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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清早,鳥啼花香之際,杜曉成呵欠連連地趴在案上。
昨日忙了一整個白天,好在有柳雲嫣的食物,要不他想今天自己大概就要到大夫那裡去報到。
「十全大補湯」,一想到昨日湯裡的顏色,他差點連早點都吐出來,沒想到好一陣子沒吃到師父的食物,他的功力又精進數倍了,真是愈來愈糟糕。
好在上天可憐他,派了一個柳雲嫣來救他脫離苦海,要不然師父說要在靈山村待得久些,他不就英年早逝,嗚呼哀哉了!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悲慘下去,他已經開始考慮要向柳雲嫣學廚藝。
衛彌天剛走出房便詫異徒兒今兒個會如此早起。「曉成。」
「師父,早!我已經煮了稀飯。」
還不怕麻煩地下廚?怪哉。
「曉成,你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難道是昨晚那湯……」
杜曉成一聽見師父終於要坦承自己的罪有多深時,忙不迭地挺起身子,睜大眸子,他要聽聽師父如何批評自己昨夜那鍋失敗至極的湯。
對啦!對啦!師父,你就用力地說抱歉吧!反正徒兒鐵定原諒你。
「沒讓你喝夠?」
啥?喝夠--要是他喝夠,包準死得不明不白,師父好的不學,偏偏喜歡學習自己一生也不拿手的事情。
「師父,你都不覺得自己的味覺有點異於常人嗎?」幸虧他機靈,趁著師父一個不注意,把湯往窗外一倒,否則今天他恐怕很難見到太陽。不過很不幸地,窗外的花草替他接受了荼毒,全死光了
衛彌天一頓,然後再反問:「會嗎?」
盯著師父那種無辜的神情,杜曉成也不知說什麼才好了,反正他剛才已下定決心非在這段時間內學會柳雲嫣的一招半式不可,還是靠自己比較妥當。
結束這個話題,杜曉成盛了稀飯上案,然後盤腿坐在席上,拎起筷夾菜,嘴裡的問題又順口溜出,「師父,昨夜你又晚歸了。」
別以為他早睡就睡得死,一點風吹草動還是能驚醒他。
「嗯,我去了趟靈山。」衛彌天簡言道。
「不是上次才進去過?」
「看看嘛!」對於曉成愛問到底的性格也真不知是好或是壞。
「喔,那下次我也要去『看看』。」他倒要看看師父究竟在看什麼,看得連覺也不回來睡。
「嗯,好。」
「對了,師父,我昨日下山前,發現一隻魍魎和山魈,你不是說山魈的角能做藥引,要不要去抓來啊?」昨日師父囑咐只是讓他上山觀摩觀摩,不准動手,害他沒得大展本事,遺憾得很。
「山魈啊,也要看等級,年歲愈大的,是愈上等的藥引,也愈不好抓到,不可小覷。過幾天,我們一塊上去探探。」相較於山魈,他比較在意魍魎的動向,怎麼他前次上去沒瞧見魍魎。
「好的,師父。」聽見有工作,他樂得很。
「待會兒你先過去柳家一趟,記得要跟雲嫣姊姊道謝,她很疼你的。」
杜曉成哼了聲是,兩人明明只相差兩歲,柳雲嫣又沒自己高大,憑什麼要喊她姊姊,叫妹妹還差不多。
「曉成?」清楚曉成早熟,但有時候也會叛逆,衛彌天又提醒一次。
「是啦,姊姊嘛!」叫得他都起了雞皮疙瘩。
女人,總是麻煩。
杜曉成拿著盤子由柳府的僕人領著人大廳,途中,巧遇正要出門的柳雲嫣。
柳雲嫣點頭走近杜曉成,順便遺走僕人。
她含笑,接過盤子,抬手摸摸杜曉成的頭。「我不是說我去收就好。衛大哥要你過來的?」
杜曉成揮開她的手,師父都不會這麼對他,她憑什麼!「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女人,的確麻煩。
柳雲嫣淺淺一笑。「呵!你是弟弟,我疼你、摸摸你,不好嗎?」獨生女一個,無聊得很。
「噁心。」他作勢想吐。
柳雲嫣挑了細眉。「哎呀!要是讓衛大哥知道你這麼不尊重長輩,他鐵定會傷心的,衛大哥是你師父吧?你捨得他為你難過?」
杜曉成怒眉瞪她。「妳別小人了,更別想挑撥離間,我跟師父的感情可好呢。」
柳雲嫣輕笑,一副穩贏的氣勢。「那我們就來試試看吧,你說衛大哥是信我還是信你?」
翻翻白眼,用膝蓋想也知這女人肯定會故意將自己說得很悲慘,好讓師父倒戈。
頭一撇,杜曉成懶得理她,決定回去。要學廚藝還是找別人好了,省得整日同她吵,若是她吵輸心情不好一狀告到師父那裡,他也倒霉。
「等等,」柳雲嫣喊住他。「我剛剛做了點心,正熱著呢。」
聽見有吃的,昨晚沒吃飽的杜曉成肚子不爭氣地立刻咕嚕嚕叫起來。
她噗哧一笑,但為了給他面子,又力求鎮定。「呃,我剛剛岔氣了。怎麼,願不願意幫我吃點?」
杜曉成吞吞口水,他對食物最沒抵抗力了。「好吧。」
柳雲嫣在心底猛笑,這年紀要大不大的曉成個性還真彆扭。「對了,下次盤子就擺在你家,這樣,我才有理由過去啊。」
「過來做什麼?」
「我想全村沒人不知道我爹希望我嫁給你師父吧?」說到自己的爹,柳雲嫣小聲許多。
杜曉成差點忘了,柳村長一直希望與師父結成親家的,一提起這點,他就有股不快的滋味。
師父這麼好,這表裡不一的女人哪配得上師父?
柳雲嫣拍拍他的肩。「想什麼都想出神了?」
「要妳爹省省吧。我師父哪看得上妳--」一脫口,他才覺得話有些重,因為已瞧見她難過的神情了,但覆水難收。
「我當然清楚你師父看不上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想解釋,
柳雲嫣立即挑眉,露出得意的神色。「因為……我知道你師父看上眼的佳人是誰了。」
「我是想妳跟我師父……等等,妳說什麼?」他有沒有聽錯?那個讓他幾乎以為沒有凡心的師父有喜歡的人?
