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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彈 若只如初見
姬流觴從未想過,傅輕塵有著如此出眾的酒量。
他面上笑得淡然,只一杯一杯地將絕頂的烈酒灌進自己的喉嚨。那灼燒的、辣人的滋味。卻千杯不醉的清醒著。
一雙桃花眼漾著水光,淡而清。
從九曜山腳的酒肆開始,他二人每日同桌對飲,觥籌交錯。
或是談論天下,或是談起自己的志趣,亦或是互相說起小時的趣事。姬流觴總是有意地避開關於傅輕瞳的話題,怕傅輕塵觸及傷心。但傅輕塵似是未曾在意,笑著一張臉一點一點說得仔仔細細。
瞳兒,瞳兒,瞳兒。仿佛只要口中說著這個名字,那個名字的主人似乎還在他的身邊,笑得一臉粲然,調皮而倔強。
確是美好的回憶,只是以唏噓收場。
日復一日,二人終於喝到了青陽城內最近郊邊的酒樓。
傅輕塵放下酒杯,帶著微醺的神色,冷眼看著自己撒出的銀票如同雪片般揚起。樓下搶奪的人歡呼著,爭執著。
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十幾年來一點一點積攢的,或許不僅僅是銀錢,都在那一刻都撒了出去。全部。
他,不要了。
“你以後……有何打算?”姬流觴見他如此行徑,與平日大相徑庭。愣了一愣。
傅輕塵略略側過臉去想了一想,笑得瀟灑:“千行扁舟,青絲勒馬,賞遍天下美景,吃盡天下珍饈。逍遙一世——這是我欠瞳兒的願望,如今就由我一人去完成。”
一人。
他說,由他一人去完成。
姬流觴的目光始終流連于傅輕塵臉上的表情。
他笑得如此淺淡而空闊,就像那一日他追上來同他說話時那樣。只是他望著自己的眼神一直都沒有改變。越過他,落在他追尋不著的方向。
其實,他從傅輕塵的眼中一直找不到一點塵世間的東西。而唯一將他與塵世相系的妹妹也已經死去。
在那一刻,他終是知道,不只是傅輕瞳與蘇無翳,就連自己與傅輕塵的亦是真真正正地有緣無分。
只不過本是天涯陌路的二人,相識已是上天眷顧的恩隆。
姬流觴霍然站起身來,一身紅衫豔麗無匹。只見他舒展了那一張狷麗的容顏,笑得瀟瀟灑灑。
他舉起手中的酒碗,向著面前的傅輕塵說了當日的最後一句話,或許亦是今生能與傅輕塵說的最後一句話:“醉笑陪君三萬場。”爽爽朗朗的一句話。
而那最後的四字,終究是留在舌的尖處,心的深處,未曾吐落。
——不訴離殤。
僅僅是個美好的願望罷了。
能醉笑陪君,足矣。
傅輕塵望顏知意,兀自微微一笑,亦站起身來,拿手中的酒杯與他的酒碗相碰。琥珀色的酒液在震盪之中濺出幾滴,落在姬流觴的手背上,竟有著刺痛的感覺。
一飲而盡。
長長的酒液從他凝白的脖頸蜿蜒而下,染了紅衫。
姬流觴突地擲下酒碗,拿起手邊的長戟決然而去。夜色拂落,一抹落寞的紅衫終究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他走得很急,未曾道別。
仿佛只要互相不說再見,他便能抱有一點固執的希望。
希望有一日,能再見著那人著了一身青衫,牽著一頭小毛驢,立在城樓之下,懶懶地喚他一聲:“姬將軍,別來無恙。”
不是,姬將軍,別來無恙。
而是,流觴,別來無恙。
他笑著這樣想。
傅輕塵立在原處,一雙水盈盈的桃花眼望著姬流觴消失的方向,有了一時的怔怔。只聽得他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道:“流觴,後會無期。”
半晌過後,他輕撫額,斂了斂容色,自嘲道:“那麼久了,也不知小色的驢蹄釘結實了沒有,該不是被那老闆拖去磨豆腐了罷?”
次日,傅輕塵從鐵匠鋪牽了那頭無尾的小毛驢,出了青陽城。
若是他如往日一般倒騎著,便會看到一抹紅衫孤單而凜冽地立於高高的城樓之上,拄著一支長戟。
然而,他沒有。
於是,姬流觴此時的表情,他未曾看到。
或許只錯了一時,便是錯了終生。
傅輕塵始終未曾回頭,只是牽著小毛驢,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
青衫如煙,終究匯入天色。
沒有知道傅輕塵最終去了哪裡,或是江南行千舟,或是塞外踏牧草。
只是永遠不再出現與日曜,出現于青陽。
但姬流觴仍是固執地每日立在城樓之上,靜靜地眺望。
或許將要等到容顏蒼老,一身紅衫褪盡鉛華。
許多年後,姬流觴憶起此人,嘴角依舊微微勾起,而記憶仍是停滯在他與自己對酒當歌的那半個月。
那樣相攜而笑,開懷傾談的歲月如砂,一點一滴地遺漏於指間。
——彼時君風華正茂,而我,紅衫嬈嬈。
——醉笑不訴離殤淚,青絲若等暮成雪。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似乎有鐐銬的聲音。
是銀鏈拖地而過,呤啷呤啷地作響。
由遠及近,由近及遠。
蘇無翳的心因那聲響猛地有些發緊,終於從無邊的沉睡中醒轉過來。他伸出手無力地探向自己滾熱的前額,吃力地抬起沉重的眼。
熟悉的,陌生的。紫錦羅帳,烏木白牆,是他自己的寢宮。
習慣性地將伸手向右邊。空空落落。手放在那裡,卻也不曾挪開。但他知道,那右手邊的位置永遠地缺了一個人。
不會有人再抿著嘴笑,看向他,道一聲早。
不會有人再在睡夢中大手大腳地搶去他的被子,卷在自己的懷中。
不會有人在脆弱的時候需要他的安慰,他的擁抱。
傅,輕,瞳。
似乎光是於口中念出這三個字,蘇無翳仿佛就有了一點力量。
不僅僅是愛,還有一點恨。
那樣決絕地離別,通徹心扉的話語。
從她口中一字一字地吐落,一下一下重重地敲擊在他的心上:“蘇無翳,縱使滄海桑田,海枯石爛,我們永不相見。”
她說,永不相見。
於是,她恨他若此,就連屍體都讓他找尋不到。他與眾人一起沒日沒夜地策馬尋找,冰河寒涼刺骨,終是透了支,竭了力,昏死過去。
他在那一刻終於恍然,原來她已恨自己至此。原來自己為她做的那些,她都不曾看見。原來……
當初,曾聰明地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那時,他向華瀠初的求婚,只是暫時想緩了華國對日曜的威脅。而他真正想要的,是一個藉口,一個向其他兩國出兵的藉口。傅輕瞳的出現,正好給他這個機會。
——豐息國的女子引誘了華國公主未來的駙馬,將會成功挑起豐息國與華國的矛盾。
本是一舉兩得的計策。
但實際上許多的變化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
就像他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傅輕瞳。
但傅輕瞳不會知道,當時自己在日曜的處境已是如何的艱難。那就是當初他的計畫中帶來的負面影響:所有的日曜人都恨她是個狐狸精,個個都要置她於死地。
所有的大臣們請求驅逐她,所有的百姓指天詛咒她。
可蘇無翳還是放不開她。
他算准了她會對自己下迷藥,偷機密。然後將計就計,將她以奸細的罪名處死。
僅僅是要讓那個叫“傅輕瞳”的女子死了,而不是她。
她將以其他的身份留在他的身邊,永遠。
只是,他到底是不曾瞭解她。
她說,她恨他。但她,又愛他。於是,她會為了他的一句話而傷心至死。
他終於明白,她不是為了息瀲的婚事而死,而是因了他那絕情地一句話,一道命令,一副表情。其實,是他害死了她,不是麼?
蘇無翳努力支撐著自己坐了起來,那動靜聲到底是驚動了一直俯靠在床沿上休憩的蘇無景。
“哥,你醒了?”
“你醒了?”
傅輕瞳吃力地睜開眼。全然陌生的地方。木桌木椅,簡陋至極,卻乾淨樸素。心下有十分的茫然。
只見眼前的男子攏著手,長身玉立,罩著一件纖塵不染的素布長衫。只是,與那出眾的身形極不相稱的是,他擁有一張眉目極為平淡的面容。不醜,卻讓人過目即忘。
那男子淡淡地立在那兒看著她,眼中平靜無波。見她只盯著自己不曾回答,又帶著一絲不耐煩地口吻道:“若是醒了,就把桌上的粥喝完,再出來找我。”
說罷,轉身出了門。不拖泥帶水的俐落。
傅輕瞳掀開薄被,捂著感到腫脹的腦袋坐起身來。腦中似乎有些揮之不去的片段,如閃電般一掠而過。卻模模糊糊,著實難受。
她定了定神,只見那木桌上果真擺了一副青竹匙與一隻老舊的青瓷碗。
她帶著些踉蹌地走近,只見碗中盛滿了撒了荷花末的清粥。其中佐了新鮮的枇杷葉,淡紅帶綠,散出絲絲的清香。
應是有些時日未曾有食物入腹,此時的她竟感到十分的饑餓。立刻抓起青竹匙便舀起荷花粥大口吞咽起來。清粥熬得十分綿爛,荷花與枇杷葉亦是清甜可口。不過多久,傅輕瞳就將那青瓷碗中的所剩都舔了乾淨。
仿佛重生的愉悅,一身輕盈。
她倒有些隨遇而安。吃罷,抹了抹嘴,施施然地走出門去。
屋外種著一片茂密的青竹林,一條細碎的石子路從門口鋪落而出,似是引著她向前走去。穿過那片竹林,只見之前的那個男子正背對著她,立在一片草藥園中。拿著藥鋤,俯下身細細地翻土。
陽光正媚,風光似柔。
和煦的陽光落在那男子清瘦的脊背上,投下頎長而完滿的影子。
“那個……恩公。”傅輕瞳一時找不到更好的稱呼,“這是哪裡?”
男子轉過身來,立于滿目的陽光之下,只那張容色平淡的臉上並無任何表情:“四宜亭。”
四宜亭?
這人倒古怪,竟拿“亭”來形容自己居住的地方。雖說這院落不甚空闊,卻也占地不小。
傅輕瞳忽記起傅輕塵曾對她說過的話:“春宜花,夏宜風,秋宜月,冬宜雪,此為四宜,居處之適也。冬有突廈,夏室涼些,騷人所豔,允矣茲室,君子攸甯。”
尋四宜之所而居,一直以來便是傅輕塵的念想。
她似是想起了一事,忙拊掌大呼:“還有三日就是四月十三,我得趕緊回豐息去陪我爹爹過生日!”
