;可是,你得想一想,是不是副總這一生都能有這樣的好運,讓他每一個下屬都像你這樣忠心無私的人?如果沒有呢?那他自豪的『知人善任、勇於授權』會讓『周氏』變成什麼樣子呢?」

  「啊!」劉秘書只能啞口無言。

  「所以說——」正想往下講,但是劉秘書這時突然說了——

  「但是副總以後有你呀,你可以幫他的。」多麼篤定的自信。

  王攸貞一時無言以對,這種仗恃多麼荒謬。

  「我不想當武則天,你想嗎?」

  「什麼武則天的?」劉若寶一時意會不過來。

  「你來當武則天,讓副總當唐高宗,這樣也不錯,你說呢?」

  啊?意思是說……要她當副總的老婆嗎?!

  「這是不行的!我也不要!」衝口而出後,劉若寶才懊悔的搗住嘴。呀……不可以在職場上隨便說真心話的,她怎麼又忘了?

  王攸貞又想笑了,忍得好辛苦,為了她終於確定——這劉秘書忠心到可以為了滿足副總身為帥哥的虛榮心而佯裝成他的頭號fans,真是不可思議!

  不行,她得快定,不然她端正嚴肅的形象就要毀於一旦了。

  她用很平板的聲音道:

  「反正,你自己想一想該怎麼做,我無法干涉。好了,我下班了。明天見。」

  草草收拾桌面、上鎖,然後,抄起公文包,快步走人。




  「哈哈哈哈……」

  誰在笑?

  方暢開著小貨車回到周氏大樓後門,抱出一大袋米扛在肩上,還沒彎進小巷子,就聽到一串笑得很開心的笑聲,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了,所以笑到後來變成了喘,嘶嘶嘶的,慢慢克制住,但還是有問或的忍不住,又呵呵地笑了兩聲。

  能笑得這麼開心這麼傻,也不容易了。是怎樣好笑的事呢?又是什麼人,得躲在這邊大笑?方暢不急著馬上看到人,步子不疾不徐,耳朵在聽著,嘴角也跟著微揚,心情不自禁的輕快。

  然後,他看到人了,是她。

  王秘書,周劭的超級秘書,一個名叫王攸貞的女子。

  他楞住。

  「哈哈……哈……哈哈……呃!」

  王攸貞笑到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地方出現第二個人時,當下像被雷劈到,整個人石化了,也焦化了,頭頂還冒煙呢。

  方暢!他、他!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問出現?!

  他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在她這麼沒形象的時候出現!

  他看到了!看到她以最不雅的姿勢蹲踞在地上,整個人笑得像個瘋婆子!

  看到了她這個以為躲進沒人會走進來的暗巷,而且還走得很裡面,都靠近廚房後門了,就不會有人看到她發神經的樣子。

  可是她錯了,錯得好想死!

  天呀!誰看到都可以,但怎麼可以是方暢呢?老天爺怎麼可以這樣整她?她在方暢面前已經出過太多糗了,糗到根本沒有再出現在他面前的勇氣。每天到大眾食堂吃飯都吃得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生怕被他看到。雖然說他從不會在用餐時問到販售區出沒,但她還是怕得要命;可是他當真沒出現時,又感到好失落,胃吃得飽足了,心卻空了……

  非常想看他,可是卻以這個瘋婆子的模樣看到他、也被他看到,不如給她一把麵線當場上吊去算了!嗚……

  方暢看著她轉紅翻青又褪成白的臉色,有點擔心她笑到肚子不舒服,走到她面前對她伸出手——

  「要不要拉你一把?」

  手,他的手耶!

  她怔怔的看著他向她伸來的手。他原本修長好看的手掌現在還沾上了一些麵粉粉末,白白的,還有香香的白米味;突然有一種感動衝上胸口,讓她眼睛裡冒著水光,就這麼一直怔怔看著他的手發呆。

  方暢不明白她是在猶豫些什麼,是嫌棄他的手髒,正在想要怎麼不失禮的拒絕嗎?她大可不必這麼「善體人意」。微微一哼,就要收回自己多事的手。

  他們幾乎是同時動作——

  「不要就算了——」他收手。

  「謝謝——」她撲空。

  重心已經往手上移、卻又撲了空的結果是她整個人向前撲倒!「呀——」她叫,叫聲一路悶進結實的胸膛中。

  沒跌跤,因為方暢及時滑坐在地上承接住整個的她。

  王攸貞幾乎沒有勇氣抬頭,悄悄退開了一點距離之後,依然保持跪坐姿勢不動,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在這樣的尷尬。在瞄到他上衣的領口處居然還被她印上了一隻口紅印之後,這下子是完全抬下起頭了,哦……讓她死了吧!

  方暢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讓衣服沾染上粉味,說出去誰會相信?

  他忍住歎氣的衝動,也不急著站起來,就保持這樣,一手扛著米袋,一手扶著她手肘的姿勢說話了:

  「如果你是願意讓我扶起來的,那先前的磨磨蹭蹭又是在考慮什麼?」

  在感動呀,不行嗎?她在心裡偷偷咕噥。

  「謝謝你的援手,可以讓我起來了嗎?」她努力要修補自己嚴肅端直的形象。

  看著她神奇而快速的恢復了平日的冷淡樣貌,彷彿先前的大笑與方纔的狼狽,都只是他無聊的幻想似的;也彷彿,現下兩人不是坐在髒兮兮的地上,而是坐在某個餐廳用餐,而她已先用完餐,就要高雅的走人。

  她應該很尷尬才是,方暢心裡想著。

  「你很尷尬?」他直口問。

  「並沒有。」她抬高下巴,使出高傲的面貌壓人。可是她並不知道方纔那一撞,她的無框眼鏡給撞歪了,雖然一邊還好好的掛在耳朵上,可是另邊卻已經往上滑到頭髮上,整張漂亮的臉給這副眼鏡弄得滑稽得不得了,而她又撐出威嚴的表情,更加重其好笑的程度。

  「你很尷尬。」不是問了,是定論。

  「我說了,沒——」她氣了,這人怎麼都說不聽?才要加強說明,卻被他的動作給驚啞了嗓子!

  他伸手幫她把眼鏡調整好,而這動作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再也說不出其它的話。腦中鬧哄哄的轉著一些奇奇怪怪的對話,那些常常在大眾食堂吃飯時所聽到的搴牽碎語……

  ——那個小帥哥不理人的啦!

  ——對啊對啊,上回有人想假裝扮跌倒到他身上去,結果他看也不看的就往一邊閃開,讓那個人跌到歐巴桑身上。他根本不讓女人碰他啦!是不是同性戀呀他?

  ——不是吧?有一次會計部的娘娘腔對他拋了個媚眼,結果差點被火爆小帥哥揍。他不喜歡人家碰他啦,男的女的都一樣。

  他不喜歡人家碰他……

  「沒錯。」方暢點頭。

  「呀!」她有說出來嗎?她說出來了!

  「站得起來嗎?」他起身,一手扶著她問著。

  腳有點麻,腳底板刺刺的,可能是蹲坐在地上太久的關係。

  「我可以。」用力起身,痛與麻讓她的五官都揪在一塊了。

  「你不可以。」方暢看著她逞強,忍不住伸手扶住她腰身,不顧她的驚呼,半扶半抱的將她帶往廚房的後門。

  「到裡面休息一下吧。」

  「不、不、不用了!謝謝,我已經好了,腳不麻了……呃,要不要我幫你開門?」王攸貞懊惱的驚覺自己正在語無倫次,大腦不斷的下指令要她快點離開他,好去找個地方哀怨哀怨的,但是……她不想走。當她第一次這麼靠近他,兩人如此接近時,她什麼地方都不想去。就算他在笑她,笑得下巴都打跌了,她也願意困窘的站在他身邊等他笑完。至少,她是讓他開心的呀。

  他不排斥她的,對嗎?縱使對所有女人不假辭色,可是對她卻是不一樣的,對嗎?是不是因為篤定著她對他沒有「男色」方面的企圖呢?但但但,要是他知道了,其實她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企圖呢?會怎麼樣?馬上把她丟出去?

  「你這表情,是在怕什麼?」扶她進廚房坐下,方暢將米袋放奸後,打開燈就看到她一副悲慘的表情,不知道她又怎麼了。

  「我哪有在怕什麼!」他的問話讓她挺直了腰戒備。身為一個訓練有素的超級秘書,絕對不會輕易讓人看出她心中在想什麼的。

  不急著跟她鬥嘴,他道:「等我一下,我還有東西在車上沒搬完。」

  「要不要我幫忙?」她下意識的開口問。

  她突兀的問話讓走到門口的方暢停下了步伐,揚著眉回頭望她,很睥睨的,由上往下看著她。

  看著她盤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以及已經髒了、卻還是看得出來價值不菲的米黃色套裝,再往下看著她細跟的白色高跟鞋……這樣一副粉領新貴的打扮,誰相信她拿得動比公文包更重的東西?

  「你要幫忙?」

  「我可以幫忙。」她雙手握成拳,昭示自己的力氣。

  「……好吧,我車子裡有加油站送的面紙,大概十盒吧,你幫忙拿進來。」方暢想了想,這麼說著。

  如果十盒紙對她而言太重的話,她可以分三、四次拿,應該不會壓死她吧?

  面紙?王攸貞從他眼裡看到輕視。哼!等一下你就知道不可以隨便以貌取人!沒關係,她原諒小鬼頭的有眼無珠。

  雖然她的表情變化不太大,但對她已經開始有些瞭解的方暢卻能看見她眼底的不服氣。笑了笑,也不說什麼,兩人一同走出去。這時外頭的天色已然黑透,沒有設置路燈的巷子更顯陰暗。方暢這才想到一直想對她說的話。

  「這裡平常沒有人會來,你一個女孩子,最好不要來這邊走動。」

  王攸貞對現下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感到毛毛的,緊緊跟在方暢身邊,吞了吞口水道:

  「天黑了我當然就不會進來。」

  「白天最好也不要。這裡有時會有流浪漢聚集,不安全。」

  「哦。」她心虛的應著。

  這裡有流浪漢哦?想著之前偷偷來這邊探頭探腦過好幾次,很幸運的沒碰上什麼騷擾。如果他知道她常來這裡的話,一定會罵她沒大腦吧?年紀比他大已經夠糟了,更糟的是還沒大腦,一定會被他瞧不起的。嗚……

  「你……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裡?」她記得他一向是四點就離開大眾食堂的。

  「我去補一些貨。米跟麵粉都用完了,還有一些調味料也得補充。」他打開小發財車後門,兩手一抓,就把十盒面紙從裡頭給夾了出來,轉頭看到她雙手大張,要全部接過,他搖搖頭,給了她兩個,其它先放在一邊,然後扛起兩袋麵粉,對她道:

  「走吧。」不等她抗議,率先走人。

  王攸貞低頭看著兩盒面紙,也沒多說什麼,攏在一起往腰側一夾,然後用空出的右手抓了一袋五公斤的白米,才跟著他後頭走。

  回到廚房後,方暢才看到她還抱了一袋米。

  「這麼勉強做什麼?」他接過放好。

  「一點也不勉強。l她得意的說。

  喜孜孜的表情像個小女生。他笑,搖搖頭。

  「你笑什麼?」她以為他是在笑她逞強,不服氣了。

  「走了。不是還要幫我搬貨?」他走出去。

  她跟在他身後叫著:「你還沒說你在笑什麼呀!」哪有人這樣的!「方暢!喂,方暢——」因為他一直不停下來,她只好抓著他衣擺。

  她的聲音滿好聽的,尤其是在叫他的名字時,就算帶著點氣急敗壞,也是好聽的。不賴,不賴。

  「快幫我搬完,我請你吃飯。」他突然這麼說著,讓一心追根究柢的王攸貞狠狠楞住了。

  吃飯?方暢要請她吃飯?

  哇!

  她在作夢嗎?偷偷捏了下大腿,想確定一下真實的程度——

  「是真的。」方暢面無表情的低下頭。

  什麼真的?

  「我要請你吃飯的事是真的,所以你可以不用再捏我的大腿了。」

  隨著他的眼光看下去,王攸貞看到了自己右手的拇指與食指正鉗在方暢的左大腿外側上。

  啊!

  啊啊啊啊——




  這輩子,她是別想在方暢面前談「形象」這兩個字了。

  如果他聽到「周氏」裡的人傳著她「冷淡有禮、七情不動、能力高強、思路清晰」等等的流言時,要是那時他正在喝茶,一定會噴茶;要是他正在吃飯,則一定會噴飯;搞不好一個不小心還得送醫急救呢。

  她多想多想多——想!這輩子不要再與方暢見面了,好讓她忘掉自己曾在他面前鬧過多少笑話。但為什麼……為什麼她卻還是照原定計畫跟他出來吃飯呢?

  對的,現在他們在吃飯。

  這是一間簡餐店,東西做得還不錯,她一直埋首苦吃,恨不得能把臉埋進餐盤裡那樣的吃法。

  「這裡的飯有做得比我好吃嗎?」方暢帶笑的聲音這麼問著。

  呀,討厭!他還在笑嗎?

  「沒有你做的好吃。」她臉埋在餐盤裡,含糊的咕噥。

  「是嗎?但到底跟那些高級料理還是不能相比的。」方暢沒大吃東西,眼光專注的看著那個只敢以頭頂心對著他的女子。

  「各有各的優點嘛。大餐這東西,久久吃一次才有意思,而家常菜卻是一日也不可少。」說到這個,她就有勁了,猛地抬頭說了:「行行都能出狀元,經營自助餐也有機會經營出一片天。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幫你做規劃,一定可以助你名利雙收!」

  她的興高采烈讓方暢嚇了一跳!不明白前一刻明明還宛如垂死天鵝一樣的人,怎麼會一下子熱力四射的復活起來?

  「方暢?方暢?你說話呀,發什麼呆!」

  「你要助我名利雙收?為什麼?」他緩緩問。

  「你不想嗎?」她不解,接著說明道:「放心!我幫你沒有別的目的,是真心關心你才想幫你的。」

  「如果,我並不想名利雙收呢?你怎麼說?」方暢又問。

  「你、你不想?」呀?怎麼這樣!「可是……可是,一般人不都想要賺大錢、當名人的?」

  「我不想。」他笑了,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就是不想,沒有為什麼。」這位小姐的腦袋裡到底在轉什麼念頭?對他這個人是怎樣的想法?為什麼希望他成為名利雙收的有錢人?對她有什麼好處?

  「呀……」王攸貞怔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我一直是個小廚師,一直沒賺什麼大錢,你就覺得配不上你了嗎?」他這麼猜著,灼灼的望著她的反應,一瞬都不錯過。

  「什麼?什麼配得上我?你是說……你是說……」她混亂的腦袋突然「叮咚」一聲,讓她驚喜的叫了出來——

  「你是說你也喜歡我?」捧著爆紅的臉頰,她害羞得快要昏倒,雙眼晶燦的看著方暢,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也」喜歡?

  方暢先是被她的無厘頭回應弄得頭昏,但是當他理解到她話裡的全部意思時,想反駁的話在舌尖收住,化為隱隱的笑意盤據在唇角。「也」喜歡我……也?多麼奇特的告白。可是他欣然接受。

  他並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歡上這個表裡不一的超級秘書;可是,當她這樣向他告白時,他的心情猛地感到好愉悅,完全沒有以前被那些狂說愛他的女人告白時的厭惡情緒產生。

  他想,這個超級秘書,這個王攸貞,在他而言,跟其它女人是不同的。

  這麼正經,又這麼莽撞的女人,矛盾而有趣的組合。

  「方暢?」她忐忑的低喚,怕自己又鬧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方暢沒讓她尷尬,伸出手蓋住她開始發冷卻又冒著汗的手,輕輕笑著,問她道:

  「你願意跟我交往看看嗎?王攸貞小姐。」




  她是怎麼回家的呢?她不知道。

  好像是坐著方暢的小發財車,給他送回來的。

  她只記得他的笑。他一點也不像別人在傳的那樣酷,彷彿不知道笑為何物似的……還是,他一直是酷的,但只為她而笑?嘻!

  哎呀呀——

  怎麼變成了這樣?這樣的報恩不就走向最古老的老套裡去了?古代人說的「以身相許」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其實她發誓,真的發誓!原本她是壓根兒想都沒有想過要跟方暢談情說愛的。她只想找到他,陪在他身邊,看有沒有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只想當他的好朋友、或善良義氣的好大姐等等。沒有其它邪念,是真的!

  畢竟她一直知道方家的那個獨生子小了她許多歲的。從小就知道的事,就不會在情感這方面產生不應當的遺想。她只是沒想到……沒想到……方家的獨生子,那個方暢,居然會把她迷得七葷八素!

  說他好看得要命嗎?又不能這麼說。因為她的前任上司與現任的上司可也是鼎鼎有名的美男子一枚,他們的俊美可是經過CAS嚴選認證後,如鐵一般的事實呀。

  只能說,她就是覺得方暢特別特別的帥!

  穿白色廚師服時好帥!

  像個不良少年一樣的抽煙時也好帥!

  他的皮膚又白又細,比她還美,也是帥!

  就算他小了她三、四歲,他還是好帥!

