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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作者:千草]皇子吉祥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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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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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1 18:00: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誰人不對他恭敬外加禮遇三分?
  眼前這個小女子怎的……夠大膽!
  竟敢趁火打劫!
  堂堂皇子殿下怎能受此等“屈辱”,
  不討回來怎麼在人前樹立威信?
  可,越看越可愛,越纏越上癮,
  現下的情況似乎有點脫節,
  那,換種方式報複行不行?
  嘿嘿,決定了先讓她愛上他好了,
  然後……




楔子

   不要去相信任何人,因為沒有人是值得相信的。

   女人握著手中的錦帕,望著窗外的桃紅柳綠。美景如斯,富貴如斯,可是她的笑容卻越來越少。當初,她也曾經是一個天真的少女,天真得不知道什麼叫做勾心鬥角,不知道什麼叫做人心叵測。

   絕世姿容,卻挨不過年華的漸漸逝去。那個寵過她的男人,在他的眼中,那些眷戀已經越來越少,少得讓她覺得祈求他的愛,是一件好卑微的事。

   「母妃!」小小的身影一蹦一跳地來到女人的面前,使得她那張哀愁的臉揚起了少許的笑意。

   「霧兒。」女人拉過小男孩的手,把他抱坐在一旁的軟榻上,「早上去給你父皇請過安了沒?」女人問道。

   「請過了。」小男孩點點頭。

   「那你父皇說了些什麼沒?」

   「沒有。」小腦袋想了想答道,「父皇正在看奏折,所以就屏退我了。」

   嬌媚的臉色黯了黯,女人尖銳的指甲刺痛著自己的手心。是啊,在後宮之中,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罷了,沒有雄厚的家世,縱然空有美貌也是惘然。

   她的男人心思太大,大到裝得下整個天下,而她的心思則太小,小到只想守護著一份幾乎不可能擁有的幸福。

   會被冊封為妃,無非是因為她運氣好,懷上了龍種,母憑子貴而已。

   她不是皇后,也不是家中勢力龐大的貴妃,所以霧兒從來不曾得到過皇上的重視。

   「母妃,你怎麼了?」小男孩注意到了女人黯然的臉色,奇怪地問道。

   「沒什麼。」她勉強一笑,拿著手中的錦帕擦拭著小男孩滿頭的大汗,「怎麼滿頭大汗的,又去玩耍了?」

   「嗯。」小男孩滿臉的粲笑,「我向父皇請過安後,在御花園遇上了二哥、七哥,就和他們玩了會。他們說整天只在書房裡聽夫子授課,聽久了,腦子會生銹。」

   女人收回手,沉默了會兒,「那你喜歡你的這些兄弟嗎?」她盯著兒子問道。

   「喜歡!」小男孩的頭重重地點了一下。

   「可是你卻不能去喜歡。」

   「為什麼?母妃,你說的話好奇怪。」稚氣的目光中泛著疑惑,他不解。

   「因為你沒有資格去喜歡。」她拍了拍他的腦袋,輕撫著他的烏絲,「你的個性,本不適合爭奪,可是卻錯生在了帝王家。你所喜歡的兄弟,將來都是可能當上皇帝的人,所以,你不可以喜歡他們,因為誰都有可能在背後捅你一刀。」

   「我……我不懂。」女人沉沉的目光,使得小男孩不禁顫了顫身子,「為什麼母妃老是要對我說這些奇怪的話呢?」

   「只有這樣,你才能在這皇宮之中保住性命,明白嗎?」女人嚴肅道,「霧兒,不要輕易地去相信任何人,在這皇宮之中,你能相信的,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天真不適合這個皇宮,待在宮裡的這些年裡,對於這個道理,她已懂得太多太多了。

   「可……」小男孩張了張嘴。要理解這些話的意思,對於他這年紀來說,還太過早。

   「所以霧兒,快些長大吧,只有長大了,你才會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那難道母妃也不相信任何人嗎?」

   「是啊,母妃不相信。」女人苦澀一笑。在父兄眼中,她是一粒可以利用的棋子,在夫君眼中,她只不過是他後宮無數佳麗中的一個,他眾多皇子中其中一個的娘。

   「母妃也不相信父皇嗎?」

   「我……」

   紅唇輕啟,卻聽到了窗外傳來的聲音:「有刺客!」

   那聲音,是從前承殿傳來的!

   不相信……女人口中的三個字幻化成了風聲,幾不可聞,卻還是傳入了小男孩的耳中,然後他看到了他的母妃,如一團烈火般地衝出了寢殿,向著屋外奔去。

   母妃……她不相信父皇嗎?

   男孩的心搖擺著,無法去承受這個事實。可是他卻不知道,這是母妃最後一次對他說著話兒。

   然後,在一個時辰後,他看到了母妃躺在了血泊中,絕美的臉龐,沒有絲毫的血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而父皇那身黃燦燦的衣裳上,則沾滿了紅色的血,紅與黃的交錯,刺痛了他的眼眸。

   然後,他知道了,母妃是為了救父皇,而飛身擋下了刺客的一劍。所有的人都在盛讚他的母妃,只是這些人中,有多少是真心誠意的,又有多少是暗自得意的呢,亦或是幸災樂禍的?

   然後,他還看到了父皇在母妃的靈堂前,注視著母妃的臉許久許久,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母妃一般,那視線,幾乎要穿透了棺木。母妃被追封為貴妃,而他,亦從父皇身上得到了以前所不曾得到過的寵愛。

   可是母妃……你不是說過你不相信父皇的嗎?那為什麼還要去替父皇擋那一劍呢?

   難道父皇的命在你的心中,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嗎?

   若是的話,那又是什麼呢?

   天真,真正天真的又是誰呢?

   母妃,救下父皇,是你用盡了你一生最後一次的天真吧!

   最後一次的……天真……
  



  第一章

   我遇見了你,說不清是你的不幸還是我的不幸,也許冥冥中注定,我一生得背上你這個倒霉的包袱。

   所以我很鄭重地警告你,是真的哦!

   你不許給我惹麻煩,小鬼!

   我——赫天香,生不逢時。

   若是生在亂世之秋的話,也許不會有那麼多人老管著我。畢竟亂世嘛,人人都要自保,要避禍,哪裡還有那麼多的空閒來管人啊。

   可是遺憾的是,我偏偏生在了太平盛世。

   我出生前的一百年,邵氏一族打下了天下。平內亂,安邊外,政績赫然,展開了史無前例的邵氏王朝。

   而我,很不幸地出生在了赫家,一個表面上是普通商家,實際上卻是神偷世家的家族裡。

   我是打小就反對偷東西的。

   又不是沒銀子買,幹嗎一定要偷呢?丟人不說,要是一個不小心被逮著了,沒準還得去衙門吃牢飯。更何況現在天下太平,想要劫富濟貧,也難找對象。

   所以,我從來都是主張「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一偉大理論的,只可惜整個家族,沒人肯聽我這理。

   爺爺說我是練武奇才。

   父親說我雖是女兒身,但是卻絲毫不遜男兒。

   我知道,那是他們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呢。不是我說,赫家在蘇州城裡也算是個大家族,開枝散葉,這一項工作赫家歷來做得很好。生出的娃娃,十個裡面有九個是男娃。而剩下的那個女娃。噹噹噹!也就是我了。

   物以稀為貴。這句話我是相信的。起碼我這十多年來,就體會得很明白。一大家子的人,走路怕我摔著,喝水怕我嗆著,吃東西怕我噎著。哎,他們啥時候才能明白,我其實不希望大家如此「保護」著我?

   不過,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條,只要家裡人不是太管著我,我也安分地待著就是了。

   可是日子過得太安逸,老天爺往往會看不過眼。

   十六歲那年,我在一次無意當中,聽到爺爺居然打算讓我來繼承整個赫家。

   天啊!這還得了!

   我嚇得差點沒傻了。當天夜裡,就連滾帶爬地收拾好包袱,順便帶上我平日裡攢起來的銀子,拍拍屁股,離開了赫家。離開赫家,對我來說是件好事,起碼不會再有那麼多的人管著我了。

   不過——我以後該如何生活下去呢?我身無一技之長,大字識得一些,不過寫出來的字,足以讓教我練字的師傅悲憤欲絕;琴棋書畫嘛,我是略有涉獵,但是樣樣不精;至於武功,會的也只是三腳貓的逃命功夫。

   不過不管將來的生活如何,我心底還是下了決定,那就是——絕對不當小偷!

   因為這個職業,實在是沒有前途啊!

   邵氏王朝

   傳至現在的皇帝邵沖文已經是第四代了,稱為元帝。

   元帝多子,後宮佳麗三千,育有十五個皇子和十七個公主。

   然個中紛端,卻不是天下百姓所能理解的。多子,亦代表著皇位爭奪的激烈,尤其是元帝年事漸高,卻遲遲沒有立下太子,導致朝中猜測紛紛,各個皇子之間更是明爭暗鬥。

   寬敞的廳堂,紫檀木的傢俱,看上去貴氣且雅致。

   兩個人,一個坐著,另一個則負手站著,觀看著掛在牆上的字畫。

   「十三弟,聽說你要去洛陽察視民情?」良久,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終於開口問道。音量不大,卻已足夠讓對方聽清楚。

   「談不上視察民情,只是聽說洛陽即將舉行武林大會,所以打算湊湊熱鬧罷了。」少年回轉過身,微微一笑回答道,只是眸光之中,卻閃過一絲森然。

   「是嗎?」男子拿起桌上的一粒罕見的夜明珠,放在手心中把玩起來,「我一直以為十三弟愛清靜,沒想到十三弟也是喜歡湊熱鬧的人。」

   「在宮裡待著無聊了,所以才打算四處走走,長點見識。」

   「那麼——」話音一頓,男子攤開手心,讓夜明珠完整地呈現在少年的面前,「十三弟覺得這顆夜明珠如何?」

   「很美。」

   男子點點頭,「越美的東西,總是越難得到。」隨即又道,「十三弟又覺得太子之位如何?」輕鬆的語氣,彷彿只是在聊著一件極其普通的事情。

   一語寄出,頓時大堂之上又是一片沉默。

   兩個人,彼此審視著對方,像是要看清楚對方眼中的意圖。

   身在王室,兄弟又豈是兄弟,更多的是爭奪,是成王敗寇。

   「十三弟,你的回答呢?」男子收回夜明珠,淡淡地問道。

   「二哥,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府了。」少年顯然是不打算回答,隨便扯了話題道。

   「是啊,天色的確是不早了。」男子緩緩地點了點頭,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既然你要回府,那我也就不留你了。」

   王者之位,究竟是誰能登上呢?

   而窗外,正是烈日當空。

   「小……小姐離家出走了!」淒厲的叫聲,響徹在赫家的大院之中,一名年約四十的奶媽子跌跌撞撞地闖進了赫家的大堂。

   噗!口中的清茶盡數噴出口內,赫家的大家長赫老爺子顧不得拂去鬍子上的水珠,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已經撲倒在地上,哭得淅瀝嘩啦的奶媽,「你說什麼?張媽!」他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

   「小姐留書出走了!」張媽眼淚鼻涕一把抓,不忘捶捶胸口,以顯示自己是多麼的……呃,傷心。

   「走?她怎麼走的!不是每天都有丫鬟在外面守夜的嗎?」一旁的赫遠插口道。赫遠,赫老爺子的大兒子,亦是赫天香的父親。

   「回大老爺,是有丫鬟,不過昨兒個夜裡,小姐說肚子餓,把丫鬟打發去廚房了。等丫鬟從廚房回來後,敲著小姐的門沒回聲,還以為小姐睡了,就沒聲張。」張媽抹了一把眼淚道。

   小姐啊,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撇下你的乳娘呢?要走,好歹連著張媽一起帶走啊。

   「那門口的守衛呢,怎麼會沒有發覺?」大老爺問完了話,換成了二老爺。

   「這……」張媽欲言又止。

   在赫家,小姐惟一拿得出手的武功也就只有輕功了。若是真的有心逃跑,又怎麼會被門口那些守衛逮住?

   「那她留了些什麼話?」坐在椅子上的三老爺按捺不住,站起身子,跨前一步問道。

   「哦,在這裡!」張媽趕緊把一張皺得不成樣的紙團從懷裡遞出。就是這留書,還是她好不容易從角落裡找著的,顯然小姐在寫完後,又揉成了一團,扔在一旁。

   三老爺接過紙團打開,寥寥數語,顯示出留書之人出走心意的堅決——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誓死不做賊!

   天香

   歪歪斜斜的字,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哪裡像是出自大家閨秀之手。三老爺搖頭一聲歎氣,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手中的紙已被赫老爺子一把搶過。

   「……」赫老爺子看了半天,愣是無法辨認出來,「天香寫的這是什麼字啊?」

   不恥下問,此乃做人基本準則。

   「父親,天香寫的這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還有……」三老爺察言觀色,小心翼翼道,「『誓死不做賊』。」他努力地複述著他剛才所看到的字。

   不是父親老眼昏花,天知道,他這個侄女的字有多難辨認,若非他平時看得多了,只怕此刻也認不出來。

   「什麼?」一聲大吼,赫老爺子只差沒有當場把紙團揉成粉末。賊賊賊!普通的賊能和赫家相提並論嗎?他們赫氏一門,好歹也是神偷啊。

   「父親息怒!」

   「老爺息怒!」周圍一大片,全然都是抽氣的聲音。

   「息什麼息,馬上把人給我找回來啊!」他猛吹鬍子乾瞪眼,指著面前的三個兒子狠罵道,「都是你們,平時盡寵著她,讓她不知天高地厚,現在好了,寵出禍來了,我看你們怎麼收拾!」

   這……平時最寵天香的人,是老爺子吧。赫家三子面面相覷,暗自在心裡嘀咕著。

   不過誰讓赫家這一代只出了天香一個女娃呢,所以寵是應該的。

   於是乎,在一刻鐘後,赫家全力出動人馬,找尋赫天香。

   又於是乎,隔了一個月後,官府衙門貼出搜尋赫家小姐的帖子,賞金是一千兩黃金。

   「阿嚏!」羊腸小道上,穿著一身鵝黃裙衫的少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隨即掏出手絹,擦了擦鼻子。

   「該不是有人在說我的壞話吧。」少女自言自語道,轉頭看了看四周。雜草叢生,古木參天,耳邊只有風吹枝葉的聲音。很少會有女子家獨自走山路,理由不外乎是怕遇到危險。雖然現在天下太平,但是山賊流寇卻還是有的。每每走山路,一些大戶人家往往僱請保鏢,以護安全,而小戶人家,則會幾人湊在一起上山,以顯示人多力量大的真理。

   所以說,少女一個人走在這山路上,真的是……很奇怪。

   「總是聽爹說上山路要小心盜匪,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也沒什麼危險的嘛。」走得累了,少女挑了塊乾淨的石頭坐下,順便以手當扇,扇著滿頭的熱汗。

   鵝蛋的臉蛋,精靈的水眸,還有那微微噘起的紅唇,不是赫天香又是誰?雖然現在身上有些狼狽:鵝黃色的裙衫上有著幾塊泥巴污漬,烏黑的秀髮,只梳著最簡單的村姑髮式,白皙的膚色在這兩個月中已經曬成了蜜色。不過無所謂了,行走江湖,哪裡顧及得了那麼多。

   離家已有兩個多月,好在她帶出來的銀子還沒花完,平時的衣食路費倒也不愁。

   赫天香一邊觀賞著路邊的景致,一邊數著天上的雲朵,就在整個人昏昏欲睡的時候,猛然聽到一陣劈雷似的粗大嗓門。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山過,留下買路錢!」

   哎?不是吧!屁股一滑,赫天香整個人從石塊上跌到了地上,「你們是誰?」不甚雅觀地揉著臀部站起身子,她問著突然從樹林中竄出的三個大盜。

   「山賊!」領頭的一人厲聲道,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赫天香……背上的包袱,「快點把身上的財物交出來,我們還可以饒你不死。」已經好幾天沒人上山了,難得有一個,雖然不是肥羊,但是有總勝過無啊。

   原來老爹說的是真的。江湖險惡啊!赫天香苦著一張臉,看著壯漢手中亮錚錚的大刀。這刀——好像很鋒利的樣子,若是一個不小心砍到了她,只怕不死也去半條命。而且看這三人,虎背熊腰,真的打起來,恐怕吃虧的會是自己吧。

   畢竟,她的武功實在是爛得夠徹底的。

   「我給,我給還不成嗎?」赫天香咬牙點頭道。家族祖訓,好漢不吃眼前虧!

   「那快點拿出來!」目標的合作,顯然讓對方頗為滿意。

   好吧,她拿!

   小手伸進了包袱,掏啊掏,掏了半天,總算掏出了一個繡著荷花的錢袋。

   嘩啦!錢袋打開,一袋的碎銀子灑在了地上。一兩,二兩,三兩……赫天香邊數邊在心裡哀悼著自己的不幸。

   天知道,若是沒有這些銀子,她以後還怎麼闖蕩江湖啊?總不見得加入丐幫,一路乞討吧。



   「快點,你數好了沒?」其中一個大漢不耐煩地問道。

   「好了,好了,一共是十五兩銀子。」好歹她是被搶的人耶,他們就不能尊重她一下嗎?把銀子拽在手中,她一步步地走向了三人。

   「拿來!」等不及了,為首的大漢一個跨步上前,就準備把她手中的銀子搶過來。

   「等……等一下啦!」她往後一退,避開了那只粗壯的大手,「這位壯士,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你們拿十兩銀子,剩下的五兩銀子給我做路費。」她討價還價,目光留戀在手中的銀子上。

   「哪那麼多廢話!」橫眉一豎,粗手又要伸過來搶銀子。

   「等等!」這次出聲的不是赫天香,而是其中的一個山賊,「大哥,你看這丫頭覺不覺得有點眼熟啊?」

   「眼熟?怎麼說?」大漢一愣,有點沒反應過來。

   「就是我們幾天前在山下看的那張告示啊,這丫頭和告示上的畫像有點像。」兩隻小眼睛上下仔細地審視著赫天香,他說著。真是越看越像啊。

   「哦?那張告示你揭了沒有?」大漢問道。

   「揭了揭了,我這就找找。」凡舉是能夠拿到賞金的告示,他們都會揭下一份,以備不時之需。說話間,他從懷裡拿出了一疊的告示,從中抽出了一張,「大哥,就是這張。」

   手一揮,大漢拿過告示,看了看告示上的畫像,再看了看眼前的少女。

   「倒真的是有幾分相似啊。」除了衣著和髮式以及氣質的不同外。

   告示?什麼告示?赫天香眨眨眼,然後猛然湊上前去,看了看告示上的畫像。

   紅唇嫣然,丰姿綽絕,顰笑之間,有著幾分優雅怡人。

   「哇,是誰把我畫得那麼美?」她大叫道。若不是那張臉真的很像她,她會以為這是仕女圖,而非是她的畫像。

   「你是說——畫像上的人真的是你?」三個人齊齊轉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坦白」的人兒。

   「是啊。」赫天香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隨即看著告示下的字——

   凡能找到此人者,賞金一千兩黃金。

   「一千兩黃金,我有那麼值錢嗎?」她摸了摸腦袋,渾然沒注意到身旁的三人此刻幾乎石化了。

   一千兩,而且還是黃金。他們……他們就是做夢都沒想到過啊!

   三人此刻惟一的心思就是財神爺總算是肯照顧他們了。

   「你們……怎麼了?」過於狂熱的目光,即使是神經粗如赫天香者,也發覺到了。

   「你……你……你值一千兩黃金啊!」三人顫聲道,六隻黑爪齊齊伸來。

   「啊!」就算再慢半拍,此刻也回過神來了。一聲尖叫,響起在山林之中。幾隻烏鴉,被驚得紛紛飛離枝頭,順便發出幾聲沙啞的叫聲。

   「一千兩黃金,一千兩黃金啊!」激奮的喊聲,以及銀子灑落地的聲音,響成了一片。

   顧不得去揀灑在地上的碎銀子,赫天香撩起裙擺,撒腿就跑。

   江湖險惡,江湖險惡,現在她越發能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早知道她就該抵死不承認畫像中的人是她。

   不過又是誰會下一千兩黃金的重注來找她呢?想來想去,也只有赫家了。不知道她現在跑回家,這一千兩黃金是不是能歸自己?

   於是乎,一個跑,三個追,寧靜的林子,霎時變了聲。

   「呼!呼!」香汗淋漓,赫天香無力地靠在一棵樹幹上,猛喘著大氣。

   輕功練得好,也是有好處的,起碼能夠讓她逃開剛才的危險。

   不過——眼下的情況也沒有好多少,包袱沒了,銀子沒了,更倒霉的是,現在的她,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換言之——她,迷路了!

   「啊!啊!啊!」幾隻烏鴉飛過頭頂,預告著她現在的不幸遭遇。

   「天啊!」她兩手叉腰,怒吼一聲。

   「地啊!」她兩腳猛跺,發洩著內心的不滿。

   才想把她會的「三字經」通通說上一遍,一陣刀劍聲傳入了她的耳朵。

   是打鬥?還是比武?

   兩隻耳朵霎時豎起,赫天香循著聲響找去。

   三十幾個蒙面的黑衣人,團團圍住一頂金紫色的軟轎,軟轎外面,則由五個侍衛打扮的人守著,像是要誓死守護住軟轎內的人。

   「別再做掙扎了,既然我們今天攔住了你們,就沒打算放走你們一個。」為首的黑衣人大聲道,對眼前的必勝局面,顯然有些得意。

   「呸!憑你們也配說這話!」其中一個侍衛啐了口道。

   「哈哈哈,配不配等會就知道了,不過你們不打算讓你們的主子在這裡露露臉嗎?還是說他現在已經嚇得尿褲子了?」黑衣人嘲弄道,隨即周圍響起了一陣笑聲。

   「你們還沒這個資格看主人的臉。」五個侍衛的眼中同時揚起了一股森然。

   那是一種含著殺機的眸光,顯然,這五個侍衛模樣的人,已經有了想殺人的念頭。看來等會就有一場惡戰吧。赫天香蹲在大樹後面暗自想著。父親曾經告誡過她,若是有人對她露出過這樣的眼神,那麼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李思。」清亮如涓涓溪流的聲音自軟轎內傳出,使得周圍霎時安靜了下來,也使得赫天香渾身一震。很好聽的聲音,雖然清亮,但聽得出是個男子在說話,「我不想再聽到這些無用的話。」

   簡單的一句話,卻像是拉開了新的一幕,「是!」五人中的一人答道。

   下一刻,寧靜的山間已然成為了修羅地獄。

   廝殺伴隨著兵器的碰撞,響徹了整個山谷。

   五個侍衛模樣的人武功很高,可是那幫黑衣人的武功也不弱,而且黑衣人的數量明顯勝於對方,所以局勢算是很不明朗。

   「唔……轎子裡坐著什麼人呢?應該很有錢吧。」赫天香一邊研究著打鬥的狀況,一邊自言自語道。現在她惟一犯愁的就是日後行走江湖的路費何去何從。而以她的腦袋瓜子,想到的解決方法就是——救人!

   通常,英雄救人,被救的人重則以身相許,輕則,至少會拿出自己財產的一半來報答英雄。

   呃,當然,以身相許就不必了,她也不要求對方的一半財產,只要幾十兩銀子就夠了。在她自小養成的觀念中,以多欺少,人數多的一方通常代表「惡」,而人數少的一方,則是「善」。行走江湖,自然是要救「善」人了。

   「對,就這樣!先救了轎子裡的人再說!」主意既定,赫天香施展輕功,偷偷地摸爬到軟轎邊。

   五個侍衛正在全力地和三十幾個黑衣人周旋,不讓他們靠近軟轎半分,這樣造成的結果,反倒是一邊打得火熱,而另一邊則安靜得很。

   好近,離轎門好近了,只差三步……兩步……一步……

   「喂!」赫天香小心地拉開軟轎的轎簾,「你不要怕,我來救你……」才想開口安撫轎內之人的恐慌,卻發現情況壓根不是她所想像的。

   一身藍色錦衣,轎內的少年正垂首看著書卷,似乎對外面的打鬥聲充耳不聞。

   沒搞錯吧!赫天香眨眨眼,而後使勁地揉揉眼,再次向著轎內望去……

   沒看錯,她真的沒看錯!「你……」嘴唇微抬,她訥訥地只說了一個字。

   「你是誰?」輕抬下頜,少年問道。

   那是一張略微帶著一絲稚氣的清秀臉龐,黑髮星眸,光潔飽滿的額頭,細緻黑密的雙眉頗像月牙彎彎,弧線優美的雙唇,則在貴氣中顯示出一種難以琢磨的飄忽。

   好秀麗的人兒!赫天香在心中情不自禁地讚歎道。自小到大,她看慣了男子,而她的那兩個哥哥,七個堂兄弟,更是少見的美男子。本以為二堂弟的秀美已經是男子中罕見了,沒想到眼前的少年卻更勝幾分。

   二堂弟秀中帶著幾分樸華之氣,看上去平易近人;而他卻帶著幾分孤傲,讓人不敢輕易把視線停留在他的身上。

   「我是……來救你的人!」嚥了嚥口水,赫天香暫時從眼前的「美色」中回過神來。

   「救?」少年薄薄的雙唇抿成了一個弧度,眼眸中卻帶著幾分嘲弄與不屑,「你打算怎麼救我?」

   這還用說,當然是——「逃!」說著,她直覺伸手,拉住了少年那蔥白如玉的右手,想把少年拉出軟轎。

   電光火石,少年渾身一震,似沒想到對方會握住他的手。

   黑眸微微瞇起,他的身子沒有動,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雙手的交握處,「你碰了我的手。」不是問話,只是簡單地陳述。「是啊,我是碰了你的手。」赫天香點點頭,隨即又道,「當然了,雖然說男女授受不親,但是危機時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以為少年在意這事,便趕緊解釋著。

   拜託!她這個還未出嫁的黃花閨女都沒在意,他在意什麼啊!