「呵呵,想知道就跟我來吧!」昨夜晚歸,才讓她意外看見美麗的一幕。
「妳說真的還假的?」杜曉成當然想聽,連忙跟上她。
「當然是真的,邊吃邊聽我說……」柳雲嫣挽著杜曉成的手臂慢步走入廚房。
他們兩個,盡情討論,誰也沒注意到這個舉動有多麼親暱。
黃昏裡,赴約時。
衛彌天準時出現在談落日家門前,未敲門,對方像是早知他的到來提早步出。兩人相視一眼,想到昨日各自怪異的行為,彼此都笑了,也開啟今日的起頭。
「這是該還妳的燈籠,謝謝。」衛彌天交出燈籠。
談落日將昨日收好的外衣遞給他。「你的外衣。」
「沒著涼吧?」衛彌天接過外衣,嗅到清新的香味,心頭一陣舒坦。
談落日想到昨夜,臉色驀然又轉紅,頭微低。「沒有,多虧你的衣服。」
「妳每晚都去靈山下嗎?」衛彌天自然地開口詢問。
兩次都在山下遇見她,他頗感疑惑。
談落日一愣,沒想到衛彌天會問這問題。經常深夜到靈山下,不過是純粹喜歡靈山的寧靜與沉謐,要是說出口,不知衛彌天會不會懷疑她什麼?
但這樣永遠小心翼翼,防來防去,真怕自己沒有時間完成心願,所以談落日這次決定放手一試。
若是失敗,最慘莫過變回鬼魂罷了,不怕的。
「我……喜歡靈山的感覺,它很靜、很浩瀚的感覺,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投入它的懷抱。」兩者皆屬陰,自然相屬。
說完後,談落日細細觀察衛彌天的表情,深怕不小心就錯過他高深莫測的敏銳。
衛彌天淡淡一笑,望著靈山。「也是。靈山正因為它本身的特質才會吸引無數妖鬼喜歡來到這裡,連我也不例外……」
猶如聽見秘密一般,談落日不解其意。
他緩緩解釋:「我也為它著迷,尤其是入夜之後,山上更是深沉如海,讓人渾身打顫。」
這算是喜歡的理由嗎?談落日沒有問出口,果真,除靈師也是怪人,才會與妖鬼打交道。
「我很怪吧?」衛彌天竟然自嘲地笑。更怪的是,他居然對一個還認識不深的女子道出自己心裡的話,這才更教人吃驚,曉成就老說他愛搞神秘,要是讓他知情他的師父對外人吐露的心事更多,他會怨死的。
怪?「我們兩個都一樣怪吧!」
一個是鬼、一個是除靈師,兩者卻能和平相處,說出去,誰信?
見她青絲垂在臉龐側,衛彌天禁不住伸手替她整理。
談落日靜靜望著他的動作,露出像是怕弄壞珍寶的神情,她的心慌了,心跳又莫名加速。
「卜通!卜通!」
好大聲啊,會不會讓他聽見呢?
這究竟是什麼病?為何她找了一天醫冊,也探不出半點頭緒?
摀著胸口,談落日的眸子順勢往上瞧著衛彌天讓夕陽映照暈紅的側臉。
衛彌天五官俊雅冷硬,線條因為他整日掛著的笑容而化去剛硬,深邃的黑瞳染著淡淡的柔情,感覺得出來若是能教這樣的男子愛上的女人,必定是幸福的,不會如她的爹一般,整日周旋在女人堆裡,遺忘了他的結髮妻。
察覺她的異狀,衛彌天舉止自然地勾起她的下顎審視。「妳怎麼了?臉色很紅,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衛公子,這……」她想說這不合禮節。
「我們不是說好以名字相稱嗎?」他糾正她的錯誤。
談落日潤潤唇,嚥了口水道:「彌天……」
她未完的話又讓他截斷。
「我知道,可是我……情不自禁嘛!」他露出喜悅的笑容,連眉梢也摻了淡淡的笑。
他喜歡觸碰落日的感覺,那味道無法描述,只能意會,淡淡地、緩緩地滑入他全身血液裡,一股幸福迴盪在心坎,久久不去。
那感覺就好似他早盼望已久。
一個男人怎能笑得如此好看?
忘了回嘴,談落日看著衛彌天的神情看傻了眼。
愣著,瞅著他的笑痕。
正如今日的黃昏帶了點甜甜的滋味,她的心跳慢下了。
暈紅的色澤落在兩人身上,拖曳出淡淡的影子,在地上,在心上,長長遠遠地交錯一起。
「日兒,妳在外頭跟誰聊天哪?」房裡久候乾女兒不歸的徐嬤嬤扯著嗓門問。
一時間,美麗的畫面回到現實裡。
談落日身子往後退幾步,隔開兩人的距離,免得讓第三者看見,有不好的傳言。
「娘,我和一個……」噯!她該怎麼介紹衛彌天與自己的關係呢?他們不是大夫與病人,也算不上朋友,他們……
等不到談落日接下來的答案,徐嬤嬤乾脆自己開門走出來看個究竟。
「喔!原來是衛公子啊。」徐嬤嬤看見俊雅的衛彌天,馬上就認出他來。
「原來徐嬤嬤識得在下?」衛彌天頷首含笑。
徐嬤嬤笑得眼都彎了。「呵呵,靈山村小嘛,有一次就在街上見過你一面,看見你陌生的臉孔,經人指點,不就認識了。日兒,我怎麼沒聽妳說過認識衛公子呢?」
怎麼話題又轉到自己身上?談落日一臉為難,她與衛彌天根本不算認識,只不過兩面之緣,要她說什麼?
「娘,我與衛公子……」
或許是接她的話成習慣了,衛彌天又代而回答:「徐嬤嬤,您好,在下與落日雖然認識不深,不過我們對彼此印象極好,算得上是朋友。」
當下,談落日怔住,實在沒想到以衛彌天光明磊落的性格也會說謊,根本只見過兩次面罷了,哪裡算朋友?
衛彌天露出他慣有的親切微笑,笑得徐嬤嬤合不攏嘴。
與自己相依為命,又很照顧自己的日兒,向來除了醫病、看醫冊、找藥草……喔,得再加上那個經常來找她的雲嫣姑娘外,就沒別的事做了。
老要她多與雲嫣出門走動,她只會待在自己身邊說要照顧她,現在,面前出現了一個年輕、俊秀的公子說是日兒的朋友,她還不眉開眼笑嗎?