男子愣了一愣,看著她道:“如今已是九月初。”
“胡說!我明明記得……”傅輕瞳越說越發猶疑起來,“我從馬背上摔下來,難道就睡了那麼多日麼?還有,還有我哥人呢?……”
“第一,如今確是九月。第二,我是從水中將你救起。第三,我未曾見到你的兄長。第四,我不知何處是為豐息。”那男子放下藥鋤,攏了手站起身來,淡漠地說道,“不過你若是想要離開,就請自便。此次算是做善事,我不收你藥費便是。”
傅輕瞳踉了一蹌。瞪著那男子瞧了半日,有些生氣道:“什麼做善事?你救了我,該給的診金我一文都不短了你。”
男子揚眉,向她攤了手:“那拿來罷。”
“我回了家便立刻派人給你送來!”傅輕瞳直起脖子道,“對了,我首先得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柳重言。”
那男子複又轉身,細細地翻起土來,不鹹不淡地將自己的名字告與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新人物出場...小言,看好你喲~
瞳兒部分失憶.不算雷吧?哈哈...
第二十二彈 誤入山遇險
“那……後會有期。”
“不送,記得許我的診金。”
傅輕瞳朝柳重言翻了個白眼,幾乎是奪門而出。一出那四宜亭她卻傻了眼,滿眼的綠水青山,路途渺渺。
她一梗脖子,硬著頭皮沿著黃泥小路,向山中走了過去。
柳重言望著她拍門而去的背影,唇邊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繼續俯下身伺弄各色嬌嫩的草藥。
不過多時,竹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他正想嘲弄幾句,卻不想門後冒出個紮了兩團小圓髻的頭來,來者眨巴了一雙水靈靈的圓眼睛,笑得分外甜美:“柳五哥!”
柳重言看了她一眼,淡淡地應了聲:“鳳九。”
那個名叫鳳九的小姑娘穿了一身的翠色短衫,一手挎了一隻沉甸甸的大竹籃子,一手熟門熟路地將竹門帶上,蹦跳著來到他的面前:“阿娘讓我帶好吃的來了。”
“其實不必麻煩每日都送來。”
“阿娘說,那個姑娘醒了會餓,多預備著點總沒錯。”
“她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鳳九那圓臉上不禁的喜氣掩了訝異,一雙圓眼晶亮晶亮,“那倒也是,一個姑娘家總是住在你這也不好。她是回去了麼?”
“不知道。”柳重言拍了拍身上的浮土,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鳳九忙拉了拉大竹籃子,緊緊地跟了過去。來到屋中,她先將桌上的那個老舊的青瓷碗撇了開去,喜滋滋地將籃子中的各種菜肴小心翼翼地端了出來。那盤子上沾了些油的底還用隨身攜的一塊新的白巾子擦得乾乾淨淨。
“柳五哥,吃晚飯。”鳳九最後從籃子中拿出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擱在桌上。
“其實我已做了晚飯。”柳重言頗有些無奈地指了指灶臺上正冒著溫氣的紅泥小燉鍋。裡面盛著的便是傅輕瞳吃過的的荷花粥。
鳳九的眼神黯了半分,馬上又笑了起來:“我正好近日有些鬧肚子,需要吃些清淡的東西呢。不知道這次柳五哥又煮了些什麼?”邊說邊走到灶台邊,揭了那小鍋的蓋子。
一陣荷花的清香撲面而來。
“好清甜的荷花香!”鳳晚轉頭,喜道,“柳五哥,這初秋的天氣,你哪裡采得的荷花?”
“是夏日裡采來曬乾碾成末的。”柳重言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幾樣野蔬十分新鮮嫩爽,外加一尾清蒸的銀雪魚,蔥蒜幾棵,又放了些許的老薑去了腥味。
可見做菜之人花了許多的心思。鳳九雖然口口聲聲說這些菜是她阿娘做的,但她的那點小心思到底是瞞不過柳重言的眼睛。
“這銀雪魚……是哪裡來的?”柳重言之前雖在醫書中見過銀雪魚的模樣,知它的魚骨能入藥來強身健體,但卻從未嘗過滋味,亦從未聽說過附近的溪流中有銀雪魚出沒。
鳳九忙不迭扒拉了幾口荷花粥,口中模模糊糊道:“就在上次救起那個姑娘的那條溪!說來也怪,自從那姑娘漂來了之後,這種魚一下子多了起來。我偷偷嘗過啦,滋味實在是美得緊!”說完,還有所回味地舔了舔嘴唇。
柳重言不語。
“其實回想起來,那個著紫衫的姑娘來得確實有些古怪,那衣裳的料子雖然被水浸透了,可還是能看得出又薄又輕軟,就算是我們村最巧手的織娘也紡不出來……還有那衣裳上的繡花,實在是精巧!哎,我們這種與外界一點都不相的地方,怎麼就被她漂了進來……”
鳳九仍是自顧自地說著。
落日如虹,沉沉的血色覆在柳重言的面上,竟為他那張平淡的面孔增色了幾分。只見他立在門口,遙遙地望著連綿的山巒,忽然擰了一雙眉,問道:“秋季封山開始了沒有?”
鳳九抬起頭想了一想,道:“前天……阿哥好象就嚷嚷著要封山捕獵那頭最烈的野豬了,該開始了吧。”
“野豬還未被捕到?”柳重言的眉頭擰得更緊。
“哪有那麼容易。不過山裡放了不少的野豬夾子,過幾日……哎?柳五哥?……”鳳九瞪大了眼大叫起來,“柳五哥——!”
只見柳重言隨手披了一件樸素的厚棉襖子,匆匆地奪門而出。
山裡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黑色的烏鴉在林間粗嘎地叫嚷著。
“該死的柳重言,也不給我指條明路,害得我在這裡瞎轉悠。”傅輕瞳把嘴裡銜的一根草莖吐了出來,手中新折的樹枝忿忿地抽打著茂密的矮草,“若是回去找到我哥,哼哼,馬上派支軍隊來踏平了你的小亭子!四宜四宜,死宜好了!”
一腳踢飛了一顆小石子,卻聽得前邊“喀嚓”一聲銳響。
她馬上警覺起來,貓著腰,一點一點拿腳尖靠近目標。僅僅憑著微弱的光,只見眼前合著一個粗鐵制的捕獸夾。尖利的鐵齒緊密地合著,散著幽幽的寒光。
傅輕瞳立馬覺得毛骨悚然起來。雖然她朦朦朧朧地覺得自己受過嚴酷的訓練,在逆境中身存的本能亦在,但此刻在這陌生的茂林中,孤身一人,卻沒由來得覺得有些害怕。
風聲鶴唳,遠遠地仿佛能聽到狼的嚎叫聲。似乎,還伴著些零落的馬蹄聲。
此時,在這山中的並不僅僅是傅輕瞳一人。
蘇無翳帶了一些人馬,亦在附近搜尋。
原來柳重言與鳳九所住的這個村子飲用的水源,正是來自位於霰雪森林的冰崖下方的冰河。而昏迷的傅輕瞳正是順著河流而下,來到了這個村子。
然而,因這村子被群山環抱,與世隔絕,路途繚繞,極易迷路。所以蘇無翳一直未曾找來。今日,他終於換了策略,試著向陌生的山中搜尋。
誰會想到此時,他們竟已如此之近,甚至共處在同一座山頭!
“王,我看天色不早了。山上又有這些捕獸器,看來是有野獸出沒。恐怕……”姬流觴勒了馬,提起氣建議道。
蘇無翳一臉堅定地策馬向前,卻仍是不肯放棄:“我能感覺得到,好象距離瞳兒已經很近了。”
在場的侍衛暗暗地搖頭,卻又同時靜默無聲。
這句話,他們聽著他們的王重複了幾千幾萬次。是的,每次都是希望滿滿地去尋找,而最後,都黯然神傷而歸。
王仿佛總是不知疲倦地尋找著,尋找著一個叫瞳兒的女子。就算是從前征戰燕侗,他亦沒有踏過如此多的路途,付出過如此多的心力。
正當所有人都疲憊不堪時,只聽得一聲慘叫從山那邊傳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待傅輕瞳順著那聲慘叫摸索過去時,只聽得隱約有淩亂的馬蹄聲就在附近。她敏感地辨別出空氣中正彌漫著淡淡的馬汗味,還有不下十名的陌生的男子氣息。
巨大的捕獸夾,馬匹,人。
她未經過多思考,本能地就得出了危險的訊息。
但那慘叫聲卻有些耳熟。
傅輕瞳一邊投石探路,一邊小心翼翼地向事發地點靠近。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如此矯健的身手與冷靜的應變能力,似乎曾是受過了極其嚴苛的訓練。但在她的記憶中,對此卻是一片空白。
終於發現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蜷在地上,微微有些顫動。傅輕瞳謹慎地向那東西丟了塊碎石,不輕不重。卻惹起了那東西的一聲低喝:“誰?!”
一雙星亮的眸子向她掃來。
“你是誰?”傅輕瞳聽得是人非鬼,上前一步,挺起胸反問道,“來這裡做什麼?”
十足的氣勢便是首先拿了主動。
“……”那人默了半晌,終於開口道,“我來找人。”
傅輕瞳突然覺得那聲音著實有些熟悉,像極了某個曾向她伸手要診金的可惡的傢伙。於是在仔細打量了片刻後,猶疑地問道:“柳……恩公?”
只是最後那“恩公”二字,說得頗有些古怪油滑的腔調。
“……”那人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看來,必是他無疑。
傅輕瞳突然笑了起來,兩枚酒窩深深:“哎,恩公。你不會是來找我的吧?”隨意地踢了他一腳,“快起來,別躺在那裝嬌嫩。”
這一踢仿佛觸動了柳重言的痛處,只聽得他苦楚地悶哼了一聲,低聲道:“我受傷了。”
傅輕瞳這才斂起笑意,認認真真地蹲下身來,摸黑往他身上招呼,邊摸邊顯出些關切,問道:“哪裡哪裡?”
若是在白天,她便會清清楚楚地看到柳重言裹在一件襖子裡躺在地上,漲紅了一張面皮牢牢地瞪著她,卻又有苦難言。
終於,他有些受不住,蹙眉道:“你摸我的……臀部……做什麼……是我的脛骨被捕獸器夾到了……”
“不好意思,天太黑,摸錯了地方。”傅輕瞳吐了吐舌頭,“你自己還能走麼?”
“走不了。”柳重言於黑暗中搖搖頭,強忍了痛楚,硬是冷冷靜靜地低聲道,“這山中有野豬不太安全,你先找個山洞將我拖進去,再去找根粗壯些的木棍來。”
“我怎麼找得到什麼山洞……這裡,你該熟些吧?”
