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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作者:楚月]女兒紅【祥龍鎮之嫁3】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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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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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20: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簡介

  聽聽!這是個嬌滴滴的美姑娘會說的話嗎?
  該說她是視禮教於無物還是生性放浪輕佻?
  一副跟他很熟地將他當自家人般摟抱、依靠
  害得他飽受一堆男人怨妒目光的凌遲
  有沒有搞錯?她竟然說喜歡他?!
  他喜靜愛書成癡,她卻是喜歡熱鬧交友滿天下
  若他們真湊成一對,只怕會是樁孽緣吧
  但在她淚水攻勢下,他無力招架只得答應割地賠款──
  哪知就在他付出感情後,她卻來個翻臉不認人
  親口承認只是想看看他這天之驕子受情傷的模樣
  他不知道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行
  讓她恨到了為了讓他痛苦,連感情也能利用?
  打從她硬要闖入他心裡,他的人生就有了她的一席之地
  無論她對他有多深的怨恨,他都認定此生只要她…






初遇

        她厭惡他,非常非常。

  為何?

  就跟厭惡蛇鼠一般,厭惡就厭惡,當然是有理由,不過不可說。

  另一個理由則是要怪他正好與她最厭惡的蛇屬同種類,嗯,若沒記錯的話,他生肖確實屬蛇,一想到滑溜又不時吐著蛇信在地上四處爬來扭去的蛇,她便會渾身不由自主發抖。

  所以說了,她就是厭惡他。

  據說——

  他,平易近人——根本是懦弱無能。

  他,溫和謙虛——根本是胸無點墨。

  他,清雅俊逸——根本是比上不足。

  他,謙謙君子——根本是心口不一。

  總之,在他身上為人稱讚的優點,卻在她眼中成了大肆批評的缺點。她相當不解,鎮上那些待字閨中的姑娘怎會對他趨之若騖,明明只懂死守著一間小小的書肆,一點本事也沒有,那些姑娘是盲了眼,看不見真相嗎?

  若是她,怎麼挑也不會挑上他。

  她看他,就像是日與夜,最好不相見,即使冤家路窄,也是能避且避,免得污了她的眼,然而,她的酒館就開在他的書肆對面——

  問她為什麼?

  哪有為什麼,誰教當初只剩這塊地可以買,她直到開業前一天才知對面是他,若早知對門鄰居是這傢伙,她絕不會自找罪受。

  但銀兩都砸下去,只好睜隻眼閉只眼了。

  什麼?!

  問她是不是因為愛不到才轉而生恨?笑話!她妖嬈嫵媚、嬌美如花、艷麗無雙,堪稱傾城傾國的大美人,怎可能會去喜歡上那種處處都差人一截的男人。

  對吧?

  對吧?

  她怎可能會喜歡上那只蛇類,怎麼想都不可能。

  不可能,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要是她真愛上那傢伙,那、那……

  她就不叫傅瓔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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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2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鞭炮聲隆隆,炮竹碎屑滿天飛,還請來舞龍舞獅助長氣勢,看得出這間酒館非常重視開幕日,老闆更出手闊綽,只要圍觀的人統統送一個紅包,金額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沾個喜氣、討個吉利。

  早在開幕之前,鎮民早早便注意這間神秘的店面,因為沒有一個人能探查到買下這間店的究竟是誰,這間店又究竟要做什麼,他們只知道今天開幕,於是街上聚集不少人,當招牌掛上去後,眾人才明白了——原來是酒館。

  「來來來!請各位客官上座,今日的酒錢對折優待!保證喝過一次『女兒紅』後,讓您再也忘不了我們『女兒紅』的醇美滋味。」

  小姑娘甜甜的笑容加上熱情招呼,個頭雖不高,吆喝聲卻能蓋過漫天震響。

  「即使不喝酒,我們也有特製的香茗、點心。這位美麗的姑娘!快進來嘗嘗吧!我們特製的桂花凝香茶,可以讓你的肌膚看起來更水嫩白皙呢!」

  小姑娘字字肺腑,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誠意感人,打動了原本只是打算來看看的姑娘們,一個、兩個都跨進酒館內品嚐可以讓皮膚更白皙的香茶。

  誰沒喝過酒?

  即使是最貴的酒也有人嘗過,「女兒紅酒館」的酒又會有多奇特?不少人就是衝著這點上門;另一些人則是在聽見酒錢對折,隨即腳步一跨,要去撿便宜。

  一時之間,酒館門口擠得水洩不通,堵住了一條街,讓兩邊想要通過的人不是得繞道就是不小心也被擠入酒館。

  總之,就是一場大混亂——對其他商家而言,店門口被人潮堵住,客人進不來也出不去,自然會影響到生意。

  唯一不動如山的則是正好在酒館對門的「臥龍書肆」。

  鑼鼓喧天,熱鬧不已,上官鳴玉好奇地站在門口向外張望。

  對滴酒不沾的他而言,酒館自然沒什麼吸引力,他感興趣的是那個店名——女兒紅。

  「一定是位姑娘。」

  「老闆,什麼姑娘?」正在一旁將飄進來的炮竹碎屑掃出去的成德,聽見老闆的話,好奇地轉頭看了看,相較於此刻外頭人聲鼎沸,平時客人來往頻繁的書肆內現在只有一名女客人,不過老闆好像不是在說店內的客人。

  「我說開這間『女兒紅酒館』的店主應該是一名姑娘。」

  「是因為店名『女兒紅』的關係嗎?那如果叫『大漢子』呢?」他曉得老闆很厲害,可如果只憑著店名就猜測酒館的老闆是女人就有些偏頗了。

  「不但聘請姑娘來招呼客人,還讓女客人入內,如果是男人開店,你想他會讓姑娘家進店裡嗎?」

  成德點點頭,老闆說得沒錯。男人一旦喝醉了是什麼糟糕模樣,誰會比男人更清楚?一喝醉便醜態百出,若酒品再不好一點,不是動手打架就是調戲姑娘,實在很難看,任清醒時修養再好的人,喝醉了也沒幾個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本性,若店內有姑娘,麻煩事肯定不少。

  「因此我說,只有姑娘才會如此莽撞。一旦酒館內有姑娘進出,的確會讓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是亂來!不過……」

  上官鳴玉話沒說完,一名經常來書肆買書的徐公子便從門外走入。

  「是啊!女人開什麼店,更遑論是開一間酒館,真是亂來!女人就該待在家裡相夫教子,出來拋頭露面像話嗎?以為有錢就了不得嗎?我保證她這間酒館肯定不出半個月就關門大吉!」

  成德記得他,因為酒館那塊地本來是徐公子的囊中之物,哪知不知從何處殺來的酒館老闆一口價就壓過徐公子,讓徐公子含恨不已。

  「徐兄,你也猜對門的老闆是位姑娘啊?」

  徐公子啪地一聲收了扇,忿忿地對上官鳴玉訴說自己的不滿。

  「不用猜!賣地的江老頭早跟我說了,買他地的是個女人。」對方出手闊綽,開口就是一千兩,毫不手軟,而他還在爭執那幾十兩,害得他失了面子,這火當然要出在那女人身上。「待會兒我就上門踢館,讓她做不成生意。」

  上官鳴玉拍拍他的肩膀,「徐兄,你又何必如此?對方是姑娘家,讓一讓才能顯示你的器量。」

  「上官老闆,你應該也不贊同女人在外拋頭露面吧?女人就該待在家裡好好持家,讓男人無後顧之憂。」徐公子不接受上官鳴玉的安撫,仍為了上回買地的事情不爽快。

  上官鳴玉也清楚徐公子買地的來龍去脈,再笑道:「徐兄,一個姑娘家開店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氣,而且開的還是間酒館,更得接受旁人的蜚短流長,著實辛苦,你又何必跟她計較!」

  見上官鳴玉不站在他這邊,徐公子也懶得說了。「總之,女人就是不該胡來!」說畢,徐公子真的朝酒館的方向走過去。

  上官鳴玉沒有打算攔阻徐公子,他只是靜靜佇立在門口,望著對門的人潮,和其他店家的門可羅雀,對比還真是強烈。

  「老闆,你不是也不贊成女人出來開店,怎麼還要徐公子別去計較?」成德不解的問道。

  「我只是不贊同『女兒紅酒館』的作法,並不是反對女人獨立,只要不偷不搶,老闆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係,就好比夏府的二小姐不也是經商的好人才。」自小就讀聖賢書,他的觀念自然也是比較保守,不過他並不認為以前人說的就全是對的,事情要因時制宜才符合常理。

  「上官老闆說得真好!讓小女子十分佩服。」

  書肆內唯一的女客人,將他們的對話全聽了進去,放下書轉過身來朝他倆盈盈一笑。

  那眼波流轉、風情萬種的笑容登時讓成德心頭怦怦跳,真是好個標緻的大美人!剛才她進來的時候低著頭,讓他沒瞧清楚,現下一看,不禁驚為天人。

  黛眉似遠山,墨色輕重得宜;瞳眸靈動、長睫如篦,勾人心弦;鼻樑挺直,將白皙的瓜子臉蛋一分兩邊;彎如上弦月的唇,像是一顆甜美又成熟的果子,鮮紅欲滴,引人忍不住想採擷。

  成德欣賞、喜歡的神情表露無遺,倒是上官鳴玉似是一點也不為所動,依然淺淺含笑。

  「姑娘言重了,在下不過是表達心中的想法。」他客氣以對,壓根不覺眼前的女子有多美。

  女子纖纖手指輕貼著小巧的下顎,模樣含羞、櫻唇淺彎的弧度令人賞心悅目,就連已經成親的成德也不免著了迷,但上官鳴玉臉上沒有半點出神,只維持一貫的禮貌。

  「可小女子確實欣賞上官老闆的直言。」女子邊說邊笑,步步進逼,好似一點也不在乎男女之別。

  成德恨不得這位姑娘對他有意思,哪知她卻筆直走向他的老闆……好吧,老闆相貌確實斯文清俊,加上人高馬大,的確讓鎮上許多姑娘心儀……說起這事,嗯,這位姑娘不曾見過,是哪戶人家的小姐?

  上官鳴玉有些意外她會毫不客氣的朝著他走過來,眼見距離慢慢拉近,他自然是往後退,而且他退得不著痕跡,只要對方往前一步,他便往置放書籍的架子走過去,順手將擺歪的書本放好,乍看之下,會讓人以為是他往前走,而那位姑娘僅是配合著他。

  她當然明白他的作法,不過也沒打算停步,繼續慢步走近,指尖落在書本上,隨著她的步伐,指尖也一本滑過一本,她走得若無其事、走得漫不經心,卻步步踩入他的心坎。

  一進、一退,兩人就在書肆內繞行了好幾圈。

  上官鳴玉難得被逼得少了平時的優閒,忍不住問:「請問,姑娘是要買什麼書嗎?若有書名或是著作者的名字,會比較好找。」

  女子殷紅的唇瓣微微一彎,「只是隨意看看,沒有特別想買的書,多謝上官老闆好意,倒是……上官老闆,您離這麼遠,是嫌棄小女子嗎?因為我嗓門小,才想靠近一點說話不會費力,您卻……莫非是不喜歡小女子?」她有些哀怨的問道。

  美人顰眉,我見猶憐。

  老闆,你就別退後了吧!這麼一位大美人在面前,相信連柳下惠也會無法招架。成德希望他家老闆別錯過這個認識美人的機會。

  上官鳴玉確實停住腳步,不是因為美人,而是怕傷她的心,不過他手上還抱著一疊書,正巧成為一個小阻凝,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生性遵循禮教,性格也閒適恬淡,面對讓他傷腦筋的人事物,總會下意識排拒,正如此刻眼前這名姑娘。

  他倆又不熟,她卻如此「熱情」,會讓他不知所措。

  「沒這回事,我只是剛好在整理書,姑娘切莫誤會。我耳力不錯,如此的距離……剛剛好。」只要她別再靠進一步即可。

  「那就好。」女子垂下視線,那十幾本果真阻止她繼續前進,她也不在乎,纖細的指尖輕輕滑過抱在他身前的書。「上官老闆也切莫見怪,只是您剛剛的一番言論實在讓小女子感動,禮教總要求女人必須待在家中,不得在外拋頭露面,更不能做一些違反世俗倫理的事,然而上官老闆卻贊同女人亦可獨立,不必靠旁人,真是好遠見,佩服。」

  美女一笑傾城,聲音又宛若天籟,成德聽得早已酥麻入骨,不過他更佩服的是自家老闆的不動如山。

  「不敢當,在下只是覺得不該拿過去嚴苛的教條來約束如今的女人,現在私塾亦開放給姑娘上課,說不準將來也會出現女狀元。」明明他抱著的是「論語」、「周禮」、「四書」等嚴肅的書,怎麼她的指尖一碰觸過,冷硬的書本線條全變柔了?

  女子秋眸盈盈,笑容滿是心儀的傾慕。

  成德這下更確定美人顯然對老闆有意思,他也不會自討沒趣,就把人留給老闆招呼,自己去後頭整理其他書籍。

  礙事的第三者一走,女子隨即又往前靠近一步,上官鳴玉則是已退至角落,此刻退無可退,只得靠著身前的書本來防禦。

  「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他實在不想說,卻逼他不得不說,姑娘的名節重要啊。

  「上官老闆,我們也沒靠得多近哪!」她笑道。還有十幾本凝事的書,哪裡近了?

  若沒這些擋箭牌,他相信她已經撲上來了。

  「唉,這些全都是一些無聊的書,我都看過了,不曉得貴書肆裡有沒有其他的書呢?」慵懶的嗓音,隨興的表情更顯一番風情。

  找書是他的強項。

  書肆內所有的書以及擺放的位置,他一清二楚,找一本書不過眨眼工夫,就算要找絕版書,他亦有管道,難不倒他。

  「請問姑娘要找什麼書?」現在他只想與她有多遠便離多遠,不屬於他的軟玉溫香抱起來是相當麻煩的事,而他,不喜歡麻煩。

  「就……」她顧盼流轉間頗有幾分誘人的魅惑,櫻唇輕啟,聲音突然小如蚊蚋,上官鳴玉聽不清只得靠近。「最近剛出版的一本『活色春宮』,不知上官老闆這兒有沒有賣?」

  活色春宮——顧名思義,壓根不用多做解釋。

  上官鳴玉挺直身軀,瞪大眼睛,沒想到如此嬌滴滴的姑娘,一開口就令他驚詫不已。

  「這、這……姑娘,我們沒有賣這本書。」讀聖賢書的人,怎可能會賣……好熟的一本書名,記得好像也有人詢問過。

  她一臉失望。「唉,想想也是,你們讓聖賢書的人,是絕不可能賣這種淫穢,低俗、不堪入目的書,對嗎?」她有些感歎。

  他有這麼說嗎?他只是想讀聖賢書的人,怎可能會賣這種閨房之樂的書。人生而就有慾望,敢做不敢說的人比比皆是,他是沒做過,卻也不會刻意鄙視這種事,畢竟男女之間的情事……嗯,是天經地義的事。

  「說也奇怪,男歡女愛是很自然的事情,卻有一堆道貌岸然的男人只敢做不敢說,更有的人喜歡到外頭去做,做到連家人都不諒解,做到鬼迷心竅,上官老闆,我相信你絕對不是這種人渣……呃,欸欸欸,不好意思,請原諒小女子一時心直口陝,你不是人渣,應該說是好色之徒比較恰當,對吧?」

  先不管他究竟是人渣還是好色之徒,上官鳴玉倒是對眼前的姑娘另眼相看。即使有些男人要說這種事,也會躲起來偷偷大放厥詞,可不曾見過有男人和她一樣大方地和其他人討論,更遑論她還是姑娘,而這個「其他人」卻是個大男人。

  他倆毫不熟識,話題會不會太百無禁忌了一點?

  她恬淡的淺笑讓人感到舒適,但說出口的話略帶幾分殺傷力,而且似是針對他,嗯……應該不至於吧,他與她可是頭一次見面,彼此毫無過節才是。

  「姑娘說得是。」不管如何,客人最大,他也同意她的論點。

  「上官老闆真是好人,我決定請你喝杯酒。」

  喝酒?「不了,我不喝酒。」

  「上官老闆,別這樣,小女子難得想請人喝酒,正巧我的酒館第一天開張營業,您就當捧個人場,好嗎?」

  酒館第一天開張,那不就是……上官鳴玉瞪著她。

  女子笑靨如嬌花,「小女子正是您的對門鄰居,上官老闆,往後請多多指教了。」

  

  原來她就是「女兒紅酒館」的老闆。

  真年輕,也很貌美。

  她的美貌讓酒館內日日座無虛席,即使有招呼客人的姑娘以及女客穿梭其中,半個月下來,也未曾聽過酒館出過事情。

  「女兒紅酒館」只賣一種自釀的酒,名為「女兒紅」。

  據說是「女兒紅」的酒醇而不醉,讓人即使連灌一大壇,依然能健步如飛。

  沒有醉意的酒喝來怎會有樂趣?有不少人會如此認為,可等他們品嚐過後,統統成了酒館的常客,一來可天天喝酒,二來又不會醉,讓許多文人雅士也十分喜歡上門,不過說來說去,醉翁之意仍不在酒,而是為了更令人迷醉的那位女老闆——傅瓔珞。

  全鎮幾乎無論男女老幼都曾光顧過「女兒紅酒館」,偏偏上官鳴玉還沒品嚐過,那天他也沒有去她的酒館,不是他不懂做人道理,實在是因為他不能喝酒。

  「上官老闆,你一定要去喝喝看,『女兒紅』的酒實在是……」前些時候還氣憤不已,現在卻是酒館忠實客人的徐公子不禁豎起大拇指稱讚,「棒!有著美酒的醇香,喝再多卻一點都不會醉,難得有如此佳釀,你一定要去嘗嘗,要不然此生就白活了!」

  徐公子愛美人勝過美酒,這話的真實性……嗯,不高。

  「徐兄,我不喝酒。」上官鳴玉婉拒。

  他小時候身體不佳,一喝酒便會全身起酒疹,不舒服個十天半個月,直到大夫診斷他的病全是因酒引起後,便要他不能喝酒,打從那天起,他再也沒碰過一滴酒。

  他的個性便是如此,要做就會做到,絕不會有任何借口半途而廢。

  徐公子露出滿臉感歎,外加一點期盼。「也是,你不能喝真可惜了,『女兒紅』確實不錯。而且這位傅老闆也實在了得,憑一己之力,便能開了間酒館,真不簡單,讓我十分佩服!」

  「徐公子,記得您上回還很生氣呢!」一旁的成德哪壺不開提哪壺。

  徐公子沉下臉,瞪著那個沒事找事做的夥計。

  上官鳴五連忙開口打圓場,「我相信徐公子定是體會到傅老闆的辛苦才會不予計較,真是心胸寬大。成德,要學學徐公子的包容心,懂嗎?」

  成德頗受教地點頭,「懂。」才怪!老闆不愧是老闆,生張熟魏統統應付得來,換做是他就不成了。

  見有了台階可下,徐公子一掌拍在上官鳴玉肩上,「沒錯沒錯,上官老闆說得對!我一開始就是認為姑娘家要開店實在不簡單,便反對到底,後來才曉得喪夫的女人要生活確實不容易。」

  「傅老闆已經成親了?」回想那天她的輕佻舉止,很難想像她是已婚婦人。

  「是啊。」徐公子彷彿跟人家有多熟似的說:「我聽她親口說她才成親沒多久,丈夫便亡故,夫家的人嫌她有剋夫命,不敢留她,給了她一點錢便將她趕離家鄉,她就是靠這些錢開了酒鱸,真可憐,是不?」

  可憐?!

  上官鳴玉一點都不覺得,反而認為傅瓔珞不簡單。既然夫家嫌棄她剋夫,應該不會給她太多銀兩,而她卻能買下江老爺的地,真厲害,是不?

  他佩服她。

  「總之,我看她可憐無依,性子單純,又一人開店做生意,我當然要捧個人場了。」想起那一身賽雪又似吹彈可破的肌膚,嘖嘖,真是人間極品,早晚非把她吃了不可。

  「徐兄真是好人。」他淡淡稱許。

  單純?

  她那雙靈動、藏有企圖的美眸,視線綿密地織成一張網,似要將她牢牢包住,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哪。

  「而且啊……」徐公子左右看了一下,確定身旁無閒雜人等才笑道:「我覺得傅老闆挺欣賞我的,經常會多送我一壺酒或是一碟糕點,我猜她肯定是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明顯,才會用這種小伎倆來引起我的注意。」他說得自鳴得意。

  正在搬書的成德差一點滑倒。

  原來真有人自大到看不清自己有多令人反胃,厲害。

  「徐兄,我想……」

  「徐公子,千萬別會錯意了,生意人都是這樣的,如果不慇勤點,怎麼留得住客人呢?」成德忍不住又插嘴。

  這下徐公子更不高興了。「你以為我會愚昧到分不出來這兩者的差別嗎?傅老闆肯定是對我有點意思!」

  上官鳴玉看了一眼成德,後者轉身假裝忙碌。他轉頭正要勸徐公子別動氣時,一抹白色的身影已翩然來至他面前,他來不及躲,就被勾住了手臂。

  「鳴玉!」

  「光天化日之下,請別這麼做。」麻煩哪。

  「那月黑風高就成了嗎?」來人笑得一旁的成德又如癡如醉。

  「當然不成!」他欲把手抽回,無奈她纏得很緊,讓他動彈不得,除非是推開她。

  傅瓔珞小嘴微噘,似是不高興了。「既然無論白天或夜晚你都不會讓我碰你,那我還是按照我的意思來做比較好,反正你又沒成親,怕什麼?莫非……你是嫌棄我曾經……」她一雙美眸,晶瑩的淚珠說生便生,眼看就要有潰堤的危險。

  老闆,別讓美人哭啦!成德恨不得自己就是擁著美人的老闆,要是他,肯定哄得美人眉開眼笑,無憂無慮。

  上官鳴玉本欲抽回來的手臂只好任由她勾著。爹去世的早,家裡除了娘親還有三位姊姊,一旦他不答應她們的要求,她們二話不說就使出淚水攻勢,因此他實在不愛看見女人哭。

  她們哭,他覺得麻煩,眼前的傅瓔珞一哭,更是令他措手不及。

  「別哭了。」

  見他委曲求全地安撫她,傅瓔珞心底可愉快了,繼續霸著他的手臂霸得十分自然。

  「是,遵命。」她破涕為笑,眼淚說停便停。「鳴玉,半個月不見,有沒有想我呢?酒館剛開幕,生意比較忙,一直沒機會過來看你,不過我都有將你放在心上呢,早晚都有想你一回。」

  想什麼想,她就在他對門,要見的話,跨過兩道門檻就看得見了。「我們的關係似乎沒有好到需要想吧?」

  「怎麼這麼說,難道你還不清楚人家的心意嗎?」她雙頰浮現羞赧的酡色。「你也真是的,即使我不來,你就不會去看看人家。」

  他們根本不熟,這是第二次見面,她對他好像已經很熟了,熟到自動刪掉他的姓氏直接喊他的名,熟到將他當自家人的摟抱,依靠,而且他壓根不清楚她的心意,他也不想瞭解。

  嗯,總覺得有道足以將他大卸八塊的目光正對準他……糟!險險忘記書肆裡還有別人——徐公子,那雙含妒帶怨的目光,射得他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唉,這真的不關他的事好嗎?

  「傅老闆,請自重,我這兒還有客人,也是你認識的,是徐公子。」趕緊把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為什麼還要喊我傅老闆?都說了你可以直接喊我瓔珞,只給你一個人喊的喔!」她甜蜜蜜地笑著。

  什麼時候說的?他能不能不要這個特別待遇?

  「傅老闆……」別害他好嗎?上官鳴玉生平頭一次想求饒了。比起家裡那四位,傅瓔珞更是厲害,讓他甘拜下風。

  「不喊我瓔珞,就不理你。」她眉間微蹙,似惆悵、似落寞,更似存心。

  這真是讓人為難,可為了顧全大局,只得犧牲小我。「瓔珞姑娘……」

  「是瓔珞,不要再加什麼姑娘,我們的關係……哪需要呢!」她眼底的媚、唇邊的笑彷彿是專屬他一人。

  這廂春意盎然,那廂則猶如寒冬,冷風刺骨,在這一刻,上官鳴玉深感書肆內有如水火,讓他如坐針氈,只希望能將這兩尊快快請走。

  「……瓔珞。」他舉手投降,只想盡快結束這場亂局。「先跟徐公子打聲招呼吧。」

  被晾在一旁的徐公子瞪大眼睛看著他們你來我往的濃情蜜意,心底妒意橫生。

  「傅老闆!」他無法再忍,終於出聲宣告他存在。

  「徐公子……」傅瓔珞一臉茫然,就在徐公子被她看得快要失了面子,上官鳴玉要出聲提醒前,她的表情頓時豁然開朗。「我知道,你就是鳴玉經常提起的那位徐公子嘛!鳴玉說你很喜歡在他這兒買書,還說你學富五車、博學多聞,以後還請常來光顧喔!」說完,她奉上甜美到足以膩死人的笑容,再把頭靠在上官鳴玉的手臂上,彰顯他們之間的不單純。

  他倆的關係——不言而喻。

  徐公子見狀,板起臉色,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一出現,立刻害他少了一名雖然有點固執卻出手大方的好顧客,而且今天是他倆第二次見面,壓根沒機會聊到徐公子這個人,她怎麼會那麼說?是誰告訴她的?

  上官鳴玉轉頭,瞥了成德一眼,心虛的人立刻遁逃。

  「鳴玉,這位徐公子怎麼那麼沒禮貌,我都跟他打招呼了,他怎能不理我就走,這種客人還是少來為妙,你說對不對?」徐公子一離開,傅瓔珞的手也終於離開他的手臂,走近書架低頭看書。

  他低頭看了眼手臂,再望向她。

  「你真不記得徐公子?」上官鳴玉有點不相信,畢竟剛才他倆照會的那眼神,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不記得,反而有一種……似是在算計的忖度。

  「他是誰?」她不甚在意地問。

  「你的常客之一。」

  「既然是我的常客之一,每天酒館內來來去去的客人那麼多,我怎麼能全記住呢,不過記住你就很簡單了。」她轉過身,一抹令人看不清真意的笑容浮現嘴角。「你讓我記憶猶新,想忘也忘不了。」

  「我們曾見過?」

  「不曾。」她再轉身,繼續挑書,不過挑來選去都沒什麼好看的書。「真不進『活色春宮』?據說這本書大賣,內容挺實在的呢!」她眼神輕瞟,十足曖昧。

  上官鳴玉臉色乍紅,連忙避開她那雙放肆勾人的眸子。

  「你對我的態度好似我曾得罪過你。」不能怪他有這種想法,他真的深深有此感受,即便她表現得有多喜愛他,但她的聲音、眼神,甚至在肢體上仍有一絲破綻——聲音毫無溫度,眼神沒有真情,肢體的碰觸也有些輕微的抗拒之意。

  她的一切都很矛盾,他才如此困惑。

  她對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鳴玉,你這麼說真讓我傷心呢。」傅瓔珞說完,又上前攬著他的臂膀。「你果然不懂我的真心。」

  成德走出來,就看見他倆親密的模樣,真是、真是——羨慕哪!

  上官鳴玉向來習慣掌握一切,對此不禁暗暗皺了眉頭。

  「那就請你坦白告訴我你的真心。」曖昧不明的情況令他頭疼。

  眸光藏羞,傅瓔珞眨了眨長長的眼睫,深深瞅了他一眼,才低聲傾吐:「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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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說喜歡他?!

  生平頭一次被姑娘喜歡上,上官鳴玉十分錯愕。畢竟以他這種愛書成癡的性格,又不懂得體貼姑娘家,有人會喜歡上,他也大感意外。

  難道她看不見他倆相差甚遠嗎?