「既然是朋友,日兒,來者是客,怎麼可以對待客人無禮,應該讓人家進屋聊聊啊!衛公子,用過膳沒?若不嫌棄,就在寒捨吃個便飯好嗎?」徐嬤嬤笑呵呵地問,一副慇勤期盼衛彌天能入屋的模樣。
今天他出門前還沒準備晚膳,曉成應該會等他回去,那麼,按照常理,他是該回去和曉成一塊用飯,可是,看看徐嬤嬤的好客與落日的冷淡形成強烈對比,衛彌天不自覺拉開笑容。
「那麼,衛某就不客氣了。」
「說什麼呢!不過是多副筷而已。快進來吧,免得飯菜都涼了。」徐嬤嬤邊說邊先走入屋內張羅。
雖瞥見落日不滿的怒狀,衛彌天仍然不以為意。「妳好像在生氣?」
「我以為你是君子。」君子就是不強人所難。
衛彌天淺笑。「我沒讀過聖賢書,從不自詡為『君子』,所以別期望我明白『君子』是什麼。該手下留情的時候,我會;該嚴肅的時候,我知;該別錯過的時候……」他故意拉長尾音,吊人胃口。「我更不會做傻子。日兒,進去用膳吧!」他學著徐嬤嬤的口吻喊她。
這親暱的名字讓他覺得兩人彷彿更進一步似的。
談落日沒想到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他竟也會換樣,是讓她有些錯愕,但也有小部分的心因為他這態度而緩緩卸下防備。
「別那樣喊我。」她蹙眉,將對他的好奇埋在心底。
「徐嬤嬤專屬的嗎?」他打趣地問。
「沒錯。」她加重語氣,刻意區分兩人的關係。
衛彌天打量她的表情,雙手環胸,調侃道:「我不介意那樣喊妳的。」
「我介意。」她蹙眉,微慍。
「因為我是除靈師?」他存心舊事重提。
談落日不知他的計策,以為他仍介懷昨日自己的無心,趕忙撇清,「不是!我才不會因為對方的身份而不喜歡對方,我若是討厭一個人,連話也不會想跟他說的,絕對不是你……」直到衛彌天都笑出聲了,談落日才醒悟原來自己被他騙了,她賭氣地邁開步伐。
衛彌天拉住她。「落日,別走。」他緊緊捉住了她的柔荑。
四眸交纏,望見對方的瞳眸裡有自己的身影,談落日心慌意亂,好不容易才平靜的心跳又疾速狂奔,讓她全身都發燙。
「放手,衛公子,我們……該進去了。」她垂下螓首,小聲地說。
「彌天。」他不厭其煩地糾正她。
看來他是有意與自己周旋了,談落日一聲淺歎,喚出他的名字,「彌天,娘在等我們了。」原來不看衛彌天,她的心就不會跳得太快,身體的熱度也會降下。
衛彌天看得出來落日十分羞澀,於是放開她。「我們是該進去了,要不然,徐嬤嬤會一直站在窗邊不離開的。」
「啊!」談落日低喊,趕忙回頭,果真瞧見徐嬤嬤站在窗邊,一直注視他們。
那他們剛剛的舉動不就全讓她看見?
真是……真是……噯!怎會臨時出這狀況?
徐嬤嬤一見他們兩人的視線都雙雙朝著她,她也不好意思地轉過身,又忙著喊:「趕快進屋內吧!」
「走吧。」衛彌天拍拍她的背。
談落日回神才發覺這男人壓根沒有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
「你?!」
「我餓了。」他的回答簡單又明瞭。
原想出口的聲音都讓他那三個字打了回來,談落日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惱什麼,只好作罷地走入屋內。
暫時,她是鬥不過這男人的。
衛彌天跟在她後頭,笑了。
一頓飯結束,送走了衛彌天,談落日還站在門口遠遠眺望。
徐嬤嬤走到她身邊,剛剛與衛彌天相談甚歡,她十分欣賞這個年輕後輩,沒有傲氣,溫和客氣得很,很得她的緣,偷偷瞄了眼日兒的表情,看來也頗得乾女兒的意呢!那是不是表示她快要可以辦喜事了?
想到未來兒孫滿堂的景象,她呵呵直笑。
收了目光,談落日望著她。「娘,您笑什麼?」
可不能被日兒察覺她的目的,免得她的未來干女婿又會被趕跑。
「沒,只是剛剛那一頓吃得愉快,想到便高興……」
憑自己的乾女兒美貌怎會沒人上門求親,只不過都是未過門就讓日兒以話趕走了,而且來求親的人個個都不錯,可惜沒一個能入了乾女兒的眼,本還在想兩人大概要相依為命一輩子,誰知眼下上天竟送來一個好男人,令她乾女兒那麼地魂牽夢縈,呵,可喜可賀。
他們三人不過話家常,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嗎?
「娘,外頭風大,進去休息吧!」她說。
乾女兒開竅了嗎?
徐嬤嬤又笑了。「好好,妳慢慢看,娘不吵妳了。」
沒留心徐嬤嬤的話,談落日一雙美眸定住遠方。
身為人時,她有過迷失,但隨著時間的推進,她漸漸忘懷了,唉!不忘也是不行的,難道不忘,傷痛就會少些嗎?
所以對於不好的事情,她會選擇遺忘,如今,衛彌天再次教她疑惑了,他對她,不冷、不熱,卻總能激起她不再有漣漪的心池。
她,不是死了嗎?怎還會有多餘的情緒左右她?
進入靈山村五年,她少言少語,更遑論過度的情緒起伏了,但一接觸衛彌天,她的心就好似不再屬於她一般地易有喜怒。
尤其每次望著他那雙熾熱的眼眸,心跳便不受控制的開始加速,這樣的情形好幾次了,而且都是見到衛彌天才出現的……難不成衛彌天的靈力仍影響得了自己?
思緒瞬間閃過腦裡,談落日摀著胸口,蹙眉。
殘月不是說她已經是個人了,再也毋需擔心除靈師對她的傷害?但衛彌天能封住鬼門,其能力自然不比平常的除靈師,是不是殘月失算了?
是不是她終究會命喪除靈師之手?
怕嗎?
何須害怕,只是她還沒救到想救的人,她不能死去;還沒將徐嬤嬤的下半輩子打理好,她不能死去;還沒找出這種心病的原因,她也不能死去,她是個大夫,對陌生的病症亦有責任警告世人。
還有……總覺得自己有話該對衛彌天說的,沒說完了卻心事,她怎能死呢,對不?
收了神,談落日憂憂地笑。
黯夜降臨,又將是一次晨昏循環。
回到屋裡,衛彌天方席地而坐,杜曉成便由房內走出。
「師父。」
「曉成,你還沒睡?」
「等師父啊。」杜曉成坐在衛彌天對面,先幫師父斟茶,再倒一杯給自己。
「有事跟我說?」衛彌天看得出杜曉成滿腹心事。
杜曉成也不知自己該不該說,今天早上聽了柳雲嫣的話,他是半喜半憂,喜的是師父終於找到心上人,憂的是師父也答應他,要兩人走遍整個江湖,可是師父在靈山村有了喜歡的人,是不是就表示他們會永遠待下了?
