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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回台北的路上,銀當一直沉默不語。
她佯稱頭痛想躺著休息,因此躲到了後座,把駕駛座旁的「寶座」讓給了虎視耽耽的嬌雅。
隨便她了,反正她唯一能佔的也就只有這個位置而已。
但嬌雅卻覺得很爽、很興奮,以為銀當知難而退了。
她躺在賓士寬闊舒適的後座,心裡亂糟糟的,還要不時應答、安慰拓時自己真的沒事。
嬌雅則是故意纏著他,和他談一些公事上的事。
他們在清水休息站停下來休息,銀當一等車子停妥就自己推開車門。
「銀當,妳要去哪裡?」拓時有一絲著急的問道。
「我去洗手間,順道喝杯咖啡。」
他忍不住皺眉,「妳的額上有傷,還是不要喝咖啡吧。」
「那我去喝果汁。」隨便喝什麼都好,她只想要透透氣。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開口問他:為什麼娶她是誤會?他和前女友是因為她才分手的嗎?
「我陪妳。」
「董事長,我們去拜訪一下站長吧,我們的子公司即將在這裡設點,既然到了就不能不跟人家打聲招呼。」嬌雅勝利地瞥了她一眼。
拓時不禁有一絲猶豫了。
「你們去吧,我在咖啡座那裡等你們。」她溫和地道。
「妳確定?」他凝視著她。
她點點頭,擠出了一抹笑。
銀當悶悶不樂地走向咖啡座,點了一杯柳橙汁坐了下來,看著廣場上熱鬧的人潮,心情怎麼也好不起來。
忽然間,一名盲人拿著導盲棒走過來,不小心撞到了她。
「啊!小心。」她急忙扶住那名中年盲人。
「小姐,對不起、對不起……」他摸索著身上背著的袋子,驀然語帶哭聲地叫了起來,「咦?我的錢包呢?我的錢包掉了,怎麼會這樣……」
銀當熱心地幫忙找著,「你掉在哪裡了?是剛剛掉的嗎?我幫你找。」
「我記得剛才過人行道的時候,被一個人撞了一下,會不會是扒手扒走了我的錢包?」他驚慌失錯,無助地搖晃著頭,「怎麼辦?我的錢包裡有五萬塊,是我剛剛從慈善機構領取要去開眼睛的手術費用,現在掉了該怎麼辦才好?」
銀當儘管心情沉重,但是看到居然有這麼慘的人,眼睛瞎了,動手術的錢又被扒走了。
她滿心都是同情,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要開刀?」
「明天早上。哎呀,怎麼辦?我老婆一定很難過、很難過,她懷孕了,也快生產了,我原本是要趕著回家告訴她這個好消息的,沒想到錢居然不見了。」他一臉悲淒的說。
「先生,要不這樣吧,我先借你錢開刀吧。」她熱切地提議。
肋人為快樂之本,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所有從小在書上看過關於幫助人的句子全湧進她腦袋瓜裡。
她滿腔熱血澎湃洶湧,恨不得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給他。
「小姐,妳真是個好人,真是活菩薩啊,可是……可是這怎麼好意思呢?我和妳素不相識,怎麼能夠拿妳的錢?」
「沒關係啦,四海之內皆兄弟,何況你是為了要動手術,又不是要把錢拿去吃喝玩樂花掉。」她沒有注意到那名盲人表情心虛了一下。
「小姐,妳真是太好心了,佛祖一定會保佑妳的。」他頻頻道謝。
「你先不用謝我啦,我看看我有多少錢……」她翻找著白色香奈兒皮包,不一會兒就掏出了皮夾。
咦?她皮包裡放了一萬塊現金的,怎麼現在會多出了兩萬塊?
啊,也許是拓時怕她身上的錢不夠,所以偷偷塞進去的吧。
她亂感動一把的,拓時真是個天上少有、地下無雙的好丈夫。
銀當把三萬塊現金全拿出來交給他,握著他的手真摯道:「你先把這三萬塊收好,我再去提款給你,你等我一下喔!」
「小姐,謝謝妳、謝謝妳。」
不遠處有一名警察緩緩巡了過來,中年盲人臉色微微一變。
銀當隨即抓著皮包就往提款機衝去,中年盲人也趁這個機會趕緊腳底抹油落跑。
她跑到一半,正好遇見了自裡間並肩走出來的拓時和嬌雅。
「拓時,你們談完了?」她小臉跑得紅通通的,仰頭笑著道:「我跟你說喔,我剛剛遇見一個很可憐的盲胞,他身上帶了五萬塊準備開刀的費用被人扒了,我……」
拓時瞇起眼睛,「那人會不會是騙妳的?」
不是他多疑,因為銀當被騙的機率太高了,所以他不得不替她提防。
她一怔,「應該不會吧?他一開始還婉拒我的好意……」
嬌雅在一旁很不禮貌地嗤笑了一聲。
他不悅地瞥了她一眼,溫和地問:「那人在哪裡?」
「那裡,他還在等我領錢——」銀當回頭一指,登時傻了眼,「咦?人呢?」
露天咖啡座上空空如也,哪裡還有人?
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起來。
「哈哈哈……」嬌雅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銀當又羞又惱,全身激動地顫抖著。
天哪!為什麼偏偏讓她在湯嬌雅面前出了這麼一個大醜?
拓時微微歎了一口氣,攬著銀當的肩頭安慰道:「沒關係,是那個人太壞了,利用人性的弱點和妳的善良,幸虧妳還沒有去提款給他。」
「可是我把皮包裡的三萬塊全給他了。」她哭喪著臉,一揚手上的皮包。
咦,她怎麼覺得這個皮包好像有點不對勁?