  他喜靜,嗜書,她卻是喜歡熱鬧,交友滿天下,如此迥異的個性,若真要在一起,恐怕得磨上一段時日。

  一夜無眠,頭更疼了,唉。

  突然,有人摀住他的眼——

  「猜猜我是誰?」銀鈴似的笑聲,悅耳宜人。

  還用得著猜嗎?姊姊不曾與他玩這種遊戲,放眼整個祥龍鎮敢對他這麼做的也只有一個人了。

  「瓔珞,大白天的別這樣,會害了你的名節。」

  傅瓔珞鬆手,繞到他面前。滿是戀慕地凝望著他。「鳴玉,你這般為我著想讓我好感動,不過怕什麼呢?男未婚,女未嫁,我想追求你,自是天經地義。我現在可是眼睛注視你,心頭想著你,絕無二心。」

  明眼人也看得出來,她的手還大方摸著他呢。

  他試圖不著痕跡收回手,哪知她竟又纏了上來,不時揉揉他的衣袖、碰碰他握住的筆,舉動之大膽挑逗,逐漸逼近他的忍受底線。

  「瓔珞,請自重!你不該這般糟蹋自己。」

  「喔……」沉沉而綿長的一聲,滿滿的不悅以及哀傷,傅瓔珞收回了膽大妄為的小手,別過頭,歎道:「喜歡你算是糟蹋嗎?能讓我喜歡的人除了我已逝的丈夫之外就只有你了……而你,你竟然污篾我的心!難道你以為我人盡可夫嗎?」

  「太過分了!」

  責罵聲引起兩人同時轉頭,成德手上提著午飯回來,聽見他們的對話,不禁義憤填膺。

  「老闆,你實在太過分了!」

  上官鳴玉怔愣無言。

  「傅老闆對你一片癡心,你怎能這樣傷她的心?」換做是他,絕對不可能令她傷心。「姑娘家怎會不重視名節,她卻為了你連名節也不顧,可見有多喜歡你!」

  有人站在她這邊,傅瓔珞低頭欲垂淚,以示她的委屈有多深。

  面對前後夾攻的窘境,上官鳴玉頓時深感無奈。他也是頭一次看見總是笑臉盈人的成德居然會生氣,他真有如此差勁?

  「瓔珞,我……」他想解釋自己沒有輕視或瞧不起的意圖。

  她掩面啜泣,掉頭跑走了。

  見上官鳴玉呆愣住,成德連忙催促道:「老闆,還不快去解釋!要知道姑娘的心都是很脆弱的,一個弄得不好,恐怕就會讓她們痛苦一輩子。」

  他連忙追了上去,只不過不是往外追,而是走入書肆內,只因這位傅姑娘不是往外跑,而是躲到裡頭了。

  簾掀簾落,完全擋住成德的視線。

  很好,助了老闆一臂之力,等老闆將來娶得美嬌娘後,肯定會給他加薪。

  

  嚶嚶低泣,聲聲勾他的心緒、挑他的理智,逼迫他也歎無奈。

  傅瓔珞背對著他,倚著牆,纖細的肩膀一上一下的抽動,當真哭得淒慘無比。

  「你別哭了,剛剛是我不好,我說錯話了,一切都是我的錯。」唉,他是招誰惹誰了。

  「嗚嗚……你、你的道歉一點誠意也沒有,其實、其實你心裡遺是相當不恥我放浪的行徑對吧?」傅瓔珞看也不看他一眼,繼續為自己的感情哀悼。「既然你沒誠意。也不用道歉了,反正是我自取其辱!」

  這……怎麼愈說愈嚴重了?他絲毫沒有輕蔑的意思,他只是為她著想。

  「瓔珞,你真的別哭了。我沒這意思,只是不曾碰見如你這般……」

  「浪蕩、不知羞、又不檢點的姑娘是嗎?」她轉頭來,熱淚盈眶,白皙的臉蛋因情緒激動而哭得泛紅,眉間緊蹙,教人好不心疼。

  「我沒這個意思!」絕不再接受誣篾,上官鳴玉語氣不自覺加重,跟著察覺自己的舉動嚇著了她,他又不知如何是好。

  家裡的人能弄得他焦頭爛額,而傅瓔珞令他精疲力盡。

  傅瓔珞嚇了一跳,不安地抓著衣袖,咬咬下唇,「我、我不過是喜歡上你而已,你是這麼好的人,鐵定有一大群姑娘心儀於你,我既已成過親,又剋死自己的丈夫……」

  上宮鳴玉趕忙阻止她繼續自貶下去,「瓔珞,我沒有這麼想,生死有命,絕對不是因為你而造成的,別亂想,知道嗎?」莫名地,他有些憐惜她的遭遇。

  「若人人都像你一樣就好了,可惜……總之,我自知條件不佳,仍是想極力爭取,畢竟你確實是值得托付終生的好丈夫,我看人很有眼光,不會錯的。」她的信念撼動了上官鳴玉的鐵心。

  「我沒這麼好。」

  「你有!在我眼裡你是最好的!」

  聽見如此的讚美,大概沒幾個人能抵擋得了,上官鳴玉也不例外。「我明白了,那你別哭了好嗎?」

  「要我別哭也成,只要你允了我一個條件,放心,絕對在你的能力範圍之內,甚至根本不會擾到你。」

  「這……好吧,什麼條件?」妥協是如今唯一可行的路,他放棄與她爭論,反正最後都是他輸,因此他頗認命。

  「就是……」在傅瓔珞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終於停歇,如春花般的笑靨再度掛上她的臉。「以後只要我想抱你,你都不可以拒絕。」言語加行動,她對他的喜歡,毫不掩飾。

  「這不好吧?要是讓人看見了,會誤會。」

  「我才不管別人會不會誤會,我就是喜歡你啊!不然,四下無人的時候,我想抱就給我抱,否則我就繼續哭了喔?」

  又是要脅又是淚水攻勢,讓口若懸河的上官鳴玉無力招架,只得頹然應允,答應割地賠款喪權辱國的條件。

  大獲全勝的傅瓔珞眉開眼笑,乾脆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的氣息真好聞,和著青草的純淨令人有種安定的感受,似乎能放心將自己完全交付給他。

  「瓔珞……」

  「是你答應四下無人時任我摟抱,要出爾反爾了嗎?」

  「不……只是你抱得有點緊,我有些喘不過氣。」

  「那我放鬆一點。」

  她個頭不高,只到他的肩膀,嬌小的身子哪來這麼大力量,抱得他好緊,而且她的身軀也好熱,幾乎要燙著他了,他不是想乘機佔便宜,只是懷裡的溫暖讓他的心有些浮躁。

  上官鳴玉張開雙臂,想將她攬得更密實,但他僅只於想想罷了,並未付諸行動。

  好吧,既然她不懂男女之間的分際,就讓他來懸崖勒馬吧。

  嬌顏抬起,柔柔的笑容,如摻了蜜般地滲透入他心底,黏膩又甜蜜,本是沾不得的,卻一下子來不及防備,完全陷入。

  真糟糕。

  「鳴玉。」

  「怎麼了?」

  「你這兒有髒東西,低下頭來,我幫你擦掉。」她舉高手,眼看就要連他的臉也一併佔有。

  「在哪兒?我自己來。」

  「就在那裡,不不,往左一點、下來一點、再上去一點……啊,偏了偏了,再往唇角靠近,又太過去了。」

  忙了好半天,傅瓔珞的指示毫無用處可言,上官鳴玉無奈之餘只好俯身,順了她的意。「請你幫我吧。」

  「樂意之至,再低一點……」

  等到距離夠近了,上官鳴玉以為她要用手,哪知竟是猝不及防地以唇相貼,幸好他夠機靈,迅速閃躲,不過頰邊還是被她印了一吻。

  小小得逞,傅瓔珞笑得樂不可支。

  「胡鬧!」他臉色酡紅。

  「會嗎?難道你不曾對喜歡的姑娘有過想一親芳澤的念頭?」

  好直接的問題。「不曾,因為我還不曾動心過。」唯一的一次也煙消雲散了。

  傅瓔珞顯然意外他的答案。「真不曾喜歡過人?」

  「不用質疑我的話,我不說謊。」

  「那你喜歡我吧!我要你的心底只能有我一人,好不好?」

  「這……」他有些遲疑。

  她斂眉,再偎入他的胸口。「我知道,我是高攀不上你們上官家,要求你喜愛,實在是太奢求了,就當我剛剛說了蠢話,不必理會。」她的口吻似是受盡委屈。

  上官鳴玉更覺委屈。「你別老是在我還沒說完便曲解我的意思好嗎?」

  「那你的意思究竟如何?」她洗耳恭聽。

  他的意思是,唉……腦子一片混亂,教他根本無法整理思緒。

  「再不說,就按照我的意思囉!」

  若按她的意思,必定讓他為難,只是他也真的想不到該如何回答,就暫且這樣吧。

  「瓔珞,那個……能不能先放開,我該出去了。」

  再不出去,只怕等會兒成德便會以異樣的眼光看他。老闆上工的時候打混,是要如何教導夥計,身為老闆,自是要以身作則。

  見自己算是小贏,傅瓔珞臨走之際,水眸凝視著他,點點情意難以掩飾。

  「鳴玉,我真的……很喜歡你。」

  

  仲夏之時,祥龍鎮上亦是熱氣騰騰,熱得連地面都要融了。

  每個人都似見光死,白天不會在外到處走動,直到黃昏時,才會步出屋外透透氣。

  書肆的生意明顯清淡許多,不過仍然讓上官鳴玉感到疲累,只因傅瓔珞三不五時就會過來「敦親睦鄰」,以往生意清淡時,他還能夠看點書,現在多了個傅瓔珞,他所有空閒時間全讓她包了。

  「女兒紅酒館」廚子的巧手藝,早收服了成德的胃,他儼然把傅瓔珞當作老闆娘看待,也不知他們是怎麼聯絡的,一旦他得了空,傅瓔珞便會第一時間過來,讓他想逃也來不及。

  「上官大哥。」

  熟悉的呼喚,上官鳴玉抬起頭來,便看見剛自外地返回鎮上的邵玲瓏站在面前,瞧她臉色紅潤,氣色之好,可見又吃了不少美味。

  「你胖了。」說胖其實是誇張,玲瓏天生瘦骨子,怎麼吃都胖不起來。

  「上官大哥,對姑娘家永遠不可以說胖、丑等字眼,會傷人的,不過對我就無所謂啦!」她才不會計較這等小事。「你看,我沒忘了你喔,這次特地幫你帶回『一品館』的甜餅,很好吃,你嘗嘗看。」

  「難得會想起我,總算沒白疼你。」他摸摸她的頭,寵溺的態度不言而喻。

  他與邵霽東是至交,因為沒有妹妹,便視玲瓏如妹,十分疼惜,玲瓏雖然偶爾很任性,但還算是名乖巧的姑娘。

  「上官大哥對我這麼好,玲瓏無以為報,不如……以身相許吧?」

  「傻丫頭。」

  「是誰要以身相許呢?」婉轉動人如鶯啼,帶了淡淡的試探之意。

  邵玲瓏轉頭,看見一個大美人佇立眼前,她簡直驚為天人,不禁脫口稱讚道:「好美喔!」

  真心的讚美打動傅瓔珞的心。原來只是個小妹妹,她走近邵玲瓏,主動自我介紹。

  「我是『女兒紅酒館』的老闆傅瓔珞。」

  「我是邵玲瓏。」人家都如此正式,她也連忙站好,免得丟了邵家的臉。

  「原來是邵府二小姐,鳴玉同我提起過你,說你十分可愛,今日一見,果真如他所言,你真可愛。」

  「哪有,傅老闆才是真正的大美人呢!你與上官大哥很熟啊?」

  「不……」上官鳴玉開口想否認。

  「是啊。」傅瓔珞的聲音蓋過他。「我與他……很熟了。」

  沒想到她才離開兩個月,鎮上不僅多了一間酒館,上官大哥還認識如此標緻的大美人,可見她這趟確實離開太久。邵玲瓏暗忖。

  「既是如此,那就輿上官大哥同樣喊我玲瓏即可,我可以喊你一聲瓔珞姊嗎?」

  「當然可以。」美人含笑,對付心無城府的小妹妹,同樣管用。「玲瓏,看你模樣,似乎是遠行剛回來啊?」

  「是啊,去了一趟西域,吃得好幸福。」

  原來是名嗜吃的單純小姑娘,傅瓔珞隨即勾住邵玲瓏的手。

  「鳴玉都不懂得品嚐,每回請他吃東西,他都當嚼臘一般,食之無味,相信我與你肯定更有話聊,有空時,務必到酒館來找我,我那裡的廚子手藝也是一絕,定會讓你滿意的。」身為老闆就是要懂得拉攏人心。

  有得吃,邵玲瓏開心不已。

  她們倆旁若無人地繼續討論各地美食、美景,完全將上官鳴玉視為牆上的一幅畫,無人哩會。

  明明應該慶幸有邵玲瓏轉移傅瓔珞的注意力,可不知為何,看見她輕易就因為旁人冷落他,上官鳴玉心頭多少有些悶。

  大概是熱過頭了,他的心情才會如此矛盾,還是繼續做他的事比較實際。前頭留給她們閒聊,他到後頭去補書。

  不知忙了多久,當他步出的時候,正巧聽見邵玲瓏的問題——

  「瓔珞姊,那你現在可有喜歡的人,如果沒有的話,要不要考慮我大哥?」

  「你大哥?」

  「是啊,我大哥人不錯喔!勤奮又專情。」事實是,大哥太愛管她,最好趕快讓他娶妻,才不會有事沒事都注意她。

  這玲瓏啊……

  眼角餘光發現上官鳴玉就站在門簾旁,目光正看向她們,傅瓔珞輕笑,「怎麼不推銷你的上官大哥?」

  邵玲瓏連想也沒有想便搖頭,「不可能啦!你與上官大哥不適合。」

  「為什麼不適合?」

  「上官大哥親口對我說他喜歡溫柔又聽話的姑娘,最好能乖乖待在家中幫他打理一切,而且還要嗜書如命,跟他才有話題可聊,畢竟一輩子很長,若娶一名志趣不合的妻子,必定無趣。」

  這個玲瓏啊,還虧大哥如此疼你,現在可害了你大哥我。

  見傅瓔珞緩緩抬起眸子,目光燃火,上官鳴玉下意識想迴避,但又能躲到哪兒?

  「瓔珞姊,與你聊得十分愉快,不過我得回家了,要不回去晚了,爹娘會罵我、大哥也會罵我,到時我便倒楣了,過幾天我一定會到酒館拜訪你。對了,我的提議記得考慮考慮,我大哥確實不錯!」轉頭正要對裡頭的上官鳴玉招呼,剛好看見他就站在身後,仍不知自己已引起大麻煩的邵玲瓏,甜甜淺笑,招呼一聲便離開書肆。

  眼見窈窕的身影步步逼近,上官鳴玉是再無可退。

  「原來……你也喜歡這種平凡的姑娘啊?」

  「不是這樣的,那是以前玲瓏不懂事,成天嚷著要嫁給我,我見她性子活潑靜不下來才說的反話,就是要她打消想嫁給我的念頭,我當她如妹妹,怎能娶她?」應該讓瓔珞誤會才是,說不定也能打消她的心意,然而他卻不願欺瞞她。

  「你說謊了。」傅瓔珞再走近一步,兩人之間僅有一個拳頭的距離,近一步,太親匿,退一步,又太遠,這樣的距離,剛剛好。

  「也不算是,畢竟乖巧聽話的妻子,哪個男人不愛。」他承認,心底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你倒是誠實,那如果……是像我這樣的,沒有值得稱羨的家世、又喪了夫,讓夫家的人趕出來,是名酒館的老闆,成天周旋在男人之間,時不時還得陪笑,這樣的我,你會喜歡嗎?會想娶我為妻?會想與我白頭偕老嗎?」傅瓔珞挑釁的眼神直直望入他深邃的眸底,似要探究他不曾示人的內心。

  喜歡她嗎?想與她白頭偕老嗎?

  兩人視線交纏片刻,如糾纏的絲線,又如纏上老樹的籐蔓,揪著彼此的心,解也解不開。

  有時,她乍看之下十分單純,比如前幾日,他不過是送了她幾個小點心,她便開心地吃著,一點小事便能滿足她,然而某些時刻,她又似一片蒙塵的鏡,看不見她的心,也不知她真正的思緒,彷彿是不希望讓人發覺般地掩藏了所有的一切。

  她在週遭築起牆,不讓人輕易靠近。

  「瓔珞,你要看我的心,那你自己呢?」

  這話如飛箭射入她的心扉,似要穿透她的防備。

  詫異閃過眼底,幸好她及時斂下。

  臉微微低垂了幾分。似乎用以掩飾她一時的異樣,唇瓣輕揚的問:「什麼意思?」

  「你說喜歡我,卻不讓我看你的真心,是在防備什麼?你是不是……怕我?」

  她真的愛他嗎?或者喜歡只是一個借口?

  傅瓔珞再抬起眸來,毫無愧色的迎著他的審視。

  「我的真心一直在你面前,是你視而不見。」說完,白色的身影如同來時的靜巧,離開時亦沒有半點聲音,只不過卻在他的心底掀起浪潮。

  這是第一次,她先逃開他銳利又熾熱的視線,也是首次注意到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情感。

  深沉平靜如潭水,視線所及只是一泓黑。無光、無風,無生命的跡象,絲毫沒有半點動靜,甚至連呼吸也沉重,猶如——

  死去。

SOGO榮譽會員

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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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2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狼狽地逃開了。

  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她。歷經那麼多的波折,她早已學會接受,哪知卻敗給了上官鳴玉的眸子,沒想到他也會有這麼深烈又情濃的樣子,她在一瞬間差點失了魂。

  真是太小看他。

  「老闆,你回來啦,咦?外頭應該很熱吧?」

  「是很熱。」她草草回應。

  「可老闆你臉色蒼白,是不是病了?」小桂關心地問。

  病了?或許……早在她仍無法忘情於他的時候就是了。

  「可能吧,病得還不輕呢。」

  「要不要看大夫?」

  「不必了,這個病,無論看什麼大夫都沒用。」

  心病,無藥可醫。

  大概清楚老闆說的是別的事情,小桂也不再問,只道:「老闆,別想太多了。」她雖跟著老闆沒多久。但也知道老闆心裡的傷很重。

  「小桂,謝謝你,我沒事。」

  事過境遷後,肯定會沒事了。

  

  最後一名客人離去,「女兒紅酒館」裡的人開始整理環境,等收拾得差不多之後,他們也要回去休息。

  當博瓔珞開門欲走時,卻發現對面的「臥龍書肆」門縫裡還透著一絲微光。

  「很晚了,怎麼上官老闆還沒走?」小桂問出她心底想問的問題。

  「好像是成德的妻子這幾天不舒服,上官老闆便讓他休假回家好生照顧妻子。」一名消息靈通的人說道。

  眾人在稱讚了幾句上官鳴玉後便各走各的路,只剩下傅瓔珞以及小桂留在原地。

  彷彿洞悉老闆的想法,小桂體貼地問:「老闆,不如我去幫忙吧,不然上官老闆可能會忙到很晚。」

  「小桂,你也忙了一天,怎麼還有力氣去幫人?」

  「可上官老闆人這麼好,現在卻要一個人忙,也挺辛苦的,反正我習慣了,不差這點時間。老闆,你先回去吧,我忙完這裡就回去。」

  「不……你回去,我去幫他。」

  「老闆,連鏟子都沒拿過的你,有些書比鏟子還重呢,你不成的啦!」

  「說了你回去就快點回去休息,我是老闆,大不了明天休息。」

  「這樣啊……那好吧,老闆,你也別太累了,盡力而為就好,千萬別太逞強哪!」雖不知老闆怎會喜歡上官鳴玉,但若他倆有個好結果,她就不必再擔心老闆了。

  小桂說完就離開。

  傅瓔珞站在書肆門口,心底掙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叩門。

  上官鳴玉前來開門,看見是她,怔了一怔,自從那一晚之後,他們已經好幾天沒見了。

  幾天不見,他們之間有些生疏,他率先打破僵硬的氛圍。

  「不是打烊了,怎還不回去?」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傅瓔珞佯裝什麼都不知道,不想表現對他過分開心,對於那一天的事,她仍是有些氣憤,但也不知自己在氣憤什麼,反正就是有些不高興。

  「成德的妻子病了,我讓他這陣子在家專心照顧妻子。時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去休息。」

  「你還在忙?」

  「嗯,我記書可以,要堆書排書就不太成,以前這些事都是成德負責的。」

  「我來幫你,總比你一個人忙到天亮好。」她不讓自己的口吻洩漏太多的關懷。

  上官鳴玉笑了笑,婉拒道:「你自己也是從早忙到晚,比我更累,還是快點回去休息吧。」

  「我一整天就是負責微笑、招待客人,累不到哪去。別看我好像嬌生慣養,我可不是那些肩不能挑的千金大小姐。」她攤開手掌,頗為自豪地說:「以前我還搬過磚頭呢。」為了活下來,只要不是壞事,她什麼都做。

  一雙白皙的手掌,上頭佈滿細小的紋路,上官鳴玉輕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十分粗糙,還有些細小傷痕,可想而知她過去吃了不少苦。

  「怎麼會這樣?」低嗓輕洩心疼。

  她扯了抹笑,淡淡的說:「這也沒什麼,又不是有錢人,自然得過苦日子,若不想死,就得什麼都做,我還算幸運了。」十幾歲正值青春年華,其他姑娘含苞待放,她卻骨瘦如柴,又貌不驚人,因此沒被送入青樓,才會遇上她今生的恩人。

  「你是如何認識你丈夫的?」

  「他是我的青梅竹馬。」

  「你很愛他?」

  傅瓔珞淺淺一笑,當是默認。

  提起她已逝的丈夫,她的笑容就變得柔和許多,她應是真心喜歡那名男子吧,既然曾有過那樣刻骨銘心的愛。那她現在又能愛他多深?

  這……他居然計較起來,而且還是與一名已逝者計較,實在是……

  「我與你丈夫……長得很像?」他僅能想到這個理由。

  傅瓔珞注視著他,唇角輕輕綻放一抹如同花開的笑。

  笑得艷麗,又笑得他心痛,她的愛,大概全給了那名男人。

  因為如此,你才喜歡我——這問題可以不必問,他已經有答案了。

  約莫猜到上官鳴玉在想什麼,她的心情變得舒坦,笑問:「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既然深愛夫婿,就不該變心愛上其他人是嗎?」

  「我沒這意思,你想喜歡誰是你的權利。」上官鳴玉轉過身,收拾桌上的書本一一排妥。

  「那……我也能喜歡你囉?」尷尬生冷的氣氛陡然消逝,傅瓔珞又開始纏著他。

  「我沒說不成……」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想收回話也來不及了。

  小手再次環上他的腰,視線放低,落在那雙佈滿滄桑的手上,上官鳴玉沉默不語。雖曾允諾她四下無人時能讓她恣意亂來,不過他經常是閃躲的,這會兒他倒是動也不動。

  「不躲了?」她調侃道。

  「書肆又不大,我要躲到哪去?」

  眼尖的她,發現他紅了耳根子。「那就讓我好好抱個夠,好補償這幾日的損失。」

  唉,一切都隨她的意思了。

  靜默片刻後,他開口,「先來幫我吧。」

  她很聽話地將他指定的書拿了起來。「鳴玉,說真的,你家境富裕,只要將祖業守好,吃穿都不用愁,又何必這麼辛苦?」

  「那些全是我爹娘他們努力才有的成果,我只能好好守著,可我真正想做的事便是當個書肆的老闆。這間店是爺爺留給我的,他也曾經想當書肆的老闆,但那時家裡需要他,所以他沒能完成心願,直到我跟他說想開間書肆,他便將這店面給了我。在這裡,我過得很愉快,不只完成爺爺的心顯,也讓我實現了夢想,而且別小看這間書肆,我的生活所需全仰仗這小小店面。」

  「我沒有瞧不起,只是覺得你的行為與旁人相差甚多,不過我欣賞你!」

  「你呢?又怎會想成為酒館的老闆?」

  「我想開間酒館比較符合我的性格。」

  「為何來到祥龍鎮?」他實在很想避開有開「他」的話題。

  「抽籤抽中的。那時與小桂商量要往哪去,我們都沒主意,小桂便花好了幾天的時間,挑了比較有名的城鎮,然後做成簽,由我來抽,第一支籤挑上的地方,我不喜歡。」第一支籤便是她的故鄉,那裡滿是痛苦回憶,因此她不願再回去。「第二支籤便是祥龍鎮,覺得名字挺吉祥的,便與小桂動身前來。」

  應該不只如此吧?他相窘她這趟路其中的故事更為曲折,只是問清楚了又能如何,怕只是徒惹傷心罷了,反正不管如何,她現今平安就好,過往的全都不重要。

  「喜歡這兒嗎?」

  「原本不喜歡。」

  「為什麼?」

  「……算了,不想說了,反正現在不討厭就是了。」

  「我不希望你討厭這裡,因為我挺喜歡這兒的一切。」

  「你是在祥龍鎮出生的?」

  「不,九年前搬過來的,我的故鄉有瘟疫,我們才舉家搬遷到這裡,這兒環境清幽,人也很好,挺適合居住。」

  「咦,怎麼聽起來你像是勸我長住下去呢?」

  「因為你看起來似乎不會永遠留在這兒。」他坦白道。

  面對他盈滿詢問的目光,傅瓔珞笑而不語。

  「我不會離開。」他換了個方式說。

  「那我當然也不會走了。」她晏笑盈盈地回應。

  聽見她這麼說,他的心驀地安定下來,繼續與她整理書本。

  「這些要放哪兒?」她問。

  「這裡。」

  「那這些呢?」

  夜了,淡淡的花香飄來,包圍了他們,淡淡的甜蜜滲入心坎,一點一滴,穿透肌膚,沒入骨髓,在彼此的心底種下情苗。

  

  翌日午後,傅瓔珞來到書肆。

  「我來幫你。」

  「不用了,我一個人還忙得過來,你還是回去吧。」上官鳴玉溫言婉拒。

  「你要趕我走嗎?」她滿腹委屈地瞅著他。

  「我不是這意思,只是不希望你蠟燭兩頭燒,最後累得病倒了。」

  「放心,我身子骨調養得很好,不會輕易生病。倒是你,最近都一個人在忙,要是生病了,我會心疼的,所以呢,瞧!我請廚子為你熬了一鍋熱湯,先來喝吧。」她親自為他盛湯,怕他燙著,還細心吹涼。

  上官鳴玉含笑凝視她的畢動,覺得自從那天之後,便發現她的一顰一笑裡多了幾分真切,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不少。

  「瓔珞,謝謝你。」

  「快把湯喝完才是謝我,我的廚子最不喜歡浪費了,可要喝得乾淨點,這裡有我,如果有什麼事情,我再喊你。」

  她笑得真心,他看得入迷,聽她的話,慢慢步入簾後。

  過了一會兒,一老一少兩名婦人相偕走進書肆。

  見到其中一位,傅瓔珞露出一抹叫人不知如何解讀的笑,立刻上前招呼。

  「兩位,請問要買什麼書?」

  打量傅瓔珞一眼,猜想她是新來的夥計,上官大姊不高興地問:「你不曉得我們是誰嗎?」

  「不好意思,我剛來,當然不曉得你們是誰了……不過,我剛才看了眼簿子,上頭有寫,莫非兩位是……」

  上官大姊抬高下顎,趾高氣昂地回道:「沒錯,我們就是,還不快請你的老闆出來!」

  「不用了,這點小事我來就好。老闆正在裡頭忙著呢。」傅瓔珞一點也沒有因為上官大姊的傲氣而受影響。

  上官夫人聽見這句話,終於看了傅瓔珞一眼。不看還好,一看就不喜歡她,裝扮還算正經,可眉眼間的媚氣一點也不像清白人家的姑娘,反倒有些風塵味,那雙眼帶著桃花,真不知兒子怎麼會僱用這種難登大雅之堂的姑娘。

  「待會兒記得跟鳴玉說,要他把她辭了,我不喜歡她。」

  「我會的,娘。我也不喜歡她。」上官大姊與上官夫人同出一氣,也不喜歡這個太過美艷的夥計。

  「找到了,就是這三本書吧。」

  她們是來找人的,不是來取書。

  「請老闆出來就是了。」若不是小弟曾說只要踏進書肆就得遵守他的規矩,她早直接進去找人,哪還需要看這女人耍愚蠢。

  「不不,真的用不著老闆。」找到了書,傅瓔珞笑得無比真誠,「我曉得你們是『湘春樓』的人,簿子上有寫,你們今天會來取書,就是這三本書,麻煩請確認,然後在簿子裡簽個名就成了。」

  湘春樓?書?