「嗯。」
衛彌天喝了口茶,等著徒兒自己接話,但久久等不到,於是他自個兒開口問:「怎麼了?」
正午就注意到曉成的不對勁,原本想說曉成是個不會把話藏心底的人,很快便會自己來跟他說,所以他也沒去注意,誰知他這次竟可以忍那麼久,可見事情必定嚴重了。
「師父!」杜曉成大聲地喊。
衛彌天不自覺跟著嚴肅起來。「說吧!」
杜曉成眉頭不知打了多少個結,最後才終於一口氣發問:「你是不是喜歡談落日?」
他沒見過談落日,只聽柳雲嫣提起,自然就不太喜歡這個侵入他們師徒兩人之間的外人,他不擔心柳雲嫣,是因為有把握師父不會喜歡她,但早上聽了那些話後,他覺得談落日才是他該留心的人。
問得直接又果決,這便是曉成的風格,只是沒料到讓他操煩那麼久的事情,竟然只是這件事。
見師父笑得很樂,杜曉成有些不是滋味,他在這裡煩惱那麼久,誰知師父居然還笑得出來。
「師父,曉成是很認真的問你!」
「那師父是不是也該認真的回答?」他收笑,斂眉。
「自然。」
衛彌天吸了口氣,又輕輕吐出,然後開口:「是,我是喜歡她。這答案你滿意嗎?」
果然如柳雲嫣所說,杜曉成急忙問:「那我怎麼辦?」
衛彌天一頓,表情怪異地說:「曉成,師父不可能娶你的。」
杜曉成急得快跳腳,師父分明是故意曲解他的話。「師父,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可是你也擔心過早了,一切都是未定數,連師父都無法掌控了,你擔心什麼?再說,對方也不見得會喜歡你師父啊。」
杜曉成搶話,「師父,你這麼好,誰會不喜歡你?」敢說他師父不是的人,他杜曉成第一個就找對方拚命。
衛彌天囑咐,「多謝你的抬愛了。天色晚了,早點歇息。」
師父既然都這麼說了,杜曉成也不便再說什麼,默默走回房。
喝完杯內的茶,衛彌天步出屋外。
月色皓潔,如勾的形,掛在天上,孤獨極了。
他從沒對人說過,他其實很怕一個人生活。
師父收了他,卻經常不在他身邊,他的生活都是一個人打理,夜晚的寂寥是如何侵蝕他的內心,那種苦,他不曾說過。外人都稱讚他堅強,事實上不然,他是因為害怕孤身一人,所以不得不堅強,否則怎熬得過漫漫日夜呢!
就算是居無定所也無所謂,只要有人作陪就好,於是他收了曉成,不諱言,一半是為曉成,一半是為自己。
他根本不是君子,也不期望做君子,他只希望按照自己的本性而為,求得一個永遠的長伴。
他很自私,明白曉成不會永遠都在他身旁,所以一直很想、很想找個能接受他又能愛他的女子相伴一生。
尋尋覓覓多年,直到遇上落日。
他喜歡她喜歡到無法以言語來說明理由。
她不愛笑,他愛逗她笑;她不常說話,他偏偏喜歡聽她的聲音;她喜歡一個人,他卻愛與她作伴,喜歡瞧見她因為自己而煩惱的樣子。
總之,想到了落日,他的心情便不由自主地喜悅起來。
這樣,是世人所謂的「愛」嗎?
他,愛上落日了?
第四章
幾乎是固定的時間了,柳雲嫣總會出現在她面前,帶來的不是新鮮水果,便是她親手做的點心。
平心而論,談落日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點心,連不愛甜食的徐嬤嬤也證不絕口,只是每當柳雲嫣一副喜孜孜地等她開口詢問點心作法時,她就是沒有問,因為她不想與靈山村的人有過多的感情牽扯,遇上徐嬤嬤是個例外了,她不能再破例。
「落日,我來了。」同樣時間,柳雲嫣抵達的時間半分不差。「都晌午了,我帶來我新學的麵食給妳嘗嘗。」
徐嬤嬤是第一個例外,那麼衛彌天是不是第二個?
但這也不算哪!畢竟為了開鬼門,她勢必得與衛彌天有接觸才行。
完全沉浸在無邊無際思緒中的談落日沒注意到柳雲嫣已經在她面前招手了。
柳雲嫣見談落日沒理會自己,便往她肩上一拍。「想什麼,都想出神了?」
「喔,是妳啊。」
「想什麼?」柳雲嫣放下籃子,好奇地問,誰教她很少見落日會這般分心,著實令她起疑,莫非是衛大哥的魅力?
談落日整整情緒,把醫冊合上放妥。「沒什麼。」
柳雲嫣直覺可敏銳了,跟落日打交道五年了,雖仍摸不清她的背景,但至少她的小動作可逃不過她的眼,這會兒的故作鎮定分明是想掩飾她剛剛的出神。
「真的……嗎?」昨日給曉成送點心過去,就發現衛大哥不在家,都黃昏了,人會跑去哪裡呢?她有點知情,又有點不知情。
為了徹底阻止柳雲嫣繼續好奇地問,談落日開口轉移話題。「雲嫣姑娘,妳府上不知有無醫冊?」翻遍她自己的醫冊,就是找不著心病的原由與醫法,她知道柳村長不是大夫卻愛看有關醫術方面的書,所以打算問問看。
聽見這問題,柳雲嫣不太淑女地張著小嘴,表情有些嚇到。
「怎麼了?」談落日對她的表情感到不解。
柳雲嫣誇張地以袖拭臉。「真是感動……」
「感動?」感動什麼?
「是啊,五年來妳第一次開口問我問題,證明了我的努力還是有用的,妳終於將我當朋友了。」柳雲嫣握住她的手,臉上堆滿真切的笑意。
朋友?