嬌雅眼尖地瞥見她手上的香奈兒皮包,笑聲頓時止住,臉色大變,失聲地叫了起來。
「等等,這不是我的皮包嗎?」
「妳的?」銀當低頭一看,恍然大悟。「難怪我老覺得怪怪的,可是我們是什麼時候拿錯包包了?」
聽到她的問話,嬌雅這才發現自己肩上背著的是銀當的手工白色袋子。
「妳把我皮包裡的三萬塊生活費都給人了?」她臉色煞白。
「啊,對不起。」銀當連聲抱歉,「我沒有注意到這不是我的包包……」
「妳、妳……」嬌雅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不敢直接破口大罵。
拓時又歎氣又覺得好笑,連忙開口打圓場,「嬌雅,我們會馬上將三萬塊還給妳的,這是個小意外。」
嬌雅氣得牙癢癢的,卻也不能怎麼樣,只好硬生生吞下這口氣。
「不要緊,我知道這只是意外。」
銀當默默地將香奈兒皮包還給她,怯怯地拿回自己的袋子。
唉,這下子湯嬌雅更要趾高氣昂,確定她完全配不上拓時了。
她都快要被沮喪和自責悔恨給淹死了。
從前天到今天,短短三天她就被騙走了十一萬……
天啊!
難道是天要亡她嗎?
她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在社會上行走?乾脆在脖子上掛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歡迎來騙我的錢」好了。
嗚嗚嗚……
回台北後,銀當足足憂鬱了三天。
不管拓時怎麼安慰她,逗她笑,她還是一副「我是衰神」的悲慘表情。
拓時又好笑又緊張,絞盡腦汁想要逗她開心,甚至親自打電話給她的好姊妹們,希望她們有空可以常來陪她。
也就因為這樣,沈家別墅今早就來了三名熱心少女,陪著銀當吃早餐。
核桃木餐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美食,她們三人舉案大嚼的同時,也沒有忘記注意死黨的情況。
「妳怎麼了?怎麼連口水都沒喝?」彌芽擔心地看著她。
「我在減肥。」銀當悶悶地道。
「拜託妳不要再提減肥了,妳身上哪裡還有肉可以減?再減下去變成骷髏反而更恐怖好嗎?」荔女沒好氣的說。
「妳們別管我,多吃一點。」銀當幽幽歎了一口氣。
「妳以為我們真的是來妳家白吃白喝的啊?」郝紈忍不住道:「我們是來關心妳的啦。」
「對啊,沈大哥甚至還問我們有沒有空,他要出錢讓我們陪妳一起出國散散心。」荔女不得不承認,沈拓時是個難得的「好東西」。
「唉,我怎麼還有臉用他的錢出國玩?」她恨不得把手剁掉說。
每次都這樣傻呼呼地捧著錢給人騙,她真的是夠了!
「沒關係啦,反正妳也不是故意的。」郝紈安慰她。
「不是故意的就已經這麼可怕了,我真是覺得自己是支超級掃把星。」銀當懊惱地將臉埋在掌心裡,乾脆悶死自己算了。
彌芽摸摸她的頭,「只要沈大哥不介意就好了,妳不要太苛責自己。」
「也許他現在覺得新鮮不介意,可是下個月呢?下下個月呢?甚至明年、後年……」她難掩一臉悲哀地搖了搖頭,「有誰能夠接受另外一半老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會不會有一天,他也害怕那霉運會不會傳染到他身上?」
另外三人進食的動作不約而同地停頓了下來,臉上露出了相同消沉憂鬱的表情。
從小到大,她們四個的霉運已經是人人聽人人驚了,荔女她們能夠理解銀當的心情和顧忌。
「沈大哥看起來真的非常愛妳,真愛是可以克服一切的。」郝紈提起精神,笑吟吟地道。
「是嗎?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恆久不變的,就連愛情也一樣,尤其愛情更容易變。」彌芽淡淡地道,她一點都不樂觀。
郝紈張口結舌。
荔女拚命對她抹脖子、擠眼睛的。
「我們如果真的想幫銀當,就不能只是做空泛的口頭安慰。」禍芽神態冷靜,實際地道:「讓她認清楚現實,這樣才有辦法應付婚姻或愛情裡的意外與危機。」
銀當微微一震,抬眼看著彌芽。
「就像妳之前告訴過我們的,關於那個女秘書……」
「噢,那個秘書倒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她就像小說或電視劇裡的歹角,很快就露出她的真面目,我覺得她跟我一樣也是草包一枚,沒有什麼好值得威脅害怕的,我真正怕的是……」
「誰?」她們三人齊聲問。
銀當臉色變得蒼白,「拓時的神秘前女友,還有……妳們知道他其實是出自於誤會而娶我的嗎?」
「什麼?」她們三個登時呆住了。
那事情可就複雜了。
深夜,拓時自公司回到了溫暖的家。
家裡有他一整天心心唸唸牽掛著的人,他渴望見到的臉龐——
可是當他大步急跨入臥房時,卻發現臥房裡空無一人;雖然燈關得暗暗的,但是他總能夠奇異地感覺到她的存在,嗅聞到她身上獨特的幽甜香氣。
拓時心一緊,深深恐懼她是否離開了。
「不,不會的,我別自己嚇自己。」他猛甩了甩頭,強抑著驚慌,開始一間間的找,安靜卻迅速地找。
客房、客房、客房……起居室、計算機室、視聽室都沒有。
當他走到三樓的最盡頭時,驀然鬆了一口氣。
書房的門縫隱隱透出暈黃光線,她在裡面!