   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少年垂下眼眸,似在思考著什麼。

   「喂,你好歹也動一下啊!」等得不耐煩了,赫天香忍不住地催促道。雖說這個少年是她未來的金主,但是若被那幫黑衣人發現這邊的動靜,只怕不光他的小命難保,連她都會一命嗚呼,死在這個不知名的山頭上。

   「名字?」好半晌,少年終於開口道。

   「赫天香啦!」現在她只求他能夠挪動尊臀,移步出軟轎。

   「國色天香嗎?」他打量著她道。

   唉,幾乎每個聽到她名字的人,都會如此說,「名字很多時候不是與事實相符的,給我取名字的人顯然料想不到我沒能成為一代美姬。」她聳聳肩不甚在意道。

   「你不在意?我還以為女子都是在意容貌的呢!」少年有些詫異地挑挑眉。

   「以為?!小鬼,不要說得你很懂女人似的!」少年稚氣的容貌,直接讓她把他打入小鬼一列。

   如此的稱謂,少年不怒反笑,「你知道嗎?你剛才的話若是讓別人聽見了,死一千次都不夠。」

   「是嗎?」她翻翻白眼,有種想要以頭撞牆的衝動。

   為什麼別人英雄救美那麼容易,而她卻偏偏要在這種危險的地方,和他裡八嗦上一大堆的廢話呢!「你到底走不走啊!」她橫眉豎目,只差沒有眼光狠狠地射穿他。

   少年抬起黑亮瑩澈眸子,定定地盯著赫天香,玫瑰色的唇瓣緩緩地逸出一個字:「好。」

  


  第二章

   我要英雄救美,因為有人告訴我好人會有好報。

   可是事實真的如此嗎?

   我懷疑,而且是嚴重懷疑!

   兩道身影,從軟轎旁邊移開。

   辟里啪啦!兵器相撞的聲音響得更加徹底。不少黑衣人已經倒在地上,而五個侍衛中則有兩人受了些微的輕傷。

   「快把這些人解決了,不然讓主子等得不耐煩了,我們誰都擔待不了!」其中一個侍衛朗聲道,手下的動作越發快、狠、準。

   「是!」其餘四個侍衛回道。

   黑衣人倒下的速度越加頻繁,轉眼間,已只剩下二十來個人了。

   才把手中的劍從黑衣人的身體中拔出,李思的目光卻瞥見自己的主子和一個陌生的女子正向著草叢堆中走去。

   這個女子……是何時靠近軟轎的?他竟然會沒有發覺!才想到此,李思不覺一身冷汗。有人在他毫無察覺的時候靠近了軟轎,這亦代表著他保護得不利。

   若是依照主子平時的心性,只怕他免不了要被重重責罰一番,更甚至……

   黑衣人們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邊的情況,其中有人大喊道:「那人逃了,兄弟們不要放過啊,若是能逮住此人,上頭必然會有天大的嘉賞!」

   「李思,主子他……」其餘四個侍衛,在看了一眼草叢的方向後,齊齊把目光集中在了李思的身上。

   「全力保護主子離開!」李思沉聲道,率先一個騰空翻身,攔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既然主子肯和這名女子走,必然是有其道理,而他們能做的,只是保護主子,用盡生命保護主子而已!

   赫天香幾乎不敢向身後望去,就怕望見的是一片鮮血淋漓。

   平時聽父叔兄弟言論江湖中的事情,她從來不曾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在江湖中,為了爭名奪利,恩怨情仇,殺人是常有的事。

   可是真的看到了一條條的人命死在她的面前,則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之前,還曾呼吸著,還曾開口說話,還曾活蹦亂跳的人,轉眼間就變得冰冰冷冷地躺在地上,淌著鮮血……

   「你的手在發抖。」手被她握著,少年淡淡地道。比起她的顫意,他顯得平靜得過分。

   「當然了,我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情景!」赫天香說著,腳步走得更快了。

   她輕功本就極高,也得了父親七八分的真傳。在赫家年輕一輩中,輕功能與她相比的只有大哥和大堂哥而已。

   其實,嚴格來說,赫天香也許真的算得上是個練武奇才,畢竟以她這個年紀,輕功能夠練到這分上的人極少,只是她的其他武功,簡直丟臉到說不出口。

   不過現下,最讓赫天香奇怪的是,少年居然能夠跟得上她的腳步,只不過那微微喘重了的呼吸,讓人看出了他內力接不上來。

   一直奔到了密林之外的一處山泉邊,赫天香停下了腳步,向著身後張望了一下。

   應該跑得夠遠了吧!起碼就現在看來,身後並沒有任何的追兵。

   「先休息一下吧。」她說著,走到了山泉邊,掏出手絹,浸著泉水。然後再絞乾,擦拭著自己的滿頭大汗。

   少年沒有答話,只是盤膝坐下,平息著體內的真氣。原本素白的面頰,此刻紅雲滿面。

   身為練武之人,赫天香自然明白少年此時的舉動。在擦拭完臉後,她開始四處找著充飢的果子。

   手捧著三個山果,嘴裡啃著一個山果,她又磨磨蹭蹭地回到了少年的身邊。

   此刻,少年已經睜開眼眸,膚色又恢復到了素白。

   「喏,給你的!」她大方地遞過兩個山果給少年,隨即挑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

   少年接過山果,卻並沒有張開口吃,只是徑直望著赫天香:大咧咧的姿態,完全沒有女兒家慣有的羞澀嬌態。從她的打扮來看,像是山野村姑,但是從她剛才手心中的觸感來想,那卻不是一個山野村姑所能擁有的細嫩手掌。

   而且……她還有著一身絕頂的輕功。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啃完了一個山果,赫天香拿出手絹抹抹嘴,繼續啃第二個。

   「霧夕。」

   「霧夕……」她喃喃地默念著他的名字,好雅氣的名字,像他的人一般,美麗卻又有著一種疏離感。

   他沒有說話,只是撥開了垂在額頭上的髮絲,漆黑如星的雙眸,依舊盯著她看。

   時間久了,盯得她渾身不自在,「你到底在看什麼啊?」彆扭地皺皺眉,赫天香問道。雖然被人盯著看的經驗不算少,但是被一個才剛認識的「美人」盯著看,這滋味,還著實怪怪的。

   「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少的勇氣。」霧夕抿了抿薄唇,打量的目光似要看透她。她是敵是友?是純粹偶然的相遇,還是早已計劃好的接近呢?是天真燦漫呢,還是心機深沉?

   自小的生活告訴他,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在這世上,他惟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而已。

   「勇氣?」赫天香眨眨眼,一下子沒有明白對方的意思。

   「因為你是除了我的家人之外,第一個敢不經我允許,擅自碰我手的人。」他淡淡地解釋道。

   「……」允許,碰一下手還得允許,他又不是姑娘家!「你的手難道別人碰不得嗎?」她嘟了嘟嘴問道。

   「倒也不是。」他緩緩搖了搖頭,「只是,沒人敢碰罷了。」因為碰了,也許就是砍頭的大罪。

   不是吧!赫天香不敢置信地咋咋舌。他這樣的「美人」,居然會沒人敢碰他的手?雖然……呃,她不得不承認,他渾身上下泛著一層冷漠的疏離感,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該這樣啊!

   「那你一定不常對人笑,所以別人才會怕你,才不敢碰你的手。」她喃喃地下著結論道。

   「會嗎?」霧夕抬起右手,輕輕枕著下頜,「其實我常常對人笑呢。」

   「嗄?你常笑?」她懷疑。

   「是啊,例如——這樣!」說著,他的唇角勾起了一絲上揚的弧度。他知道自己的容貌,亦知道自己的笑容配上自己的容貌,會是何等的「絕色」。

   而現在,他等著看她的反應,要把這樣的一個女子擺弄在手心中,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吧。

   「呵……呵。」赫天香嘴角抽搐了兩下。

   他這樣的笑容,俗稱皮笑肉不笑,或者也可以稱之為笑裡藏刀。若他平時露給別人看的笑是這樣的話,那莫怪沒人敢碰他了。

   「你的笑容很美。」她小小地稱讚了他一下。雖然這樣的笑容,明顯不是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但是你似乎並不喜歡。」他斂去笑容道。她的反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既不是一味沉迷,也不是裝作視而不見。

   「沒有啊,其實我還是挺喜歡的。」她搖頭否認道。反正山野荒林之間,有個美人讓她欣賞也不錯啊,何必要求那麼多,「剛才那些人是你仇家派來要你命的嗎?」她轉了個話題問道。

   「仇家?不清楚,不過想要我的命倒似乎是真的。」霧夕緩緩道。

   「那剛才在轎子裡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害怕?甚至還在閒適地看書?」她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他的表現,害得她之前所準備的一大堆安慰的台詞無用武之地。怎麼想都想不通啊,若是她知道有一幫人圍住她要殺她,只怕早就嚇得渾身發抖了。

   「我為什麼要害怕?」他揚揚眉,似乎覺得她的問話很可笑。

   天啊!赫天香朝天翻翻白眼,「當然是萬一你的那些侍衛保護不了你怎麼辦?雖然我也承認他們的武功很高,但是想殺你的那些黑衣人武功也很不錯啊,而且他們的人數那麼多,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萬一嗎?!」她雙頰鼓鼓,努力對他進行行走江湖的必要教育。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任何事情,都要準備好後路。

   「若是他們保護不了的話,那麼他們就得死。」冰冷無情的聲音,從霧夕的口中發出。原本稚氣的面頰,在一瞬間染上了一抹嗜血,卻又在下一刻,恢復如常。

   赫天香眨眨眼。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他剛才的那股神色,真的讓人忍不住地從心裡生出一股寒意……以及一種想要臣服於其腳下的衝動。

   臣服?!老天!她在想什麼啊!

   努力地甩甩頭,她拚命想要把自己剛才那怪異的思緒給甩掉,「那你不怕那些黑衣人殺了你?」她繼續問道。

   「那也得他們有這能耐不是嗎?」他站起身子,撣了撣藍色錦袍上沾上的草屑。

   「就你的武功,你還怕他們沒能耐殺你嗎?」她撇撇嘴。雖然她是沒見識過他的武功,不過就他剛才施展輕功,所展現出來的內力可以得知,他的武功,絕對擠不上絕頂高手之列。

   「武功嘛,」他走到泉水邊,低頭看著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倒影,「我現在的武功……的確是挺差勁的呢!」不可否認的事實,卻是真實地存在著的,「現在,整個武林中,有不少人的武功都能勝過我,都可以殺了我。」

   「所以啊,你就要懂得自保!」她走到他身邊,拉過他的身子,玉指直戳著他的胸膛,「行走江湖,忌諱的事情很多,你不能樹大招風,不能不留後招,像遇到剛才那種情況,你應該要先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而不是光明正大地坐在轎子裡,傻傻地等著自己獲救,明白嗎?」

   「似乎很難懂呢。」

   「其實很好懂的啊!」她幾欲發狂,「總之,就是要你在適當的時候,做出適當的逃命。」

   「就像你剛才拉著我的手,一起逃那樣嗎?天香。」俯下身子,他湊過頭在她的耳邊輕語道。清麗的聲音,如沐春而融的瑞雪,冰涼沁心。

   她一怔。這樣的動作,還有他剛才的話,天香……天香,而不是赫姑娘!

   「你……你……你……啊!」一個踉蹌,伴隨著尖叫的聲音。

   赫天香很不走運地跌進了一旁的泉水中,淋濕了整個身子。

   雖然她涉世不深,但是卻也知道一個男子,尤其是一個陌生的男子,不該隨便喊姑娘家的閨名。

   他的年紀應該比她還小吧,因為他稚氣的臉龐怎麼看也只有十四五歲,但是……也不能如此啊。

   狼狽地站起身子,赫天香忍不住地打了個哆嗦,「你……你不許隨便喊我的名字!」若是讓她家的那幫男人們聽見了,只怕會鬧個天翻地覆。

   「不許?」霧夕嗤笑一身,站在一旁冷眼觀看著赫天香爬上岸邊。敢對他用不許二字的,天下間惟有一人,而現在,她則是第二個。

   「對,不許!」她很鄭重地點了一下腦袋,「你可以喊我赫姑娘,赫小姐,或者赫姐姐,但是就是不能喊我的閨名。」他這樣簡直就有毀她名節之嫌疑嘛。

   「可是,我比較不喜歡那樣。」他輕彈著手指,拒絕道。姐姐?看她的模樣,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樣子,竟然讓他喊她姐姐?

   「你——」對牛彈琴,估計就是這種情況。她要和他拆伙!她要和他分道揚鑣!若是再和他在一起,只怕她會氣暈。

   努力地擰著裙衫上的水,赫天香又哆嗦了一下,攤開手掌,對著霧夕,「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所以你……呃,給我!」

   「什麼?」他疑惑地看著她的舉動,眼眸中閃過不解。

   「銀子啊!」大家閨秀的修養喪失殆盡,她只差沒有抓著頭髮亂吼了,「是人都知道,我救了你,你怎麼都該給我幾兩銀子做報答吧!」這點基本的禮數都還要她教,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江湖上行走的。

   「你想要銀子?」漂亮的眸子微微瞇起,他看著她問道。

   「你以為我想嗎?若不是我的錢給山賊搶了,我也用不著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你撈銀子啊。」她仰著頭,朝著他噴火道。想到之前的情景,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雖然他的長相稚氣,但是個兒倒是挺高的。

   「原來如此啊。」他淺笑著頷首道。

   「就是如此。」儘管她所謂的救人,只是拉著他一路亂奔而已。手掌更向前遞了幾分,她等著他掏出錢袋。

   「可是,我身上沒帶銀子。」霧夕淡語道。或者該說,他一向沒有把錢袋放在身上的習慣。

   「你沒銀子?!」聲音瞬間提高了好幾度。她不敢置信地盯著他。穿著如此華貴富麗,居然沒有銀子,說出去會有人相信?「怎麼可能!」

   「自然可能。」像是在欣賞她震驚的表情,他嘴角的弧度揚得更甚。

   沒去注意對方的表情,赫天香只是一個勁地想著銀子的事,「沒道理啊,照理說應該不可能啊。」她的第一次英勇救人,不會就這麼收場吧。

   一個箭步跨近他身邊,赫天香伸開雙手,在霧夕的身上四處摸索著,把男女授受不親的戒條拋之於九重天外。

   他的身子一僵,似是不習慣別人的隨意觸摸,卻又馬上放鬆了下來,任由赫天香從上摸到下。

   只是那微微抿緊了的雙唇,顯示出了他的忍耐。

   「不是吧,你身上真的沒銀子。」在反反覆覆搜索了三遍之後,她終於徹底認清了事實。

   怎麼辦?沒有銀子,也就代表著她從他身上撈不到半毛,也就代表著她很難繼續闖蕩江湖,也就代表,她很可能得回赫家……唔,一想到要繼承家業,就讓她整個頭皮發麻。

   霧夕向後退開一步,「我之前已經說過了,我身上沒有銀子。」

   「可是……」才想說著,她卻陡然發現了他腰上所配掛著的玉珮。碧綠瑩翠,應是好玉。

   「沒銀子的話,那就……用你的玉珮來報答好了。」赫天香有些「厚顏無恥」地開口道。反正到了城裡,她就找家當鋪把這玉當了,照樣可以換得銀子。

   「你要這玉珮?」他臉色微變,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你不肯?」

   「也不是。」他搖搖頭,雙目之間流光婉轉,「只是,你真的要?」輕輕柔柔的聲音,似真似幻,讓人摸不清那話底的真正深意。

   「這還有假的?」她聳聳鼻子。

   兩個人,對立而站。他看著她,而她則盯著他腰間的玉。

   「那好。」終於,霧夕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抬起手肘,解下了腰間所懸掛著的玉,「我可以把玉給你,只是你一定不可以摔碎了它。」若是碎了,那麼便要她以命來抵了。

   「當然,當然。」她點頭連連,她只會把它當了,絕對不會摔碎它「一丁點」。

   絕世玉珮,就此轉手。

   山谷之中,聲音終於逐漸安靜了下來。

   灰色的石地之上,幾乎被血染紅。

   李思看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再轉身看了看身後的四人,「你們怎麼樣?」

   「沒什麼大礙,只是顧衛和繁雨受了點小傷罷了。」其中一人站出半步說道。

   「那便好。」李思點點頭,「只是……終究還是讓一個人跑了。」這一幫人都是死士,寧可咬碎藏於齒中的毒藥,也不願意被活捉。

   「漏殺一人還是小事,我們現在最該做的,是先找到主子。」左臂受了傷的顧衛道。至於究竟是誰派了這些死士來行刺主子,日後自會查明。

   李思也明白這是首要之事。只是他怎麼也想不通,主子怎麼會和一個陌生女子離去,「主子大病之期,若是有任何的閃失,都不是我們幾個能夠擔當得起的。當務之急,還是四處看看,有沒有主子所留下的暗號。」李思想了想道。

   「是!」

   一語言畢,五人頓散,開始四下搜索了起來。

   赫府

   「楓兒,天香還是沒有消息嗎?」坐在紅木椅上的赫二爺問著自己的長子。

   「還沒有。」被問話的男子——赫天楓回話道。已經兩個月了,但是天香卻像是在蘇州城裡消失了似的,怎麼找都找不到。

   既然如此,天香已經出城的可能性就極大。但是出城之後,天香又會去哪裡呢?全國那麼大,要找一個人,實在是困難得很。

   「孩兒會再繼續加派人手,把堂妹找出來的。」赫家難得的女娃,更是眾人捧在手心中的寶貝。就是赫天楓自己,平日裡也是極寵這個堂妹的。

   「唉,天香好端端的,做什麼離家出走啊!」赫二爺歎了口氣道,整整兩個月了,赫家派出去找人的人手是一批又一批。「也許是因為堂妹真的討厭成為……神偷吧。」赫天楓斟酌著言詞道。

   「就算討厭,也不該隨意出走啊,唉……」又是一聲歎氣,赫二爺擺擺手,「對了,楓兒,我喚你來,還有一事。」

   「父親請說。」

   「下個月,洛陽要舉辦武林大會,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是曾聽聞過。」赫天楓點點頭。

   「我們赫家在武林中雖然沒什麼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既然召開了武林大會,參加還是必要的。」赫二爺繼續道。赫家雖是神偷世家,但是神偷一技被刻意隱瞞著,對外只是稱赫氏一門,行事更是格外低調,「本來是早該提起的事兒,只是最近一直忙著尋找天香的下落,倒把這事給耽擱了。」

   「那麼父親是屬意……孩兒去參加?」赫天楓問道。

   「嗯。」赫二爺拿起了手邊的茶杯,啜了一口,「幾個兄弟之中,就你的心性比較穩重,派你去,我也放心。」而這一結果,則是他昨日和大哥三弟商量得來的。

   「除了這些,爹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凡事不要張揚,在第五、六輪裡被淘汰即可。」凡事不可過分張揚,亦是赫家的祖訓之一,武功深淺更是要刻意隱瞞,以免讓別人看透。

   「是,孩兒明白。」

   「還有,你去洛陽,需留意一下無絕宮。聽說他們的宮主武功高深莫測,似乎也打算前去洛陽參加此次盛會。」

   無絕宮嗎?赫天楓微一蹙眉,「無絕宮在武林之中崛起也不過是短短的三四年間,但是卻亦正亦邪,而且行事向來神秘,在江湖之中傳言甚多,但是卻很少有能證實的。」他想了想道。

   「所以才讓你去探聽。」赫二爺放下茶杯,撫了一下鬍鬚,「多瞭解一些江湖中的事情,對赫家只有利處。而且……」語音微微一頓,似在考慮著什麼。

   「總之,你萬事小心。」

   「是!」欠了欠身子,赫天楓退出大堂。

   而赫二爺,則沉思地盯著長子的背影,莫名地,他總覺得這次的武林大會與赫家會有很大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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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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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1 18:01: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情愫的變化,是在不知不覺中。

   我望進了你的眸,卻不明白你眸中的意思。

   是平和,是危險?

   一切的答案,原來這時才開始……

   幾根木柴,一簇火苗,使得夜色的山林間,多了幾分光明。

   赫天香努力地湊近火堆邊,試圖把自己身上半濕的衣服烤乾。還好現在是五月天,氣溫極為舒適,否則她今天掉入池水中,怎麼都得生病。

   本來打算拿了玉珮就和霧夕分開走,但是一來她怕再次迷路,二來在山林間,多個人總是好的,所以還是待在一塊了。

   「哈……」又一個哈欠從嘴裡逸出,她抬起手揉了揉雙眼。雖然她是很想睡覺,但是卻又不想著濕衣服睡。

   「喂,我們聊聊吧。」赫天香對著同樣坐在火堆旁的霧夕道。若是再這麼悶不吭聲地坐著,只怕不出片刻她就睡著了。「聊?你想聊什麼?」星眸半斂,霧夕淡笑著問道。比起她的狼狽,他顯得太過閒適。

   「隨便什麼都可以啊。」反正她只想聊到把身上的衣裳烤乾了就可。

   他眼眸微抬,透過火光看著她,「那麼就聊聊你為什麼會一個人走山路吧。」普通女子,決計不會在沒有同伴的情況下走山道。

   「那是為了可以快些到河南。」走官道需要十天,而走山道,只需要三天而已。說著,赫天香又丟了幾根柴進火堆,火苗霎時又旺盛了些。

   「你到河南有急事?」他猜測著。

   「才不是。」她伸出手指晃了一晃,「其實我真正的目的地是洛陽,只不過前去洛陽,要先經過河南罷了。」

   洛陽嘛……薄唇抿了抿,霧夕不動聲色地問道:「去洛陽,那應該還需要二十來天的路程吧。」

   「是啊,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在下個月初十之前,到達洛陽。」赫天香鼓了鼓腮幫子,以顯示自己誓到洛陽的決心。

   「為什麼非得在初十之前,有什麼原因嗎?」他故作好奇地問道。

   「嗄?不會吧,你不知道?」她看著他的表情,十足像在看一個山林野人。

   「知道什麼?」雖然明明知道她要說出口的答案,但是他還是裝作糊塗地問道。

   「武林大會啊!五年一次的武林大會下個月初十在洛陽舉行,你不會不知道吧。」赫天香指手劃腳地嚷道。虧他還是一個學武之人,居然連如此大事都不知道。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啊。」他淡淡一哂道,「我不常出家門,所以對武林中的事不太清楚。」簡單一句話,算是解釋了。

   「哦。」她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說辭。想她以前在赫家的時候,對於武林中的一些大事,也所知甚少。

   倒是這兩個月來行走江湖,聽到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傳聞。而最讓她感興趣的,則是這次的武林大會。現在的盟主楊萬彪已經是連續兩年奪得頭魁,所以不少好事之人紛紛猜測,這一次的比武,楊萬彪很可能再次獲勝。

   「你很想參加武林大會嗎?」寂靜的山林間,霧夕那清亮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他看著她一臉的興奮之色,不由得問道。

   「那當然。」她抬了抬下巴。好不容易離開了赫府,若不好好見識一番,豈不是浪費了這難得的機會?

   「那——你是想當武林盟主嗎?」他盯著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下巴掉地!

   「怎麼可能!」赫天香皺了皺秀眉,「我又不是腦袋發熱,幹嗎想當那個什麼撈子的武林盟主啊?」

   「可是很多人都想當武林盟主呢。」火光之中,他的笑容顯得有些飄忽,有些拒人與千里之外。

   「為什麼?」

   「因為在江湖之中,很多人都要名,要利,而成為武林盟主,則是一個大大的捷徑。畢竟,一旦坐上了這個位置,那麼整個武林,就惟此人馬首是瞻了。」其實,爭名奪利,又何止是江湖之中呢……

   赫天香撇撇嘴,「沒興趣。」要名要利,她早就不會離開赫家了,在她眼中,那些根本是麻煩的根源。看著老爹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她就覺得繼承家業簡直是一個噩夢,「我只是打算去湊湊熱鬧,順便看看江湖中那些有名的人的武功究竟是怎樣地出神入化。」雖然她本身的武功差勁得很,可是這不代表她沒有「虛心好學」之心。

   談話之間,赫天香身上的衣裳又幹了幾分。攏了攏早已放下的一頭長髮,她反問道:「你呢?你想當武林盟主嗎?」

   「我?」他啞然一笑,片刻之後卻又冷下了臉,「若是我說,我對武林盟主之位勢在必得,你覺得如何?」

   撲哧!

   這一次,換成赫天香笑出聲來,「你啊……」她眼帶一絲同情地看著他。以他的內力,就算本身的武功再精妙,也難當武林盟主吧。

   霧夕垂下眼眸,「你不相信?」

   「之前你都還不知道武林大會這事,轉眼間你又說想當武林盟主,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她說著,又打了一個哈欠。聊得多了,困意又襲來。

   「也許是因為對著你,很容易說真話吧。」他輕語道。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說給她聽。

   「是嗎?」她不甚在意地回道,順便摸了摸身上幾乎烘乾了的衣裳。好睏,她真的……應該是有些想睡了。

   「想睡了嗎?」他看出了她的心思。

   「嗯。」她點了點腦袋瓜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眸,「等會我睡著了,你可不許輕薄我。」以防萬一的話,還是得說。

   「輕薄?」他嗤笑一聲,「我不會。」他多的是女子可以選擇,何須輕薄別人。

   得到了想聽的回答,赫天香迅速地入睡了。不一會兒,便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

   頎長的身子緩緩地站起,霧夕從火堆的一邊走到赫天香的身旁。鵝蛋型的臉蛋,在火光的映照下染上了一層紅霧。

   修長白皙的五指微微伸出,他的右手定在了她的脖頸之間,似在思考,也似在打量。

   良久,原本掐的動作變成了輕撫,他輕碰了一下她細嫩的臉頰,「還好,我的功力尚未恢復,不然……你想不死都難呢。」

   淺淺的笑意,卻透著讓人難以琢磨的深沉。而月,更加朦朧……

   京城

   黑沉的密室之中,一個滿身貴氣的年輕人滿臉怒氣,手指關節捏得辟啪作響。

   「你是說,這麼多人去劫一個人,居然還是失敗了?!」陰沉沉的口氣,讓人渾身一顫。

   「主……主子息怒!」黑衣人趕緊跪下身子.