“……你往東面走上小半裡路,應該會看到一個。以前我來這山中采藥草的時候,經常把暫時用不上的拿去那貯藏。”
待傅輕瞳依言而去,柳重言躺在矮草中,額上鬥大的汗珠因那疼痛而止不住地掉落下來。他掙扎著坐起身來,揪起身邊的一蓬草,湊近到鼻尖一嗅,皺眉扔了開去)。又摸到另幾株,照著剛才的方法試探了一番,就將那幾株草揉得稀爛,先敷在被捕獸器夾住的地方。稍稍緩了些疼痛,止了些血。
幸好這個捕獸器因年代有些久遠而齒牙間鏽得厲害,雖然夾得出血不止卻不曾傷及筋骨。但照著他的氣力,卻仍是打不開。
有許多的馬蹄聲臨近,柳重言心下一凜。
原來,他所居住的小村子內僅有一對老馬而已,斷不該出現如此多的馬蹄聲。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似正是向著他的方向靠近。
柳重言左右顧了顧,向身側茂密的樹叢中輕輕滾了過去,牽扯了傷口卻努力屏住了呼吸。
一匹高大的駿馬踏過他身側的草叢。
迎著微弱的月光,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馬背上坐著一個穿黑袍的男子。仿佛擁有著與生俱來的威嚴與尊貴。只見那男子雖容顏絕世,周身卻透著清寒和冷冽。一雙微揚的鳳目在顧盼間卻隱隱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王,那個聲音是男子發出的,不會是傅姑娘。”一個容色狷麗的紅衫男子策馬向前。
“我知道。”黑袍男子似是不易察覺地歎了口氣,只見他斷然掉轉了馬頭,道,“罷了,回宮。”
一道命令下得十分乾脆。
十幾匹馬霎時間走得乾乾淨淨。
柳重言輕舒了口氣,只覺得小腿上的傷口複又疼了起來。
“柳~~恩~~公~~!”那邊廂,傅輕瞳拿著一根粗木棍,帶著一臉興奮地神色跑了過來,“找到了找到了!”
有一絲的風將那熟悉到無以復加的尾音帶入了蘇無翳的耳朵,他猛地勒了韁繩。
“王,怎麼了?”姬流觴問道。
蘇無翳凝神聽了半晌,萬籟俱靜,唯山中寒鴉聲嘶啞。他終於撫著額道:“沒什麼,走罷。”說罷,揚了馬鞭飛馳而去。
這世間,終究有太多的錯身而過。
卻說傅輕瞳來到原來的地方一瞧,卻沒見著柳重言的影子。她邊瞪大了眼細細地尋了起來,邊輕聲喚道,“柳——恩——公——?”
仿佛在尋找一隻丟失的家貓。
樹叢裡有物體動了兩動。只聽得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在這裡。”
傅輕瞳尋聲扒了樹叢,終於又見到了那兩點如星般的眸子,含著些在她看來十分彆扭好笑的情緒,直直地望著她。
傅輕瞳揮了揮手中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手心,笑得邪氣:“恩公,讓我來把你腳上的捕鼠器撬開。”
柳重言的面色白了一陣,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糾正道:“是捕獸器。”
傅輕瞳笑開了花。
那半裡地,不長不短,他二人卻都走得著實有些辛苦。
柳重言雖然身材清瘦,但個子卻高出傅輕瞳許多。一條長長的手臂搭著傅輕瞳的肩,卻因找不到合適的著力點而頗有些吃力。
而傅輕瞳剛從那幾日的昏迷中清醒過來,剛才又那樣地奔走,肚子早已餓了個乾癟。有氣無力地撐著這樣一個重物,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
“恩公,我救了你一命。算是還了你救我的恩情。”傅輕瞳喘著氣,雖吃力卻腦筋轉得極快。只聽她頗有些無賴地道,“我暫時找不到回家的路,那診金……就算了吧?”
柳重言面上的神色陰晴未定,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若不是為了怕你誤入林中被捕獸器夾傷了,我在家中清閒自在,還不至於落到這般田地。
“默認就是肯定……那我們就兩不相欠了!”傅輕瞳揚起秀眉,斷然下了定論。
“好。”柳重言微微頷首,神情淡然,並無太大的反對。
傅輕瞳乘勝追擊:“那……如果我幫你治傷再送你下山,能不能讓我在你家住些時日?”
作者有話要說:瞳兒,乃的幸福生活我會好好規劃的...小言,加油哦~~~
小翳,乃也要加油!
這個文我開始寫順來了.昨天打字很HAPPY!
等把全文結束我要大修~~~放心,會把文先結束的哦~
PS:我頓悟了................................原來我還是喜歡寫生活小情趣啊,打著也順手些.......掩面哭泣..........................
第二十三彈 畢竟花落去
“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傅輕瞳。”
“姓‘傅’?”
“是啊。有什麼古怪的麼?”
“你說過,你有個兄長?”
“啊,沒錯。是我哥。他叫傅輕塵。”
“那他是否喜歡著一身黑袍?”
“才不是,他最喜歡穿著一件輕飄飄的青色長衫,騎著一頭小毛驢!因為他不會騎馬!哈哈!”
可見剛才遇見的兩人中並無她的兄長。可那個黑袍男子應是正在尋她,但他們之間又有何關係?
柳重言懷了疑惑,卻不曾向她道明。
不過通過昏睡時對她的檢查和之前與她的交談,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應是失了部分的記憶。而那記憶對她來說,可能異常痛苦。
他二人互相攙扶著走了小半裡路,終於摸到了先前所說的那個洞口。傅輕瞳在外頭尋了些乾草鋪於地上,先架著柳重言就地坐下。
又找了乾柴,生了些火。
柳重言又讓她從洞的深處拖出兩筐藏得冷幹的藥草來,隨手翻了翻,取出幾味草藥放在嘴裡嚼爛,敷在冒出血水的傷口處。他扯了自己的衣服,拉出一塊乾淨些的布條來,牢牢地紮在傷口之上。血漸漸止住了。
只見傅輕瞳在離他半臂遠的地方盤腿而坐,隨手從那竹筐裡抽了根軟草又想放嘴裡含著。冷不防被柳重言一掌打落。
“幹什麼啊!”傅輕瞳搓著發紅的手掌,瞪了他一眼。
柳重言冷冷道:“若是改不掉這個習慣,你就只能等著送命。”
“只不過是根草而已……”傅輕瞳不以為然,“小時侯我哥與我玩鬥草的遊戲,輸了的人都要吃的,豐息的草很軟很嫩。不過息……”她霎時間頓了一頓,只覺得腦中呼之欲出的記憶平白空了一塊。
仿佛摸不著邊際的白。心底空落落地失了一隅。
卻見柳重言將那掉落在地的草藥拾了起來,自顧自道:“這是曬乾後的問荊。莖略扁圓形或圓形,淺綠色,有縱紋,節間長,每節上有退化的鱗片葉,呈鞘狀,先端有齒裂。小枝乾生,梢部漸細。基部有時帶有部分的根,作黑褐色。以乾燥、色綠、不帶根及雜質者為佳。”
他若有似無地看了她一眼,最後那一句說得不輕不重:“若有誤服者,半個時辰至一日內立斃。”
傅輕瞳的嘴角抽了抽:“真……真的?”只見前一刻她額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拍拍胸口輕籲了一口氣。沒想著自己已往鬼門關裡走了一遭,後一刻突地粲然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托你的福,救了我兩次,我果然是好運!”
與鳳九的表現截然不同的女子,她不會抓著他的衣襟尖叫著說:“柳五哥我好怕我好怕!剛才差點死掉了呢!”
而是笑過之後便是安安靜靜地雙手托腮,屈膝坐在那望著洞外的繁星。那張看似未經風霜的臉上卻有著超脫年齡的沉寂感。
而那個安靜沉默的動作,那個看盡千帆的眼神,在接下來他二人相處的歲月中,一直不時地出現。
柳重言斜睨了她一眼,彎了彎嘴角,隨手將那株問荊扔進口中。嚼了幾口,道:“其實不必那麼慌……”
“喂!你不要命了?!快吐出來!”傅輕瞳一轉臉就看他吃下了毒草,大驚之下,猛地撲過去扯了他的腮幫。十指齊動,大有誓要將柳重言口中的毒草挖出來之勢。
柳重言料不得她有如此大的反應,腮幫被她拉扯之下痛得厲害。忙大力要推開這撲在他身上的女子。誰知傅輕瞳因習過武,力氣極大,拿穴極准,他無奈之下正正地對上了她那一雙極認真的眼,聽她吼道:“哪有像你這般不要命的!快吐出來!”
滿懷都是女子特有的清甜的氣息。
他紅了臉,竟也乖乖地吐出,傅輕瞳立馬接了,飛掌扔了出去。
怔了半天,柳重言終於開口道:“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剛想說不必那麼慌……問荊曬成草藥便無毒性。服了新鮮的才會致命……”
說到後來,卻連自己都覺得有些汗顏。分明是他之前給她灌輸了錯的概念,而她卻是認認真真想要救自己的命。
當然此時確是百口莫辯。雖然之前他是一番好意,因那山中毒草甚多,難免會被她誤服,於是想借著問荊一事想讓她戒了隨口含草的習慣。
“原來你欺我!”傅輕瞳舉了胳膊就要將拳頭落到他的身上。卻見他捂了剛被她無意間壓傷的小腿,疼得冷汗直冒。
“算了!”傅輕瞳抱了胳膊坐得更遠了些。
他二人靜默相對了半晌,卻聽得傅輕瞳的肚子叫喚了幾聲。她將臉別向他處,捂著肚子坐在那,臉卻漲紅了大半。
柳重言知是方才自己有些錯失,便從竹筐裡翻了翻,找出幾顆外皮鮮紅色的球形果實,猶豫了半晌,終是伸手遞了過去。
傅輕瞳朝他瞪了一個白眼,未曾理睬。只是緊緊按牢的肚子裡又不爭氣地叫喚起來。
那只手有些悻悻地縮了回去。柳重言咬著唇想了一想,拿起果實吃了幾口,見她仍無絲毫反應,便硬著頭皮故意弄出些咂嘴聲。
聽起來似是美味難當。
傅輕瞳咽了一嘴的口水,實在忍受不住,便慢悠悠地轉過身來,陰著一張臉。
“這是五味子。”柳重言複又將手掌攤開,不失時機地將掌中的果實遞了過去。
傅輕瞳將信將疑地接了一枚,小小的咬了一口。果肉因為乾癟而不飽滿,入口有些微酸,但甚是可口。這一吃便激發了她全部的餓感,她大著膽子將他手中的五味子都抓了來,忙不迭地丟入口中。含糊著問道:“還有沒有別的,我餓。”
他又尋出了些枸杞與甘草遞於她。雖然難以果腹,但至少可以減些她的餓感。傅輕瞳卻越吃越餓,意猶未盡地牢牢盯著那竹筐,一雙眼又大又亮,閃閃發光。
卻見柳重言翻了又翻,最後無奈朝她攤了手:“能吃的我都尋出來了。”
“可是,我還是好餓……”
“……喂,喂!你幹嘛咬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待第二日一早,傅輕瞳就扶著行動不便的柳重言下了山。這山內多有玄機,若不是靠著柳重言的指點,僅憑著傅輕瞳一人,恐怕就要困死在山中。
兩人在下山途中又是諸多嘴架,往往是平日有些寡言的柳重言被傅輕瞳的伶牙俐齒弄得哭笑不得。
入了四宜亭,剛推開屋門,只聽得一聲清脆的嗓音先傳了出來:“柳五哥,你終於回來啦,可擔心死我了!”緊接著就看見鳳九捋著頭髮興沖沖地迎了上來,眼下有一圈因熬夜苦等而生出的青暈,“柳五……”卻在見到傅輕瞳的一刹那瞪大了眼,咬住了舌。
在她眼中,那二人靠得委實有些緊。
二人立在門外,一人立在屋內。一時間六目相對,氣氛卻有些怪異。
倒是傅輕瞳先開了口,笑道:“柳恩公受傷了,我送他回來。”
柳重言不語。
“什麼?受傷了?”鳳九著急起來,忙從她手中搶過柳重言的胳膊,“是哪裡?是腳麼?”