他放鬆下來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做了幾次深呼吸之後,他才緩緩地推開書房的門。
他那身穿月牙色睡袍,長髮披散在背後如天使的小妻子正聚精會神地翻找著四方落地書櫃上的書,神態專注極了。
「原來妳在這兒。」
「啊!」銀當驚跳了起來,小心猛拍著胸口,眨巴著眼睛瞪著他,「拓、拓時?天啊,你嚇了我一大跳。」
「對不起。」他走進書房,來到她身邊,習慣性將她柔軟泛香的身子攬進懷裡。「妳為什麼還沒睡?已經這麼晚了。」
「我……我就是睡不著,所以才來書房找本書看看。」她結結巴巴心虛地道,悄悄把手上那本書合起抱在胸前。
「找到想看的了嗎?」
「既然你回來了,我就明天再看。」她稍嫌猴急地拉著他的手走出去。
拓時還以為她是迫不及待與他回房溫存了,窩心地一笑,順從地被她拉著。
「走慢點,妳的頭還沒完全好,萬一又摔到了怎麼辦?」
「不會啦。」她急忙住嘴。
嘿,萬一就是有那麼倒霉怎麼辦?
銀當霎時四肢僵硬,像太空漫步一樣慢慢抬腳、跨步,前進一小步……
拓時忍不住笑了,索性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還是我抱著妳安全些。」
她慌忙環住他的頸項,「下次要抱之前提醒一下好嗎?我每次都被嚇一跳耶。」
「我常常抱妳,妳常常被我抱,久了就習慣了。」他難得要無賴地笑道。
銀當想要皺眉頭,卻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討厭。」
「銀當,我今晚想……」他壞壞地在她耳畔低語。
「你……你想要什麼?」她瞬間血脈僨張起來,心臟跳了個亂七八糟。「啊,大變態!」
拓時哈哈大笑,黑眸裡閃著邪惡的光芒,「變態嗎?那我們就來做點真正變態的事吧,例如從牆邊開始,或是窗簾後……」
「哎呀!」她羞得耳根發燒。
可是、可是為什麼她全身上下的細胞都開始興奮地期待了起來呢?
原來她也是個大變態啊……
昨晚被「變態」「疼愛」了一整晚,銀當呼呼大睡到快中午才醒來。
全身猶留有昨晚歡愛後的酸疼和滿足感,她懶洋洋地在大床上伸展著四肢,隨即僵住了。
她昨晚找到的書!
銀當慌慌張張要下床,沒想到一個不小心,又打高高的大床上滾了下來,摔了個四腳朝天。
「哎喲喂呀!」她苦著臉揉著屁股和腦袋,「遲早有一天會摔成笨蛋。」
不過話說回來,她現在的情況跟個真正的笨蛋有什麼不同?
銀當搖了搖頭,趕快爬起來,去找昨晚匆匆塞在花幾底下的書。
那是一本陳舊的泰戈爾《漂鳥集》原文書,她完全看不懂裡頭的英文詩句是什麼意思,勉強辨認出幾個認識的單宇也湊不出什麼。
但是就像很多電影演的或小說裡寫的一樣,男主角都會把前情人的情書夾在某本書裡,搞得好像福爾摩斯辦案一樣,還得從蛛絲馬跡裡去找。
幸虧她難得聰明一次——這是拜平常小說看了不少之賜——這才勘破玄機,找到了這張「疑似」情書的信。
那是一封英文信,上頭開始寫的是「親愛的漢克」,最下面是「摯愛著你的維多莉亞」。
漢克就是拓時的英文名字吧?那麼這位維多莉亞小姐肯定就是他的前女友了。
銀當心臟怦怦亂跳,又緊張、又不是滋味、又擔憂。
可是她忽然想到,他們的感情已經是過去式了,她現在把它翻找回來算舊帳,會不會太不明智了?
可是就像潘朵拉會忍不住打開盒子,女人總是會想知道丈夫過去的愛情,這一切不是用理智或腦袋就可以決定的。
是一個衝動——
所以,她就衝動地跑到書房,找出英漢大辭典開始查詢這封信裡的意思。
「少奶奶,吃午飯了。」周媽打開書房門告訴她。
銀當急忙把信壓在辭典下面,對著周媽笑了笑,「我待會就下去。」
「少奶奶在用功啊。」老一派的人總是對於會看書的人有種莫名的崇拜和敬畏,她笑瞇了眼道:「那我不吵妳了,我讓阿秀給妳端上來啊。」
「好,謝謝妳。」
待周媽離開後,銀當繼續努力跟一堆英文字搏鬥,連阿秀端上了清粥小菜也沒注意。
到最後,她終於把信裡的內容翻譯出來,可是得知真相後的事實卻讓她更心酸。
親愛的漢克:
我最近時常想起,我們以前在上海的日子。
你總愛笑著說我喝咖啡牛奶的習慣,還有那黏在唇上的一圈白鬍子。
歌舞昇平的城市,永遠不夜的十里洋場,還有那清晨老街的味道……
時光都到哪裡去了呢?我情不自禁問我自己。
像那樣美好的日子都會過去,而未來我們各自面對的是不同的前程,各自不同的人生……
婚禮的鐘聲即將響起,我還是有一絲絲的心痛和迷惘。
親愛的漢克,像那樣美好的日子都到哪裡去了呢?
摯愛的維多莉亞
「這封信寫得好美、好美……」她糾結著一顆心,一半是為了自己,一半卻是為了維多莉亞。
究竟是什麼樣的誤會,將一對深深相愛的男女硬生生拆散,卻把她和拓時撮合在一起?
在午夜夢迴時,拓時是否也同樣心痛和迷惘?
而那個無辜的維多莉亞的心痛是否更深似大海?一切就只因為一場誤會?
銀當淚流滿面,匆匆拿起那張紙條,抱著《漂鳥集》就往外衝。
她要去問爸爸,他究竟為了什麼樣的誤會硬是將她嫁給拓時?
銀當的心如刀割,胸口更是劇烈地疼痛著,她痛苦著自己的名不正、言不順與自私,更深深恐懼著自己是否應該把拓時還給他真正的愛人?
她不想當壞人,卻也當不了好人,教她如何捨得放開拓時,並笑著祝福他們倆「破鏡重圓」?