  帥呀帥呀,好帥呀……呃,可是,他到底會不會嫌她年紀太大呢?雖然說,他們已經說好要交往看看了……

  她從床上跳起來,一屁股坐在梳妝台前對鏡子裡素顏的自己左看右看——還好有在保養有差,雖然已經二十八……不不不!是二十七歲又八個月,可是還沒長半條皺紋哦。

  交了一個年輕的男朋友,她以後要保養得更勤快才行,總不能三五年後,走在路上被人家以為是媽媽在帶兒子出門吧?

  唉唉唉!年紀這東西,從來不曾像現在這般教她如此緊張過呀。

  認命的找出面膜開始往臉上抹,又忍不住想著關於她的報恩……

  是的,她找到方暢,是為了報恩。

  三個月前,有天她來到「周氏」洽公,因為正好是午餐時間,她不想讓「周氏」的人請客,於是先來到地下一樓的大眾食堂用餐。當她咬下第一口紅燒排骨時,整個人就怔住了!

  是這個味道!

  這個味道是她一直以來的牽念!

  多年來尋之而不可得的味道!

  她找到了,在這裡!意外的在「周氏」的大眾食堂找到了!

  這是她幼年時最美妙的回憶呀,都要以為那永遠只能是回憶了。

  從她有記憶開始,就一直跟著奶奶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於;而她那雙年輕的父母成天作著在演藝界一飛沖天的美夢,孩子生下來就丟著,常常音訊全無,不懂責任感為何物。

  奶奶天天出門打零工,都把她寄放在轉角一家自助餐店裡。那對姓方的年輕夫婦是個老好人,舉凡街坊鄰居有什麼困難,他們一定慷慨的伸出援手。得知老奶奶的窘況後,從此不僅義務代為照顧她,還免費提供三餐,還推說是店裡賣剩的。

  她記得方媽媽長得好漂亮,她生的兒子也好漂亮,不過因為她一直是個彆扭的孩子,在理應不懂得何謂自卑的四、五歲年紀,偏偏就是自卑不已,一點都不想跟那個小朋友玩,每天吃飽了飯就縮在一邊等奶奶回來接她;可是有一天,奶奶沒有回來,也一直沒有再回來——她出車禍,當場過世。

  然後,她一個人,從此住在方家,被方爸方媽當女兒照顧。

  這種日子過了三年,直到她上小學時,她那雙終於對演藝界幻滅的父母回來,把她接走——那時他們怕方家跟他們要這三年的養育費,居然偷偷把人帶走,只留下一張紙條說謝謝。

  她長大後,多次回到當年方家開自助餐的地方找人,但方家自助餐早已歇業,全家人不知道搬到何處去了。

  相較於她那雙毫無責任感的父母,方爸方媽更讓她深深感恩著。當她開始有能力去做些什麼時,第一個想做的,就是回報方家當年對她的照顧,無論是哪方面的回報,她都會盡力達成。

  呀……只是,沒想到呀,居然是最古老的這一種。

  方暢不需要她幫他成大功、立大業,他不想當大富翁。

  可是他說了——要跟她交往耶!

  這是他對她唯一的請求。

  呵呵呵……

  她在傻笑……啊!糟!不可以笑,她現在在做面膜耶!

  完蛋了啦!

  火燒屁股跳起來,筆直衝向浴室搶救自己的臉!

  什麼叫樂極生悲?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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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9 11:12: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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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這裡……那個,請、請問……這裡是副總經理辦公室嗎?」辦公室門外,一個年約十七、八歲,一頭金髮染得很炫的小伙子在那邊探頭探腦。

  像是被這間辦公室的氣派鎮懾住,也像是被裡頭肅穆的氣氛給駭得膽怯了,總之,這個穿著長T恤、配著垮褲的少年郎原本吊兒郎當的聲音修正又修正的,變得好小聲、好有禮貌、好彆扭,與他敢秀愛秀的外表完全不搭。

  雖然已經中午了,不過因為會議還沒開完,所以辦公室裡的人都還沒休息,全坐在會議桌邊聚精會神的開會做記錄,不敢有一點閃神。而門口突然傳來這樣的問話,教他們全都轉頭看過去。

  「這裡是副總辦公室,你有什麼事嗎?」助理小姐甲走過來這麼問著。

  這間辦公室的職務分派已經很明確了。那兩個原本每天只要替副總排約會、訂花、上網找時尚資訊與副總分享的助理,如今在正經的公事外還負責著門面接待、文書處理等。

  知道確定沒走錯,少年郎像是鬆了口氣,說著:

  「那個,你們王秘書在嗎?有人要送東西給她。」

  送東西給王秘書?

  眾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想著:難道副總這麼快就開始第三波送花攻勢了?這樣屢敗屢戰的大無畏精神真是令人感佩呀!

  「呃……」助理甲回頭看向王秘書,不敢多說一個字。

  「誰是王秘書啦?出來拿一下東西好嗎?」少年仔覺得這個地方很缺氧,只想趕快辦完這件苦差,速速閃人。

  王攸貞放下文件,走了過來,對少年說著:

  「我就是王秘書。不管你是幫誰送東西來,都得麻煩你代為退回去了,真不好意思。」

  少年仔忍不住在心底「哇」了一聲。美女耶!一個穿得很高貴、看起來很威嚴——比他國中時的女暴君導仔還威嚴——的美女耶!沒想到一個這麼瘦、這麼好看的女人,也可以讓人感覺到這麼有力量!

  師仔想追這樣的美女會不會太不自量力了?就算他長得比明星還好看,連他的馬子都迷師仔迷得要命,迷到連原本最愛的木村拓哉都失寵了。可是,在大人的世界裡,除了長得好看之外,還有一種叫「身份」的東西在訂定著階級之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什麼叫階級呢?地下一樓與二十二樓之間減掉所剩下的數字,就叫階級啦!

  更何況……要送東西給這種很高貴的美人,居然不去買鮮花素果巧克力的,而是拿自己隨便做好的便當來送,他都不好意思代為送出手了,人家美女不接受也是合情合理的啦!

  「你不收哦?那我走了哦。」少年仔頭低低的,食盒緊抓在身後,不想給人看見他代為送來的不是名貴的東西,而只是區區一個便當。他不希望師仔的一番心意被人家笑成什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之類的話。

  見少年真的走了,沒有「魯」著王秘書無論如何都得收下禮物,大伙心裡還真是感到若有所失,有種少看了一場好戲的感覺……

  「好了,接下來該誰報告了?」王攸貞沒有多想什麼,全副精神都在未開完的會議上,只想著快快開完會,好快快去吃飯,肚子好餓了。




  她衝到大眾食堂時,已經一點了,用餐的人都定得差不多,只剩三三兩兩的人還在吃飯;而食物台那邊也沒剩多少東西了,她失望的看著。

  沒菜了!都怪周劭,幹嘛十二點半進辦公室,還找她討論發表會的預算問題,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前所未有的認真!害她肚子餓得要命的應付完他後,來到這裡也沒什麼東西吃了……

  「啊!王秘書,你今天很晚溜,我們都以為你不會來了說!」歐巴桑之一對她熱情的叫著。她們已經在整理餐檯,把一些空掉的菜盤收進去清洗,不認為這時候還會有人來用餐。只剩兩樣菜了,不會有人來吃了吧?

  「王秘書,你要不要去公司外面的簡餐店隨便吃一下呢?我們師傅們都休息了哦,廚房不會再炒菜出來了。」另一個歐巴桑這麼建議著。

  王攸貞苦笑,還是拿了紙餐盤道:

  「不用了,給我多一點飯,我配這兩樣菜就好了。」

  兩名歐巴桑連忙幫她盛好飯與菜,還好心問著:

  「你要不要淋一點肉燥?我們廚房裡有。」

  「不用了,謝謝。」失落的端著盤子找個角落坐下,食慾當下消了一大半。

  這食堂是她男朋友開的,這菜是她男朋友煮的,可是她卻只能坐在這裡啃著冷掉的剩飯來填飽自己的飢腸轆轆,好悲慘的感覺哦……

  吞下一口白飯後,她更加感到委屈;而委屈這東西,霎時轉化成了激浪,一波波向她拍擊而來,把她的理智都給拍滅了,讓她終於忍不住的掏出手機,撥打他的號碼。

  響了兩下,那頭傳來聲音。

  「喂?」

  是方暢!她振作精神的低聲叫著:

  「方暢,你……你現在還在廚房嗎?」她餓,好餓!想吃熱呼呼的飯菜!

  「是你?」不知為什麼,他平和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凶狠。

  「對的,是我!你現在在做什麼?」哎!她肚子餓啦!但這要怎麼開口才會自然又高雅呢?他們這兩天才成為男女朋友,若她表現得太像餓死鬼,會不會把他嚇跑?

  「我現在嗎?」他聲音裡有笑意,但惡狠狠的感覺卻更濃了。「我正在處理一些食物,正要往外頭的廚餘桶走去。」

  「處……處理一些食物?為什麼要處理掉?是壞掉的嗎?」在她找不到食物吃的現在,他居然還有食物可以拿出去處理掉?真是太過分了!

  「沒壞,事實上它們還香噴噴且熱呼呼的。有紅燒豬肉、清蒸鱈魚、魚香茄子、炒豆苗,還有,米飯是嚴選的益全香米,聽說跟日本的越光米不相上下,而且還散發著淡淡的芋香味。」

  都是她愛吃的!蘇~~

  「好好的,你為什麼要處理掉!?」她驚聲尖叫!肚子也咕嚕咕嚕的一起抗議著。

  「因為我想。」他笑。

  「不可以!給我給我!我還沒吃飯!我現在人在前面的食堂用餐,你快出來!」好餓好餓!餓得她頭昏眼花、神智不清,連自己已經邁步跑向廚房都不知道。

  她打開點餐檯的小門,越過了目瞪口呆的歐巴桑,直往後頭走去。走進廚房後,她大眼四下看著——爐台邊沒人,料理台邊沒人,大桌子邊趴著一個正在抹桌子的少年,而他眼睛瞪得好大的在看她。她沒空理會、沒心情點頭招呼,眼光最後移到通往後門的走廊——看到了!方暢在那裡,他手上提著一個精緻的便當盒,另一手抓著手機貼在耳邊,背對著她,步子正緩緩的往後門走去!

  「方暢!」她叫著,同時也抓住他。

  好像一點也不意外她出現似的,他由著她把他抓住、把他轉過身、把他往牆上一壓,由著她一副霸王就要上弓的氣勢。

  四眼相對了,他淡淡的看著她,全然沒有驚慌或訝異的神色。

  「呀,你怎麼進來了?」好像很意外的口氣,可惜聲音有點涼。

  「我肚子餓!這些菜可不可以給我吃?可不可以?」她一手已經緊抓住他拿著便當的左手,生怕沒抓牢的話,這些好吃的食物轉眼間就給倒到廚餘桶裡去了。不行!這可不行!

  「你想吃?」他問。

  「對!」她用力點頭。

  「一個小時前,我想給你吃。可是現在,我只想在你面前倒掉它。」他笑。

  「呀!為什麼要倒掉?還是在我面前……等等!你說,一個小時前?這原本就是為我做的?要給我吃的?怎麼不跟我說?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揚眉,「你怎麼會不知道?一個小時前你還親自拒絕了這個便當不是嗎?」

  「一個小時前?我親自拒絕?」王攸貞很快在腦中倒帶著自己一個小時前在做什麼——

  一個小時前,那時是十二點過五分,她在開會,就跟她平常每天一樣的都是例行公事,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啊……咦?等等!等等!有個金髮的少年說有人送東西給她,呀!

  「那是你送的?!你特地請人送便當給我!」她驚喜低叫,整個人撲到方暢懷中,哪還記得肚子正在大聲哭餓,只迭聲叫著:「你送我東西?你送我東西!天啊,你特地為我做便當是嗎?我是不是在作夢?我——」就要伸手捏一下自己,但她雙手同時都被抓住,是方暢抓住了她。

  「是真的,你可別又捏我。」他既是帶笑又是無奈的說著。

  原本的一肚子氣都在她這樣欣喜若狂的表情下給融化殆盡,真是不可思議!只要看到她為了他的一個小舉動而開心得什麼形象也不顧,像個傻乎乎的大女生時,他也會神奇的跟著高興起來,差不多都要忘了先前一個小時裡,心中那把鬱悶之火曾經燒得多旺了。

  「那,你現在還願意給我嗎?」她急問著,也連忙解釋道:「如果我知道是你送的當然會很開心的收下呀!誰叫你都不說,那個小弟也沒有說是你送的,害我以為又是我老闆亂送了什麼東西,才會拒絕的!」她雙手合攏高舉,等他好心的把便當交到她手上,千萬不要拿出去丟。

  方暢伸手輕輕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才拉著她的手往大桌子走去。將她壓坐在椅子上,把便當放在她面前。

  「吃吧。」

  耶!她無聲的歡呼,趕快把便當盒打開——哇!一陣熱煙冒了出來!

  「還熱呼呼的!」

  「當然,一直保溫著。」他輕哼。

  「所以說,你一直留著等我來?」她竊喜,也好感動,用力加餐飯中。

  「是呀,等你來。等你自投羅網來了後,我會叫阿國、天保抓住你,然後我就可以撬開你的嘴,把整盒飯菜倒進你肚子裡。」他笑得很血腥。

  「嗚——」嘴巴裡塞著滿滿的食物,她無力喊冤,只能瞪大眼看他。

  方暢看著她雙頰鼓鼓的狼狽樣,突然很惡意的把她的臉轉向一邊面對著依然在石化中的小學徒,介紹道:

  「這是阿國,我的學徒之一。早上那個叫天保,也是學徒。阿國,她是王小姐,目前是我女朋友。」

  眼睛圓圓的、臉頰鼓鼓的王攸貞除了趕緊吃完嘴裡的食物好開口說話外,其它還真是無計可施。這個男人真的是太惡劣了,居然這麼會記恨!

  「你……咳咳!阿國你好,我是王攸貞,以後你叫我王姐就好了。」

  「不會叫人嗎?」方暢推了下徒弟的頭。這小子還在發楞,是想演化石演到什麼時候?

  「哦哦,王姐你好。」阿國侷促的叫完人後,機器人般僵硬的走到前面去了。

  「他怎麼那副樣子?」她下明白的問。

  「嚇到了吧,我想。」方暢聳聳肩,「畢竟他從沒有看過我被女人飢渴撲倒的畫面,等我要去行天宮收驚時,會順便帶他去。」

  才剛塞進嘴裡的食物再度消化不良的梗住,王攸貞啞了半晌,才結結巴巴的、艱難的開口:

  「飢渴……撲、撲倒?」誰撲倒過他了?是哪個女人?是哪個又饑又渴的女人?在場除了她之外,還有別的女人嗎?「你……你是……在指我嗎?」

  「當然。」慎重的點頭。

  「我哪有!」她叫。

  「你有。」還敢抗辯?

  「我沒有!」她跳起來。

  「你沒有衝過來把我壓在牆上?你沒有嚷嚷著肚子餓?還有——」他走到料理台邊,拿著一顆蘋果問著:「要不要喝一杯現打的果汁?」

  「要!」一枚傻女笨笨點頭。

  「那就是了。你把我撲倒、你搶了我的便當、你又向我討果汁喝,總結起來不就是你飢渴的把我撲倒?」好,開始削皮,打果汁去。

  「我我我、我我我……你、你——」她無言。

  千萬、千萬不要去惹怒一個看起來無害又善良的奶油小生,因為他的回報是很立即且幼稚卻又可以氣死人的!

  真是……真是一個……死小孩!