“已經好些了,不必擔心。”柳重言“噝”了一聲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掙了她的手,一跳一跳地躍到了木櫃邊,取了些草藥與紗布,再自己跳到床沿邊坐下,重新將傷口包紮起來。略略低著頭,似乎就將她們二人晾在了一邊。
“姑娘你既然醒了就該回家吧,怎麼又回來了?”鳳九抱著細細的胳膊,故意擺出些主人的架勢來,一雙圓溜溜的眼卻轉來轉去,洩露了她稚嫩的緊張。
傅輕瞳從剛才就看出眼前的少女對自己有些莫明的敵意,遂頗有些大度地笑了笑:“只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若不是柳恩公來找我,恐怕是要餓死在那裡。其實,我也想快些回家。”
鳳九聽了一喜,忙道:“我可以幫你,我知道……”
“鳳九。”一旁的柳重言抬起頭來,淡淡地截了她的話,“我記得你阿娘不准你出朔月村,況且那條通道也過於危險。”
“可是……”鳳九有些急。
“我已經答應留傅姑娘住下了。”
“……柳五哥!”
自從傅輕瞳被救上來住在柳重言家的那天起,鳳九就喝了一肚子的酸醋。此刻她更是咬著一口的銀牙,怔怔地望著柳重言。見他慢條斯理地換著紗布,並不搭理自己。遂把腳一跺,眼淚一落就沖出了屋去。
“哎……”傅輕瞳左右是攔她不住,回頭卻見柳重言睜著一雙眼淡漠地看著自己,問道“怎麼?”
柳重言隨意地捋起袖子,露出臂膀上那一排的牙印。
只見他斜靠在床欄上,略略偏過腦袋看著那牙印,一句話說得不鹹不淡:“你以為留你是來白吃白住的麼?打掃屋子洗衣燒飯。樣樣都做起來罷。”
日曜王登基第九年。
這天下皆贊的日曜王不僅容顏絕世,還掌握著天下最強盛國家的權杖。卻至今天仍是孑然一身,未立過一妃半後。
不知有多少女子為了想在日曜王面前一露花容月貌而想破了腦袋,拉盡了關係。甚至就連與豐息國有過聯姻的華國,就因仍留有幾個容色出眾的公主,暗裡明裡向日曜表達了一些訊息。
可是,圍繞在蘇無翳身邊的女子雖日不漸加少,但後位仍是虛席。
一開始,蘇無翳對那些女子雖並未過多的青睞,但總有例外。特別是近幾年他不知為何極力拓張自己的勢力,將鐵蹄踏上了許多未知的疆土。而每每凱旋歸來,卻不見他展顏而笑,只是越見愁眉深鎖。
若是此時有大臣向他進獻些美人,他亦不再像前幾年一般拒絕。總會挑上一兩個順眼的帶回寢宮。若是那女子足夠伶俐,倒能待在他身邊大半個月。
但至今無人能待得長久。
於是,就有聰敏之人漸漸摸出了些規律:那就是,日曜王更偏好生有酒窩的女子。只是並不是所有的人天生就帶有兩枚酒窩,更多的人開始思索如何才能獲得更多的恩寵。於是,一種名為“赤痕妝”的畫法開始漸漸流行。
赤痕妝,顧名思義,即在距離嘴角兩指的位置分別綴上兩點朱砂。
遠遠望去,女子的唇邊兩點紅潤,眼帶桃花。輕笑間有著鮮潤明豔的美感。
“赫連小容,你的臉生得真不好,就像是個惡毒的詛咒。”蘇無翳的唇邊露出一抹清冷的笑意,向著面前立在冰牆之中的少女道,“說來可笑。就是這張臉,讓我們兄弟二人痛不欲生。”
冰牆中,赫連小容的眼仍是緊緊的閉著,臉頰處浮出兩枚淺淺的酒窩。那是被冰封存的,亙古不變的表情。她永遠佇立,不言不語。但那平日看起來溫和的笑容,今日卻隱隱帶著半分的譏誚。
“你在笑什麼?”蘇無翳眯起一雙鳳目,眼底漸漸浮起冷霧,“一個死去的人還有什麼資格嘲笑。”
“哥!”蘇無景不知何時站在地宮的門口,懷中抱著一件厚襖。言語中含著些許的怒意,澀聲道,“不要用這樣的口吻與容兒說話。”
蘇無翳對他不予理睬,只是徑直向著赫連小容道:“你再嘲笑亦是無用。瞳兒不是你,她不會死,而我亦不會讓她死。你就好好地等著,就算是翻遍天下每一個角落,我都要將她帶回我的身邊。”
這句話,蘇無景聽了上千上萬遍。不是厭倦,只是覺得一次比一次要感到心痛。
仿佛蘇無翳僅僅是在靠著這句話而活著,更加努力地活著。每當他將雪亮的長劍指向前方的時候,那片被他征服的土地都會被他細細地搜尋。然後,還是一如既往的失望。
一年,兩年,三年……
或許到後來,連他自己都開始不相信了吧?
“哥,你說夠了沒有!”蘇無景一咬牙,上前擋在冰牆之前,見了蘇無翳略帶頹敗的容顏,心中一痛,突然蒼白了臉大聲吼道,“你還不明白嘛!瞳兒早就死了!早就已經被你逼死了!”
他的聲音淒厲如刃,尖銳地刺痛了蘇無翳的耳膜。
傅輕瞳當日跳崖的畫面再一次如夢魘一般浮現在蘇無翳的眼前。
“蘇無翳,縱使滄海桑田,海枯石爛,我們永不相見。”
那聲音無處不在。無論他在寢宮輾轉難眠,還是在書房批閱奏摺,亦或是在曜燎殿內與大臣商議政事。都不斷地出現,出現了無數次。就如一柄薄刃,這些年來一片一片宰割著他的心,仿若淩遲。
“你撒謊!!”蘇無翳暴怒,一雙眼佈滿了濃重的血絲。只見他一拳硬生生地砸向冰牆,濃稠的鮮血從指縫間流淌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華麗回歸....幾日不寫,又壯烈地卡文了...
最近群裡養了一窩兔子...我是窩主~~~大家叫我蘇老闆~~~
你今天,加入兔院了沒?
第二十四彈 流水繞青山
傅輕瞳懷裡抱著一捆乾柴,一抹臉上的汗水,利利索索地向四宜亭快步走去。
沒過幾年的時間,她出落得越發輕靈秀麗,縱使只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素布衣裳,仍掩不住她落落大方的動人美態。
“柳五!柴來了!”她用胳膊頂開了竹門,大聲嚷嚷道。
“拿到廚房裡來。”柳重言漫聲應著。
傅輕瞳往裡走了幾步,突然往四周嗅了嗅,皺著眉頭歎了一聲:“做銀雪魚只要蔥和蒜,頂好加點火腿。但是,你怎麼又加了老薑?!”
“不加薑怎麼去腥味?”卻見柳重言口裡含著一雙筷子急步走出來,俐落地接過乾柴,一雙眼含著笑意眨了眨,口中模模糊糊道,“那你今天別吃了,都歸我。”
“柳五——你是故意的!”傅輕瞳這才回過神來,一下子跳到柳重言的背上,不假思索地開始拳腳伺候。
他二人正笑鬧著,卻不想屋裡傳出一股子的糊焦味。
柳重言蹙眉喊了一聲:“糟糕!”
“哈!這回倒好,誰也吃不成了!”傅輕瞳趴在柳重言的背上,笑得分外歡喜,兩枚酒窩深深,得意萬分。
只是,若是將時光倒轉到幾年之前,兩人的感情卻並未如此深刻。
當時,朔月村是個極小的村莊,被群山流水環抱,只在山谷各處零落地住著一些人家。粗粗算來,大抵是超不過兩百人。
朔月村的姑娘雖個個生得清秀明淨,卻長不出傅輕瞳這般嬌豔靈動的容貌來。於是,自從傅輕瞳剛來到這裡,就不斷地有陌生而羞澀的小夥子來四宜亭外偷窺於她。
傅輕瞳心情好時會倚在籬笆邊和他們笑著打聲招呼,但見他們來得多了亦覺得心煩。更多的時候她拿著一筐的野菜坐在屋頂上擇著,看著柳重言拿一塊濕帕子掩著口鼻,認認真真地往門口撒上一層厚厚的硫磺粉。
硫磺中加了點料,一靠近就嗆得人發昏。
漸漸地,便再也沒有人敢靠近四宜亭附近半裡地。而他二人出入也漸漸脫離了簡易的口罩。於是不久以後,傅輕瞳在村裡人的眼中,儼然成了村醫柳重言未過門的妻子。
只不過,他二人卻不這樣認為。至少,柳重言還竭力否認過自己是傅輕瞳口中的“村醫”這個事實。
“你別以為我對你有什麼,只不過是不想有人打擾了我的清淨。”柳重言拿著一卷藥書,慢悠悠地踱步到院中,斜靠在籐椅上。
傅輕瞳托著腮坐在屋頂上,略略偏著腦袋向他望去。只見陽光融暖,落在他平淡的面容上,落在他樸素而乾淨的布衫上,竟也有種安然的靜謐感。
仿佛是一杯微溫的清茶,盛在一個簡單而乾淨的陶瓷盅裡。幾片青嫩的葉片輕浮於上,悠悠地打著轉。
沒有她哥哥傅輕塵般脫塵出世般的清雅,亦沒有她所認識的王公貴族般高貴落落的優雅。傅輕瞳只覺得眼前的人長相雖然平淡而普通,周身卻散發著一種讓人感覺輕鬆自在的氣息。
那不是出塵絕世的難以觸摸,亦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以逾越。他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世俗的,有些自己的脾氣。嘴硬心軟,卻偶爾露出些溫柔。
仿佛這一切就是她自己內心深處,一直嚮往的。好像一顆心懸在不可及的高度疲累了太久,終於想要沉澱下來。
“謝謝你。”傅輕瞳笑著說道。
柳重言有些驚詫地抬起頭來望著她。
“我是說,謝謝你燒的菜。很好吃。”傅輕瞳撥弄著手中的乾草,左顧而言它,“尤其是銀雪魚……如果不放老薑就更好了。”
“你今天想吃麼?”柳重言語氣緩了緩,溫柔了不少。
傅輕瞳使勁點點頭。
柳重言挑了挑眉,指了指院中的那口小井:“你今天好象還未洗過衣裳。”
“你!……”傅輕瞳“謔”地站了起來,一根食指激動地指著繼續低頭翻書的某人,大大地“哼”了一聲,“算你狠!”