怎麼辦?怎麼辦?
「爸!你告訴我,究竟為什麼要逼拓時娶我?」
銀當小臉滿是淚痕,像一陣風般捲回眷村老家中,一見到坐在電視機前看平劇的爸爸就大叫。
甄英雄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女兒,妳怎麼了?怎麼在哭呢?是誰欺負妳了?快跟爸爸說。」
「爸,沒有人欺負我。」她哽咽難言。「我只是……害怕我的婚姻從頭到尾都是用詐騙的手段得來的。」
甄英雄眨了眨眼睛,驀然誤會了,氣呼呼地道:「他騙妳?那小子還口口聲聲跟我保證一定會好好待妳,他居然騙了我。」
「不,爸爸,應該是我們騙人家吧。」銀當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漂鳥集》落在身旁。
甄英雄愣住了,「妳在說什麼啊?」
「爸,你到底怎麼會認識拓時,又怎麼會逼他娶我?」她頭垂得低低,虛弱無力地問道。
「我逼他娶妳?」甄英雄一臉迷惑,「我沒有逼他呀,是他自己登門求親的,我看他小子人不錯,就答應了。」
銀當一呆,迅速抬起頭,「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甄英雄一攤手。
「可是……可是你又不認識他,怎麼會這樣草草就決定了我的婚事?」她一個字都不信。
爸爸是出了名的「長江一號」,搞不好真受過嚴密的情報員訓練,對接受逼供方面也有獨到的死不吐實密技。
「怎麼會不認識啊?他是妳表舅的兒子啊。」
什麼?
她目瞪口呆,「拓時是我表哥?!」
幾時發生的事?她為什麼都不知道?而且……而且表兄妹不是不能結婚嗎?
這下玩笑開大了……
甄英雄看出她的震驚疑惑,解釋道:「妳放心,妳媽跟他爸爸雖是表兄妹,但是早在三代以前就一表三千里了,只不過他們以前住得近,所以感情很好,後來妳表舅到美國去了,我們也就減少聯絡了,直到這幾年拓時將事業拓展回台灣,我們這才又親近了起來。」
「是跟你親近吧,我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她埋怨道,完全無法在短時間之內消化這個事實。
「總之就是這樣。」他仔細端詳著女兒,不放心地問:「女兒,拓時真的沒有欺負妳?」
她眼眶一熱,淚霧湧上,「他沒有,但是我有。」
「說什麼呢?老爸有聽沒有懂。」
「爸……」她低聲地道:「你知道拓時之前的女朋友嗎?」
「怎麼了?她又回頭來糾纏嗎?」他大是緊張。
她倏然抬頭,「你知道他女朋友的事?」
「拓時有提過,他和那個女朋友因個性不合分手了。」說到這裡,甄英雄不禁憤慨起來,「難道不是嗎?這小子是不是跟之前的女友藕斷絲連?」
「如果是的話,我現在可能就不會那麼難過了。」銀當頓了頓,悲傷地道:「不對,我想我還是會非常、非常地難過。」
「傻丫頭究竟在講什麼哪?」甄英雄一頭霧水。
「那個女孩子真的非常愛他,爸,你們怎能因為要聯親,就硬生生地拆散人家的姻緣,硬是把我嫁給他?」她小臉滿是控訴。
「可是……」
「可是我現在也沒有辦法了,我捨不得把拓時還給她啊!」她喃喃自語。
「你們都已經結婚了,還還什麼還?」甄英雄又緊張了起來。「女兒,妳千萬別想不開。」
「我實在很自私……」她閉上酸楚的眼眸,淚水悄悄滾落。「以後在每一個日子裡我都會記得這點,記得是我拆散了他們,記得有一個深情的女孩在地球的另一端悲傷哭泣。」
甄英雄怔怔地看著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女兒。
從小他這女兒就是老實頭,又善良死心眼,好幾次看路上的流路狗沒飯吃,就把自己的便當分給牠們,自己再餓著肚子去喝井水,還因為這樣拉了好幾次肚子。
他還記得她上幼兒園的時候很喜歡隔壁座位的男生,可是班上有另外一個女生也喜歡他,淚眼汪汪的叫銀當不要跟他好,因為自己才可以跟他好,沒想到銀當就這樣滿富同情的退讓了,後來那個男生長大跑去做小混混了,他倒是鬆了一口氣,為女兒的退讓慶幸。
可是現在……她該不會又要把拓時這麼好的丈夫讓給別人了吧?
甄英雄突然覺得胃部在抽筋,額上進出冷汗。
「乖女兒牙,妳聽爸爸說——」
「爸。」銀當打斷他的話,堅定地道:「我決定回娘家住幾天,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好呀……」他高高興興地答應完,這才驚覺不對,「咦?」
不不不,不行啊!
「難道你不歡迎我回來嗎?」她小臉一片淒慘。
他猛一驚,急忙搖頭,「當然不是,老爸怎麼會不歡迎妳回家呢?只要妳願意,就算在娘家住一輩子爸爸都甘願……呃,我是說……」
「那我就不回去了。」銀當還當真了,吸吸鼻子站起身,抱著《漂鳥集》失魂落魄的回房去了。
「慘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啊?」他抓抓頭,懵了。
趕緊打電話給女婿要緊!
「什麼?銀當哭著跑回家了?」
拓時聞訊愕然,胃部瞬間絞擰起來,一股莫名的心慌狠狠地攫住了他。
他就知道這小丫頭片子還沒有想開,他就知道!