   「記得你出發前對我的承諾嗎?說這次絕對不會失敗。」本以為就算不能截住那人,至少也會傷了他,但是千算萬算,卻沒有想過對方會逃脫。

   「記得。」黑衣人點了點頭,「只是屬下不曾想過那人手下的五個侍衛武功會如此之高。」

   「哼!」年輕人冷哼一聲,「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查清那人出京的路線,又花了多大的工夫,才得知他這次外出,只帶了五個侍衛。而且他現在還是帶傷之身,但是你……你……」說到後面,已是氣急。一個大好的機會,就如此被浪費了。

   「下次屬下絕對會佈置得更加小心謹慎。」

   「你以為你還有下次嗎?」

   「請主子再給屬下一次將功抵罪的機會。」黑衣人的額頭猛磕著,像是毫無痛覺般,任由鮮血滴落在地上。

   年輕人略微沉吟了片刻,「當時,那人是如何逃脫的?」

   黑衣人想了想道,「本來那人是一直待在軟轎之內,不過,不知怎的,後來卻和一名陌生女子潛進叢林之中。」

   女人?年輕人一愣!就他所知,那人向來不喜歡與女子走在一起,「你說的可是實話?」

   「句句屬實。」

   「那你——看清了那女子的長相沒?」他略一沉吟。

   「只看清了對方的背影,當時屬下雖然想衝過去,但是卻被保護他的侍衛攔住了去路。」

   「沒用的廢物!」年輕人瞪了還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一眼。

   黑衣人不語,只是抿著唇角。

   「這次的事,你沒驚動到二哥那兒吧。」

   「沒有,主子吩咐過的話,屬下自然會照辦。」

   「嗯。」年輕人點了點頭,「二哥精明,這事兒只怕也瞞不了多久,不過瞞得了一時是一時,再說,我這也是為了他好,既然他下不了手,那麼就由我來幫他下手。」俊美的面龐,揚起了一陣殺機,「好了,你全力搜索那人的下落,若是下次動手,還要不了那人的性命,那麼你就提頭來見!」

   年輕人揮了揮袖子,轉身步出了密室。

   「屬下明白。」黑衣人垂首。

   他……也只是一顆主子手中的棋子而已。

   奴才,說到底也只是為主子所擺佈的奴才。

   一夜好夢。

   赫天香躺在地上,半睡半醒間。

   清脆悠揚的鳥鳴聲在耳邊響起,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

   好好聞的淡香,不似花草的芳香,也不是那俗氣的胭脂氣味,那香味……究竟是什麼呢?

   「該起了吧。」如絲竹般美妙的聲音悄然道,那香氣似乎更近了幾分。

   好聞!

   瞇著眼眸,赫天香皺了皺鼻子,伸手向前抓著,似乎想要去抓住這股子的香氣。

   啪!手抓住了一個溫軟的東西,平滑的觸感,有著與她的手心相同的溫度,那好像是……好像是……是人的手?!

   人的手,怎麼可能!

   惺忪的眸子終於緩緩地睜開,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一張美麗的臉龐呈著放大狀,長長的烏絲正披散而下,漆黑如星的眸子中正倒映著她茫然的表情,而薄薄的唇角則似笑非笑。

   「好美……」赫天香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容顏,情不自禁地讚美道。

   雙唇輕輕一抿,霧夕道:「沒有男子會喜歡這樣的讚美。」

   「可是……我說的是真話啊。」

   「即使是真話,也該分該說的,和不該說的。」

   是這樣嗎?赫天香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腦袋。為什麼——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清風幽幽,吹去了一些睏意。

   他靠得她好近,近到她可以數清楚他的睫毛,看清楚他那幾乎無暇的臉龐,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等等,她什麼時候和他靠得那麼近的?眼眸倏然睜大了一些,赫天香終於注意到了此時此刻的情況。

   「你……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該如何說。

   「我只是想要叫醒你而已。」他主動解釋道。

   「就算如此,也不用靠得那麼近啊。」嗚嗚嗚,她的清白啊!雖然他是一個美男子,可是她還沒想過把自己的清白浪費在一個小鬼的身上。

   「是你自己一個勁兒地抓住我的手吧。」他指了指兩人雙手的交會處。

   她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她的右手,正牢牢地握住他左手的手腕,「啊!」像是被燙著了一般,她趕忙鬆開了手,「我……我……我只是……」

   「只是?」他雙眉一挑,突然被鬆開的手腕,竟然讓他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只是因為……」那香氣太迷人了,所以才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加湊近去聞那股子香氣。

   「因為?」眉挑得更高了。

   「因為剛才我聞到了……」哎?說話間,又是一股香氣襲來。依稀好像就是剛才在睡夢中所聞到的香味。

   好清香雅氣的味道,清淡怡人,雖不濃烈,卻耐人回味。

   剛才還結結巴巴的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聳了聳鼻子,赫天香不自覺地向著香氣的散發地靠近。好聞,簡直就像迷藥一樣讓人難以自拔。

   小腦袋越來越湊近寬闊的胸膛,小巧的鼻尖,更是貼上了對方的衣衫。

   霧夕垂眼打量地看著赫天香,剛才還一副急欲逃離他的樣子,此刻卻又投懷送抱。

   「你好香!」聞了半天,她終於下了一個結論,「你是帶了香包還是別的什麼?」

   「沒有,」他搖了搖頭淡淡道,卻並沒有推開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身上的她,「況且你之前不是搜過了我的身,應該知道我並沒有帶這些東西。」

   也對,可是——

   「那你身上怎麼會那麼香?」嫉妒啊,他一個男子,居然比她這個女人都還香,實在是沒天理。

   「那是因為我所練的武功的關係吧,每天清晨醒來,都會散發一股香氣,不過隔一個時辰之後,這股子香氣便會消散。」

   「你是說,你的香氣只能維持一個時辰?」她語帶惋惜道。

   「自然。」若是時時刻刻都散發幽香,只怕他自己先受不了,「還有……你常常這樣靠近男人嗎?」他意有所指。從她的表情來看,她似乎很習慣掛在男人的身上。

   「哪……哪有!」她趕緊離開了他的胸膛,拉拉自己的衣衫,整整自己的頭髮,以顯示自己是多麼的……「端莊」。

   「你不是一般的村姑吧。」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垂落在肩膀的髮絲。

   「嗄?」赫天香眨眨眼。

   「因為沒有一個普通的村姑,會使你這種上乘的輕功,更加不會去關注什麼武林大會。」霧夕指出事實道。

   「那……那是因為我自小孤苦無依,三歲死了爹,五歲死了娘,七八歲的時候,周圍的親戚也都死了……」眼珠子一轉,赫天香唾沫橫飛,開始瞎掰著自己淒慘的身世。

   老爹老娘,她可不是有意賭咒啊!純粹是形勢所逼,才不得已說謊。畢竟,她還記得,自己可是有一千兩黃金的懸賞金額。努力地擠出了幾滴眼淚,她繼續道:「後來被我的師傅所救,師傅看我身世可憐就收留了我,順便傳授了我點武功,就打發我下山闖蕩江湖了。」

   「看來,你倒是碰上一個不錯的師傅。」明知道她所說的是謊話,他卻無意去拆穿。

   她的眼睛太過清澈,一說起謊便很容易閃爍不定。

   「還可以啦。」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她的師傅,其實根本就是她的老爹,小時候每天都逼著她練上三個時辰的武功,要不是那時候有楓哥耐心地陪著她,只怕她的童年也不會感覺愉快了。

   不過話說回來,楓哥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她突然離家出走,赫家一定忙成一團吧。依照她平日裡「受寵」的程度,赫家就算沒有雞飛狗跳,估計也距離不遠了。要不然,也不會發出一千兩黃金的尋人啟示。

   反正,她抵死抵死都不要當偷兒啦,小偷兒她都不屑為之,更何況是繼承家業的大偷兒。人活著就要清清白白,光明磊落,所以……所以她是不是要一直翹家翹到家裡人不再逼她繼承家業為止?

   嗚嗚嗚,她好想她的楓哥啊!楓哥雖然平日裡冷冰冰的,但是對她卻是極好,但凡她難過,他都會努力地逗她開心。

   「在想什麼?」淡淡的語調,打破了赫天香的沉思。霧夕看著對方的臉色一會兒哀傷,一會兒開心,不由得問道。

   「在想你跟楓哥,究竟哪個更好看些。」她撇了他一眼,皺皺眉道。像在怪他打斷了她的沉思。她都還沒回憶完她和楓哥的快樂生活呢。

   「楓哥?」手指一顫,他的雙眸不覺瞇起,「他是誰?」

   「他是我大……」堂哥二字及時剎住了口。她可還記得她剛才介紹自個兒身世的時候說過自己是孤苦無依的,「他是我大師兄,我們一起學武的。」這話倒也是半真半假。

   「大師兄?」他盯著她,審視著她話中的真實程度。

   「對!」腦袋重重地點了一下。

   「你的大師兄很好看嗎?」

   「那當然。」她語帶自豪,說起她們赫家的男子,可個個是美男。前來說媒的媒婆不計其數,不少小姐家們藉故來和她玩耍,實則目的是她的那幫哥哥,堂兄弟。不過,她也撈了不少好處就是了。

   畢竟家族祖訓,任何時候,都不能虧待自己。

   「那麼……你喜歡你的大師兄嗎?」語音之中,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易察覺的怪異。

   「喜歡啊!」她頭點得爽快。赫家年輕一代的男子中,就大堂兄長得英氣逼人,男子氣概十足。簡直就是她理想中的最佳夫婿。

   不過,在她十歲那年,從娘親的口中得知,原來堂兄妹是不能成親的。飽受打擊的她,足足哭了一個禮拜,才算恢復正常。

   「是嗎?你竟然有了……喜歡的人。」霧夕斂下了眸子。淡淡的嗓音,宛若魔魅一般地低喃著,薄唇,不知何時抿成了一條直線。

   「你怎麼了?」即使不善於察言觀色的她,也注意到了他突變的表情。

   「沒什麼。」攏了攏衣衫,他轉過了身子。

   心情——竟然突然惡劣了起來。惡劣得有些莫名其妙。

   香氣,果然如他所說,一個時辰後便氣味全無。

   不過,他的這張冰塊臉,也足足擺了快一個時辰了。雖說他之前臉上老是掛著假笑,看多讓人覺得虛偽,但至少還賞心悅目,比現在這樣冷冷冰冰要來得強。

   「你在生氣?」擦了擦額頭滾落的汗珠,赫天香忍不住地問道。天氣熱了些,才走了一會兒的山路,便覺得渾身是汗。

   「沒有。」霧夕冷冷道,目光根本不朝她這裡望。

   「你真的在生氣。」這次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你哪裡看出我在生氣了?」

   「……」兩隻眼睛都看到他在生氣了,「是男人的話,就爽爽快快說出來,你究竟在生個什麼氣!」她鼓了鼓腮幫子,忿忿道。

   霧夕抿著唇,不去理會赫天香的大吼大叫。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

   只是覺得心頭似乎被什麼東西壓著似的,壓得他難受,「就算我生氣,那似乎也不關你的事吧。」他淡淡地瞅了她一眼。都是這個女人,沒事說些他不喜歡聽的話,才會使得他心情惡劣。

   這……也是!他生氣關她什麼事,反正到了河南,她就拍拍手說再見。赫天香自我檢討了一番,隨即又開口道:「那還有幾天才可以走到城裡?」

   「兩天。」他懶懶地答道。

   也就是說只要再忍受這個傢伙兩天,她就可以和他分道揚鑣了?「太好了!」表情一變,她眉開眼笑。

   「你很開心嗎?」她的好心情看得他刺目。

   「那當然,一旦到了城裡,我就可以買好多東西了。」換一身乾爽的衣裳,吃上一頓美味的佳餚,再好好地找間舒適的客棧睡個飽!當然,前提是得先把從他這裡拿過來的那塊玉珮給當了。

   從昨天到現在,她過的簡直是非人的生活。吃野果,睡泥地。若是讓赫家的那些男人們知道了,只怕會惹來不少大呼小叫。

   咕嚕!

   肚子在此時叫了一聲,赫天香俏臉一紅,按住了自己的肚子,「我餓了。」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她都還沒吃過東西呢。

   霧夕斜斜地看了她一眼,緩步走到了一棵參天古木旁,靠著樹幹坐下。

   唉!看他的樣子,八成是打算讓她自己去找可以食用的山果,「你就沒打算和我一起去找果子嗎?」她問道。昨兒個晚上的果子是她找的,今天的果子居然還要她來找。

   她又不是他的那些侍衛,用得著把他當大爺一般地伺候著嗎?

   「嗯,是沒這個打算。」他回道。

   「你——」腳一跺,纖細的身影朝著右邊奔開。

   遇上這樣的人,八成是她的不幸。赫天香邊尋著山果,邊暗自想著。

   越往右,枝葉便越是茂盛。深淺不一的綠葉,在陽光的穿透下泛著奇異的金光。枝葉之上,甚至還停著不少羽毛艷麗的鳥兒。

   這樣的景致,是城裡所少見的。

   沉迷地欣賞著周圍的景致,眼尖的她,不一會兒就發現了一棵長著山果的矮樹。

   有吃的了!

   她面色一喜,才打算撩起裙擺爬上矮樹,一聲陡然迸發的嚎叫聲使她剎住了腳步。

   那似乎……該是一種動物的叫聲吧。

   僵硬的脖子向著身後望去,然後,在下一刻,狼狽的尖叫聲響徹山林——

   「救命!有狼啊!」

  


第四章

   發現到你的獨特之處,卻是在那不經意間。

   我不明白命運為什麼要把我們糾纏在一塊?

   正如你不明白,我為何要待在你的身邊。

   窩囊,真是窩囊,就算她赫天香不能成為像武松那樣的打虎英雄,但至少也該能當一回打狼英雄吧。

   身為一名闖蕩江湖的俠女,又豈能被區區幾匹狼嚇住,怎麼也該打上幾棍啊!

   好吧,她承認,那不是幾匹狼,而是一群狼!而她,在面對著一群對著她猛流口水的狼,惟一能做的就是逃。

   「救命啊,救命!」出於本能,赫天香邊跑邊喊,也不管是不是有人聽見。

   腳下的步子不曾緩下,顧不得被那些茂密橫生的枝葉劃破了手臂,她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嗚敖!嗚敖!」狼群在後面追得更急了。

   「拜託,不用追得那麼緊吧,我又沒得罪你們這群狼大爺。」赫天香嘟囔了起來。輕功的保命功能在此顯露無遺,還好她平時有好好地練這門功夫。

   「救命,救命,有誰在啊!」喊話之間,一道熟悉的人影漸漸地映入了眼簾。

   是霧夕!

   一如她離開時的樣子,他還是保持著坐靠的姿勢,在樹陰下靜靜地看著他逃亡時帶出來的書卷,彷彿周圍一切的動靜都與他無關。

   有沒有搞錯啊!現在是看書的時候嗎?!

   「救命啊!」淒厲的叫聲揚起,赫天香朝著目標人物倒去。

   砰!

   本想學學落難美女投入對方懷抱,怎麼著也得找個墊背的,沒想到腳底的一顆石子壞了事,讓她在他的面前重重地摔了個狗啃泥!

   尷尬的視線對上了深邃的黑眸。

   他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嘲弄。

   她幹幹地抽搐了一下嘴角。

   好痛!投懷送抱,根本就不像說書的說得那麼容易嘛。

   一個激靈翻起了身子,赫天香顧不得抹去鼻子上的灰土,一把抓住了霧夕的衣袖,「救命!」現在惟一在她面前的人就是他了。

   「救?你要我救你?」瞥了眼她的狼狽,他淡淡問道。

   「是啊。」赫天香急急道,野狼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看來轉眼間就會到這裡。

   「可是你的輕功不錯。」霧夕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

   「可是我好的只有輕功啊!」武功到用時方恨少。如果她平時再「好學」那麼一點點的話,現在也許就不會這麼狼狽了。「那——」他收起書卷,從衣袖中掏出手絹,輕輕地擦拭著她鼻子上的塵土,「我救你的話,對我有何好處?」

   好處?他還想要好處?!「我也救過你吧。」她翻起老賬。

   「但是你也拿了我的玉珮,不是嗎?」

   「話是沒錯,不過……」現在讓她把玉珮吐出來還他是不可能的,「別忘了昨天晚上的火堆是我找的柴,我生的火,還有你吃的山果也是我找來的。」她東拉西扯著理由,只盼他能出手相助。

   「嗚敖!」狼群已經奔來,不一會兒,就把兩人團團圍住。

   這種時候,就算他想獨善其身,也不可能了,「你……你快點把這些狼打發掉啊!」雖然出身在武林世家,但是赫天香的膽子顯然沒有多大,顫抖的手抓著他的胳膊,像在抓著一根救命稻草般。

   心情,竟然出奇地好。

   霧夕揚了揚眉。她主動的靠近,以及那種向他尋求保護的姿態,竟然輕易地讓他之前煩悶的心情一掃而空。也許,這趟旅行,比他想像中的更為有趣。

   「看來,我似乎被你拖下水了呢。」環視了一下數目不少的狼群,霧夕站起身子,問著身旁的赫天香,「有武器嗎?我不喜歡空手殺戮。」確切點來說,他是不喜歡讓身上沾染上血腥的氣味。

   武器?赫天香一愣,隨即想到了自己一直貼身藏著的匕首,「有,有。」趕緊點了點頭,她把匕首遞給了他。

   「好鋒利。」他接過匕首,掂了掂刀身,「這樣……就可以玩一場遊戲了。」

   玫瑰色的唇角揚起了一股笑意,頎長的身子已然如閃電一般地閃入了狼群之中……

   好快,真的好快。

   藍色的身影,在狼群之中閃過,而赫天香的眼睛只來得及看到那揚起的衣角。

   如果說這是一種搏鬥,倒不如說是一場單方面的廝殺。

   一聲又一聲的重物落地聲,只是轉眼之間,已經有五六匹狼倒在了地上。

   一刀斃命!直取咽喉。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那些狼屍。這是一種直接攻擊要害的殺法,猶如殺手般,絕對不會再補上一刀。一旦出手,就要成功。

   這就是他的武功嗎?這個看似稚氣的小鬼的武功?!身形步法移位的精妙,以及配合上出手的時機,全部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就算他的內力不濟,在武林中也可以闖出一些名號來。

   「嗚敖!」幾聲狼叫,又有幾匹狼倒在了地上。

   群狼不敢再攻上來,剩下的那十幾匹狼頓時向後退開了一些。

   而霧夕,也暫時收住了腳步。

   一身藍衣,除了之前染上的塵土之外,並沒有濺上任何的血絲。右手上所握著的匕首,幾絲紅血正順著鋒利的刀鋒蜿蜒淌下,滴落在黃土色的泥地上。

   「擒賊先擒王,你先打狼王吧。」赫天香在一邊喊道。全身銀色皮毛的狼王,在一堆灰狼中,顯得很是顯眼。只要先把狼王殺了,那麼剩下的狼群,自然會一哄而散。

   「是可以。」霧夕點點頭,「不過如果那樣的話,樂趣可是會少很多呢。」粲然一笑,眼眸中卻閃過嗜血的光芒。

   森冷的目光,卻又閃動著熱意,一股原始的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著。所有的笑容,所有的雅致,甚至他的這副皮囊,都似乎不過是一種掩飾。

   他……他是誰?!

   赫天香訥訥地張著嘴巴,卻覺得發不出一個字。他……他想要把這群狼全部殺盡嗎?

   他……像是她所認識的霧夕,但是……卻也不像。起碼,霧夕的身上不會散發出這種讓人害怕的氣息。

   狼群之中,像是也感受到了這股氣息,開始騷動不安,「嗚敖,嗚敖!」的狼叫聲更是不絕於耳。

   「唔……看來你們都等不及了。」呢喃的聲音輕輕響起,下一刻,藍色的身影又閃入了狼群之中。

   一刀,又一刀。而狼,倒下了一匹又一匹。

   鋒利的匕首劃破野狼的咽喉,在血即將飛濺而出之時,卻又十分巧妙地避開了熱血。

   終於,再也承受不住這種單方面的殺戮。狼王一聲嚎叫,剩下的幾匹狼紛紛跟著它朝著密林奔去。

   頎長的身影直直地站著,望著狼奔去的方向,卻並沒有追去。

   霧夕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平息著自己體內有些微亂的氣息。眸子,閉上了,又睜開,像是在為了恢復先前的清明。

   又開始了,一旦殺得多了,他就會很難控制住自己。這真的是病嗎?亦或是他本來的心性就是如此?

   垂下眼簾,他看著握在手中的匕首。一絲絲尚未凝固的血絲,在述說著剛才的那番殺戮。

   「你……沒事吧。」怯怯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安與無措。

   霧夕轉過身子,望著站在幾米之外的赫天香,「沒事,只是剛才殺狼的時候多耗了些內力,需要調理一下而已。」

   額頭滲出了一層薄汗,那是內力耗盡的現象。原本素白的肌膚,現在看上去帶著幾分病容。

   「那我輸點真氣給你吧。」赫天香建議道。現在的他,似乎又恢復到了她所認識的那個霧夕,身上不再散發著那種讓人恐懼的氣息。

   「不必了。」他腳步虛浮地走到她面前,把手中的匕首遞還給了她,「謝謝你的匕首,不過……弄髒了。」刺目的紅色,真的是髒得過分。

   「不……不要緊。」她手忙腳亂地接過匕首,「你真的不用我渡點真氣給你?」通常這樣,他的內力會恢復得比較快。畢竟若不是他,她很可能在狼群的攻擊下會保不住性命。

   「嗯。」他頷首,隨即盤膝坐下。才打算運動內息,卻陡然發覺背部傳來了一股熱力。

   「你——」他知道,她正在運用自己的內力給他調息。

   「我可是不喜歡欠人人情的哦。」兩手按在他的背部,赫天香嘴巴沒停地說道,「雖然你說不要,但是……哎,反正你就當我自找麻煩好了。」

   自找麻煩嗎?也許她真的是自找麻煩呢,從碰上他的那一天起……

   沒有抗拒地迎接著湧入身子的熱流,霧夕緩緩地閉上了眼眸。他——為什麼會任由她靠近自己呢?從來都不相信任何人的他,卻會努力地想要去相信她!

   身子熱了,好熱……

   「孩子,記住,在這個牢籠之中,你所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又聽見了,又聽見這種讓血徹底變冷的聲音了。

   「不要相信任何人,因為相信了,所能得到的回報,就只會是背叛而已。」

   為什麼那麼說呢,為什麼你要那麼說呢?你明明說過不去相信任何人的,但是為什麼你還會為了一個不值得你相信的人而耗盡了生命。

   「人的心都是不可靠的,所以要生存下去,只能不擇手段。」

   血,好多的血,漫天飛散,濺紅了他的一身。

   「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

   那是他的聲音,是他自己的聲音。那是他對自己所立下的誓言,因為一次教訓足以告訴他,世間已經沒有可以讓他相信的人了。

   夜色黑沉,空氣之中傳來一股緊繃的感覺。

   眸子倏然睜開,霧夕翻身站起。樹下躺著的赫天香已然睡得香甜,彎起的嘴角,似在做著美夢。

   蹲下身子,他的手背輕輕撫上了她的臉。今天,她渡了真氣給他,想必她應該會很累吧。她本就不是一個警覺性高的人,現在更加是睡得沉了。

   而他……

   「睡得好香,真讓人……嫉妒呢。」吐氣如蘭的耳語,在她的耳邊無聲地響著。他定定地望著她的睡顏,好半晌才抽回了手。他自己又是什麼時候失去了這種安穩的睡顏了呢?太久遠了,久遠得讓他幾乎忘記了。

   直起身子,望著樹林裡的陰暗處,他幾個躍起,朝著林中穿入。

   幾乎同時,幾道身影跟在了他的身後,一閃而過。

   「主子!」山石與古木並列。五道人影齊齊地站在霧夕的面前,單膝下跪道。

   「你們來了啊。」冷眼看著跪在面前的屬下,霧夕淡淡道。

   「屬下一路跟著主子留下的記號趕來,不敢耽擱片刻。」

   「那麼那幫人都解決了嗎?」

   「只有一人被逃脫了。」為首的李思答道。

   咻!

   語音一落,一根細如蠶絲的線便朝著他的臉射來。血,順著傷口緩緩滲下。

   「主子息怒。」其餘四人齊聲道。

   而李思,則壓根沒去管臉上的傷口,只是低首道:「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

   「責罰嗎?等到回京了,我自然會好好責罰你。」霧夕說著,語音一頓,「把臉上的血擦乾淨了。」畢竟這種顏色,不是他喜歡見著的色彩。

   「是。」李思領命,動手擦拭著臉上的少許血絲。

   「知道這次的殺手是誰派來的嗎?」過了片刻,霧夕繼續問道。

   「沒能抓住一個活口,一旦失敗,那幫人就會咬破藏於牙囊中的毒藥,服毒自盡。」顧衛回話道。

   「是嗎?」黑眸垂下,霧夕獨自思量著。

   一時之間,夜間的山林更靜了。

   終於,像是受不了這種沉默,五人之中最為性急的繁雨開口道:「主……主子……」

   「嗯?」眼眸一抬,他看向他。

   「既然現在屬下找到主子,是否還是依照原定計劃去洛陽?」

   「不。」霧夕略微一沉吟道,「我會和天香結伴去洛陽,你們幾個只需隱藏行蹤,尾隨就是了。」

   天香?是指那個在主子身邊的女子嗎?李思暗忖著,「可是主子難道不擔心她的身份?」對於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實在不能放任她留在主子的身邊。

   「這自然需要你們去查明她的身份了。」霧夕淡淡道,「我的行蹤已經被發現了一次,再繼續按照原定路線去洛陽,被再次發現也只是遲早的事情,倒不如藉著別人來掩飾一下自己,反倒好些。到時候,就算真的有人查我,我在明,敵在暗,而你們則在更暗處,誰查出了誰,自見分曉。」

   他是一個精明的男人,何時都會精於算計。

   「屬下明白。」五人領命。

   片刻之後,人影倏散。

   霧夕走出密林,緩緩地來到赫天香的身邊。

   甜甜的睡顏,依舊睡得很沉。他蹲下身子,靠在了一旁的樹上,「朗月繁星,我們這樣,算是共賞嗎?天香。」

   回應他的,則是均勻的呼吸之聲。

   月,明亮;而星,燦爛。



   又走了一天,經過城門口的官兵的盤查,赫天香和霧夕總算進去了河南府。

   「太好了,我終於到了河南。」一雙杏眸張望著四周圍的人,赫天香發著感歎。人啊,到處都是人,總算不用再過著山林裡的日子了。

   現在的她,一身灰土,原本鵝黃色的衣衫變成了土黃色,雖然臉蛋用手絹擦拭過,還算乾淨,不過也沒好到哪裡去。再看看她身旁的霧夕,雖然同樣是一身衣服沾滿了塵土,但是愣是不像她這麼狼狽,淺淺的笑意掛在臉上,優雅貴氣盡顯於身。

   真是……怎麼看怎麼不公平啊!