好陌生的名詞啊……她都忘了什麼是朋友了。
來不及感歎過去,柳雲嫣又將她拉回來。「對了,妳為何要找醫書?」
「因為……我似乎得病了。」她收了手,背過身。
生病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但倘若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又會傳染,那麼,就注定該孤零零一人地離開,就好比當初,她的親人們對她做的事一樣。
不過她清楚她這個病不會傳染,應該是針對她這個借體的魂魄而來。因為她問過徐嬤嬤,她也見過衛彌天,卻沒有相同的症狀。
柳雲嫣急切地又將她扳回來。「妳自己是大夫,找不出病因嗎?」
談落日苦笑。「大夫非萬能。」所以人才會死。
「什麼病?說來聽聽。」她擔心地問。
「雲嫣姑娘,不是我自以為是,而是妳不是大夫,跟妳說了,恐怕也沒用吧。」她純粹以事實為考量。
柳雲嫣也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說說看嘛!不會耽誤妳多少時間,說不定我會知道。」
感覺得出柳雲嫣在給自己信心,談落日心想說說也無妨。
「好吧。我想我得的是心病。」
「心病?妳的心哪裡會痛嗎?」也不太像啊!落日的身體一直都很好,從未有過病痛,怎會心病說來就來?
「嗯,可是這種心病很怪異,每當我看見……」覺得把衛彌天的名字說出來不太好,談落日換了別的替代。「特定的人後,心裡總會不太舒服,不是心跳莫名加速,便是全身發燙,再不然,臉色就紅得猶如夕陽般……總之,這種病症,我很難全部說盡,翻遍我自個兒的醫冊也找不到,所以才想問問妳府上有沒有其它醫冊供我參考。」
柳雲嫣聽完她的描述,眨了眨眼睛,神情微愣。
怎麼柳雲嫣的表情很像自己見到衛彌天那樣傻愣著,不會吧,這病真的會傳染?
「雲嫣,妳沒事吧?」她著急地間。雲嫣對她很好,她不願害她。
柳雲嫣斂眉,嚴肅地問:「心跳加速?身體發燙?臉色潮紅?」她每問一個,談落日便點一次頭。
哈!原來落日的心病是這樣子啊,害她擔心半天……柳雲嫣鬆了口氣,為自己倒杯茶水潤潤喉。
瞧見柳雲嫣鬆開自己的手臂,趕緊追問:「雲嫣,妳是不是知道什麼?」
柳雲嫣席地坐下,一手抵著下顎,神情輕鬆自在。「心病嘛!」
「是啊,妳真的清楚?」
「呵,我柳雲嫣也不是白活的,當、然、囉!」
面對柳雲嫣知道自己所不知的病症,說沒有傷到自尊是騙人,果然是一山還有一山高,學海無涯。
「能不能告訴我?」她正襟危坐,虛心請教。
柳雲嫣在心底竊笑,什麼心病,不過就是……
「哼,」她清清喉嚨。「為了確保我沒誤認,我再問妳一些問題,好嗎?」
「嗯,應該的。請問。」
「妳說見到那個『特定』的人,就會讓妳產生那些症狀,那想到他的時候會不會?」
想衛彌天?談落日又紅了臉,聲音低了。「比見到的症狀更輕微些。」
「那……就算有這些症狀出現,妳應該也不會討厭見到那個『特定』的人吧?」
一抹不信迅速飛過談落日雙瞳內,怎麼柳雲嫣能將她的心病分析得如此透徹?看來她是真的知道這種病症。
「嗯,妳說得很正確,我的確不討厭見到他,可是又不能放任這種病繼續下去,雲嫣姑娘,就別賣關子了,趕緊告訴我如何醫治吧!」
柳雲嫣又咳幾聲。「最後問妳一個問題,只要妳老實回答我,我就告訴妳如何醫治。那個『特定』的人是誰?」
談落日心慌地打翻案上的杯子,幸好茶水已喝完,否則擺在案上的藥材就糟糕了。
趕緊將杯子放好,談落日垂眸,不敢直視柳雲嫣,怕又被看出什麼。「問這做什麼?」
「落日,妳就有所不知了,這種『心病』就需要特殊的藥引,妳不告訴我讓妳產生這種病症的人是誰,我又如何說明醫治之法呢?」柳雲嫣開始掰她的理由。
「難道這種病會隨著不同的對象有不同的醫治方式?」談落日完全信以為真,還認真思索起來。
這樣掰也信?難怪連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了。柳雲嫣有些同情地想。
「是啊,所以妳要快點告訴我害妳生病的人是誰。」她閃著靈動的雙目,期待萬分,雖然大概心裡有個底了,但聽當事人說出來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能說嗎?
柳雲嫣應該不會聯想到她或許是鬼吧?
效!殘月怎麼都沒將後遺症告知她,害她此刻也得病了。
罷了!
「是……衛彌天。」
柳雲嫣聽見想聽的答案,笑得嘴兒彎彎如天上弦月。「真是恭喜了。」
談落日覺得莫名其妙。「恭喜?」
「是啊,恭喜妳的病找到醫治的方法了。」
「真的?」
「是啊,這種『心病』,就是當妳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才會發病的,每個人都會有,妳的醫治方法就是嫁給衛大哥吧!」
喜歡?
原來喜歡是這種感覺?
以前看妹妹們出嫁的時候,嫁的都是她們喜歡的人,還來不及體會那種感覺,她便死去了。原來喜歡的感覺是這樣啊……
嗯,不對!她怎能喜歡衛彌天?
不行!
她不能喜歡他,他們……不能在一起!
「不可能!我不會喜歡他!」她堅定地表明。
柳雲嫣跟著她起身。「為什麼?衛大哥哪裡不好?」
談落日別過頭。「不是他,是我,是我配不上他。」
「落日,妳說什麼啊?你們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怎麼公佈事實後的結果與她的預設有很大的出入?
「總之,我們不合適,永遠都不能在一塊。」
她是鬼、他是人,人鬼本殊途,她不該因為有了身體就有其它妄想,她是來救人的,不是來……喜歡人。
見落日遲遲不願面對自己,好脾氣的柳雲嫣也氣了,「唉!真弄不懂妳在想什麼,難道真要一輩子一個人過活嗎?明明就喜歡人家,為何要說這些話呢?不跟妳說了。」語畢,她甩袖離去。
談落日這才回身,望著空無一人的門口。
所以她才不希望與太多人有所牽扯,有感情就會有關心,有關心就會讓她有還身為人的錯覺。
真是太傻了……
雲嫣說得對,她只適合一個人一輩子。
「彌天……」低低喃著他的名,她的心很痛。
喜歡哪……她誰不喜歡,為何偏偏喜歡上他?