卷了滿懷的衣服,傅輕瞳笨拙地拽了一個木盆子,胳膊下勉強夾了一塊搓衣板,跌跌撞撞地來到井邊。
將衣服扔進木盆子裡,她開始轉起井口的軲轆來。
柳重言那書看得並不安生。
只聽她一會兒嚷嚷著:“沒皂角!”
便有幾顆皂莢從一旁飛了過來。
洗了一會兒又嚷嚷著:“沒杵子!”
便有一根木杵扔了過來。
過了一會兒還是嚷嚷著:“腰酸,拿把椅子來!”
椅子沒來成,倒來了一張拉得老長的臉。只見柳重言拿著一卷書,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許久問道:“累麼?”
傅輕瞳瞪大了眼,把衣服一撒:“廢話。你來洗洗試試。”
“記得洗好後再把地給拖了。”柳重言丟下這句話便飄飄然出了四宜亭,另尋幽靜地看書去了。左腳微微有些跛。
一個時辰後,柳重言夾著書,提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銀雪魚走了回來,雖然左腳的傷未愈但步伐卻有些輕快。只是他一入四宜亭便倒抽了口冷氣。
滿地的衣服汪在冒著肥皂泡的水裡,遠遠地能見著木盆覆面朝天,缺了老大的一塊。那塊碎片孤零零地落在相反的方向。
而井邊則蹲坐著把頭埋進雙膝間的傅輕瞳,滿身濕得能擰出水來。只見她肩膀一抽一抽的,似是正在哭泣。
柳重言提到嘴邊的怒氣被她這般模樣壓了下去。他竭力避開那些滑膩的肥皂水,小心翼翼地向她走了過去,輕聲道:“若是不會洗,那就不用勉強了。”
卻不曾想她抬起頭來,一雙通紅的眼格外倔強:“是我不好!我以前沒做過這些,所以才搞成這個樣子……”
只見她咬著牙想站起來,卻右腳失力般地讓她又跌坐下來。
“你受傷了?”柳重言忙上前扶住了她。
“想用腳踩著洗,一不小心就滑了一交……結果……” 傅輕瞳紅著一張臉看著滿地的狼籍,自己也覺得有些汗顏。
“算了,我先帶你回屋裡瞧瞧。”柳重言輕拽了她的胳膊,一點一點往裡挪著。因他二人腿腳都不利索,短短的一段路竟走了好一會兒。
傅輕瞳用另一隻手抹了抹額上出的熱汗,笑著隨口道:“這倒好,成跛腳夫妻了。”
柳重言的步伐猛地一滯,加在她手臂上的力道更重了些。傅輕瞳突然發現自己失言,咬著唇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卻見柳重言從脖子到臉紅了大半,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作者有話要說:很喜歡溫馨點的劇情乃...吼吼!
第二十五彈 溫柔生一脈
柳重言抑了抑面上如血的紅暈,將傅輕瞳攙到床沿邊坐下。蹲下身,將她腳上的鞋輕輕脫了下來。只見那截雪白如玉的腳脖子上,赫然有一圈淡紅色的疤痕。仿佛是曾被一物束縛著,日夜摩擦所致。
傅輕瞳見他盯著自己的腳愣了一愣,抬起腳看了一番,滿不在乎的語氣:“你是在看這道疤麼?我也不知是哪裡得來的……一點都想不起了。”
其實,不僅僅是這裡。
自從那日傅輕瞳被救起,渾身透濕地被柳重言抱回四宜亭後。鳳九又恰巧被她阿娘叫去。一手拈著乾淨的衣裳,撇過頭去用另一隻手為她換裝的正是他。雖說他坐懷不亂,時時恪守著男女之禮,但還是免不了瞥到了一些。
那便是傅輕瞳背上的傷。
應是用了極好的傷藥而已變得很淡很淡。但那些傷痕錯落著,仍舊是那樣的觸目驚心。一搭脈搏,他又是一驚——她應是受過極嚴重的凍傷,還得了場兇險異常的寒症。若不是即時用了最好的補藥進行條理,再加上她自身有些內力,恐怕早就落下了病根。
就是這樣看起來僅僅十幾歲的少女,卻有著這般慘烈的經歷。
她的雙唇緊閉,眉頭緊鎖,決絕的神情。可容色卻中隱隱透著些嬌貴之氣,而身上的衣物亦是華麗衿貴,曾服用的藥物又是天下難尋。只是,她為何會受到那樣殘酷的對待,她為何最後要選擇跳崖……
她于重生時遺漏了一部分的記憶,而這段記憶,是她自己執意抹去。或是心酸,或是絕望。抑或是……
許多的迷團一直生在柳重言的心裡,而他,卻選擇了緘默。在她朝他看似沒心沒肺地笑,耍賴時,沒由來地覺得有些心疼。
他定了定心神,在她腳踝紅腫的各處輕按了片刻,終於聽得她“噝”了一聲皺起眉來。
“是這裡扭傷了。”他站起身來,往櫥櫃那邊走去,找出瓶藥酒與紗布來。
傅輕瞳注視著自己腳上的紅痕,輕聲道:“我總是覺得我忘了好些事情……可是卻又想不起來。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你說你還記得你的哥哥。”
“是的,可是沒有道理啊。我這幾年都沒見過別的人嗎?為什麼卻沒有一點印象。”
“真的一點都沒有麼?”
“……說起來,這幾日,我時常會做夢,見到茫茫的一片白雪。天也是白的,地也是白的。然後我一個人在雪地上走著,有呤啷呤啷的聲響……”
柳重言不語,複又蹲下身,將藥酒倒出些在手掌之中,搓在她的腳踝上。
“好痛!”腳踝處如同被火燒了一般的灼熱,傅輕瞳咬起牙來,額頭冒出冷汗,伸出手幾乎要推開他。
“忍著點。”柳重言反而加重了力道。
傅輕瞳掙了他的手,開始亂踢:“不要——你走開——!”
她開始無所顧忌地耍起賴來,好似只要對著他,就能這樣自在地發洩著自己的情緒。而不必硬忍著,可以盡情發發自己的小脾氣。
“安靜點!”柳重言身上不輕不重地挨了她好幾腳後,終於忍不住大吼起來,站起身一把將她按倒在床上,一雙眼有著一絲怒氣。
只是當他們四目相對時,傅輕瞳的眼中盈盈如水,全然化了他的怒氣。為何,他突然聽到了自己轟隆的心跳聲?
“柳五……哥?”剛推門而進的鳳九被屋內的景象嚇退了半步,顫聲道,“你們……你們在做什麼……”
“我們?我們在……”傅輕瞳終於注意到了異樣,一把推開全身僵直,滿臉通紅的柳重言坐了起來,一張臉分外尷尬,忙解釋道,“鳳九,其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我不聽,我不聽!!”鳳九捂著耳朵哭著跑了出去。
傅輕瞳一時忘了腳傷,也急急地追了出去,突然腳一軟跌了一交,疼得齜牙咧嘴。
“你沒事吧……”柳重言這才緩過神來,一把拉起了她。
“沒事就怪了。”傅輕瞳利索地拍拍腿上的塵,嘟噥著,“好不容易同鳳九和好,做了姐妹。這下可好,又給誤會上了……哎,柳重言,你長得又不是什麼絕世的容貌,怎麼會硬是成了一個禍根?”
“………………”
“鳳九……鳳九?”傅輕瞳在經歷了第二次與大地的親密接觸後,踉踉蹌蹌著終於找到了紅著一雙眼,正在井邊收綴衣服,準備狠狠清洗的鳳九。
只見鳳九聽得腳步聲,回首望了一眼便馬上收回了目光,撅著嘴道:“柳五哥的衣服一向是我洗的。你又做不好,還弄得滿地都是水……”
傅輕瞳摸摸自己的頭,笑道:“是我做得不好……不過,剛才是你誤會了什麼罷?”
只見鳳九停了狠搓衣服的動作,回過頭來,目光炯炯:“我誤會什麼了?!”
“剛才,他在給我擦藥呢……因為我手腳粗笨,洗衣服的時候跌了一腳。”傅輕瞳將腳伸了過去,露出了好大一個腫塊,“你瞧。”
“……好象很痛的樣子……”鳳九瞧了瞧,目光漸漸軟和下來,咬著唇說道。
“其實最痛的不是這個!”傅輕瞳作出一副認真的模樣,大馬金刀地坐在井邊道,“柳村醫那藥酒才痛呢!我就是因為受不了才踢了他幾腳,然後他就發了火……然後,就成了你看到的樣子。”她還雙掌合十,格外感謝地添了句,“若不是你來了,我恐怕是要被他大卸八塊了呢!”
鳳九終於“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村裡人都知道,柳五哥雖然待人有些淡淡的,但人卻是再好不過了,他不會那樣的……”
“可是剛才他真的好凶!”傅輕瞳做了個極誇張的鬼臉,又手舞足蹈地描述了一番,三言兩語間,竟逗得鳳九“咯咯”笑了起來。
一身素衣的柳重言立在竹林斑駁的陰影後,看著柔暖的陽光覆落在傅輕瞳眉飛色舞的臉龐上,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眼底,一脈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好象還是沒說要回去的話...拖到下一章吧...
有沒人喜歡小言呀~~~~~~~~~~~
第二十六彈 最難長相憶
偌大的寢宮內焚著一爐紫檀香,飄渺而悠長。那張寬大的紫檀木床上,紫錦床簾被金勾挽起,床上的一切一覽無餘。
床上臥著兩個人,如同嬰兒般的擁抱著。
其中的那個女子首先醒了,長長的睫毛輕顫著,動作輕緩地坐起身來。絲滑的被褥從她的白嫩的香肩上流瀉下,她的身上竟未著寸縷!