   算了,反正馬上就要擺脫他了,還管什麼公平啊!赫天香撇撇嘴,「對了,你以前來過河南府嗎?」見他臉上的表情從城外到城內似乎並沒有任何的變化,她不由得有此一問。

   「怎麼說?」他看著她問道。

   「如果你以前來過的話,那你知不知道最近的當鋪在哪裡?」離去之前,她還想撈點有用的信息。

   「當鋪?」黑眸瞇起,他的視線霎時變得有些凌厲。

   「對啊,當鋪。」她點點頭,「我現在身無分文,當然是要把東西當了換錢啊。」不然她以後的日子怎麼生活啊?

   「你有東西要當嗎?」

   「有啊,就是之前從你那裡拿走的玉珮嘛。」她說得理所當然,還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了玉珮。寶貝啊,她這三天可是把它保護得好好的。

   晶瑩剔透的翠玉映入了他的眼簾,「你要當了它?」聲音變得宛若天邊的浮雲,魅惑卻也危險。

   「你……你怎麼了?」她看著他。原本微笑的臉龐變得冰冷,彷彿有一道道的劍氣,以此來刺傷所有靠近的人。

   「你真要當它?」他手指著翠玉,目光之中有幾分冷意。第一次,有女人說要當了他給的東西。他的東西,本就不是她該擁有的,既然他給了,那麼她今生今世就得護著它。

   「有什麼不對嗎?」她奇怪道。這東西他明明已經給了她,當不當關他什麼事。

   「還記得我給你玉珮時說過的話嗎?」霧夕不答反問道。

   「記得啊,你說過千萬不能摔碎了這玉。」赫天香回憶著說道,「可是你當時又沒說不能當。」她可沒有摔碎它,而且還保護得妥帖著呢。

   他一愣,沒想到她會如此回答。長長的睫毛眨動了一下,「是啊,我的確是沒說過不能當。」因為他根本就沒想過有人敢當他賞的東西。

   「所以啦……」

   「只不過你不能當了這玉。」他打斷了她的話。

   「不能當?!」她吃了一驚,聲音不由放大,「不能當,我哪來的銀子?」總不見得讓她乞討度日吧。

   「銀子我自然會給你。」淺笑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剛才凝重的氣氛,彷彿根本不曾存在過。

   「你有銀子嗎?」她懷疑地瞅了瞅他,她記得他身上連一兩碎銀都沒有耶。

   霧夕彈了彈手指,「去了錢莊,自然就有銀兩了。」

   「你肯送我?」赫天香眼睛一亮,眼前閃過一大堆白花花的銀子。

   「只要你答應我好好保護這塊玉,把它當作比你生命更加寶貴的東西。」他輕語道。

   嗄?好奇怪的要求,她眨了眨眸子。

   「還有——與我結伴而行。」他繼續道。

   「結伴而行?我……」才想把不要二字甩出口,卻發現對方看著她的目光中帶著一種俗稱——威脅的光芒。

   咕嚕!她嚥了咽喉間的口水,「可是我打算去洛陽啊。」這裡是河南,去洛陽可是還有好些天的行程。

   「正巧,我也要去洛陽。」出京的目的,本就是為了這次的武林大會。

   「可……」可問題是她不想和他一起走啊。他總是讓她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而且渾身上下充滿著危險的氣息,直覺告訴她,不應該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更何況,她對他根本就一無所知。

   「若是我說不和你一起去洛陽,會怎樣?」她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問道。

   「可是和我一起去,不是更好嗎?」他說得雲淡風輕,「你的武功並不好,就不怕出個什麼意外?更何況,你可以遇上一次山賊,難道就不會遇上第二次嗎?」

   這……好像有點道理。她想起了之前遇到的狼群事件。自己一個人行走江湖,雖然自在,但是危險也同時存在。

   「還有,你不是沒有銀子嗎?跟著我,起碼不用擔心會挨餓受凍。」

   這倒是。他可是她的大財主呢。

   「可是……我和你一男一女結伴而行,不是很怪嗎?」她還有著顧慮。

   清風吹來,吹落了幾片嫩葉。

   「不必擔心這點。」霧夕抬起手,撩起了一片落在她頭頂的綠葉。漂亮的唇角散發著魅惑的氣息,在一張一合中吞吐著詞句,「因為,你會成為我的侍女。」

   哎?「侍女?!」詫異的驚叫聲頓時響起,赫天香兩隻眸子瞪得大大的。

   她千金小姐不當,來當侍女,有沒有搞錯啊!

   安陽季府

   秀美的容顏,盈盈的秋水,在安陽,若說哪個女子最適合被稱之為是水做的,那人絕對是季雨柔。頂著安陽縣第一美女的稱號,又是縣令的獨女。十五歲之後,府上的門檻都快被求親的人踏破。可是,無論是誰,都一一被季雨柔所拒絕。

   理由無他,只因為這些人全不是她心中所惦記的那人。

   十四歲那年,她初見那人。清清湖畔,他為她揀起了落在湖水中的繡花鞋,從此之後,她的心中就多了一個名字——赫天楓。

   「小姐,小姐!」丫鬟的呼叫聲遠遠地傳來,沒一會兒,閨房的門被推開,貼身丫鬟喜兒衝了進來。

   「什麼事,大呼小叫的!」放下手中的繡帕,季雨柔瞥了一眼道。

   「有……有人來了。」丫鬟喘著氣道。

   「有人?」

   「是赫公子啊!」

   天楓!霍然地站起身子,還沒等喜兒回過神來,季雨柔已經衝出了閨房,向著廳堂奔去。

   他來了,他終於來了。這……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若是他真的對她無意的話,那麼她也死心了,從此之後,不會再去追求那些她得不到的東西。

   「季姑娘。」迴廊之中,那日思夜盼的聲音猛然響起。

   「赫大哥!」急急地剎住了腳步,她吃驚地望著站在面前的人,「你怎麼……」他不是應該在廳堂裡和爹爹在一起嗎?

   「剛見過季伯父,正要去姑娘那裡問聲安。」赫天楓淡淡地解釋道。季家和赫家在祖輩一代有些淵源,也因此,他每次經過安陽,都會來季府拜會一下。

   「是……是嗎?」她貪婪地看著思念的容顏,爹爹是懂她的心思的,所以才會讓天楓來她這裡。若是爹爹不提的話,他自己恐怕怎麼都不會主動來她這裡吧。

   她從來不曾見他留戀過哪個女子,冷酷的外表,似乎也像是他的心那般,所裝的只有赫家,而無兒女私情。

   「那……」舔了舔有些乾澀的雙唇,季雨柔開口道,「那爹爹有沒有和你提過,我可能會被選為這一屆的秀女進宮?」這是她給自己最後的一次機會了,若是他對她有意的話,應該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進宮,應該會來季府提親,應該會……

   「季伯父提過了。」赫天楓點點頭。

   「那……那你的意思呢?」貝齒咬著下唇,她問道。拽在手中的繡帕握得死死的,和手心中所冒出的冷汗幾乎融在了一起。

   赫天楓抿了抿唇角,看著渾身僵直的季雨柔。她的心思,他又怎麼會不知道?他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她對他有意。只是,他所需要的女人,並不是像她這般柔弱的,彷彿時時刻刻都需要男人的保護,而是要勇敢,要敢於去面對一切的困苦。

   所以,季雨柔不會是一個適合他的女人。他所要的,不是蘭花,而是寒梅。

   「進宮,那很好啊,相信對季伯父的官途亦會有所幫助。」他說道。

   很好?!他竟然說很好?

   手一鬆,繡帕落在了地上,「赫大哥的意思是……贊成我進宮?」她覺得她的聲音幾乎要哭出來了。人人都知道當今皇上年近五旬。而她,才十七,進了宮,又豈能幸福?

   「嗯。」他的聲音應得淡淡的,俯下身子,赫天楓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繡帕,遞到了季雨柔的面前。

   沒有接過繡帕,她只是怔怔地看著他,「赫大哥,在……在你的心中,可曾有過重要的女子?」

   重要……他的腦海中,閃過了天香的笑臉。那是赫家的寶貝,亦是他的寶貝,是他最為重要的小堂妹,「有啊。」難得的笑意,浮現在了他的臉上。

   可是看在季雨柔的眼裡,那笑意,卻更讓她心碎。原來,不是她不夠好,而是他早就有了心愛之人!

   「是……是這樣啊……」破碎的聲音,洩露著內心的情緒。

   「季姑娘。」

   「赫大哥心中重要的女子,一定……很美吧。」慘然一笑,她告訴自己不該再奢望了。一切的答案已經擺在了她的面前,而她只有接受的分。

   他明白,她誤會了。「她……」赫天楓才想開口,卻看見眼前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晶瑩的淚珠,一滴滴地從那雙盈盈秋目中滾落下來。一滴,兩滴,滴落在了他的手指,也滴落到了繡帕上,「季姑娘,你……」

   「我……我好像眼裡進了沙子了呢。」手掩著唇,季雨柔急急地說著,「我……我有點不舒服,所以……失陪了。」轉過身子,她奔著離開。

   死心了,原來命運和她開了一個玩笑,讓她遇上了他,愛上了他,卻告訴她,她最終也無法得到他同樣的回報。

   赫天楓直直地站著,良久,低下了頭,看著手中的繡帕。繡帕之上,是一對鴛鴦。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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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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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1 18:01:2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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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緣分是什麼?

   沒有人告訴過我這個答案。

   我以為我可以不強求,可以不追尋,

   然而,原來一切都逃不過自己的心。

   虎落平陽被犬欺,雖然她也算不得什麼虎。

   一文錢逼死英雄漢,而她則是為了幾兩銀子,當了侍女。江湖險惡,人心更是險惡,這話果然是沒錯的。

   在很「委屈」地被冠上侍女的封號後,赫天香跟著霧夕去錢莊取了銀子。說到取銀子,霧夕用的不是任何的銀票,只是給錢莊的掌櫃寫下了幾個字,那掌櫃的便拿出了好些銀子,以及一打銀票,看得她目瞪口呆。

   拿好了銀子,又去衣鋪買了一些替換的衣服,兩個人總算又恢復了一身的清爽。

   「對了,你之前在錢莊寫的是什麼字?」出了衣鋪,赫天香忍不住問道。

   霧夕停住了腳步,轉頭看著身旁的人,「知道得太多,對你並沒有太多的好處。」有些人,什麼都不知道,往往是活得最幸福的。

   弄得一副神秘的樣子,看來他應該是有些來頭吧。她在心裡嘀咕著,眉頭亦打上了一個結,「錢也取了,衣衫也買了,我們是不是該找間客棧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她歪著腦袋道。

   「餓了嗎?」他揚揚眉,問道。

   這還用說,不是餓了,她幹嗎提吃的!「很餓。」赫天香老實地點點頭,尤其是吃了好幾日的山果後,就更顯得餓了。

   「那就去找家雅致一點的客棧吧。」他說著,走在了前頭。

   她搔搔下巴,現在的他,似乎還挺好說話的。無異議地跟在了霧夕的身後,赫天香邊走邊看著週遭的環境。

   河南也算是人豐物廣,街道邊,有不少小販們在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吆喝之聲不絕於耳。

   平時在赫府,由於被保護過度,赫天香極少出府,真的開始離家闖蕩江湖,又擔心銀子花完,因此也沒好好逛過,現在難得有現成的財主,不好好逛一番市集,又怎麼對得起自己呢!

   「停一下!」一把拉住走在前頭的霧夕,赫天香嚷道。

   「有事?」回過頭,他看著她問道。

   「你不覺得今天天氣不錯嗎?」她說得婉轉,雙手不自覺地互相搓著。

   「是不錯。」他瞥了眼當空的烈日,頷首道。

   「那麼這麼好的天氣,我們是不是該多走動一下?」她舔了舔唇繼續道。

   「你究竟想說什麼?」他眉一挑,單刀直入地問道。看她扭捏的表情,明顯有話要說。

   赫天香摸了摸鼻子,為自己的心思被人挑破而「小小」地尷尬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們能不能逛一下這裡的市集。」

   市集?他環視了一下周圍攤販所擺放著的物品。她的意思是,她想買這些低劣粗糙的東西?「但你不是餓了嗎?」

   「可以一邊找客棧,一邊逛啊!」她興致勃勃,晶亮的眼珠已經開始四下張望了起來,「你都不知道,我缺好些東西,像是珠花啊,簪子啊,還有荷包……」赫天香掰著手指,一樣樣地數著她所缺的東西。

   霧夕沒出聲,只是盯著對方那張紅撲撲的臉蛋。她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而他,竟然不忍心打碎她的喜悅。

   不忍心?薄唇抿了抿。他也會……不忍心嗎?

   才短短幾日,他竟然會對她不忍心。

   本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夠硬了,原來,他還是有些溫度呢……

   「也好,那就逛一逛吧。」他點頭應允。要滿足她的願望,真的是太簡單了。雖然,逛這種集市,對他而言是件極其無趣的事情。

   「真的?」她眸子一亮。

   「既然說了,就不會是假的。」他有些好笑地看著她的表情。

   「謝啦。」臉上揚起甜甜的笑容,赫天香一蹦一跳地瀏覽起周圍的小攤。

   心頭猛然一緊,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爆發似的。他怔怔地望著她的身影。剛才的笑容,是她第一次對他揚起。原來,她的笑,可以那麼的甜,那麼的美。

   可笑!霧夕緩緩地搖了搖頭,他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赫天香頂多只是個黃毛丫頭。而他,竟然想再看一次她的笑容。「霧夕,你著魔了嗎?」他自語道。

   「喂,你怎麼了?快過來啊!」不遠處,那抹倩影朝著他招了招手。

   抬起了腳步,他走到了她的身邊。

   「在看什麼?」霧夕問道。

   「簪子啊。」赫天香指了指整整齊齊擺放著的各式簪子。雖然比不上她平時在赫府裡面所戴的華貴,但是小巧別緻,卻也惹她歡喜。

   「這些?」他的眼中閃過一抹不屑。全部的東西,沒一樣看得上眼的。

   「是啊,是啊。」沒注意他的表情,她只是低著頭,挑選著自己喜歡的款式。

   「小姐公子慢慢挑選啊,價格保證公道。」一旁的小販見赫天香有意買簪的樣子,急忙開始招呼道。

   瑪瑙石鑲嵌的白玉簪子,白玉雖假,但瑪瑙卻是真的。紅得剔透的瑪瑙石,在陽光的折射下,折射出點點光芒。

   「好看嗎?」她舉著簪子,詢問著他的意見。

   紅色的瑪瑙,紅得刺痛了他的眼睛。太過鮮艷的顏色,卻容易使他失控。

   黑眸一斂,他從她手中抽走了瑪瑙簪子,隨手拿起了另外一隻珍珠簪,「我覺得這個簪子更好看些呢。」

   「這個?」可是她還是比較喜歡瑪瑙耶!

   「對,就這個。」他淺淺一笑,把瑪瑙簪子放回原處,「因為紅色……是一種非常不吉利的顏色。」魔魅似的低喃,有著說不出的詭異和壓抑。

   陽光之下,他把珍珠簪子插入了她烏黑的秀髮中。

   五道人影,在不遠處的角落中,觀望著眼前的一切。

   「我……是不是眼花了?」顧衛張口結舌,懷疑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怎麼可能,他那尊貴無比的主子,竟然會為了一個民間女子買簪子,更恐怖的是,主子居然親手為對方把簪子插上。

   「你應該沒眼花,因為……我也看到了。」一旁的繁雨嚥了咽分泌過盛的口水,深吸了一口氣道。平日從來不搭理女人的主子,居然和那個叫天香的女人靠得如此之近。事實證明,主子對女人還是有那麼「一丁點」興趣的。

   「真的是很少見到這種情況。」

   「應該說是第一次吧。」

   連一向甚少開口的唐風、齊傲,也忍不住地八卦了一下下。

   「你們說,主子這麼做,是不是有什麼目的?」繁雨提出了問題。

   「目的?」

   幾人沉默著,各自想著答案。

   主子是一個精於算計的人,做任何事,都會先算算事後所得到的結果益處會有多少。這次,應該也不例外吧。畢竟毫無益處的事情,主子向來不屑為之。

   片刻之後,顧衛嚷道:「我知道,主子該不會是喜歡上這個女子了吧!」

   砰!砰!砰!

   幾粒拳頭,連續地敲在了他的腦門上。

   「怎麼可能,主子怎麼可能喜歡一個乳臭未乾的女人。」

   「更何況那個女子還身份未明!」

   「主子只是在辦正事!」

   「你別胡亂猜測啊!」

   幾個人炮口一致,對準了顧衛猛哄。

   這……他是無辜的好不好,顧衛不無委屈地眨了眨眼。他也只不過是小小地猜測了一下下而已啊。

   「總之,我們還是先查明那女子的身份吧。」為首的李思下著結論。

   目前,最為緊要的,應該就是這事了。

   找到一家規模頗大的客棧,赫天香和霧夕走了進去。

   「客官,是要吃飯還是住店?」見到有客來,小二趕緊迎了上去。然後在看清了霧夕的長相後,不由得一愣。

   想他在這裡,看到過不少達官貴人和文人雅士,但還是第一次看見長相這般清秀卻渾身透著貴氣的公子。

   「兩間上房,另外,端些精緻的酒菜上來。」霧夕淡淡道,找了個雅座,逕自坐了下來。

   周圍,早已有不少客人望向這邊,從那些人的眼中,不難看出詫異,羨慕,驚艷!

   「好像你很容易惹人注目。」赫天香尾隨著坐下,看了看周圍道。

   「會嗎?」他不甚在意地道。

   「當然會!」她很鄭重地點了點頭,「你難道沒注意到周圍那些看你的眼睛嗎?因為你的長相實在很難不惹人注目。」再加上他那一身獨特的氣質,更是別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了。

   「你真的覺得我的長相很好?」素白的右手枕在耳際,他半斂著眼眸望向她。

   「不錯啊。」她打量了他一眼道,若非她從小看慣了赫家的美男,只怕此刻也被他迷得暈頭轉向了,「你的清秀,在男子中是很罕見的。」她如是評論道。

   漆黑如墨的眸子似掩上了一層薄紗,透著她看不明白的東西,「那麼比起你的楓哥又如何?」曾經從她口中所聽到的名字,原來想要忘記也挺難的呢。

   「楓哥?」她詫異地眨眨眼眸,「你提楓哥做什麼?」

   「或者這麼說吧。」手指輕輕地劃過紫紅色的桌沿,他似笑非笑地問道,「你是喜歡我呢,還是喜歡你的楓哥?」

   這還用問,當然是——「楓哥啊。」赫天香理所當然地回答道,然後在看到了他皮笑肉不笑的陰冷笑意之後,趕緊補充道,「呃,當然,你也不錯啦。」這種時候,可不能得罪他這個財主。

   人窮志短,吃人嘴軟,拿人手軟,果然說得沒錯。

   霧夕沒說什麼,只是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

   沉默一下子蔓延在了兩人之間。

   「菜來了。」小二那嘹亮的叫聲,適時地打破了沉默。幾樣精緻的小菜,還有一壺冰鎮過的美酒端上了桌。

   「客官,這幾樣菜是本店的招牌菜,而至於這酒,則是用本店掌櫃家祖傳的秘方釀成的。」

   「那這酒叫什麼名字?」似涓涓溪流的聲音緩緩響起,霧夕問道。

   「醉臥美人膝。」小二答著,並且斟上了一杯。

   修長的手指撫著冰冷的杯身,他淡淡一笑,「醉臥美人膝嘛……也算是雅致的名字。」隨手扔了一塊碎銀子給小二,樂得小二眉開眼笑。

   「謝謝這位公子,若有什麼事,吩咐小的便是。」

   「嗯,你先下去吧。」手一揮,霧夕屏退了小二。

   「我……我肚子好餓。」直到此時,赫天香才蹦出了一句。拿起筷子夾起了一塊雞肉,她便往嘴裡塞著。不知道為什麼,在霧夕默念著酒的名字的時候,她總覺得怪怪的。

   心跳會不受控制地加快著,而這種感覺,是她以前所不曾有過的。

   他甚至……根本就沒看著她啊!

   「吃得慢些,沒人和你搶。」淡淡的嗓音,缺乏著音調的起伏,聽不出是關心亦或是厭惡。

   「我……我只是好餓。」赫天香支支吾吾地說著,猛嚼著嘴裡的雞肉。像是借此來掩飾自己心中奇怪的感覺。

   和他相處越久,她就會變得越奇怪。在他沉沉的目光之下,她很容易有種自己不能掌控自己的感覺。

   雞肉嚥下了喉嚨,她又往嘴裡扒幾口飯。

   和他一起去洛陽,究竟是好事呢,還是壞事?也許日後,她會後悔今天所下的決定吧。

   埋著頭,她一個勁兒地吃著,直到宛若妖媚的低喃聲在她的耳邊響起——

   「我很恐怖嗎?」

   「啊!」猛地抬頭,赫天香便看到一張放大了的臉龐在自己的面前。霧夕不知何時站起來,上半身越過桌面,湊近到了她的跟前,「你……」她張了張嘴巴,直覺把腦袋往後移了幾許。

   「因為你的表情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這裡。」他有些嘲弄地說道。同時手指伸向了她的嘴角邊,把粘著的米粒輕輕地拭去。

   臉,有些開始發燙了。除了赫家的男子,沒有人對她做過如此親密的動作。通常碰到這種情況,她該狠狠地一腳把他踢開啊。可是在他的目光之下,她竟然手腳發軟,只會呆呆地看著他,「你怎麼可以……」

   「比起我,你更像個小鬼吧。」他把粘著米粒的手指遞伸到她的面前。

   小鬼!她哪裡像小鬼了!赫天香瞪了霧夕一眼。

   剛才吃得急了,一半是為了掩飾自己心裡奇怪的感覺,另一半則是真的餓了。想她平時,就算不能成為大家閨秀的典範,好歹也被誇過有教養,「我十六了,才不是小鬼。」對這稱呼,她拒絕接受。

   「可是我卻已經十九了。」語不驚人嚇死人,起碼赫天香就被嚇得目瞪口呆。

   「你……你……你十九了?」拜託,他的一張娃娃臉,怎麼看也不像是十九的人吧。

   「不像嗎?」

   這……他的容貌不像,但是他的性情,倒是感覺比她成熟些,「像!」她撇撇嘴,吐出了一個字。

   「呵。」淺然一笑,他伸出舌尖,把手指上的米粒捲入口內,「浪費不是一個好習慣呢。」

   「哎,那是我剛才……」粉頰如火似的燒著了,她訥訥地看著被他吞進了肚的米粒。這些米粒……是剛才她碰過的啊!「有什麼不妥嗎?」他挑挑眉,明知故問。

   當然有不妥了,而且還是天大的不妥!不過,她一個女孩子家怎麼說得出口啊!「你很喜歡喝酒嗎?」她胡亂地扯了個話題,剛才的事兒就當沒發生過吧。

   「小酌可以怡情。」霧夕道,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赫天香緩緩地吁了口氣,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那酒是什麼味道的?」

   「苦中帶甜,你要嘗嗎?」他問道,笑眼之中,在等著她的回答。

   嘗酒?赫天香的好奇心被勾起。從小到大,她還真沒喝過酒,因為沒人允許她喝。

   「你讓我喝酒?」她懷疑地問道。

   「還是你不想嘗?」

   「沒有啊,沒有!」她趕緊擺擺手,如此大好的機會,怎麼能放過呢!

   拿過一個酒杯,她拎起酒壺就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咕!

   學著她家老爹的樣子,她很豪邁地一飲而盡。

   「好冰!」這是她喝完後,惟一的感覺,什麼苦,什麼甜,一樣都沒嘗出來。

   「看來你的酒量似乎會不錯。」他看了看她不曾變化的臉色道。

   「那可能是因為我老……呃,師傅的酒量就很不錯的關係吧。」爹這個字總算在臨門一腳的時候急急地剎住了。

   拿起酒壺,赫天香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原來如此啊。」霧夕頷首,端起綠杯,輕啜了一口杯內的酒。的確很冰,不過這樣的酒,後勁也大。醉臥美人膝……是在暗示,即使是英雄如斯,也會醉倒吧。

   赫天香一杯又一杯地飲著,直到飲到了第十杯,總算打了個酒嗝,「我好像總算嘗到一點苦中帶甜的味道了。」主要是因為這酒太冰了,感覺就像在啃冰塊一樣。

   「那便好。」他看著她開始泛紅的面頰,「不過酒不宜多喝,會傷身。」

   「傷身?」她眨眨眼,不解他的意思。

   「因為你很快就會醉倒了。」他含笑解釋。

   相信片刻之後,她……應該就會醉了。

   砰!