  這一定是姐弟戀必須付出的代價。王攸貞在心裡偷偷想著。

  而她,也認了。




  「方暢,你不知道,她的血一定是冷的!她一定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怎麼有人可以冷靜成這樣?我懷疑她的字典裡一定沒有『花容失色』這四個字!而她所認知的『笑』,肯定只有平常對人客套禮貌的那一種。也就是說,她壓根兒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笑!我可憐她,我——」

  「你這通電話已經打來四十五分鐘了,是不是該導入正題了呢?」

  半個月來的每一天,且大多是晚上,方暢家的電話都是在占線中;而那占線的內容還真是千篇一律,都是先長串的「歌頌」著他那超級秘書,啼到欲罷不能、如癡如醉,都快忘了真正的正事還排在後頭等著討論解決,還得方暢一再的提醒他。

  周劭在那頭哇哇叫著:

  「等等,我還沒說完她呢!你總得多瞭解她一點,才能幫我想對策呀!你不知道,她很厲害的,我們都看不出來她心中在盤算什麼。不愧是被那個工作狂訓練出來的人,連面對我二叔拍桌叫罵時,也都沒有表情。別人都嚇壞了你知道嗎?我當時都想藉機尿遁算了,我還看到劉秘書也嚇得雙手都在發抖,其它人根本就是癱掉了好不好!整個副總辦公室就她一個人敢站在我二叔面前說道理,我多怕我二叔當場一巴掌甩下去呀!我是怕她受傷才沒走人的。可是她真是不領情,二叔走後,她就要求開會,然後把我電得慘兮兮!這是不是在遷怒呀,你說!」

  「她差點挨打?」方暢眉頭不禁皺起來,聲音不再漫不經心。

  「是擺出那個姿勢了沒錯。不過我二叔哪敢真打?要真敢打下去,王秘書如果沒把他告到身敗名裂我頭給你!更別說那時我還護在她身前,我是不會允許有人對女性動粗的,尤其又是在我的辦公室。我那個二叔哦,只是叫叫而已啦,他太習慣大聲咆哮後,人家讓他。不過王秘書也真是硬脾氣,我為了她著想,想說就通過二叔那邊的部門預算吧,別給他刪一分一毫了,她一個外人幹嘛跟我家人鬥?這樣對她是沒好處的:雖然老爺子倚重她,可是為了老爺子而跟全公司的主管為敵,那她就太不智了,偏偏她不變通,還訓我!」

  方暢同意。「周氏」這樣大的一個家族企業,高位上坐的都是自家人,親族派系分了十來個,各自為了利益而互鬥不已,都在想辦法從公司裡挖錢到自己口袋。像這種浮報部門預算的事,已經算是最輕微的了,她何苦把自己推到火線上?她向來不是強出頭的人,為什麼這次會……

  「周劭,那接下來呢?你們開會的結果是什麼?」

  「還會有什麼!她仍是堅持把二叔列的九千萬交際費刪成二千萬;還有五千萬的辦公室雜務支出項目砍成一千萬;其它細目東砍一點、西砍一點的,也給扒掉了好幾層皮。下星期一要開的部門聯會一定會死人的。她完全都不懂得轉圜,我還真怕到時候有人會暗裡耍陰招,找人去恐嚇她,那就不好了。你要知道,她先拿人事部開刀,要是成功了,其它部門的人不會擔心自己的油水也給刮掉一大層嗎?為了捍衛自己的撈錢權,他們一定會有大動作的!」

  沒錯,可能所有本來彼此不合的派系都會因她而來個大和解,炮口一致對她,讓她什麼事也做不成。方暢眉頭皺得更緊了。

  「方暢,你幫我想想,要怎麼做才能避過下星期一的炮火?以前我們審預算都是蓋個章就叫審過了。你也是知道的,反正往上呈到總經理辦公室之後,自然會有人出面去盯那些浮報得太嚴重的人,讓他們不同派系的人去打來打去不是很好?」說著說著,又碎碎念了起來。

  「也許,她的強出頭,就是為了逼你出面護她。她是你的下屬,你總無法眼睜睜的看她被欺負吧?我們先前猜測過了,老爺子給她的任務一定是要讓你真正開始管事,把你拖進家族鬥爭裡,好為以後接班熱身。」

  「問題是我不要呀!可她現在卻淌進預算案的渾水裡,這要怎麼辦才好?」周劭哀哀叫。

  「她這樣的作法確實是太急切了。」先前公關部的請款單事件倒是處理得很漂亮,方暢心裡沉吟著。「你讓我想想,我明天打電話告訴你要怎麼在這件事裡解套。」

  「耶?這次你怎麼這麼爽快就答應要幫我?怎麼?良心發現啦?」周劭好感動,以前都要他告狀三個小時,又魯上三個小時,方暢才會雙手高舉的答應幫他想辦法,這次花的時間真是少得讓人好感動呀!

  友情萬歲,耶!

  「你嘴巴累不累?收線了吧。」

  「好好好!我掛電話了,你慢慢想哦,我不打擾你了。拜!」很快掛斷,生怕他老兄喜怒無常的下一秒又改變心意不幫他,那才冤呢。

  掛上電話,方暢吁了一口氣,看向牆上的時鐘,已經九點了,她應該還沒睡吧?

  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她呢?

  他望著電話,心裡這麼想著。

  但也就僅僅是,想著。




  他會打電話給她嗎?王攸貞瞪著電話想著。

  大概不會吧?已經十點多了……

  如果他白天得空時都沒打給她了,這麼晚了又怎麼可能會打?

  就算是晚上了,他沒有在六點、七點、八點、九點……以及九點半……之前打來,大概就不會打來了吧?因為已經太晚了呀,不會打來了。

  還是說……他其實已經打來過了,只是她沒接到?會不會在五點半多,她剛下班時?還是在她一回家就衝進浴室洗戰鬥澡那時?

  她懊惱的瞪著電話,罵自己幹嘛不去換支有來電顯示的電話。如果她不要因為這支電話使用的機會少就沒太理會它的話,現在就不會一直坐在電話前苦惱了。

  她有給他家裡的電話,可是不太記得自己是不是有給他手機號碼……好像沒有。因為她的手機一向是用來辦公用的,而且方暢那個人看起來冷冷的、酷酷的,不像是會沒事打電話跟人哈啦的那種人;而且,他也沒跟她要呀!

  交往了十天……不對!是十一天又四個半小時了,他從來沒有打過電話給她。如果不是曾經送過一次便當給她的話,她差不多要懷疑他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可是……自那一次送餐失敗後,彆扭的他就再也不肯送了,真是愛記恨的小孩!

  不過每天中午她去大眾食堂用餐時,餐廳歐巴桑都會轉進去廚房裡端出一盤為她特別烹煮的好料給她,並對她擠擠眼,像與她共享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似的。害她好害羞哦……

  這樣的他,到底算是在乎她還是不在乎她呢?

  每天下班,她都會忍不住偷偷到大眾食堂去看一下。她有聽從方暢的話,沒有再到後巷那邊走動了。她直接搭電梯下去,從餐廳的入口進去。如果大門還開著,代表他人還在裡面;如果大門鎖上了,也就是說他已經先走了。

  她遇到他三次,其它大多撲空。

  若遇到他的話,他會帶她去吃晚飯,然後送她回家,就像是全天下正在交往中的情侶那樣——她忍不住傻兮兮的笑著。

  可是沒遇到他的時候比較多。找不到他時,他彷彿就像從人間蒸發掉了一般,留給她無以名狀的失魂落魄,心頭空蕩蕩的飄回家,然後一直瞪著電話,直瞪到必須睡覺才罷休。但就連睡覺也都不安穩的反反覆覆醒來、睡去幾次,每一次睜眼都以為已經是天亮,卻發現天還好黑,只能命令自己快點睡著,明天還有好多事得做。

  唉!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男人,大概都得有某種程度的認命吧?她勢必得是付出比較多的那一個。

  他的在乎沒有她的在乎多。

  他的喜歡沒有她的喜歡多。

  他可能偶爾才會想起她,可是她卻好常好常想起他。

  ……唉。

  男人在愛情上好像都是比較得利的那一個。

  以前她看著前任上司面對感情的冷淡態度、看著上司的女友這麼愛他,愛得委屈都無所謂,覺得愛情這事,是說不得公平的。有的人會幸福得理所當然,視得到為天經地義,絕不會吃苦;而有人卻是在愛情裡卑微、吃盡苦頭了,卻還是抓不到關於幸福的一片邊角。

  雖然說,前任上司與他的女友最後還是成為有情人,也終成眷屬了。

  那麼,她呢?她跟方暢會是怎樣?

  會是這樣嗎?她追,辛苦的追,而方暢卻開始覺得煩了,因為他沒打算有太多的投入;他一向討厭女人的不是嗎?

  要真是那樣,她該怎麼辦呢?

  如果戀人當失敗了,她還有辦法若無其事的跟在他身邊,當他的好朋友,一心想著在各方面幫他,不管是幫他功成名就,還是幫他……追求到真愛……她可以嗎?就算為了報答恩情,自己真的可以做得到嗎?

  她不敢再往下想!

  啊啊啊啊!不要想了!與其想這些沒用的,還不如趁時間還下算太晚,衝去家電用品店買支來電顯示的電話好了。現在才十點四十分,有一些店家是十一點才打烊的,她跑快一點就可以順利買到。

  即想即行,她抓了小皮包就要往樓下衝去,可是打開大門時,心中又不免有絲猶豫——如果這時方暢打電話來,而她卻沒接到的話,怎麼辦?

  她回頭瞄著電話,瞪著它好一會。它跟先前四個小時一樣相同的安靜,靜得像是它從沒被插上電源。

  沒插電?啊!會不會是沒插電?還是插頭松落了?

  她馬上衝回屋內,就要趴在地上找電話線,這時,鈴——

  電話聲像轟天雷般的響起,把她驚跳得半天高,心臟也差點嚇得吐出來。

  一手撫著胸口,一手火速接起電話叫:

  「喂?喂喂?」

  那頭頓了頓,傳來了教她朝思暮想的聲音——

  「我是方暢,我現在在你家樓下。你要下來嗎?」

  是方暢……眼眶突然濕濕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她望著梳妝鏡想一探究竟,卻只看到自己嘴巴咧得好醜好大,在笑!

  「還是你想睡了?」等不到她的回應,他問著。

  「我——」不行!聲音太高太尖,她努力壓低音調,希望他不要聽出她的緊張。淡些,聲音再淡些,切記切記!「我馬上下去,你等我!」呀!尾音不小心揚太高了,她連忙咬住舌頭。

  「那你走慢些,我等你。」他笑著吩咐完,收線。

  她聽著電話裡的嘟嘟聲,那嘟嘟聲,一聲聲地,都化成了兩個字:方暢、方暢、方暢……

  他來了,在她家樓下!

  方暢,他來找她了!

  他對她,至少在乎著,他來找她了不是嗎?

  他在乎她,他在乎她,他在乎她!

  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樓的,大概是用飄的吧?她不知道,因為她一直在笑,嘴巴在笑、身體在笑、心也在笑,笑得什麼都沒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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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9 11:12: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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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坐在他的小發財車裡吃夜市買來的章魚小丸子配關東煮。

  他的小發財車很好用,既可載貨,又可以把中間與後面的椅座攤平當床睡。而現在,他們把它當野餐墊用。

  一邊吃著消夜,王攸貞一邊苦惱著:該不該請他上樓去坐一下?

  他們交往的時間並不久,兩人的瞭解還不深,如果她現在邀他上去,他會不會誤會她是在做什麼性暗示之類的?她更怕的是,他要是因此認為她是個隨便的女人,那可怎麼辦?

  可是,他人都到她家樓下了,如果她沒有意思意思的請他上去坐坐,他會不會認為她是在防範他?認為她信不過他的人格?

  問嗎?要問嗎?她舉棋不定,百般苦惱。

  「做什麼苦著一張臉?東西不好吃嗎?」方暢一直在觀察她的表情,不知道她眉頭皺成那樣是什麼意思。

  「不會不好吃,還挺不錯的。」她連忙說著。

  她右頰沾上了甜辣醬,他伸手過去將紅色的醬汁給刮下來。

  啊?以為他是在摸她的臉,整個人怔住了。

  她發直的眼神教方暢頓住動作,手沒伸回來,看著她問:

  「怎麼了?」

  「沒,沒有!」她搖頭。體溫突然升高了好幾度。

  「你臉上有甜辣醬。」他道。

  「哦!」呀,會錯意了。她臉頰偷偷泛紅,低頭佯裝吃東西,不敢看他。

  方暢看她挺直腰,一手還不停的推著眼鏡,很正經又很忙的樣子,開始瞭解這位小姐只要覺得不自在了、或正在緊張時,都會讓自己的外表看起來特別端直正經,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嚴肅樣子。

  真好玩。他想著。這個被周劭認定是鐵血機器人、沒血沒淚沒七情六慾的小姐,其實一點也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樣。

  外人?他又想笑了。是的,別人都是外人,而他不是。

  如果他是攸貞所認定的外人的話,那麼他不會有機會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樣子的。看不到她私下的面貌,那麼他會跟其它人的想法相同,深信她是個無情冰冷的工作機器,全身上下聞不出半點人味。

  他不是外人,對她而言,不是。她在乎他。

  「你在笑,笑什麼?」當她終於儲備好勇氣抬頭時,看到的是他笑得好帥氣、好年輕的模樣。心口一怦!著迷著他的俊美,卻又恐懼著他的過度年輕……心裡不是沒有抱怨的——他就不能長得少年老成一些嗎?再這樣下去,過幾年他們要是一起上街的話,在別人眼中看起來肯定像是老媽子帶小兒子出門的耶!

  「我在笑……」他想了下,說道:「聽說你在公事上是很厲害的,連周劭都怕你,是嗎?」

  說到公事,她立即道:

  「我只是在盡自己的職責而已,沒有什麼厲害不厲害的。」啊,對了,她現在才又記起,周劭與方暢是朋友,他們是認識的,就不知道他們熟到什麼程度了?應該不至於無話不談吧?

  周劭是她在富家公子中僅見的交遊廣闊、從不以階級論交的人。他好像跟誰都可以成為朋友,所以跟方暢有所交情,也很合理。

  「你想當女強人嗎?」發現她嚴謹的不在私下對人談公事,他心裡感到欣賞,改了個方式問她。

  「我沒想當女強人的!」這她一定要聲明。「我工作認真是拿人薪水該有的本分,不過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秘書,只是幫上司打理雜務的性質,並不是什麼重要的職位。從現在到以後,我都不會成為什麼大人物的。」

  「這麼謙虛?」

  她謹慎的看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對這個話題這麼有興趣。莫非有著什麼誤會?「方暢,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他眼光斂下,漫不經心似的低頭夾了塊白蘿蔔到她嘴邊,待她怔怔的吃下,他才道:

  「聽說你是周家老一輩們找來給周劭當媳婦的,所以你才願意跳槽。目前雖只是當個秘書,但是日後可是總裁夫人呢。你說你是秘書,可是周氏每個人可把你當成了未來老闆娘看待,沒有人敢不聽你的話。不是嗎?」

  原來是這樣的傳言讓他不愉快呀!她放鬆的笑道:

  「那都是他們胡說的,我從來不是為了想當周家的少奶奶而來到周氏的。」

  「不是嗎?」見她用力搖頭,他還是道:「如果不是,你又有什麼理由離開你那個厲害的前任老闆?來到周劭身邊,你其實不會有成長;如果你想有一番作為,反倒無法施展開來。」

  她對周劭,是怎樣的想法?他很想、很想知道。

  「我並不想有作為。這只是工作,以前忙得沒有自己的時間,是因為我的老闆是熱愛工作挑戰的人,我們當人下屬的只能跟著隨時上緊發條待命;而現在比較輕鬆,自己的時間多了,也是件好事呀,我現在比較喜歡這樣。」

  「就算周劭是個無可救藥的阿斗?」

  周劭應該不算是阿斗吧?上回那個公關部活動請款單事件,他處理得很不錯呀,她給了他不錯的分數。而,就算周劭是阿斗——

  「那也跟我無關。」

  她不在乎?「跟了一個沒前途的主子,你還有什麼前途可言?」那她幹嘛來周氏?

  「為什麼要一直談我的工作?我不是說了我不想當女強人的?那是真心話。」方暢為什麼不信?他在不確定些什麼?他在擔心她會喜歡上有錢少爺嗎?

  「周劭長得很帥,也很有成熟男人味不是嗎?」

  「你是我心目中最棒的!」周劭算什麼!雖然方暢看起來稚嫩了一點,但是他很俊美好不好,再過個十年,也會自然散發成熟男人味的,不用比這個!

  她的眼神晶亮篤定,眼睛裡映著的滿滿都是他,方暢心裡暖暖的感動了起來。這個女人,多麼的在意他……

  「你來周氏淌這個渾水做什麼呢?」他的問話幾乎像是歎息了。

  「因為你在這裡呀,方暢。如果我沒有來,怎麼會遇見你?」她被他深沉又漂亮得要命的眼光牢牢攫住,心魂也被吸走了也似,只能呆呆的說出心裡的話。

  她是來這裡遇見他的。他深吸口氣,空氣好甜,像是滿滿的幸福味道。

  「我很高興,也很榮幸。」聲音不穩,不知道為了什麼,大概是承載了太滿的感情,就要溢出了也似。」

  然後,他再度伸出手,貼在她細滑的臉頰上……

  「又、又、又沾到醬……了嗎……」她心猛地一揪,結結巴巴的問著,卻是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他雙手輕輕在她臉頰上觸撫,把她原本就微微粉紅的臉蛋給撫得紅透,卻還是不肯放過。他撫著、他摩挲著,他的手在她臉上細細描繪著……

  架在鼻樑上的眼鏡不知何時給取下了,她卻沒有看不清他的困擾,因為他……臉靠得她好近、好近,近到兩人的鼻尖都相抵了。

  然後他……吻住她了……

  輕輕的吸吮,柔柔的試探……

  她來不及驚訝,就徹底暈眩了。身體像是化了,化成了一縷風中棉絮那樣飄呀飄的,不具任何重量,隨時都要給吹拂到天的另一邊去也似……

  所以她只能緊緊抱住他的肩膀,緊緊的,緊緊的再不要放開。




  五點半了!