「爸,您先別擔心……是,我知道。我馬上趕過去……為什麼不必呢?我怕她又胡思亂想了……我以前的女朋友?」拓時神情變得十分古怪,「銀當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回事?」
電話那頭甄英雄大嗓門的哇啦哇啦一陣後,他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是的,我明白,您放心。」他強捺住焦急道,「那麼我下班再過去接她……好的,那就麻煩爸了。」
撳掉了手機後,他對著計算機屏幕發呆了好幾秒鐘。
在一旁抱著公文等待他批示的嬌雅暗自在心裡偷笑。
啊,那個沒大腦的笨丫頭果然為了這件事而寢食難安了。
「湯秘書,我們繼續吧。」拓時終於回過神來,沉聲道。
「好。」她開心地應道。
拓時一直忍耐著,表面上不動聲色地處理著公事,直到下午六點整,他立刻關掉計算機,起身拿過外套和車鑰匙,大步走出辦公室。
在外頭的秘書室裡,正和其它秘書聊笑得很高興的嬌雅瞥見他的身影,急忙衝了出來。
「董事長,你要下班了嗎?」
「對。」
「可是晚上你和大安銀行的郭董事長有飯局。」她急聲提醒他。
他微微一頓,疑惑地道:「不是今天吧?我記得是下星期三晚上。」
「郭董事長臨時更改了時間。」她一臉得意的說。
他瞇起眼睛,「為什麼這事不用先知會我一聲?」
她畏縮了下,「因為……因為我想董事長今天晚上恰好沒有會議或飯局,所以就擅自替你決定了。」
其實是她故意打電話過去商請郭董事長,把飯局提早到今天的。
她就是不讓他有機會去找老婆,哼,像那麼愛生氣、愛胡思亂想的女人,隨她去好了,學長值得擁有更大方、更賢淑的妻子。
拓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色有一絲冷硬,「下次在替我約定行程前,要先問過我。」
「是。」她偷偷吐舌。
「約幾點?」他皺眉問道。
「七點,在竹風日本料理。」她真想仰天長笑,哈哈哈!
第十章
銀當說是要在娘家住一輩子,可是她撐到晚上八點的時候就受不了了。
她抱著那本《漂鳥集》在客廳裡踱來踱去,頻頻擋到在看「大宅門」的甄英雄的視線。
只是甄英雄哪敢講話,他怕稍稍一開口,女兒又會對著他淚眼汪汪。
就像剛才電視上出現了×茂黑瓜的廣告——「老耶,明天要吃齋喔!」銀當的眼淚就嘩啦啦地掉下來,簡直跟台北的午後雷陣雨一樣。
唉,女兒嫁出去後,心就是老公的囉!
甄英雄看她坐立不安的樣於,忍不住提議道:「阿當啊,不如我打個電話給拓時,讓他來接——」
「不要。」她的淚水又瞬間成江河。
銀當現在心裡好煩、好亂,既想他又害怕見到他,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會對著他狂哭起來。
她平常已經夠神經了,再做出這種傻事,拓時恐怕真會以為自己娶到了個瘋狂愛哭包。
可是她真的很傷神、很傷心,內心深處更加恐懼他是不是會後悔放棄了那麼好的女人,卻娶了她這樣的一個倒霉鬼?
所有的悲傷與驚懼失措都源自她骨子裡的不安與沒自信。
她就像是灰姑娘,而午夜十二點鐘的鐘聲已經開始敲響——
忽然間,門鈴大響!
銀當猛地嚇了一跳,臉色瞬間慘白一片。
「啊!他來了。」甄英雄卻是一臉如釋重負,跳了起來飛撲向門口,宛若見到救世主降臨般地將高大的拓時簇擁了進來。
「你們慢慢聊啊,我到外頭抽根煙。」然後甄英雄很沒膽地先逃走了。
開玩笑,當然得閃遠點,想當初八年抗戰的時候,他沒中鬼子一槍半彈的,要是反而在太平盛世裡被流彈波及到,那才真叫倒霉咧!
銀當一見到他,小臉又是狂喜又是退縮,囁嚅了半天後只擠出了三個字:「你走吧。」
「我不要。」拓時緊緊地盯著她。
「我……我要冷靜一下。」
「我們先回家再好好地談好嗎?」他輕聲地哄誘著,對她伸出了手。
她不假思索地往前踏了一步,後來又急忙搖頭,「不,不用了,我在家裡想就好了,等我想清楚了再跟你說。」
他又好氣又好笑,「妳下想跟我商量一下嗎?」
「可是你一定會生我氣。」她低低地,可憐兮兮地道:「因為……因為……」
因為她想把他還給別人。
他輕歎一聲,「是為了薇薇嗎?」
「薇薇?」她愣了一下,「還有個薇薇?」
「周薇薇,我的前女友。」
銀當恍然大悟,中文名字周薇薇,外國名字當然是維多莉亞。
她臉色鬱鬱地開口,「我覺得周小姐很可憐。」
「可憐?」他蹙起眉,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你為了一個亂七八糟的理由娶我,被迫和她分手,她當然很可憐。」同樣身為女性,銀當有著說不出的同情和感傷,但是又覺得很矛盾。
如果不是周薇薇退出,她又怎能得到這麼好的拓時呢?