只見那女子略帶羞澀地掀開被褥站起身,為自己套上了一件絲袍。她俯下身,微笑著,露出兩枚淺淺的酒窩。她用手指輕輕地撫摩著那正沉睡中的男子的面龐。動作是那樣輕柔,惟恐吵醒了他。
那張如同雕塑般精緻的臉孔,令人驚歎的絕色睡顏,讓那女子的柔唇忍不住輕吻在他那舒展在外的手指上,一點一點,帶著崇拜與卑微的神情。
那男子便是日曜的王,蘇無翳。
此刻,他帶著些疲累的神色,擁著錦被合眼而睡,仍是未醒。只見那女子站直了身子,慢慢地踱到一個金鑲烏木的大櫥前。懷著與來時同樣好奇的心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要觸碰一個未知的禁忌。
自從一個月前她來到這裡,就被宮人嚴肅地告知:無論如何都不能打開這個大櫥。一個月過去了,她謹小慎微地守著這個命令,可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風。
朦朧的晨光下,那大櫥仿佛是個帶魔力的大匣子,牢牢地吸引著她的視線。而此刻……
大櫥並未上鎖,應聲而開。卻讓她不禁微微的有些失望。
寬敞無比的空間內,只靜靜地躺著三樣東西: 一盤未下完的殘棋。一根柔韌犀利的鞭子。一副形若海棠的銀鎖。
那殘局已下成了盤曲四角棋,若黑子有了相讓之意,那白子仍有生還的餘地。而那根鞭子並未引起不習武的她太大的興趣。鬼使神差般地,她伸出手,將那副七星海棠鎖拿了起來。銀鏈輕擊,發出細碎的,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響。
蘇無翳的心卻敏感地,像是被狠狠地一擊。
於是,在這個混亂不堪夢裡,一個紫衫少女向他輕快地走來,帶著明豔的笑容。呤啷呤啷。呤啷呤啷。他如此欣喜地迎了上去。
只是待她走近了,那歡樂的神情陡然變成了哀傷。只見她將覆著雙腳的長裙撩起一角,露出那一副鐐銬,道:“我求你,將它摘去。”
他猛然驚醒。
一雙鳳目剛一睜開,便恰巧見著那女子手中拿著的一件明晃晃的事物,登時勃然大怒:“放下!”
哐啷!
那女子一驚之下,手中的鐐銬竟落到了地上!
“是誰准你開那個櫥的。”蘇無翳慢慢地坐起身來,目光冰寒如刃。
“王……其實不是您看到的那樣,奴婢只是……”那女子如同失了水分的花朵,哆嗦了一下便萎敗一般癱軟地伏在地上,雙肩不住地抖動。
“只是好奇,是麼?”蘇無翳聲音竟分外和緩,似是極好心地替她回答。
“求王饒恕!”那女子與蘇無翳相處共有一月,算是他所有的女人中最長久的一人。知道他一旦與人極溫柔地對話,便是動了殺機。於是,她一驚之下只得楚楚可憐地哀求道。
“你這樣骯髒的手,也配碰瞳兒的東西麼?”蘇無翳冷哼一聲,一步步走到她的身側,蹲下身來,將那副鐐銬寶貝地收入懷中。
女子抬起一張哭得黎花帶雨的臉:“王……求你……”
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兩枚淺淺的酒窩。
曾幾何時,有一個人也是那樣哭泣著,躺在他的懷裡。
只是,那個人永遠都不曾求過他,那樣倔強的,不肯屈服的神情。除了那次,她求他解開鐐銬……卻是最後一同在屋頂觀月的一夜。
她說:“我求你,將它摘去。”
蘇無翳的肌膚碰觸了冰涼的鐐銬,輕顫間,心猛然抽緊。
只見他看著那女子,又放緩了語氣問道:“蟬兒,你看了那盤棋沒有?”
“……有……”蟬兒猶豫了片刻,還是戰戰兢兢地承認。
“有何感想。”
“奴婢……並不十分懂……”
“說!”
“……是盤曲四角棋……”
“還有呢。”
“劫盡棋亡……是局死棋……”只見蟬兒抬起頭來,有些猶豫地複又輕聲地添了一句,“可是,那黑棋似乎沒有補盡劫材的意思……那白棋仍可以生還……”
蘇無翳忽然站起了身,大笑起來,步到烏木圓桌旁,瀟灑地坐下。只見他一雙眼凝視著伏在地上的蟬兒,笑聲中卻隱隱透著無盡的蒼涼:“這局棋,連你都看得明白。她卻硬是看成了死局!”
蟬兒眼睜睜看著蘇無翳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猛地倒入口中卻嗆出聲來,漲紅了臉。
茶水嗆出了嗓子,灑滿了衣袍。
蘇無翳重重地放下茶杯,抹了抹唇。略略低著頭,眼底似乎閃爍著隱隱的淚光,稍縱即逝的頹敗與哀傷。
重重的咳嗽聲中,他再次想起了先王蘇無羸臨終前對他說過的話:這世上,無一可信。他人不可信,承諾不可信,道德不可信,回憶不可信,愛情不可信。
猶記得有一年,他與傅輕瞳有過這樣的談話。而她卻說:“有些人,總是要去相信的。”
那時,因為她,他信了自己仍能有愛。
而如今,年復一年,他仍是因為她,認為回憶仍是可信。
可是一年又一年,累積沉澱的回憶卻如一張濃黑的網,將他緊緊纏繞,無法自拔。
他仍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那傾嶽樓下裹著頭巾,扮作的乞丐少年。然後,她蹬蹬蹬跑上樓來,大大咧咧地跳上鋪著他黑狐大氅的木椅,慢條斯理地吃完一隻雞腿。
再後來,她將燒雞扔在桌上,拍拍手俐落地跳下椅子,笑得無邪:“蘇無翳,你長得真好看。”
“蘇無翳,你長得真好看。”
蟬兒見到蘇無翳忽然無緣無故地笑了笑,站起身來立在窗前。
窗外正下著綿綿的大雪,天地茫茫間連成一片。
“傅輕瞳,我於皚皚的蒼雪中年復一年地回憶你。那麼,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瞳兒失憶把他忘得一乾二淨,而翳卻年復一年地回憶她....
你們知道這叫什麼嗎~~~~~~~~~~~~~~~~~~~~吼吼!!
第二十七彈 若為夢中人
她在奔跑,一直奔跑。滿地的雪,漫天的雪。仿佛最初始的白。
奔跑,腳上沾滿雪屑,直到跑到一處枝椏上掛滿冰淩的森林裡。
有一個披著玄狐大氅的男子立在盡頭,左手持著一朵晶瑩的雪蓮。雪蓮清雅如水,似極了他的容顏。
只見他摘了黑貂手套,微笑著,向她遙遙地,遙遙地伸出手來。
傅輕瞳的喉嚨中,舌尖下壓著一個名字。一年,兩年,三年。
如今,她已在朔月村過了第四個年頭的大半。
只是每每將要呼之欲出的時,總是猛然驚醒。她只知,這個夢伴了她很久。而夢中男子的面容模糊,笑容卻如此真實。
真實到恍若千回百轉後,他仍是站在那,向她遙遙地微微一笑。
傅輕瞳雙手枕在腦後,躺在曬著草藥的屋頂上,半眯著眼看著清冷的月亮。已是入了深秋的年月,風中自是帶著幾許寒意。傾膚入骨。
“阿嚏!”她揉著鼻子坐起身來,肩上突然多一塊溫暖的厚毯。只見她回首一瞧,笑得一臉粲然,“柳五!”
“秋風摧人,最易得風寒。”柳重言挨著她坐了下來,言語中帶著些溫柔的責備,“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
傅輕瞳將頭自自然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眨眨眼:“有你在,我還擔心什麼?”
“又做夢了?”柳重言將她身上的厚毯仔細地攏在一道。
傅輕瞳點點頭:“還是一樣的夢……柳五,我覺得……很害怕。”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眼中帶著一絲憂慮,“那個男子我分明沒有見過,可為什麼每次夢見他,我都覺得好難過好難過,想要哭……”
柳重言伸出雙臂將她攬在懷中,下頜抵著她的發,聲線輕柔:“如果會讓自己難過,就不要去想了。我等會給你開一付安神的藥,吃下去便好了。”
“恩……先讓我靠靠。”懷中的傅輕瞳撒嬌似的撇了撇嘴,往他的胸口上蹭了兩蹭,閉上了眼睛。
這個男子的身上,仿佛是有種讓人感到安定和溫暖的力量。一點一點地,源源不斷地傳輸給她,很溫柔,卻很堅定。
或許就是貪戀這樣的感覺,才讓傅輕瞳離去的腳步一年一年地停滯了下來。
還記得當時傅輕瞳曾耐下性子在村中住了一段時日。只是這種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雖花草豐美,不乏綠水青山,但終究比不上外面熱鬧有趣。更添上她分外想念自己的爹娘與兄長,一心想要出了朔月村。
柳重言見她思歸心切,便請了鳳九的阿哥帶上幾名村裡的青年,送她出山。
奈何當時正值隆冬時節,突然間下了大雪,漫了整個山頭。曾經被偶然間發現與外連接的通道亦被大雪堵住。所有的人不得不退了回來,只能等到來年春暖花開的時節,再行勘探。
只是過了那年的冬天,傅輕瞳便生了再緩一緩歸去的意。
她記得,當得知自己不能回去時,強顏歡笑著告別了鳳九的阿哥與其他幫忙的人,垂頭喪氣地回到了柳重言的四宜亭。遠遠的,就聞得清遠而和暖的飯菜香氣從屋中緩緩飄出,一絲一縷,沁心入脾。
裹著一條灰毛圍脖的柳重言靠在門框上,手裡拿著一卷書。書卷一直未曾打開,仿佛一直著保持著那樣的姿勢,眼睛似是不經意的不時向外望著。
似是有所待,卻帶著微微的緊張。
青灰色的天空中,雪花紛紛落落,壓彎了院中翠色的竹枝。
吱呀地推竹門聲,踏著雪所發出的沙沙的腳步聲。
他忽然沒由來的感到歡喜。
不一會兒,傅輕瞳穿著一身略顯粗亂的毛皮大氅從石徑小道上慢慢的出現,低垂著頭,神情十分的沮喪。一雙未曾戴上手套的手紅通通的,生了不少腫腫的凍瘡。
傅輕瞳早已忘了,自從那一年于大雪中立在蘇無翳的書房外三個時辰後,她本是柔嫩的手上便開始爬上了凍瘡的痕跡。只是,生於豐息這般溫暖之地的傅輕瞳何曾遇到過這種狀況?若是覺得癢了便只能不時地抓著,有時抓得惱起來,還破了皮。
凍瘡這一事物,生了一年便年年生下去。灼癢難忍,若是抓破了就難免留下疤痕。
若不是後來蘇無景心細,發現了這一狀況,及時替她找來了一副內裡鑲著羽絨的綿厚的狐皮手套,再加上用阮辛送來的薑膏塗抹,恐怕會更加嚴重。只是到了冬天,她仍是不太注意,年年生了凍瘡亦是好不了了。
一雙冰冷而紅腫的手被握在一雙溫暖的大手裡。仿佛是滲入心底的暖。
傅輕瞳愣了一愣,抬起頭來卻看到了柳重言微紅的面頰,有些躲閃的眼神,只聽得他澀聲道:“飯菜已經煮好了。銀雪魚裡面沒有加薑。”
從未想過,對人從來只是淡淡且疏遠的柳重言,亦有這般主動些的模樣。
她有過一刹那的念頭,不走了。
坐在飯桌前,傅輕瞳不停地扒拉著碗中分外嫩爽的銀雪魚肉,幾根細小的刺早就被柳重言細心地夾出。只見他略略側過腦袋,用筷子夾魚刺的表情,七分認真中卻帶著三分的歡喜。嘴角微微地翹著,不時地用眼角瞥她。
她嘴上說是因為柳重言做菜的手藝而留下的,但心裡卻是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和這樣的一個男子之間,或許,會發生些什麼。
沒由來的。
皓月當空,屋頂之上。傅輕瞳倚在柳重言的懷中,迷迷糊糊間又睡了過去。
一閉上眼睛,仿佛又延續了剛才的那個夢。
若換在平日,她本該亦是向夢中的男子伸出手的。
只是與以往不同的是,她卻在向前邁進一步的時候頓了一頓,堪堪地回過頭去,風雪與髮絲狂舞間,她望見了身後的另一個身影。
而那個身影的主人,卻吃力地背起了她,扶著竹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他穩穩當當地從屋頂上走下去,額上的汗珠細細密密,卻不忍吵醒她。
仿佛地老天荒,滄海桑田,他都會這樣小心翼翼地背著她,視她如同掌中的珍寶。走向現世的荒蕪,走向來生的盡頭。
作者有話要說:我把他們兩個的故事寫得稍微細一些,大家不要打我...我覺得還是滿有必要的~~啊哼,至於重逢,太早了就不好玩鳥~~不過也快了~~
最近某戲為了秋天穿漂亮的襪子在堅持晚上慢跑..有沒啥好建議咩?~~我要小腿細細細細......細到穿襪子超好看才行...我小腿細了心情就好了,心情好了我就有良了......恩恩.