  下班的音樂聲美妙的響起,幾個早已經收拾好東西的人跳了起來,一馬當先的衝到打卡鐘前打卡。

  「我有事,先走了,拜拜各位!」拋了個飛吻,有個女職員這麼說著。

  向來都是這樣的。一下班,大家都不想在公司裡多待一分鐘;五點半以後,才是美好人生的開始。不到三分鐘,人幾乎全定光了。一如以往,就只剩王攸貞與劉秘書最晚走。

  王攸貞整理完一份文件後,抬頭一看,才發現已經快六點了。呀!這麼晚?她非常迅速的動手收東西,並把做好的文件放到劉秘書桌上,說道:

  「這是下星期一開部門聯會要用上的資料,既然副總要求我放特休,到時只好麻煩你陪副總上去開會了。」

  劉秘書有點緊張的點頭,並道:

  「王秘書,請你不要生氣,副總不是故意不讓你去參加部門聯會的,他可能真的是覺得你最近太累了,才會要你下星期放兩天假好好休息的。你放心,我會好好盯著副總,不會給我們辦公室丟臉的。」

  「沒事的,我不會亂想。」王攸貞只是淡淡對她微笑。東西收好後,向她揮手道再見——

  「你也早點回家休息吧,下星期還有你累的呢。下星期三見。」

  沒心思理會劉秘書的欲言又止,她快步衝進電梯裡,用力按著一樓。

  想著,今天他也會在外面等她嗎?會嗎?應該會吧?因為這三天以來,他天天都等在公司的大門口呀,都說他正好有空,就陪她走去搭捷運、送她回家。有時候如果他騎機車出來的話,就會載著她去兜風……

  他不是個喜歡跟人家約時間的人,常常是興之所至就出現了,不跟她約明天,不說明天來或不來;會來不說,不來也不說,讓她每天每天心都吊著。

  害她分離前都要想著:明天呢?還是這樣嗎?

  早上出門時也會想著:今天呢?他會來嗎?

  一顆心吊到下班,都被他來或不來干擾著。然後意識到下班時間到了,總是沒志氣的一口氣衝下樓,急切的在大門口搜尋著他的身影……

  今天,他會出現嗎?

  雖然說,中午見過一次面了……但那也不算是見面呀,也不過是她正好站在點餐檯前等歐巴桑拿她的特餐給她時,方暢提了一大盤炒好的青菜出來。在眾女大飽眼福的驚呼聲下,他們的視線有了一秒的交會,然後他就酷酷的轉身回廚房裡去了。

  他可好,轉身就走,留下她心臟怦怦怦亂跳不停,差點被他電得癱軟跌倒。要是她自制力再差一些,八成就會跟著身邊的「方暢迷」相同尖叫歡呼起來了。那成什麼樣!

  一樓到了,電梯還沒全部打開,她就從那小小的縫隙鑽了出去,一路快步走向大門口。

  方暢向來都坐在大門左側的小噴水池邊等她的,不穿廚師服時,他喜歡穿著棉麻混織的米白色休閒眼,很有中國風,也非常的閒適。

  他適合淺色系,尤其是白色、米色,穿起來真是好看極了;加上他天生皮膚白,整體看起來好貴氣,隨便站在那裡,就活脫脫像是正在為時裝雜誌入鏡中,很有型,卻一點也不刻意造作。

  她看到他了!

  他好像等好一會兒了,所以有些不耐煩的開始抽起煙來。抽煙?她忍不住皺眉,又抽煙!

  方暢此時的姿勢不能說是好看的,因為他整個人蹲在地上,右腿弓起、左腿下壓,兩手隨意擱在腿上,兩腿分得大開。他眼睛瞇瞇的正在吐白煙,全然不理會四周的女性路人都在偷覷他,指指點點、徘徘徊徊的。

  ——就算是這麼粗魯的動作,他還是好看得要命!

  「方暢!」她大步跑過去,在靠近他時刻意命令自己平穩一點、小步一點、從容一點,當作又是不期而遇……

  「下班了?」他站起身,順手把煙捻熄,丟進一邊的垃圾桶。

  「你等很久了?」她揮了揮手,想把他一身煙味揮開。

  方暢抓住她亂揮的小手,往人行道走去。

  「剛來。」

  「剛來?如果才剛來,你怎麼會抽煙?」她才不信。這小鬼真是不老實。等女朋友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幹嘛怕人家知道?

  「今天工作比較多?」他問。

  她抬頭深吸了一口氣,黃昏的空氣有些醺人欲醉,聞起來酥酥懶懶的。她喜歡他拉著她的手,可是又希望可以勾住他的手臂,讓兩人的體溫更加貼近些。她對他的想望好多好多……

  「不多,只是整理一些下星期要用的文件花了一點時間。嘿,你知道嗎?我下星期突然有兩天假耶!」她說著。

  我知道。因為那是我叫周劭強制你放的。方暢心裡這樣默默回著,不過嘴上還是道:

  「這麼好?你做了什麼好事得到假的?」

  王攸貞吐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反正當初我來周氏,他們是開了條件說我每年可以拿到一個月的特休,從今年就可以開始算了。要我放假,我就放嘍!」

  「不會耽誤公事嗎?」

  「不會。」她聳肩,不想談這個,她突然向前一步站在方暢面前,興致勃勃的說著:「方暢,你想,如果我趁這些假日去買年輕一些的衣服、改變一下髮型的話,有沒有可能看起來比你年輕一點?」

  終究她在意的還是看起來比方暢老這樣的事。

  她這麼介意這件事嗎?

  「你看起來並不老。」他老實說著。

  她長得很漂亮,沒有皺紋、沒有黑斑,皮膚緊致細膩。上班族的打扮讓她看起來精明幹練,而她沉穩的氣質使她的年齡像個謎。

  成熟,但並不老。

  「我看起來比你老!」她瞪他。

  「比我老?」他失笑。怎麼再成熟的女人都會對這樣的事耿耿於懷?「不會的!你看起來不會比我老,你看起來甚至不像三十歲。」

  「奪」地一聲,王攸貞的胸口被利箭穿心而過!

  三……三……三十歲?

  她停住步子,沒有繼續走,事實上她整個人瞬間石化掉了,怎麼還走得動!

  「攸貞?攸貞?你怎麼了?」方暢發現她的不對勁,輕聲叫喚著。

  「我……」她看著他。

  「怎麼了?」她怎麼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他不明白。

  「……我看起來不像三十歲,是因為……我根本還不到三十歲。」悶悶的聲音。

  「呃!」方暢瞪大眼,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我今年才二十八,事實上,還未滿二十八歲。」她加強說明。




  「喂,周劭,我問你,王秘書到底幾歲?」方暢站在女友家樓下,火速撥打電話給周劭。

  「什麼?我沒聽錯吧?你在問我那個超級秘書的年紀?做什麼用?你要找人對她下咒作法嗎?不好啦!做人要厚道一點,人家她又沒怎樣……」

  「原來你也不知道。」方暢對高掛夜空的月亮翻白眼。

  「我哪會不知道!我看過她的資料,怎麼會不知道。不過我不必細想也猜得出來,她大概有三十一、二歲了,比我們大上一點,才會在辦公室裡把我管得抬下起頭來。真是有大姐頭風範!雖然她看起來真的沒有那麼老。根據我多年交女友的心得來看,她皮膚保養得真不錯,像二十五、六歲年輕女孩子會有的皮膚。」

  原來會看走眼的人下只是他,連周劭這個花叢浪子都無法神准的把攸貞的年紀看出來……所以,今天這個失誤,是可以被原諒的吧?雖然說、也聽說——亂將女人的年齡猜老,肯定會被記恨上一輩子。不過,攸貞應該不會氣太久吧?

  剛才他送她回家時,她連再見都不說了,直接走進去,像是很火大的樣子。

  方暢疲倦的抹了抹臉。誰會知道她其實才二十七歲半呢?他原本也是以為她大上他一、兩歲的,因為有時候她心裡氣他時,不都在偷偷罵他「死小孩」嗎?她總是表現出比他大的神氣,結果呢?居然還比他小了兩歲!那他要不要向她聲討被佔了便宜的虧呢?

  「方暢,你不知道,我今天下午一直想著要怎麼向她要求放假的,結果都不敢提,最後只好早退離開,躲到車中後,才打電話上去,跟她說——王秘書,你最近太辛苦了,我下星期放你兩天假,你千萬不要拒絕——我多怕她拒絕呀!幸好她沒有拒絕,同意了!是不是因為我聲音太威嚴,所以嚇住她了?是不是?」

  「是是,很是!你這個副總還得維持這樣的威嚴在下星期一開會時用上呢,不要忘了。」

  「那我下星期一隨時跟你通電話,幫我隨機應變。」

  「沒問題。」

  不讓周劭再哈啦下去,方暢草草收線,抬頭看著這幢公寓,有好多戶的燈都亮了,就不知道屬於她的窗口是哪一扇?

  很想抽根煙,摸了摸胸口,卻又摸到了手機。想了一下,還是把手機掏出來,撥出一個號碼——

  那頭電話一接通,就傳來有些稚氣的笑叫聲:

  「方哥,你還記得要打電話給我呀!」

  「予昌,我想你最近可能在那邊窩得有點無聊,下星期要不要到我這兒打個工?我想休兩天假。」

  「當然沒問題!不過我之前一直在煩的整頓計畫……」那頭奸奸的笑了。

  「我會幫你。」也只能這樣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方哥。」

  「別囉嗦了,乖乖唸書、乖乖當你的大老闆,嗯?」

  「哦。」那邊只能這樣乖乖的應著了。

  通完電話,方暢接著就要打上樓去找王攸貞,不想今天得帶著這樣不愉快的心情回家。上頭的她,想必也是難過的吧?向前走了幾步,走到光線比較明亮的地方,正要找她的電話號碼時,身後的衣擺突然一緊,被人揪住。

  他回頭看著,看到了一臉喘吁吁的王攸貞正抓著他。

  「攸貞?」

  「你不要走!」她彎著腰喘氣,緊緊抓著他,怕他一下子就不見了。「我……不想要……以這樣沉默的方式……跟你……道別,我不要吵架!」

  「別急著說話,先喘過氣再說。我們也沒有在吵架的,不是嗎?」他扶住她,輕拍著她的背脊。

  她的衣服都還沒換下,只鬆開了髮髻,而且是還沒梳順的凌亂著。他可以想像在她呆呆的進屋後,機械式的做著卸妝工作時,才突然想起自己什麼都沒有說的,就把送她回來的他給撇在家門外了;於是霍地沖跳起來,就往樓下跑,才會有這樣的喘不過氣,與這樣的凌亂。

  他輕撫著她汗濕的面頰,胸口有著微微的疼痛。她為了他而狼狽,這樣的狼狽,比天下間所有甜蜜的愛語更加動人,更讓他的心熾熱。

  不管她在工作上多麼幹練沉穩,在感情上,她是手足無措的。因為她太在乎他,在乎到甚至不敢要求他的在乎,他是看得出來的。多麼笨拙的女人,一點也不會幫自己在愛情裡謀福利,讓他這個沒什麼感情閱歷、向來也被動的人,都忍不住要為她多做一些事,想要看她為他每一個不經意的舉動而開心的模樣。

  她太在乎他,又不懂得掩飾,這是很吃虧的呀!

  就算他是那個既得利益者,也忍不住想罵罵她,看能不能把她罵精明一點。可是……這樣的她,好可愛啊!

  「對!我們沒吵架,我也沒有生氣,我只是心情不好,因為沒想到自己外表給人看起來居然是那麼老,太震撼了,才會一路上沒說話的。我不是在生你的氣,真的不是!方暢,你不要想太多,明天我就去改變髮型、就去買年輕一點的衣服,我——」一順過氣,她就急急說著,直到方暢點住了她的唇——

  「不用了。明天你沒有時間去做這些事。」

  「我有!明天是星期六,我時間多得很。」

  「你沒有,因為我們要去玩。」他低沉說著,一手勾著她腰,一手輕輕順著她鳥窩般的亂髮。

  「去玩?!」她訝叫。

  「對,我們開車到墾丁玩四天,如何?」

  約會?!正式的旅遊約會?!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覺的問:

  「那你的工作怎麼辦?!大眾食堂可以休業兩天嗎?會不會違約?」

  他忍不住笑了,撥開她一邊的發,讓小小的耳朵露出來,鼻尖湊了過去,輕輕磨著,也說著:

  「別擔心,我有人可以代班。我這個食堂還有一個合夥人,只要是我想休假時,他就會來代班。不會有問題的。」她是一個多麼有責任心的人呀!他喜歡她的實際。

  「那……那我們明天出發前,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去買衣服……」她的聲音被他的唇堵住了,也吻化了。

  久久,久久久……之後——

  「我想,我們乾脆現在就出發算了。」他低喘。

  為什麼?她也喘得發不出聲音,只能用眼神表達不解。

  「省得你又想要去『瞎拚』。」

  「我哪有!我只是想讓自己年輕一點!」她才不是購物狂。

  「可是我喜歡你這個樣子。」他淡淡說著。

  喜……喜歡?!

  他喜歡她現在的打扮?!喜歡……喜歡……他說了喜歡她!

  雖然他……只是說喜歡她的樣子,不是喜歡她的人……

  「你喜歡我……」吞了下口水,「老氣的打扮?」不敢問他喜不喜歡她,只敢偷偷的用這樣斷句的方式,竊到他一句喜歡。他不會發現吧?

  「你的打扮一點也不老氣。」他像是沒有發現,只強調這一點。

  呀!怎麼不說喜歡!沒關係,她再接再厲:

  「那,你喜歡我……」再頓一下,「打扮得很幹練的樣子嗎?」

  「我覺得我們這樣外表看起來很像姐弟戀也不錯,挺時麾的不是?」他眼睛在笑,可是嘴唇好正經的抿著。

  「方暢!你剛才說喜歡的,怎麼現在卻只有『不錯』!」她暗自跺腳。

  「好了好了!計較那麼多做什麼?真是小心眼。」他推著她往公寓大門走。「反正你現在這樣的打扮很好,不要改變。今晚早點睡,明天早上八點來接你會不會太早?」

  「不會。我還可以做好早餐等你來吃。」她悶悶地說。沒來由的感到有點生氣,但還是問著:「你明天想吃什麼?廣東粥還是土司夾蛋?配豆漿可以嗎?」

  「都好。我不挑。」他笑,把她推進大門了。

  「那……」她看他,不想這麼快就跟他分開,可是他好像已經要走人的樣子,那她也不好邀他上樓坐坐了吧?上次他到過她小窩一次,只是看看就定了,不到五分鐘,時間短得讓她連胡思亂想的機會也沒有就走了,害她好懷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沒有長著魅力這樣的東西?

  「再見。」他站在門外對她揮手。

  「再見……」她站在門內,想看他走遠了才關門,沒有動作。

  「攸貞。」他突然叫著她的名。

  她怔怔的望著他,應著:

  「呀?」

  「我喜歡你的打扮,我喜歡你的笨拙,我喜歡你的認真,我很喜歡你。」他輕而堅定的說著。說完後,幫她把門帶上,走了。

  一秒、兩秒、三秒……

  碰!門被用力的打開,直拍去撞牆——

  「方暢!」王攸貞大聲叫著。

  方暢一直走著,沒有停住,沒有回頭,只抬高一隻手,對身後的她揮了揮,閒閒道再見。

  「呀!」她想尖叫,於是在低叫一聲後,緊緊以雙手搗住自己的嘴,怕自己忘情的大叫,會被當成瘋婆子送醫;也怕自己大笑,會笑到嘴巴都裂掉了,也是得送醫的……

  她不能大叫,不能大笑,雖然她此刻只想有這樣的癲狂。

  可是她沒有,她流淚了,不知道為了什麼。

  他喜歡她,說了喜歡她,他說了……

  他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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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9 11:1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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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台北,還在春與夏兩季之間擺盪,常常的細雨綿綿。可是在南台灣的墾丁,卻已經堂堂的步入盛夏了。

  往上望是炙熱的艷陽、湛藍的天空、白胖胖的雲朵;向下看是溫熱的沙灘,清涼的海水、戲水的人潮。

  王攸貞是旱鴨子,不會游泳,除了會偶爾忍不住的胞去踩踩浪之外,大多時候她都躲在大樹下乘涼兼防曬。她可不希望一趟旅行回去,綽號就從還不錯聽的「超級秘書」變成了「黑人牙膏妹」或什麼「109妹」的。

  其實別人怎麼說她都還不打緊,她只在乎著跟方暢又更加不登對了。

  眼光再度下意識的搜尋向海面上那個正在衝浪的心上人,看在眼裡,甜在心底,可又有著微微的酸意……為著他怎麼也曬不黑的好膚質!

  昨天他們中午到了墾丁之後,吃完飯沒多久,也稍微逛了下市區,算是做完熱身運動也似,他馬上租了機車,一路奔向海邊。

  他游泳、他跟其它遊客一起玩沙灘排球,後來看到有人在玩衝浪,他跑過去求教,居然不到一個小時就抓到竅門玩上手了;然後,一路玩到太陽下山,他們的肚子都咕咕哀叫了,他才依依不捨的收手,帶著她往墾丁著名的海邊夜市去覓食。

  那時她在做什麼呢?她在買帽子、買防曬油、買冰淇淋、買扇子,然後花容失色的找樹蔭東藏西躲。

  可是,晚上回到飯店,一檢驗完彼此的戰果——沒曬多少太陽的她居然已經曬黑了一層,而曬了一整天的方暢卻僅僅只是皮膚發紅,第二天就恢復原來的樣子了,真是沒天理!

  她發誓,她可以看起來比方暢老、比方暢丑,可是絕不允許別人看到他們走在一起時,便下意識驚呼著——黑白無常在出巡耶——這樣的話!