  母女倆低頭看,一個差點昏倒,一個差點吐血。

  「閨房秘術七十二招」、「馮小妾的不傳秘技」,以及「活色春宮」,用不著翻閱即可得知內容的書名,非常刺目。她們最引以為傲的兒子以及小弟,竟然賣起這種書?!真是敗壞名聲,傷風敗俗。

  最可恨的是,她們居然被當作是青樓的人。

  「你、你當我們是、是……」上官夫人氣到得讓身後的女兒攙扶著,免得倒地不起。

  傅瓔珞咬咬下唇,一臉無辜。「難道不是嗎?嗯……看起來是有點不像,一個做老鴇太年輕,一個當姑娘太老,糟糕!難道我認錯人了嗎?」

  「小弟!」上官大姊聽不下去了,決定讓上官鳴玉來解決這個愚蠢的女人,竟誤認她是「湘春樓」的姑娘。真是瞎了眼。

  簾子隨即拉起,上官鳴玉走了出來,忙問:「娘,怎麼回事?」

  「你自己去問你的好夥計!」上官大姊扶著娘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遞茶又扇風。

  「瓔珞,怎麼了?」

  抱緊那三本書,傅瓔珞有些哀怨的開口,「我也不曉得啊,只是剛才翻了你寫著會來取書的簿子,上頭有寫今天會有兩位『湘春樓』的姑娘來取書,她們來的時間又剛剛好,我就以為她們是……結果、結果好像是認錯了。」

  上官鳴玉鬆了口氣。原來是誤會,那就好辦。

  「你確實認錯了,她們是我娘及我大姊。」

  傅瓔珞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上官夫人、上官大姊,是瓔珞一時認錯,還請見諒。」

  「連老闆的娘親也不認識,我看你也別做了,小弟,快把這名不稱職的夥計給辭了,免得下回又氣壞了娘。」

  「大姊,沒這麼嚴重,只是一個誤會而已,瓔珞已經認識你們,就不可能再犯錯,再者……」

  見小弟不給面子,上官大姊怒氣揚起,再道:「這種狐媚又妖艷的女人,你是打哪找來的?一點也沒有身為夥計該有的機靈,你該不會是為了她的美貌吧?」雖不願承認,還是得問。

  「大姊,我說沒這必要,不必再說。」面對咄咄逼人的大姊,上官鳴玉難得板起臉來。

  傅瓔珞樂得躲在他身後接受保護。

  「要辭去她是娘的意思,難道你不聽娘的話了?」

  「鳴玉,你真的要辭掉我嗎?那樣……我們不就不能在一塊了嗎?」傅瓔珞扯扯他的衣袖,淚水逐漸在眼眶裡凝聚。

  上官鳴玉瞥她一眼,示意她別鬧了。

  「大姊,我是這兒的老闆,用不著你來教我該怎麼做,若你還想繼續說,就請你離開。」上官鳴玉確實惱火,下了逐客令。

  「娘!」上官大姊發現小弟真的動怒,不敢再跋扈,轉而尋求娘親的幫助,這會兒她可不能得罪小弟,因為她夫家需要他幫忙。

  任由女兒與兒子爭吵,上官夫人則是暗暗盯著那名引起這場紛爭的女人,她既然能扯著兒子的衣袖,還說了「在一塊」這三個字,想來他倆的關係並不單純,兒子又如此護著她,一時要分開他們必定不容易。

  「鳴玉是老闆,當然他說了算。不過,鳴玉啊,你也用不著在下人面前讓你姊姊下不了台,就讓她跪下來跟我們道個歉就好。」說到底,上官夫人自是護著自己的女兒,再說,她就不信孝順的兒子會為了區區一名下人而忤逆她。

  平時她並非這般嚴苛,然而面對有可能滋生的麻煩,她當然要先來個下馬威,讓對方知難而退。

  「那好,我跪……」

  上官鳴玉一聽,連忙拉住了她。「瓔珞,你跪什麼?」

  「小弟,你心疼她?讓她跪下道歉,我們就不會再計較了。」眼看娘親是站在自己這一邊,上官大姊雙手叉腰,氣焰再竄,十分囂張。

  「別攔著我,我跪!」傅瓔珞淚眼盈睫,著實委屈至極。

  「瓔珞,別鬧了。」這次上官鳴玉乾脆把人牢牢抱住,免得她又胡來。

  他清楚她確實是在胡來,大概是因為太生氣的緣故,相處那麼久,總會瞭解她一些習性,他發現當瓔珞愈生氣的時候,不是愈冷靜就是愈會讓人下不了台,此刻應是羼於後者。

  上官夫人見了這一幕,心頭更火。

  「鳴玉,讓他跪!」這個女人擺明就是要利用她兒子,她怎可能讓她得逞,若這女人想嫁入上官家,絕不可能。

  「娘,大姊胡鬧,您也要跟著起哄嗎?」

  「小弟,你說什麼?」

  上官鳴玉隱含不悅的眸光輕瞥,上官大姊立刻噤聲不語。

  「娘,我還沒介紹,這位是瓔珞姑娘,也是對門『女兒紅酒館』的老闆,她並非我的夥計,所以不需要跪,若真要跪,那就由我代她跟你們陪不是。」言下之意,他袒護她到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什麼?她是『女兒紅酒館』的老闆?!」上官大姊一聲驚呼。糟!公公現在最愛喝的就是「女兒紅酒館」的女兒紅,這下她真的得罪人了。

  身份一被揭穿,也就沒有必要再隱瞞,傅瓔珞理所當然恢復本性,而且還更過火地整個人靠在上官鳴玉身上。

  「鳴玉,沒關係的,既然是我得罪了你娘以及你大姊,本該由我道歉——」

  「好了!」上宮夫人受不了地喝阻。

  曉得傅瓔珞受了委屈,上官鳴玉也分外包容她刻意輕浮的行徑。「娘,您來找我有什麼事?」

  「順道經過便進來提醒你今天早點回來,你大姊有點事要與你商量。」

  看了低著頭的上官大姊一眼,上官鳴玉已猜到可能是什麼事,便道:「我今天會早點回去。大姊,你先送娘回府。」

  「那好,記得早點回來。」臨走之際,上官夫人又看了傅瓔珞一眼,眼神裡滿是輕蔑。

  「你剛剛真胡鬧。」待他娘與大姊離開書肆後,上官鳴玉忍不住說。

  「哪有?不過一點小玩笑罷了。」傅瓔珞沒錯過上官夫人輕視的一瞥,真沒想到。她與她記憶中一模一樣,依然是那樣盛氣凌人,自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其他人都是匍匐在她腳邊的可憐人。

  「你生氣了?」

  「才沒有,她們是你的親人,和她們生氣對我又沒好處。」她轉頭朝他綻放最艷麗的笑容,手也沒忘記圈住他。

  真沒生氣?還能笑得這麼美,她八成已經氣到不行,不過若她能看開,也好。

  「我記得你大姊嫁進李家,我聽說李公子在外頭亂花錢,現在手頭很緊,需要錢周轉,我猜啊,大概是來跟你借錢吧。」

  「打哪聽來的?」。

  「酒館囉!那裡什麼人都有,自然什麼消息也有。」

  「剛附讓你受委屈了。」

  「才沒有!」這仇她自己報了,一點也不委屈。「倒是你,將來或許會因為我而跟你娘起爭執。」

  「你肯定一定是為你?」他笑問道。

  「那當然了。」她自信滿滿。「你絕對會愛上我!」

  「你真喜歡我?」她的神情、語氣……不應該相信的,他卻有些為她著迷。她美得如一隻翩翩飛舞、勾人心魂的蝶,慢慢侵佔他的心。

  「當然。」傅瓔珞將臉頰輕輕貼在他胸口上,彷彿要以此行動來證明。「我對你是怎麼樣,你還會不懂嗎?」

  他確實是不懂。

  時近、時遠、時冷、時熱,時而親密得讓他整夜難眠,時而又生疏冷淡得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猜不透、摸不清她的心思,因此遲遲無法奉上真心,直到最近才漸漸受她吸引。

  幽深不可測的黑瞳近來總是閃爍著幾許光彩,宛若寶石般,令他愛戀不捨。

  「瓔珞,你確實很美,不過我的個性比較保守,現在還沒有喜歡上你,也許再過一陣子,等我也愛上你之後便會娶你,如此可好?」他相當認真地說著他倆有可能的未來。

  傅瓔珞聽了差點笑出來。

  這男人也未免太認真了吧,這種事不是應該放在心底自己明白就好,又何必說出來呢,真笨。

  竟還大刺刺表示還沒喜歡上她,真是……

  「是因為我美?」

  「不算是吧。」他依然秉持誠實至上的原則,若因美色之故,他早八百年前就成親了。

  「那是為什麼?」輪到她不解。

  「大概……是因為你身上散發一股寂寞的氣息吧。」讓他心疼。

  他不重美色,重的是一份感覺,美色無法持久,唯有細水長流的感覺方能天長地久,因此他重的是相處時的感覺。

  瓔珞太過嬌艷,想靠近的只是為了貪她的容貌,她卻設下了一道道的高牆,阻止別人離她太近,身為酒館老闆的她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眉眼間的神采璀璨奪人,然而只有在某些時候,一抹悵然若失的落寞才會自她的眸底躍出,如石子投水,驚鴻一瞥。

  他擅長觀察,看得清清楚楚。

  「寂寞?」她如花嬌、似蝶艷,讓人簇擁,怎會寂寞?「你看錯了,我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才不可能會感到寂寞。」傅瓔珞斂下眼睫,別過頭,不希望又被他看破什麼。

  「是嗎?」他暫時不拆穿保護著她的那層紗。

  「當然是。對了,你不是說沒賣『活色春宮』嗎?」她接下來要算另一筆帳。

  「那是『湘春樓』的姑娘拚命拜託我幫忙的,她們說我若不答應,就要天天上門來跪求,我只好答應了。」他完全是迫於無奈。

  「我也要訂一本。」

  「你不需要。」他怎能讓她看這種書。

  「將來就會需要了!你不幫我,我去找別人幫我訂。」有錢能使鬼推磨,她不信找不到人。

  「別去,好……我幫你訂。」又是一個萬般無奈。

  除了歎氣,仍是只能歎氣。

  他實在拿她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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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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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26: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老闆,你老實說吧,你到底喜不喜歡傅老闆?」

  「問我這個做什麼?」

  「我瞧傅老闆對你可慇勤了,時不時靠在你身上也不見你抗拒,即使是常來的殷姑娘、也不見你對她這般溫柔體貼。」成德現在關心的除了每個月的薪俸之外,便是老闆和傅老闆之間的進展。

  倘若可以,他也不希望沾惹上她——如蜜、似糖,層層裹住了他。

  深深覺得若是不小心扯上她,他準會落入萬丈深淵。她就好似一個謎團,乍看之下清晰易懂,等進了她的地盤之後才會察覺上當受騙,她根本一點也不單純。

  她的眼神含有淡淡的算計,卻又在不明白的情形下無法應付。

  欲靠近,怕太近讓她傷了,離太遠又怕失去,這種心情真是煎熬。

  「我猜肯定是傅老闆對你一見鍾情吧?老闆,竟然有一名貌美如仙的姑娘對你鍾情,你真是幸運哪!你可要好好對待傅老闆,別辜負了她的心意。而且傅老闆對我可好了,昨日還派人送補品給我們呢。」成德深深覺得傅老闆很適合自家老闆。

  「成德,我真的與傅老闆……」暫時還沒有什麼。

  拜酒館就在對門之賜,最近傅瓔珞天天上門來,一待就是半個時辰,除了成德之外,附近的街坊鄰居也全都以為他們之間有著什麼。

  事實上,他們真的沒有什麼。

  最多就是她愛挽著他的手臂、喜歡貼近他的身體、喜歡對他笑而已,然而就因為她這些毫不掩飾的舉動,才讓他百口莫辯。

  「都喊人家的閨名了,還說你們不熟,老闆,你真當我是外人啦?」

  「我……唉!」無論他怎麼解釋,成德也不會相信,他乾脆不說。「好了好了,快點回去休息吧,我要鎖……」

  沒聽見老闆說完話。成德轉過頭去,正好看見站在外頭似乎等候已久的傅瓔珞。她笑彎了唇,一副正在等著會情人的嬌羞模樣,這還叫沒什麼?

  成德連忙拍拍老闆的肩,臉上一副「你還想狡辯」的表情。

  他真的、真的還沒……

  「老闆,看來傅老闆等你很久了,你先回去吧,我會關門的。」

  不讓上官鳴玉有拒絕的機會,成德連忙把人推了出去,然後再把門關上,讓上官鳴玉無法進來。

  秉持「肥水不落外人田」……嗯,好像有點不文雅,但管他呢!總之他希望老闆能抱得美人歸,天天有美麗的老闆娘可看也挺不錯的。

  成德這小子,真是的。

  「傅老闆。」上官鳴玉轉身,面對一點也不客氣的美人。

  傅瓔珞的手自然地勾住他,嬌聲道:「怎麼每回見面總要我提醒你,我們的關係不同,喊我瓔珞即可,才沒多久你就忘了。」

  街上的人看見他們親匿的靠近,有的微笑,有的給予祝福的目光,有的則含帶殺氣與嫉妒,向來不愛引人注目的上官鳴玉只覺得舉步維艱,就怕走錯一步萬劫不復。

  「走路就走路,做什麼要抓著我的手?」他消受不起這美人恩,太親密、公開的關係,他不習慣。

  「今天招呼客人的時候不小心扭到右腳,疼了一整天,只好抓著你走了。」她忍著疼痛說。

  一整天?上官鳴玉立刻蹲下來,小心查看她的右腳,壓根忘了早先還介意她過於親匿的動作。

  「是哪裡疼?這裡?還是這裡?看過大夫了沒?」他邊說邊碰觸她的腳踝,不含半點遐想,只是很單純的檢查她的腳傷。

  有些詫異他會毫不在乎地蹲下去查看她的腳傷,傅瓔珞有一瞬間是怔愣住的,直到腳被他抬起,她重心不穩的一手按上他的肩膀,這才回過神來注視他的一舉一動。

  這個一開始還不停躲避她的男人,聽見她腳扭傷,隨即為她檢查,動作親密不說,甚至還在大庭廣眾、光天化日……好吧,已經黃昏了,不算光天化日,總之,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碰觸姑娘的腳。

  這一點也不合乎禮教呢!

  長睫扇了扇,她臉上的笑容略添了幾分不懷好意。「我已經好多了,你別擔心。」

  「既然腳受傷,又何必要來等我?」過於專注在她的腳傷上,上官鳴玉壓根沒注意到週遭路人瞪大眼的注視。

  「誰教你有空也不來找我,我只好過來等你了。」她說得十分哀怨,連表情也滿是怨慰。

  「傅……」

  就在他要喊出她不喜歡的稱謂時,一根纖細的手指輕輕點住他的唇。「說了只讓你喊我的名字,別再忘了,要不我真的會生氣。」

  上官鳴玉頓了頓,有一瞬,他的思緒是陷落在一雙似曾相識如同黑玉般的眸子裡,她的眼神讓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忍不住抓著她的手,他的眼庭有著困惑。

  「我們真的不曾見過?」,

  傅瓔珞笑了笑,不給予正面答覆,反問:「你說呢?」

  若他記得還需要問她嗎?「瓔珞,別開我玩笑了,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

  白袖輕輕環上他的腰,上官鳴玉本該迴避她這個太過不愛惜自己名節的莽撞舉止,偏偏不知何故,腳底似生了根,靜靜地任由她纏住,在她手臂貼上的那一刻,心底竟生起一股想要摟住她的衝動。

  明明不會因為美色而動搖的心湖。卻因為她而漸生波瀾。

  「當然——沒有。你忘了我是頭一次來到祥龍鎮,之前根本沒聽過這裡,也是第一次看見你這個人,怎麼?我很像你記憶中的哪一位姑娘嗎?」

  收回失落的眼種,上官鳴玉搖了搖頭,「不,你們一點都不像,你比她美多了。」記憶中的她,壓根不可能生成這副美麗的模樣。

  「那就好。」她滿意他的回答。「要想比我美的,普天之下找不到幾個人呢,你可要好好珍惜我喔!」

  「你為何喜歡我?」

  「喜歡便喜歡了,哪還有什麼為什麼,第一眼,我便覺得你是個很真的人,肯定會對我很好。」

  太籠統了吧?不過她至少說對了一點,他還不曾對誰不好過。

  「看過大夫沒?」見她搖頭,他立刻道:「來,我送你去看大夫。」

  「不用了,已經好多了。你送我回去就好了。」去看大夫絕對會被拆穿。

  「不成!」

  「鳴玉,抱我回去嘛!」她張開雙臂,似是吃定他了。

  「可……」上官鳴玉這會兒才發覺週遭的人紛紛停下腳步注視他們,讓他底下的話全卡在喉嚨吐不出來。

  「休息一晚應該就沒什麼大礙了,不過是現在走不動而已,抱人家回去嘛!」她堅持。

  他環顧四週一圈,若繼續僵持在這兒,只怕待會兒圍觀的人會更多。「唉……好吧。」

  「你很無奈喔?」就算無奈,她也吃定了他。

  「沒有。」上官鳴玉打橫將她抱起來,厚實的大掌貼著她的肌膚,即使中間隔著兩層衣料,仍可感受到他粗掌的溫暖。

  「怕的話就摟著我的脖子。」他吩咐,只擔心她會害怕。

  傅瓔珞聽話照做,這輩子還不曾主動摟著男人的脖子,她有些不習慣,也不敢直視他的眸子,就怕被看出她的羞澀。

  上官鳴玉卻好似早就發覺她的異狀,故意說:「你有點重,要少吃一點了。」

  重?!「我哪裡重?我可是標準身材呢!」傅瓔珞氣惱地抬頭,發現他促狹的笑容,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咬牙低下頭。

  捕捉到她眼底閃過的尷尬,他笑了。比起她老掛在唇邊有些虛偽的笑容,他更愛她這副猝不及防的真性情。

  「我喜歡你這神情。」十成十的真。

  「你捉弄我!」來不及掩飾的情緒在他面前顯露出來,讓她相當不高興。

  「我不喜歡看你笑得那樣虛偽。」

  「人人都稱讚我笑容很美,哪有虛偽?」

  「明明不是出自真心,不虛偽嗎?」

  「就你一個人說。」她仍是不看他一眼。

  「或許只有我注意到。」

  短短一句話,深深敲入傅瓔珞的心坎裡,讓她終於又抬起頭來正視他,目光與他糾纏了一會兒,不想被他探究更多,又避了開來。

  接下來兩人沉默無言,上官鳴玉的步伐穩健,規律的律動讓疲累的傅瓔珞不禁有些睏意,陣陣晚風又帶來涼意,枕著他溫暖的胸口,她不知不覺真的睡著了。

  等走到她家門口,他才發現她睡著了,想喚醒她,又不捨得,即使手酸,也想一直抱著她。

  她的眼睫濃密而細長,如篦似的,在眼下形成了一片暗影,睡著的她模樣顯得比較放鬆,沒有清醒時的戒備,看起來格外可愛。

  是啊,他覺得這時候的她很可愛。

  至於美麗……他其實不太會分辨美醜,只要是他喜歡的人,都是美好的。

  因為喜歡瓔珞,對他來說,她也是美麗的,而且……過分美麗。

  說不出來為什麼,他對她就是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懷念,應該曾見過她的,卻忘了是在何處見過。

  「嗯。」她嚶嚀一聲,更往他的懷裡偎去。

  上官鳴玉收回思緒,急忙叩門,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有人出來開門,接下來怎麼辦?

  他低頭看了眼睡得正熟的傅瓔珞,笑著喃道:「你家小桂還沒回來啊?」

  這一個多月來,雖然他與她沒有交談太多,卻也從成德那裡聽了不少有關她的事情:自從堪稱消息最靈通的徐公子不再光顧書肆後,成德便擔負起告知他有關她的一切。看起來十分嬌貴的傅瓔珞,以為該是哪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但家裡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她的得力助手小桂。

  性子直率,敢怒敢言的瓔珞,不會因為自己是姑娘的身份而有退讓,她說喝酒是助興,非生活必須,因此絕不賒酒錢,誰敢在她店裡鬧事,統統不給面子的送入官府嚴辦。也不知她與官府的關係究竟多深,據說官府也挺護著她的。

  雖說不會主動去找她,得空的時候,他偶爾也會站在門口注視對門的動靜,看見夥計忙不過來時,她總會主動接手,並不會因為身份有別而高高在上,看得出來她確實很重視這間酒館。

  女兒紅——名字取得極好。

  民間習俗是若家裡有女兒出生,便會釀酒數甕,等著女兒長大成人出嫁時再拿出來宴客,這便是女兒紅的由來,而他的心底,也有一壇來不及開封的女兒紅永遠地被深埋了。

  「玥兒、玥兒……」曾經讓他捧在手心裡呵疼的姑娘,今生也只認定她是他的妻,怎知她竟為了更好的生活而拋棄他,他喜愛她之深,然而她的回報卻十分殘酷。

  許是性格所致,他從不認為要飛黃騰達才不枉為人,他只想有一份正當的工作,有一個溫暖的家庭,每當他結束一天的勞累回到家便能看見妻兒在門口等著他,家裡還有熱騰騰的飯菜,他求的不過如此而已。

  玥兒要的卻比這些還多,超出他所能給的,所以他只能放她高飛。

  「……你不是說不會放開我嗎?為什麼……為什麼?」

  突然聽見聲音,上官鳴玉連忙低頭,看見懷裡的她無端垂淚,他猜測她之所以落淚,是因為深愛那個沒有緣分的丈夫嗎?

  輕輕拭去殘留在她頰上的淚水,他聽見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他腦海中還有著玥兒淡淡的身影,她心底亦有過世丈夫的記憶,他們都曾傷過,或許……他們確實是適合的吧。

  他已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神似她已逝的丈夫,既然能瞭解彼此的痛,應該能攜手共度一生。

  對於情愛,他已不再渴求如熾火般濃烈,只希望有個能讓他深愛的人待在身邊便已足夠,他仍然不清楚瓔珞是不是真心喜愛他,但他卻很想愛她、想好好疼她,給她幸福,慢慢抹去她眼底的寂寞。

  無論她有多少不可說的秘密,他都想試著愛她。

  貪戀難得的靜謐,上官鳴玉坐在階梯上,將她再往懷裡帶,額頭抵著她,摟得更為密實,不讓風涼了她。

  喜歡,往往只是一種感覺。

  他對她,就有這種感覺。

  廝守終生,也許不再是夢想。

  當小桂忙完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對門的上官老闆抱著自家老闆靠在門邊睡著了。

  真是……好不愜意哪!

  

  「女兒紅酒館」生意愈來愈興隆,傅瓔珞忙得團團轉,而三不五時會來等她一塊回家的上官鳴玉也不再出現,直到這一天,她在傍晚終於得了空,對門的書肆大門卻已經關上。

  望著緊閉的大門,她心底的悵然逐漸浮起。

  他們好幾天沒見了,應該是「臥龍書肆」最近比較忙,翌日一早,傅瓔珞便要小桂燉了些雞湯,她親自提到書肆去找上官鳴玉。

  走到街上,照例有人詢問她與上官鳴玉的婚事,她一概是笑而不答,心裡暗忖當他們知道她真正的意圖後會露出多驚愕的表情。

  「成德,老闆在嗎?」

  聽見那天籟般的柔音,成德連忙放下手邊的事情,來到傅瓔珞跟前。笑意盈盈,這位就是他未來的老闆娘,只是不曉得這個「未來」還要拖多久。

  老闆太糟糕了,若是他,早早把傅姑娘迎娶入門了。

  「傅老闆,老闆外出了。」

  「這麼早就出去,上哪兒了?」

  「與邵府的小姐一同前往西楊城。」他據實稟告。

  上官鳴玉和玲瓏一塊出門?

  成德察覺傅瓔珞的神情有些不對,連忙道:「傅老闆,別擔心了,老闆絕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而且他和邵小姐情同兄妹,更不可能有什麼事。」若自家老闆會,那麼全天下就沒一個好男人了,他對老闆有信心。

  她當然相信上官鳴玉,只不過他要出遠門卻沒對她說,讓她心裡有幾分不愉快,她早已習慣上官鳴玉無論做什麼事都會知會她一聲。

  「老闆必定是太忙才會來不及告訴你。」身為貼心的夥計,當然要努力維繫老闆的感情,要不然老闆心情不好,也會影響他這名小小的夥計。

  他這次不說,是真的來不及跟她說,還是覺得無須對她說?

  以往每天到酒館做生意,皆因對面的「臥龍書肆」讓她提起精神,她喜歡在她穿梭在酒客之間時,上官鳴玉不經意的一眼,他永遠都會站在同一個位置,視線越過一條街、兩扇門,直達她眸底。

  她其實早有察覺了,只是不說,不回應,試著淡漠,要不肯定會深深淪陷在他那雙充滿誘惑的眸子裡。

  他是如何看待旁人,她不知曉,可她知道他注視她的時候是何等專注,彷彿天地間僅剩下她一人而已,墨瞳中再無其他。

  撩撥得她心猿意馬、看得她戰戰兢兢,更得小心翼翼不能對上他的目光,她是要他迷戀自己,又怎可輕易示好。

  「成德。這雞湯你喝了吧,你老闆回來後,別說我有來過。」

  高高興興地接下雞湯,成德自以為瞭解地說:「是是,我曉得了。」

  肯定是傅老闆生氣了,才不想讓老闆以為她很在乎,嗯嗯,這樣做也沒錯,有時主動的那一方注定會吃點小虧,他非常能體諒傅老闆姑娘家的矛盾心情。

  跨過書肆的門檻,腳步一停,傅瓔珞轉身回頭。

  平時她壓根不會有這舉動,因為會有個人站在她身後,今兒個那人不在,她竟沒來由地思念。

  

  身旁少了溫柔的噓寒問暖,每日寂寞的時間似乎拉長了。

  傅瓔珞不得不承認,她……想他。

  第五日的晌午,她走在街上,看見書肆的大門開啟,她瞥了眼,竟看見上官鳴玉與邵玲瓏站在裡頭有說有笑。

  一時間她不知該如何形容心裡的感覺——他向來喜歡玲瓏,若是他有妹子,定會這般疼她,也早知玲瓏與上官鳴玉交情牢不可破,只是……只是當親眼目睹時,她心頭乍然翻湧一股難受的情緒。

  「瓔珞姊!」邵玲瓏頰上隱約添上一抹喜悅。

  她輕輕頷首,走近書肆門口。「回來啦,一路上鳴玉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有啊,上官大哥很照顫我,帶著我到處去吃美食,真幸福!上官大哥,你對玲瓏的疼愛真是我大哥也比不上呢!」知道上官鳴玉這趟要前往的目的地有間出名的麵館,她無論如何都要跟去。「瓔珞姊,上官大哥人真的很好,你再不趕快嫁他,萬一哪天失去了他,可會後悔莫及喔!」

  邵玲瓏無心的話猶如針尖狠狠刺入傅瓔珞的心裡。

  失去?!

  不可能會失去上官鳴玉,只有她主動放棄。

  她笑而不語。

  邵玲瓏又說了句感謝之詞便匆匆離去,趕著回府報平安。

  直到她走了,上官鳴玉才有機會與傅瓔珞獨處,他注意到她沒有和過去一樣黏著他,讓他心生疑惑。

  「是不是人不舒服?」他探手撫摸她的額,手心才剛貼上,傅瓔珞便後退拉開距離,她這動作更令他不解。「瓔珞,你怎麼了?」

  傅瓔珞看也不看他一眼,神色異常冷淡,逕自轉身走進酒館。

  被扔下的上官鳴玉莫名其妙,才五日而已,她對他怎又產生那麼大的變化?

  完全不能理解的他隨即招來成德詢問。

  「呃……這……嗯……」成德支支吾吾半天,話不成句。

  「你不說,這個月扣你錢。」上官鳴玉不得不使出手段逼迫。

  扣錢?老闆真動怒了,這下就算曾答應傅瓔珞不說的成德也不得不屈服在老闆的威脅下,老實招供。

  「我想……大概是你與邵小姐一同出門卻忘了告知傅老闆一聲,她才會這麼生氣。老闆,你都不知道,那天傅老闆端來的雞湯裡的雞肉有多大塊又鮮美、香菇滋味有多甘甜,實在是很好喝。」不過他懷疑根本是傅老闆的手藝,但也沒差啦,心誠最重要。「我想你還是快點過去向她陪個不是,再說幾句甜言蜜語,傅老闆應該就會原諒你了。」

  原來她有帶雞湯來看他,原來她也不是無動於衷,原來她對他是有感情的,只要他再加把勁,說不定年底他倆的婚事便有著落。

  交代了成德一聲,上官鳴玉難得來到對門的「女兒紅酒館」,即使兩人的交情全鎮已無人不知,他也未曾走進酒館過,只因全鎮的人都清楚他不喝酒。

  看見他走進酒館,客人莫不嘖嘖稱奇。

  「上官老闆,來喝酒還是來看傅老闆呢?」有人調侃地問。

  「哈哈,當然是來看咱們的傅老闆囉!」

  上官鳴玉淺淺含笑,不語。

  「是誰要來看我?」待在廚房裡隱約聽見自己的名字,傅瓔珞掀開簾子步出廚房,在看見是上官鳴玉後。愉快的神情頓時驟冷,可凝於一旁好事的客人,只得勉強噙著笑容。

  在一屋子坐在椅上的客人當中,唯獨他站著,更顯一股清風雅然的氣息。

  她的心卜通一跳。

  「瓔珞。」他喊她的名字時,第二個字的尾音會略微拉長,濃濃烈烈地咀嚼在嘴裡,化不開,醇美更勝「女兒紅」,不飲自醉。

  「你怎麼會來?」她對他的氣還沒消。

  「來見你,五日不見,很想你。」上官鳴玉情不自禁牽著她的手,就算旁人眾多也顧不得,反正他們的關係早已眾所皆知。

  酥麻入骨的情話,小桂聽不下去了,連忙閃進廚房去忙了。

  其他客人也彷彿有默契似的,瞥見兩人眉目傳情後,原本想鬧一鬧的情緒驟然消失,吃飯的吃飯、聊天的聊天,完全視他們於無物。

  「是不是生氣了?」他問。

  「沒有。」不理不睬不完全是因為嫉妒,而是在不見他的這五天內她突然明白——自己萬分想念他,而她知道這份思念可不是好事。

  「成德說你有拿雞湯來給我……」

  這個出賣她的成德。「是小桂想替我補身子,我喝不下那麼多,便拿來做個順水人情,要謝去謝小桂。」

  「忙嗎?」她不承認的倔強模樣,讓他心下一喜。

  傅瓔珞環顧四週一圈,沒好氣道:「高朋滿座是沒看見嗎?」

  「陪我坐一會兒,不會耽誤你太久,好嗎?」他的懇切如籐蔓纏著她,教她不答應也不成。

  她點頭允了他,陪他坐在角落的一桌。

  「我不是存心不跟你說,只是事情突然,加上又得顧著書肆的事情,才會忙得忘了。」

  「我沒有介意。」

  「而且這趟說是為了玲瓏,其實更是為了你。」

  「為我?」關她什麼事了?