靈山山腰
兩個迅捷的身影,分開各自一邊,他們上山來探探,意外遇上山魈。這山魈可非普通人士抓得起,若沒有個十年修行,根本沒這能力。
「師父,我說吧,真的有山魈。」
遠遠的一個影子,衛彌天認得出來。
「看來這山魈聰明得很,知道上次師父出手,躲得老遠,現在以為太平才又出來閒晃。師父,抓來做藥引吧?」雖說那只山魈只有豬只般大小,但力量可是讓人不敢小覷,杜曉成躍躍欲試。
「他身上沒有人類的氣味,想來不曾傷人。」平心而論,他非是嗜殺者。
「師父,」曉得師父有些心軟,杜曉成連忙提醒,「若是等他下手了,就遲了。」
看過讓山魈傷害的人,死況的確慘不忍睹,於是,衛彌天作出決定。「你出手吧。」
「嗯。」杜曉成點頭應道,開心地立即上樹。
那瞬間,杜曉成的身影飛快地在樹林間跳躍,身輕如燕,一棵樹換過一棵樹,然後在離山魈幾步之遙停下,他很聰明地處於下風處,而顧著肚子的山魈也未察覺有危險靠近拚命吃著眼前的食物。
杜曉成笑了,然後由腰間抽出網,迅速往山魈的位置灑下,時間剛剛好,山魈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有危險,卻為時已晚,此時他如籠中鱉,讓人抓個正著。
山魈正因為網上的硃砂感到刺痛不已而大吼大叫,四肢不停亂動,連那長而尖銳的尾巴也差點打到杜曉成。
「曉成,小心些,別靠太近,山魈很兇猛,尤其是餓昏了的。」衛彌天趕上來叮嚀著。
「真是的,既然被抓就安分些,別亂動。」杜曉成離開山魈一步的距離。上等山魈可是最佳的藥引子,像他眼前這隻,這樣就算上等品種。「山魈啊山魈!誰教你偏偏出現在靈山,我師父的名號可不容許你這隻小怪物破壞呢!」
杜曉成舉起抹過硃砂的刀,眼看就要利落地劃過山魈的尾巴,說時遲,那時快,衛彌天阻止了他的手勁。
「師父?!」
「算了,他沒惹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最後一刻,他依舊不忍心。
師命難違,杜曉成只好挫敗地把刀收好,朝著山魈說:「你命大福大,遇上我的好師父,要是我,早把你收拾了,下次別出現我面前了,快走吧!」
解開網子,山魈像是通人性地朝他們師徒倆點點頭,便離開現場。
「這小怪物還算有禮貌。」
杜曉成忽然覺得自己也好似偉大了起來,不過是師父要他放他才放,但見了山魈那副感恩的模樣,他才明白師父的話不無道理,山魈沒有犯錯,就要以連坐法對待,實在不人道。
「咦?師父,你在找什麼?」
「不見魍魎。」他比較注意的是魍魎的動向。
魍魎是木石精靈,在「妖魔精鬼怪」裡,更勝鬼怪,山魈不過屬怪,自然魍魎才是他該注意的目標。
還有--鬼門。
鬼門是他封的,但這次再來,卻因為鬼氣被封住,鬼門的正確位置也隱藏住了,要找起來,會費一番工夫。
「那傢伙聰明得很,上次我也想追他,結果追丟了,今天見師父上山了,應該不會露面才是,不過……」杜曉成皺著眉,望著另一處。
「不過什麼?」
「師父,你看那裡。」杜曉成抬手一指。「那邊有個人呢,還是個老婆婆,都黃昏了,她怎麼還敢一個人上山?」
頤著曉成所指的方向,衛彌天看見徐嬤嬤的身影。「徐嬤嬤?」身形立刻拔前。
杜曉成跟上師父的腳程。「師父,你認識?」照理說,師父認識的人,他應該也見過一面才對啊。
衛彌天沒有回他的話,喊著:「徐嬤嬤。」
「啊,原來是衛公子。」
徐嬤嬤身子重心不穩,衛彌天趕緊扶著她。「徐嬤嬤,您怎麼一個人上山?」
「喔,我是想來山上採一些野菜,最近日兒的臉色差,我想找些好東西給她補一補,對了,衛公子,你也好幾天沒來了。」
「嗯,有些事忙。落日她自己不是大夫……是生病了嗎?」最近他常上山找尋鬼門的封閉處,才會少到她那裡走動。
落日?杜曉成嘴一撇,他知道是誰了,原來啊……師父連她家的人都認識了,果然是有企圖。
臉色差?不會自己抓藥就好,何必要這麼一個老婆婆上山來折騰。杜曉成對談落日的印象又壞上幾分。
「生病也不像,只是不愛說話了,唉!這傻女兒有心事都放在心底,可我這雙眼睛看得出來,她是在想你。」徐嬤嬤邊把采好的野菜收入籃子邊說。
衛彌天接過籃子,杜曉成再自動自發地幫師父拿著。
「想我?」攙扶著徐嬤嬤,衛彌天心情沒來由地轉好。「真的嗎?」
師父,你還真信?
走在兩人身後的杜曉成都快聽不下去了,這個徐嬤嬤心裡盤算的主意還不跟柳村長一個樣,不用腦子也看得出來。
「當然是真的,我用得著騙你嗎?你可是唯一進過我家門裡沒被日兒請出去的人呢!最近你沒來,日兒每到黃昏就會望著窗外,那眼神啊……分明就在等人。衛公子,我看得出來你對我家的日兒有心,日兒她呢,很單純,你可別傷了她的心。」
「我不會的。」衛彌天慎重地表示。「來,我扶您下山。」
「那就好,我看得出來你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日兒托付給你,我很放心。日兒她是個好孩子,我的孩子們都不要我了,她卻願意照顧我,五年了,沒聽她說過一句重話,她對我,實在是比親生的兒女都來得孝順,要不是有她,我晚年恐怕會很淒慘。」徐嬤嬤有感而發地吐露心事。
衛彌天靜靜地聽著。
「有一次我病了,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顧我,當我醒來時,就看見她紅著一雙眼坐在我身邊,想到那次,我的心又疼了起來,一個好好的姑娘,又那麼聰慧、細心,怎麼會沒人愛她呢?」
「沒人愛她?」他眉心一皺,也頗是心疼。
「我曾問過她為何不想嫁人,她回答我說不會有人愛她,聽聽這話,怎不教人鼻酸呢!她的家裡一定出了重大變故,才會讓她變成這樣的。」說到過往,徐嬤嬤又心疼起來。
「徐嬤嬤,您放心,我會照顧日兒的。」
「那就好、那就好。」徐嬤嬤彷彿安心似的,臉色不再愁重。
杜曉成雙手一攤,翻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模樣。
若女方不反對,看來這婚事定下了,真是無趣。
這靈山村除了靈山外,就沒有趣事了,師父若要待下,那麼他便要離開,但想到柳雲嫣的巧手和自己的肚子,又有抹不捨。
唉,女人,果然麻煩。
「日兒、日兒。」回到家門口,徐嬤嬤忙不迭地喊。
結果走出來的是柳雲嫣。「徐嬤嬤……衛大哥?你們怎麼一塊回來啊?」
「雲嫣,怎麼只有妳一個?日兒呢?」
「落日她上山接您去了,你們沒遇上嗎?」柳雲嫣露出驚異神色。
她自覺中午說話有失分寸,便想過來道個歉,怎知徐嬤嬤沒留下隻字詞組獨自離開家中,讓她與落日找遍整個村子,最後是落日猜想徐嬤嬤可能上靈山了,便不顧自己的阻止,匆忙地也上山,要是知道衛大哥會將人平安送回來,她當時就該把落日擋下的,現在可好,一個平安回來,一個卻不知平安否。
衛彌天聽了立刻轉向靈山的方向看去,她上山了?夜色都暗了,她居然自己一個人上山。
拳頭一握,衛彌天非常擔心。「曉成,我先上山去把人接回來,你留在這裡照顧徐嬤嬤,知道嗎?」
「師父,小心點。」
衛彌天點了點頭,接著飛奔靈山。
「徐嬤嬤,來,我扶您進去,放心吧!衛大哥出馬,絕對能平安地把落日帶回來的。」柳雲嫣安撫著。
「真的嗎?」徐嬤嬤一臉焦急。她是想白天靈山應該沒什麼危險才上山,沒想到竟讓日兒可能會遭遇危險,都怪她莽撞,若是日兒有個萬一,她怎捨得啊!