  所以今天,她更加嚴密的做著滴水不漏的防曬工事,只在濃密的樹蔭下散步著,凡走出樹蔭的地方,一定撐陽傘。  說到昨天晚上呀……  她歎了一口氣。  他只訂了一個房間,害她跟他提行李進房時心裡怦怦亂眺,忍不住的胡思亂想,想說這麼快就有親密好嗎?可是又覺得有點……期待。他們是互相喜歡的,有……有……親密……也很合情合理吧?但但但……實在是太快了,他們之間的情話還說得不夠多,瞭解也不是很多,她還沒向他坦承所有,那些關於她來到他身邊,最原先的念頭呀。這麼快有肌膚之親,可以嗎?可以嗎?

  然後,門打開了——有床,兩張床,兩張單人床,兩張被一隻大大的床頭櫃分隔出楚河漢界的單人床。

  她覺得心放下了,好沉好沉的放下了——大概是放到了太平洋的海溝最深處那裡吧,她想。

  結果,一、夜、都、沒、事!

  他睡得翻天,而她咬著棉被失眠了一整夜。

  看來她是太邪惡了,才會瘋狂的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人家清純的小男生可是謹守禮教的優良童子軍,從來對她就沒有綺念的……歎氣。

  她就這麼沒吸引力嗎?昨夜有好多次她都忍不住跳起來想把他搖起來質問這句話。可是想歸想,還是只能捶著枕頭出氣,自個兒消化滿腔的懊惱。

  「怎麼在歎氣?」不知何時走回來的方暢坐在她身邊問著。

  「呀,回來了?快擦一擦!」她連忙從提袋裡拿出大毛巾幫他擦著。雖然天氣很熱,但樹蔭下並不,還常有一陣陣涼風吹過來,他這樣一身濕,會感冒的。

  「覺得無聊嗎?我下午教你游泳好了。」昨天他就有這樣的提議了,不過就見她望著毒辣的大太陽死命拒絕。

  「我不——」當然不要!

  「我知道有一家飯店裡面有室內游泳池,我們去那邊學。」他伸手輕撫著她涼潤的肌膚,「下次來之前,我先帶你去配一副有度數的蛙鏡,方便你游泳,以後也可以跟著我去浮潛。」

  「我看到你的車子裡有成套的潛水裝備,你很喜歡水上活動?」

  他點頭。「我喜歡的運動項目都跟水有關。」由著她幫他擦頭、擦身體,他懶懶的靠在樹幹上,肩膀偎抵著她的。

  哦,那她就真的得學好游泳了。她心裡決定。

  「累嗎?」她騰出一手拿礦泉水給他。

  「還好。」就著她的手喝水,他喜歡被她細心照顧的感覺,喜歡這樣的依偎,只喜歡與她這樣。

  他以前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肯定是對女人厭而遠之了,沒想到居然會對她,獨對她,產生這樣難以遏止的依戀,並允許自己耽溺、允許向來獨立的自己被照顧。

  這樣寧馨的氛圍沒有持續多久,就被幾個吱吱喳喳而來的聲浪干擾了——

  「喂!帥哥,你要不要跟我們玩排球?昨天我們看到你玩得很棒,今天來跟我們一起玩嘛!」

  是一群年輕的十七、八歲女生,青春洋溢,熱情如火,一雙雙眼睛都緊盯著俊美大帥哥看。對她們這個年紀的小女生來說,商業雜誌上那些成熟英俊又有錢的三、四十歲「老」男人們,輩份都是大叔級的了,其魅力是一點也比不上電視上又蹦又跳的十七、八歲俊美偶像,也比不上眼前這個超級美男子的。

  整個海灘就他一個人最養眼,她們從昨天到今天都一直在偷看他,都看到捨不得移開眼睛呢。

  旁邊那個女人也是長得不錯啦,不過她的年紀看起來已經是個「阿姨」、「大嬸」級的人物了,去配那些有錢的大叔當少奶奶正好,跟這個電視明星一般的帥哥就完全不配啦!她一定是帥哥的姊姊或阿姨吧?那她們一定要嘴巴甜一點,有禮貌一點……

  見帥哥一逕的閉著眼,都不理她們,於是她們只好對王攸貞問著:

  「阿姨,帥哥在睡覺嗎?你可不可以叫他起來跟我們玩呀?」

  阿——姨!

  這些死小孩居然在叫她阿姨!王攸貞差點沒嘔出一口血出來。她看起來哪有那麼老?

  氣死人了!氣死人了!

  「呵……」方暢逸出一聲悶笑,惹來她的一槌!敢偷笑,欠扁!

  方暢懶懶的張開眼,先笑看了正在瞪他的人兒一眼,才收斂笑意,轉向小朋友們道:

  「小妹妹,叔叔年紀大了,沒力氣跟你們玩排球。你們自己去玩吧。」

  「你才幾歲呀?敢自己說是叔叔!」少女們不依的叫著。

  「叔叔三十歲了,還比這位阿姨大上兩歲呢,雖然你們可能真的看不出來——」他的聲音不自然的收住,因為有人正在他後腰又掐又捏的,讓他又痛又癢。

  「什麼?!你這麼老了?騙人!」她們大驚,完全不信!

  「對嘛,你怎麼可能比她還老?一定是騙人!」

  方暢哪理會她們信不信?他站起身,也一把拉起王攸貞,不讓她的手指繼續在他身上造孽,緊緊摟著她,對她道:

  「快中午了,我們回去吃個飯、休息一下。下午我教你游泳,嗯?」

  她瞪他,而他眼中也只看著她,一點也沒有對那些正青春的泳裝少女們多看一眼,彷彿青春亮眼的她們只是墾丁的靜態風景之一罷了,就跟藍天白雲一樣尋常。這讓她心情終於好了一咪咪。

  「下午不來這裡玩衝浪了嗎?」她悶聲問著。

  「下午我只陪你。」他笑,忍不住低下頭親吻她。她紅紅的小嘴嘟得老高,像是正在等人採擷,他當然也就不客氣了。

  啊……有人在看耶!她心底驚呼。

  可是……卻又不是那麼想阻止……她好想,好想讓天下人都知道,這個正在吻她的男人,屬於她。

     就算他比她小、就算別人覺得他們不合適,他還是屬於她,就跟她屬於他是一樣的!

  在少女們驚羨又害羞的低呼聲中,他們的吻逐漸炙熱,燒得她什麼都不知道了,忘了自己在生悶氣,忘了自己想要宣告些什麼,也忘了有多少人正在看他們……

  對於害羞這樣的事,就等她清醒了之後再來煩惱吧!




  夜好深了……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到床頭櫃上的電子時鐘上顯示著「2:55」的數字。快三點了是嗎?可她怎麼會在三更半夜的時間醒過來?

  她想翻身,卻發現自己被什麼困住似的,並不那麼容易就能翻動。是什麼呢?她的腦袋還是沒能正常運轉,探出一隻小手在床面上摸摸索索的……

  她在腰間摸到了一隻溫暖的手臂,輕輕的環著她……小手順著那只粗壯的手臂往上爬去……嗯,是很寬的肩膀,再往上……是柔軟的短頭髮……她的頭髮什麼時候剪這麼短了?是一直想去剪的,可是……方暢把她帶來墾丁,害她都沒時間去把自己整理得年輕一點……

  方暢……方暢……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了呢?她遲鈍的腦袋還在想著,小手也還在摸著,把身邊另一個人都摸醒了也不知道……

  「嗯?」

  一個聲音從她頸後傳來,好低啞、好迷人、好慵懶……像方暢……

  啊!方暢!

  仿如被雷狠狠打到,她用力睜開眼,整個人因為記起了全部的事而僵成了一根木棍!

  下午他們去游泳,那間飯店的游泳池人不多,很方便她在兒童池學習。她的學習能力也不錯,大概花了兩個小時就已經可以游動了,雖然姿勢不怎麼美觀,但好歹也算是了不得的成就了,人家方暢在一邊拍手拍得好有誠意,讓她得意的以蛙式加狗爬式來來回回游了好幾趟,以謝支持愛護。

  結果一出泳池後,她的四肢酸痛得要命,方暢只好半扶半背著她回到下榻的飯店,找來盲人女按摩師幫她按摩。她被按到舒服的睡著了,一路睡到晚上七點。醒來時還是有點手軟腳軟的不想動,結果晚餐只好在床上解決了。方暢心情很好的餵著她吃東西,後來又看她懶懶的癱成那樣子實在有點不像話,於是跳到床上鬧她——他實在是一個精力充沛的小孩;下午她睡覺時,他還跑出門去買了些土產要回去送給學徒們,忙了一整天的人,又沒睡覺休息,居然還這麼有力氣跟她鬧!

  她只好哀哀叫的不斷大呼投降,最後掛在他身上陣亡。

  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躺在他身上的她,開始發現他的氣息有點紊亂,身子熱熱燙燙的,看著她的眼光也好熱,充滿了一種不知名的渴求……

  「攸貞……」

  她只聽到他低啞的這麼喚她,之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中午的那場熱吻,引燃了兩人心底深處的火苗,後來的翻打玩鬧則是助焰,他們都知道的……一切,終究會變成這樣,也只會是這樣。

  她歎息,放鬆身體,覺得心滿意足,覺得此時的擁擠剛剛好,不能翻身沒什麼大不了;床太小,小得剛剛好,讓他們只能依偎熨貼,不能分開。她喜歡這樣。

  「在笑?笑什麼?」在她背後的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手指摸到她嘴邊的笑紋,問著。

  「我……」她想回答他,可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跟他一樣沙啞,又笑了。「我以為你這幾天……不想跟我……親熱的。」

  「是不想呀。」雖是這麼說著,可是原本輕撫她小嘴的手指,卻邪惡的往下移去,密密的罩住她一邊胸房,輕緩的揉捏著。

  「可是……你做了。」她猛地倒抽一口氣,聽到自己的心跳又如擂鼓般失序狂擊著。

  他在她後頸邊噴著熱氣,讓她平滑的肌膚不由自主的冒起了一顆顆的小疙瘩,全身都在輕輕顫著。

  「你害我的……」他像是在指控,可是沙啞的聲音與煽情的肢體動作讓他的語意充滿了挑逗,更像是臣服。

  「我哪有……」她深呼吸又喘氣,喘氣又深呼吸,反反覆覆的,聲音總是沙啞得近乎氣音,也破碎得無法成句。

  「你沒有?」兩人並躺顯得太小的單人床突然下再擁擠——因為他翻身而起,一上一下的,兩人的糾纏方式轉換成了交迭,空間一下子大了,可是距離卻是近得很危險。「你有。」

  「哪有……」她抵死不承認,不敢看他熾猛的黑眸,不敢看他男性的體魄,不敢看兩人此時這般的親密,於是只能緊緊閉上眼。

  他密密的貼著她,突然停止了一切動作,沒再在她身上探索,雙手輕捧著她爆紅的臉頰,喚著——

  「攸貞。」

  她不理他,還是緊緊閉著雙眼。

  「攸貞,你張開眼。」他輕叫著。

  她只好怯怯的將眼睛打開,羞澀得不得了的看到他的俊臉在自己上方近成了大特寫。

  「來,告訴我,你愛我嗎?」他問著,想要得到她的愛語。

  他居然還會有這樣的疑惑?她覺得不可思議!

  「我當然愛你呀!方暢。」事實上是:好愛好愛好愛的……可是她不要現在就告訴他,不要他太得意。她要在未來的每一天,一點一點的跟他說……

  他笑了,笑得好迷人,把她都迷暈了……

  她想,她是再也沒有辦法清醒了,他的笑、他的吻、他……好色情的手……都害她暈頭轉向,怎麼辦?她頭好昏……身子好熱……方暢、方暢、方暢……

  她只能一直無助的叫著他、攀著他、跟隨著他,像被海浪一波波拍打著的沙灘,有時溫柔有時激烈,她昏眩得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們睡到中午過後才餓醒過來,叫了一大桌菜,也努力吃光光之後,幾乎攤在椅子上下能動。於是只好更動今天原本預定的行程,下去浮潛,也不去游泳,不做任何激烈活動,就只在沙灘邊走一走,以幫助消化就好了。

  買了兩頂大草帽,穿著相同的花襯衫與白色海灘褲,也套著相同款式的涼鞋,他們沿著樹蔭走,遇見了一個賣冰淇淋的小販,忍不住買了兩隻超大甜筒,彼此分享對方不同的口味……多像一對情侶,不!不是像,而是根本就是!她甜滋滋的笑了。

  「又在笑什麼?」方暢很快吃完他手上那一隻。問著。

  「哪有!」她不敢看他,只是低頭對著冰淇淋笑。

  「哪沒有?你一整天都在傻笑。」

  她不理他,看著天空道:

  「這種休閒方式真的很棒,以後我們可以常來嗎?」

  「一般人都比較喜歡出國的,你不嗎?」

  她將最後一口塞進嘴裡,才道:「我去過不少地方,當然各國有各國的風情,不過……我想,從今以後我最想來的地方一定是這裡。」

  他牽著她手到不遠處的水龍頭洗手。

  「為什麼?因為這裡的太陽把你曬得最黑?」他笑問。  她拿水潑他——

  「你很討厭耶!你明知道的!」這個死小孩就愛逗她。

  他哈哈大笑,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親了一記。

  一路笑笑鬧鬧的,也走了好長一段路。

  「好了,我們往回走吧——」正說著,方暢的手機突然響起。

  「我聽一下電話。」他對她一笑,走開了幾步。

  王攸貞點頭,先行走遠了一些。

  「方暢!」打來的果然是周劭,語氣有點咬牙,「我跟你說,他們這些人實在是太過分了!我照你所說的,一開會就直言說大家以和為貴,什麼事都可以坐下來談,想說大家親戚一場,伸手也不會打笑臉人的,沒想到我二叔早就聯合其它的人要來對付我,今天肯定會讓我很難看就是了。你還要我忍下這一口氣嗎?」

  「現在進行到哪裡了?」方暢平靜的問。

  「諷刺了我一頓,也故意問我為什麼王秘書沒有列席,是龜縮到哪個洞去了後,現在正在質問我為什麼膽敢刪人事二部的九千萬交際費預算。我火了,我問他——一個內勤部門,而且還是不管人事的二部,為什麼需要九千萬的交際費?我完了……我居然把上星期王秘書質問我的話給原封不動的還給了我二叔,我被洗腦了,雖然把她給調開,卻還是音容宛在呀!」壓低的聲音充滿懺悔。他那邊的背景音樂正是周家二叔的咆哮聲。

  什麼音容宛在!「你別胡說。」中文程度不好也不要四處昭告天下好不好!方暢對天空翻了個白眼。

  「周劭,我跟你說,你不要意氣用事,既然這句話你已經說出來了,那麼你就不能依照原先的計畫給他允了所有的預算。我相信王秘書一定給你準備了很多可用的資料,你隨便抽出幾件來堵住你二叔的嘴,別讓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盡興在所有人面前把你損個過癮。」

  「好好!我會說的,我叫劉秘書給我準備。那我要怎麼說?我現在氣得要命,很想拍桌子叫回去,你還要我冷靜嗎?」

  「來,你聽我說,我邊說,你邊做。你要用這樣的口氣,更冷一點、更沉一點……」面授機宜中。

  鈴鈴鈴——

  這時,王攸貞的手機也響了起來。她一楞,不知道這時候有誰會打電話來找她?