  「玲瓏是單純為了吃,而我是為了你想要的書……」

  「什麼書?」

  上官鳴玉有些難為為情地傾身在她耳畔低語道:「『活色春宮』。因為這本書十分暢銷,賣到缺貨,我這趟是親自為你調貨,好不容易才買到唯一的一本。」

  原來一旦深情起來,上官鳴玉一點也不比她差,甚至更勝一籌,「活色春宮」不過是想整整他罷了,哪知他竟會為了她跑這趟,即使只是一本書,也讓她非常感動。

  「喜歡嗎?」

  有時他會想,假如瓔珞能將對前夫的感情給他八分,他的人生將再無遺憾。但無妨,即使她不愛表現出對他的感情,他也很清楚她心底有他,只是不知有多重。

  瞭解他的心意後,傅瓔珞默默垂下眼睫,險險擋不住他那如海浪澎湃地席捲的情意,若真一日一日加深,只怕最後會變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你不用對我這麼好。」

  「我想寵你。」把玩著她的手,他喜歡碰觸她的感覺。

  欲收回手卻被他緊握在掌心裡,傅瓔珞只得瞪著他,輕聲道:「放開我。」她習慣被動的他,他太熱情會讓她招架不了。

  「陪著我讓你難受?」

  「……的確難受。」她言不由衷。

  想逃,逃不了,想乾脆徹底放棄任由他寵愛,也沒這份勇氣,她一直在這兩者痛苦間掙扎、徘徊,難以作出決定。

  「瓔珞,我的心並非鐵打的,你的疏離會傷了我,心也是會疼的。」他學著她一臉無辜的說。

  「若怕疼,便離我遠一點吧。」

  「真捨得放開我?」

  傅瓔珞眨眨眼,露出吃驚的表情問:「你真的是上官鳴玉嗎?」

  他揚唇一笑,「如假包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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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兒子每天都很早出門,難得見上一面,這日清早,上官夫人特地命僕人留住上官鳴玉,母子倆用過早點後,便在大廳聊一些事。

  喝口熱茶,上官夫人不說話的時候,總讓人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上官鳴玉細細審視娘親,大概明白她要說什麼,畢竟娘最在意的事就是上官家的名聲,他不動聲色等著娘先開口。

  把杯子放回桌上,上官夫人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鳴玉,聽說最近你常和傅老闆在一起,是嗎?」

  「娘,用不著聽說,這的確是事實。」

  上官夫人聞書,眉間隨即皺起。「那你應該明白娘要跟你說什麼了吧?」

  「娘是要勤兒子不可再與瓔珞走得太近,畢竟以我們上官家的名聲,實在不該與一名酒館老闆牽扯太深,這檬只會讓上官家蒙羞,對嗎?」

  很好,兒子總算還是識大體,上官夫人很放心。

  「既然明白,就該馬上斷絕往來。」那種狐媚的女人,沒有半點正經,她壓根不喜歡,即使她出身良好,亦休想入上官家的門。「娘理想中的媳婦,就該是如秦小姐或是夏二小姐那樣知書達禮又溫柔婉約,再不然也要是清白的大家閨秀,像傅老闆那樣……」

  「娘。」淡淡地喊了一聲,代表了上官鳴玉不想聽下去了。

  知子莫若母,兒子都如此懂事,上官夫人也不會繼續批評。「你將她視為朋友,娘不會阻止,不過若有意娶她。娘是絕對不可能答應。」

  「娘,我曉得您一開始便對瓔珞沒有好印象,不過孩兒更信日久見人心。」起初他也曾動念抗拒過,然而一旦愛上,方知她的善良、體貼,儘管她以美麗的外在掩飾了個性裡的精明,然而他仍是發現她有著旁人無法察覺的單純。「相信相處久了,您便會瞭解瓔珞的優點。」

  上官夫人不同意的視線直直盯著兒子,「鳴玉,那女人根本不適合上官家,眼神媚得很,一點也不正經,娘是不可能答應你娶她!」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兒子是她養大的,她就有辦法對付。

  「娘,您放心,孩兒現在還沒打算娶瓔珞。」但日後就難說了。「孩兒只是希望娘能試著接受她,不要一味排拒,瓔珞是名好姑娘。」

  上官夫人不想再聽下去。「總之,她若想進上官家的門,我不會答應,更不會承認她是上官家的媳婦。」

  「娘。孩兒真心想對她好。」

  「難道你連娘的話也不聽了?」硬的不行再來軟的。「娘對你的要求不過是娶名賢德的妻子好幫你打理家務,如此一來,娘便無後顧之憂,能隨時準備去見你爹。」

  上官鳴玉歎了口氣。「娘,若孩兒娶妻之後,會讓您隨時準備去見爹,那麼孩兒將終生不娶。」知道娘又要施展親情攻勢,他也只能見招拆招。

  「鳴玉,你知道娘的意思。」

  「娘,您也該明白孩兒的意思。」該退讓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會堅持,不過當他真的有想做的事情,他定會爭取到底,不會輕易放棄。

  見兒子如此堅決,上官夫人不願壞了母子間的感情,既然兒子目前沒有成親的打算,她用不著先做壞人,看看進展如何再來決定也不遲,反正她只要堅持下去,絕不可能輸。

  「好吧,娘老了勸不動你。娘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晚上記得早點回來陪娘吃飯。」

  瓔珞真猜對了,他果真為了她與娘起爭執,一方是他親娘,另一方是他想要愛的女子,夾在中間的他確實為難。

  

  沒讓傅瓔珞點頭答應當她的嫂子沒關係,邵玲瓏遺是常跑「女兒紅酒館」,畢竟那裡的食物挺不錯的,只可惜仍是不錯而已,真不知她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找到最好吃的一道菜。

  每回邵玲瓏來,傅瓔珞總會領她上二樓親自招待,既然是上官鳴玉疼惜的妹子,她亦待她如妹。

  「瓔珞姊,你當真不再考慮一下嗎?我大哥一表人才呢。」邵玲瓏嘴裡吃著熱騰騰的蒸餃,還不忘出清……呃,不,是推蔫自家大哥。「不過他現在不在鎮上,大概要一年後才會回來,到時候我再介紹你們認識。」

  傅瓔珞含笑望著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妹妹。「玲瓏,吃慢點,免得噎著了。我也要再次謝謝你的美意,但我對你大哥沒有意思。」

  「為什麼?你又還沒見過,莫非……你心底已經有人了?」是很有可能,瓔珞姊這麼美麗,喜歡她的人肯定如過江之鯽,唉,她真是晚回來一步。

  大哥,小妹已經盡力了。

  傅瓔珞淺淺揚笑,不回答。

  邵玲瓏自她的笑容裡得到答案。「原來如此啊,假如瓔珞姊有喜歡的人,玲瓏當然不會再強求,不過……能不能告訴我,你喜歡的人是誰?」

  傅瓔珞還是笑著不語。

  機靈的邵玲瓏立刻自她的笑容又解出了答案。「真的啊?」神情透出一抹不贊同。

  「如何?」

  嘴裡再塞一口蒸餃,等嚥下去後,邵玲瓏才道:「上官大哥人的確很好,很值得女人托付終生,可是瓔珞姊,你有沒有想過上官大哥這麼好,為何至今遲遲未成親?」

  傅瓔珞靜默不語,等她說清楚。

  「因為上官夫人啊!她可不是好對付的人,她最常掛在嘴上的便是上官家的名譽,因此上官大哥才會叫做『鳴玉』哪!即使有許多姑娘心儀上官大哥,但她們都不敢想著要入上官家的門,因為裡頭有個難纏的婆婆,上官夫人最重視的就是門當戶對,瓔珞姊,上官家的人不會給你好臉色的。」即使這話有些傷人,但為了瓔珞姊,她仍是要說。

  「至少會有一個人對我好?」

  「誰啊?」

  「你的上官大哥。」

  邵玲瓏點點頭,「也是啦,我看得出來上官大哥很在乎你,可是瓔珞姊,不瞞你說,我曾以為上官大哥會娶夏府的二小姐呢。」不等傅瓔珞開口問,她又繼續說下去,「因為我覺得上官大哥似乎喜歡夏二小姐。」

  「怎麼說?」

  「夏二小姐是千金小姐出身,照理說,上官大哥理當喊她一聲小姐,然而他卻喊她姑娘,這代表在上官大哥心裡,夏二小姐的地位不同嘛!」可別以為她只懂吃,偶爾她也會浪費時間在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上頭。

  是這樣嗎?

  上官鳴玉喜歡夏二小姐?

  「不過也有可能是我猜錯了,瓔珞姊,你可別胡思亂想。」哎呀!她這麼說好像有點不負責任。

  「我不會胡思亂想,放心。」

  相反的,她十分感謝玲瓏告訴她這些事。

  

  一如往常,傅瓔珞在同個時間來到書肆,不過今日,她還沒踏進書肆,便發現有名年輕女子正與上官鳴玉有說有笑,兩人顯然是舊識。

  她輕輕跨越門檻,上官鳴玉與那名女子聊得忘我,沒注意到有人進門,傅瓔珞當下心頭悶悶的,視線牢牢鎖著他們兩人。

  「傅老闆,您來啦!」眼見她快要冒火了,成德連忙提醒老闆。

  這一聲,不僅是上官鳴玉終於發現她的身影。連那名女子也轉過身來。

  那是一名美麗無雙又看起來溫柔大方的姑娘,身上的服飾簡單卻昂貴,正是上官夫人最滿意的媳婦類型。

  上官鳴玉朝她一笑,又繼續與那名女子交談。

  傅瓔珞愈看心底愈不舒坦,既然不高興,她大可走人,只是這一走不就代表她認輸嗎?她才不會輕易認輸。

  「成德,她是誰?」

  「她是夏府的二小姐。傅老闆,你別想太多,因為夏二小姐喜歡看書,興趣與老闆相同,老闆才會對夏二小姐比較熱絡,但成德保證,老闆只喜歡你!」

  原來她就是夏二小姐,果然氣質出眾,即使貴為千金小姐也無一絲驕縱之氣,站在上官鳴玉身旁十分相稱。即使不願承認,她也看得出比起自己,夏二小姐更適合上官鳴玉,他倆就如同天造地設的一對。

  眼見他倆相談甚歡,她的心沒來由地一緊。

  不是早已作出決定了嗎?

  為何這一刻她竟覺得難以承受,心,好痛。

  該嫉妒的人應是上官鳴玉,怎會變成了她?

  那不明的情愫如火燒、如冰凍,令她十分不舒服,只想快快逃離這個地方。

  「傅老闆,你沒事吧?」成德關心的問道。怎麼傅老闆看起來一副快要昏厥的模樣?

  「沒事。成德,我還有事。先走了。」

  「不等老闆了嗎?」哎喲!老闆,拜託你別為了興致而忽略傅老闆好嗎?

  她搖頭,「不了。」他倆聊得如此起勁,她怎好意思打斷。「讓他們多聊一會兒吧。」她走便是。

  可惡的是,她都要走了,上官鳴玉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夏二小姐,忍著莫名竄起的心疼,傅瓔珞頭也不回的離開。

  無論多少姑娘接近上官鳴玉——包括他視如妹子的玲瓏,都不曾帶給她這麼強烈的失去感,獨獨夏二小姐……因為她看得出來,夏二小姐在上官鳴玉心底確實佔了不小的份量。

  一股嫉妒湧出,掩飾不了。

  不願表現出來,她只有逃。

  

  「你就這樣狼狽逃回來了?」

  說話的年輕男子,正在細心修剪盆景裡的葉子,低醇的嗓音如清風,拂過令人備感舒暢,再細心一點便可發現語氣有半是調侃的意味。

  不滿「狼狽」兩字,望著窗外的傅瓔珞轉過頭解釋,「十六爺,這不是狼狽,我也沒有逃回來,只是覺得累,所以回來休息,您不是說。只要我想回來隨時都能回來嗎?」

  十六爺放下剪子,轉身看著她,面如冠玉,清麗俊雅的他淺淺勾笑,依然能看見他毫不掩藏的訕意。「真的?那為何沒帶著小桂回來?」

  「這……累的人是我,她當然不必陪著我。」

  「珞兒,到底受了什麼委屈?」十六爺寵溺地摸摸她的臉。

  「才沒有。」她別過頭,怕自己會不小心跌入十六爺的陷阱裡,十六爺那雙勾人的眼,除了勾人用之外,就是有本事問到他想知道的事情,從無例外。

  「是……為了男人吧?」

  猜得真準。「十六爺,小桂該不會是您安排的眼線吧?」

  他淺淺彎唇,「那丫頭只效忠於你,我還沒那本事令她背叛。」

  傅瓔珞沒好氣道:「十六爺,若您沒這本事,全天下也沒人有了!」

  別人可以不清楚十六爺的本事,但她卻是再清楚不過,只因她陪在十六爺身旁多年,看盡他的手段,雖然有些不贊同,可十六爺是她的主子、她的天,她不會有二話。

  十六爺讓她這句話逗笑了。「原來我在你心底仍是最厲害的,那我便放心了。說吧,究竟出了什麼事,是不是……」

  未竟的話語隱含諸多的意思。不點破的事實,隨人猜測。

  傅瓔珞覺得她會到祥龍鎮,似乎是有心人的安排,而那個有心人,就在她的眼前。

  「十六爺,您該不會早就知道他在那裡了吧?」當時抽籤的主意是小桂提的,簽也是她做的,雖然抽籤的人是自己,但也不表示不無這個可能。

  「珞兒,枉費我如此疼愛你,你卻懷疑我對你的感情,真是太讓我傷心了。」

  嗯,好熟的話。

  「十六爺,我與他再無關係了。」

  「真是這樣嗎?那為何還對他念念不忘?若真再無關係了,你那枚戒指早該扔了,若你捨不得扔,我來幫你扔……」

  「不要扔!」那枚戒指對她的意義不凡,因為是「他」送她的。

  十六爺眉梢輕佻,唇畔笑意濃濃。「還說對他沒有情,珞兒,若還心繫於他,就別再蹉跎了,難得上蒼願意再為你們牽起緣分,過去便讓它過去,又何須耿耿於懷呢?」他不否認自己假扮了上蒼。

  「十六爺,您最瞭解我的,該明白我不會走回頭路,在我最需要有人對我伸出援手之時,是他親手放開了我,即便已經過了許多年,那恨仍在我心底,我忘不了。」多年來,她把恨意藏在心底深處,但唯有在最懂她的十六爺面前,方能說出口。

  「珞兒,誰人無過。」

  「十六爺,既然您安排我走這條路,我不會怪您,但請您別插手,對於如今的生活,我十分滿意,並不想改變。」

  「確定要報復他?」

  傅瓔珞目光出神似地凝望窗外,驟然自天際打下一記雷,雨跟落下,卻無法沖淡她心底的苦。

  「或許吧……」

  初見面,滿心要他懊悔,但如今……那恨卻逐漸淡了。

  那麼,這仇該不該繼續呢?

  她無言。

  雷聲隆隆,雨聲浙瀝,眼前的景致全部模糊成一片,心,亦是。

  

  上官鳴玉二度為了傅瓔珞來到「女兒紅酒館」。

  有別於上次懷著歉疚的心,他這趟前來是特地來興師問罪的。

  他不過是和夏姑娘多聊了些時候,難得遇上也愛讀書,還讀得頗精深的人,自然會有聊天的街動,才會疏忽忘了招呼她,翌日想跟她道歉,哪知小桂說她暫時離開祥龍鎮。

  上回他帶著玲瓏出門一趟花了五日的時間,這次她不告而別,不多不少也正好是五日。

  有必要這麼生氣嗎?

  他以為她能懂他嗜書的心情,唉。

  上官鳴玉一走進酒館,便看見傅瓔珞正在招呼鄭老爺,後者也是他書肆的常客之一。

  「傅老闆,難得上官老闆會為你破例上酒館,何時要請吃喜酒呢?」鄭老爺非常喜歡傅瓔珞,可惜他的孫子們統統成親了,要不肯定讓傅瓔珞成為他鄭家的媳婦。

  「只要瓔珞點頭,我立刻下聘。」他將難題丟給她。

  傅瓔珞瞪他一眼,氣憤他的小人行徑。

  「傅老闆,上官老闆都當著我們的面說了,不如在我們的見證下,趕快互訂終生吧。」另一桌蓄著鬍子的中年壯漢,一副恨不得趕快把傅瓔珞嫁了的急切。

  不只他一人,其他客人也早等著他們的喜酒了。

  望著眾人臉上全寫著「快點答應」四個大字,傅瓔珞覺得自己猶如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傅老闆,上官老闆真的是個不錯的人,嫁給他不會後悔的啦!」

  「是啊,還猶豫什麼?」

  有一就有二,有二便有三,最後演變成酒館內的人統統在逼婚,讓正要送上糕點的小桂,連忙躲回廚房裡,外頭一片混亂,還是不出去比較好。

  她瞪著,他笑迎,一副不準備幫忙的模樣。

  能言善道的傅瓔珞這下也詞窮了,顯然這群人早和上官鳴玉連成一氣。

  「上官老闆,傅老闆大概是想看你的誠意。不如這樣吧,如果你能喝下一杯女兒紅,傅老闆看你為她破戒,肯定會感動的點頭答應嫁給你,各位,你們說如何啊?」

  請別擅自替她作決定,當事人是她好不好?傅瓔珞沒好氣的暗忖,這些人真是閒著沒事做。

  「一杯怎能表現決心,要喝就要喝一壺!」一名客人大聲道,畢竟來酒館不喝酒,怎成?

  「是啊,最好讓上官老闆破戒!」另一人忙著幫腔。

  其他人皆不知上官鳴玉不喝酒的原因,純粹認定他是因為喝酒易誤事而不喜歡暍,因而一逕起哄,反正這裡的女兒紅喝再多也不會醉,多喝幾杯也沒事。

  「好啊,難得上官老闆來酒館,當然要免費招待女兒紅。小桂,一壺女兒紅。」傅瓔珞知道他不能喝酒的原因,便想使出這招逼他離開。

  應眾人要求,上官鳴玉含笑等候。

  一壺女兒紅上桌,傅瓔珞親自斟酒,直到上官鳴玉要拿起酒杯之前又阻擋他,她不語,僅以眼神詢問他確定要這麼做。

  「就算你給我的是毒藥,我也甘之如飴。」

  真甜的話,上官鳴玉的情話令傅瓔珞心醉了。

  「喝!喝!喝!」眾人一致拍手鼓噪。

  酒杯就要碰觸上官鳴玉的唇,傅瓔珞及時攔下,完全不顧眾人失望的心情,拉起上官鳴玉的手將他往外拖。

  「即便女兒紅喝了不會醉,仍然是酒,明知自己不能喝酒,卻還要喝,是想玩命啊?」要是這杯酒他真的喝了,後果她可不敢設想……可惡!害她嚇出一身冷汗。

  上官鳴玉有些愕然。「你怎麼知道我不能喝酒的原因?」全鎮的人都清楚他不喝酒,可僅有家人和極親近的朋友才曉得他喝不得酒的真正原因。

  「當然是成德告訴我的。」她回得合情合理,有關他的一切,哪一樁不是成德透露,想來這小子還真懂得兩面討好的功夫。

  僅有家人和至友才知道的事情,瓔珞卻說是成德告訴她的?

  他對她的疑問再添一分。

  「鳴玉……」事情愈來愈偏離了她預定的方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該結束一切?

  大掌愛戀不捨地輕撫她細緻的嫩頰,他的視線沒有須臾離開她的臉;即使是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他也毫不在乎。

  「瓔珞,對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忽略你,只是我是個書癡,難得遇上能夠聊得起勁的對象,難免會忽略了你,可我絕對不是故意的,原諒我好嗎?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

  想到他居然肯為了自己冒險,她早就不氣惱了。「我、我沒生氣。」可惡,她的聲音怎會如此酥軟。

  「那笑給我看?」

  「才不要!」她不討厭這樣的上官鳴玉,只是很不習慣。「……怎了?」

  「近看才察覺你左眉峰下有一顆痣。」她肌膚白皙,即便是小小的痣也會變得十分顯眼,然而這顆痣得要近看方能發現,足以想見她臉上的妝上得頗重。「為何要遮?」

  你生來狐媚,又有剋夫相,誰娶你誰倒楣,我可不會讓我的兒子被你剋死!

  「這個啊……」她眼眶泛紅,強忍住淚水。「是剋夫痣。」

  上官鳴玉摟住她,安撫道:「放心,算命的說我會活到八十歲,不必擔心。」

  「即使你比我先死,我還是會找其他人陪我,你才別擔心我。」

  確實,他相信即使沒有他,瓔珞也能活得瀟灑快活,在她心底,也許他並非必須,真是嫉妒。

  「那你可得先嫁給我才成。」

  「我、我才沒說要嫁給你。」

  「真不嫁?」

  「你……我要回去招呼客人了,你也快回去吧。」她真沒用,在十六爺面前說得信誓旦旦,哪知一看見上官鳴玉,便全盤接輸。

  「下次若再生我的氣,直接來跟我說,別再躲得不見人影,我會擔心,知道嗎?」握著她的手,才感覺她確實在他懷裡。「晚上我送你回去。」他的指尖摸到了一枚戒指,他記得她不愛戴任何首飾,因此執起她的手看。「這戒指……」

  傅瓔珞急忙縮回手。因為她怕戒指被十六爺扔了才一直戴在手上,哪知竟忘記取下。

  「沒什麼,路上買的小玩意。」他應該沒發現吧?

  「喜歡的話,下次我買一枚戒指給你。」

  「不用了,我不喜歡戴。」她把手放在身後,迅速拿下戒指。

  不喜歡卻又戴著,何故?

  不信她是在路上隨手買的,他猜那枚戒指大概對她意義不同。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開口問:「瓔珞,你這趟去了哪裡?」

  「幹嘛突然問?」

  「只是想到下次或許能帶你去。」

  「就……回故鄉一趟。」對她而言,有十六爺的地方便是她的故鄉。

  故鄉?!

  她青梅竹馬的丈夫也在那裡,是回去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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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27: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聽聞小桂說上官夫人要見她,傅瓔珞淺淺笑了。

  「老闆,上官夫人不是反對你與上官老闆的事情嗎?你怎麼還如此高興?」

  「小桂,你不會明白的,我等她親自上門等很久了,請上官夫人到二樓。還有,我有件事要交代你做,待會兒倘若你……」

  聽完老闆的吩咐,小桂下樓領著上官夫人到二樓的房間,傅瓔珞則端著女兒紅進來,臉上噙著毫無溫度的淡笑。

  「上官夫人,您來怎不通知一聲,這樣瓔珞才能好好招待。」

  上官夫人如同第一次面見一樣,仍然不給她好臉色。「傅老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肯定清楚我這趟是為何而來。」

  傅瓔珞眉間微蹙,「上官夫人,瓔珞不明白您此次前來的目的,還請您明白告知。」裝傻向來是她的強項。

  「傅老闆,又何必裝不懂呢?你可以在鳴玉面前偽裝,卻別想躲過我的眼睛,你是什麼樣的女人,我一眼便看穿了。」上官夫人出身名門,見多識廣,去世的丈夫生前也曾收了兩名妾,對付女人她得心應手,傅瓔珞對她而言,再簡單不過。「女人嘛,還不都一樣,即使再獨立,事業做得有多大,最後還不是得嫁人,鳴玉不僅一表人才,上官家的萬貫家產更是讓你心動,對嗎?」聽聞傅瓔珞不僅沒有大家閨秀的風範,還曾經成過親,剋死了自己的丈夫,她不可能讓這種女人入上官家的門,橫了心也要阻止。

  「呵呵。」傅瓔珞抿唇淺笑,笑她的膚淺愚蠢。「上官夫人,您想太多了,我是真的喜歡鳴玉,並非為了他的家產。」

  「若他只是一名窮小子,你也會喜歡?」

  「當然,真心喜歡一個人,又怎會去計較他的相貌、家世,即使鳴玉沒有上官家做依靠,憑我也養得起他。上宮夫人,切莫將您的作法加諸在我身上,不是每個人都如您眼中所看見的那樣市儈重利,我愛的是鳴玉毫不虛偽的個性,至少跟他的娘相比……好太多了。」她話語裡明顯的挑釁令上官夫人不悅。

  「放肆!傅瓔珞,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嗎?」

  「當然清楚,上回便印象深刻了,您不就是鳴玉那位高高在上,自以為是天,將其他人踩在腳底下的娘嗎?」

  上官夫人這一生都處於頂端,從沒被人如此不尊重過,她重重拍桌,怒斥道:「傅瓔珞,得罪我,你更別想嫁入上官府。」

  「即使不得罪也嫁不進去,您說是吧?」

  「知道就好,我是鳴玉的娘,你想他最後會聽誰的話?」

  傅瓔珞直視著她,沒有開口。

  上官夫人卻以為她的靜默是認清現況,又道:「別說我欺負你,這張銀票你收下,以後別再與鳴玉來往,要不然,我有的是手段對付你,小小一間酒館,我可不放在眼裡,聽懂了嗎?」過世的丈夫也認識幾位大官,她要對付傅瓔珞,再簡單不過了。

  傅瓔珞望著桌上的銀票,上頭金額寫著一百兩,原來十年後,她的價碼也跟著水漲船高了,一漲便是十倍。

  「看來,我行情真不錯。不過上官夫人,您也太沉不住氣了,鳴玉都還沒說要娶我,一百兩不嫌給得太快?還是說只要能打發我走,您是無所不用其極?」

  「明白就乖乖收下。」輕鬆打發,這點錢花得相當值得。

  傅瓔珞指尖夾起那張銀票。對折再對折,然後收入衣袖內。

  「這些……似乎不太夠呢。」

  「你!」

  「上官夫人,假如鳴玉真會聽您的話,相信您也不會特地跑這一趟了,區區一百兩便想將我打發,未免太廉價了,我身為『女兒紅酒館』的老闆,身價至少有千兩黃金,這點錢……我根本不放在眼底,不過一百兩,確實比當初的十兩多了不少……」

  「你說什麼十兩?」

  「怎麼?上官夫人忘了嗎?哎呀,忘了也應該的,畢竟已經過了那麼多年。」她原本悅耳的嗓音愈來愈低,語氣也愈來愈不平。「這十兩,你拿回去吧。」

  「傅瓔珞,你是在侮辱我嗎?」

  「原來你也瞧出來了啊?當年你不也用這十兩銀子將我打發了嗎,上官夫人?」

  「你——」上官夫人一臉錯愕。

  傅瓔珞一再提起十兩,終於勾起上官夫人遙遠的記憶,有關洛韶鎮的事情……

  「是你!」雙手緊緊相握,上官夫人面色蒼白,驚詫地問:「可你的模樣怎會變了這麼多?」印象中,她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姑娘,怎會改變如此大?竟讓她認不出來。

  傅瓔珞緩緩起身,唇邊漾著柔媚的笑容,溫柔盡褪,取而代之的是欲報復的決心。「上蒼畢竟是同情我的,才讓我變得如此美艷到足以勾了你兒子的魂……上官夫人,你是不是後悔了呢?後悔當初那樣勢利,將我趕走?是不是壓根沒想到十年後,這十兩會再回到你手中吧?『你生來狐媚,又有剋夫相,誰娶你誰倒楣,我可不會讓我的兒子被你剋死!』我永遠忘不了你那時對我說的尖酸字句。」字字揪心,她沒一刻忘卻。