   腦袋擱在了桌子上,赫天香終於在喝下第十六杯的時候,很不爭氣地醉倒了。

   「好……好……好……好喝……」如同所有醉酒的人一般,她開始無意識地喃喃著。

   「終於醉了。」彈彈手指,霧夕無意外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她酒量好得超出了他的預計,本以為幾杯就會醉倒,沒想到她居然足足喝了十六杯。不過她的醉態,卻也是他所不曾見過的。

   緋紅的雙頰,嬌艷欲滴的紅唇,還有那半睜半閉的秋水翦眸。而她的這種面貌,至今為止,只有他一個人才看過。

   想到此,霧夕不由得輕笑一聲。既然只有他一個才看過,那麼從今以後,自然也只有他一人才能看。

   站起身子,他走到她身旁,彎下腰把醉得一塌糊塗的人兒攔腰抱起,「小二,帶路,我想回房一下。」讓她的臉埋在他的懷中,他喚著不遠處的店小二道。

   「好的,公子,請跟我來。」機靈的店小二趕緊跑上前,率先走在前頭,踏上樓梯,恭恭謹謹地把霧夕帶到了天字號的廂房之中。

   「就是這裡了,公子,還有一間上房在隔壁。」小二滿臉堆著笑意道,「公子若是還有吩咐的話,儘管交代小的就是。」

   「嗯,你先下去吧。」手一揮,霧夕屏退小二。

   片刻之後,房間的門被輕輕掩上。整個房內,只剩下了霧夕和赫天香。

   把懷中的人兒放在軟鋪之上,霧夕才想直起身子,卻意外地被一隻柔荑攬住了脖頸。原本半睜半閉的秋水翦眸此刻出奇的清明。

   「你——」他一怔,心中莫名地卡噠了一下。在她的身旁,他竟然如此疏忽大意嗎?竟然輕易地可以讓她攬住了他的脖子,若是她要他的命,那麼他可還能有逃脫的機會?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她,而她則直直地回望著他。

   終於,一抹傻傻的笑容展露在了赫天香的臉上,「酒,好好……喝。」她癡癡一笑,斷斷續續地說著。

   霧夕斂了斂眸子。她還是醉著,清明的只有眸子,而非神志。

   「你醉了。」他溫言道。

   「醉了……我有嗎?」又是幾聲傻笑,她的另一隻手也攬住了他的脖頸。力道之大,使得他整個人幾乎趴在了她的身上。

   「你真的醉了。」清醒時的她,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動作的。

   「好香,你身上好香……」她搖晃著腦袋,臉越來越湊近著他,似要聞清楚他身上的味道。

   香?怎麼可能!霧夕揚了揚眉,他每天只有在晨起後的一個時辰內,體內才會散發香氣,而現在,根本就時辰不對。

   「你一定是聞錯了。」

   「才……才沒有呢,真的……好香,和我剛才喝的……一樣的香……」赫天香語音不清地道。

   那她指的是酒嗎?因為她和他喝過同樣的酒。他心裡暗自猜測著。

   「我還想……還想再喝,好香好香的……嗝,酒……」小腦袋從他的懷中移到了他的臉頰旁,她盯著他那泛著好看光澤的唇,吃吃一笑。她找到了,找到那股子香味散發出來的地方了。

   纖纖素手漸漸地移近著他的唇,赫天香瞇起眼眸,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唇所在的方向。

   而霧夕,則渾身一僵。她在做什麼?這樣的姿態,這樣的動作,她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放手。」他輕喃著,努力地去忽視著那游移在他唇上的手指。

   其實,只要他想,以他的能力,可以即刻閃到離她五尺之外的地方。只是……身上的力氣竟然有被一點一點抽乾了的感覺。對著這樣的她,他竟然會有一種……無力感。

   「我要……喝酒呢……」傻笑夾雜著呢喃,紅唇湊上了他的唇,像是要覆盡所有粘附在他唇上的酒香起,她如同狗兒一般地伸出舌尖,刷舔著他的唇。

   溫溫的,柔柔的,帶著灼熱的溫度,席捲著所有的冰冷。

   他竟然被……霧夕瞇著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赫天香那張迷醉了的臉龐。沒有任何的技巧,更談不上誘惑勾引,但是卻奇異地讓他反抗不了。

   從來不曾被人所碰觸過的領地,而今,竟然簡單地就被這個平凡無奇的女子所碰觸了。

   酒的香蘊,在空氣中淡淡地散發著。

   他的唇上,沾染著她的酒氣,而她的唇上,則沾染著他的酒香。

   醉臥美人膝,醉的是誰,臥的又是何人的膝呢?

  


第六章

   開始理不清自己的心情了,

   因為我無法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麼!

   是那分莫名的悸動,

   還是那一直以來的信念?

   黑暗,近乎於寂靜無聲。銀色的月光透著紙窗,射進了屋子,光與暗的交錯,構成著獨特的華麗。

   霧夕斜斜地靠在床頭,低首看著躺在他膝蓋之上,正睡得沉沉的人兒。

   有著淺淺暈紅的面頰,披散了的黑色秀髮,還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一切的一切,竟然都讓他難以移開自己的目光。

   「我想,我是真的有些著了你的魔了吧,天香。」手指輕輕地撥開覆蓋在她額前的秀髮,他低低地道。夜風般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易察覺的憐惜。

   沉沉的呼吸聲,像是在給著他回答。

   倏地,一抹黑影在窗前閃過。霧夕斂了斂黑眸,微抬手腕,一根天蠶絲自手指中彈出,射中了勾著窗簾的紗帳。白色薄紗,輕掠而下,遮住了床上的所有光景。

   「主子。」一抹人影單膝跪在床前五尺遠的距離,恭敬地低聲道。

   「李思,這麼晚來,有事嗎?」透過薄紗,霧夕盯著跪在地上的手下道。

   「屬下本無意打擾主子安歇,但是因為主子說要查出赫姑娘的身份,所以屬下……」

   「你查出了她的身份?」輕輕地把玩著沉睡中人兒的秀髮,霧夕淡淡地問道。

   「是,本來沒那麼快,但是因為屬下無意中在河南知府處發現一張表明赫姑娘身份的告示,所以特來交給主子。」從懷中掏出了告示,李思雙手呈上。

   天蠶絲掠出薄紗,一瞬間捲起了李思手中所呈上的告示,再回到了霧夕的手中。

   泛著微黃的卷紙,畫著他所熟悉的身姿。一笑一娉,美若翩然。畫中的人是她,但是雖然美上幾分,卻沒有把她氣韻畫出——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氣韻。

   雖然畫中的人看上去氣質出塵,但是他卻喜歡著她的這份普通氣質,不需要是天仙,只要是凡間女子就可。

   原來,她是蘇州人士啊。武林中的赫家,一個幾近默默無聞的武林家族。沒有與別的武林中的派系過於交好,但是也無仇家。總體來說,算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一千兩黃金,看來還真是大手筆呢。」一聲輕笑溢出嘴邊,霧夕望著告示中的賞額,「這告示官府有貼出嗎?」

   「還沒有,應是新到的。」

   「那便好,你想辦法先把這告示壓下,我不想多添不必要的麻煩。」一千兩黃金,雖然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就一個普通的武林家族,應是大數目了吧。

   「是,屬下明白。」李思道,目光不自覺地向著床上望去。雖然隔著一道薄紗,但是卻依舊可以看出床上除了主子之外,還另外躺著一人。

   那人莫非是……「主子,赫姑娘她……」他欲言又止。

   「不要問你不該問的事情,李思。」低聲的警告,泛著一絲不悅。

   「……是。」沒有再說什麼,李思垂首聽命。

   主子……該不會真的如顧衛所說,愛上了赫天香吧。

   一個連血都是冷的男人,會真正地愛上一個女人嗎?而被主子愛上,是這個女人的福氣呢?還是災難?

   鳥兒在輕輕啼叫著。空氣之中,散發著陣陣淡雅的清香。

   唔……頭好痛啊!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赫天香勉強睜開眼眸,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景物……一切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好陌生。

   現在的她,總算知道什麼叫做頭痛欲裂了。這裡是哪裡?怎麼她的腦海中全然沒有印象呢?還有,鼻尖那股有些熟悉的香氣,這香氣……這香氣……對了,是……

   「你總算醒了!」清潤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輕響起,印入眼簾的,是一張她所熟悉的面龐。

   清秀如斯,依舊沾染著一絲稚氣的感覺,黑色的長髮,用著白玉簪子盤起,那迷濛如同黑潭似的雙眸,正透著她所看不透的光芒。

   他是……霧夕?!

   「頭很痛吧,昨天你喝了好多酒,會痛是自然的。」那雙漂亮的嘴唇繼續一張一合,說著話兒。

   酒?對了,她昨天喝了好多酒,然後……然後就醉了,再然後……

   惺忪的眸子頓時睜得爆大,赫天香猛地彈起身子,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很顯然,這裡應該是客棧的房間。

   而她和他……竟然一大早地就共處一室,而且從他的樣子看來,他似乎不是剛剛才進房間的,「你……你怎麼會在我房裡?」纖纖玉手直指著他,她問道。

   「你房裡?我有說過這是你的房間嗎?」他轉身,走到桌邊,拿起了一碗湯汁,走到她面前,「這是醒酒湯,喝了會好受一點。」湯藥是他在清晨,吩咐小二去拿來的。

   「哦。」她沒什麼異議地接過湯藥,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那……我怎麼會在你房裡的?」她換個說法問道。誰讓出錢的是大爺呢。

   「因為你醉了。」他的答案很簡單。若非是醉,她又怎麼會露出昨晚的那種嬌態。不過,她的那種姿態,只有他一個人才可以看。

   「我當然知道我醉了啊,我是說……等等。」驀地,像想起了什麼,她含著湯汁,語音模糊地問道,「別說昨天晚上我們一整晚都在一起。」

   「是啊。」他淺笑頷首,「因為你昨天,整整醉了一宿。」

   噗!口中的湯汁盡數噴出口內,連帶著手中拿著的碗也打翻在了床上,「你一個晚上都和我在一起?」她兩眼噴火,狠狠地瞪著他問道。

   皺皺眉,霧夕掏出手絹,輕輕地擦拭著自己衣袖上所沾染上的湯汁,「怎麼,你不喜歡?」

   「我當然不喜歡了!」赫天香整個人彈起,「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呢,我還未出閣啊,你這樣簡直就是毀我名聲,你知不知道別人會怎麼說我啊!」

   若是被冠上蕩婦淫娃這種詞,她還怎麼見人啊!想到此,她不覺又猛瞪了他幾眼。

   絲毫不在意她的瞪眼神功,他拿著手絹的右手湊近她的頰邊,輕輕地擦拭著她臉頰上的湯汁殘垢,「不會有人說你的。」

   「怎麼不會,這個客棧的人一定都知道了,只要他們任何一個人說出去,我就……」女子家的清白等於性命啊,這次她鐵定完蛋了!

   「這很簡單啊。」他微微一笑,寬撫著她的心。

   「簡單?」她一愣。

   玫瑰色的唇角微微掀起,他語音甚是輕柔地道:「只要把他們全都殺了,自然就不會有人多嘴了。」

   很清淡的語氣,像在聊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但是卻聽得她膽戰心驚。

   一個人,怎麼可能那麼輕鬆地談著別人的生死呢?

   「怎麼了?」似乎發現了她的異樣,他湊近了幾分問道。

   「你剛才在……開玩笑嗎?」她張著嘴,訥訥地問道。

   「當然不是,若是你想的話,我現在就可以一個不留地滅口。」他的表情,如魅似魔,「你要嗎?」

   「當然不要啦!」她又不是殺人狂,怎麼可能要那麼多人的性命,「你……你……總之都是你不好,如果不是你,我怎麼可能會碰上這種事情,昨天晚上,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走出這個房間避避嫌嗎?」她開始對他拳打腳踢,發洩著心中的怒氣。爹啊,娘啊!她實在愧對他們平日的教導啊!

   他沒有避開她的拳頭,任由她發洩著。比起她的輕功,她拳腳上的威力,的確……小得很。

   就這樣,一個努力地打著,另一個努力地挨打。

   好半晌,她氣喘吁吁,而他則面色不改。

   「呼……呼……」她一邊喘著大氣,一邊繼續努力地伸出拳頭。

   「你不累嗎?」他看著她,忍不住地揉了揉額角。

   「累啊。」赫天香老實地承認道,「不過還是得打。」不然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

   「那你究竟想要如何?」既不想停下來,又不想讓他去殺了客棧的所有人,她的腦中,又在想些什麼呢?

   「我怎麼知道啊!」她沒好氣地叫道,「通常這種時候,是男人的都該負起責任才對。我又沒碰到過這種事情,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

   負起責任嗎?霧夕揚了揚眉,「那好,我娶你。」浮雲般吟遊,述說著最美麗的字眼。

   嗄?她眨眨眼,手腳的動作頓時停住,「你說什麼?」她懷疑自己聽多了。

   「我娶你。」他重複著。

   那是一種——很美妙的聲音。

   季府

   「小姐。」丫鬟喜兒步入閨閣,面帶愁色地看著自己的主子,「小姐真的打算要拋繡球招親嗎?」她一直服侍著的小姐,竟然做出如此的決定,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難道真的入宮,去服侍皇上嗎?」季雨柔淒慘一笑。一入宮門深似海,命運怎樣誰都不知道。能夠得到恩寵的有幾人?更多的則是面對慼慼冷宮,度過一生。

   「可是……說不定還有別的法子啊。」喜兒急急道,「說不准赫公子還是會……」

   「喜兒。」季雨柔打斷道,「別再提……赫公子了……」已經無望的事情,再提又有何用。

   「小姐,拋繡球招親,拋到了什麼樣的人,可是全不由自己做主的啊。」喜兒繼續道試圖改變自己主子的心意。

   季雨柔緩緩搖了搖頭,「喜兒,你知我、懂我,那麼該明白我的心。既然我未來的夫婿不是赫大哥,那麼其實嫁給誰都是一樣的。而不入宮,則是因為不想日後見不著爹爹。」

   她的心已經死了,死到不再有任何的感覺。

   「可是……」

   「沒有可是,五日後,便是我決定自己夫婿的時候了。」她顯露出了自己難得的堅決,「況且爹爹也已經同意了,只有快些成了親,才能避開進宮。」

   赫大哥已經有了心愛的女子,而她也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結局。只是……明明告訴自己,她的心已經死了,為什麼還會那麼的痛呢?痛得……好厲害。

   原來,愛一個人,會是那麼的痛,而這種痛,則叫做刻骨銘心。

   身份三級跳,從侍女一下子成了未過門的妻子,而時間,才不過一天而已。

   他娶她?她沒聽錯吧。

   好吧,她的確是沒聽錯,他也的確說要娶她。

   可是……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成親啊!

   那麼……可不可以當成他沒說過啊。如果這樣叫做負責任的話,那麼她寧可他不要負責。



   出了客棧,一直向著城西而走。

   「你真的要娶我?」赫天香又一次地忍不住問道。這已經是她今天問的第七十五次了。

   霧夕微一聳肩,「我不是說過了嗎?」既然說了,那便是真的了。

   「但是你有可能說『錯』了啊。」她提高音量道。哎,希望他能夠聽得懂她的暗示,其實她是一點都不介意他反悔一下啦。

   「你不是希望我能夠負責嗎?娶你,自然是對你的負責。」雖說共度了一夜,但是她依舊保持著清白之身。普通的女子,想要逼他婚娶,根本就不可能。而今,他既然願意娶她,她自然該高興才是。

   問題是她一點也不想他娶她啊!一想到要和他成親,她的頭皮就一陣發麻。抓了抓頭皮,赫天香一個跨步,擋在了霧夕的面前,「可是,你看清楚啊,我長得根本不是國色天香,更不用說傾城傾國了!」真是想不通,以他的長相,還有那滿疊的銀票,要娶什麼樣的女子沒有!

   「我知道。」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點頭道。

   「知道你還娶?」她哇哇亂叫,毫無形象氣質可言。

   「我從來都沒希望過你能夠傾城傾國。」霧夕彈了彈手指。傾城傾國的女子他見過太多,只是空有一副皮囊而已,卻無法掀起他心中的任何漣漪,「反正我遲早都是要娶妻的,既然要娶,那麼自然該娶個喜歡的。」身為皇子,即使他想不娶,但是父皇恐怕也不會同意。

   只是一想到娶妻,他的腦海中浮現的竟然就是她的容顏。娶她為妻,應該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起碼,他會想要看她的各種各樣的表情,而那些不同的面貌,只有他能去挖掘而已。

   嗄?晴天霹靂啊!努力地消化著剛聽到的信息,赫天香張口結舌地看著霧夕,「你……你喜歡我?」突如其來地聽到這話,著實讓她愣住了。他喜歡她?可能嗎?他們才認識幾天啊,他就會喜歡上她?

   若她美得不可方物,那還情有可原,可偏偏她不是。

   而且和他在山中結伴而行的幾天,她最醜的樣子都已經給他見過了。他怎麼可能還會傾心於她?「你眼睛有問題?」這是她惟一的結論。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抬起手腕,輕輕地撩起一撮散在她頰邊的髮絲,「我想,我應該是喜歡著你吧。」因為喜歡,是一種他全然陌生的情愫。

   這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呢?母妃應該也有過這樣的感受吧。雖然不相信任何人,但是卻依然可以喜歡一人。

   「你——」俏臉一紅,她有些手足無措。他是因為喜歡她,所以才要娶她為妻的嗎?

   「所以你只要保持這樣就可以了。」手指滑過她的嘴角,他欣賞地看著她臉上的紅暈。

   「可……可……可……」拜託,她本來是想讓他收回娶她的話啊。

   她才十六歲,根本就還不想成親啊,而且——她根本就不想嫁給他啊!雖然他長得不錯,但是根本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她想嫁的夫婿,是充滿著男兒氣概,有著挺拔健壯的身軀,而不是像他這種纖瘦的孩子臉。

   「好了,到了。」沒理會她支支吾吾的聲音,他一把拉起了她的手,來到了一個馬攤前。

   「到了?什麼到了?」赫天香不知所以地問著,然後在看清了面前幾匹猛朝著她噴氣的馬後,不覺驚叫,「你要買馬?」馬耶!可不是什麼螺子!

   「是啊。」霧夕頷首,眼光觀察著幾匹馬兒的好壞,「不然你想走著去洛陽嗎?」

   這……她本來的確是這樣打算的。赫天香小小地汗顏了一下,很識趣地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公子要買馬?」一旁的馬販一見生意上門,趕緊招呼道。

   「嗯,要適合走長路的馬,除了這幾匹外,可還有其他的好馬?」他問道。這些馬匹,毛色不亮,雜毛亦多,和宮中的御馬比起來,果然差距甚大。

   「都在這裡了。」馬販見狀,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不管好壞,馬兒總是要買的。霧夕才想開口,袖子卻被一隻小手抓住,「其實除了騎馬,我們還可以僱馬車去洛陽的。」赫天香很「好心」地提議道。

   「是可以,但是時間上會耽擱不少。」現在距離洛陽的武林大會,只有十來天的時間,自然是要快一點趕去。

   雖然路程不算長,但是難保中途不會又有什麼事耽擱住。

   「可是……我不會騎馬啊。」她聲音小得和蚊子叫沒兩樣。

   「你不會騎馬?」霧夕一怔。她怎麼也是武林世家出身,竟然不會騎馬嗎?

   她鼻子皺了皺,「別說那麼大聲,你以為不會騎馬很光榮嗎?」她和馬兒的緣分實在淺得很,每次上馬,不出半刻,保準被馬兒甩下馬背。

   從小到大,為了學騎馬這事,不知道讓多少叔伯兄弟歎過氣。於是到了十二歲,她終於很認命地接受了這輩子都騎不了馬的事實。

   「不是。」他低低一笑,「只是我不曾想過你竟然不會騎馬。」

   闖蕩江湖,不會騎馬好像是遜了點。赫天香心裡暗自嘀咕著:「那我們還是僱馬車吧。」

   「當然不。」霧夕晃了晃手指,「你不會騎馬,我們就更要騎馬去了。」

   他在整她,他絕對是在整她!

   一匹馬,一匹螺子並立而行。

   騎在馬上的,自然是霧夕了;而騎在螺子上的,則是赫天香。

   當然,霧夕曾經建議過兩人共乘一騎,不過被赫天香很「果斷」地拒絕了。開玩笑,現在娶妻這事還沒完結呢,若是兩人共乘一騎的話,豈不是會招來更多的話柄?

   既然馬騎不成,馬車又沒得坐,折中的辦法就只有騎螺子了。

   可憐,可談。她就算不是一代女俠,但是好歹也是江湖兒女。如今,竟然要騎著一匹螺子去洛陽?!

   怎麼想都覺得……鬱悶。

   「我好熱啊!」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趴在螺子的背上,赫天香有氣無力地道。

   「依照現在的速度,再過兩個時辰就可以到達安陽縣了。」霧夕看了看天色說道。

   「天啊!還有兩個時辰。」赫天香叫道。她渾身都像散了架似的。雖然是騎在螺子背上,不過和騎在馬背上顛簸的感覺也差不多,「霧夕,你是哪裡人氏啊?」她東拉西扯著話題,轉移著自己的注意力。

   「京城人氏。」他倒也老實地回答了她。

   「那你家裡是做什麼的?」她繼續問道。

   頭微一轉,他望向她,「你想瞭解我的家嗎?」

   「若是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她聳聳肩,江湖中的人怪癖多多,其中很多人是不願意透露自己的出生來歷,「你的武功呢,是你家傳的武功嗎?

   「不是。」他搖了搖首,「只是無意中習得的。」

   「是這樣啊。」她一邊以手當扇,扇著頭頂的熱氣,一邊道,「其實你的武功很不錯啊,若是內力能夠再加強點的話,沒準還能闖出一番名聲來呢。」

   內力?!霧夕淡然一笑。她可知道,他的內力之所以會看似不濟,是因為一個月前,他練功走火入魔,以至內力大損,而現在……應是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吧。

   只要再過十日,他的內力便可完全恢復了。而那時,洛陽的武林大會……

   「怎麼不說話?」她看著他略帶沉思的表情,不由得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說的話很對,我的確是該增強一些內力。」

   他……終究還是太心急了,心急著想要建立自己的勢力,心急著想要把武功練到天下無敵,心急著想要能夠絕對地保護自己。

   天下,這個天下,將來又會是誰的呢?

   有太多的人窺探著這個天下了。

   「要殺我的人,真不少呢,而我要殺的人,也很多呢。」近乎於無聲的喃喃,輕輕地溢出雙唇,而他的眼,則望著身旁的倩影。

   除了自己之外,他——竟然還有想要保護的人。

   他的血……變了溫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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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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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1 18:01:4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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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時間給出的是驕傲,還是沉澱?

   望進了你的眼,卻無法去述說感情,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心中的那個影子究竟是誰。

   安陽雖然是一個縣,但是熱鬧程度,卻絲毫不比河南少。

   一入安陽縣,赫天香便感覺到四面八方所湧來的人氣。安陽人熱情,無論你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都會熱情地招呼。

   不過,有一個奇怪的現象,那便是好多年輕的男子都一個勁地往著同一個方向跑。

   「大嬸,這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這些人都往同一個方向跑?」手牽著螺子,赫天香擋在一個粗布婦人的面前問道。

   「哎,這位姑娘一定是初到安陽吧。」婦人問道,順便打量了赫天香和站在一旁不吭聲的霧夕。

   「是啊。」她點點頭。

   「今兒個啊,可是我們安陽縣的縣令大人為他的女兒季雨柔舉行拋繡球招親。不管本縣還是外縣的人,只要家世清白,尚未娶妻,都可以去參加。」婦人打開話匣子,「這季姑娘啊,可不是我說,可是本縣出了名的美人,自成年後,家裡的門檻都快被媒婆踏破了。現在一說要當眾選婿,這年輕的小伙兒哪裡還坐得住,一早就去樓台下候著了。」

   「拋繡球招親啊……」赫天香喃喃著,原本面容上的疲憊一掃而空,轉成了滿臉的興奮。行走江湖,難得碰到這事,不去看看怎麼對得起自己啊。

   「大嬸,這招親的地方在哪裡啊?」她興致勃勃地問道。

   「姑娘也打算去?」婦人眼帶奇怪地看了看赫天香,然後又把目光放在霧夕的身上,隨即露出了一副瞭然的神色,「這位公子相貌實在俊,若是公子參加的話,難保不會被季家小姐選中。」

   黑色的眸子冷冷一掃,霧夕難得地一臉面無表情。

   在那樣的目光之下,婦人突然覺得渾身發顫。脊椎上的寒毛紛紛豎起。怎麼回事?眼前的公子,只不過是一個年輕人啊,況且她剛才也沒說什麼不得體的話……不行了,若是再這樣下去的話,只怕她會……

   拿出手絹,婦人拭了拭手心中冒出的冷汗,急急地想要離開這裡。

   「大嬸,你還沒說地點呢!」赫天香一把拉住婦人的衣袖道。

   「城……城東的望星樓,從這裡走過去,只要一刻鐘就可以走到了。」語畢,婦人扯回衣袖,頭也不回地匆匆忙忙地離去。

   「走得那麼快幹嗎?又沒狼群追著她。」看著婦人離去的背影,赫天香忍不住地念道。

   「也許是因為她覺得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吧。」霧夕淡淡道,烏黑澤亮的髮絲,在陽光之下顯現出黝黑的光芒。

   赫天香皺眉想了想,「有嗎?」大嬸說的話很普通啊。

   「也許有呢。」選中?區區一個縣令之女,也有資格來選他?

   「算了,不想了。」她聳聳肩,把問題拋之腦後,「走吧,我們快些去望星樓,晚了,可就趕不上湊這熱鬧了。」她現在滿腦子只想著看看拋繡球招親是怎樣的盛況。

   「你真打算去?」他微一蹙眉。對於這事,他興致缺缺。

   「那當然。」有熱鬧豈可不看,「而且沒準你還真的會被……呃,季家的小姐選中呢,聽那大嬸說的,季小姐應該很美吧,這樣,你也不吃虧了,她好歹還是縣令之女呢。」她朝著他擠眉弄眼道。若是霧夕真的能被季小姐選中的話,那是不是代表他之前對她說過娶她的話,就可以自動作廢了?

   「別說我不喜歡聽的話。」他的手指輕輕點在了她的唇上。她的這些話,不是他樂意聽到的,更不是他想聽到的。她可知道,他既然承諾了會娶她,那麼便不會再娶其他女子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感受著他手指上的絲絲冷意。

   「因為我的耐性,在某些時候並不會太好。」他說著,露出了溫柔的笑意,可是眼神之中所映著的,則是她有些詫異的表情。

   喜怒無常,陰晴不定。這是赫天香對霧夕的評價。

   他總是太容易看清別人的心思,而別人卻又無法看透他的心思。用著一層嚴密的黑色包裹住自己,這樣的他,時常讓她不知所措。

   尤其是當他滿臉堆著那種習慣性笑容的時候,她卻不知道如何去迴避他的笑容。

   不過不管怎樣,一刻鐘之後,赫天香和霧夕還是來到了望星樓下。

   三層樓的結構。是安陽縣最著名的一家酒樓,不過今天,顯然已經被季家給包下了。酒樓內,除了季縣令,季雨柔之外,就全是一些季府的下人了。

   季母早逝,因此季雨柔從小是由其父親撫養長大,父女倆的感情自然深厚得很。

   「柔兒,其實只要你現在改變心意,爹爹可以馬上就撤銷此事。」季老爺看了看樓台下擠滿的人群,再一次說道。

   此種招親,非同一般,會招到個什麼樣的女婿,他也全然不知。柔兒是他惟一的女兒,他自然不希望她如此糟蹋了自己的一生。

   「爹爹,女兒心意已決,一切單憑上天意思,若是上天憐惜女兒,自會給女兒一個好夫婿;若是上天不憐,那麼女兒也認了。」季雨柔一臉堅決。哀莫大於心死。既然不是自己所愛之人,那麼嫁給誰,又有什麼區別?