  「我是王攸貞。」她還是接聽了。

  那頭傳來壓抑又帶著些微恐懼的聲音——

  「喂?王秘書嗎?我是劉若寶。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劉秘書?怎麼會是她?王攸貞好疑惑,但還是道:

  「方便。有什麼事?」她轉頭看了下不遠處的方暢,他還在講電話,好像不會馬上結束的樣子,也就放心說自己的了。

  「我、我們現在正在開會,每一個部門都聯合起來好像要把我們吃掉的樣子,副總氣得把椅子背轉過身,不理他們。現在他們說、說、說既然要在預算上搞部門瘦身這樣的事,就從我們這個部門先開刀好了,他們還當真列出一長串裁員名單,說要把我們都裁掉,怎麼辦?」

  「這些話不用理會。」這種恫嚇一聽就知道很空泛。「目前預算的事進行到哪裡了?」

  「副總說話太沖,直言說人事二部根本不必列交際費,他不只刪他七千萬,還說一毛也不會給。然後二部的經理就發飆了,丟出一大堆單據說這樣的預算都是有根據的,如果副總敢刪掉他一毛錢,他不會善罷干休。他要副總陪罪,有誠意的陪罪就是多給他幾千萬補貼。然後其它部門也都同聲一氣的要求比照辦理……」

  「你抽出藍色資料夾,把第二十五頁以後的資料都拿出來。」她閉上眼睛說著。

  「哦,我抽出來了。是不是最上面寫著『夜醉大酒家一百萬』的收據影本?以下共有三十頁對不對?」

  「對,你拿給副總。還有,紅色檔案夾裡,有人事二部去年一整年的電腦更新維修費的請款單,他們報了二千萬,可是卻沒有相當於二千萬的發票。」

  「我馬上拿給副總!」

  「你拿的動作大一點,讓每個人都看到。還有,如果其它部門有發難跡象的話,你就抱著一大迭檔案夾,假裝還有很多東西要呈上去。」

  「可是那些並不是……這類有用的東西呀!」劉秘書驚呼。

  「我知道。」她安撫劉秘書,「可是他們並不知道不是嗎?這樣吧,如果是總務部跳起來的話,你假裝在找黃色資料夾;要是公關部蠢蠢欲動了,你換找別的顏色。可以嗎?」

  「心理戰!」劉秘書懂了,「可是,要是有人真的……」

  「那你再打電話給我。」

  「好的!呀,副總在叫我了,我先掛了,再見!」

  結束通話,王攸貞收好手機,正好看到方暢向她走來。

  「你有電話?」方暢不太確定她方才是不是在講電話。

  「嗯,同事打來問一個檔案。你呢?是食堂那邊有什麼事嗎?」

  「小問題,沒什麼的。」他笑,「我們走回去吧。」

  她點頭,與他手牽手,慢慢往回走。

  回頭的路有點長,大概得走上三、四十分鐘……

  然後,接下來的路程——

  滴滴滴滴,這是方暢的手機鈴聲。

  「喂,方暢,我們接下來……」

  「很好,接下來你就……」

  鈴鈴鈐鈴,這是王攸貞的手機鈴聲。

  「王秘書,他們真的嚇到了,那我們……」

  「副總的情緒還平穩嗎……這樣很好,你只要見機行事就可以了……」

  ……

  此起彼落,密集的打來又打來,巧合得讓他們忍不住要懷疑起一些事……

  當他們掛掉了七通電話後,正要開口跟對方問時,他們的電話同時響起了,裡面的聲音都好大——

  「方暢!我跟你說,我們贏了!完全如你所計算的,一分也沒差!」這是周劭亢奮的大叫聲,連樹上的小鳥都被驚動了。

  「王秘書,會開完了,我們只是小輸,也算小贏。雖然沒有如願刪掉所有浮報的預算,可是也刪掉了好幾千萬哦!」這是劉秘書開心的聲音。

  方暢與王攸貞對望著,沒有專心在聽電話裡的人還在說些什麼,只是看著對方。

  這是……什麼情況呢?




  「周劭是我的死黨。他有非常多的優點,而唯一的缺點是,他身在富商之家,卻不是個經商的人才。」

  他們買了一堆燒烤海鮮回飯店吃。房間的陽台正對著大海,看出去是一片心曠神怡的湛藍。

  「那是說……以前他做過的許多頗被稱道的企劃案,都是你在背後幫手?」她腦袋有點混亂,還在釐清中,尤其事關著方暢,她沒有辦法迅速釐清,一如她平日辦公時的效率。

  「大多是。」他含蓄點頭。

  「這樣對他是不好的,畢竟他日後是接班人,你沒試著讓他歷練看看嗎?你現在的幫忙,其實是害他的,你應該明白。」她凝眉說著,心中不斷轉著一些公事上的事,想著周劭前陣子處理得挺漂亮的公關部事件……原來是方暢幫他出的主意……想著她今天突然得到的休假,以為是周劭被逼急後終於費心動腦的結果,沒想到居然也不是,而是方暢建議的……

  這個周劭……真是她見過最沒有經商能力的企業家子女了,而且還無能得很不在乎的樣子,也真是個奇葩了。

  「如果他日後是接班人,那這樣對他當然不好。可是,周劭不想當接班人,他有別的理想。」當初他就是聽完了周劭所有的想法之後,才決定偶爾在他告急時幫他一把。

  「所以你也教他不要辦公,一切無為而治,不要涉入公司的派系鬥爭裡?讓副總辦公室成為一個養老院,公事就由著那些下屬去亂辦一通?」

  「這我可沒教他。」他低笑,「做人總要有點責任,可是他煩透了這些事,反正一切交給下屬也沒出過什麼紕漏……對了,因為那時他身邊有個什麼事都能幫他扛起來的劉秘書。現在他有了你,日子也就難過起來了。」

  「如果沒有你幫他,周劭或許不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接班人,但我想他只要用心去做,守成上是沒有問題的。可是他身後有你給他撐腰,難免就不思長進了;若日後,他的理想永遠是不可能達成的理想,想要回到現實,開始對權勢依戀了,卻什麼也不會、也得不到,他不會怨你嗎?」她在商場上看多了,金錢權勢最後終究是每個人都想要的。年輕時可以大聲說著不在乎,因為他還沒體會到什麼叫現實。等年歲漸大,理想這東西,不管有沒有實現過,也只是年少輕狂時的一句口號罷了。

  她不擔心周劭,她只擔心方暢。如果方暢把周劭當死黨至交看,那麼,她就不要他日後受傷害,幫了那麼多的下場卻是被憎恨,方暢會受傷的。

  方暢搖頭。

  「我當然不能肯定的說,他日後絕不會為了年輕時輕易放棄這個大集團接班人位子而感到後悔。也許他哪天下得志了、也許哪天他不甘於只是每年坐收大筆分紅,而沒握有任何實權作威作福、也許哪天他突然發現自己想當大企業家——那麼他可能會怪我。」看著她雖是正經嚴肅的在與他談著事情,可是那雙多情的眼眸卻是盈著滿滿的擔心與關心,他的心被熨貼得好柔軟,忍不住把她拉到懷中,牢牢抱著。接著才又道:

  「我不是沒試圖幫他往接班人的位子走。」他想了想,笑了,「我幾乎認識這傢伙一輩子了,他很多才多藝,喜歡跳舞、繪圖、寫作,也得過一些獎,不過就是從來沒有辦法把功課弄好。他們家三兄弟,也就只有小弟周勳有著天生的領袖氣質與經營才能;從以前周劭就說過了,他一定要幫小弟坐上接班人的位子。十幾年來,他這個誓言也都沒有變過。」

  她靜靜聽著,在心裡整理有關於周家的一些訊息。她知道周家的鬥爭很多,這種鬥爭有好有壞,好是可以用來互相牽制,而壞的方面,便是處理得一不小心就會引發大地震,成為事業體的危機。

  並不是說長孫周劭不當接班人了,就可以隨意禪讓給自家小弟,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周劭有六個叔叔、八個姑姑。更別說再往上,除了自家爺爺外,還有四個叔公,叔公們的子女也都在集團內任職,每個人都對接班大位虎視眈眈。

  由於周劭是大房長孫,安排他當接班人是合理的,也還能維持住目前內部的生態平衡,可是要是接班人改由別人來當,那事情將會難以收拾。

  「所以說,你會幫他完成這個誓言?」她問。

  「嗯。」

  「為什麼?」她心裡有好多疑問。

  「哪方面的『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幫周劭的小弟拿到繼承權?」

  「這對周劭是最好的。周劭只是沒有經商才能,並不是笨蛋。他不想當大老闆,卻不希望自己該得的股份分紅日後被瓜分一空,如果沒讓自家小弟坐上大位,他一定會有這樣的下場。再來,他討厭你前任老闆很久了,一定要讓周勳發揮才能,幫他討回一口氣。他相信周勳的表現絕對不會比范姜頤差。」

  最後一點好幼稚哦!她翻白眼。

  「你為什麼要對周劭這麼好?」好到她都吃醋了。

  方暢笑了,搔搔她的頭髮,輕聲答著:

  「因為他對我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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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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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情嗎?

  王攸貞心底默默咀嚼著這幾個宇。

  她還是有好多疑惑,但已不是對周劭,而是針對著方暢。

  在公事上,她還是會做著她該做的,不因為知道方暢幫著周劭而改變什麼。所以這件事,他們沒什麼好再談下去的了,方暢彷彿也是這麼認為,就此收住了話題。

  她想著……周劭到底曾幫過方暢什麼?居然會教方暢這麼感念。一個這麼冷淡的人,卻可以為了朋友全力以赴,要有多大的恩情才能使他無怨無悔?

  還有,這麼年輕的方暢,而且還是個專職廚師,怎麼有辦法幫周劭這麼多?這非常的不可思議呀!她想著劉秘書不斷的報告著周劭在會議上的表現——而那表現正是方暢以電話遙控出來的結果。

  方暢怎麼有辦法對那樣的場合做隨機應變?這可不只需要有靈活的腦袋,還得有一定的專業訓練與經驗才成。她相信方暢是很聰明的,可是再怎麼聰明的人,也不會一下子變成商業人才。

  這不合理。發生在一個年輕廚師身上,就是不合理!

  可是她卻親眼看見了。

  昨天下午茶的談心,他們沒有太多機會再談下去,因為飯店人員來敲門,說是晚上在海邊有營火晚會,請他們務必參加。他們應好,也就沒時間再多談了。後來是盡興的狂歡,在海邊又吃又叫又笑的,傻傻的把天上的七彩煙火當作流星許願,然後被他抱著狂吻,吻得她什麼都忘了……

  他們第二天睡到中午,接著就趕著要收拾東西回台北,一直都是忙著。可是她心裡卻還掛念著一件事——關於自己身上也背著一件恩情,所以來到他身邊的事。

  她有點懊惱的捶了下行李。昨天其實是很好的開誠佈公時機,她該順著恩情這個話題說下去的,可是……卻玩得都忘了個精光!心裡不無擔心的,她怕方暢會誤解她的到來,是因為恩情比愛情多;他自尊心這麼高的人,會生氣的。所以這種事必須挑好時機說出來,可以減低他誤會的程度。

  她是來還恩情的沒錯,可是她好愛好愛他,多高興因為有這樣正大光明的理由來逼自己認識他、接近他,不然她這麼臉皮薄的人一定會閃得老遠,就算心裡暗戀他,也不敢接近他的。

  何況,愛他從來就不是償還恩情的方式。說是報恩,她其實什麼也沒做到。

  報恩,是很難的,尤其在方暢什麼也不缺、也不要的情形下,她什麼事也幫不上忙。一直覺得挫敗,可是又感到高興。高興他們之間可以只是純粹的談情,沒有其它糾纏。

  她的報恩根本是假公濟私的行為哪……好羞人!也好喜歡這種結果。

  「你在想什麼?」方暢把所有的東西都搬上車後,蓋上後門,繞到前面來,就見到她對自己的行李袋又揪又扯的,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哦,沒有。」她在副駕駛座上坐正,把行李往後頭一丟。

  他摸了下她的頭,「回程很長,等會你可以瞇眼睡一下。」說完,把她這邊的門關上。

  她看他上車,眼光有些依戀的看向窗外,那片大海藍得好迷人——

  「我們什麼時候再來?」

  「會有機會的。」他笑。

  她歎了口氣,休假會讓人墮落。

  以前不以為然,因為每每放假時,除了出門買必需品之外,只能待在家裡睡覺;若是有長假可以安排出國玩,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好玩。可是現在她瞭解了,休假真的會讓人玩到喪志,只要是跟心上人一道的話,誰都會希望這個假日沒有止境,不管是在國內玩或國外玩,都會好玩得不得了,欲罷不能。

  可是,明天就要上班了呀。

  還有……報恩的事,也得找個機會跟他說。一直懸在心上也不好。

  唉,如果愛情可以完全是甜蜜的、沒有煩惱的,那該有多好!

  又再度歎氣了,望著他好看的側臉,也看著車窗外的天空——

  墾丁很美,是個艷陽天,就像她這幾日的心情。那,台北呢?




  台北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始終不見太陽露臉。

  從墾丁回來後,只有在電話裡才有機會跟方暢說話。他說台中的朋友有事找他幫忙,他每天中午煮好了大眾食堂的飯菜後,就直接搭機下台中了。這一忙就忙了好久,除了早上回來煮餐之外,他連晚上都睡在台中。

  雖然每天晚上十點他都會打電話來,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可是她還是覺得心口空空的;看不到他的人,讓她失去所有活力。除了機械式的上班工作外,其它時問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打發。

  他很忙,她應該體諒,也很能體諒。可是她的心情好陰霾,竟是有些怨了。

  為了這麼想他卻又看不到他;為著他對朋友的義不容辭與自己心甘情願的體貼。愛著,也怨著,兩種情緒交織糾扭成快要透不過氣的思念。

  氣他,也氣著自己。

  體貼情人的結果竟是讓自己這麼寂寞呀……

  以前一個人時,她並不寂寞的。跟家人感情疏離,也不曾讓她有太多的失落。反正還有在聯絡,還有基本的關心,那就很好了。有一陣子,她以為自己是冷血無情的人,因為對親情竟不曾有過強烈的渴盼。

  可是當她的寂寞與脆弱這麼血淋淋的攤在眼前時,她才知道自己也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女人罷了。她不冰冷,也不理智,她的體貼也不是真心……至少不夠徹底。也許她是怕他嫌她氣量太小,嫌她只會兒女情長,才會故作大方的對他說著「沒關係,朋友重要,你去。我一個人會很好。我等你回來。」但其實她只想用力獨佔他,讓他眼中只看到她、心裡只有她……。

  一直以為他人不在台北,她就有時間趁下班時去剪頭髮、買年輕衣服的,可是她沒有。那她每天下班都在做什麼呢?怎會忙到去辦這些事的時間都沒有?啊……是了,她都直接回家,等他的電話,等不到就發呆,任自己愈來愈哀怨。

  是不是比男朋友年紀大就沒有撒嬌耍賴的權利?比方暢大個幾歲,是不是一定要表現出成熟大姐氣度?

  她是比方暢大,可卻不代表二十八歲的她已經有足夠的成熟了呀!她想,不管她五十歲還是一百歲,在愛情上的表現永遠不會成熟的。只要她的情人是方暢,她就想跟他朝夕相對,想時時看著他,就算是閉眼睡了,也想要棲息在有他的氣息裡。

  她好想任性!好想他!她可不可以不要體貼?

  可是……如果下體貼的話,方暢會不會討厭她?

  唉……這就是她不敢打電話給他的原因了。她知道他在忙,就像她在上班時方暢也不會打電話來打擾她一般,她也不會在他忙時打電話去煩他。於是只能每天每天煎熬的等著下班、等著晚上十點的到來。

  王攸貞這幾天的安靜,讓辦公室的上班氣氛不知怎麼的變得好嚴肅;大家平常還會開開玩笑的,但這幾天都好認真在做事,屁話也不敢多說一句。說不上來這是為什麼,因為王秘書還是一樣的工作態度,對人還是溫和有禮,但大家就是變得很戒慎就是了。連她的頂頭上司周劭都盡量在迴避她,常常縮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喘大氣。

  現在他正在跟方暢通電話,忍不住抱怨起來——

  「方暢,台中的天氣怎樣?」

  「陽光普照。」那頭不太理會他。

  「我們這邊一直在下雨。」

  不理他,逕自做著手邊的事。

  「我們辦公室裡也有一片好大的烏雲。」周劭氣息奄奄的說著。

  「哦,世界奇觀。」

  「這王秘書不知道怎麼了,覺得她這幾天很沒有精神,真是愈來愈像機器人了,可就算是機器人吧,也是得加汽油或充電的,我看她現在比較像電力耗盡的樣子。你想她會不會是覺得在我手下做事真的很沒有意思,所以想回『長富金控』工作呢?」

  攸貞這幾天很沒有精神?方暢停下手邊的工作,問道:

  「別的部門這陣子還找她麻煩嗎?」

  「口頭上酸個兩句是在所難免,但我看王秘書根本沒把那些吠叫當回事。你愈對抗她,她愈有精神。我猜呀……」好小聲的說著八卦:「她八成是被男朋友拋棄了才會這樣失魂落魄。」最傷女人的,莫過於感情了。這是他周大師觀察多年的權威心得。

  「別胡說!」方暢在那頭低斥。

  「我哪有胡說!你小子沒什麼感情經驗又不看世界各國偶像劇補強,所以你不知道啦!我這個論斷是很權威的,沒你反駁的空間。」

  「周劭,別人我不知道,不過我可以跟你保證王秘書絕對沒有失戀。」

  「唷!你又知道了!我告訴你——」

  「不用告訴我什麼。」打斷他,問著:「你現在有空嗎?」

  「很忙,忙著閒,也閒到發慌。要做什麼?」

  「麻煩你去幫我買一束花……」

  「那沒問題!要花,我朋友的花店多的是。你要做什麼?要多少?要劍蘭還是白菊?要玫瑰還是百合?要不要出動花車?要不要音樂?」

  「不用。你請你朋友送一束正常、普通、平凡的白玫瑰花到你公司。」

  「白玫瑰?你要送我?今天是我生日嗎?」周劭一頭霧水,還在搞不清楚狀況中。

  「你想得美,當然不是送你!」方暢笑罵,「反正你先請人送來就是了。然後等一下我會傳一張紙條到你私人傳真機,煩你裁一裁貼在小卡片裡。可以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要送誰?不會是女人吧——」最後一句,叫得像被雷劈到。

  「當然是送給女士,難不成還真的送你?」

  「方暢!你你你、你你你……不會是在追求女人了吧——你耶!曾經被女人追到吐的傢伙耶!你不是有厭女症?你不是四十歲以後要出家當和尚?」

  由著周劭去胡說,方暢逕自道:

  「玫瑰多久可以送到?」他看了下手錶,現在是下午三點二十分。

  「二十分鐘之後。」周劭嘿嘿低笑。雖然還在說電話,不過他已經騰出另一手在打電話給花店了。

  「那多謝了。」方暢道。

  「喂,你到底在追誰呀?你現在不說,等一下我看到傳真過來的東西還不是會看到,我要幫你送花也還是會知道。」

  「我——」

  周劭很亢奮的打斷他:

  「等等,我先猜一下!是不是我們公司公關部的傾城名花?還是業務部的那朵火焰玫瑰?還是……喂,老張!快,扎一束半開的白玫瑰過來,九十九朵就好了,配色嘛……就白色的玻璃紙加金色的包裝紙,花上面灑一點金箔。快送來,對!盡快,再見!喂喂喂!方暢,你說我猜的對不對?」

  「你繼續亢奮,我不打擾你。」說著就要掛了。

  「別啦!方暢!你說一下嘛!是誰啦?」苦苦哀求。

  「王秘書。」大方的公開答案。

  「什麼王秘書?關她什麼事?我們不談她了啦,多無聊。你這件事比較有趣,快說吧,我聽著呢!」

  沒救了!收線。

  「喂喂喂!方暢!方暢?怎麼掛了?沒義氣的!」留下電話這邊的人逕自碎碎念。耐著性子等傳真過來,哼!總會看到的,你不說也沒關係!