啊……不行了,再想下去她會發瘋。
拓時伸手揉著眉心,忽然覺得頭更痛了。「銀當,我和薇薇分手並不是因為妳的緣故。」
「你不用隱瞞,我都知道了。」她悶悶地道。
「妳知道?妳怎麼會知道?」他一臉狐疑。
這當中必定是有什麼玄機,否則他的小妻子怎麼會想不開的跑回娘家,還口口聲聲說要想一下。
每當她說要「想一下」,他的腳底就情不自禁發冷。
「你不用管。」她才不是愛亂打小報告的人。「總之我想通了,我應該把你還給周小姐。」
「等等。」他哭笑不得,「妳弄錯了吧,親愛的老婆,聽我說——」
「不用說了,這樣我的良心才過意得去。」她強忍心痛地轉開臉,彷彿可以感覺到心臟在淌血。
嗚……
拓時曾經以為自己的人生除了賺錢外,就無聊得教人直想打呵欠,但是在娶了這個天真迷糊、花樣百出的銀當後,他的人生登時變得和八點檔或馬戲團的熱鬧勁有得比,每每看得眼花撩亂不說,還教他應接不暇。
但饒是如此,他依舊深深地為她著迷,而且有越來越嚴重的跡象。
他想他是中了一種名喚「甄銀當」的美麗蠱毒吧,就算為此纏綿一生永無解毒的一天,他也無怨無悔甘之如飴。
銀當有些奇怪怎麼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她好奇地轉頭看他,卻發現拓時破天荒地在傻笑。
她心一痛,「原來你巴望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他一怔,迅速回過神,「什麼?」
她氣急敗壞,拚命把他推向門外。
「去去去,哪邊涼快哪邊去,不要再來找我了!」
「銀當——」拓時想要擋住她的捶打推逼,卻又害怕自己的力氣過大,一不小心傷著了她。
「出去!」最後她索性一抬腳把他喘了出去,氣喘吁吁地甩上了門。「不要再來了,哼!」
「銀當,銀當……」拓時著急地在外頭拍著門,從沒看過溫順可愛的小妻子像頭母獅般發飆的模樣。
「我不要聽!」她摀住雙耳,堅定地往房裡走。
可惡的男人,可惡的傢伙,可惡可惡可惡……嗚嗚嗚……
「開門哪!開門哪!」門外換成甄英雄在哀號。
銀當乾脆來個相應不理,反正他們兩翁婿是蛇鼠一窩,就讓他們倆在外頭抽煙抽到爽,被蚊子叮到扁好了。
第二天一早,銀當失神落魄地吃完了饅頭和酸辣湯後,慢慢地晃到了眷村裡的小公園。
在一株老樹下,有著她小時候最愛的鞦韆架,老舊卻依舊紮實的繩圈鞦韆隨著風微微搖晃著,銀當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她坐上鞦韆,腳尖輕輕踮著推動鞦韆。
輕輕搖蕩著的滋味還是那樣的好,只可惜她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過去那個恁事不懂的小丫頭了。
但是倒霉還是沒變,這恐怕是她身上最歷史悠久的一項標誌了。
鞦韆緩緩地靜止了,銀當陷入長長的追憶與沉思中,忽然間,背後有股力道輕推,鞦韆又緩緩地往前送,再度搖曳起來。
她就這樣再度搖晃著,搖晃著……
突然,銀當醒覺到鞦韆怎麼會自己動呢?
她猛然抬頭,一眼就看見了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他深邃的眸光靜靜地鎖住她的,眼神好柔好柔,充滿了無比的眷戀與寵愛。
「嗨,早安。」拓時低沉有力地道。
她心一震,小臉情不自禁飛紅起來。
「妳今天好美。」他深深地凝視著她。
銀當傻笑了好幾秒後,才想起自己是應該在生氣的,急忙又揉了揉嘴角,做出面無表情。
她無心的舉動卻逗笑了他。
「還在生我氣呀?」他輕笑的問道。
「哼!」她從鼻子吹氣。
拓時非但沒有惱怒,反而笑得好開心。「啊,我的小妻子相當有原則。」
「那當然。」銀當脫口而出,趕緊又道:「我是連講話也不想跟你講的。」
「噢。」他點點頭,微笑問:「為什麼呢?」
「我要把你還給周小姐,我不當壞人。」
「既然是這樣的話,妳為什麼還要生我的氣呢?」他笑意盎然的追問。
銀當瞪了他一眼——笑,你還笑?
「我氣你真的答應啊。」她一不小心說出真心話。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我幾時答應了?」
「可是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我也會很生氣,因為我是第三者。」她臉上的神情古怪了起來。
哎喲,什麼跟什麼?她自己腦筋都快打結,越講越混亂了。
「那麼妳到底是希望我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我、我……」她急得眼圈一紅,「我不知道啦!如果我知道的話,現在也不會這麼苦惱了。」
拓時聲音低沉地笑了,蹲下來將她攬入懷裡。
「傻銀當。」他輕歎一聲,「我怎麼捨得離開妳呢?妳要我到哪兒找這麼美麗又可愛,好玩又有趣的老婆?每次都能考驗我的機智反應和腦力,同時還能訓練我的心臟功能呢?」
銀當因再度回到他溫暖的懷抱裡而覺得滿足,但又忍不住因他的話皺了皺秀眉。
「你這是在讚美我還是損我?」
他拾起她的小下巴,在她櫻唇上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當然是讚美妳,我正在表達我的滿腔愛意。」
「你還是比較適合賺錢,不適合當偶像劇的男主角。」銀當嘟起嘴,「你講的笑話都好難笑,說的甜言蜜語都還要讓我懷疑老半天,你是不是拐個彎在罵我。」
拓時不禁失笑,「原來我是一個不及格的男主角。」
「唉,那有什麼,我還不是個『不守婦道』的老婆。」說著說著,她又忍不住自怨自艾起來,「又倒霉,又愛鑽牛角尖,又是第三者,而且連五公斤的贅肉都減不掉,我真覺得自己很失敗。」
他被她惹得忍俊不住,又笑了起來。
她白了他一眼,「然後又常常被老公笑……」
「對不起。」他連忙忍住笑,正經八百地看著她,「我不是存心笑妳,我只是覺得……妳真的好可愛。」
她心兒怦怦地亂跳,被他的讚美引得臉頰都滾燙了,可是越這樣她反而越覺得煩惱。
他待她越溫柔,她越不忍心和他「切八段」。
「不要再誘惑我了——啊啊啊——」銀當突然跳了起來,哇啊大叫著往家的方向沖。
拓時再一次措手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跑走。
「唉。」他歎了一口氣,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瞧,他的生活多麼熱鬧刺激啊。
拓時從岳父、荔女、彌芽和郝紈口中得到的情報,綜合出的總結論是——
銀當對自己沒信心,所以才衍生出根本不相信他是真心娶她,真心愛她的情結。
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忽悲忽喜等等都是陸續出現的症狀吧。
拓時摩拳擦掌著,有智囊團傾力相助,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治好小妻子的沒自信。
而且為了要彌補匆促結婚的遺憾,所以他乾脆重新來一次盛大鄭重的追求行動!