   「荒唐!」季老爺喝道,「以季府在安陽的名聲,你想找個好夫婿還怕找不到嗎?只要你點一下頭,爹爹馬上給你找一個上好的夫君。要滿腹經綸,還是要武功卓絕都隨你選。」

   「可是……這些人都不是赫大哥。」她苦笑一聲,「爹爹,我知道你心疼女兒,但是既然你已經貼出告示,說女兒會當眾挑選夫君,那麼如今,又怎可出爾反爾。這樣,豈不是會遭整個安陽縣人的笑話?」

   「傻孩子,赫天楓他……哎……」季老爺無奈地搖了搖頭。赫家這孩子他看在眼裡,天楓對柔兒一直是規規矩矩,按著禮數而來。從來就不曾回應過柔兒,自然,也不能說是負了她。

   只能說造化弄人,怪柔兒自己太死心眼。

   「既然你的心意如此,那爹爹……就不再說什麼了。」季老爺招來一旁的丫鬟,「喜兒,時辰快到了,好生伺候著小姐。」「是,老爺!」喜兒領命。

   季老爺搖了搖頭,走到一旁,逕自喝著悶茶。喜兒則站到了季雨柔的身旁,拿起了銅鏡道:「小姐,是不是要再補下妝?」「不必了。」季雨柔揮手道,「這副皮相,何須上妝呢。」

   「是。」喜兒聽話地放下了銅鏡。

   「喜兒。」季雨柔貝齒咬了咬下唇。

   「奴婢在。」

   「赫公子……今天不來嗎?」

   「聽服侍赫公子的小李說,赫公子今兒個一大早就外出了。」向來應該是刻意想要避開。

   「是嗎?」季雨柔喃喃著。連這最後的一刻,他也刻意想要避開。一行清淚,緩緩地從臉頰上滑落。

   「小姐,快擦擦,今兒可不是流淚的日子。」喜兒慌忙地掏出手絹,擦拭著自己主子臉頰上的清淚。

   咚!

   一聲金鑼的鳴聲,宣告著時辰到了。

   「小姐!」喜兒的臉上有絲慌張,彷彿什麼東西就要失去了。

   「沒什麼,總算要開始了。」美麗的笑容綻放在了季雨柔的臉上,她——即將要解脫了嗎?

   ……

   要開始了,總算要開始了。

   赫天香拉長了脖子,使勁地向著樓台上的那抹倩影望去。

   因為他們來得晚了,樓台下的有利位置早已被一早趕來的人們所佔據了,加之霧夕又不肯擠入人群中,所以他們只有在稍微遠點的地方觀望。

   季家小姐一露臉,周圍連連爆出喝彩聲。

   柔美的臉龐,賽雪的肌膚,烏黑瞳眸,眉宇間透著一股淡淡哀愁,卻更能惹得他人憐惜,相信就算絕色佳人,也不過如此。

   「好美啊!」赫天香張大著嘴巴,情不自禁地喃喃著。說起眼力,她自認不差,所以雖然站得遠了些,但是還是看得清楚季雨柔的容顏。

   「是很美。」霧夕在一旁淡語道,「不過卻不會讓人有任何心動的感覺。」至少沒有讓他產生任何心動的感覺。

   「才不會!」赫天香吐吐舌頭否認道,「如果我是男子,一定會想要娶她為妻。」莫名地,她對季雨柔的第一感覺極好。也許是她眉宇間的那股淡淡哀愁吧,讓她忍不住地想要撫平,想要看見她展露歡顏。

   他瞥了她一眼,不再去理會她的感歎。

   此時,季雨柔站在樓台之上,不過奇怪的是,她的手中沒有捧著任何的繡球,而是站在她身後的一個侍衛模樣的人,手中拿著一個黃澄澄的銅球,看上去頗有些份量,球的頂部,還用紅色的緞帶紮著。

   「該不會是打算拋這球吧。」赫天香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語道。這種球從三層樓高的看台上砸下來,恐怕能接住的沒有幾個。

   樓台下的那些人,顯然也注意到了「此」繡球,嚷叫的聲音更響。

   「這也算是拋繡球嗎?」

   「到底還讓不讓人接啊!」

   「早知道就去練幾年武了。」

   「這裡有誰會武功的啊!」

   喧嘩之聲此起彼伏,不滿此舉的人甚多。畢竟大多數人都是普通百姓,力氣大的沒幾個,練過武的就更少了。繡球砸下來,能借的有幾人可想而知。

   樓台的周圍,有著季老爺專門從衙門中調來的官兵維持著現場的秩序,一個捕頭模樣的人站出,朗聲道:「請諸位公子量力而行,若是不幸因為被繡球砸中而傷亡者,一概生死無尤。」

   語音一落,立刻就有幾人閃到了外圍。其後,又陸陸續續地有幾人走了出來。

   雖然走出了部分人,但是圍在下面的人潮還是不少。看來想娶季雨柔的人還是頗多,畢竟若是有幸接下繡球,不光得到美人,還能夠成為縣令的乘龍快婿。

   咚!又一聲金鑼鳴聲。

   季雨柔望了眼樓台下的人潮,對著一旁舉著銅球的侍衛道:「扔吧。」

   「小姐請指示方向。」侍衛道。

   纖纖素手隨手指了一個方向,便聽侍衛一聲大喝,銅球落下。

   人群之中,爆發出了陣陣響聲,本來還興致十足的人,此刻正忙不迭地躲避著砸落下來的球。而幾個明顯會武功的人,則你一拳,我一腳地互相爭奪著繡球。

   球未落地,哄搶的聲音卻一波高過一波。

   赫天香咋咋舌,看著眼前的情景,「天!這樣的情景,是何其的壯觀,何其的……」

   「無聊!」短短二字,打斷了她正準備滔滔而發的感歎。

   「你——」他好歹也等她把感歎發表完了再說啊,「你難道不會驚奇嗎?這麼多人,搶著一顆球,而且其中還有幾個武林好手。」光是看著他們一邊搶球,一邊打鬥,就是一種享受啊。

   「粗淺的招式,浮而不實。」霧夕淡淡地下著評論道。

   「……」赫天香無言地仰天望了望天上飄著的朵朵白雲,比起他所展露過的功夫,那些人好像的確差了點。不過……他又不下場去搶,「其實若是你現在去搶那球的話,獲勝的幾率還是很大的。」她好心地建議道。就不相信他看到了季雨柔這樣的美貌,還能不動心。

   「這種球,還沒資格讓我去搶。」霧夕語帶嘲弄地道。

   「該不會你怕搶不贏吧。」赫天香自動把對方語氣中的嘲弄給忽略。

   「呵……」漂亮的嘴角,勾起了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得她不禁打了寒顫。他的這種假笑,是她最看不慣的了。

   「你可不可以……」

   「啊!」人潮中的一陣驚呼,打斷了赫天香的話。眾人的目光,全部都向著她這個方向射來。

   怎麼回事?她眨眨眼,然後一抬頭,金色的銅球,正朝著她砸來。

   不是吧,她明明離看台好遠的啊。頭腦一陣空白,她甚至忘了,此刻她最該做的是拔退就跑。

   怎麼辦?若是砸到了她的頭,那她就鐵定死了,就算僥倖砸中了她的身子,估計不是手殘,就是腳廢了。

   張了張嘴,才想放出一聲尖叫,卻又被人潮中的一片驚呼打住。

   一根蠶絲,宛若鋼針一般地射向了銅球,看來厚實的球,就這樣在一陣動搖之中,被直直地定在了一旁的灰壁上。

   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赫天香愣愣地看著一臉含笑,手執著天蠶絲的霧夕。那麼柔軟的天蠶絲,在他的手中卻顯得無比堅硬。

   他……他救了她嗎?第二次救了她。冷汗,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遍佈了全身,終於又有了活過來的感覺。

   只是他的武功有那麼高嗎?若是要把天蠶絲運用到如此境界,是需要極其深厚的內力的。

   不光赫天香呆愣著,週遭的一片人都呆愣著。

   修長的手指捏著絲線,然後在下一瞬間,食指輕彈,絲線上的顫動一路傳到銅球處。只聽一聲巨響,金色的銅球碎成了片片,落在了地上。

   霧夕手一揚,收回了蠶絲,走到了赫天香的面前,「你沒事吧。」伸出手,他揉了揉她有些微亂的額髮。

   「我……」她愣了愣,隨即猛搖著頭,「你……你的功力……」

   「只是差不多快恢復了而已。」對於這一點,他無意隱瞞。

   「那繡球……」

   「只要是會傷了你的東西,我都不會讓它完整。」他說得雲淡風輕。

   咕嚕!

   她猛嚥了咽喉間的口水。心,竟然在瞬間猛烈地跳動著,激烈得彷彿就要跳出胸膛一般。她不自在地咬了咬唇瓣,想要避開他那過於直接的視線。

   「老……老爺……」望星樓中,一旁的小僕忍不住地開口喚著還處於呆愣狀態的季老爺。誰都沒有想到,在招親過程中,會出現這樣的情景。

   「啊!」季老爺猛然回過神來。

   「這下子,怎……怎麼辦啊?」小僕小心地問道。

   「搗亂現場,自然是抓起來了,不然還能怎麼樣!」季老爺吹鬍子瞪眼睛地道。不過,拜剛才的騷亂所賜,這次的招親也就不了了之。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好事?

   「是,是,把他們兩個都抓起來。」小僕領命,隨即跑到捕頭身邊傳達這著老爺的命令。

   沒一會兒,一群衙門裡的捕快便把赫天香和霧夕團團圍住。

   為首的捕頭大喝一聲:「來人呀,把這兩人給我帶回衙門。」

   「是!」

   「怎麼辦?」第一次看到這種仗勢,赫天香舔了舔唇,忍不住扯了扯霧夕的袖子。

   「沒事。」他看了她一眼,負手而笑。

   衙門,有趣!

   「說!你究竟是何人,為何要搗亂招親現場?」衙門的地牢裡,季老爺——季德一派官威,單獨審問著霧夕。而他的身邊,更是有好幾個捕快圍繞在旁,保護著這位安陽縣縣令的安全。

   「季德,安陽縣縣令,上任已有七年半,雖然無大功,但是卻也不曾有過大過,對嗎?」站在牢房內,霧夕負手而立,清秀的面龐上揚著慣長的笑意。

   「胡鬧,見到本官,不但不下跪,居然還直呼本官的名諱,該當何罪。」季德一聲大喝,在安陽縣內,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擺出如此高的姿態,更何況,此人看上去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少年。

   「呵,有趣!」霧夕一聲低笑,輕輕笑聲,在靜逸的地牢中,顯得尤為響亮,「季德,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誰嗎?」他抬眼看著對方,淡淡地問道。

   「你——」季德窒了窒。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有種心慌的感覺。而在他身旁的捕快們,則一臉的戒備,不過沒有縣令大人的吩咐,他們也不敢貿然上前對眼前的這個少年動手。

   況且,剛才這個少年瞬間把一隻大銅球震成了碎片,他們又不是活膩了,自然是能不動手,就不動手了。

   「清若晨露,濃若夕霧。」清脆的吟聲,緩緩而出,霧夕盯著季德道,「在七年前,季縣令上任沒多久,我曾經來過這裡,你忘了我了嗎?」

   七年前……季德一愣。在七年前,曾經來過這裡的,而他又記得的,只有當時微服出巡的皇上,和陪在皇上身邊的十三皇子。

   清若晨露,濃若夕霧……這是當時,皇上為十三皇子所題的詞。

   「你……你是……」冷汗驟然地冒出,季德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同時努力地回憶著七年前十三皇子的長相。

   當年的十三皇子,只有十二歲而已,雖然年幼,但是已經隱約可見日後的俊美了。而現在,這個少年的臉則……

   「或者我該說得更詳細點,你的血如意……還完整嗎?」霧夕繼續道。

   季德額頭上的冷汗冒得更加厲害。這血如意,是當年他好不容易收集的寶貝,卻因為礙了十三皇子的眼,所以被迫打碎,而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

   「下官罪該萬死,望十三皇子原諒!」

   身子一矮,季德跪下了身子,而在他身邊的捕快們一見此種情景,也趕緊跪下。

   當朝的十三皇子啊,可不是他們能夠惹得起的。

   「這次的事情,我不想鬧大,所以關於我的身份,需要嚴密保守。」霧夕瞥了眼跪在面前的人道。

   「是!」季德回道。

   「還有快些放了和我一起被抓的那名女子。」

   「這個自然……自然!」

   「另外……」他略一沉吟,「不許洩露我的身份,記住,我只是一個尋常的江湖人士,名叫——霧夕。若是有誰洩露的話,那麼便是殺頭的大罪。」

   「下官明白!」季德一個勁地點著頭,看來這次十三皇子並沒有動什麼怒。

   「還有就是,季縣令,麻煩你帶路回你的府上。」末了,霧夕撣撣衣袖。

   「嗄?」所有跪在地上的人均一愣,其中呆愣時間最長的,則屬季德。

   霧夕一臉的雲淡風輕,「因為我想在你的府中,小住幾日。」距離洛陽的武林大會還有時間,倒不如讓天香暫且在這裡休息幾日。

   「霧夕,你沒事吧!」季府的大堂,毫無節制的女聲叫嚷著,同時一雙手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摸著少年。

   下巴掉地。季德一臉目瞪口呆地看著赫天香,直覺想要暈倒。

   這可是……當朝的十三皇子,皇上最寵愛的皇子啊,一個平民女子,居然敢用手恣意……觸摸?!若是有刑官在此的話,這樣的女人,十成十的要落個砍頭的大罪。

   「我沒事。」沒有擋下那帶著一絲焦慮的雙手,霧夕淡淡道。雖然他不喜歡別人的隨意碰觸,但是對於她……卻是一個例外。

   「他們真的放了我們?」赫天香還是有著懷疑。突然被抓,又突然被放,前後的落差太大,使得她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是啊。」他淡笑著,「我已向季縣令解釋了一切,只不過是一個誤會罷了,是不是,季縣令。」說著,他揚揚眉,看著季德。

   「是啊,是啊!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而已。」季德的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一樣,「霧……霧公子和赫姑娘既然來到了安陽,不如就在季府中暫住幾日,也好讓本官盡盡地主之宜。」不過赫天香這名字……真的很熟啊!

   「可是……」赫天香還有猶豫。直覺告訴她,事情有著不對勁。

   「天香!」就在赫天香垂頭思量的時候,一道略微發顫的聲音在廳堂上響起。

   赫天楓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人。本來只是無意中經過廳堂,卻沒想到瞧見了兩個多月來,赫家費盡心思想要找的小堂妹。

   「楓……哥?!」赫天香抬起頭,在看見了朝著她直衝而來的人後,直覺地叫道。

   「你究竟跑去哪裡了?你知不知道,赫家上下為了找你,花了多少的氣力!」雙手緊緊地拽著赫天香的肩膀,赫天楓上下打量著小堂妹,看看是否有異樣。

   「楓哥,痛……痛……痛啦!」她忍不住地皺了皺眉頭道,才一見面,就那麼用力地捏著她。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啊!」赫天楓沒好氣地看著對方道,「如果不是這次湊巧見著了你,還不知道要找你找到什麼時候。」

   「我……我……」她低著頭,不敢去面對那雙有著濃濃關切的眸子。她的擅自出走,給太多疼她的人帶來了擔憂、焦慮和心驚。

   「赫賢侄,這位赫姑娘是你的……」一旁,季德忍不住地問道。

   「世伯見笑了。」赫天楓放開赫天香,轉身對著季德道,「這是在下的小堂妹赫天香,因為前些日子突然離家出走,所以在下一時看到她,忍不住地忘了規矩。」

   「原來是賢侄的堂妹啊。」季德又捏了一把冷汗,今兒個,他的冷汗冒得特別多。天啊,這關係怎麼越來越複雜了?

   而最讓他擔心的是,這赫天香和十三皇子究竟是個什麼關係啊!

   「堂妹嗎?」低低的笑聲,插入了對話之中。霧夕盯著赫天香,彈了彈手指道:「原來你口中的楓哥,是你的堂哥啊。」

   「哎!」赫天香一驚,猛地有種謊言被拆穿的感覺。她還記得她當時捏造著身世瞞騙過他。

   「天香,他是誰?」赫天楓總算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霧夕,開口問道。

   「他是霧夕,我和他在路上認識的。」

   「原來是霧公子啊。」赫天楓一個箭步,擋在了赫天香和霧夕之間,「之前我的這個堂妹,多勞你照顧了。」

   沒有去理會赫天楓,霧夕的眼只是直直地盯著那縮著腦袋的人兒,「你騙了我呢。」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深不可測。

   「我……我那是……」手指捏著衣擺,她語怔了。當時會騙他,只是因為她不想讓人知道她有一千兩黃金的身價而已。而現在……

   心慌!聽著他那近乎於平靜的聲音,她竟然會覺得有絲心慌。

   心跳不可思議地加速著,像在等待著審判的罪人。

   他的嘴角有著好濃的笑意,但是他那盯著她的眼中,卻只有思量。

   良久,霧夕抿了抿唇,「騙我,只可以有一次,以後你——不可以再騙我了。」若是別人的話,連這一次的機會都不會有!

   因為她……與別人是不同的!

   「我、我不會了!」赫天香趕緊搖著頭。速度之快,連她自己都詫異。見鬼!她幹嗎要那麼驚慌啊!就算她曾經騙過霧夕又如何。對她來說,他應該只是一個偶爾和她結伴而行的人而已啊!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若是你騙了的話……」餘下的尾音,他沒有說盡。

   若是騙了的話,那麼他將會萬劫不復,拉著她一起萬劫不復!

   不可以去相信任何人,但是他卻想要去相信她的保證。

   天香,赫天香……面對著她,他竟然也會有如同母妃一樣的天真。

   整個廳堂,在不知不覺中沉默了下來。

   赫天楓盯著霧夕,臉上閃過了一抹若有所思。

   而廳外,則遠遠地站著一抹倩麗的身影。盈盈水眸,望著赫天香,這便是……赫大哥最重視的女子嗎?

  


第八章

   思量,再思量。

   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你能給的又是什麼?

   想要你的溫柔,想要你的身心,更想讓你的眼只映照著我一個人的身影。

   睡了一夜,精神好了不少。

   把玩著手中的玉珮,赫天香信步走在花園的小徑中欣賞著美景。

   雖然以前她曾聽聞過赫家與季家是世交,不過因為對於這種事,她向來不會太過留意,也因此,直到大堂哥出現後,她才知曉,原來爹爹口中的季世伯,就是安陽縣令季德。

   唉,既然大堂哥也要去參加武林大會,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就此擺脫了霧夕,和大堂哥一塊上路?

   可是……一想到要和霧夕分離,她竟然會有一種不捨的感覺。

   不捨?!這唱的是哪出戲啊。她幹嗎不捨那個陰晴不定的人啊?

   「赫姑娘。」柔柔的聲音,在她的背後響起。

   「啊!」赫天香一驚,趕忙轉過什麼。剛才想事情想得太專心,都沒留意到有人接近,「你……你是季雨柔?」在看清了眼前的人後,她忍不住地驚叫道。

   「正是。」季雨柔點了點頭,「赫姑娘好興致,一大早就來賞花。」

   「別叫我赫姑娘了,怪彆扭的,你喊我天香就可以。」赫天香搔了搔頭道。

   「那你也喚我雨柔姐吧。」季雨柔道。心中明明是嫉妒著對方,但是卻又無法產生厭惡。

   「好啊,雨柔姐。」赫天香爽快地應著,「昨天不小心破壞了你的招親,真是對不起。」近看季雨柔,果然更美了,尤其是那眉宇間的哀愁,讓人忍不住地想要去撫平。

   「無妨。」季雨柔勉強一笑,「大不了過些日子,再辦一次就是了。」

   是這樣嗎?赫天香皺皺眉,仔細地打量著季雨柔。看她的樣子,怎麼也不像嫁不出去啊,況且她的年紀也不大啊?「你很急著成親嗎?」她不覺問道。

   「若是三個月後,我尚無婚配的話,就會被選入宮,成為秀女。」秀女,同時亦代表著要服侍皇上。

   「秀女?」赫天香吃驚叫道,「可是你還……」是人都知道,當今皇上的年紀,已經有五十了。

   「所以才會辦這招親會。」季雨柔接口道。

   「但是那也不用拋繡球啊,你為什麼不讓季世伯幫你選一門好親事?」

   季雨柔緩緩搖頭,「好與壞,評判的標準是什麼呢?既然不是我心中想要的那人,那麼選誰都無所謂了。」

   「你已經有了心上人了?」如此美人,不知道她的心上人又會是誰?

   她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赫天香一眼,「天香妹妹好福氣,能夠被赫大哥那麼重視。」如果可以的話,她多希望赫大哥重視的人會是她。

   「是啊,楓哥是挺疼我的。」赫天香點點頭,認同道,卻無意發現季雨柔的臉色黯了黯。

   手指擰著繡帕,季雨柔抿著唇。原來楓哥所喜歡的,是有著活力的女子,而非像她這般,只懂得恪守禮教,柔弱似水的姑娘,「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了。」站起身子,她胡亂找著理由想要離開。

   「等等!」越想越可疑,雖然赫天香平時大咧咧,不過女兒家的細密心思,她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

   「嗯?天香妹妹還有事?」

   「雨柔姐,你該不會是喜歡楓哥吧。」有可能,而且還是很有可能!

   啪啦!

   平日裡端莊沉穩如季雨柔者,也經不住對方把話說得如此明白。嬌柔的身子跌在了鵝卵石的小道上,她訥訥地看著害她跌倒的罪魁禍首,「你……你知道?」她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

   「你真的喜歡楓哥?」天啊,喜歡她的大堂哥耶,可不比喜歡她那些別的兄長和堂兄弟。要知道,大堂哥好看雖好看,但是因為冰塊似的臉,很少有女兒家能夠「堅持不懈」。

   「我……」

   「雨柔姐,我支持你!」赫天香很有義氣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你……支持我?」腦子幾乎反應不過來,季雨柔愣愣地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

   「是啊,難得有像你這樣好的女子喜歡大堂哥,我當然要支持了。」既然她自己無望和大堂哥成親,那好歹也希望這個她喜歡的女人能夠成為她的大堂嫂,「雨柔姐,你一定要堅持啊,雖然楓哥是冷了點,一張臉整天擺得和冰塊沒兩樣,不過其實他的心地很好,最見不得女人掉眼淚了。既然喜歡楓哥,那與其拋繡球招親,不如直接嫁楓哥算了。」

   「你……」

   「總之,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讓你成為我的大堂嫂的。」赫天香很用力地拍了拍季雨柔的肩膀,以示自己幫人的決心。

   「……」肩膀……好像有點痛,這對話,也和她腦子裡想想的……呃,不太一樣,「你……」

   「怎麼了?」她眨了眨熠熠生輝的雙眸。

   「……謝謝。」除了這些,季雨柔已經不知道還該說些什麼。

   既然要幫,那麼自然是要想個好法子了。

   赫天香一回到自己在季府暫時住的房間,便看到了霧夕獨自坐在椅子上,手裡捧著一杯茶輕啜著。

   「去哪兒了?」她未開口,他已經先開了口。

   「去後花園走了走。遇上了雨柔姐,就順便聊了幾句。」赫天香答道。隨即又忍不住地發牢騷,「你知道嗎?當今皇上都有五旬了,居然又要選秀女入宮。」只是為了一個男子,卻要耗盡如此之多的女人的青春。

   「自古以來,帝王皆是如此。」霧夕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淡淡地道。

   「那女人不是太可憐了嗎?」為了一個男人,卻要和其他無數的女人爭寵。

   「會嗎?」他嗤笑一聲,「我只知道,很多女人都拚命地想要入宮,想要獨得君心。」後宮裡的女人,為了各種目的而做的明爭暗鬥,他見得太多了。

   「但那也不代表所有的女人都想要入宮啊。」她不服地嚷嚷道。

   「怎麼,難道季雨柔要入宮嗎?」手指一彈,他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她詫異地瞪大眼睛,她可什麼都沒說啊?

   「很容易猜著。季雨柔是縣令之女,卻又在皇宮選秀女之際當眾招親,十之八九,是為了不想入宮。」

   真的全中耶!她咋咋舌看著他,「你……好厲害!」此乃真心讚美。

   他淺淺一笑,「要喝茶嗎?」

   「要。」小腦袋點了一下,然後看到他修長的手指從茶盤中翻起了一隻紫沙杯,倒入了一杯清茶。

   幽幽茶香,隨著空氣的流動而散發著。

   「給。」霧夕含笑把杯子遞給了赫天香。天香呵,她可明白,除了父皇和母妃之外,她是第三個接受了他斟茶的人。

   「好香的茶!」喝下一口,她回味道。

   「西湖的龍井,自然清香。」對於她的稱讚,他並沒有什麼意外。

   「不過還是你每天清晨散發的香味最讓人回味了。」她像想起什麼似的說著。

   清香,他身上的清香?