  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居然能打動方暢的鐵石心?這方暢,有心上人也不說一下,真是太沒意思了!虧自己每次戀愛時都有跟他說,一點也不藏私,這人怎麼也不會公平一點?

  鈴——

  來了!傳真過來了!

  周劭跳到傳真機前,屏息以待著。

  是誰?是誰?是他家公司裡的誰?誰這麼有本事得到方暢的心?

  「咦?攸貞?誰是攸貞?」周劭一時想不起來這個好熟的名字屬於哪一個人所有。

  忍不住的,他習慣性的就要打內線到外頭找他的超級秘書問問——手指按下去的同時,腦袋瓜也轟隆隆的想起來了——

  攸貞……不就是……王攸貞?

  王攸貞……不就是……他的……超級秘書——

  不、不、不……會吧?

  「我是王攸貞,請問副總有什麼吩咐?」

  「王,王秘書……你真的、真的叫做……王攸貞嗎?」周劭大受震撼,於是問出這個很蠢的問題。

  「是的,我叫王攸貞。『王秘書』這三個字,只是在我的姓氏後加上職稱而已,並不是我的姓名。」好冷淡的聲音,冷得讓人懷疑陽明山又飄雪了,而且還一路飄來周氏二十二樓的樣子。

  周劭手忙腳亂的關掉通話器,整個人都嚇得石化了。




  一束花。

  送花小弟謹慎的站在門口,不知道這個辦公室裡的人為什麼要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他?是他穿得不得體嗎?還是這花有問題?

  「小弟弟,你送花來給誰?」負責接待的女職員小步跑過來,以非常小的聲音問著。

  「我們老闆說這是一位叫做周劭的先生所訂的花。可不可以麻煩你簽收一下?」

  啊!是老闆親自訂的花?

  「哦,好的。」接待小姐馬上找來一枝筆簽名。打發走送花小弟後,她馬上跑到上司的辦公室門口敲著。

  大家心中開始祈禱這束花不是老闆訂來送王秘書的。這幾天的氣壓太低,一切保守行事為宜,不要作怪才是明智之舉。

  「呀,送來了,效率真快!」躲在辦公室裡花了二十分鐘平復震撼的周劭,走出來時已經把脫臼的下巴接回原位、把叫啞的聲音用川貝枇杷膏修復好,丰采迷人的走著台步出來,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曾經俊容失色的驚聲尖叫過。

  接過下屬手中的花,他順手把一張小卡放到花中間,然後向王秘書走去——

  不會吧?副總真的是要把花送給王秘書?他不要活了嗎——救人哦!全辦公室的人當下都想找個堅固的地方做掩護,以免被波及,不幸成了炮灰。

  「王秘書。」周劭微微笑著輕喚。

  他站在王攸貞辦公桌前面,這次既不裝模作樣的扮帥,也不怪腔怪調的說著無聊的廢話,聲音正常得讓人很不習慣。

  雖然周劭不是個稱職的上司,可是王攸貞還是謹守當人下屬的禮數,站了起來,雙手交握放在小腹上,微微躬身問著:

  「副總有什麼吩咐嗎?」

  「這束花是送你的。」

  「對不起——」照例,她拒絕。沒想到已經吃了兩次閉門羹後,周劭還敢繼續玩下去?

  不過周劭先一步打斷她的拒絕。

  「這次可沒有你說對不起的份。這束花你是一定得收的。」他不由分說的把花塞進她懷中,並把卡片拿出來攤開,讓她看見裡頭的內容,並仔細觀察她的反應,想知道她對方暢是怎樣的想法?如果她敢對方暢不屑一顧的話,那大家的梁子就結大了……

  這間辦公室出現了第二個被雷打到的人!

  周劭看了好生感動,很高興得知自己並不孤單,有雷大家打的感覺真是棒透了!不過他還是得確定一下,雖然說以他多年的經驗得知,眼下這情況是非常有譜的了,但他還是要親耳聽她說才安心——

  「你收嗎?還是要我拿去丟——」

  她緊緊將花抱在懷中,還不小心的以下犯上瞪了他一眼。

  「那是說,你收了?」被瞪得神清氣爽。周劭發現跟王秘書共事兩個多月以來,就只今天最輕鬆自在,平常一面對她就頭皮發麻的症狀,此刻沒有發生耶!

  「這真的……是……他……托你送來的?」她極力讓自己的結巴不要太嚴重,極力忍住想跳起來大叫的衝動,忍得好辛苦,忍得胸口都像要爆了。可是不行,現在還在上班,不可以失態的,不可以!

  「當然。」不然還有誰可以讓他甘心紆尊降貴的當個臨時快遞工?

  「謝謝。」她真誠說著。怎麼也放不開手上的花,可是,還要上班呢,她要怎麼辦?

  周劭看出她的為難,也把她對方暢的在意看得清清楚楚,笑著說道:

  「我看你今天精神不太好,不如提早下班回去休息吧!反正今天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有阿寶在,她都可以處理的。」

  「可是……」要她早退?這怎麼可以!

  這時她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她與周劭都同時望過去——上頭顯示出兩個字:方暢。

  「你確定不要早退嗎?」周劭賊笑。

  「多謝副總的體諒,我馬上回去休息!」她一把抄起手機,很快的將桌上東西都掃進抽屜裡鎖上,然後抓著公文包迅速的飆出去,這之間只花了五秒鐘的時間!

  神速得讓人歎為觀止,直想起立拍手叫好。

  還有……王秘書這次居然收下花了耶……不可思議!

  大伙呆望著已經無人的大門,久久收不回視線。




  王攸貞才不管別人怎麼想她,她沒搭電梯,跑到安全門的樓梯問,很喘的接電話——

  「喂喂,方暢?我是攸貞!」

  「攸貞,怎麼這麼喘?」

  「我……我提早下班……」說得好羞愧。

  「心情還好嗎?今天。」

  「現在很好,很好!」她背貼在牆上,面對著一大片帷幕玻璃,外頭的天空還是陰天,還是飄著雨絲,可是她的心情卻不一樣了;她覺得暖,覺得香。摟緊懷中的白玫瑰,都要把臉埋進去了。

  「喜歡我送的花嗎?」她的好心情讓他笑了,低低沉沉的笑聲一路蕩進她的心窩深處。

  「很喜歡!這一束花包裝得很雅致,很棒!」她也跟著笑了,原本緊繃著的情緒與悶了一整天的心情,此刻都不知道飛散到哪邊去了,她只感覺到好愉快、好慵懶、好輕鬆。

  「包裝得好,你可得感謝周劭了,他是這方面的高手。」

  「呀?」她瞪著花,不敢相信。

  「呀什麼?」方暢好奇問著。

  「如果你知道他的『電子音樂花車』事件,你就不會對他的品味有如此高的信心了。」

  方暢又笑了,「我知道。」忍不住要幫老友解釋一下,「他只是愛玩愛作怪,不是真的沒有品味。他在英國學的就是設計,下過苦功的。你該知道出身鉅富之家的人,自幼就在精緻的生活裡涵養,品味不會差到哪裡去;而周劭又是個特別重視時尚打扮的人,要不是表演欲太旺盛太愛玩,哪會弄出那些事來逗你?因為他是知道你不會當真的。」

  是這樣嗎?

  「如果他對每一個秘書都來這套,早晚會玩出問題的。」她忍不住要提忠告。畢竟周劭的條件太好,女人很難不動心,他不能老這麼玩。

  「他不笨,也是會看人的。以前你還沒進周氏時,每次在宴會場合相見,他都說你是正眼也不看他一眼的。他雖然不甘心,但也很肯定你不會對他意亂情迷。」

  「我到宴會場合是為了公事,可不是為了相親,誰我也不動心,還意亂情迷呢。」她輕哼。

  「就連你那個英明神武的老闆,你也不曾動心過?」

  「當然不!」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不?」方暢心裡一直是好奇的。一般幹練的女性不都會很傾慕工作能力強的男性嗎?

  「我們不說他了,這沒有什麼好說的。」她不想談前任老闆。

  「為什麼不談?」難道她心裡有什麼不想面對的疙瘩?方暢突然感到不愉快,胸口非常的悶,決定不放過這個話題。

  「你對我前老闆很好奇嗎?」王攸貞不解,她不以為方暢是個好奇心很強的人,沒道理會一直想知道范姜頤的事吧?

  還是說……他長年聽著周劭抱怨她前老闆,於是也一同跟著同仇敵愾了起來?會嗎?他有這麼幼稚嗎?

  「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麼堅持不肯提他。」方暢淡淡說著。

  「因為我覺得說人短處是不對的。」她只能這麼說。

  嗄?方暢愣住。千料萬想也沒預料到她會這樣回答。短處?那個幾乎被商界捧上天的范姜頤在她眼中看來居然充滿缺點?

  「呵……」他笑了。

  「方暢,你笑什麼?」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不過這邊的她也笑了。她喜歡聽他的笑聲,好好聽!

  「攸貞,我很好奇,如果一個別人眼中的完人都不符合你的完美認定,那天下間還有什麼人是你看得上眼的?」

  啊?還在談她的前上司嗎?她跟在范姜頤身邊做了五年事,非常佩服他的經商長才與對市場的敏銳觀察力;他是一個嚴格且大方的上司,獎懲分明,有功大力獎賞,小到金錢上的豐厚加給,大到車子、房子的饋贈;而若是有過,也下會有任何留情的。可是在私人情事上,她從沒欣賞過他。范姜頤是一個太過冷情的人,愛上他的女人其實很可憐。雖然說,這樣一個人,終究還是擁有幸福婚姻,只能說他是個天生幸運的男人吧!

  「他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不過,那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她輕輕說著,眼光盯在花朵上,把對他的思念雋刻在一朵又一朵的玫瑰上。

  「那誰跟你才有關係呢?」

  「你呀,我只想跟你有關係……」她的聲音有點抖,因為滿載了思念,滿滿的,已經漫溢而出。

  兩方都暫時沉默了……

  靜靜的把思念交流,靜靜的心領神會。

  「我好想你……」她說著,深吸一口氣,眼眶不知怎麼的竟然濕了。

  「我也想你。你來台中好嗎?」他說著。

  「什麼時候?」她擦著眼淚問。想著今天是星期四,再熬一天就有兩天假了,也許她可以訂明天晚上六點的機票……

  「現在。」

  「什麼?」她懷疑自己聽錯。

  「現在,我現在就要見你!」

  「可是我——」這太瘋狂了!

  「工作重要?」那頭的他像是悶了。

  「不!你重要!」而她一定是瘋了!

  「你來嗎?」

  咬牙,「我馬上來!」

  瘋了就瘋了吧,她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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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9 11:15: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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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像台北已經連續下了一星期的雨,台中一直都是好天氣。

  台中有大太陽,台中有方暢。而她現在正依偎在方暢的懷裡,一同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滿是星星的天空,心滿意足。

  「明天不是假日呢。」她道。

  「所以你想衝回去上班?」他問。

  「搭早班的飛機當然沒有問題。學你呀,你不是每天都搭最早一班的飛機上台北?匆匆來又匆匆走的,忙得連眼我打一聲招呼的時間都沒有。」說到後來,極力想隱藏的怨還是洩露了出來。

  「我不想在你上班時打擾你。」他鼻尖埋入她方沐浴過的秀髮裡。

  「你很重朋友。」她歎氣,「當你的朋友真好。」

  「當我的女朋友不好嗎?」

  「很好呀。」只是有時候會很寂寞。她在心裡悄悄說著。

  「在想什麼?」他把她摟到沙發上落坐,因為想看星星,所以他們沒有打開屋裡全部的燈,客廳裡只一盞立燈亮著。坐下後,他才看清她臉上既幸福又帶著點無奈的表情。

  她收拾起低落的心情,笑問他:

  「你朋友的這間公寓很寬敞漂亮,平常怎麼都放著不使用?」

  「這是賣不掉的余屋。」幾個字就打發掉這個疑問,不說這間公寓其實是方予昌不肯賣,特地為他留下來的。「台中空屋率有多高你應該是聽說過的。」

  「我知道台中的空屋率高,可這也是看地段的吧?」雖然她還搞不清楚這裡是五期還是七期,可是很確定這地方的生活機能優得不得了,而這幢大樓又蓋得美觀新穎充滿了設計味,這間絕不可能是賣不掉的房子。所以……

  「你在唬我?」她斜睨他。

  他壞壞的聳肩,不回答。從冰箱裡抓出兩瓶可樂,回到她身邊坐下。

  他們靜靜的喝了一會飲料,她忍不住問他:

  「你台中這裡還要忙多久?」

  「大概還得三個月。不過下個月開始,不必天天這樣下來了,只要假日來台中就可以。」

  假日?那他們還有時間約會嗎?

  「那是說接下來的三個月你的時間還是不屬於我?」她低嚷。

  「忙完這三個月,我所有的時間都屬於你。」

  「不可能的,你的時間都屬於朋友,除非朋友不需要了,你才會把剩下的時間留給我。」她擁有的他,好少!

  方暢看著她,意外著她口氣裡的煩躁,以及那煩躁下的閨怨。一直以為她非常獨立,把生活安排得很安適——工作時心無旁騖,獨處時自得其樂,與情人在一起時又能愉快依偎。

  她應該是這樣的人不是嗎?那麼為什麼她現在的煩躁卻是掩不住呢?她心中還有什麼對他的不確定嗎?這段感情教她沒有安全感嗎?

  「你為什麼對朋友這麼好呢?」她問他。

  「我對朋友好嗎?」他不覺得。

  「怎麼不好?你都可以放下自己的工作這樣奔波了。而且這種日子還要過三個月呢!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事業都沒有野心的話,怎麼會去對別人的事業盡心盡力?你不是個很有事業心的人,你甚至是被動的,他們能讓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她多麼瞭解他呀!方暢心裡想著。頓了一會才坦言道:

  「恩情吧。我想是恩情。」

  她心一震!恩情?嗯,又是恩!

  「你的每個朋友都對你有恩?」

  「不,應該說因為有恩,所以他們才會成為我的好朋友。」

  「呀……」她叫了聲,腦中也飛快轉著,馬上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那是說,你原本是不打算有朋友的?」

  他想了下,點頭。

  「應該說我從來不想與人有這樣深刻的交情。可是人生在世,總不能盡如己意吧!若沒有這些恩情牽扯,我想我會一路孤僻到老,不會有知交。所以想一想,有一些恩情糾絆也是好的。」說著,笑了,「幸好這樣的朋友不多,不然我搞不好得有三頭六臂才成。」

  她想到了自己先前一直在疑惑的,問道:

  「為什麼你對商業上的事這麼熟稔呢?上星期你幫過周劭,而現在來台中,你提了一下,好像是來幫朋友的連鎖超市做改造整頓計畫的是吧?你怎麼會呢?這可是要學有專精以及一定的經驗才行的呀。」

  「我大學讀的是商學系夜間部,白天就在這個朋友的公司打工,也做了五、六年,所以這方面的學經歷都不缺。而所謂的幫忙,也不是說光靠我一個人就能成事,我們也請了不少專業人士來一同做評估,我只是做最後的歸納統合工作而已。」

  「所以你大學是在台中念的?」

  「嗯。」

  「這樣半工半讀的,很辛苦吧?」她感到心疼,「為什麼你會這麼辛苦呢?」難道方爸、方媽在他很年幼時就出了什麼意外嗎?這就是他們的自助餐店收起來下做的原因嗎?

  「不算辛苦。反正這種生活體驗也是難得。而且我遇到的都是好人,人生也算是幸運了。」

  「所以只要你台中的這個朋友有事找你,你就會義不容辭的過來?因為這是你當初打工的地方?」這算是恩情嗎?

  「當然不只是這樣。再加上我這個朋友年紀還太小,許多事總要找我商量才安心;他很有能力的,可是這麼早就承擔起一間大公司的興衰,對他來說是太勉強了些。」

  「年紀小?多小?」她腦中搜尋著台中企業界名人的姓名與年紀。她記得是有幾個很年輕的老闆沒錯……

  「他才二十四歲,還在讀研究所呢。」

  二十四?她脫口而出——

  「那不是跟你差不多年紀?」

  方暢一楞,直直看著她,這女人……一直以為他才二十四嗎?他是看起來比別人年輕了一點沒錯,但是他的言行舉止種種表現,在她眼中看來也是相同於二十四歲毛小子的「青春洋溢」嗎?會嗎?是嗎?