第二十八彈 日久終須別
朔月村的人過年有些特別。
全村上上下下共計兩百多號人,都會在除夕的那一夜聚在一道,圍著巨大的篝火載歌載舞,一直鬧到通宵。
期間,年輕人之間可以開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少年男女們亦可以乘此機會向自己心愛的人邀舞,互表心意。
前三年,每逢除夕,好玩好樂的傅輕瞳整晚都被不同的小夥子拉去跳舞。而柳重言則裹在一件厚襖裡,含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靜靜地坐在一旁,剝著剛用黑糖炒好的栗子。金燦燦的果肉盛在一隻軟柳條籃裡,墊了一塊潔白的帕子。
每當傅輕瞳興沖沖地走過去向他伸出手,邀他跳舞。他總是輕輕地擺擺手,微微羞澀的模樣,然後將剝好的栗子遞給她。
傅輕瞳嘴中含著幾個,手中抓了不少,笑嘻嘻地遞與鳳九和幾個同村的少女分享。笑鬧間,滿口都是甜膩甘美的滋味。
鳳九漸漸長大了,也慢慢開始知曉柳重言對傅輕瞳的心意。知道自己雖與他青梅竹馬,但終究沒個緣分。近兩年來,她也就不再纏著柳重言,而是與向自己邀舞的少年將手牽得緊了。傅輕瞳和柳重言見她若此,都很是高興。
這一年除夕夜,卻略略有些不同。
傅輕瞳穿了一件自己縫製的素布厚襖,領口和袖口上都綴上了一圈柔軟的野兔毛。雖然兔毛的顏色灰雜了些,且衣料甚是粗陋。但勝在設計巧妙,穿在身上到底是有些異域的美感。
只見她抱著胳膊,撅著嘴坐在篝火的一旁,而身側仍舊坐著裹著一身同樣款式的厚襖,一臉淡然的柳重言。兩人波動的氣場十分地強烈,任是誰都看得是鬧了彆扭。
篝火旁的一派熱鬧似乎傳不到他們那兒,而本是殷勤地來向傅輕瞳邀舞的少年都被她那一雙冷眼瞪了回去。
“你到底做不做?”傅輕瞳瞥了柳重言一眼,胸內憋著口氣。
柳重言不語,坐在那裡,形如玉雕。
“哼!”傅輕瞳皺著眉,把身子扭到了另一面。
恰巧此時,鳳九那有些豪邁不拘的阿哥來請傅輕瞳跳舞,她稍稍猶豫了一下,一咬牙,將手放進了那只粗糙而巨大的手中。
“瞳兒。”柳重言突然抬起頭來。
傅輕瞳慢慢地看向他,眼中開始閃爍出一些異樣的光芒,手微微地顫。
“對不起。”柳重言站了起來,獨自一人往夜色中走去。
傅輕瞳在原地怔了半晌,突然暗暗抹了把眼淚,沖著鳳九的阿哥笑道:“鳳三,我不要跳舞!請我喝酒!”
鳳三也沒敢問為什麼傅輕瞳要抱著酒罈將自己淹了個半醉。他只是有些擔憂地看著她,一雙手不安地搓著,不知該不該奪下她手中的罎子。
然後他突然看到傅輕瞳在大醉中,氣得砸了罎子:“柳五他不喜歡我!他不肯請我跳舞……他不喜歡我……”
這下子,他二人所鬧矛盾的原由總算是水落石出。
只見鳳三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咳,原來是這檔子事!”
“怎麼……”傅輕瞳餳著眼,口齒不清地問道,身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你知道什麼麼……不過算了,我喜歡他就是了,管他說不說……”
鳳三眼見著傅輕瞳跌跌撞撞地爬到粗木做成的高臺之上,臉頰上飛著兩酡紅。她突然大聲地喊了一句:“大家聽我說——!”
喧鬧的音樂與歡樂的舞步霎時停止。所有人都抬起頭來,好奇地望著她。
大大地呼了一口氣,只聽得傅輕瞳高聲道:“我,傅輕瞳,喜歡柳五——!”
“哇哦!”底下的年輕人發出一片驚喜的歡呼聲。
“但是,四年過去了,他仍是不肯請我跳舞……”傅輕瞳微微地喘了口氣,“只是我明天就要回家了。去找我的爹娘,還有哥哥。所以,再不說出口就來不及了……”
然後,所有人都看到傅輕瞳蹲在高臺之上,捂著臉哭了。
樹林錯落的陰影下,柳重言久久地望著高臺之上失聲痛哭的傅輕瞳。心一點一點緊緊地收縮,痛了起來。
四年了,他幾乎快要忘了她是個有爹娘與兄長的外村人。
天真地以為她就會那樣永遠地住下去,與自己一起住在四宜亭裡,直至白髮蒼蒼。卻不曾想到,她於一個月前向他說了將要出朔月村的計畫。
她說,她很想念她的爹娘與兄長。四年了,她未曾盡過孝道。
而通往外界的通道,也已經歷了四年的挖掘,正式暢通。
所以……她想要回家了。
於是,她懇求他一定要與自己在除夕夜跳一支舞。
她需要一個答覆,那就是:柳重言,也喜歡傅輕瞳。
柳重言的腦中只反反復複著那句話:她要走了,要離開這裡。回那個真正屬於她自己的家,原來,她終究是不屬於這裡的。
若是她出了朔月村,重新接觸那光鮮熱鬧的生活,重新認識那俊逸風雅的男子,是否還會回來這窮鄉僻壤,是否還會記得他,一個容顏平淡,身無長物的人?
他無法肯定,對自己沒有自信。
輾轉難眠了數日,卻不曾將自己的疑慮說出口。
於是,他斷然拒絕了她。
或許是為了保護自己,或許是為了以後少一份的牽念。沒有承諾,若是兩個人永不再見,都會彼此好過一些。
至少,他要讓自己好過一些。
可是這一夜。她在全村人面前向他表了白。她因為他一時的懦弱與退縮而哭了。
柳重言仍是立在樹影下,邁向前的一步硬生生地收了回來,卻若有所思。
第二日。
傅輕瞳背著鼓鼓的布囊與所有的人一一作別。不少上了年紀的阿娘的眼睛紅了又紅,送上自家的特產,與她路上解餓。鳳九更是拉著她的袖子,哭得一塌糊塗。
而柳重言卻未曾相送。
傅輕瞳立在村口等了很久,也沒有見他的身影出現。終於是笑了笑,對所有人道了一聲再會,頭也不回地向山中的通道走去。
鳳三扛著把獵弓,為她引路。
四宜亭中,柳重言拿著一把小藥鋤仔細地鋤著草藥旁的雜草,額頭的汗水細細密密地滲出。只聽得小竹門“吱呀”一聲被撞開,鳳九抹著眼淚闖了進來:“柳五哥,小瞳姐走了!”順帶著劈裡啪啦地指責了他一通,一張小臉氣得通紅。
只見柳重言直起腰來,笑得一臉淡然:“我不過是要等把這院子打理好便會找她去了,你罵我做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好啦~~~下一章應該就是那個萬眾期待的啥啥了...現在小言和小翳的支持者打成平手米?
啊哈...
某戲昨天去染髮了...雖然還很好看的,但是沒我預想中那麼偏青一點點...今天開始涼快起來了,高興!
第二十九彈 人生一世間
仿佛冥冥中,與蘇無翳之間有道過不去的牽絆。傅輕瞳離去四年後,穿著一身素衣,施施然地出現在日曜國的國度——青陽。
只見她斜斜地挎著包袱,于那青石大道之上孑然而立,眯起眼回首望向東面的城樓。雖穿著簡單的素衣白襖,但舉手投足之間,褪卻了青澀稚嫩,眉目越發舒展如畫,已然有了吸引眾人的絕代風華。
四年時光,足以讓青陽的百姓忘了曾經有這樣一個女子,被他們武斷地認為曾巧兮笑兮、媚惑于日曜王的膝下。最終卻被束縛在城樓之上,而後斬首於市。
而她的容貌,她的名字,都隨著青陽四季更替的風,漸漸吹散入這個古老都城逼仄的角落裡,掩埋於塵土。
“借問,這是何地?”傅輕瞳在大道上隨手拉了一位中年的婦人。
那婦人提著竹籃,面上生得和藹,打量了她一番便開口道:“姑娘是外鄉人?”