   霧夕垂下首,一絲輕笑溢出雙唇,隨即,輕笑變成了大笑。

   赫天香愣愣地看著難得大笑的人。她有說什麼特別逗笑的話嗎?「你沒事吧。」她懷疑他是不是傻了。

   「天香,你喜歡我的香?」笑聲停止,他站起身,走到她跟前,盯著她問道。

   「……喜歡。」明明只是說實話,可在他的目光之下,她的臉還是不覺紅了紅。

   「那麼……你可有一點喜歡我的人?」手指撫上了她泛著紅暈的面頰,他問道。

   手腕一震,手中捧著的紫沙杯差點跌落到地上,「你……我……」她張口結舌,有點語無倫次。

   「我喜歡你,那麼你呢?對我又是如何的感覺?」俯下身子,他的唇湊近了她的耳問道。

   好熱!整個人似乎都像要燒著了一般。赫天香忍不住地想要往後退開,卻發現自己的腰不知在何時已被對方攬住,「霧夕,你怎麼……」

   「喊我霧,我想聽你喊我霧。」他打斷了她的話。

   她怎麼可能喊得出來嘛!臉燒得更紅了,渾身都發軟。

   「天香,我既然說了要娶你為妻,你的一生一世,就是我的。」宛若泉水般的聲音,丁冬地在耳邊流瀉。

   一生一世……她怔怔然著,她從沒想過,她的一生一世,要去屬於誰,「那麼你呢?你的一生一世呢?也屬於我?」

   「如果你想要的話,可以。」

   可以,是指他的一生一世,也屬於她嗎?!窒息的感覺,一陣陣地襲來,心口不停地收縮著,像要訴說著什麼。

   「說你喜歡我。」他執意要在她的口中得到答案。

   「我……」心慌意亂,尚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他是真心地喜歡她嗎?喜歡到要一生一世。本以為他說娶她只是隨意說說而已,沒想過竟然是這樣的認真……認真得讓她心慌。

   他不語,等著她的下文。

   「我……我現在只擔心雨柔姐,希望她能夠不要入宮,希望她可以和楓哥共結連理。」她努力地叉開話題。喜歡,還是不喜歡?現在的她根本回答不了。

   黑色的眸子斂了斂。緩緩地,他的手離開了她的頰邊,「你不怕你的楓哥被搶走?」良久,他才開口問道,頎長的身子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我為什麼要怕?若是楓哥可以和雨柔姐一起的話,我開心還來不及。」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同時心裡也鬆了一口氣,還要,他沒有再堅持問下去。

   剛才的那番話,像是不曾提起過。除了她臉上的紅潮外,一切都和平常一樣。

   「如果我答應了你的要求怎麼辦?」他的手輕輕晃動著盛著茶水的紫沙杯。

   「答應?」

   「對,若是我可以讓季雨柔不用進宮,你怎麼報答我?」霧夕品著茶,輕輕地問道。

   怎麼可能?進不進宮,又豈是一個百姓可以說了算的?「你唬我?」她鼓了鼓腮幫子。

   「我從不唬人。」他說出口了的話,便不會是戲言。

   「那……你要我報答你什麼?」赫天香將信將疑地看著霧夕。莫非他和官場的人有交情,所以才能如此放言。

   「只要你記住你今天的話,你的楓哥和季雨柔在一起,你會開心。」他的眼,只是盯著杯中的茶。

   赫天香皺了皺眉,「你的要求好奇怪。」

   「你只要能做到就好,而我——則可以讓自己相信你。」

   相信,因為只信自己的感覺……太孤單了。

   「李思。」從房內走出,走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霧夕輕喚著屬下的名字。

   「在。」一抹身影迅速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剛才我和天香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隨意地瞥了一眼單膝著地的手下,霧夕移開了視線,望向了遠處的雅致景色。

   「聽見了。」李思頷首。

   「那去把這事辦了。」他雲淡風輕道。要抹去一名秀女的名字,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是。」

   「還有——」薄唇一抿,霧夕繼續道,「上次行刺的那幫人,幕後人可有找出?」

   「已經查明,是八皇子派出的人。」李思恭敬答道。這些日子,他們一直在追蹤著上次那幫人的行蹤,雖然沒有更進一步地查到什麼,但是相信刺客已經埋伏在了暗處。

   喀喇!

   手指一緊,骨節在微微作響。

   「主子!」李思在一旁喚道。

   「沒什麼。」霧夕深吸了一口氣,垂首望著自己的手掌,越親的人,往往會戳得人越痛,「八哥嗎?呵呵……」原來,八哥也想要他的命呵!

   「請主子隨時保重自己,八皇子派出的人還潛伏在暗處,相信會找機會對主子不利。」李思擔憂道。

   「嗯。」揮了揮衣袖,霧夕背過了身子。

   心,還是有絲痛,原來,他依舊無法完完全全地接受著別人的背叛,原來……他依舊還是有著他以為已經沒有了的……天真。



   漫天的大雨,男孩望著高聳的懸崖,怔怔地發著呆。

   這裡是他的墓地嗎?他……被他最信任的侍女小桃推下了這懸崖。

   原來母妃說的是對的,原來真的不可以去信任別人。因為一旦信任了,那麼所迎來的,便會是背叛。

   為什麼!為什麼小桃要背叛他呢!為什麼?!

   難道——他真的不可以信任任何人嗎?

   宮裡,少了他,父皇會是怎樣的表情,父皇的那些妃子皇后又會是怎樣的表情呢?而他的那些所謂的兄弟,又會是怎麼樣的表情?

   他要死了嗎?他要死在這裡嗎?不行,他想要活下去,他是真的想要活下去啊!

   使勁地抱住自己的身子,男孩把頭埋進了自己的雙膝間。

   ……

   那一陣陣的大雨,像在洗刷著所有的回憶。而那隱蔽的山洞中,則隱藏著絕世的武功。

   然後,在過了一年之後,男孩奇跡似的沒有死,回到了宮中。曾經服侍他的小桃,成為了皇后跟前的紅人。

   「十三爺!饒命啊!饒命!」那是誰的喊聲?對了,是小桃的喊聲。

   「十三爺?小桃,我記得你以前可是喊我主子的。」

   「那……那是……」

   「皇后給了你多少好處呢?讓你來要我的命?」原來宮中所謂的一切,都難以逃脫利字。

   「十三爺……不,不……主子,奴婢只是一時著了皇后的花言巧語,奴婢……奴婢……」那沾滿淚水的面容,看上去是如此的楚楚可憐。

   「小桃,你知道嗎?」男孩低下了身子,伸出手指輕抬著侍女的下頜,「曾經,我把你當成姐姐般看待,我以為所有的人中,只有你對我最忠心,不過可惜,原來,我是不需要姐姐的呢。」

   「主……主子……」帶著哭腔的語音,漸漸地沒了聲。

   男孩垂著頭,望著手中那沾了血的匕首。眼淚,一滴,兩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滑落了下來。

   紅色的血,沾滿了他手中的匕首,也沾滿了他的手。

   母妃,你用盡了你最後的一次天真,那麼,他最後一次的天真,是否也用盡了呢?

   原來,殺了人之後,竟然是這般的感覺,原來即使報仇,他依舊會如此難過。

   難過得像是心被揉碎了一般。

   然後,在那一年裡,男孩保護了皇上,在十七個刺客的手中,保護了皇上。

   十七個刺客,每一個都死無全屍。滿地的鮮血,映紅了大殿。

   男孩的手不停地翻舞著。而他的臉上,則揚著幾不可見的笑意。母妃,你看見了嗎?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讓人有傷害我的機會了。

   小桃,你看見了嗎?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

   可是……為什麼眼睛好澀呢,澀得他好想要掉眼淚。

   他明明……是在笑的啊!

   「啊!」緊閉的雙眸驀然睜開,霧夕整個人猛然抬起。夢!即使過了那麼多年,他依然還會夢見當年的事情嗎?

   明明告訴過自己要忘卻的,明明說過不再記起的。但是……

   黑色的眸子,望著自己的雙手。白皙如雪的手,卻沾滿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鮮血。

   這便是活下去的代價嗎?獨自在皇宮中活下去所要付出的代價?

   攏了攏那沾了冷汗的長髮,霧夕站起身子,朝著屋外走去。

   清爽的夜風,沒有了白天的悶熱。那清澈的湖水,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

   仿若著了迷一般的,他走到了湖邊,緩緩地把自己的雙手浸在了冰冷的湖水中。可以洗去嗎?可以洗去那些鮮血嗎?那些……沾滿了他雙手的鮮血。

   好冷!冷中帶濕!

   赫天香閉著雙眸,縮了縮脖子,似不想從美夢中清醒。

   緩緩地,那份冰冷又繼續靠向了她。

   不悅地蹙蹙眉,她又想逃開那份冰冷。

   只是,卻不能遂心所願,那冰冷簡直就如影隨形。

   「哇,究竟是怎麼……」霍然睜開眸子,赫天香才打算大發牢騷,卻在看清了眼前的人後,不覺一滯。

   略微帶著一絲稚氣的清秀臉龐,漂亮的眼眸泛著水樣的光彩,零亂的髮絲披散而下,而那袍子的袖口處,則濕濕的還在滴水。

   他是……霧夕。可是此刻的他,卻讓人感覺好脆弱,脆弱得彷彿隨時都會消失。

   「你怎麼了?」她看著他滿手的水滴,忍不住地問道。

   「洗不乾淨,怎麼都洗不乾淨。」霧夕如同孩子一般稚氣地嚷著。現在的他,完全不像平時那般恬淡優雅,一切事情都盡在掌握中的樣子。

   「洗不乾淨?」赫天香一愣,「什麼洗不乾淨?」

   「血!」他整個人往她的懷裡鑽著,像是要尋求慰藉一般。

   如果是平時,她一定會努力地把他推開。可是……手指動了動,赫天香沒有推開懷中的人,反倒是攬住了他的背脊。莫名地,她想要去安撫他的情緒。雖然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可是……一定有著什麼她不知道的原因吧。

   「你的手上沒有血啊。」她仔細地看著他那光滑得幾近處子般的雙手說道。該不會是他做什麼噩夢吧,所以才會這般。「有,很多血,好髒。」他語帶厭惡地說道。

   髒?「你覺得血很髒嗎?」

   「嗯,很髒。」而且怎麼洗都沒有洗掉,「為什麼我沒有可以相信的人呢?為什麼總是有人想要害我呢?」彷彿要保護自己,就要不斷地殺人。

   身子縮成了一團,他只想要她的溫暖。

   「有人要害你?」她詫異於他的話。

   「如果可以改變的話,我也想能夠擁有可以信任的人啊!」像是發洩一般的,他對著她說道。

   母妃……小桃……八哥……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在不斷地教著他不需要去相信任何人。如果可以……如果他可以去擁有一個……

   「你可以相信我啊!」驟然爆發的聲音清亮地響起,赫天香捧住霧夕的臉頰,很用力地說道。

   不由自主地,她就是想要去安慰他,想要去撫平他的脆弱。

   「你?」散亂的視線,集中到了她的臉上。

   「我。」她說著,又點了點頭。

   「可是……你騙過我的。」他緩緩地道,長長的睫毛,幾乎蓋住了眼眸。

   「可是我也答應過,以後不會再騙你了不是嗎?」她答應過的,所以不會再騙他了。那麼他是不是……也可以不要再露出這種受了傷的表情呢?

   她可以去習慣他的任何表情,卻無法接受他受了傷的表情。

   因為看著這樣的他,她會有種心痛的感覺。痛得幾乎快要……不能呼吸。

   他怔怔地看著她,「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呢?」理由,他需要她給他一個可以去相信的理由。

   「因為……」因為什麼呢?因為她……因為她已經……「我喜歡你。」嘴巴張得很大,但是發出口的聲音,卻近乎於喃喃。

   白天,他問了她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可是現在,她的整個腦海卻異常清晰地告訴著自己這個事實。

   漸漸地,一句話,卻讓霧夕奇跡似的平靜了下來,「我沒有可以相信的人。」他的聲音,像在回憶,像在述說,「從小,我的母親告訴我不要去相信任何人,可是,她卻為了保護父親,而送上了自己的一條命。然後,我一直視為姐姐的侍女小桃,為了得到更多的好處,又把我推下了懸崖。所以,從那天開始,我告訴自己,不可以再相信任何人了。」

   赫天香靜靜地聽著霧夕的話。從來不曾想過,他那張稚氣的面容之下,卻隱藏著這樣的過去。

   「所以我不斷地練武,不斷地在家裡培養著自己的勢力,不斷地告訴自己,天下間,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可是當我知道,我的八哥竟然想殺了我的時候,我發現,原來我還是會有心痛的感覺。」明明是冷的血,為什麼會有溫度呢?

   「你八哥派的人,是上次我看到的那批黑衣人嗎?」她不覺問道。原來他今晚的異樣,是因為這事嗎?

   「是不是很可笑,最想要我命的人,竟然是我的兄弟。」他的嘴角像是在笑,但是表情卻像是在哭。

   那是因為,他還珍惜著這一份兄弟情誼吧。她順了順他一頭微亂的髮,「若是你想哭的話,可以哭出來。」

   「我不會再掉眼淚了。」為母妃,為小桃掉的那些眼淚,是他最後的眼淚了,「天香,我可以相信你嗎?」他的頭,埋在了她的秀髮中,幾近無聲地問道。

   「可以的。」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如是說著。然後,她感覺到了,她的髮……有著暖暖的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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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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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1 18:02:02 |只看該作者

回覆 #3 冷月吟荷 的帖子

第九章

   想要擁你入懷,

   靜靜地聽著你心跳的聲音,

   用著最堅定的聲音,

   告訴你我的真心。

   她喜歡他,她赫天香,喜歡著這個連來歷都不清楚的霧夕。

   昨晚的話,不是一時的衝動,更加不是純粹的安慰。可是,她的這份喜歡,有深到可以嫁給他的那種地步嗎?

   她不知道,而且腦子好亂,似乎怎麼理都無法理清自己的思緒。

   涼亭之內,燻煙裊裊。本是一派平和之色,卻因坐在亭內的女人使得平和不復。

   「啊!」受不了了!赫天香大吼一聲,然後整個像沒有了力氣一般地趴在桌上,苟延殘喘。

   「赫小姐,你沒事吧。」丫鬟喜兒被這吼聲嚇了一跳,顫巍巍地問道。

   「沒事。」她回答得有氣無力。

   「天香妹妹可是有心事?」正繡著方帕季雨柔放下了手中的繡帕,關心地問道。

   「我……」她一怔,隨即打著哈哈道,「不是啦,不過雨柔姐,今天你可開心了,不用擔心進宮的事了。」僅僅一天,就聽到季世伯大聲嚷嚷著,說是雨柔姐可以不用進宮參加選繡了。

   霧夕究竟是什麼人?竟然可以說到做到。

   噢,不行了。一思及此,她的頭更大了。

   「是啊,我都說了我們家小姐的福氣好。」一旁的喜兒笑著搭腔道。

   「哎,你們……」季雨柔面露羞澀,卻也是笑了。不用進宮,自然去了她的一塊心病。

   「小姐啊,這下子你就不用急著嫁人,可以再繼續和赫公子……」喜兒歡喜道。

   提到赫天楓,本來嘴角掀起的季雨柔不覺斂下了眸子,「可是赫大哥他……他對我根本無意。」若是有意,又怎麼會不來參加那次招親?

   「別這樣,雨柔姐。」赫天香安慰道,「我不是說了我會幫你的嘛!」

   「赫小姐真的打算幫我家小姐?」接口的不是季雨柔,而是喜兒。

   「那是當然。」說了幫,自然會幫,「不過就我所知,楓哥向來是比較欣賞堅強的女子。」赫天香想了想道。在她的印象中,大堂哥對那些性格剛烈的江湖俠女比較讚賞。

   「堅強……」季雨柔喃喃著,那似乎正是她所欠缺的。

   「不用那麼快灰心,反正現在既然不用急著嫁人,自然可以有時間來改變了。」

   「改變?」是指她嗎?

   季雨柔垂下眼眸,盯著石桌上的繡帕。她可以為了赫大哥而有所改變嗎?她做得到嗎?

   「小姐,赫小姐,喝點茶去去熱氣吧。」喜兒打破沉默,手腳麻利地端上了兩杯清茶。

   赫天香無異議地接過,抿了一小口,「對了,雨柔姐,我有件事想問你一下。」過了一會兒,她語帶支吾地說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你想問什麼?」季雨柔抬起頭,有些詫異。

   話還未說,赫天香的俏臉先紅了一紅。

   「怎麼了?」

   「是……是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想嫁,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紅著臉,赫天香很小聲地問道。

   「啊?!」這一問,不光季雨柔的臉跟著紅了,連喜兒的臉,也煞紅得像要滴血一般。

   「天香妹妹,你這是……」

   「說嘛!」她撒嬌似的扯了扯對方的手臂。因為她想要知道自己對於霧夕,究竟是份什麼樣的感情?

   「小姐,我瞧著赫小姐是真的想知道,不如小姐……就說說。」喜兒道。

   季雨柔輕輕頷首,過了好半晌,才像螞蟻叫似的說著:「其實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多了,自然就很想要和那人在一起,想要時時刻刻地可以看著那人,一顆心,也就會時時刻刻地惦記著對方。」

   是這樣嗎?喜歡到想嫁的心情,就是這般?赫天香摸了摸懷中的玉珮,她對霧夕,也有這樣的感情嗎?只是喜歡,卻有喜歡到想要廝守一生嗎?「那你對楓哥就是這種感覺?」她朝著她擠眉弄眼。

   「哇,你取笑我!」季雨柔的臉更紅了。

   「我……我哪有啊,我只是……」

   「天香!」

   一道男聲的插入,使得打鬧中的兩個女子停下了手。

   「楓哥!」一見來人,赫天香一蹦一跳地跑到了赫天楓的跟前,「你也是來這裡納涼的?」

   「我是特意來找你的。」他習慣地揉了揉她的額頭,「既然你現在沒事,那我會盡快安排你回蘇州,家裡人都很擔心你,早些時候,我已經修書回家了。」

   回蘇州?「我不要!」想都沒想,她直接拒絕道。

   「不可以這麼任性!你知道你的出走,讓多少人擔心嗎?」赫天楓沒好氣地道。

   「可是我才不要繼承家業啊!」她離家出走,可是有理由的啊!

   「咳!」赫天楓不自在地輕咳一聲,「這個事兒,老爺子說會再考慮考慮。」理由之一,是天香自己不願意,而理由之二,則是以天香的武功,真要繼承了,只怕會砸了赫家的招牌。

   「真的?」赫天香詫異地咋咋舌。會有那麼好的事?

   「是啊,真的。」他有些無可奈何地看著被眾人寵上天的小堂妹,「所以你快些回蘇州,對老爺子多說上幾句好話,沒人會捨得罰你的。我還有事要去洛陽參加這屆的武林大會,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不過我會派親信和你一起上路。」

   「嗄?」說到武林大會,赫天香的腦子裡才想起自己一路走來,會到安陽縣的原因,「我也去參加武林大會。」這可是今年的頭等大事啊!

   「你也要去?」赫天楓一愣。

   「對啊。」點頭如搗蒜。

   「胡鬧!」若是讓赫家上下知道他讓天香去參加武林大會,只怕他幾層皮都不夠剝的。

   「有什麼胡鬧的,又沒人規定不能參加武林大會的,況且,我只是看看,又不是上台比武。」而且以她的武功,就算上台,也只有被打下台的分吧,「你們不是老說,要多增加一些閱歷嗎?我現在就是在增加閱歷啊。」

   「那是……」赫天楓滯了滯,隨即又道,「總之不可以,你乖乖地回蘇州。」

   「才不!」貝齒用力一咬,她努力地使自己的眼眶中逼出幾滴眼淚,「楓哥,我……我……」欲涕還休,此乃最高境界。

   赫天楓頭皮一陣發麻。他就知道,這個小堂妹很懂得戳他的死穴,「天香,你……」才打算好好地教育一番自己的小堂妹,卻被另一道聲音打斷。

   「赫大哥!」一直沉默在旁的季雨柔,突兀地站起身子。

   「季姑娘?」轉頭看著季雨柔,赫天楓有些詫異對方此刻臉上的表情。

   「我……我也要去。」手指緊緊地捏著繡帕,她像是鼓起了一輩子的勇氣說道,「對,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參加武林大會。」既然上天又給了她一次機會,那麼這一次,她無論如何不會像之前那樣只懂得接受而已。她也要……也要用自己的努力去爭取,爭取著一份她所渴望的愛。

   什麼?!「你也要去?」語不驚人死不休,赫天楓和赫天香異口同聲問道。

   「嗯,我想去。」柔美的臉龐閃耀著堅定的光彩。季雨柔直直地望著自己的心上人。

   即使是再柔弱的女人,也可以因為這份堅持的愛,而變得堅強。

   雨柔姐也說要去參加武林大會。這一點,著實出乎赫天香的意料。不過,這也好,趁著楓哥和雨柔姐彼此大眼瞪小眼之際,她脫身而出。

   看來,今天的雨柔姐變得不一樣了,而這份改變,是因為楓哥吧。

   從懷裡掏出了一直帶在身上的玉珮,赫天香第一次仔仔細細地瞧著它。

   瑩綠的玉珮,剔透得清明。圓形的玉珮,最外圍的一圈是精緻的紋飾雕刻,而內則刻著一隻四爪龍,龍的一隻前爪似抓著一枚珠,珠上刻著「晨霧」二字

   晨霧……霧倒說得通,霧夕的名字中本就有霧,那晨呢?

   掂量著手中的玉珮,她不覺皺起了眉頭。若是當初她沒有向他拿這塊玉珮,他們二人是不是一下了山,就會分道揚鑣呢?

   玉在人身,有著一絲暖意。

   他要她好好保護這塊玉,把它當作比她生命更寶貴的東西來保護。可是這塊玉……

   不行,她得去問明白,他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什麼他昨天才說可以不讓雨柔姐進宮,今天季世伯就真的說雨柔姐不用進宮了。

   也許他的身份,比她所想像的更加……

   才想抬腳走到霧夕暫住的香閣,身後便揚起了一陣風動聲,然後下一刻,一股刺鼻的味道湧入了她的鼻子。

   赫天香手一軟,玉珮無聲地跌落在了一旁的草跺上。

   旁邊,則有著陌生的聲音如是說著:「沒逮錯人吧。」

   「應該沒有。」

   逮人?他們是誰?她挪了挪唇,努力地想要開口問個明白,可是眼睛卻越來越疲累,疲累得幾乎睜不開,最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的漆黑。

   好睏,好想睡,好想一直這樣地睡下去……

   不過,周圍好像有人在說話,而她……她應該是急著去找霧夕,急著想問清楚他,他究竟是什麼人啊?她怎麼會睡著了呢?

   她只記得,有著一股藥水的味道,然後……

   「啊!」猛然地睜開眼眸,赫天香望著周圍陌生的環境。

   陰濕的小茅屋,一簇火苗隱隱地照亮著茅屋內的情景。兩個人,一胖一瘦,圍坐在火堆旁。胖子聽著動靜,向著赫天香望來,「你總算醒了。」而瘦子,則依舊只是給火堆添著柴火。

   「你們抓我……呃,有什麼目的?」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赫天香開口問道。

   「哪那麼多廢話,抓你自然是有目的了。」胖子說著,站起身來,走到了她的面前。

   目的?兩隻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赫天香在心裡暗自嘀咕著,目的,抓她這樣的人有什麼目的?為了美色?不太可能吧,若他們是採花賊的話,怎麼都該先挑雨柔姐下手啊;若是為了錢的話,好像應該抓的不是人,而是季府裡的金銀珠寶吧。

   等等,若是錢財的話,她記得她之前曾經價值過一千兩黃金,「兩位大爺。」赫天香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唇角道,「如果兩位是為了得到一千兩黃金的賞金的話,那遲了一步了,我大堂哥已經找著我了。」唉,只希望他們能夠和平地接受事實,放了她。

   「一千兩黃金?哼!」胖子的鼻間爆出一聲冷哼,「區區一千兩黃金,在我們主子的眼中,又算得了什麼。」

   主子?敢情綁匪還不止他們兩個人?「那你們想幹嗎?」縮了縮腦袋,她很識時務地裝膽小。

   「我們當然是……」

   「小三,和她那麼多廢話做什麼?」始終沒吭聲的瘦子終於出聲道。

   胖子摸了摸鼻子,「反正我們都已經把這女人弄到手了,只要交給主子,日後還怕享不了榮華富貴嗎?」

   「那也得看那人,是不是真的重視這個女人。」瘦子一雙冷眼掃了掃赫天香,淡淡道。

   這是一個賭注,而賭的則是這個女子在十三皇子心中的重要性。

   兩人的對話,聽得赫天香一頭霧水,「你們……沒有抓錯人嗎?」她懷疑。

   「我想——他們應該沒有抓錯人吧。」清越的聲音,如同絲線一般,悄然地在殘破的茅屋中響起了。

   一抹身影不知何時站在了茅屋門檻處,跳躍的火光,藉著夜色,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霧夕!」赫天香叫道。整個人又驚又喜,想站起身跑到他的跟前,可是才一動身子,卻覺得渾身酸軟,四肢無力,「這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他們所用的迷藥藥效還沒過吧。」望著赫天香,霧夕輕語道。

   「你……你怎麼會找到這裡?」胖子此刻正手持著兩把大刀,面色之中,帶著一絲驚恐地看著霧夕。他們明明擄人擄得天衣無縫啊,根本沒有被任何人發現,沒道理他會一路追蹤到這裡?!

   「你不需要知道得太多,因為死人的話,知道得再多也無用。」嘴角似笑非笑,他那似真似幻得聲音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切。

   「小三!」瘦子沉聲道,「記住我們的使命。」既然十三皇子追到了這裡,那麼自然代表這個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瘦子的聲音,像是起到了安定的作用,胖子逐漸鎮定下來,「你別輕舉妄動,不然,這個女人就死定了。」把刀架在了赫天香的脖子上,胖子恨恨道。

   不用……那麼玩真的吧。赫天香不由得嚥了嚥口水,「大爺,有話好……好說啊!」她才十六,還不想死啊!

   「小三,帶她去覆命,這裡由我擋著。」瘦子命令道。

   「老大!」若是他走的話,老大一個人,又怎麼可能擋得下京城中人人懼怕的十三皇子,「我留下,你帶這女的走。」

   「說的什麼話,若是這次無法完成任務的話,你我都免不了一死。」能活一個便是一個。

   「可……」

   兩個人,似有爭論。被刀架在脖子上的赫天香,只有猛嚥口水的分,而霧夕,則狀似悠閒地把玩著手中的玉珮。

   晶瑩剔透的玉珮,正是她被迷昏時掉落的。

   嗚嗚嗚,他不是還說喜歡她嗎?要救她,好歹也多拿出點誠意啊!沒好氣地甩了霧夕一眼,赫天香暗自在心裡咕噥著。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霧夕終於懶懶地抬起頭,「我勸你們最好誰都不要走,因為一旦動了,便很可能屍骨無存。」

   十指猛然一動,根根細瑩若無的絲線,紛紛纏繞著胖瘦二人的頸部,手腕,腳裸以及週身要害之處。火光之下,絲線發出一絲絲的冷光。

   「你——」胖瘦二人一驚!這絲線是何時纏上身的,他們竟然一無所覺。

   赫天香整個人呆愣著,看著那一根根的絲線,以及霧夕那張陰暗交錯的臉。他……他是怎麼辦到的?

   在不知不覺中,僅僅只是在那短短的空檔中,就已經在三個人的眼皮低下,送出了最致命的武器。

   身子一軟,她又癱回到了地上。

   「你們說,我該怎麼處罰你們呢?」十指捏著天蠶絲,霧夕揚起著濃濃的笑意,「是把你們的肉一片片地割下來,還是就這樣先把你們肢解了?或者,你們有更好的建議?」溫柔的語調,訴說著悚人的字眼,只有知道他甚深的人,才明白,此刻他已是怒極。

   沒有人可以在傷害了他所愛的人後,還能全身而退。

   他們不能,他也不准。

   胖瘦二人僵直著身體,不敢動分毫。這些絲線,看似輕薄,其實卻比鋼絲更加鋒銳。興許只要一動,下一刻便會屍首異處。

   「十三皇子,你要殺便殺,無需折磨我兄弟二人。」瘦子抿了抿唇,直言道。只能怪他太過輕敵。

   不曾想過,危機隨時會在。

   「殺,我是會殺,不過不會很快便是了。」輕柔笑語,修長的十指在朦朧的火光中舞動得甚是好看。天蠶絲越收越緊,勒住勒兩人得皮肉,血已經一絲絲地滲出。

   十三皇子,她沒聽錯吧。赫天香努力地消化著她剛聽到的消息。通常,只有一類人會被稱為皇子,那便是皇上的兒子。這兩個人叫霧夕十三皇子,是指……霧夕是當今皇上的第十三個兒子嗎?