  他有拉著她揮灑青春的汗水、淚水一同往太陽的方向奔去嗎?他有帶她去找一艘類似鐵達尼的游輪,然後把她當成羅絲起子扭……不是,是把她當成胖蘿絲、把自己當成神奇的瘦傑克,違法的站在船頭欄杆上亂吼亂叫一通嗎?

  他沒有吧?

  「你以為我才二十四?」他危險的瞇起眼。

  「不然就是二十五?」她知道小男生對年紀問題也是很敏感的,所以回答得很小心。

  方暢深吸一口氣,才道:

  「也許我沒對你說過,我跟周劭國中、高中共當了六年的同學。」

  他們是同學?!她直覺叫——

  「天呀!你是說周劭留級過六次?」不然年紀差這麼多的兩人怎會成為同學?

  跌倒!

  方暢很想笑,又很想狠狠把她混亂的腦袋搖得清醒一點。

  「為了你的飯碗著想,你千萬不要在周劭面前這麼說。」他提醒她,然後才道:「他沒有留級過。」唔……大學不算,反正是在國外讀的,就不說了。「雖然說他的功課一直不怎麼出色,但每次在緊要關頭也都能順利過關,所以他沒有留級過:而我也沒有早讀。我跟他同年紀,不是那種可以提早好幾歲入學的天才。」他說得很清楚,不要她腦袋再曲曲折折的亂想。

  那是說他們……同年紀?王攸貞腦袋仍是混亂,因為有些地方不對勁,太不對勁了!所以她沒有辦法整理出一個明皙的條理,她只能吶吶的接著問:

  「我記得周劭雖然跟我前老闆同年,可是卻小了他幾個月。他們目前……都是三十歲,我下可能記錯。可是,你如果跟周劭同年,不就是三十歲了?你不該是三十歲呀!」

  「為什麼我不該是三十歲?」他盯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麼還是一臉的搞不清楚?或者更可說是,她為什麼一副不願意相信的樣子?

  「你真的是三十歲了?」她問,很慎重的問。雙手緊緊合十在胸前,冰冷而發著抖,等待可怕的答案到來。

  「我三十了。」他點頭。

  「不可能!」她低叫,頭腦感到暈眩。

  「為什麼不可能?」

  「如果你已經三十歲,那麼你就不可能是方爸方媽的兒子了!」她大叫出來。

  方爸?方媽?

  方暢瞪著她,為著她口中吐出的這兩個他也熟悉的稱號。

  起先是不明白的,但沒有多久,他便弄清楚了——方爸方媽這一生幫助過的人非常多,所以這些年來予昌一直在抱怨老是有人在半路上攔截他,大呼著要報恩。她,也是來找方爸方媽報恩的?而且,還找錯人了是吧?

  她的目標是予昌!

  同是姓方的他只是她的錯認,以及……錯愛!

  面對神情惶然的王攸貞,他說道:

  「我不是方爸方媽的兒子,我台中的朋友才是。他叫方予昌,今年二十四,是方爸方媽的獨生子。」

  她嚇住,不只為了他口中說出的話,也為了他臉上那從未見過的冰冷。

  冰冷,在他臉上凍成寒霜。




  弄清楚了。

  方暢不是方爸方媽的兒子。

  方暢已經三十歲了——大了她兩歲呢。

  方暢來自一個曾經很富裕的家庭;從幼稚園開始,他一路就讀著以「貴族」著稱的知名學校,所以國、高中兩個階段才會與周劭同班——她後來才想起,這些權貴子弟是不可能在一般平民學校就讀的。如果方暢只是一般人,那麼他不可能會是周劭的同學。

  而方暢的孤僻也是其來有自;因為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是在住校了,每年寒暑假也都只跟傭人生活,他的親人並不關心他。他的母親在他兩歲時就過世了,父親很快續絃,隨著事業重心移到東南亞,加上經濟環境的快速改變,他們很忙,忙到沒有人會對方暢多看上一眼,把他丟在台灣、丟到學校也就不管了。

  方暢習慣獨自一人,方暢習慣沒有朋友,也不要朋友。

  可是天總是不從人願。自他跟周劭同班開始,他寂寞安靜的生命就開始變得很吵——周劭鬧著要跟他比誰才是學校最英俊的校草。周劭每在考試時都從後面踢著方暢的椅子,要方暢罩他。周劭每天找他吃飯。周劭假日時都把方暢從宿舍裡拖出來到他家渡假。然後,逕自宣稱他們是哥兒們、是生死之交——有A書找他一起看、有煙找他一起偷抽、有電動一起沉迷——的那一種過命交情。

  一直以為日子大概就是這麼下去了。可是在高一那年,家裡有了變故,父親在印尼經商失敗,欠了台灣這邊的銀行一屁股債,不敢回台,從此失去消息。

  台灣的產業被查封,方暢從此不僅沒有親人,也不再有人給他金錢上的供應。沒有家,也沒有住的地方,生命一下子更加茫然。

  雖然茫然,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他在校外找到了一份打工工作,打算讀完那個學期就休學,也跟學校告知了。

  但是周劭阻止了他,強制提供他所有學費、生活費,方暢的拒絕對周劭來說只是不痛不癢的蚊子叫。

  反正魯著魯著,周劭就是把方暢給魯到留下來了。不過除了接受學費上的幫忙外,生活費方面方暢堅持自己賺。

  這也是方暢為什麼會認識方家夫婦的原因;他打工的地方就是方家的自肋餐店。方家夫婦知道他的情況後,主動提供住宿,說是用來抵他幫他們兒子補習的費用,其實是把他當自家兒子看待。

  方氏夫妻是一對很善良的人,在自己能力內,他們對任何有困難的人都不吝施以援手。自助餐店的生意很好,但他們卻從未賺錢,半買半相送也就罷了,還常常倒貼出去,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裡是社福機構經營來給流浪漢免費吃午餐的地方呢。

  在方暢讀完高中時,原本周劭又要故技重施魯著好友跟他一同去英國讀書。可是方暢拒絕了,一方面是因為他不想再接受周劭的幫忙,周劭幫他的已經夠多了;再來是方媽台中的娘家傳來母親中風的消息,火速召他們回家。這一回去,卻是壓來了太多他們扛不起來的責任,方暢看在眼裡,自是也走不開了。

  這又牽扯出一件事情——原來方媽當年是個富家千金,在家人的反對之下跟著自家的廚師私奔到台北,氣得好面子的父母跟她斷絕關係。

  如今老一輩相繼凋零,也只剩一個孤單又中風的老媽媽,方氏夫婦立刻決定搬回台中,好好奉養年事已高又一身病痛的長輩。

  自助餐店也就這麼結束了。

  方氏夫婦可以把老人家照顧得很好,卻對自家事業的經營完全沒轍,當時的方予昌又只有十二歲。面對生意一落千丈的連鎖超市事業,以及超貸過度的銀行貸款金額,他們除了傻眼外,根本無計可施,好像也只能等銀行來查封了……

  方暢看著,心裡已經有了計畫。他先報考中部的大學,考上後再轉夜間部,然後進入方家的公司工作,跟在方爸身邊,學習著如何經營超市,也說服學校幾個知名的商學系教授擔任公司的顧問,提供改革方案;而他跟在一邊,像塊超強的海綿股吸收學習。

  請教授來私人公司當顧問的這個名目,很確實的就叫做——建教合作。

  在方家公司工作的六年裡,方暢自稱是工讀生,但他其實是幕後真正監督執行的人。

  直到他當兵完回來,連鎖超市已經成功轉型,也漸漸有進帳,正在轉虧為盈中,完全擺脫了倒閉破產陰影。方家夫婦放下心之後,為了老太太的身體著想,決定陪她到加拿大養老,這邊就交給方暢去管。

  方暢送定他們後,並不打算在台中久留,於是他又花了一年的時間訓練一些人上軌道——包括已經上大學的方予昌。一切安排好了之後,他就離開了。

  那時他二十七歲,雖然學會了方爸所有的廚藝,但自覺久曠,又跑去高雄餐飲學校修業了一年,考上廚師執照,這才回到台北。

  原本想開自助餐店的,但是那時周劭剛回到公司體制裡,水土不服,天天找他哭訴:不是把他該負責的企劃案丟給方暢,就是拉著方暢四處度假旅行,開店的事也就一直這麼耽擱下來了。

  直到去年「周氏」的大眾食堂公開招標,周劭苦苦哀求著他一定要去報名,又發誓會幫他找來一大票徒弟幫忙,方暢雖不特別積極,但也沒怎麼拒絕,無可無不可的去報名了,也在一票競爭者裡脫穎而出,從此成了周氏大眾食堂的廚師兼老闆。

  以上,是綜合了方予昌與周劭的說明,她歸納出來的關於方暢的種種。

  讓她好心痛的種種。

  最心痛的莫過於:當她渴望把他緊緊摟在懷中,給他滿滿的愛時,他卻正在生她的氣。

  他人留在台中,把她送回台北,任由一方晴天一方陰雨天的遙遙相望,無計可施。就算她試著打他手機,他也不聽;就算她搭機下去,他的行蹤也難以掌握。

  他……會一直生氣下去嗎?

  會氣到永遠不再理她嗎?

  會氣到甚至不想問清楚她心裡全部的想法嗎?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六天了……

  他好嗎?

  她好想他。怎麼辦?




  然後,又是假日。台北的天空放晴了,陽光從東方的窗口照進來,亮得好刺眼。

  這樣的好天氣,是該出門走走的,可是她卻心慌意亂,有一種無處可去的悲傷在心裡煎熬。

  她想去的地方只有一處,但那處此刻卻貼著「此路不通」的封條,拒絕她的靠近。

  兩天前周劭給了她方暢的e-mail,她回家後就馬上寫了一封長信給他。雖然不確定他這些日子會不會上網收信,那麼忙的他可能是沒時間上網的,可是她還是寫了,希望他會看到。就算還在生她的氣,不想回信,也當作沒看到的置之不理,可是她只想把心裡的話好好的、完整的跟他說。

  原先就想到他不會回信、或不會上網收信,所以當她在電腦前守了一整夜,卻只不斷收到垃圾郵件而沒有他的回訊時,並沒有太痛的失望。她接著寫,並且寄出,目前為止共寫給他三封信——

  第一封信,她說了自己童年的生活,像在說一個無聊故事般的平鋪直述。

  一方面是因為她文筆從來就不佳,沒能力做太花稍的修潤來感人熱淚,她只能以她的誠意一個字一個字的刻出她的心情。為怕弄混,還分列好幾點標題來做說明,最後還有總結——雖然說整篇寫完後,連她自己都懷疑那是一篇準備呈交給上司看的流水帳報告。

  第二封信,她接著說明為什麼會弄錯他跟方予昌。

  因為小時候模糊記得方媽他們都叫方予昌小名「昌昌」或「暢暢」的,她不太記得,但聽到他叫方暢,便深信他就是方家的獨子。對的,她是為了方予昌才跳槽到周氏,那時她沒見過方暢,也沒有動心,唯一想做的只有報恩。可是她看到方暢後動心了,心慌意亂得不知所措,甚至還指責起自己是來報恩的卻搞成了暗戀太不像話!公私不分的自厭感讓她開始掙扎又自責,偏偏方暢又說他不要成為有錢人或大人物,害她準備多年的「連鎖餐飲創業計畫書」只能成為電腦檔案裡的一份垃圾文件。如果她在周氏遇到的是方予昌,那麼她只會提供那份企畫書,只會想辦法成為方予昌的大姐姐,讓他功成名就,但絕對不會愛上他,她的愛只會給一個叫做方暢的男人。

  隨信附上那份檔案,還不小心在後面寫上「請指正」三個字,又成了一封給上司看的企畫報告……

  第三封信,已經沒有話說了。會寫,只是因為想他,好想他,想得都要開始怨他了。信很短,只寫了一些  太連貫的短句——

  ——我不認為我該為我的錯認道歉,因為我愛你跟我的報恩是兩回事。

  ——愛上你是很美好的一件事,而且很對。不管你是不是方爸方媽的兒子,只要是你,我就會愛上你。

  ——找錯恩人,我感到很糗;但是遇到你,卻走很棒。

  ——不管你怎樣生氣,我還走要繼續愛你!

  ——你……還要生氣多久呀?

  現在,她打開電腦,想寫第四封信,腦中卻是空空無法下筆。但想到這是唯一可以讓他看到她的地方,就寧願望著空白寫信檔發呆,也不願移開。

  收信欄裡斷斷續續的一直有信進來,她不死心的一再點過去看,也不意外的就只有廣告信,再多就是前同事以及現在的同事轉寄一些文章來給她。她面無表情的做著機械式的刪除工作,努力想著等會要擠出什麼文情並茂的字來寫給方暢……還是她等一下就跑去台中碰碰運氣好了,也許可以見到方暢。上次方予昌說要幫她的……

  刪著刪著,突然又有一封信進來,她懶懶的看了一下,習慣性就要刪下去的,幸好及時止住動作,怔了一下,屬名是Austin。這……不是她前任老闆的英文名字嗎?前老闆寫信給她?!

  她趕緊點進去看。這是他從韓國寫來的,為了一件以前她參與過的跨國企畫請她幫忙。不想在假日的一太早就打電話來打擾她,所以請她收到信後回復,他會打電話過來。

  啊!會是當初那件被董事會擱置的案子如今已能見天日了嗎?她很快想起來,也明白前老闆只能找她,因為當時這些相關文件都是由她做最後的歸檔整理;而當初參與過的人,有的高昇了,有的離開了,若想把這些東西完整的呈現出來,並整理成現在能用的案子,非她幫忙不可。

  她很快的回信,也相信不出一分鐘,來自韓國的電話就會響起。呆望著還是沒寫半個字的頁面,她悶悶的把畫面關掉了。

  算了,反正方暢也不會回信給她,搞不好連第一封信都還沒看過呢!等晚一點再來寫信給他好了,等忙完前任老闆的請托再說嘍,她現在也是需要一點忙碌來讓自己沉悶的心喘口氣呀……

  才想著呢,電話鈴聲已急促響起——

  歎完氣,把精神提振起來後,她接起電話。

  「我是王攸貞……」




  今天沒有她的信。

  傍晚了,向西的窗口,夕陽斜斜的投射進來,一大片亮晃晃的金光潑灑在方暢俊美的臉上,以及他身前的電腦上。

  理應被金光妝點得很明亮的人,卻只浮現出陰沉的神色,兩道劍眉鎖成了麻花結,糾結得教人退避三舍。

  他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跟各個連鎖超市的店經理開會、跟專業經理人開會、跟廠商開會、最後還跟方予昌開會。他沒有離開會議室,也沒有離開眼前的電腦。他一直在注意有沒有信進來,工作列上偶爾會傳來新信訊息,可當他有空點進去看時,就只有垃圾信件,要不就是周劭寄來的各種笑話或有趣的影音檔。本來他還有耐性點進去看,後來不知怎麼的煩了,索性把周劭的信箱設定為封鎖狀態,讓他的來信直接被送進垃圾桶。

  他覺得很煩,愈來愈煩,不知道是因為正在進行中的改造計畫有太多困難、雜音太多,還是因為台中今天的天氣太熱?反正他臉色很差,差得連平常最愛黏著他的方予昌都嚇得速速結束會議,抱頭鼠竄而去。

  現在,大會議室裡只有他一人。他瞪著電腦,還是沒有信進來。

  今天是週六,她應該非常有空才對,怎麼居然連一封信都沒有?就算她的文筆真的很差,但他又不是什麼文學獎的評審,不會對她的文章打分數,她大可不必感到怯筆。

  雖然說她寫信給他的方式,像在寫給她的上司,他乍見之初真的是給他三條黑線滑下來,可是他還是仔細看完信,連她寄來的附檔都看完了。差不多已經習慣了她寫冗長的信,所以在收到第三封那樣的短信後,還真是非常難以適應。可是他知道她盡力了,她盡力的寫著她的感想,她用力的告訴他,她愛他。

  愛他,也就夠了,勝過以華麗詞藻修飾出來的千言萬語。

  可為什麼今天會沒有信呢?

  她以為他不會上網收信嗎?她以為他收到了卻沒看,直接丟垃圾桶嗎?她以為他不再理會她了嗎?

  腦中不斷的在想,眼睛也一直瞪著電腦。沒有信,她今天有那麼多時間卻沒有想到要給他寫信……

  那她一整天在做什麼?

  忍不住的,他拿出手機撥她的電話——

  家裡的電話,不通,嘟嘟嘟叫個不停。

  她的手機,沒開機。

  只好全力撥打她家裡的電話。

  方暢打了好幾次,都是通話中。

  她在跟誰說電話?

  她跟家人不親,打電話問候是有,但不會講太久。而她對任何人都是一樣的,不習慣對著電話哈啦廢話。她只會跟他沒天沒地的閒扯,不會對別人這樣,她不習慣的。

  那麼,她現在在跟誰講電話?

  再試了一次,還是通話中,方暢過於用力的拍上手機蓋子,眼睛惡狠狠的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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