  「你到底想做什麼?」上官夫人確實沒想到當年趕走的丫頭竟會回來報復。「不論你要做什麼,直接對付我便是。別傷害鳴玉!」

  「你們母子倆注定要栽在我手裡,我本是上官家的媳婦,現在嫁給鳴玉也是天經地義的,您說是吧?」

  「不可能!我不會答應讓鳴玉娶你!要是你真這麼做,我就將事情統統告訴他。」

  聞言,傅瓔珞坐回椅上,一口飲盡杯中的女兒紅,然後再添一杯。

  「上官夫人,你是打算讓鳴玉知道你的行徑是嗎?我相信你應該比我還清楚自己兒子的個性,他最重視的是什麼?最厭惡的又是什麼?」察覺上官夫人臉上露出一抹驚慌,她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勝券在握。「若你要把一切說出來,我也不會阻止,只不過就怕最後……是你失去了他。」

  上官夫人確實瞭解兒子的個性,最重視承諾的他若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為,母子間的關係勢必大受影響。

  不!她絕不要因為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而失去兒子。

  當年那個貌不驚人的小姑娘,卻在今日回來報復,這是上官夫人始料未及的,但既然事情因她而起,自然也得由她來解決。

  「上官夫人,我確實是為了報復你們而來,壓根不會嫁給你兒子,老實說,我可是十分討厭他。」

  上官夫人聽明白她的意思了。「不准將事情告訴他,開個價吧。」

  「很好,果然是天下父母心,上官夫人對兒子的保護實在讓瓔珞感動,我也是挺有良心的,要的不多,就一萬兩吧。」當年的十兩變成如今的一萬兩,價碼千倍跳,她的身價真不是普通高。

  「一萬兩?!你……」為這高額的數字,上官夫人怔了怔。

  「若不給,再陪你們母子倆周旋個十年也不成問題。上官夫人,想清楚吧,一萬兩買你們的清靜難道會太貴?有時花錢消災是必要的,否則當年你也不會給我十兩了,不是嗎?」

  「老闆,有客人。」外頭傳來小桂的聲音。

  「嗯,我知道了。上官夫人,您的意思如何呢?」

  「好,我給,過幾天會派人送來銀票,不過你最好遵守你的諾言。」

  「這是當然了。」

  「哼!」上官夫人忍著氣開門離去,哪知竟在樓梯遇到兒子。「鳴玉?!」

  傅瓔珞走了出來,揚聲道:「上官夫人,這一百兩還請你帶回去吧,我絕對不會為了這些錢而放棄……鳴玉?!」

  她看起來比上官夫人還驚愕上官鳴玉的出現。

  視線先鎖住傅瓔珞手上的銀票,上官鳴玉再望向娘親那張心虛的臉。「娘,這是怎麼回事?」

  「鳴玉,你別聽她胡說!她已經收了我的錢,還要再獅子大開口要求一萬兩。」她竟讓人算計了?上官夫人可不會乖乖任她設計。

  「我沒有!」手上的銀票似乎成了燙人的火,立刻讓傅瓔珞拋至地上。「鳴玉,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這麼做!」

  「你不相信娘嗎?她是為錢而來,根本不愛你,娘剛才親耳聽見她說不會嫁給你!」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傅瓔珞成為她的媳婦。

  「鳴玉,我真的沒有啊……」傅瓔珞掩面啜泣,哀怨的再瞅他一眼,旋即跑回房裡。

  「這女人的心腸比蛇蠍還毒,你別再相信她了,聽見沒?」上官夫人氣憤道。

  「娘,您先回去,我和瓔珞的事情,您就別管了。」

  「鳴玉!」

  看了娘親一眼,上官鳴玉逕自走上二樓。

  上官夫人望著兒子的背影,正想追上去時,小桂卻已經擋在她面前。

  「上官夫人,帶著這張銀票請回吧。」

  任何敢傷害她老闆的人,她都不會給好臉色。

  

  上官鳴玉推開門,一道白色身影佇立窗邊。

  他緩緩走近,聽見幾不可聞的低泣,他沉了思緒,沒有開口。

  「鳴玉,我真的沒有:;是你娘她、她硬逼我收下,要不然她將要用盡一切手段來整垮我,難道沒有傲人的背景真是我的錯?難道丈夫過世也是我的錯?為什麼只是單純喜歡你卻得受到這樣的侮辱?」傅瓔珞不等他開口安慰,便先投入他懷裡尋求溫暖。

  上官鳴玉遲疑了一會兒,才張臂抱住她。

  「我是真心喜歡你,絕不是貪你們上官家的一分一毫。」

  「我明白。」不過他也相信娘不會胡亂說話,即便瓔珞是為了錢也無妨,只是聽見娘說瓔珞並非真心愛著他,的確讓他有些不好受。「我代我娘跟你說聲對不起。」

  她仰首看著他,淺淺一笑。「沒關係,只要你願意相信我就足夠。其實你娘的心情,我也能體會,畢竟我的出身確實不如人,又是酒館的老闆,成天與一堆男人周旋,這樣的媳婦又能好到哪去?」

  「瓔珞,我從沒看輕過你。」

  「你又不能代表全部的人。以前我才不會在乎這些外在的名聲,可如今多了你,我怕自己會為你帶來麻煩。」她牢牢圖住他的腰,像是永遠不願放開似的。「假如……假如我讓你為難了,千萬別為了我與你娘爭執,我清楚自己該怎麼做,你只要明白我真的很喜歡你就好。」

  「我不會放開你。」

  「可你娘不喜歡我……」

  他拍拍她的背安撫。「慢慢來吧,我相信娘總有一天會體會我的心情。」

  應該不是真的……

  她的眼裡盈滿淚水,一顆顆熨燙了他的心,他願意相信她。

  「萬一不成呢?我真不希望你們母子的關係弄僵……」

  「乖,別哭了,我會想辦法處理妥當的。」

  

  上官夫人怒氣沖沖的回到上官府,左等右等,就是沒見兒子跟在後頭回來,心底愈氣愈急。

  當年因為傅家家道中落,為了上官家的利益,她只得狠心把她趕走,哪知十年過去了,她竟會回來報復?!

  這件事該怎麼收拾才好?上官夫人一時間沒了頭緒,內心慌亂不已。

  兒子正直、守信,若讓他知道她拿錢給傅瓔珞,再加上過去的事,必定不會諒解她,萬一造成母子反目,就得不償失了。

  該怎麼做才能解決這件事?

  上官夫人坐在大廳陷入沉思,直到日落西山,依然不見兒子的行蹤,奴婢前來請她用飯,她亦無胃口。

  「少爺呢?」

  「少爺不在書肆,成德說少爺午後出去就沒回去了。」

  「哼!」上官夫人重重拍桌,恨恨地想:肯定是留在那個女人那兒了。「那種狐媚的女人,別妄想嫁入上官府!」

  「夫人,少爺回來了。」

  僕人剛來通報,上官鳴玉的身影便出現在廳外,上官夫人立刻揚手揮退奴僕。

  母子倆對望片刻,上官夫人殷殷期盼兒子能回頭的眼神並沒有落在上官鳴玉的心底。

  過了一會兒,他首先開口,「娘,先用膳吧。」

  見兒子還會關心自己,上官夫人心底升起一絲希望。「鳴玉,你應當明白娘完全是為了你著想,那個女人一點都不適合你,她不僅生得妖艷不可能安分守己,還有剋夫相,你若娶了她……」

  剋夫?!上官鳴玉心裡有淺淺的疑惑,剋夫痣是瓔珞一直想隱藏的事,他花了點時間才發覺,為何娘會這麼清楚?

  「娘,你怎知瓔珞有剋夫相?」

  莫非傅瓔珞還沒將事情告訴鳴玉?

  白天在酒館裡發生的事,還以為是傅瓔珞故意要陷害她,沒想到她竟什麼都沒說,她愈來愈不明白傅瓔珞的作法。

  「她臉上那顆痣如此清楚,誰會沒看見?」

  沉了沉眼,上官鳴玉先將滿心的不解擱在一旁。「娘,雖然瓔珞出身不如我們,可她的確很善良,孩兒確實心繫於她。」

  「她那種女人根本是為了……」本又要提起錢,上官夫人卻臨時收口,免得兒子會提起那一百兩銀票,那她可就不好說了。「總之,我不會讓那種女人進我們上官家的門!」那女人竟敢一邊威脅她,一邊又逼兒子娶她,這算盤打得可真精,不過她休想稱心如意。

  「娘,我不會問您今天去酒館做什麼,即使瓔珞要的是錢,我也無所謂,更不可能放開她……更何況孩兒相信只要這個家有娘在,誰也不敢作亂不是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

  「娘,孩兒有點累想回房休息,不陪您吃飯了。」

  「鳴玉!」這個傻兒子,還虧他平時機靈,這時候怎麼會看不清那個女人其心之貪?

  上官鳴玉突地停下腳步,沒有回頭的說:「娘,在失去玥兒之後,我從未動心過,瓔珞是我第二個喜歡上的姑娘,請您別逼孩兒了。」

  第二個喜歡上——她這個兒子怎會、怎會;:唉。

  兒子從不在她面前吐露心事,難道她真要接受讓傅瓔珞嫁進上官家的事實?

  可以想像,傅瓔珞之所以想嫁進來是為了要報復她,以後上官府還有寧靜的時候嗎?萬一傅瓔珞居心叵測,等她死後想霸佔上官家的財產,她這傻兒子又該如何對付?

  不!絕對不成——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同意鳴玉娶傅瓔珞。

  「環兒!」

  候在廳外的婢女聽見上官夫人的叫喚,連忙進來。

  「夫人,有何吩咐?」

  「派人去請三位小姐回府。」

  一個人想不周全,她還有三名已出嫁的女兒能幫忙,就不信她們會鬥不過傅瓔珞!

  

  「鳴玉!」

  悅耳的嗓音略帶三分嬌羞、兩分任性的喚法是專屬於她——傅瓔珞。

  如今,整個祥龍鎮的人無人不知他倆的恩愛,姑娘們因為傅瓔珞的存在,不敢再抱持妄想,而許多對傅瓔珞有意思的男人,在知道佳人心有所屬後,也只能作罷。

  畢竟這段時間下來,他倆的感情日日增進,似乎沒人能拆散得了他們,讓還在癡癡期盼的人終於也死心了。

  只有上官夫人仍不同意他們的事情。

  午後,酒館不忙了,傅瓔珞偷空來到書肆,成德去吃飯,她則充當助手。

  「鳴玉,我聽成德說你娘依然很反對我們的事?」

  這個成德真愛亂說。「沒的事,別聽他胡說,娘不能左右我的意志,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想娶你也是我的事情,誰都不能阻止我。」

  前日他作出這個決定,並跟娘親稟報過了,可娘親反對到底,昨日還要姊姊們回府勸他改變主意,他依然不為所動。

  「你真要娶我?」

  「除了我,還有誰能娶你?」由於她的主動,早讓全鎮的人都公認他們是一對的了。上官鳴玉起身回頭才發現她手裡拿了過重的書,趕緊伸手接過。「你身上穿著白衣,別弄髒了。」

  他曾問她為何偏愛白衣,她回答有個人喜歡她穿白衣,之後他便沒有追問,猜想那個人應該是她已逝的丈夫。

  偶爾他不禁想著,瓔珞究竟愛那個男人有多深?

  在他已對她放了感情之後,對她的渴望也愈來愈強烈,他能忍受她的前夫在她心底有一席之地,可更希望自己也能讓她這般牽掛。

  他希望瓔珞有天能愛他勝過她已逝的丈夫。

  「衣服髒了可以洗,無妨。」傅瓔珞以袖輕輕拭去他臉上不小心沾到的髒污,動作十分自然。「書肆的生意這麼好,為何不想多開幾家分店?我記得你說過你最好的朋友邵公子把『天瑞玉器』擴展至全國,你也可依循著他的經驗而行,肯定會成功。」

  他淺淺笑著,「你還沒見過霽東吧?」

  「嗯,你不是說他去巡視其他分店?」

  「是啊,這一趟至少也得花上一年半載的時間,生意愈做愈大,相對的就得犧牲一些事情,我不希望離開太久,畢竟這裡才是我的家,有我的親人,還有……你,我捨不得那麼久不見。說我無能、無用都好,我就是只想守著最愛的人。」

  水眸眨了眨,紅唇輕啟,傅瓔珞似是要說什麼,可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又悄悄合上。

  「瓔珞?」

  「你一點都不無能。」

  「原本我想等霽東回來才娶你,可是我已等不及將你娶進門了。」他怕事情拖久了會有變數。「後天我就請媒婆去提親,好嗎?」他大掌捧著她的臉,傾身抵著她的額,因為她的關係。他早已不介意在大庭廣眾下表達他的情意,這比放在心底僅有自己一個人知情來得好。

  本以為他的心早隨著玥兒的離開而死寂,再也起不了一絲漣漪,但他卻迫不及待想把瓔珞娶進門,讓她成為他的妻,專屬他一人。

  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他的心已淪陷了。

  瓔珞,只能是他的。

  「真要娶我?」她眼底不見一絲驚喜。

  注意到她眉心微蹙,他深感不安。「怎了?」

  「……鳴玉,你曉得嗎?」

  「嗯?」

  「在我心底有一個很厭惡的人。」

  這與他要娶她有何關係?

  「而你,卻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她仍環住他的腰,目光深情款款,逸出口的話卻令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過我不能嫁給你。」

  因為她的最恨與最愛,是同一個人。

  上官鳴玉直瞅著她,神情盈滿困惑,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終於愛上她,想娶她為妻,攜手共度一輩子,然而她竟給他這樣的回答,一絲尖銳的痛楚浮上他的心口。

  「為什麼?」若不喜歡,為何要這麼對他?「是擔心我娘嗎?」

  「不,假如我真想嫁你,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反對,我也不會受影響。」該放開手了,可她的手卻怎麼也放不開。

  她不願嫁他,他卻對她放了很深的感情,深到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瓔珞總是對他噓寒問暖,讓他感受她的溫柔貼心,究竟是為了何故,她能對他有如此的深情,卻不願嫁給他呢?

  莫非……她對他的關懷全是假?!

  「瓔珞,你應該是喜歡我的吧?」比起剛認識時她偶爾流露出來的抗拒,他慢慢感覺到她對他亦是有情,某些動作或許能作假,但眼神卻騙不過他。

  傅瓔珞視線稍稍往下,以微笑逃避他的問題。

  「告訴我,為什麼要親近我?」他伸手勾起她的下顎。「假如真的不願嫁我,你怎容許自己靠我那麼近?」她和其他姑娘不一樣,興致一來也能與男人稱兄道弟,可他很清楚無論與何人交好,她始終謹守著禮教的分際,因此他寧願相信自己的感覺。

  「誰說喜歡就得嫁?」

  若原因不是出在他身上,難道是……「你是不是怕嫁給我會對不起你死去的丈夫?」

  彷彿他身上帶病似的,傅瓔珞迅速退離他兩步的距離。

  「鳴玉,有時我真羨慕什麼都不知情的你。」若能遺忘,她也會選擇這條路,有些事情記得太清楚,只是讓自己傷得更重罷了。

  她的每一字句似都針對他,並帶著淡淡的憤恨,可要有愛,才有恨……上官鳴玉心頭的擔憂莫名地降了不少。

  「那由你來告訴我所有的一切好嗎?」

  「有什麼好說的。」

  「我究竟對你做錯什麼了?」他心底浮現會失去她的感覺,忍不住伸手扣緊她。

  她只是揚起笑容,不打算解釋,轉身欲走。

  「瓔珞,別折騰我!」他的感情已付出,又怎能收回?

  嫣然一笑,她收回了手。

  凝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上官鳴玉終於確定了一件事——他的確很喜歡瓔珞。

  可是她為何不肯嫁他?甚至還說羨慕不知情的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實在不明白。

  望著頓然一空的手,緩緩握起拳,他的心,有些酸疼。

  

  小桂見傅瓔珞一回來便就把自己關在二樓房間裡,不甚放心的她連忙跟了上去。

  「老闆,你哭了……沒事吧?」難得看見老闆哭得如此脆弱,她好心疼。

  傅瓔珞拭去淚水,神情滿是落寞。「小桂,你說我像不像那種破壞別人家庭的狐狸精呢?」

  「若你是,早就弄得上官府雞犬不寧了。」老闆其實想保護上官鳴玉,她看得一清二楚,卻不太清楚他們的前塵舊往。

  「小桂……鳴玉曾是我的未婚夫。」

  這話立刻讓小桂精神抖擻、豎起耳朵:有關老闆的過去,她一直很想知道,可是老闆從不說,現在終於要說了嗎?

  「我們兩家是世交,當時是住在洛韶鎮,小時候的我長得並不好看,卻因為我的家世不錯,上官夫人很喜歡我,我娘也喜歡鳴玉,因此兩家便訂了親,鳴玉也經常陪著我玩。我弟弟天資聰穎,爹娘外出經商總會帶著弟弟,我一個人留在家裡的時候都是鳴玉照顧我,他不僅疼我還很寵我,總說將來要對我很好,要和我攜手一輩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便是他第一次教我識字時所學的。

  「不過,天有不測風雲,某日,爹娘和弟弟外出時竟遇上盜賊,傳回我爹娘他們被盜賊殺死的噩耗,弟弟傅彧也下落不明,沒有其他親人的我只剩下上官家可依靠,然而他們卻、卻……」

  她永遠忘不了上官夫人對她說,上官鳴玉喜歡的只是她的家世,他對她其實很厭惡。

  「『也不看看自己的長相,怎配得上我的兒子,像你這麼醜的人,根本沒人會喜歡。』她就是這麼對我說的,甚至連我想見鳴玉一面也被拒絕,之後我便死心了,離鄉背井,曾有過想死的念頭,但因為不服輸,我努力活下來,哪知會在祥龍鎮與他重逢……」

  原來如此,一名小姑娘要如何活下去,她想老闆必定吃了不少苦,會有恨也是可以理解的。小桂暗忖。

  「為何上官老闆沒認出你?」

  「因為我的容貌變了很多又改了名字,加上隔了十年光陰,他當然很難認出我。」

  「既然你已經不恨上官老闆了,為何不徹底遺忘過去,乾脆嫁給他了卻一樁心事呢?」

  「小桂,坦白說我不曾想過自己能活到現在,因為那時候吃的苦讓我以為我大概活不了多久,我甚至也不曾想過要回來報復,畢竟連要活下去都很辛苦,所以我對天起誓,若是我能平安活下來,將終生不嫁。」

  「終生不嫁……」

  傅瓔珞淺淺含笑,看開的笑容顯得格外淒涼。「是啊,有人說起的誓愈重,得到的會愈多,因此我現在得到的比平安活著更多,是該知足了,是不?」

  「那感情呢?」老闆好可憐,她好心疼。

  「小桂,活著比較重要,你也曾是個乞丐,應該明白吧?」

  小桂用力點頭,在那段行乞的日子裡,得看人臉色度日,她自是明白為了生活得付出多少心力,只是終生不嫁?這誓起得未免也太重了。

  「一開始,想著自己不能嫁人,他卻能娶妻,心裡相當不平衡,為何上天偏要這麼對我?所以我也不希望他成親,想要纏著他一輩子,可如今已不這麼想了,若他真能覓得一樁好姻緣,我應該……會祝福他吧。」

  重逢後,她得到他無私的體貼與溫柔關照,讓她冰封的心逐漸暖融了,既然已得到補償,那就無須再計較了。

  有些事得不到,就得放手,如此一來,她方能自過去的夢魘中解脫。

  已經夠了,應該……

  是了,是應該。

  「不後悔?」她不信。

  迴避小桂探究的目光,傅瓔珞仰頭望著天際的月亮,「即使現在做不到,將來也能釋懷。」

  「老闆,你是好人,相信上蒼會原諒你的,你就嫁給他吧。」小桂勸她不要放棄到手的幸福。

  「縱然我違背誓言,但要嫁他也難如登天,你想他家裡那群勢利眼的娘子軍會放我干休嗎?若我真嫁過去,勢必會成天吵鬧,那種生活怎會愉快,所以啊,還是孤家寡人比較自在。」即使沒有發過那個誓言,她也不願嫁過去找罪受。

  小桂連忙勾住她的手臂。「老闆,那小桂陪著你吧,讓我們相互依靠扶持。」

  「傻丫頭,有人要你就趕快給我嫁出去,留在我身邊挺礙眼的。反正我還有酒館可依靠,你不必擔心我了。」曾經,對於自己的遭遇,她怨天尤人,後來的磨練讓她的心態逐漸看開,等到真的能完完全全放開上官鳴玉的那一天,她大概也修練成仙。

  「老闆,我要陪著你!」小桂微噘嘴,才不依老闆的意思。

  拗不過她,傅瓔珞也隨便她了。

  總有天事情會成為過眼雲煙,不值一哂,說不定等她七老八十了,還會因為這段往事而慚愧不已呢。

  「小桂,明日幫我跑一趟上官府,告訴上官夫人,說我後天要去收錢,要她準備好一萬兩。」

  「為什麼?」老闆到底想做什麼,小掛看得一頭霧水。

  「她要我離開她兒子,當然得付點錢了,十年前用十兩打發我,現在我要一千倍,也算值得了!」

  「老闆,你當真要離開上官老闆?」

  「有些事情勉強不來的,我與他早就錯過那個緣分了……」

  十年……沒想到轉眼也十年了,相信這次之後,她的心將不會再擱著過往的傷痛。

  會過去的,一定會的。

  

  闊別十年,再次跨入上官府的門檻,心境有極大的不同。

  那時為了求活,這次是為了結束。

  在婢女的帶領下,傅瓔珞來到書房,上官夫人早已等候多時,桌上放著張一萬兩的銀票,她希望今天就把事情徹底解決。

  「夫人,傅老闆來了。」

  上官夫人輕揮手,婢女福身後離去。

  「沒想到你還敢來找我。」不同於上次在酒館,這裡是上官府,上官夫人氣焰更熾。

  「有何不敢?我行得正,坐得穩,沒什麼不敢的,況且,相信上官夫人也十分『歡迎』我前來吧?」

  「哼!上回的事情我還沒忘記。」險險就失去了兒子的信任。

  「呵呵,上官夫人,何必還要計較那回的意外呢,若沒有那次的失利,怎能彰顯我這次刻意的安排?」傅瓔珞意有所指的說。

  上宮夫人眸光一沉,嘴角稍稍牽動一下,手心不自覺冒出冷汗。「你什麼意思?」

  上次在酒館的事說什麼是意外,她壓根不信,在知道了傅瓔珞今日上門來要錢,這下輪到她有所安排,只不過她也很怕遭看穿,萬一傅瓔珞又臨時變卦設計她,一切就都完了。

  她的視線不禁往書房的簾子看了眼。千萬別功虧一簣!

  「這一萬兩銀票我就收下了,銀貨兩訖是我做生意的原則,上官夫人,這樣有沒有安心些呢?」盯著她得意的笑臉,傅瓔珞又道:「若是仍無法心安,不如請鳴玉出來,有他證實我相信你會更放心。」

  上官夫人一驚,暗忖:錢都收了,這女人還想玩什麼花樣?

  「不必了,你馬上離開。」怕節外生枝,她只想快快把傅瓔珞打發走。

  「為免之後又有牽扯,我認為事情還是在這裡說清楚比較好,上官老闆,你說是嗎?」她之所以會親自來到上官府,為了便是要一勞永逸。

  濃密的眼睫合上,心跳怦怦作響,手心滲出冷汗,傅瓔珞站得直挺挺的,卻不知何故,總覺得雙腳快要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在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後,她徐徐吸了口氣,再吐出,然後翩然旋身,迎上他——

  眸底不復柔情蜜意,只剩凜冽的冷霜,凍骨寒心。

  剎那間,她的胸口彷彿遭受千百支利箭刺中,一支支都射穿她的心、透進她的髓,似要讓她粉身碎骨。

  痛……除了痛,仍是痛,痛徹心扉。

  然而,這是她親手策畫,容不得她後悔,她很清楚自這一刻起,他們之間再無感情,他已全部收回。

  如此也好……

  「上官老闆。」她淡淡的開口。該決絕的時候,她絕不會心軟。

  「為什麼?」上官鳴玉無情的眸光似仍存有一絲絲希冀,期盼這一切全是假的。

  「上官老闆,既然你想知道答案,我就告訴你。還記得上回我說我心裡有個最厭惡的人嗎?那人便是——你。」

  聽傅瓔珞這麼說,上官夫人心裡的大石總算落下。

  上官鳴玉無法說話,只因心在淌血,他愛她之深,她竟厭惡他?

  「天之驕子如你,什麼都有、都不缺,外貌清俊不凡、氣質出眾,甚至連個性也找不到什麼缺點,像你這種人,我是愈看愈討厭,憑什麼你生來富貴,而我卻得歷經磨難方能生存下來?因此打從一開始,我便是存心玩弄你的感情,在你開口說耍娶我之後便會結束,我一直很想瞧瞧像你這樣的人若失去了感情會變成何種模樣。」

  她最後一句話盈滿了怨恨、嫉妒,如一把尖刀,要他命般的,毫不留情刺穿了他。

  「就為了這個理由?」

  「不然呢?莫非你以為我們之間非要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才會這麼做?上官老闆,你終究是太單純了,有時候厭惡一個人是無須什麼理由,今天你不小心撞我一下,明日我便要你命,這才是現實,我僅是單純不喜歡你這個人罷了,壓根沒有其他原因。」

  聽她的口吻冷淡,似談論著無關緊要的話題,令他的心痛極了。

  「不曾對我有過感情?」他的眸子始終緊鎖著她的身影。

  傅瓔珞嗤笑了聲。「感情值多少?對我而言,銀子比感情更重要,不過你的感情價碼確實很高,值一萬兩呢,真沒想過能拿這麼多。上官老闆,為了你好,以後要愛人之前千萬要看清對方。別再傻傻地放下所有的感情,要不再被騙一回就太傻了。」未了的幾聲淺笑,深深扎入他的心坎。

  他對她,心死。

  一雙幽幽深潭,再也不會存有她白色的倩影。

  上官夫人本想把傅瓔珞趕走,可當她瞧見兒子那張心碎的臉後,微啟的唇竟說不出半個字來,因為她實在沒想到兒子會那麼受傷。

  「多謝傅老闆的提醒。」

  這句話,斬斷了他們之間的緣分。

  他們——將再無關聯。

SOGO榮譽會員

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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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30: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三年後

  「許公子,您終於回來啦。」成德熱情招呼道。

  許公子爽朗回應,「成德,好久不見了。」

  「是啊,許公子也離開祥龍鎮三年了吧,生意做得如何?還順利吧?」

  許公子以前也是書肆的常客,最常買的是能打發時間的小說,為人客氣又大方,是位好客人。

  他笑得合不攏嘴。「還不錯,上官老闆在嗎?」

  「在在,請等等。」成德步入簾後將上官鳴玉請出來。

  「許公子,別來無恙。」

  「還不錯!對了,你與傅老闆應該已經成親了吧?」許公子以為是最安全的話題,卻不巧是上官鳴玉的禁忌

  聽見許公子提起這個禁忌,成德趕忙對他使眼色,哪知許公子不知是不是眼力退化,竟然沒看見,還傻傻的等回復。

  不過……怎麼突然有點冷意刺骨呢?嗯,真怪。

  上官鳴玉淡淡一笑,「許公子,我為何要娶傅老闆?」

  許公子被問得一頭霧水。記得他要離開祥龍鎮前,他和傅老闆的關係已逐漸明朗,所有人也都抱著祝福的心態,他這趟離開那麼久,本想說肯定來不及喝這個喜酒,哪知上官鳴玉會如此回答,害他頓感困惑。

  成德隨即拿著一本書插進兩人中間。「許公子,您要找的書我幫您找到了,快來看看是不是這本?」他將許公子拖離老闆面前,躲到角落去講悄悄話。

  幸虧許公子還算機靈,成德的異狀立刻讓他明白肯定有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公子,您太久沒回來才不曉得老闆與傅姑娘早就沒有關係了。」自從傅姑娘的弟弟也在鎮上開了間食館後,由於兩位都姓傅,同時喊「傅老闆」,還得先弄清楚說得是誰,傅姑娘並不計較稱謂,便讓人喊弟弟傅老闆,眾人則改喊她傅姑娘。

  既然要講悄悄話,音量自然要放低,兩人的聲音幾乎到耳語的地步。

  「為什麼?」

  「這個……」成德邊說邊探頭往老闆那兒瞄去,所幸老闆又進入簾後,他才放心大膽地說:「就是有一天早上,他們就不說話了,甚至連在街上巧遇,也是看也不看對方一眼,好像完全不相關的陌生人,連我也一頭霧水,弄不懂。總之,真相除了當事人之外沒人清楚啦!」

  「那豈不嚴重了?」難怪剛才他會突然覺得寒意襲身,果然出事了。「多久啦?」

  「已經三年了。這段時間他們連一個字也沒說過,您也清楚我家老闆就是那個性,雖沒特別表現出來,可卻是好惡分明。現在我們這兒,嚴禁提起『傅姑娘』這三個字。許公子您還好,因為剛回來老闆才對您寬容,上回有個笨蛋自以為風趣,大刺刺地提起禁忌,就被老闆請出門了。」

  這兩人那麼相配說……「真沒辦法可解?」

  成德一臉愁苦地說:「嗯……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吧。」

  那就真的困難了。

  「兩位,請問說完了嗎?」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他們一跳,猛地回頭發現是臉上笑容可掬,神情卻相當冷冽的上官鳴玉。

  「老闆,我們說完了。」成德到底是當人夥計的,很清楚該怎麼對付自家老闆。「許公子,這應該是您要買的書吧?」

  見上官鳴玉的神情有點駭人,許公子不敢多做停留,「是、是,就是這一本,幫我結帳。」

  兩人一搭一唱,等許公子結完帳,成德才放心。

  「成德,許公子為何要買『論語』?」

  糟。他剛好在整理「論語」,就順手……許公子,明天記得拿來換哪!