   十三皇子邵晨霧。是了,他給她的那塊玉珮上,不是有晨霧兩個字嗎?那就是他的名呵!

   「唔……哇……」悶哼的聲音,夾雜著痛苦的呢喃,打斷了赫天香的出神。

   此時,胖瘦二人身上已是鮮血淋漓。那本是白色的天蠶絲,已浸染成了緋紅之色。

   「好髒的顏色呢……真的很髒。」冰冷的聲音,猶如針一般地扎進著耳裡。

   「求……求十三皇子給……給個痛快。」幾近破碎的聲音響著。

   「我也想啊,只可惜,你們想傷的,是我最愛的人。」笑意不知何時斂下,他眸光中有著噬人的森然。

   那種目光……那種目光……那是爹曾經對她說過,動了殺意的人才會有的目光!「別……別這樣!」掙扎著爬起身子,赫天香搖搖擺擺地朝著霧夕走去。

   來不及消化他愛她的事實,眼前,她只想要阻止他殺人。爹曾經說過,一旦一個人有了殺意,那麼別人最好避得遠遠的。因為有著殺意的人,是最難琢磨的人。

   可是他……他是霧夕啊……是她所喜歡的霧夕啊……

   「別……別殺了。」踉蹌地走到他的身旁,她扯住了他的衣袖道。

   「你要我放了這兩個人?」他轉頭看著她,神色莫名。

   「嗯。」她點了點頭,覺得雙腳發軟,「他們……其實也沒怎麼傷我,所以……放了他們吧。」

   「我的手裡,從不放人。」一旦他想殺,那麼那人就不會再活著了。更何況,他們本就該死。

   「可是殺了他們之後,你一定會傷心的。」

   「傷心?你說我會傷心?」他嗤笑一聲,「你可知道我手中所殺的人有多少嗎?天香,我的手已經沾了好多好多的血,多到根本無法洗淨,所以,不會再在乎多上兩條命。」

   他和她,有太多的不同,會被她所吸引,或許,是因為她太乾淨了……有著他所沒有的乾淨!

   「才不是,你在乎的,在乎的!」她用盡力氣地喊道,可是發出來的聲音,卻小得可憐,「我知道,你一定會在乎的。」

   若是不曾在乎過的話,那晚他又怎麼會來到她的房裡,脆弱得宛若像個孩子一般,尋找著一個可以相信的人。

   因為他還是在乎,在乎著他的過去,在乎著他所受的傷害,以及……那些在他手中所失去的性命。

   明明是一句他不願意聽到的話,可是從她的口裡喊出,卻讓他無法去駁回,「我……在乎嗎?」喃喃低語,更像是自言自語。

   「是的,你在乎。」她的頭重重地點了一下,「因為我知道,其實你根本就不喜歡殺人,其實你根本是害怕看見血的顏色,其實你根本……你根本就好善良的!」

   善良!如果不是因為有人離開,有人背叛,也許他現在會是一個天真的少年。

   淚水輕輕的,如斷了線的珍珠般從她的眼眶裡滾落。

   「天香……」那眼淚,是為他流的嗎?好多人都在他的面前流過淚,有祈求,有痛苦,有哀悼,可是……她的眼淚,卻讓他痛心。

   在痛心的同時,卻又覺得好舒服。彷彿乾旱了的田地,終於得到了雨水的滋潤。

   「放過他們好嗎?」與其說同情胖瘦二人,不如說是因為她不想再看到他脆弱的表情。

   「我……」他的聲音,首次出現了猶豫。

   「霧!」她第一次喚著他的名。而眼,直直地望著他,像要望進他靈魂的深處。

   長長的睫毛覆蓋住了眼簾,他的表情,像是在不斷地思慮著。

   天蠶絲停止了緊縮,也使得胖瘦二人暫時得以喘息。

   「不要再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了。」那聲音輕輕地,柔柔地在他的耳邊述說著。

   他會後悔嗎?會嗎?垂首,他望著自己纏滿了絲線的雙手。如果他殺人從不後悔的話,那為什麼小桃死的時候,他依舊會淚流滿面呢?

   那樣的哭泣,像是他用盡了自己所有的眼淚在哭泣。他為了小桃而流淚,而她……則是為了他而流淚。

   為了他所掉的眼淚呵……竟然是這般的剔透。

   手一鬆,原本纏繞在胖瘦二人身上的天蠶絲盡數收回,「回去告訴八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他還不死心的話,那麼就別怪我不念兄弟情分。」盯著那跳躍的火光,霧夕冷聲道。

   「咳!咳!」胖瘦二人此刻跌坐在地上,不斷地輕咳著。臉上還是充滿著不敢置信的表情,似乎不相信自己能夠揀回一條命,「你真的要放了我們?」胖子率先開口問道。

   「或者你們不想走?」微一挑眉,霧夕反問道。

   「沒有,沒有。」胖子驚魂未定地搖搖頭,「我們走。」只是從來沒想過,在觸犯到了十三皇子之後,還能留下一條命。

   傳聞中,凡是十三皇子想殺的人,從來就沒有活下來的例外。

   「大哥,我們走!」胖子艱難地站起身子道。

   瘦子頷首,同時瞥了赫天香一眼。他知道,他們能夠活命,是因為這個女人的一番話。

   原來冷情如斯的十三皇子,也會有真正動情的時候。如果……如果本來能夠把她交到八皇子的手中的話,那麼便等於能夠完全控制住十三皇子了。

   可惜……真的是……可惜了……

   「我們走吧。」輕歎一氣,瘦子道。其實就算在這裡得以保全性命,但是真的回到了八皇子處,卻還不曉得能不能保住性命。

   這是做奴才的命啊!可是小三似乎還不清楚。

   胖瘦二人帶著傷,快速地離開了茅屋。

   「沒事吧。」霧夕把一旁的赫天香打橫抱起,低著頭輕聲問道。

   若非他一直派人暗中看著天香,只怕沒那麼快發現她被人擄走,更不用說能夠找來了。

   「我沒事。」她搖搖頭。現在的她,頂多只是渾身酸軟,受了點驚嚇而已,「你……你是十三皇子?」怯怯地,她的眼光望著他。

   傳聞中的十三皇子邵晨霧,噬殺成狂,冷血又無情,凡是對他出言不遜者,從來都沒有好下場,若非他一直以來保護皇上,功不可沒,只怕早就被人參一本了。

   「是。」他回道。

   「那麼……民間中說,你淫奸不遂,所以殺人滅口的小桃,就是你那天晚上對我說背叛了你,而把你推下山崖的小桃?」現在她總算知道傳聞不可盡信的道理了。人傳人,越傳越誇張。

   「原來還有這種說法啊!」他冷笑一聲。不過,他在民間,也一向沒有什麼好風評。因為他根本便懶得去做樣子。

   「你——」她欲言又止。

   「不要露出你的同情,我需要的不是同情!」他抿了抿唇角道。他所想要的,是她的心。即使她曾經說過喜歡他,但是……為什麼他卻還是有著無法抓住她心的感覺呢?

   「不是同情!」她急忙搖著頭道,「是憐惜。」

   「憐……惜。」他怔怔著。從來沒有人會對他用上這兩個字。

   「因為愛,所以才會憐惜。」是的,因為愛著他,因為心疼他,所以才會有著這股子的憐惜。

   「你愛我?」若剛才的話僅僅是讓他怔的話,那麼她現在的話,則是讓他驚。可能嗎?不只是喜歡,而是愛了。

   狂喜的心情,霎時湧捲著整個身心。他抱著她,顫聲地問著:「你……愛我?」

   「對,愛你。」他的顫意,她感受得到。這樣的男人,是她想要廝守一生的男人,「所以從今以後,你可以相信我。」而她,也會相信著他。

   然後,她看到了他臉上的笑意,那是第一次,她發現他笑容的真切,笑得……好開心。

  


第十章

   情之所衷,

   惟有一人,

   想你,念你,

   所以愛你,要你!

   寬敞平穩的官道上,兩匹馬,一輛馬車,緩緩而行。

   馬上的人,一人是赫天楓,另一人則是霧夕。

   一路之上,誰也沒有先出聲,只是像在欣賞著路邊有些荒涼的景致。赫天楓向後望了望簾子長掛的馬車,因為天香和季雨柔都執意要去參加武林大會,再加上還要帶著季府的丫鬟喜兒,所以不得不用上馬車。

   「咳!」輕咳一聲,赫天楓的目光從馬車移到了霧夕的身上。

   「你有話要說?」無意外地挑挑眉,霧夕問道。他本以為赫天楓會等更久才開口。

   赫天楓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聽天香說,你是當朝十三皇子。」初聽到這事,實在是出乎意料。十三皇子在民間的風評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很壞。

   可是……他卻可以看得出,霧夕似乎是極為重視他的這個小堂妹。

   「她已經說了嗎?」霧夕手持著韁繩,淡淡地反問道。淺淺吟笑的嘴角,像是早就知道會如此。

   「嗯,不過她暫時也只對我一個人說了而已。」天香的性子,很難瞞住什麼事。不過這件事滋事體大,所以她只對他一個人說過而已。相信天香也明白,霧夕的身份最好是不要隨意地公開,「而且,聽說你要娶天香?」說到這裡,話總算是說到了重點上。

   「是要娶。」霧夕很爽快地承認道。

   「可是你是皇子,注定不會只娶一個。」歷來,侯門深似海。尤其是帝王之家,娶妻娶妾,更是多如牛毛。

   「你想說什麼?」黑眸一瞇,清秀的臉龐上揚起了一抹審視。

   「你若是真心想娶我家小堂妹,那麼終身便可只娶她一個。」赫天楓道。天香是赫家的至寶,若是霧夕不能一生一世只愛天香一個,那麼,便不配來得到天香。

   「呵……」清越的笑聲溢出雙唇,霧夕抬眼,「你這算是威脅我?」從來,不曾有人敢威脅他什麼。因為會出言威脅他的人,已經全死光了。

   「你說是便是吧。」赫天楓顯然沒打算收回說出口的話,「我只是要你的一個承諾。」一個他可以放心把天香交給他的承諾。

   堅定的眼神,定定地望著那雙帶著一絲慵懶的眸子。赫天楓執意地要著一個回答。

   而霧夕,則拽著韁繩,若有所思。他是當朝的十三皇子,若是他真的要娶天香,那麼即使赫家一門反對,也不能阻止什麼。但是……面對著這樣的赫天楓,他……

   「我這一生,只娶天香一個為妻。」薄唇輕啟,他吐出了他的答案。

   「那好,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赫天楓顯然頗為滿意,面色一緩,「我相信,以你的能力,還有你十三皇子和無絕宮宮主的身份,定能保護天香一生。」

   空氣之中,倏然地緊繃了起來。原本慵懶的眸子瞬間變得凌厲,霧夕盯著赫天楓,「你怎麼會知道?」他知道他十三皇子的身份,他不奇怪,但是……他竟然還知道他無絕宮宮主的身份!會知道他這兩個身份的,只有他的那五個侍衛而已。

   「顯然你隱藏得並不完美。」臉色未變,赫天楓淡淡道。

   袖中的天蠶絲微微滑出,「說說。」

   「因為在我的印象中,只有無絕宮宮主的武器,似乎便是天蠶絲,而我聽安陽的人說,在季姑娘招親的時候,十三皇子曾經用一根極細的絲,把一隻偌大的銅球震碎。」

   「所以你便猜我是無絕宮宮主?」弧線優美的雙唇,有著難以琢磨的飄忽。

   「難道我猜錯了?」話雖是如此說,但是赫天楓心裡明白,猜錯的可能性幾近於零。因為就他所知,武林中會使用天蠶絲的,惟有無絕宮宮主而已。

   「你是怎麼知道無絕宮宮主的武器是天蠶絲?」霧夕斂著眸子問道。即使他的身份是無絕宮宮主時,他所試用的武器也會是刀、劍、匕首……而至於天蠶絲,他極少用,而一旦用了,對方就必死無疑……只除了他昨晚放過的那兩人。

   「因為有人看見了。」

   「不可能!」

   「但是確實有人看見了。」赫天楓很肯定地道。而看見的人,則是他的弟弟赫天越。因為僅僅只是很遠地看見,然後再憑死人身上的傷口,所以才猜出無絕宮的宮主所使用的武器,可能是失傳已久的天蠶絲。

   而事後,天越足足病了三天。對於向來心軟的天越,遍地死屍的情景對他的刺激太大了。

   是這樣嗎?霧夕彈了彈手指。他以為不會有人發現,但是沒想到,終歸是有疏漏,「看來,我似乎是小看了赫家。」武林中的赫家,一向名氣不大,武功也平平,並沒有特別讓人注意的地方。不過,從現在起,他該改觀了。

   「打算殺我滅口嗎?」赫天楓看了霧夕一眼。

   「不。」他緩緩地搖了搖頭,若是以前,他的確是會滅口,但是現在……

   「原因?」

   「因為你是天香的楓哥,如此而已。」霧夕說著,回過頭去,望著那傳來嬉笑聲的馬車。因為天香所喜歡的東西,他不會去破壞。

   「那這一次的武林大會,你打算要獨佔鰲頭嗎?」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回過頭來望著赫天楓,他輕笑道。

   「難道你參加武林大會,不是為了能夠統一江湖?」江湖中人,雖然不曾與朝廷對抗,但是統一起來,也是一股極大的力量。

   「但是若是我已經能夠一統江湖,又為何一定要自己獨佔鰲頭呢?」會打算去洛陽,只是想看看,這幾年的武林之中,究竟出了多少人才。

   「你——」赫天楓一愣,「莫非楊萬彪是朝廷的人?」當今武林盟主,已經連續兩年奪得頭魁了。

   「不是朝廷的人。」霧夕緩緩地搖了搖頭,「楊萬彪只是無絕宮的人而已。」

   他竟然已經做到這一步了嗎?赫天楓著實吃了一驚,那麼他是——「你打算要天下?」赫天楓不覺問道。會想一統江湖,只說明十三皇子的野心不小。

   天下嗎?霧夕含笑不語。這個天下,有太多人在窺探了。

   武林大會如期舉行。

   赫天楓也代表著赫氏一族參加了大會比武。而赫天香,想也知道,爛到家的武功,自然只有在旁看熱鬧的分。

   不過,讓她奇怪的是,霧夕竟然沒打算下場比武。

   「你真的不報名參賽嗎?」嘴裡嚼著紅豆糕,赫天香再一次地問道。

   「既然不去報名,那麼自然就不想參賽了。」手指輕握著一卷書籍,霧夕坐在椅上,右手枕著下頜,閒適地看著書。

   「可是……唔,你不是說過你對武林盟主這個位置勢在必得的嗎?」嚥下了口中的香糕,她灌了口茶說道。自從真正見識過他的武功之後,她想,若是他要當武林盟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霧夕抬起頭,揚揚眉,「本來的確是有這打算,不過……還是算了。」原本他是想以無絕宮宮主的身份,來成為武林盟主,真正的一統江湖,然後以武林作為支撐點,一統天下。

   可是……如今他已經有了她,還需要再一統天下嗎?

   天下,真的那麼好嗎?好到需要用盡一切的手段,費盡所有的心機來得到?

   「那還真是可惜了。」赫天香不無遺憾地說。本來她還想看看霧夕和武林盟主楊萬彪打起來會是個什麼樣,一定精彩絕倫。

   可惜?他眸子斂了斂,「那麼你覺得,若是要放棄爭奪皇位,會可惜嗎?」

   嗄?

   一口紅豆糕噎在喉嚨裡,她趕緊喝水拍胸口,「你……你想當皇帝嗎?」老天,她又差點忘了,他是當朝的十三皇子啊!「你希望我如何回答你?」他看著她,反問道。

   這……赫天香沉默了會,然後抬起頭,「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只是霧夕。」是的,在她心中,她只是把他視為霧夕而已。那個她在山中無意間遇上的霧夕,那個會保護她,也會尋求她安慰的霧夕,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十三皇子。

   皇位,那是從來不曾充斥在她腦中的字眼,而皇上二字,更是遙遠。

   她沒有想過她要嫁的人,是未來的皇上,更沒有想過,她自己是後宮中的那些女人中的一個,寂寞思愁,只為見上皇上一眼。

   「霧,如果你真的愛我的話,那麼我希望你的一輩子,只愛我一個。」抬起頭,她直直地望向他,眼神中,有著以往所沒有的堅定。

   是她自私吧,不希望他是皇帝,不希望他將來會擁有後宮三千,「我赫天香,會一生一世,只愛著霧夕;所以霧夕,你的一生一世,也必須只愛著我赫天香。」如同立誓般的,她對著他說道。

   果然,同是赫家的人。霧夕微一抿唇放下了手中的書卷。看著天香,他想到了赫天楓。

   「一生一世,只對著我一人,你不會倦嗎?」漂亮的薄唇勾起了近乎於完美的弧度,他輕笑著問道。

   「不會。」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麼便不會再有任何的猶豫了。

   「是嗎?」笑意更甚,他的手越過桌面,抓住了她的手,「若是你可以對我一世不倦的話,那麼我也可以為你,放棄江山。」江山與美人……看來,他終究是沒有成為帝王的冷情。

   他,不會是父皇,而天香,也不會成為母妃。



   半個月後

   「你真要進去?」站在紅色的大門外,赫天香再次忍不住地問著站在身旁的人。

   「既然來了,自然是要進去了。」霧夕揉著額角,表情有些無可奈何。

   「可是……你再考慮考慮清楚啊!」她很努力地想要勸服他打消此念。

   「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這已經是她第七十五回讓他考慮了。

   「哦……那……那好吧。」既然對方心意已決,那麼她只好認命了。抬起腳步,赫天香走到紅門前,用力地敲了兩下門。吱嘎!

   兩扇木門推開了一絲縫,長著兩撇山羊鬍的老管家,在看清了門外所站的人後,那老破的嗓音難得高八度地叫道——

   「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激動到顫抖的身子,還有那閃著盈盈淚光的雙眸,讓赫天香的腦袋差點埋到了地裡。

   哎,她就知道,她回來一定會是這樣!

   「何管家,你……」

   「小姐,你總算回來了!」管家語帶哽咽地說著。

   「是啊,我……我回來了。」她回以一個「燦爛」的微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得趕緊通知人去!」說著,一個轉身,老管家連跑帶跳地四處喊嚷道:「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靈活的動作,哪裡像是六十出頭的人?

   「看來,你很受人喜歡。」霧夕搖了搖手中的紙扇,下著評論道。

   「呵呵……」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的確是……太受人喜歡了。

   半刻種後,一大家子的人,已經整整齊齊地站在了赫家的大廳裡。

   咕嚕,赫天香嚥了咽喉間的口水,「大家……好啊!」保命原則,先打招呼比較好。

   「天香,我苦命的兒啊!」一聲淒厲的哭聲,率先撲上來巴著她不放的是赫天香的娘親。

   「天香,在外沒有受苦吧。」第二個撲上來的是她的二嬸嬸。

   「天香,外面哪有家裡好,平日裡有吃飽沒?有穿暖沒?」三嬸嬸也撲了上來。

   沒一會兒,赫天香整個人已經快被一幫女人的眼淚給淹沒了。

   不用那麼激動吧。她也只是離開家「少許」一點點時間啊!眉頭打著結,赫天香無意外地看著老爹朝她走來。

   「離家出走,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離家出走的!」嚴父形象多少樹立一些,赫家的大老爺板起著臉開始教訓著女兒。

   「哎,天香,你真是不該啊。」二老爺眼裡充滿著慈愛,輕歎一聲。

   而三老爺,則乾脆重重地輕咳了幾聲。

   好吧,她知錯了,行不?赫天香很努力地擺出一副承認錯誤,接受批評的表情,「爹,娘,二嬸,三嬸,二伯,三伯,我……」話還沒說完,赫老爺子已經開口道:「你們看看,你們成什麼樣,天香才一回來,你們又是哭,又是罵的,成何體統!」隨即,又轉向赫天香,「香兒,出去那麼久了,累不?渴不?要不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喝茶……這就不必了吧。腦袋重重地垂下,她有著她的無奈。

   這廂,赫天香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那廂已經快七嘴八舌道:「公公,我們只是關心天香而已。」

   「是啊,爹,因為天香離家太久,所以我們……」

   嘈雜的聲音,充斥著整個大廳。

   頭大地摀住腦袋,赫天香很沒大家閨秀樣地蹲在了地上。她就知道,老天不會那麼爽快地放過她。眼光瞥瞥站在她身旁的霧夕。

   清秀的臉龐上依舊揚著淺淺的笑意,儒雅貴氣,真是怎麼看怎麼……刺眼。

   「你還笑!」她怒指他笑容。因為他此刻的笑容,實在很像是看好戲的笑。

   「因為很有趣啊。」他也坦白,直接說明了原因。

   「……」如果白沫是隨時可以吐的,她相信她現在一定會是滿嘴白沫,「早就說了嘛,不要那麼早回來。」嘟了嘟嘴,她開始咕噥起來。

   「是你說一定要通知家裡,否則,我們又何須來這裡。」霧夕淡淡地接口道。

   通知?!

   天!她差點忘了回這裡最重要的目的了!

   整個人彈跳起來,赫天香清了清喉嚨:「你們……」

   嘰裡哇啦!圍成一堆的人沒一個理她。

   「你們聽我說。」這一次,她的聲音提高了點。

   嘰裡哇啦!還是沒有一個人理睬她。

   不行,若是這樣下去,只怕到天黑了都沒人理她。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赫天香石破天驚地嚷道:「我成親了!」

   啥?!

   數顆腦袋齊刷刷地朝著她的方向轉動,連帶著數十道的目光「狠狠」地射來。

   「你……你成親了?」率先反應過來的,是赫家的二老爺。

   很好,總算有人注意到她了。赫天香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說錯了,是我馬上要成親了。」她看著一屋子呆若木雞的人,很鄭重地說道。顯然,大堂哥還沒把她和霧夕的事兒告訴給家裡。

   「你要和誰成親?」急匆匆的聲音問著。

   「該不會是因為你獨自在外,被居心不良的人騙了?」這是擔憂的聲音。

   「還是說你……你已經『有了』?」這是快昏倒的聲音。

   她……她頂多只能算是私定終身吧。幾乎快被一堆口水淹沒的赫天香努力地擠出腦袋,「我……我是要和他成親啦。」手指直接指著自始至終看著好戲的霧夕,她很聰明地將燙手的山芋扔給了他。

   「他?!」眾人的目光又一致地移到了霧夕的身上。

   「就是你要娶我們家的天香?」赫老爺子上下打量著霧夕道。長得不錯,也算是一表人才了。不過這氣勢……天香能震得住嗎?

   「是。」霧夕應道,絲毫不顯慌亂。

   「那這位公子,請問你家有幾口人?」二嬸等不及地上前問道。

   「家裡有多少田地?或者有多少金銀珠寶,能養得起我們家天香?」三嬸也不甘落後。

   「若是要娶天香,便不可再納小妾。」

   「另外……」

   一言一語,吵吵鬧鬧。

   唉!兩手托著下巴,赫天香遙望著正對答如流的霧夕。

   不敢想像,若是她的家人等會知道她要嫁的人是當朝的十三皇子,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

   而她現在……是不是需要先回房,整理包袱,再次離家呢?

  


  尾聲

   夜色,漆黑無邊。

   瘦長的身影,宛若入無人之境,在黑暗中移動著身影。

   門,被無聲地推開。黑影走到了床邊,望著躺在床上睡著的人。

   俊逸的面貌,卻也是出了名的薄情。而這個人,卻是他的……

   手指微微一動,幾絲幾不可見的絲線滑出了好看的弧度。

   像是感受到了視線的灼射,躺在床上的人不安地皺了皺眉頭,一雙眼眸霍然睜開,「是誰?!」

   「別叫得太大聲,二哥。」黑影輕聲道。

   熟悉的聲音,使得被喚做二哥的男人一怔,「十三弟?」

   「是我。」霧夕點點頭,承認道。月光,漸行漸移,透著紙窗,照著他的半邊臉。

   「這麼晚了,你來找我,該不會只是為了和我聊天吧。」男人的脖子,已經被天蠶絲所纏,可是面上,他卻還是鎮靜地說著。

   「不,真的只是為了和二哥聊會兒,所以才這麼晚來。」他的手指,捏著絲線的兩段,只要一用力,那麼他的二哥,便不會再看到明天的太陽。

   「那你想聊什麼?」男人接口道。

   霧夕緩緩一笑,笑得有些魅然,「八哥的事情,二哥知道嗎?」

   「你是指老八派人刺殺你的事兒?」

   「看來二哥果然是知道呢。」手指一收,絲線勒得緊了幾分。

   男人卻依舊鎮定,「我也是前幾日才知曉這事。」

   「是嗎?」二哥呵,是他的兄弟,卻也是想要得到天下的人,「八哥一向是站在二哥這一邊的,想要除去我,卻也是理所當然。只是為什麼二哥不助八哥除去我呢?若那些刺客是二哥派出的,我恐怕生還幾率會小得多。」

   「若是我說,因為你是我兄弟,你信嗎?」男人朗聲道。

   兄弟……眸子一斂,他的眼盯著那泛著銀光的絲線。二哥,曾經是第一個帶著他玩遍後花園的哥哥,卻也是想擁有天下的男人,「我——不會和你爭皇位。」手指一動,天蠶絲瞬間收回,霧夕抿了抿唇,繼續道:「可是我也不會幫你,不會幫任何一個人,只要二哥你真的有能力登上皇位,那麼我自然會忠心地為你效力,若是你沒有能力登上皇位的話,我也會冷眼看著你死在別人的手上。」

   「十三弟。」男人有些微怔。

   「二哥,我不再瑛這趟渾水了。」低低的呢喃,卻像是要被風吹散了一般。

   語畢,身影如同來時一樣,消失在了黑夜中。

   天下嗎?「哈哈哈哈!」一連串的笑聲,陡然從男人的口中爆出,「十三弟,我會得到天下的,然後我要讓你看看,在我手中的江山,會是何等的多嬌!」

   是的,總有一天他會登上皇位,成為一代帝王!

   月,無聲,只有黑暗,見證著一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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