第三天早上,他親自送了她最愛吃的「周媽牌」海鮮稀飯和蝦餅到甄府。
銀當打開門見是他,心情複雜地就要關上門,卻被他燦爛的笑臉眩得眼睛差點睜不開。
「我只是送早餐來的。」拓時把食物遞給了她之後,不忘乘機在她頰邊印上一吻。「我愛妳。」
可惡的男人,就在拋下這樣一句超大份量的情話轟炸完她以後,就很瀟灑地轉身離開。
害銀當一手捂著頰邊,傻傻地站在原地發愣了老半天,腦袋瓜嗡嗡然都是方纔那一句——
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
「我一定是剛睡醒,還在作夢。」最後她終於下結論,拎著早餐砰地關門。
當天晚上,門鈴又響起。
拓時一身優雅筆挺的西裝,深邃黑眸對著她微笑,翩翮然地躬身作禮,「我有這個榮幸邀請妳在月下跳支舞嗎?」
「啥?」她瞪著他的表情就像是他有病。
拓時並不氣餒——這是郝紈替他出的主意——微笑道:「我們從未在月光下跳過舞,妳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眷村裡的家家戶戶都已經被照會過了,不約而同在這時打開了收音機,鄧麗君甜美的聲音柔柔響起——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銀當呆住了,心裡感動到不行,像是在作夢一樣,被英俊的丈夫輕輕牽趄了小手,在月光下的庭院裡跳起了舞。
「輕輕地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深深地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那一個晚上,她什麼都沒有多想,因為她已經醉了。
醉在鄧麗君的歌聲裡,醉在美麗的月光裡,醉在他深情的眼眸底……
然後莫名其妙的,銀當就答應跟拓時回去,在點頭說好的下一秒,就火速被載回信義區的別墅了。
嗚,浪漫果然也就只有那麼三、五天啦!
銀當埋怨地瞪著牆上的時鐘,快要六點十五分了。
哼哼,她打賭他一定又恢復過去那個樣子,不到三更半夜是不會從公司回來的。
事實再一次證明了,男人就只剩那張嘴而已啦。
她就是笨,原則不見了,堅持也不見了,現在搞不好還會被他笑是在亂ㄍㄧㄥ呢。
而且她還說得那麼好聽,說要把他還給周小姐,照這個情形下去,她這個壞人是當定了。
「唉。」
「為什麼歎氣?」
銀當嚇得跳了起來,轉身瞪著不知何時出現的拓時。
「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啼笑皆非,「我回家呀。」
這真是一個工作了一整天回到家的丈夫,「最想聽到」的一句話啊。
「可是你今天怎麼會準時回家?」
「以後我都會準時回家。」他笑咪咪的說。
「是嗎?」她真是懷疑得不得了。
拓時笑著環住她的柳腰,「今天晚上有什麼好菜?」
「黑糊焦牛排,爛到底番瓜派,還有千瘡百孔九孔人參雞。」
他哈哈大笑。
見他笑得這麼愉快,銀當忍不住也跟著笑出來.
唉,傷腦筋,日子越久她越不想「完壁歸趙」耶.
可是她只要一想到夾在《漂鳥集》中的那封文字淒美的信,她的心又開始亂糟糟了起來。
嬌雅納悶地看著天天都笑吟吟的拓時,突然覺得事情詭異極了。
甄銀當那個小白癡不是已經回娘家了嗎?學長為什麼一臉幸福無邊、如沐春風的樣子?
而且談起生意、做起事來更是事半功倍,這一個星期來就為公司談成了好幾筆上億美金的大生意。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她要找機會到學長家裡一探究竟。
恰好中午拓時要和成泰企業的歐總吃飯談case,嬌雅便告假了兩個小時,飛車來到拓時家。
警衛認得她是拓時的執行秘書,但依舊先稟報了大宅,這才打開大門。
嬌雅走進這間氣派恢弘的典美三層樓別墅,心底又羨慕又嫉妒。
如果不是那個小白癡突然冒出來,她是極有可能會成為這裡的女主人。
不過沒關係,她手上的籌碼多多,三兩句話就能夠逼得甄銀當退位讓賢,但重點是千萬別讓那些傭人看見,稍有一兩句風聲傳到學長耳裡,她就慘兮兮了。
「董事長夫人,妳好。」一踏入大廳,她瞥見兩、三個傭人在打掃,立刻恭恭敬敬的說,可是她立刻發現不對勁。
咦?人呢?
後來她搜尋的視線才在角落處找到了趴在那裡正在研究什麼的銀當。
「耶!我撿到了五塊錢!」銀當歡呼一聲,挺直身子笑道:「真是太幸運了。」
周媽在一旁笑嘻嘻地道:「那當然,傳說撿到錢可是會幸運一整天呢,少奶奶今天一定會非常好運。」
這是少爺想出的新法子,每天丟幾塊錢在屋子各處,然後再引誘、指點少奶奶找到,說是可以消除少奶奶的自卑,增加她的自信心。
自從所有傭人收到這個消息後,便開始每天丟錢丟得不亦樂乎。
少奶奶也撿得很高興,真是齊家開心閤府歡喜啊!