「放心,要相信衛大哥的能力,落日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您不也平安下山了嗎?」安撫了徐嬤嬤入屋休息,柳雲嫣又走出來。「你擔心衛大哥?」
「師父很厲害,有什麼好擔心?!」
柳雲嫣笑了笑。「那我清楚你在擔心什麼了。」
杜曉成煩躁地說:「我根本沒在擔心。」
「是嗎?萬一衛大哥要永遠留在靈山,你怎麼辦呢?」
面對柳雲嫣的調侃,杜曉成賭氣道:「關妳什麼事!」
斜陽落山,黯夜上梢。
入夜後,山上顯得陰氣十足。
剛入靈山,談落日立刻察覺到靈山並沒有因為衛彌天上次的行動而有所改變,仍然感覺得出穢氣沖天,沒有一絲一毫的減弱,陰霾遮天,膽小的人恐怕無法承擔得了。
談落日仰天,高聳參天的樹林掩蔽了月光,整座山頭根本毫無生氣。
可是她不怕的,一想到她擔心的人仍在山上,她就不怕了。
「娘!您在那兒?」
入夜的靈山是大聲不得,倘若是想多幾個伴,那就儘管大喊,馬上就會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來到你身邊與你作伴,但談落日為了找人,只好不顧危險地放聲大喊。
但她的呼喊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只有迴盪在山林間的回音一波一波地反折。
「娘!」談落日不氣餒一再地喊,依舊沒有響應。
她在產野菜的附近繞上好幾回,什麼都沒瞧見,當她正準備離開到別的地方找時,一隻如兔般大小的動物猛然出現在她面前,談落日嚇了一跳,腳下一個踉蹌,踩空了,還來下及叫喊,已順勢跌落下去。
直到跌入最深處,著地後,談落日才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四周陌生的環境。
感覺到自己全身都是擦傷也流了血,她覺得事情糟了,因為有些怪物最愛生血的刺激,要是時間一久,她沒離開,那些怪物便會找上門。於是,她忍著痛苦試著想站起,可無論她如何使力就是站不起來,看來自己傷得很重,沒有休息個七、八日是不行的,但該怎麼離開這裡呢?又有誰會曉得她摔在這裡?
除了雲嫣,沒人知道她在這裡,靈山已入夜,不會有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上山來,所以不會有人來救她的,誰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談落日合上眼睛,人性本如此,她該認清的,只是,連天也要絕她嗎?
忽然一陣冷風拂過談落日的臉,她甫定睛,前方居然立著一個藍色身影。
他長髮飄逸、身形頤長,俊朗的五官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舉手投足間顯得氣勢昂然、高不可攀。
嵐魃偏頭注視受了傷的談落日,眼神冷冽,沒有絲毫的溫情。
「妳……應該就是鬼魂落日吧?」他開口,聲音如流水,十分清澈入骨。
談落日想說話,但身體的疼痛使她力不從心,終於不知不覺地昏迷了。
「甘願再為人一次?也沒人比妳更傻了……」嵐魃的眼神往左一偏,眼神凜冽。「不過,即使她現在是人,我也不准你們這些下等怪物打她的主意!」
低沉、威嚴的聲音一喝,四周立刻安靜下來,不敢再有任何聲響。
「還不快離開我的視線!難不成要我動手……」聲音微揚,是不帶任何感情。
話尚未結束,在一陣騷動後,嵐魃滿意地微笑,走近談落日。
「我雖厭惡人類,但妳除外,我不會讓妳死的,因為我還需要妳的幫助。」說完,他單手一抬,談落日浮上半空,兩人旋即像陣風地消失無蹤影。
不知過了多久,談落日張眼,映入眼簾的是剛剛那張清俊不帶生氣的臉龐。
「意識清楚嗎?」
談落日也感覺到自己沒有之前那麼疼,是他救了自己嗎?