  「上官大哥、成德,早!」

  「早,邵小姐。」

  「玲瓏,怎麼有空來找我?」玲瓏這陣子對「饕餮食館」著了迷,幾乎天天往那裡跑。

  「饕餮食館」的老闆是傅彧,已開業三年,生意興隆,向來對吃相當重視的邵玲瓏是在前不久才發覺「饕餮」的美食,近來日日上門報到。

  「上官大哥,別這麼說嘛!玲瓏還是有把你放在心上喔。」甜甜的笑容是她致勝的利器,除了對大哥無用外,要對付上官大哥可是綽綽有餘。

  「我又沒責怪你天天上『饕餮食館』的事。今天過來有什麼事?」

  「上官大哥,你不是說要找什麼書都難不倒你嗎?」

  上官鳴玉看了一眼她寫滿心事的臉,很清楚她接下來要說什麼。「說吧,要找什麼書?」

  「果然最瞭解我的就是上官大哥!我想找一本『饕餮食譜』。」

  「饕餮食譜?那不是前朝御廚所撰寫後來卻遭查封禁賣的書嗎?這可要費點功夫了。為什麼要找這本食譜?」認識玲瓏的人都清楚她嗜吃,卻不懂下廚,給她食譜壓根沒用。

  「上官大哥,這秘密我只同你說,先別說出去喔……我是想找到這本食譜送給傅彧,他是廚子,一定會很高興。」提起傅或,就想到美食,邵玲瓏樂得眉開眼笑。

  「怎麼如此用心為他?」還記得上回霽東說玲瓏對「饕餮食館」有興趣,看來她真是對傅彧志在必得了。

  「我也不太清楚,就只是想看見他笑啊!」她沒有其他意思,單純為了討傅或開心。

  「好吧,我會幫你留心,不過不能保證找得到。」

  「上官大哥肯幫忙,玲瓏便很高興了,本來還以為你會拒絕呢,總之,無論要花多少代價,我都願意。」

  「我為何要拒絕?」

  「因為是傅彧啊。」見上官鳴玉仍一副不解的表情,她補充一句:「傅彧是瓔珞姊的親弟弟。」

  「你的意思是我會將氣出在傅彧身上嗎?玲瓏,上官大哥會是這種人嗎?」

  「當然不是,只是我怕你會為難。」

  「放心,傅彧是傅彧,我對他並沒有什麼成見,更何況是你要買書,至於要送誰,我也不能干涉。」原來不知不覺中,他視為妹妹的玲瓏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而他……仍留在原地,停滯不前,如今的他,壓根不懂如何去愛一個人,自從那日和傅瓔珞決裂後,他的心便沒了溫度。

  她真的傷他太重了。若感情當真能算計,又何須付出?

  唉……怎麼又想起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了,真是的。

  上官鳴玉低頭在簿子上寫下邵玲瓏要買的書。

  「上官大哥,這次我想再跟你去……」她邊說眼睛邊四處瞟,赫然發現外頭有抹熟悉的身影,立即道:「別看外頭!」

  可人都是你愈不讓他做,他愈會做——上官鳴玉清楚她要阻止他看什麼,偏偏他就是因為清楚才更想看。

  偶爾四下無人的時候,他的視線總會不自覺地望向對門,有時捕捉到那抹身影,他便會多看幾眼,然後再轉頭迅速斂住情緒。

  他愛她至深,她亦傷他至深,在他心底有道無法癒合的傷口。

  過了一會兒,那道粉色身影也正好看著書肆的方向,兩人的視線不經意的碰上了。都已三年過去,有別於一開始還會各自別開目光,一副不想看見對方的態度,如今無聲的對望,竟添幾分愁悵。

  有人說時間是最好的藥,上官鳴玉不得不承認。

  每晚折磨著他的痛苦已慢慢消褪,也許再要不了多久,便能徹底遺忘,既然他們無緣,他也不強求。

  直至眸底的身影消逝在對門裡,上官鳴玉又怔了片刻,方回過神來。

  「上官大哥,你還喜歡著瓔珞姊,對嗎?」邵玲瓏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沒有。」嗓音冷然,他專心在紙上寫著書名,頭不再抬起。

  「若你真的不再喜歡瓔珞姊,我會鼓勵她嫁給我大哥喔。」其實她已經開始進行了。

  湊合她和霽東?根本不可能。

  「你大哥迷戀夏府大小姐的事情,你這個做妹妹的該不會不清楚吧?」上官鳴玉提醒她。

  「當然清楚,不過在沒有成親前一切都是未知數,也許哪天大哥突然發覺自己並不愛夏大小姐,這種事很難說。」

  「玲瓏,別亂玩,感情的事不能胡來。」

  「喔,上官大哥就不胡來了嗎?正所謂旁觀者清,我可是看得很清楚呢。」察覺向來內斂的上官鳴玉,眼底竟洩漏一絲愁悵,邵玲瓏立刻乘勝追擊。「既然喜歡,為何要分開?」

  「這事你不會明白的。」連他也不明白為何會招致她的憤恨?

  瓔珞怎會恨他恨到為了讓他痛苦,連感情也能一併利用?

  想到她的溫柔,再想到她的無情,或許他從不曾瞭解過她。

  「是啊,我們所有人都不明白,只有你們當事人最明白,那能解決這件事的也僅有你們兩人了,對吧?」

  在一旁整理書籍的成德聽了猛點頭,他想大概只有邵小姐才有當面跟老闆說這件禁忌的勇氣了。

  別人感情的事真的很麻煩。

  

  「老闆,小心慢走。」

  「嗯。」

  上官鳴玉明日便要帶邵玲瓏前往松南城,因此他今天在書肆裡待得比較久,交代成德一些事。

  他甫關好門,便瞧見一抹纖影往右直走,那是傅瓔珞每日必經的路。

  剛失去她的時候,他有時也會走那條路,走著他們曾一同走過的路,望著兩旁未改變的景色,如今,那條路再也不可能有他的身影。

  他與她,早已走上不同的路,此生再無交集。

  上官鳴玉轉身,與她背道而馳。

  喀啦!傅瓔珞有聽見落鎖的聲音,離開酒館時便注意到書肆的燈未熄,她站在門檻內,腳步怎麼也跨不出去。

  常常她就這麼站在這兒凝視對門,趁入夜後、趁書肆無人,趁無法看見那張臉之時,她才有勇氣。

  他恨她,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畢竟她當初所希望的便是這樣的結果。

  她恨他,他也恨她,這樣才公平。

  然而,正因為愛愈深,恨才愈深,本以為結束之後便能放下他,從此擺脫「上官」的枷鎖,殊不知卻將她束縛得更牢,令她每日每夜都受到折磨。

  她……是否做錯了?

  是否當初就該選擇另一條兩人都能幸福的路?

  在看見對面的門緩緩打開後,傅瓔珞迅速跨過門檻,與阿猛打聲招呼後便往住處走去,聽見他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她不敢回頭。回想曾有他作陪的夜裡。他總配合她放慢腳步,延長兩人相處的時間……

  「傅姑娘,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帶著威脅的語氣驚得傅瓔珞回過神,眼前站著五名男人,凶神惡煞的模樣,她不記得曾見過,卻知道麻煩上身。

  「你們是誰?」

  「傅姑娘,別問太多,跟我們走就是了。」

  跟他們走?她又不是蠢蛋。

  「要我跟你們走……」她邊說,腳下邊往後退。傅瓔珞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跑贏這些人,卻明白若不跑,便無生路。面對逼近的男人,她眉心微蹙,跟著轉身拔腿就跑,心裡慶幸她並非尋常的姑娘,要不根本跑不動。

  她閃入小巷子裡,左閃右拐,看看能不能跑回酒館,她希望阿猛他們還沒有離開,否則……

  倏地,有人一手捂著她的嘴,另一手扣緊她的腰,一股蠻力將她往旁邊更窄小的暗巷帶。

  她的心跳卜通卜通如擂鼓,緊貼著她背部的心跳卻異常冷靜,由鉗住她的強勁力道,她得知對方亦是一名男人。

  「跑掉了!」

  「該死!怎麼會讓個女人跑掉,應爺知道了肯定不會饒過我!還不快把人找出來?你們兩個往那邊找,你們跟我來。」

  靜謐的幽夜,只有天際的月亮映照著街景,在地上拖曳出深長的影子,直到腳步聲往四周散去,她才聽見本不該再聽見的醇嗓。

  「是我,別怕。」上官鳴玉本應往回家的路走去,但不知何故,放不下另一頭的她,於是轉身追上她,此刻他很慶幸自己有改變心意,否則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你怎會在這裡?」兩人雖已分開,她仍不至於會忘了上官府是在反方向。

  「你是不是得罪應爺了?」他不答反問。

  「我與他素昧平生,怎會惹到他。」酒館開業四年,她信譽良好,也懂得做人,連客人都不曾得罪,更何況是只有聽過名字的應子丹。

  「那他為何要派人捉你?」

  「這就要去問他了。謝謝你幫了我。」慶幸夜色濃如墨,方能掩飾她臉上的紅潮以及淡淡的欣喜,她不會胡思亂想,畢竟他是個好人,假使今天不是她,他也會出手相助,她必須保持平常心,別想太多。

  「不客氣。」他淡淡回了句。

  一個始終低著頭,一個則垂下眼。兩人之間的距離是這三年來最近的一次,呼吸近得噴在對方身上,鼻間滿是對方的氣息……無奈兩顆心毫無交集。

  許久未將她看個仔細,細緻艷麗的五官不變,輕盈的身子不增也不減,變得是她那頭如緞的髮絲更長了,變得是她臉上的妝愈顯素雅,變得她一身柔軟的粉色,她已不穿白衣了。

  嘗到失去之痛的那陣子,他不僅經常恍神,連事情也做不了,全賴成德相助,他整日如一抹遊魂,不知如何自處,也不知該如何將受傷的心縫補,曾經他以為自己恐怕再也振作不了。

  外表再多的掩飾也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若真能將她遺忘,不知該有多好?

  唉!

  聽見他淺如呼吸的歎息,傅瓔珞心底十分不好過,雙手緊緊抓著裙子,頭不敢抬起,就怕看見那雙責備的眼神,看見他無法諒解的憤恨。以前認定是他們欠她太多,因此要一一索討回來,如今卻是她欠了他很多、很多……

  假如能夠真的將他自心底拔除,該有多好?

  「無論如何,凡事仍要小心點,應爺不是好對付的,不可能善罷甘休。」他忍不住就是想叮嚀她。

  「……多謝。夜深了,你也趕快回去府休息吧,他們應該走遠了,我不會有事。」他的溫柔總能輕易侵入她的防備,讓她棄械投降。

  許是受到靜謐夜色的影響,兩人察覺彼此間的氛圍有些不同,在難以抗拒的情況下,上官鳴玉渴望能再與她多相處一些時候。

  「我不放心,還是讓我送你。」

  「真的不用了,上官老闆,我自己可以走。」怕愈陷愈深,她必須拉開兩人的距離。「你趕快回去吧,應爺這件事,我明天就會去處理,不會有事的。」彷彿怕他不相信似的,她保證道。

  上官鳴玉佇立原地,動也未動。

  風輕輕吹過,吹起了她耳畔的髮絲,她抬手欲整理,他卻早她一步,將她的發輕輕撥到耳後,並藉著月光凝視那張朝思暮想的嬌顏。

  這三年來,他心頭掛念著她,縱然娘親與姊姊們不斷催他成親,他的心卻平靜無波,再也不能掀起一圈漣漪。只因心底滿是她。

  白色的倩影繚繞腦際,並未隨著時間而模糊。

  戒不掉、忘不了,只能任由思念蔓延,深入骨體,百般折騰,即使夢裡也都是她。

  他不愛她,他不愛她、他不愛她、他不愛她、他不愛她……即便心底默念上千回,仍是惦記著、想念著她,誰能教教他,究竟該怎麼遺忘?

  「為何……」

  為何我會如此愛你?明明你傷透我的心,我心底卻仍有你的身影,究竟是為什麼?

  未竟的話語伴隨秋風而去,進不了她的耳,她僅能迎向他的視線,只見他的目光熾熱地鎖住她,看得她揪心,他倆明明已經沒有關係,他為何要這樣看她?難道他不知道他的目光能再次撩動她?

  她要避開,非避開不可,無奈心頭愈是想,便愈不能迴避,只能一寸寸任他掠奪。直到這一刻方才明白,她愛他,愛得太深,忘也忘不了,只能在這份已經結束的愛情中沉溺。

  上官鳴玉意識到自己差點又著迷於她的瞳眸,輕扣她下顎的手旋即收回,斂住所有不該滋生的情緒。「我明日要與玲瓏前往松南城。」

  「你……你告訴我做什麼?」

  是啊,告訴她做什麼,他倆再無關係了不是嗎?

  他嗤笑。「是啊,我告訴你做什麼。既然你不需要我送,自己小心點。」說完,轉身不再停留。

  既然不屬於便不該強求,傅瓔珞沒有多看他一眼,轉身欲走,哪知才走沒幾步,便察覺自己的左腳踝疼得厲害,本想忍痛走回去,方踏出一步便忍不住低吟一聲,原以為如貓叫的音量不會被聽見,誰知隨即身後便有一股力量撐住她。

  「受傷了?」

  她垂眸頷首。

  「只剩兩條街而已,我扶你。」這次他不容她拒絕,雙手逕自攙扶著她。

  她乖乖的由他扶著走,似是怕加深她的傷勢,上官鳴玉的腳步放得極慢,在月色下慢步而走,只聞輕淺的腳步聲、風聲,以及彼此的呼吸,其餘的再也沒了,他們沒有說話,就怕會破壞難得的寧靜。

  他不禁回想起很久之前,她也是腳受了傷,不願走路,他則是認命地抱起她,比起現在,那時的關係似乎還更融洽也甜蜜……實在不該再回想從前,他倆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退不得,只有繼續往前。

  兩人沉默的走著,直至來到她住處門前。

  「謝謝你。」

  「這沒什麼,你腳傷還好吧?」

  「應該沒什麼大礙,謝謝……」她再次朝他道謝。

  「不客氣,好好休息。」

  「那個……你明天要與玲瓏出門,凡事小心點。」說完,傅瓔珞在前來應門的小桂攙扶下,走進屋裡。

  上官鳴玉本欲離去,卻發覺小桂以目光暗示他等一下,他便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小桂匆匆走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張折疊整齊的白紙交給他。

  「這是什麼?」

  「上官老闆看了就會明白了,不過看完之後記得要還我,千萬不能弄丟,就這樣了,明兒見。」話一說完,小桂輕輕關上門。

  上官鳴玉看了看手上的紙,才輕輕打開。那是一張捐款的收據,捐款日期是三年前,捐款人是他的名字,而捐款金額——

  一萬兩。

  就是這個數字讓他心痛很久好不容易才稍稍復原,為何現在還要再挑動他的傷口?這代表什麼意思?

  是否代表她對他是有心的?

  他與她之間……究竟要何時才能有個了結?

  上官鳴玉又看了好一會兒,才將那張紙折好收入懷裡,正要回轉上官府時,念頭一轉,他遂往反方向而去。
  


  第八章

        已經一個月了,邵玲瓏都從松南城回來了,上官鳴玉卻是不見蹤影。

  這一個月來傅瓔珞每次經過書肆時。目光便會毫不掩飾地看過去,明知那裡沒有想見的人。

  以往他也會離開鎮上好一陣子,她也沒那麼在意,這次卻是他親口告知,即使他沒其他意思,她也很開心。

  「老闆,你想買下對門的書肆嗎?」

  聽見小桂的問題,傅瓔珞怔了下才回答:「咱們酒館經營得好好的,我幹嘛要去買下對門的書肆?」再說若買下來,以後要見他的機會就更少了。

  「那為何你老是望著對面?酒館是在這裡。」看穿傅瓔珞的意圖,小桂存心調侃。

  「我沒在看,是在思索事情。」

  「思索什麼?」

  「……」傅瓔珞當然掰不出來。「小桂,你太閒了是不是?」

  小桂頗無奈地說:「老闆,我在拖地,是你擋到路,如果閒著沒事,請早點回去休息,或是到其他地方,別在這裡礙手礙腳。」

  堂堂老闆竟被夥計嫌棄?傅瓔珞很想擺出老闆架式回應,不過最後只是安靜離去。

  她一直很依賴小桂,和她情同姊妹,這幾年若沒有小桂的扶持以及弟弟的陪伴,她大概早早就逃離這兒了。

  不得見,偏欲見,這苦……難熬哪。

  書肆的門沒有關緊,門縫透出一絲光亮,上官鳴玉不在的時候,成德也不會待很晚,以為是他回來,她抑不住想見他一面的衝動,走到書肆門口,正欲從門縫往內張望,門卻當著她的面打開,是成德。

  「傅姑娘?!」成德很驚訝會看見她在外頭,聽見細微聲音,還以為是老闆回來了。「有事嗎?」對於這個無緣的老闆娘,他實在很替老闆感到惋惜。

  「不……我見你門未關,想來看看還能買書嗎?」面對外人,她倒是能說出毫無破綻的謊言。

  「當然可以,快請進。不好意思。老闆不在,我積了點事正忙著,您自己挑選,要結帳的時候再喊我一聲便成。」

  成德果真把前頭留給她,自己到後頭去整理。

  整整闊別三年,才能再進入這裡,傅瓔珞心頭盈滿莫名的雀躍,她走走瞧瞧,指尖滑過每一本書的封皮,回想每回前來與他聊天的甜蜜……浮現腦海的記憶,依然如此清晰,彷彿昨日才發生。

  環顧四周好幾回,最後她挑選坐在他常坐的椅子上,撫摸他最喜歡的那支筆,心情激動難平。

  假使當初她能放棄恨,他們今日應該會很幸福,說不定已經成親也有孩子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幾乎難以想起當初為何執意走上那一步?可就算時間真能倒流,她深信自己仍會走上這條路,然後現在獨自坐在這兒後悔,畢竟三年前,她對他確實愛恨交織。

  那恨橫亙在胸口十年,隨著所受到的苦與痛漸次加深,早蒙蔽了她的心,為求報復的她不計代價,但此刻,她竟再也想不起當時的感覺究竟如何。

  有些事情如果不經歷過,永遠不會有領悟,當初以為自己已經看透一切,哪知得等到現在方能明白不是時間、不是報復,更非折磨——放下才是最好的結束。

  無奈太晚醒悟,已經來不及了。

  傅瓔珞輕輕把玩了幾下手中的筆,隨後放回原處。

  她伏案,小臉枕著手臂,默默垂下眼睫。她與他,不可能再回到原處,僅能利用這些偷來的時間想念。

  有些心痛、有些懊悔,卻都來不及了……

  

  熟悉的身影正伏於他案桌上。

  結束這趟購書之行,上官鳴玉終於回到書肆,甫推開門,便看見傅瓔珞趴在桌上,瞬間撫慰他疲憊的身軀,不過他還是很詫異她會在這裡。

  他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望著她,嘴角悄悄往上揚,為了玲瓏的心願,五天的行程縮短成三日,等玲瓏找到想要的書便由邵府的車伕送回來、他則前往下一個目的地。這趟他著實累了,但一見著她卻又精神百倍。

  「傅……」成德沒聽見聲音,便出來瞧瞧。

  上官鳴玉連忙示意他小聲點。

  成德很機靈,立刻將聲音吞回去,湊近他身旁耳語道:「老闆,你終於回來了。」再不回來他肯定不成人樣。

  「你去把外頭的書搬進來,然後就回去休息吧。」

  「可是後頭我還沒整理完。」老闆不在,他變成怠惰的夥計。

  「待會兒我會弄。」

  待會兒?成德壓根不信。老闆一副疲累樣,哪有什麼力氣幫他整理,嘖嘖!當他好騙啊?老闆肯定是想與傅姑娘獨處,才要將他這第三者速速驅離,放心,他很識相,不會自討沒趣,他也想回去陪陪妻子,最近她又懷孕,最需要丈夫的關愛。

  等成德離開後,上官鳴玉將門關上,終於能光明正大將傅瓔珞的美盡收眼底。

  一個人的真心與否,不見得能掩飾得極好,在這點上,瓔珞便做得不怎麼成功。

  清楚她的確對他有情,並非她所說只是看不慣天子驕子的他,更非為了錢,他心底明白,可惜這些都是在這一年才慢慢有所察覺,畢竟當初她傷他太重,讓他什麼都不敢再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然而走到分離時,他竟想走回頭路。

  假如當時他能有此刻清晰的思路,或許他們已經成親了;假如當時他願意靜下心好好思索,說不定事情會迎刀而解;假如……太多太多無法實現的假如都成了清晨的朝露,追之不急。

  他們已經沒有所謂的「假如」。

  那麼,現在呢?

  來得及嗎?他與她,還有沒有後悔的機會?

  「瓔珞、瓔珞……」每喚一次她的名字,便益發思念她。

  他想再度將她擁抱並且不放開——這樣的機會,還有嗎?

  轉眼已過了三年,他們之間還能再蹉跎幾個三年?

  若不想繼續後悔,他得改變作法,假使瓔珞非要保持距離,非要折磨他,他也沒說不行,只不過要換個方式。

  從今日起,他們之間要按著他的方式來走!

  

  叩叩!

  夜裡的敲門聲格外清晰,上官鳴玉打開門,站在外頭的是四處尋找自家老闆好久的小桂。

  「上官老闆,不好意思,見書肆燈還亮便過來問問,請問有看見我家老闆嗎?」她家老闆失蹤了,她與傅彧分頭找人,卻怎麼也沒找到,她急得都快跳腳了。

  「她在裡頭睡著了。」

  什麼?!她家老闆在書肆裡睡著了?!

  「煩請上官老闆喚醒她,我得帶她回去。」

  「她睡得很熟,就讓她多睡一會兒,等瓔珞醒了,我會親自送她回去可妥當?」

  有上官老闆的保證自然妥當,只是……她覺得他好像不太一樣,是否是那張捐款單發揮作用了?

  「上官老闆,那張紙你看過了吧?」

  「看過了。」他打開抽屜取出來交還給小桂。「你想跟我說什麼?」

  「應該是上官老闆要跟我說什麼吧?」

  他一笑,小桂果然是瓔珞最得力的助手,精明得很。

  「即使我不知曉這件事,我與她也會愈走愈近。」是曾恨過,但他對她的感情終究是愛。

  「你對我家老闆是什麼樣的感情?」

  「我愛她,這個答案滿意嗎?」

  小桂笑眼以對,安心不少。「十分滿意,那麼,我就能告訴上官老闆一個故事了,這故事是在老闆與我認識之前發生的,是老闆親口告訴我。」

  「願聞其詳。」

  「是有關你們兩個的事情,老闆的故鄉是洛韶鎮,她說你是她的青梅竹馬,亦是她的未婚夫,你待她極好,還送了枚戒指給她,老闆說戒指十分昂貴,是她始終不願賣的寶物,即使生活再苦也未曾動過變賣的念頭。當初她家道中落,失去一切,上官夫人卻將她趕走,還說你嫌棄她醜陋,根本就不喜歡她,是為了她家的財產才對她好的……」

  注意到上官鳴玉神情一怔,小桂接著往下說。

  「離開故鄉的老闆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這段經過老闆就沒跟我說了,因為她說有些事情不適合告訴我,我想她是怕我聽了會為她傷心吧。其實老闆並未成親,她說的丈夫就是你,一來是為斷了其他人的覬覦,二來也是因為不曾想過會與你重逢,故而說丈夫已死,可我明白老闆心裡一直有你,即使在重重傷害你之後,她有一段時間夜夜難以成眠,經常獨自坐在花園裡流淚。」說到這裡,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玥兒……

  原來他的玥兒不是為求富貴才離開,她是被迫離去,他竟被娘欺騙了這麼久。

  「而且,我想老闆應該很想嫁給你,只不過之前生活太苦,她在心底曾起誓,只要能讓她平安活下來便終生不嫁。上官老闆,如果你真的愛我家老闆,就請善待她,老闆的前半生已經夠苦了,希望往後有你的照顧,能讓她真正獲得幸福。」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對不對,她只是想讓老闆別繼續後悔,孤獨終老。

  「小桂。我會的,謝謝你告訴我。」

  「老闆就麻煩你了。」小桂朝上官鳴玉鞠個躬。再進房看了傅瓔珞一眼後便離開書肆。

  上官鳴玉回到房裡,站在床邊,滿心滿眼儘是憐惜。那名曾經讓他呵護在手心疼著的小女孩,如今已經長大,並且平安回到他身旁。

  他在床沿落坐,執起她戴著戒指的手,來回撫摸她粗糙的掌心。

  難怪她會知道他不能喝酒的原因,無怪乎這枚戒指有些眼熟,若上回能再看仔細點,相信事情也不會走到這地步,說不定會有轉圜的餘地,不過他也慶幸一切都不晚,還來得及。

  來得及補償,來得及再愛她,幸好。

  「玥兒,原來你還記得我愛你穿白衣,你的白衣是為我而穿的嗎?無論你過去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再放開你的手,我知道你最怕孤獨,從此再也不會讓你孤零零了。」

  玥兒,他的玥兒終於回來了。

  慶幸上蒼的垂憐,才沒讓他失去心愛的女子,這一生他將好好守護她。

  不再分離。

  

  你快走吧,鳴玉從來就不曾喜歡過你,真以為自己有多可愛嗎?若不是看在你家的財產份上,我壓根不會接受你這樣的醜媳婦!

  上官夫人,求求您,讓我見見鳴玉,我想聽他親口說……

  鳴玉不想見你。

  上官夫人……

  你再留在這兒也是自取其辱,鳴玉不會見你。來呀,趕她走!

  鳴玉!鳴玉!

  她嘶吼的喊著心底僅存的依靠,然而擺在眼前的,卻是讓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執予之手,與子偕老。

  這八個字繚繞耳際,然而現實竟這般殘酷,心頭的疼無人可說,不僅滿身傷痕,她的心亦是。

  傅瓔珞一覺醒來,胸口仍殘留著過往的痛,待她拭去眼角的淚水方察覺自己不是睡在平日該睡的床上,而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是哪兒?

  「醒來了嗎?剛好,我為你買了早點,趁熱吃。」上官鳴玉端著早點走進來。

  不是睡在自己的床上已經夠奇怪,更詭異的是上官鳴玉竟然拿早點給她?

  是在作夢,還是這三年的事情根本不曾發生?

  迎視她充滿狐疑的眸光,他笑道:「放心,這裡是書肆後頭的房間,有時候我會在這小憩片刻。」

  「我怎麼……」

  「你昨晚伏在案上睡著了,我怕你著涼,才把你抱到床上,你睡得很沉,沒有磨牙、打呼,只是不時會翻身,被子掉了幾次而已。」他含笑道。

  傅瓔珞聽了神情尷尬,這不就表示——他看了自己整夜?!

  「你應該讓小桂來接我。」她整晚沒回去,都沒人擔心嗎?

  「小桂有來,還叫了你好幾次,她說你很久沒睡得這麼熟,我便想乾脆讓你好好睡一覺。」

  「是你陪著我?」

  「這裡僅有一間房、一張床,總不好讓小桂睡在外頭,當然只有我陪你,睡得可好?」

  「很好,謝謝。不好意思,麻煩了你整晚。」她真的是尷尬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怎會?看著你,我一點也不覺得累。」反倒精神十分亢奮,乾脆動手整理書肆,把書堆疊好,再幫成德記下新進的書籍清單,想看她時,放下筆便能見到,他整晚樂此不疲。

  傅瓔珞愈聽愈困惑,他不是應該很厭惡她嗎?怎麼一夜之間全變了?

  「瓔珞,你可知這趟我為何要帶玲瓏一道去?」

  「是玲瓏又要買書吧。」他對玲瓏始終很好。

  「是啊,不過說是為玲瓏,其實是為了傅彧。」

  「為傅彧?」關傅彧什麼事?