「董事長夫人。」嬌雅臉都綠了。
堂堂董事長夫人居然為了撿到五塊錢而雀躍,真是太太太失敗了。
銀當終於發現到嬌雅的存在,臉色微微一變。「呃……妳好。」
「董事長夫人,上次妳托我買的保養品,我已經幫妳帶來了。」嬌雅假意地走近她,不由分說地勾著她的手臂就往樓上走。「來來來,妳看看。」
「可是我……」
等到她們一進到臥房,嬌雅立刻變臉,指著她不悅的質問:「妳為什麼還不知羞恥地巴著學長不放?」
銀當歎了一口氣,「我就知道妳會這樣問我。」
她也有千百個苦衷啊。
「既然知道妳還在等什麼?」嬌雅越發趾高氣昂。
她一愣,「等什麼?嗯,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麼,但是拓時不讓我走。」
「妳不會自己走喔!笨蛋。」嬌雅大翻白眼,越來越鄙視她。
「我捨不得啊,要是妳,妳捨得離開一個又愛妳又疼妳、又帥又有錢、又對妳全家人很好的丈夫嗎?」她大大歎氣。
嬌雅一時語塞。
「妳看,妳也很苦惱吧?」
「可是我配得上他,我能幫他,妳又能幹什麼?除了一天到晚被人家騙錢外,妳還會做什麼?」
「我會陪他笑,逗他開心,學小狗叫,煮很難吃的東西給他吃,然後跟他在月光下跳舞。」銀當理直氣壯地道。
嬌雅差點氣死,「這算什麼才藝?」
「對我而言,這一切才是最珍貴的。」拓時的聲音冷冷地在門邊響起。
兩個女人同時轉頭望向他,卻一個是驚喜,一個是驚嚇。
「拓時?你今天不是要跟人家吃飯嗎?」銀當甜甜一笑,也微帶困惑.
拓時走向她,眼神溫柔了下來,揚一揚手上的袋子。「我知道妳喜歡那家法國餐廳的局烤田螺和春雞,所以特意先帶回來給妳吃,沒想到……卻看到這『逼宮』的一幕。」
嬌雅臉色一片慘白,渾身發顫,「學長,你聽我說,我只是……只是在替你打抱不平。」
他眼神陡地冰冷了,有一絲痛心地道:「嬌雅,我待妳不薄,也一直極力栽培妳,但是我想妳的野心用錯了地方。」
「學長……」嬌雅恐懼地看著他。
銀當有點不忍心,小小聲的說:「拓時,其實她也沒錯啦,她是看不慣我太笨,配不上你,不像你之前的女友維多莉亞那樣美麗又多情。」
拓時眼神有一絲迷惘,「誰?」
「維多莉亞啊,就是周薇薇。」她又歎了一口氣,突然發現最近變得好愛歎氣。「對不起,可是我看到你夾在《漂鳥集》裡的信了,她寫得好美好美,我也忍不住為她傷心。」
他表情有幾秒鐘的混亂和思索,隨即是恍然大悟,再來是大笑了起來。
兩個女人情不自禁相覷一眼,他該不會是憤怒過度抓狂了吧?
拓時笑完後,神情又恢復沉靜,眼神冷漠地看向嬌雅,「妳知道公司在南太平洋群島貝蘭島有一個聯絡處吧?」
「知、知道。」嬌雅縮了縮身子,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裡需要一位執行處長,我想以妳的野心絕對能在那裡有極大的發揮。」他冷冷地道,「人事命令立刻執行,妳可以回去打包行李了。」
「學長,不要哇……」她不要被調去鳥不生蛋的小島啦。
「馬上!」
「是!」她連忙點頭,落荒而逃。
要是再白目,搞不好會被調到剛果叢林裡去守猩猩了。
心懷不軌的肉腳歹角跑掉後,銀當和拓時不約而同地噗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她比我更倒霉耶,怎麼當場被你逮到?」她笑道。
他也笑,隨即皺眉,「我想就是她告訴妳那些流言蜚語吧?」
「算了啦,沒事就好了。」
「真的沒事嗎?」他凝望著她,「妳誤會我好多天。」
「我沒有誤會你,明明維多莉亞……」
「維多莉亞是我表姑,也是妳母親的英文名宇。」
咦?咦?咦?
銀當目瞪口呆,「啊?」
他淺淺一笑,「妳可能不知道,妳母親與我父親是青梅竹馬,一塊在上海長大,雙方家長都是留英華裔企業家,所以從小就讓他們上洋學堂,我父親的英文名字是漢克,妳母親是維多莉亞。」
「啊?」她嘴巴還是大張,遲遲閉不起來。
他溫柔地擁著她,坐在床沿娓娓道來:「後來戰爭爆發,大家失散了,他們兩人各自男婚女嫁,但是感情依舊很好,對於以前在上海的時光也念念不忘,所以妳母親在婚前才會寫了那樣一封動人的信,最主要是在追憶舊時光。」
「啊?」她聽得入神了。
「我父親在過世前,曾和我提及到過去那一段,我想他在心底是暗戀妳母親很久很久的,我在感動之下憑藉著這個原因,就很想要認識妳,正好爸爸誤會我們是被『指腹為婚』的,我就將錯就錯,促成了這一個美麗的誤會。」
原來這就是「誤會說」的由來啊。
她眨了眨眼,又想笑,又有一絲絲忐忑地問:「所以我不是第三者囉?」
「妳是唯一的一個。」他深情地、溫柔地將她的小手貼靠在胸口,「在我心底,還有我的生命裡。」
銀當感動得眼兒都紅了,吸了吸鼻子,「可是……可是我很倒霉耶……」
「會嗎?我倒覺得我是非常非常幸運,才能夠娶到妳喲!」他含笑道,俯下頭深溧地吻住她。
「啊……」她一顫,癡醉地歎息了。
嗯,說的也是,她也覺得她好像開始要轉運了——
畢竟,她開始每天都會撿到錢了耶!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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