「你救了我?」直覺告訴她,對方絕非普通人物。
嵐魃點頭。「除了我,這山裡也沒人能救妳,不過我也只是讓妳不死而已。」
「你是魍魎?」她感覺得出他的氣。
「嗯哼。」
「救我有條件的吧?」她很清楚魍魎的作風,施恩必望回報,絕不會有例外。「說出來吧!」
「很簡單,我要開鬼門。」
「我沒辦法開。」談落日毫不猶豫地回答。
嵐魃淺淺露出深沉的笑。「我當然清楚妳沒這能力,要不然也不會找上殘月,是他告訴妳要靠衛彌天吧?可是他有告訴妳鬼門正確位置嗎?」
「正確位置?」難怪她上次來的時候,也找不到鬼門。
「鬼門封住了鬼氣,任誰也無法找出正確位置,連殘月也不例外,就算妳有衛彌天,也無法開啟,而且要開鬼門也必須在子夜,否則任憑有天大本領,鬼門依然不會開。這些,我相信依殘月的性子肯定統統沒告知妳。」
原來殘月沒說的事情還有這麼多,談落日難得如此氣憤一個人。
不過眼前的魍魎也不知是好是壞,她雖死了,卻也不希望有人利用鬼門危害。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嵐魃不屑地回道:「放心,我還不至於那麼無聊想掀起亂世,我只是想進入鬼門而已。」他厭惡人類,討厭待在人類的世界,所以想進入鬼門,上次錯過機會,這次非進入不可。
談落日聽了有些詫異,門內的想出來,門外的卻想進去,令她大感意外。
「我不找衛彌天,因為他是人,但妳曾經為鬼,我還可以試著與妳打交道。我們兩人目標相同,我知妳想救裡面的妖,而我是想進去,彼此沒有衝突,上次我又幫了妳,應該能合作的。」嵐魃淡淡表示,沒有炫耀的口氣。
談落日不解他的話。「幫我?」
「妳以為與衛彌天第一次會面是偶然嗎?若非我的關係,妳要接近他恐怕很難。」若非他知曉談落日的身體由何而來,他再從中牽線,談落日怕是要隔一段長時間才會有勇氣去見衛彌天。
「你的關係?」談落日對於嵐魃的說詞覺得疑惑。因為她實在不清楚嵐魃究竟幫了她什麼。
「那與妳無關,不用多問。」
「那為何你直到此時才來找我?」
「我早來,鬼門也不見得提早開,不是嗎?」他做事向來有計劃。
「我該怎麼做?」既然兩人目的一樣,多一個幫手也是好的。
「等時機成熟,我會告訴妳鬼門正確位置,不過妳必須先讓衛彌天有所準備。」鬼門可不是人人都開得起,殘月選上的人也的確有這份實力,不過……人鬥得過強大的鬼氣反撲嗎?
反正衛彌天不關他的事,他也懶得操心他的死活。
「準備?」又是殘月沒說的事嗎?
不經意地瞄見談落日眼底釋出的關心,看來是有人動情了,那麼這件事他最好別說,免得壞了事。
「就算是除靈師,也總要有個準備什麼的。」嵐魃四兩撥千金地轉移話題。
「我曉得。」
他與她,終究不可能,還是盡早完成目的,然後離開靈山村。
「別愛上他。」嵐魃突然脫口道。
極力隱藏的心事讓人一下子揭開,談落日雖是震驚也故作鎮定。「我沒有。」
嵐魃輕輕佻眉。「是嗎?最好了。總之,別愛上他,你們是不可能在一塊的。他是人、妳是鬼,就算此刻有身體,也改變不了已死的定數。」想騙過他,這小姑娘還沒這本事,不過提醒到此為止,他也不好管閒事。
「我知。」她點點頭,該看清的事情她很明白。
自她死後,人世的事情便再也與她無關了,她只是一隻鬼,暫時依附在人體之內的無主之鬼。
情與愛,是她沾不得的。
「有自知之明就好。記著我的名--嵐魑,有困難再來找我。」由風中感受到人氣,他身子往上一飄,隱沒在樹梢間,徒留聲音迴盪。「他來接妳了,記著,別出了岔子,要不,會功虧一簣。」
伴隨夜風的瀟灑,樹上葉片憲牽,嵐魃的氣息隱沒,而身旁由遠轉近的腳步聲讓她回了頭。
驀然,眨眼的那瞬間,急促的聲音來到她面前,一抹光亮遮住她的眼,尚看不清嵐魃嘴裡說的「他」是誰,就讓人抱個滿懷,對方緊緊地將她攬住,猶如怕她消逝一般,令她不由自主地也回抱對方。
打她有記憶開始,除了娘外,就不曾有人這麼親暱、激動的抱過自己,但娘死得早,爹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根本沒有半個人願意親近她。
她的心,一直是寂寞的。
好久之後,衛彌天才放開她,但眼中露出的擔憂始終沒褪過。「落日,幸好妳沒事,幸好……」
凝視衛彌天關懷的雙眸,談落日不由得鼻酸,關心她的人,為何總與她沒有血緣關係?生前她的病人趙公子、後來的徐嬤嬤、柳雲嫣,以及此刻的他。
連不相關的人也願意付出,反觀她的親人們全當她是斂財工具,連一點親情也不願賒給她。
「你……來找我?」她的內心受到無比震撼。
衛彌天捧著她的臉蛋,輕輕地拭去她臉上的髒污。「嗯,靈山入夜了,我當然要來找妳,我會擔心的。」適才在一處草堆上發現她撕裂的衣袖,還以為她已遭到不測,所幸找到完整無缺的人,他終於放心。
在燈籠的映照下,兩人的臉上散發淡淡的暈黃。
「我沒事。」思及正午柳雲嫣說的話,談落日垂著眸,不敢看他,嵐魃也說了,他們不可能的,她最好別再有妄想。
只是一想到他會來找自己,她內心有些喜悅。
那種讓人關心的滋味,的確溫暖。
「瞧妳一身傷,怎說沒事?!」衛彌天不管男女有別,逕自拉開她右手的衣袖審視傷勢,只見他臉色一僵,稍後才緩緩拉下她的衣袖。
「我這傷,不嚴重的。」
「都傷成這樣,還要逞強,真以為自己死不了嗎?」衛彌天口氣不自覺稍重。
聽在談落日耳裡,有些刺。蒼白的一張小臉望著他,眼底閃著驚詫。
瞥見談落日露出的神色,衛彌天這才發覺自己的口氣有多嚴肅,他先是別過頭,稍後才啟口,「抱歉,我一時擔心過頭,說話口氣重了些,沒嚇著妳吧?」
「沒……有。」再如何掩飾,也遮掩不了兩人先天的差別,她是該怕他的。
緊握她發顫的小手,衛彌天歎了口氣。「還說沒有,手都這麼涼了,還發顫呢!」
談落日忍著要抽回手的衝動,頭更低了,也不發一語。
不只手,她連心都在顫抖,要是衛彌天看出端倪,她大概會命喪在此。
衛彌天注視她的害怕,慢慢將她摟入懷裡。「落日,我還是嚇到妳了。」
聆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談落日好不容易讓自己害怕的心情降下,她想真的或許是他一時心急口快,所以他應該還沒發現什麼,她不該把人憂天。
「謝謝你,我真的沒事了。」他的懷抱太溫暖,她有些捨不得離開。
「那就好。妳受傷,若沒人指路,我不好帶妳下山,加上妳的傷勢又不輕,需要先做些處理,我想我們今晚夜宿靈山可好?」衡量過事情輕重後,衛彌天有了決定。
「嗯。」聽見這結果,談落日不禁揚笑。
說不定今夜便是個契機,她忖度著。
不過,想著想著,她卻漸漸睡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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