  「玲瓏要送傅彧一份禮物,我只是陪她去找。」

  「什麼禮物?」她知道玲瓏最近常往「饕餮食館」跑,卻不知玲瓏和弟弟的交情有這麼深。

  「是前朝御廚留下的一本食譜,為了這本食譜,我費了不少心力,為玲瓏、為傅彧,更是為你。」以往他不會來她面前邀功,但自昨日後,他心態有了巨大的轉變。

  「這哪算為我……」

  「傅彧開心,你也高興不是嗎?」

  他明白瓔珞心底有多在乎這個失而復得的弟弟,幾乎只要是傅彧開口,瓔珞沒有一件不幫他達成期望,最厲害的便是「饕餮食館」竟能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籌備完成到開業,她功不可沒。

  「你不用對我這麼好,我們……」她欲走還留,想與他多相處一些時間,又必須快些離開才能不再有奢望。

  他為她做的太多了,就好比應爺的事,隔天她本欲親自過去解決,哪知對方先派人來道歉,並說是一場誤會,想也知道是誰幫她解決這件事。

  「我期盼你能懂我的心意,瓔珞,我仍愛著你。」他能隱藏對她的愛,卻無法抹去。

  在那一瞬間,傅瓔珞彷彿聽見心臟跳動得快要衝破胸口的聲音,她愕然得不知如何回應,好像不是聽錯,可又像是在作夢,莫非她仍在夢裡沒醒來?

  「我以為我們已經結束了。」

  「曾經結束,但誰說結束不能是另一個開始?瓔珞,記得你曾說羨慕什麼都不懂的我,如今,我明白自己的心意,是不是代表能更接近你一點?是不是我們能從頭再來過?」上官鳴玉拉起她的手擱在他的胸口上,讓她感受他猛烈如擊鼓的心跳。「我不願再失去你,嫁給我好嗎?」

  事情進展快得救她措手不及,腦子裡混亂成一團,她只能想到第一個浮現腦海的思緒——

  「你娘不喜歡我。」

  「我喜歡便足夠。」

  「我、我不能嫁你。」她沒忘記曾立下的誓言。

  「無妨,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不分開,好不好?」他再次牽起她的手,柔聲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無論日後發生什麼事,我都會與你相守直到齒搖發白,不離不棄。」

  「我以為你恨我。」

  「愛愈深,恨愈深,不是嗎?因為愛你,才無法接受你接近我只是為了要傷害我,但隨著時間消逝,你在我心底竟未模糊,我才曉得對你愛已深,假如你真是為了錢,那我會為你更努力工作供你錦衣玉食,可好?」

  傅瓔珞眼眶濕潤了,「為什麼?」

  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落淚表示她亦非無心。「問我為什麼就表示你還不懂當我能看著你的身影、能聽見你的消息,卻不能將你擁在懷裡時有多心痛,若哪一天你真嫁給其他男人,失去的苦,你又能瞭解嗎?」

  「我、我……」她支支吾吾,半天不成語,即使外表看來平靜無波,心湖的浪卻有三丈高,一波一波衝擊著她。她又怎會不瞭解他的痛,只是不裝作若無其事,又該如何度過接下來的漫漫歲月,以為能夠平靜接受,能盡數放下,但他的輕輕撩撥又讓她掙扎、猶豫起來。

  他手心的溫暖她未曾遺忘,又何嘗不想牢牢握住不放,只是……他倆真適合嗎?

  這些年來不時看見他與夏二小姐相談甚歡,還有些客人在酒館裡說著上官家和夏府好事將近的消息,她每聽一回,心就疼一遍。

  真能握住他的手?

  又握得住嗎?

  心慌、欣喜、不安、期待、躊躇,種種的情緒全混在一起,亂了她的思緒。

  「瓔珞,你愛不愛我?」

  「這……」說謊是容易的,要坦承卻難如登天,要是承認了,她的意志便如崩毀的沙城。「能不能給我一些時間?」她需要好好釐清他們之間的未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轉移話題。

  「放心,還早,卯時初而已。」

  「那我該走了。」還好,大清早的,路上沒幾個人,她能不驚動其他人地偷偷回去。

  她甫轉身,上官鳴玉伸手扣住她的腰。「何時要給我答覆?」他慢慢進逼,不會再給她逃跑的機會。

  跌入他的懷裡,她險險站不住,面對他一改之前的強勢作風,她有些不習慣。

  「呃……總得給我幾天的時間吧。」

  「多少天?」

  「三天。」足夠她輕裝逃出祥龍鎮。

  「不,太久了,最遲明天便要給我答覆。」

  這樣她來不及交代事情,不過迫在眉睫,先逃再說。

  他輕撫她的臉龐,笑容裡滿是信任。「瓔珞,你不會逃走的,對不對?」

  呃……這話問得她無言以對。

  「我先回去了。」她非走不可。

  「我送你。」走在前頭的他,貼心地為她開門。

  傅瓔珞只想快點逃走,右腳才踏出門檻,一雙鐵臂冷不防摟住她的腰,將她往後一帶,跟著頰上落下溫暖的感覺,登時她雙頰泛起桃色,他的吻熱度竄向四肢百骸,但她的呼吸彷彿遭人扼住,心跳急促,胸口的震盪清晰可辨。

  「你……」盯著那雙寧如鏡,卻蘊含深意的黑眸,傅瓔珞覺得他的改變實在很大,之前是彬彬君子,現在的行為卻有著明顯的侵略性,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上官鳴玉薄唇勾笑,笑得如沐春風。

  「小心慢走。」他情意深深地叮嚀。

  陷入他微笑的誘惑中,她呆呆頷首,接著一轉身,彷若青天霹靂——

  注視面前那一個個彷彿被點穴般無法動彈的路人們,只見他們瞠目結舌得幾乎要掉了下巴,驚詫錯愕得不知做何反應,除了瞪大眼睛,還是只能瞪大眼睛。

  怎麼回事?

  三年來不曾有過交集的兩人,怎會大白天的自書肆一塊走出來,而且上官老闆今日也反常地沒有準時開門做生意,這兩人該不會……

  種種的猜疑、揣測清楚明白地寫在眾人的臉上,過了一會兒,他們臉上的表情從目瞪口呆轉換成瞭然於胸的恍然大悟——

  原來啊……

  不必說,傅瓔珞大概也能猜到他們在想什麼。

  她居然被設計了?!

  她猛地轉頭,狠瞪著身後的男人,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以洩心頭之恨。

  「你陷我於不義!」她的聲音輕到只有他才聽得見。

  上官鳴玉莞爾。「沒有。」

  還敢當她的面說沒有?「現在根本不是卯時初。」

  「大概是我忘了時間,要不然我怎會不開門做生意呢?」兩句話就輕鬆撇清責任。

  「你——」

  「上官老闆,何時娶傅老闆呢?」

  「記得要發帖子給我們哪!」

  「姑娘家的青春不可蹉跎,都三年多了,即使是為了事業,也該先成家啊!」

  傅瓔珞尷尬地不願轉頭面對眾人。

  「唉唉唉,怎麼各位都怪我呢,倘若傅姑娘點頭答應,我立刻以花轎迎她進門。」上官鳴玉不光是嘴上這麼說,雙手還搭上她的肩,轉過她的身體,讓她親自面對這些街坊鄰居的關心。

  「傅姑娘,何時嫁上官老闆呢?」

  「上官老闆人真的很好,不嫁他可惜啦!」

  「是啊,再也沒人比上官老闆更適合你了,快點把日子訂下吧!」

  以前走過街上,總會聽見鎮民的關心,他也想成親,只不過他想娶的人卻不想嫁他,也只能把這鬱悶放在心底獨自品嚐,終於現在箭靶換人做。

  「呃……」怎麼這情景有點眼熟?

  「你們也磨了這麼久,別再浪費時間啦。」

  傅瓔珞冷汗直流。

  誰、誰快來救救她?

  摟過她有些僵硬的嬌軀,上官鳴玉代替她回道:「瓔珞已答應明日便會給我明確的答覆,各位請別心急,等我們決定日子後,定會發帖子給諸位,到時還請各位務必前來喝杯喜酒祝福我們。」

  說得好像她已經答應要嫁給他一樣,傅瓔珞頓時有種插翅難飛的感覺。

  「瓔珞,你一夜沒睡好,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喔!」會意明白的聲音此起彼落的響起。

  一夜沒睡好?

  他究竟還要將她害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

  「不用了,我昨晚睡得很好,一點也不累,現在我要到酒館。」讓他一路護送回去,答案哪還需要等到明天,今天眾人便會幫她做結論。

  「我送你過去。」他慇勤體貼道。

  一條街而已,需要十八相送嗎?而且還是眾目睽睽之下。

  「真的……不用了。」她真是欲哭無淚。

  上官鳴玉懂得適可而止,笑道:「那好,你小心點走,別又扭傷腳。」

  她真是小看上官鳴玉,怎麼以前竟會覺得他和善可欺,這男人其實是只披著羊皮的狼。

  在眾人目光的夾殺下,傅瓔珞終於平安穿越人群抵達她的地盤,才得以大口喘息。

  「老闆,你真的要嫁給上官老闆了嗎?」酒館的夥計大喜過望。

  原來酒館早已淪陷,一進門眾夥計便一個個眼巴巴地盯著她。

  「以後我們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過去『臥龍書肆』買書?」

  自家老闆與上官老闆似乎有心結,身為夥計只好偷偷摸摸過去買書。

  傅瓔珞真是百口莫辯,唉。行行好。誰可以給她治頭疼的藥?

  

  一夕之間,風雲變色。

  原本不說話的傅瓔珞和上官鳴玉,早上竟同時從「臥龍書肆」走出來,這消息散播的速度快過風速,不消一刻鐘已在祥龍鎮傳遍了。

  今日傅瓔珞無心待在酒館,早早便返家,傅彧也在,姊弟倆正好一塊喝酒談心事。

  「你和玲瓏怎麼樣了?」

  「不錯。」

  「是喔,那我得幫你準備聘金了。」

  月色寂寥……不,其實今晚星光燦燦,是她有心事,才特別注視那抹彎月,連美酒也覺得滋味淡薄。她怎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可以想見,全鎮的人大概都清楚早上發生的事,她躲也躲不過。

  「玲瓏說你早上來過食館,是在躲上官鳴玉嗎?」他很清楚上官鳴玉和姊姊之間的事。

  「是。」她很無奈。

  「還恨他們?」

  「這個問題若是在三年前問我,答案是肯定的,如今……已經有些模糊不清,這恨好像如同夜色,當太陽出來就會消失。」她差不多忘了當時那份強烈的感覺。

  「既是如此,還有什麼好介意,雖然以前挺混蛋的,不過現在看來不錯,值得托付終生,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嫁,真要我養你一輩子?」

  傅瓔珞明白弟弟話裡的意思,對旁人她不知情,不過傅彧對她總愛說反話,要她快點嫁人。其實他已經抱定要照顧她一輩子的打算了吧?

  「我們姊弟倆相依為命不也挺好?」

  「然後成天讓我生氣是嗎?」

  「是你自己愛生氣。」傅瓔珞頓了頓,又道:「想想,我們也相聚三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曾以為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見到親弟弟,三年前當傅彧來到祥龍鎮時,她震驚又喜悅地當著眾人的面哭得淒慘無比,那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沒嘗過的人是不會懂的,至今每每想起過往,胸口便一陣悸痛。

  「做人要往前看。」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都立了誓言,怎可打破,若是天打雷劈怎麼辦?」

  「那就把上官鳴玉推出去擋。」傅彧完全以姊姊的安危為優先考量。

  「我想……他也很樂意幫我擋。」這弟弟除了謹慎、沉穩,還有些無情。

  「姊,有些事耽擱不得,自己好好想想。夜了,我先回房休息。」傅彧起身,離開,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分猶豫。

  弟弟,你就這樣走了?你姊我還很猶豫呢。傅瓔珞沒好氣的看著他的背影。

  是啊。她非常煩惱呢。

  傅彧,小桂都回房了,只剩她一人與明月無聲對望。

  對上官鳴玉本已心死,不敢再留戀,怎知她竟會再次動了心,一晃眼十年已過,再眨眼三年的時間又消逝,他們還能有多少時間蹉跎?

  想到最後,她一口飲下杯裡的女兒紅,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可惡!傅瓔珞,猶豫不決根本一點都不像你,你是在猶豫什麼?想做便做啊!」

  是啊,她向來是先做了再說,想太多並非她的個性。

  既然無解,那就先做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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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33: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上官老闆,我做了一些糕點,我記得你喜歡吃甜食,拿回去吃吧。」

  經常到「臥龍書肆」買書的李姑娘,喜歡下廚,有時候多做了一些點心便會拿來給上官鳴玉,這只是個普通又禮貌的舉動,再說李姑娘也有喜歡的人,雖然沒有人知情,他會曉得是因為李姑娘喜歡的對象也經常來書肆。

  「多謝李姑娘。」

  「鳴玉,有人送你點心啊?」傅瓔珞徹夜難眠,決定事情早解決早了事,一大早便前來書肆找他。

  「是啊。」上官鳴玉轉頭,一抹白影映入眼簾,令他欣喜不已,他的瓔珞又重新換上白衣了。

  「傅姑娘,要不要也吃點?」李姑娘一臉坦率,經過昨日的事,大伙都心知肚明,這兩人早晚會成親,討好未來的書肆老闆娘,說不準將來還有更多折扣優惠。

  她挺喜歡傅姑娘,有著不容人欺到她頭上的氣勢,但在上官老闆面前就變得溫柔體貼,十足十的小女人模樣。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上官老闆。

  上官老闆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可只要見到傅姑娘,眼裡就好像只剩下她,真是讓人羨慕,她深信所有人都希望他們盡早完婚,成為一對令人稱羨的夫妻。

  「看起來真好吃呢,謝謝了,李姑娘。」傅瓔珞眉開眼笑,並往上官鳴玉身旁靠過去,彰顯所有權,要玩大家一起玩個夠。

  李姑娘笑了笑,「不客氣。上官老闆,那幾本書就拜託你了。傅姑娘,我先回去了。」向兩人微微點了頭,她舉步離開書肆。

  等她一走,傅瓔珞立刻退開上官鳴玉身邊。

  看了眼他們之間的距離,上官鳴玉頗覺無奈。「天涼了,怎不多加件衣服,你的身子弱,要是著涼怎麼辦?」即使她拒他於千里之外,他仍是關心她。

  「又不冷。」

  「還是穿上吧。」他走到角落的櫃子前,拿出一件他放在這裡備用的外衣,替她披上。

  沒拒絕他的溫柔,傅瓔珞逕自望著桌上的點心,「你不是不愛吃棗泥糕,我幫你解決這盤。」丟了太浪費,她跟食物沒仇。

  「你怎知我不愛吃棗泥?」

  「聽成德說的。」不過問了一句「老闆在不在?」,成德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他對上官鳴玉的瞭解統統告訴她,害她不聽也不成。「小桂倒是挺喜歡吃棗泥糕。」拿回去剛好借花獻佛犒賞小桂。像

  「你拿去吧。」他知道她與小桂情同姊妹。

  「那我就替小桂謝謝你了。」

  「瓔珞,昨晚睡得可好?」

  「托福,睡得極熟。」

  「是嗎,我也是呢。既然睡得熟,是不是表示你心中早有答案?願意告訴我嗎?」

  「今天又還沒過完。」她這是不是在垂死掙扎?大概吧。

  上官鳴玉不再逼迫,捺著性子等她心甘情願。

  「對了,昨日有客人送來西域那邊的酒,你要不要到我家品嚐?」

  「若你有誠意,應該親自送上門。」現在與上官夫人碰面,可是不智之畢。

  他搖搖頭,「不成,娘對酒之類的東西看管很嚴,我很難偷帶,不過若有客人上門,要喝不是難事。若你今晚有空,要不要帶小桂到我這兒一聚?」怕她還不習慣兩人獨處,答應讓她多帶一人壯膽。

  傅瓔珞覷了他一眼,「難道你娘不會說什麼?」

  「其實娘今天請了秦府小姐過來。你不是說你除了玲瓏外少有朋友,我想秦小姐知書達禮、溫柔婉約,你們年紀相仿,可以介紹給你認識。」

  偏偏挑今天邀人到他家作客,應該是想看看能不能促成一樁姻緣吧!既是如此,她是非去不可了。

  傅瓔珞柳眉挑高。「好啊,我一定準時到。」她怎能不去鬧一鬧?

  「人來就好,不必備禮了。」可惜這招雖有效,也只能用這一次。「書肆會提早打烊,到時我會去接你。」

  「不必了,我自己過去。」要去作客,穿著怎可寒酸。「好了,我要到酒館去了。」

  直至白色的倩影消失在眼前、上官鳴玉才發現好友邵霽東站在外頭不知偷看了多久。

  「霽東。」

  「終於發現我了,原來我這麼渺小。」跨進書肆,邵霽東逕自找了個位子坐下。

  「你自己站在角落,又不出聲,我怎可能察覺。」即使被識破他的計謀,上官鳴玉也不在乎,反正他對瓔珞的迷戀已無須再隱藏。

  「你眼底只有她,即使我站在你面前,你大概也瞧不見我。」邵霽東調侃道。他一直覺得傅瓔珞長得過於艷麗,不會是鳴玉喜歡的類型,但鳴玉的感情卻能持續至今不曾變過,足以想見他是認真的。

  非常非常認真,近乎癡迷的地步。

  「我不是重色輕友的人。」

  上官鳴玉視線投向對門的「女兒紅酒館」,不時能看見心上人穿梭的身影,每一眼都令他滿足。

  邵霽東挑高一眉,將他晾在這兒,還說不是重色輕友?

  「她還不肯嫁你?」

  「早晚的事。」他有這自信。

  端詳好友那副終於得償所願的模樣,邵霽東不禁替他感到高興。「既然是早晚的事,那就先恭喜你了。」他們這對牽扯了三年,實在有夠麻煩。

  「多謝。對了,你明日要下江南,記得要把夏姑娘帶回來。」有關好友的感情也很複雜,直到最近方雨過天青。

  「鳴玉,是弟媳。」邵霽東提醒他。

  「是是是,弟媳。」唉,有夠愛計較的。

  「對了,秦小姐的事是怎麼回事?」秦小姐初春便要嫁到京城,不喜張揚的秦老爺並未對外宣佈,鎮上知道的人不多,他倆剛巧是其中之二。

  眾人皆以為上官鳴玉斯文好對付,唯獨邵霽東明白藏在這副溫柔假象之下,上官鳴玉的心機絲毫不遜於他,只是要看他願不願意展現。

  上官鳴玉轉頭露出一抹深笑,「真糟糕,我肯定是忘了加上『可能』這兩個字了。」

  瞧!他這好友可一點都不耿直呢。

  他敢打賭,早晚傅瓔珞都會被上官鳴玉給吃了。

  

  上官鳴玉親自在門口迎接兩人,只是他臉上表情不甚好看。

  傅瓔珞微挑一眉,「不歡迎啊?」

  「哪是,只是多了其他客人。」他之前隨口胡謅秦小姐也會來,哪知一語成讖,娘親確實邀了秦小姐過府作客。

  「還有誰?」

  「秦小姐。」

  「你不是早知她會過來了,若她沒來,我來也沒意思。」她可是盛裝出席呢。

  「是啊。」他苦笑,真不知該不該慶幸娘的多此一舉?「小桂,快進來吧。」

  「上官老闆,你好。謝謝你的邀請。」小桂有禮地招呼。

  見他們兩人相偕而走,感情看似十分融洽,她真是不明白,明明是情投意合的小兩口,為何非要弄到這地步?真麻煩。

  穿過華麗的迴廊、經過玉雕石庭,再繞過花團錦簇的花園,方抵達上官府賞月之處,由此可見上官府的財力確實不容小覷,只不過上官鳴玉生性淡泊,不喜張揚,上官府的名聲自然不如邵府、司徒府。

  「鳴玉,怎麼這麼晚回來……」聽見腳步聲,以為是小弟回來,上官大姊回頭正要數落一番,哪知卻看見最不想見的人——傅瓔珞。

  上官府家大業大,怎能娶一名毫無背景,身家又不知清不清白的酒館女老闆?這事若傳出去,肯定會成為親戚間的笑話,因此從以前到現在,她與妹妹一直都反對他倆在一起,本以為他們已經分手,哪知昨日再起波濤,所以一聽到娘要請秦小姐到家裡作客,她們立刻趕回來,她們相信只要有娘在,傅瓔珞休想入上官府的門。

  「上官夫人,三位姊姊,瓔珞來請安了。」

  上官大姊、二姊對於傅瓔珞的出現,都面露不悅,只有上官三姊笑臉盈盈。

  今天原本是要安排小弟和秦小姐見面,現在卻多了不速之客,真掃興。

  「怎會有人不請自來跑到別人家裡?」上官大姊首先發難。

  「是不是太囂張了點?」上官二姊也不客氣的譏諷。

  兩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的秦如香嚇了一跳。

  「這裡還有客人在,別這麼說!」注重面子的上官夫人連忙喝止。

  傅瓔珞眼神在她臉上巡了一回,淺淺揚笑。要和她鬥,她肯定奉陪到底,不過不會把無辜的人牽連進來。

  「鳴玉,不是你請我過來飲酒賞月的嗎?現在怎麼辦?這裡已有一位美麗的秦小姐在,是不是……」她欲語還休,淚眼婆娑。「要趕我回去了呢?」她毫不扭捏地偎入上官鳴玉厚實的胸膛裡,反正她也挺喜歡他身上的氣味,乘機佔點便宜也不錯。

  上官鳴玉微笑拭去她溢出眼眶的淚。「是我邀你來作客,怎會趕你回去。」說掉淚便掉淚,這本事還真沒其他女人能比得上。「你是我的客人。」

  專屬他一人。

  礙於有客人在,加上小弟都說得如此明白了,上官大姊她們也只好增加一個位子給傅瓔珞。

  看這陣仗,小桂覺得即使能嘗到美食也會難以下嚥,幸好出門前她啃了兩顆饅頭,應該可以撐一陣子。

  她們故意把傅瓔珞的位於安排在秦如香的隔壁,她也不動聲色地落坐,心裡暗付以為她是好欺的嗎?

  上官夫人笑容可掬地看著秦如香,「我們剛說到哪了?」

  「娘,秦小姐正要說這趟到京城的所見所聞呢!」上官大姊連忙開口提醒。

  「等等,我還沒介紹,瓔珞,這位便是秦小姐。」上官鳴玉插口道。

  秦如香柔柔地一笑,「早聽聞傅姑娘的名字了,讓如香佩服不已。」

  「秦小姐過獎了,不過餬口飯吃罷了。」好個天真善良的姑娘,只可惜今日誤入豺狼的圈子裡。

  「女人就該待在家裡相夫教子,在外頭拋頭露面成何體統,而且開的還是酒館,更是有違禮教。」上官大姊不屑道。沒背景就算了,結果還開間酒館,更是不能接受。

  「大姊說得沒錯,像秦小姐這樣出得了廳堂、進得了廚房,這樣的媳婦,誰會不喜歡?」上官二姊瞥了小弟一眼,哪知他的心思全放在傅瓔珞身上?她更生氣了。

  秦如香連忙微笑直說沒什麼。

  真是客氣的姑娘,實在捨不得欺負。

  傅瓔珞嬌媚一笑,「的確,瓔珞確實比不上秦小姐,既不懂得中饋之事,也沒有傲人的背景,不過呢……」她眼波流轉,起身來到上官鳴玉身旁,坐上他的大腿,藕臂勾著他的頸子。「鳴玉就愛這樣的我,對嗎?」

  老闆要開始玩了嗎?

  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時,小桂在嘴裡偷塞了塊甜糕解饞。

  眾目睽睽下做出這種挑逗男人的放浪舉止,簡直與青樓的花娘沒兩樣,上官夫人瞪大眼,上官大姊、二姊看得咬牙切齒,秦如香則是羞紅了小臉,尷尬莫名。

  她是曾聽過傅瓔珞態意隨興的個性,本以為言過其實,今日一見,才知道有時候聽說的也很準確。

  上官鳴玉氣定神閒地擁著她,一點也不介意有旁人觀看,一雙深邃的眸子欲看進她的心底。

  只要有旁人在,他便有機會嘗到這些甜頭,即使圍觀的是娘親她們,他也不在乎,畢竟要娶瓔珞的人是他,不過瞧秦如香一臉怔愣樣,大概是嚇著她了。

  完全忘了還有其他人在,他倆目光膠著,直到似要著了火般,傅瓔珞雙頰浮現一抹酡色才連忙別開頭。

  今日才發現上官鳴玉的眼神看似恬淡無爭,實則能勾住她的心,時不時散放淡淡情意,繞著她的人、撩著她的魂,教她險險失神在這雙深不可測的幽潭中。

  最厲害的是他外表仍維持一副好欺的模樣,教人無法防備。

  「成何體統,還不快分開!」上官夫人低聲斥喝。

  「秦小姐,沒嚇著你吧?」傅瓔珞注意到秦如香呆住的表情。

  秦如香回過神,眨了眨眼。「沒、沒有。」其實她是被上官夫人那一喝驚得回神。

  上官大姊瞪著傅瓔珞,十分不滿她的行為。「學學秦小姐,人家知書達禮,又懂分寸,哪像你?一點也不莊重。秦小姐,讓你見笑了。」

  「大姊,瓔珞是我的客人。」他尊重大姊,不表示能讓人欺負她,再者,她的舉動也是在他默許下,有錯也該是他要負責。

  秦如香貼心地站起身,提議道:「傅姑娘,不如我與你換位子吧。」

  所有人都說他們是天生一對,誰也無法介入他們之間,她雖不清楚他們之前發生什麼事,但現在她的確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感情,十分羨慕。

  上官大姊差點昏倒。找來秦小姐是要讓小弟注意別的女子,若早知今天傅瓔珞會上門,就該挑一個個性悍一點的小姐才是。

  氣氛頓時僵冷,上官三姊連忙出聲打圓場。「瓔珞,來嘗嘗秦小姐特地到『春寶堂』買來的甜糕,小巧酥軟,十分可口呢……。咦,怎麼少了一塊?」

  又找到個見縫插針的機會,上官大姊立刻再挑起戰火。「秦小姐真懂事,到人家家裡作客知道要帶禮物,不像某人,連作客的基本禮貌也不懂。」

  漸漸地,秦如香發覺傅瓔珞是箭靶,而自己則是箭矢,這是為什麼?

  「大姊,瓔珞與我很熟了,是我要她別帶禮物。」上官鳴玉開口解釋,沒想到此舉卻害了她。

  「即使很熟,還是得有禮貌吧?」上官大姊咄咄逼人。

  幾乎是在上官大姊說完的同時,一名小婢走進來稟告。

  「夫人,傅姑娘派人送來的六罈女兒紅已放在大廳了。」

  「咦,是女兒紅啊!」上官三姊立刻撫掌而笑。「太好了!」

  「女兒紅酒館」的酒確實有獨特的風味,只可惜每日限量,太晚去了不一定喝得到,尤其是遇到大節日,早在三天前便預訂一空,即使是有錢也買不到,現下傅瓔珞一口氣送了六壇來,自然讓也愛喝女兒紅的上官三姊高興不已。

  撲鼻的酒香使人聞之欲醉,然而喝了又不會醉,美味的滋味令人抗拒不了。

  「三妹!」上官二姊瞪她一眼。

  上官三姊只好斂下喜悅。

  「不好意思,因為我一個人實在搬不動那六罈酒,只好派人送來,時間算得剛剛好。秦小姐,我記得秦老爺也愛喝女兒紅,知道你要過來,我特地多送一壇過來,待會兒就帶一壇回去吧。」

  秦如香笑咪咪地答謝。「多謝傅姑娘。」爹肯定會很高興。

  其實這趟來上官府,秦如香不知所為何故,只是爹讓她來便來,最大收穫應該就是那壇爹未能買到而深感遺憾的女兒紅了吧。

  怎麼情況一下子又對傅瓔珞有利了?

  上官二姊連忙又把話題轉回來。「秦小姐,你剛才說到去京城的事情,請接下去說吧,我們這兒也有人不曾到過京城呢!正好讓她知道什麼叫做見不得世面的人。」

  「誰不曾去過?」

  「我不曾去過,不過……」傅瓔珞誠實以對,從不以自己的出身為恥,主動握緊上官鳴玉的手,看著他說:「鳴玉說會帶我去的,對不對?」

  「如果你願意放下酒館的生意,我可以帶你上京。」上官鳴玉十分認真。見她臉上閃過一抹懷疑,他語氣篤定道;「只要你想去。我就會帶你去,無論天涯海角。」暗暗加重握住她手的力道,讓她掙脫不開。

  在那一剎那,傅瓔珞覺得自己猶如握在他手中的風箏,再也高飛不了,只能纏繞在他手上。

  就在他倆眉目傳情時,上官夫人霍然起身。「外頭風變大了,你們先帶秦小姐到飯廳準備用膳。」她吩咐三個女兒。

  等到女兒們和秦如香離開後,上官夫人立刻命令道:「鳴玉,今兒個我特意請秦小姐來作客,不想見到其他『外人』,快找個人送她回去。」

  「娘,孩兒說了瓔珞是我的客人,誰都不許趕她走!」他力護著她,雙手牢牢環住她的肩膀。

  「我是你娘,難道不聽我的話?」每回只要牽扯上傅瓔珞,她最疼愛又最優秀的兒子立刻會變樣,令她更不喜歡這個女人。

  「只要有關瓔珞,恕難從命!」

  「我不會答應你娶她!」上官夫人見說不過兒子,不禁動怒了。

  「孩兒非她不娶。」

  體貼孝順的兒子竟為了傅瓔珞三番兩次頂撞他,上官夫人的怒火愈燃愈熾。

  傅瓔珞淺淺笑了,「上官夫人,您兒子非我不娶呢,難道您要他孤老終生嗎?」

  她囂張似狐狸精的笑容,讓上官夫人愈看愈氣憤,「如果他真要娶你,那麼就得放棄上官家的一切,到時候他將什麼都沒有!」

  聞言,傅瓔珞心下一驚,沒想到上官夫人話會說得如此重。

  「鳴玉,既然這兒有人不歡迎我,就先送我回去吧,我也累了。」

  她緊緊握著上官鳴玉的手,不希望他繼續和上官夫人對抗下去,那只會對他沒有好處。

  他點點頭,「娘,我送瓔珞回去後便會回來。」

  來到門口,上官鳴玉假裝要關門,卻對小桂說:「我想與你老闆獨處,成嗎?」

  「上官老闆,小桂忠心耿耿,怎可讓老闆一人獨行,您說是吧?」

  「如果我賄賂你會不會名正言順點?」

  「當然。」小桂隨即把手伸到他面前。在沒跟著老闆之前,她是在路邊行乞的小乞丐,是老闆收留了她,所以除了老闆交代的事情外,其他人要請她幫忙統統要收費。

  上官鳴玉掏出五兩銀子給她,小桂退回四兩。「夠我吃一碗麵外加幾碟小菜就好了。」

  她轉身走到傅瓔珞身旁,「老闆,我肚子餓了,想去吃碗麵。」

  「我跟你去。」

  「可是我要去吃豬肝面耶。」她故意挑老闆不敢吃的食物。

  傅瓔珞一聽是豬肝,馬上倒胃口。「你非要吃那個不成嗎?」小桂的喜好真怪。

  「就突然很想吃嘛,上官老闆既然要送你回去,我正好去吃麵。」

  「那你身上有錢嗎?」

  小桂點點頭,「有。」有人給她了。「上官老闆,我家老闆就勞煩你送她回去。」

  「會的。」上官鳴玉微笑的朝她點個頭。

  待小桂離開,傅瓔珞最後一抹偽裝也卸下。「好了,你也回去吧。」戲已落幕,氣過了便罷,沒道理要做絕。

  「我現在回去,鐵定要聽我娘嘮叨,什麼東西也不用吃了,還是你陪我去吃吧,你們在出門前都有吃點東西,可我到現在都還沒吃一粒米呢。」他笑笑地說,似乎不在意剛才發生的事情。

  「我才不……」

  正要拒絕的話到了舌尖卻吐不出來。

  她應該要走的,腳底卻像生了根動不了,再者,回去的路上只有她一人,她很怕寂寞,不想孤獨,即使是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她都希望有人陪著……

  上官鳴玉微笑,逕自幫她下了決定。

  「不勾著我的手嗎?」

  傅瓔珞走近他身旁,輕輕伸手,勾住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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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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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18 14:33: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他身上的溫暖讓她感到甜蜜,她一直很清楚上官鳴玉有多保護她。

  親近他——看似簡單的小動作,對她而言卻需要一些勇氣,因為她怕自己會太眷戀他的溫柔。

  在旁人眼中看來,他們是令人稱羨的一對隹偶,似真似假,之後愈陷愈深,無力抽身,難以回到最初的無心。

  曾經,恨過他。

  在最需要他伸出援手之時,他放棄了她,讓她之後的人生一路跌跌撞撞,甚至有過想了結一生的念頭,只因為不服輸而救了她的命,不想被瞧人不起,所以她力爭上游,不希望永遠介懷過去,她再也沒回過家鄉,想徹底忘記昨日的不堪,然而,卻在地即將展開新人生的地方又遇見他。

  是緣分嗎?

  究竟是好是壞?

  若非他,她也不會有當時的狼狽,但事實上又得感謝他,因為若不是他,她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功。因為心底懷有恨意,鞭策著她不斷努力,也造就了「女兒紅酒館」。

  「女兒紅酒館」的佳釀遠近馳名,不少人慕名而來,她總算是成功了,應該沒有愧對爹娘了吧?

  「想吃什麼?」輕柔如月色的嗓音,誘她的思緒回籠。

  「我不餓。你要吃什麼就快點吃,我想回去了。」

  「吃東西要慢慢來,才不會傷身體,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你還是快點吃,早點回去,讓你娘安心,省得她一直怪我。」她可不想讓他們母子反目。

  「我都不擔心,你也別煩惱,你我已經很久沒在一起用膳,難得有機會,你就陪我吃頓飯。」

  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傅瓔珞沒好氣地問:「你究竟清不清楚你娘剛剛說了什麼?」怎麼他好似當她是說笑。

  「我當然知道,只不過你也該明白我的心拴在你身上,別的女人壓根進不了我眼裡。」娘有娘的打算,他亦有他的作法。

  如果一輩子不成親能留住瓔珞,他也甘願。

  打從她硬要闖入他心坎後,他的人生就有了她的一席之地,難得遇上讓他心動的女人,教他怎能放手?

  與她相處日久,他愈來愈在意、愈來愈愛,也愈來愈不能沒有她。對她,不只喜愛,更有一份疼惜,希望有朝一日,能為她抹去她眼底的寂寞。

  「傻瓜。」他對她總是掏心掏肺,讓她無法冷漠以對。

  「能讓你開心,傻也值得。」

  他們這樣究竟算什麼?

  她曾執著於過去的憤恨,始終無法接受他,然而,他又是最接近她的男人,他倆之間看似近,實則有段距離,說是遠,卻又相當近,近到瞭解彼此的喜好、習慣,以及一舉一動所代表的含意。

  他們再清楚對方不過了。

  「難道真要為了我與你家人傷了和氣?」

  「傷和氣是不會,我們只是各有堅持。」

  「真不怕你娘不分你家產?」

  「若沒有,就得委屈你一些,你不介意,我便無所謂。」他向來不強求。

  傅瓔珞挑高一眉,「喔,那你要如何養我?」她很清楚上官鳴玉不是一般的紈褲子弟,即使坐擁龐大家產,他所花的每分錢都是自己賺來的,不過真要捨棄上官家的財產,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足夠讓人好幾輩子不工作也能隨意揮霍的家產,換做是她也難以捨棄。「要知道,我出入都要有車接送,吃要吃山珍海味,穿要綾羅綢緞,住要雕樑畫棟,這樣你養得起我嗎?」

  「只要你開口,我便能為你辦到,倘若是你真心想要的話……」上官鳴玉語帶玄機地暗示他知道她根本不在乎這些,不過她真想要,他定會為她籌來。

  「虛假!」

  「你知道我從不說謊。為了你,即使要放棄上官家的一切,我也願意。瓔珞,大概只有初生的嬰兒才不知我對你的情有多深、多重了。」

  「我曾傷過你,難道你都忘了?我那時對你的感情是假的。」

  「真是作假嗎?」上官鳴玉凝視她略帶傷感的眸子,她的心意他很清楚。「酒,愈沉愈香,我對你的感情亦是。」

  瓔珞對他有情,只不過是包覆在一層秘密之內,不能洩漏半分,他全明白。

  傅瓔珞眼底閃過一抹質疑。「值得嗎?」她對他,一直不如他待她。

  「拿你的一生來換,值得。」他深信能憑一己之力照顧好自己的妻子。

  「哼!現在說得動聽,將來哪天後悔才來怪我,男人都是這樣的,容易沉醉於自己所想的美好裡,忘了現實,等日後恢復理智後才來怪罪。」

  「也是……」多言無益,他會證明自己並非這種人。

  她亦然,說是要一報過去的恨,哪知早已分不清究竟是在玩這份感情,還是感情在玩她。

  眷戀他只給她的溫柔、貪戀他對她的深情,喜歡他的目光專注在她的身上,她細心的妝點、艷麗的模樣全是為了吸引他,可她同時也明白,他看見的並非外表的她,他心疼的是那個曾經受過傷的靈魂。

  如此一來,真能補償過去的痛?

  或許他曾傷了她,並不代表他一輩子都是這樣的人,至少當下,她看見的他是個很好也值得信賴的男人。

  她與他……真能重新來過?

  唉!

  聽見她的歎息,上官鳴玉垂下目光,瞅著她。「怎麼了?」

  「沒,只是……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

  過去……他來不及參與的部分,也是他最懊悔的部分。

  「是不是也包括你的前夫?」

  她抬眸凝望他,含笑點頭。「是啊。」

  「你真那麼愛我?」

  因為他的問題而呼吸一窒,傅瓔珞連連眨眼,彷彿聽不懂他的問題。「你說什麼?」

  「玥兒,我什麼都知道了。」

  她眸底閃過一絲驚愕後靜靜垂下眼睫。「也好,省得我老擔心有一天你會知曉。」

  「我想聽你離開後發生的事,說說好嗎?」他低啞的醇嗓溫柔的誘哄。

  「有什麼好說的,全都過去了,」她搖頭,「我不想重提傷心往事。」

  「你有多愛我?直到現在還愛嗎?」

  她又抬首,用目光細細描繪他斯文的五官。她很詫異自己本該遺忘的臉龐卻在第一眼瞧見時瞬間想起,對他,她記得清清楚楚。

  「愈愛愈深了。」

  上官鳴玉聞言,心頭一痛。「為何當時你不來跟我求證?莫非我在你眼中真是重利又在乎容貌的人?」

  「我曾偷偷去找過你,可你正和一名很可愛的姑娘在聊天,許是聊得盡興,你眉眼間全是笑意,我看了心很疼,以為你是真的喜歡可愛的姑娘,再想想已失去一切的我,壓根就配不上你,不走又能如何?難道還要留下來被羞辱?」

  「玥兒,對不起!假如我能早點知道這事,也不會讓你受苦了。」

  「事過境遷,感覺也淡了。」

  「玥兒……」

  「傅玥已死,現在的我是傅瓔珞。」

  「在我心底,玥兒沒死,她永遠都是我的妻子。瓔珞,你準備要給我答覆了嗎?」

  一股靜默在他倆人之間瀰漫,她凝視他,他回望她,他向來有耐性,可面對不語的傅瓔珞,心卻沒來由地慌了。

  傅瓔珞只是搖頭,依然不肯說。

  「我身上滿是鞭打、受傷的痕跡,慘不忍睹。」她連小桂也不讓她看。

  「即使你斷手斷腳,容貌全毀,纏綿病榻,我都愛你。」

  欸……有必要這麼詛咒她嗎?

  「答應我,別怪你娘。」她不希望他以這件事去質問上官夫人,只歎自己的命運多舛。

  「我才想請你別怪我娘,爹過世得早,上官家是娘一手撐起來的,也許她的手段極端,可請你原諒她好嗎?我願意代她補償你。」事情已發生,再去追究也沒意義,他只願把握此刻。

  「你真要娶我?」

  「非你莫娶。」他說得斬釘截鐵。

  「我立了誓,不可破,因此不能嫁你,不過……我願意和你在一起。」

  「一輩子?」他悄悄鬆了口氣。

  「是。一輩子。」

  「我能抱你嗎?」上官鳴玉雙臂一張,把心上人納入懷中。

  ……有人先斬後奏的嗎?

  夜晚,風聲如訴,將他們再次包圍住。

  一生錯過一次已錯,再錯一次尚有挽回的機會,若連第三次也放手,就真是執迷不誤了,他們都決定只錯兩回就好。

  

  上官鳴玉沒有送她回去,反而是帶她到書肆。

  傅瓔珞一臉詫異,但見他笑得溫柔,便安靜的跟著他走入書肆。

  書肆內滿是書,桌上放了一壇未開封的酒,罈子的外觀看起來十分古老,少說也有二十年以上的時間,既然上官鳴玉不能喝酒,這酒莫非是要送她?

  「這是我從洛韶鎮帶來的。」

  「放了很久吧?」他的品味高,即使不能喝酒,能讓他收藏的必定也是好酒。

  「正好是你的年齡。」他含笑道。

  「我的年齡?放得還真久。」她愈來愈期待了。

  「女兒紅本該由你爹為你準備,在你成親當日拿出來宴客。」那時她喪父又離開故鄉,他的思念無人可說,便為她買了一壇與她同年紀的紹興酒。「瓔珞,這酒本是為你而藏,是專屬你的女兒紅。」

  聞言,傅瓔珞無語,淚水緩緩滾落臉頰,心湖震盪不已。

  姑娘一生最期待喝的酒,她的女兒紅啊……爹娘過世得早,她早不期盼能喝到自己的女兒紅,沒想到他竟為了她……

  「鳴玉,對不起!」

  「你不欠我,從來都不。」

  是他欠她,欠得太多太多了。

  兩人相擁,她臉上的淚水靜靜地淌下。

  如今,深埋在他心底的那罈女兒紅,終於能一嘗滋味,味道該是酸中帶甜吧。

  

  上官夫人病了。

  得知這消息的傅瓔珞,翌日一早便帶著上等補品前去探望,但按往例,她被上官大姊、上官二姊擋在廳前。

  「傅姑娘,相信你應該清楚我娘非常不喜歡你,若看見你,肯定病情會加重,你還是請回吧。」上官大姊盛氣凌人的開口。

  上官夫人生病,不該再多加驚擾,傅瓔珞不想再與她們起衝突。「好吧,這些補品煩請轉交上官夫人,就說瓔珞祝她早日康復。」其實她大可讓鳴玉帶她來,也可避開與她們打照面,不過既然已決定要與他相守一生,有些事情注定不能避開,她亦會正面迎戰。

  「不必,這些補品我們買得起,用不著破費,請帶回去吧。」

  就在傅瓔珞要離開時,上官三姊匆匆走出來,轉述上官夫人的交代,「傅姑娘請留步,我娘想見你。」

  「什麼?三妹,你有沒有說錯,娘怎可能會想見這女人?」上官大姊驚訝的質問。

  「大姊,千真萬確,難道我會假借娘的名義嗎?傅姑娘,請隨我來。」

  穿過長廊,上官三姊來到一扇門前停下腳步,把手中的補品遞給傅瓔珞,並替她推開房門讓她進入。

  「咳咳!」

  傅瓔珞還沒出聲,先聽見上官夫人的輕咳。

  「上官夫人,您還好吧?」她掀簾而入,只見上官夫人臉色雖蒼白,不過還是能感受到她平時的威儀。

  「暫時還死不了,過來這兒坐。」

  傅瓔珞照做,十分溫馴。「聽三姊說您要找我,有什麼事嗎?」從上官夫人的表情來看,不像是她猜想那樣又耍逼她離開上官鳴玉。

  「轉眼又過了三年,時間過得真快,趕你走的時候,你還小,如今已是酒館的老闆,變化真大。有時候非要遇到了事,才知道自己究竟會怎麼做……鳴玉他確實很愛你。」這三年來,兒子的癡心,她感受頗深,也明白無力改變。「對於那時候將你趕出去的事,我承認是貪利益的我做錯了,若你還恨著,儘管朝著我來,別傷害鳴玉,他是無辜的。什麼都不知道,一切全是我造成!」

  傅嚶珞靜靜地聽著,並沒有插嘴。

  「鳴玉到現在還愛著你,如果你對他仍有感情,那就嫁給他吧,別再折騰他了。」兒子受苦,她也好過不到哪去。

  「上官夫人,您上次特意邀秦小姐前來作客,讓鳴玉與她認識,後來不是還說不讓我進上官府的門嗎?」

  「我當然仍對你有氣,因為若非你,鳴玉這些年也不會過得那麼痛苦,你那次的確將他傷得很重,除了他爹過世時,那是我第二次見他掉淚,是你讓他變成這樣,難道我不該氣憤?因此我才會那麼說,可同時我也很清楚。假使我真做絕了,最後只會失去鳴玉的心。至於秦小姐,因為她即將嫁到京城,我有個遠房親戚正好住在京城,我的身體不適合舟車勞頓,便想托秦小姐代為贈送禮物,順便轉達一些事情罷了。」

  原來如此,難怪她始終覺得那晚的上官夫人似乎沒有特別針對她。

  「你……還氣我當年的自私行為嗎?」上官夫人試探地問道。

  說不氣是騙人的,畢竟若沒有發生那件事,那她現在應該會活得更快樂,不過事情都已發生。難道真要氣上一輩子?

  十幾年了,也夠了。

  「上官夫人,我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更何況有些事情忘了比記著更好,不是嗎?」答應鳴玉的同時,她亦決定將往事拋到腦後,不再提起。

  上官夫人略顯病態的臉上浮現帶著愧疚的謝意。「謝謝你。」如果當年她能夠不受利益所迷惑,瓔珞早就是她的媳婦了。「我很感謝你並未將那件事告知鳴玉,否則他可能無法原諒我。」兒子好,她便好,假若兒子對她有恨,她一定會受不了這個打擊。

  「那個……」她差點要說出鳴玉早清楚一切,幸好反應機靈,及時把話吞回肚裡。

  「什麼?」

  「呃……我無法嫁給鳴玉。」這件事遲早要告訴上官夫人,還是早點說出來比較好。

  「為什麼?難道是因為你還不肯原諒我?」

  「不是的,這是因為……」

  這日風和日麗,她倆終於前嫌盡釋地在房裡聊了一個時辰。

  關心娘親病情的上官鳴玉回來後得知此事,淡淡一笑便入房探望。

  「娘,今天還好吧?」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上官鳴玉手上端著一碗補湯。「娘,這是我吩咐廚房熬的補湯,快趁熱喝吧。」

  上官夫人搖搖手,她現在不想喝湯,因為有重要的話要說。「瓔珞才剛走。」

  「我曉得。」

  「她說不能嫁給你,你有什麼想法?」婚姻怎可兒戲,她這個做娘的自然要插手。

  「我尊重瓔珞的決定,反正她會住在上官府,替我生兒育女,即使沒有成親,她在我心底便是我的妻,就差一道程序,我們都不在意。」

  「你娘我會在意!鳴玉,虧你念過這麼多書,姑娘家的名節有多重要你不曉得嗎?若讓瓔珞跟著你卻沒名沒分,往後你帶著她出門是要如何介紹她?她不懂事胡來就算了,你怎可陪著她一塊鬧!」

  「那麼,娘,您是答應我和瓔珞的事了嗎?」娘竟會掛心瓔珞的名節,他頗感意外。

  「不答應行嗎?要是你與她私奔,損失最大的人可是我,既然你那麼愛她,娘也沒有理由阻止,只不過要就明媒正娶,上官家絕不接受沒名分的媳婦。」這是她最大的讓步,上官家需要一位名正言順的夫人來打理,她方可退休。

  「只要我們永不分開,有沒有成親又有何妨?」

  「這點我堅持!」

  「可是……」

  「不必再說,這件事你們用不著操心,我會想辦法!日子以及婚宴的事情,什麼都無須煩惱,我會弄妥,你們只要負責成親即可。」她是無所不能的上官夫人,怎有可能她辦不到的事情。

  上官鳴玉還想再說,但見娘親擺明不願再聽,只得放棄。

  娘能接受瓔珞,他已經很高興,至於娘要怎麼做,他也無法可管,誰教他是很孝順的兒子。

  

  「孝順?!」問的人滿心狐疑。

  「是啊。」回答的人壓根不懂謙虛。

  傅瓔珞挑眉,一臉質疑。「根本是心懷不軌,母子倆想聯手逼婚吧?」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以長者為尊,完全遵從娘親的意思罷了。」上官鳴玉徹底撇清。

  「上官鳴玉,我發覺你其實頗有心機。」

  「瓔珞,我的心裡只有你。」他對她是一片癡心。

  一大早,真是肉麻當有趣,成德受不了地走到書肆後頭,將前頭留給他們。

  瞥了眼成德的背影,傅瓔珞又轉向他。「反正我立了誓言,不想打破。」她亦有堅持。

  「娘已經離開祥龍鎮好幾天了,她說有辦法,我便信她,到時你只要乖乖嫁給我即可。」其實他也不清楚娘究竟去了哪裡,又會有什麼辦法,不過在他心裡,娘一直神通廣大,說有辦法便肯定有。

  「你以為我會這麼聽……」

  「珞兒。」

  傅瓔珞話未竟,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喚,她立刻轉身,映入眼簾的是小桂以及她身旁的十六爺。

  「十六爺!」她驚喜萬分地上前迎接。「您怎會來?」

  「想你便來看你了,過得可好?」十六爺看了上官鳴玉一眼,伸手把傅瓔珞摟入懷裡。

  傅瓔珞眉開眼笑的,「當然好了,十六爺準備在這兒待多久?」每回都是她回去探望十六爺,這次他卻親自過來,讓她喜出望外,幾乎忘了身後的上官鳴玉。

  見兩人親密相擁,旁若無人,上官鳴玉心一緊,隨即邁步走近他們。

  「在下上官鳴玉。」他先自我介紹引起他們的注意。

  「差點忘了介紹。」傅瓔珞熱情地又回到上官鳴玉身旁。「十六爺,他就是上官鳴玉。鳴玉,這位是我的恩人、恩師,十六爺。」

  「十六爺?」就這樣,沒名沒姓?

  「是啊,我都這麼喊。」她理所當然的說。

  十六爺笑道:「上官公子,珞兒確實只知我的稱謂而已,反正不過是個代稱,有無名字並不重要,反正只要是你最重要的人,又有什麼關係,對吧?」

  上官鳴玉深深看了身旁女子一眼。的確,無論是叫玥兒或是瓔珞,她都是他愛的人。

  「珞兒,我不是來住下的,是要去找人,特來跟妨說一聲。」

  「您不會回來了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要看我能不能找到。」十六爺的語氣透著淡淡的希冀。

  「有線索了?」

  「嗯……。珞兒。」他朝傅瓔珞伸出一手,她自然地握住。「有些事一旦錯過了,不一定能再擁有,記著要珍惜當下,懂嗎?」

  「珞兒明白,希望十六爺能找到想見的人。」

  十六爺輕輕點頭。「好了,我該走了。上官公子,我將珞兒交給你,往後麻煩了。」

  傅瓔珞再一次抱住他,幾乎捨不得放開。在她最困苦的時候是十六爺出手救了她,能有如今的一切也是有十六爺在她身後幫忙,十六爺是她這輩子最感激的人,她願意為他粉身碎骨。

  「會的。」看得出來十六爺對瓔珞的重要性,因此他們的親密舉止,他能接受。

  待十六爺離開後,傅瓔珞依偎在上官鳴玉懷裡,神情落寞。

  「捨不得他?」即使有妒,他也不會表現出來。

  「十六爺對我很好……鳴玉,你不問嗎?」剛才她與十六爺親密的舉動,相信他心裡一定滿是疑問。

  「你想說的時候再說,我不勉強。」

  「沒有十六爺便沒有現在的我……真希望他能找到他想見的人。」

  「是誰?」

  「我也不知道,打從我認識十六爺開始,他總托人去尋覓一個人,可我始終不清楚他要找的人是誰,我希望十六爺這回能順利找到。」見過十六爺曾因為沒消息而一夜不睡的痛,她希望上蒼能盡快結束十六爺的折磨。

  「瓔珞。」上宮鳴玉張臂輕攬住她的身子。

  「嗯?」

  「我很慶幸沒有失去你,如果當年……」

  不知者真無罪嗎?

  有關瓔珞的過去,他因不清楚而無法幫她,可也造成她活得如此辛苦,難道他一點責任都不必負嗎?她的痛,他也該背負,甚至幫她承擔。

  「不可以喔,我們不是說好了不再提起當年的事情。」要忘便要忘得徹底。

  上官鳴玉握住她的手,在手背印上一吻。「往後我會不惜代價來寵你、疼你,不再讓你受一絲委屈。」

  好貼心的情話,甜蜜的讓人快融化了。

  「你別對我太好,我會貪得無厭。」受人寵愛的感覺真好,讓她想愈要愈多。

  「無妨,只要你要的,我都會雙手奉上。」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她要的向來不多。

  他笑得連眼都彎了。「那我便是你的,專屬你一人。」

  「咳咳!麻煩兩位收斂一下好嗎?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站在一旁徹底遭人冷落的小桂終於看不下去了。

  太忘我也就算了,麻煩也請想想旁邊還有個她好嗎?

  這兩個人要嘛,可以長達三年不說半個字,不然就是甜得膩死人一旁不相干的人,實在是有夠教人捏一把冷汗,不過這回應該不會有問題了吧?

  再繼續操心下去,她早晚一頭白髮。

  拜託,她才十幾歲呢,真是的。

  


補遺一——上官夫人的誓言

  每天做一件好事便能化消未來媳婦所立下的誓言——

  「什麼樣算是好事?捐錢、佈施,還是得造橋鋪路?」祥龍鎮祥和安樂,沒有乞丐行乞,也沒有什麼天災人禍,要她臨時舉例好事,怎麼也想不到。

  寺廟住持微笑說明,「心存善念便是好事。比如早晨醒來,有人為你沏一杯茶,你心懷感恩地道聲謝,便是好事;走在街上,見有人要與你爭道,你不懷氣憤讓一讓便是好事。」

  原來如此,那好辦。

  「再敢問住持,以此作為要多久方能化消誓言?」

  「施主,您是為己還是為他人求?」

  「我未來的兒媳婦。」為了他倆,她不辭辛勞,親身來到天祥寺,請住持指點迷津。

  住持微微一笑,「既是為親人求,便要久一點,畢竟是利己,不過還是得看個人的心意如何,請到菩薩面前許下一個誓言吧。」

  上官夫人隨著住持來到大殿上,跪在菩薩面前,她閉上眼,雙手合十,嘴裡唸唸有詞。

  「菩薩,信徒李香娥真心誠意在此祈求,只要能讓媳婦嫁給兒子平安一輩子,願意立誓終生日日行善並吃齋念佛。」

  等上官夫人離開大殿,住持已在外頭等候。

  「夫人,您的心意非常虔誠,相信菩薩會保佑的。」

  「希望如此。」畢竟她欠媳婦太多了。

  謝過住持後,上官夫人隨即回祥龍鎮。在路上她不禁思索一件事,她為他們所做的事情並不想讓他們得知,因此得換個方式解釋了。

  嗯……行善本是好事,不如就讓媳婦行善一年好了,如此一來,不僅能讓他們順利成親,更可以讓媳婦積功德,日後生下來的孫子將更有福報。

  好,就這麼辦。

  心頭的重擔解除,上官夫人心情變得很愉快。

  日子、婚宴、婚帖都差不多處理好了,現在就等著她回去主持婚禮。

  心中毫無虧欠,所愛的人都能幸福,這才是最大的利益,她慶幸自己能及時想通。

  一切都還不算晚,對吧,老爺?



補遺二——小桂的心願

  「十六爺。」

  「珞兒是不是想離開了?」

  「是的,小姐說想要四處走走,不過暫時沒有目的地,所以她要小桂幫著想。」

  「那好,你便幫著她想,不過無論怎麼想,最後必須前往祥龍鎮。」他派出去的人已經查到讓珞兒心碎的人已搬至祥龍鎮。

  「為什麼?」小桂不明所以。

  「在祥龍鎮,珞兒才有可能獲得幸福,小桂,你願意幫她嗎?」

  「願意,只要能讓小姐幸福,小桂什麼都願意做。」

  不管小姐再累再忙,晚上都會拿著一枚戒指反覆端詳,即使看了半個時辰也不見她累,本以為是親人或是情人贈送,可小姐看著那枚戒指的神情很複雜,有愛又有恨,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曾問過好幾回,可是小姐都說沒事,直到要出發前往祥龍鎮時,小姐終於受不了她三不五時的追問,這才稍微透露一點——戒指是男人送的。

  她在心底暗忖:看來應該是送戒指的男人曾經傷透小姐的心,才讓小姐傷心的離開。

  說不定十六爺刻意安排小姐前往祥龍鎮,就是因為那個負心的男人就在祥龍鎮?!

  「小姐,送你戒指的男人叫什麼名字?」可恨的男人,讓她知道是誰,一定幫著小姐出口氣。

  「不能說。」她拒絕回答。

  「為何不能說?」

  「是秘密。」天底下只有她能知道這個秘密,其他人都不准知情。

  又是秘密?她愈來愈想探究,可惜她連小姐的背景都不清楚,要探究這個秘密有點難,不過對高難度的挑戰,她躍躍欲試。「告訴我沒關係啦。」

  「總之,就是不會告訴你。」意思是要她死了這條心。

  小姐不說也無妨,她也不是省油的燈,總有天非追問到答案不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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