“我是豐息國人。”傅輕瞳笑道。
誰知那婦人一聽那豐息二字,立馬變了容色。忙拽著她的衣袖,一直往前,拖於僻靜的一角才停了下來,壓低了聲道:“姑娘果真是豐息國人?”
傅輕瞳見狀愣了一愣,複有點了點頭。
婦人四下瞧了瞧,附上她的耳畔道:“姑娘千萬小心,不要在此對任何人說起自己的來歷!”
傅輕瞳不解:“為何?”
婦人道:“姑娘恐怕是久不回國了吧?就在這幾月,我日曜國正與豐息打仗呢!青陽城裡的百姓見著豐息人便趕,若是遇上幾個蠻橫帶刀的,恐怕連命都保不住了!”
傅輕瞳大驚,緊抓了婦人的手:“當真?!”
“我騙你做甚!”
正欲打聽得詳細些,只遠遠地聽得從城門外傳來隆隆的馬蹄聲,仿若千軍萬馬的陣仗。緊接著,無數號角齊鳴,聲響徹入雲霄。本是開了一半的朱紅色的城門,被幾個守城的士兵合力推開至最大。
而從城樓上又跑下幾隊神情肅穆的士兵,將因聲響而漸漸圍聚過來的百姓們攔在佇列之外。只見他們每個人的眼中都帶著喜悅與略略緊張的神色。
“看樣子,像是王又打了勝仗!”婦人走了出去,面上帶著些許驕傲的神情。
傅輕瞳聞得此言,眼中黯了半分:“這麼說,豐息……”亦皺著眉隨那婦人走了出來眺望。她此時並不知身為豐息丞相的父親已經告老歸鄉,而兄長傅輕塵也已徜徉於江河之上,於是心中甚是焦急。怕父兄會被日曜王捉來當作俘虜。
於是,她慘白著一張臉,隔著洶湧的人群,努力尋找著熟悉的面孔。
一匹烏蹄紅鬃的寶馬打頭從城門口飛跨而來,馬背上那一抹火紅的身影,扛著一面黑底金字的王旗。來人飛揚而恣意的神采,俊美無匹的容貌,如同在如潮的百姓之中刹那間點了團火,歡呼聲如雷震耳:“姬將軍!是姬將軍啊!!”
只見姬流觴將王旗向前一指,左右揮舞兩次,再向天筆直地一送,周圍的歡呼聲越發響亮:“勝了!!勝了!!”
傅輕瞳聽得那“勝了”二字,心中如同被重重地擊了一記,幾乎被人潮擠倒。她心中越慌,越發使了力向前靠近了去。
城門口終於又出現了數千名士兵組成的整齊的佇列,他們邁著劃一的步伐,平平舉著手中的長槍。雖俱是容色疲乏,雙眸卻神采奕奕。百姓們繼續報以熱烈的歡呼。
終於,在他們的身後,出現了一匹全身黝黑如墨玉般的烏色寶馬。馬腿修長,有力地踏在青石大道上。
得,得,得。
馬蹄聲不重,卻能如此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鬼使神差般的使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忘了歡呼。
傅輕瞳不解地隨著眾人的目光望去。
恍若裂金碎玉般的奪人注目。
世間萬物,黯然失色。
馬背上的男子握著馬韁,神情雍容而華貴,又帶著睥睨一世的傲慢。
身上裹著飛揚無忌的黑色披風,如同淺侵入夜的風,輕伸入黑髮的手。拂過每一個人的心尖。鳳目微微一揚間流瀉的卓然風華,讓人不禁為之忘魂。
再也不是剛受冠禮時的弱冠男子,四年的磨礪與成長,如今的蘇無翳,那奪目的風采已非昔日可以比擬。
蘇無翳就那樣依著自己的性子由著黑馬緩步而行,慢慢地行在大道之上。身後的千萬軍隊亦放緩了腳步,踏出沉悶而堅定的步伐。
只見他伸出右掌,噙著一絲薄薄的笑容,向大道兩邊的百姓輕輕揮手。神態優雅至極,仿佛有了絲毫的偏差就不再有如此完美。
“吾王萬歲——!”
聖恩眷隆。日曜王平日冷面清顏,每每打仗歸來都深鎖眉頭,策馬狂奔回宮,何曾有今日這般,向所有人含笑致意?!
所有的人仿佛得了莫大的恩惠,合著雙掌,含著淚水虔誠地跪倒在地。
只有傅輕瞳一人突兀地站立著,有一瞬間的失神。
——原來他就是日曜王。
她於心中暗歎。
腦中散了片白光,仿佛出現了一些零星的碎片。
依然是那讓她悲傷的畫面。
——黑袍,雪,夢裡男子的伸出的手。恍惚間仿佛與眼前的男子重合。
心口的位置突然之間疼痛起來,一陣一陣,越發強烈的痛感。她略略彎下腰,捂著自己的心口,喘著粗氣。
還未等蘇無翳將目光投向她,就有一柄長槍掃了她的腿骨,痛得她一下子跪倒於地。她怒目瞪向身邊那拿長槍的士兵,卻又無可奈何。
“都起來吧。”蘇無翳戴著黑貂手套的手做了一個平身的手勢。
“吾王萬歲——!!”
又是一聲聲如潮似浪的聲響。
傅輕瞳揉著腿骨,與周圍的人一起站了起來。
“那不是豐息國的四王子麼!”突然有人指著蘇無翳身後不遠處乘著馬的男子,大聲道。
作者有話要說:華麗地銷假回歸....萬眾期待,小翳同學的華麗麗出場~~~~~~~鼓掌吧~~~哇卡卡!
第三十彈 忽如風吹塵
一身深灰色緇衣的息瀲半閉著目,戴著鐐銬的雙手輕牽著韁繩,端坐於馬背之上。
仿佛周遭的喧囂與熱鬧已不能侵入他的耳,漫入他的眼。靜謐得好似一座玉雕。昔日的優雅與風華已不復存在,甚至沒有了那柄如影隨形、書著“空明”二字的銀邊紙扇。
唯留下的,只是一具灰色的軀殼。雖然心依舊是溫熱的,卻無情無愛。常伴青燈,念經頌佛。
只是那日,當蘇無翳帶著日曜國的鐵血大軍踏上豐息國王宮的臺階,留下身後滿城的血河與屍體。而站在最高的臺階之上迎接他的,便是這位已歸入佛門,久不問世事的豐息國四王子。他身後,是早已亂成一團的大殿。
那日,息瀲亦是這般閉著目,合著雙掌,長長的睫毛覆落在眼瞼上。無端端,出塵棄世的荒涼。
蘇無翳摒退了眾人,踏步在他的面前站定,凝視了半晌,突地提起偃月刀 “霍”地架在距離他脖頸一寸的位置。陰冷而散著寒光的刀刃近在咫尺,卻絲毫未能讓息瀲的氣息亂了分毫。
只見蘇無翳慢慢收了偃月刀,若有所思地冷笑了一聲,道:“原來是王子瀲。”
“蘇檀越錯了。”息瀲慢慢睜開雙目,眼底皆是一片的澄淨與空明,只聽他緩緩道,“小僧法號——‘空明’。”
“出家人不問世事,那請問大師,何以有立在這是非之地。”蘇無翳不屑。
息瀲不慍不惱:“小僧只不過是為了一盡曾為人子之責,而站在這裡。”
蘇無翳笑道:“你以為僅憑你一人之力,又可以抵擋我幾時?”
息瀲平靜地望向他的臉,答非所問:“四年了,日曜王還在執著於什麼麼?”
仿佛被人輕輕點中自己的死穴,不偏不倚,正中痛處。蘇無翳怔了半怔,慘白的面色上浮出一絲勉強的笑意:“空明大師好象知道得不少。”
“是兩年前輕塵路過豐息,我才從他口中得知,當日於市口斬首的並非瞳兒。”息瀲看了他一眼,忽然輕輕一歎,“沒想到,你對她感情已深至若此。”
蘇無翳不語,握著偃月刀的手骨節發白。
忽又聽得息瀲幽幽地道:“若我換作是你,雖眼見著她跳下懸崖,也會竭力認定她未死而盡力尋找。世上若還有像她這般的女子,亦不會像她一般敢愛敢恨,令人心疼。”
“我當年因她與赫連小容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把她當作容兒的替身對待,卻從未顧及她的感受。她為我做的所有我只當是理所應當,亦沒有過多思量,甚至動了利用她牽制蘇無景的念頭。只是當我將她送入日曜,我卻驀然覺得孤單與寂寥。念起所愛之人的容貌,卻發現實實在在沒有了額上朱砂痣。一顰一笑,皆是她的模樣。”
“原來她早已不僅僅是赫連小容的替身,而是傅輕瞳。世上僅有的傅輕瞳。”
“只可惜,我們都已失去了……”息瀲略帶憂傷,回憶往昔的悲戚神色卻著實激惱了蘇無翳。
只見他怒而將偃月刀大力拄在地上,突然吼道:“那是你失去了,我還未曾!就算是天涯海角,我定要將她帶回我的身邊!就算是容貌盡毀亦好,不能言語不能行走亦罷,哪怕是只剩得屍體,堪堪的一顆心,她也得葬在日曜!”
“若是……她已決意要忘了你呢?”息瀲淡淡地問道。
蘇無翳怔怔地看著面前平靜如水的息瀲,默然無語。
“人生一世間,忽如風吹塵。”息瀲合起雙掌,向蘇無翳輕輕作了一揖,“蘇檀越,這便是我這四年來全部所悟。”
他歎了一息:“該放下的,都放下罷。”
蘇無翳立在原地,眼見著息瀲瘦削的背影入了大殿,卻因他那一句“人生一世間,忽如風吹塵”的誡語而微微動容。
次日,一紙招降書送入豐息王宮。
蘇無翳一改往日屠戮殆盡的暴虐,而是在招降書上指出,若是豐息國願以四王子瀲為質,他便可保全豐息的王室。附帶的條件還有便是要求豐息收繳起全國的兵器入了日曜的國庫,而使得豐息以附屬國而存在。
豐息王在慘敗面前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咬著牙,顫著一雙如老樹的手,巍巍地在降書上蓋上了國璽的大印。
華國公主瀅初,因已嫁與息瀲為妻,雖然二人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但終歸還是毅然隨著息瀲踏上了通往日曜的路途。
他夫妻二人,一人乘馬,一人坐轎,除了手上縛著明晃晃的鐐銬,蘇無翳算是待他們與一般的貴客無異。華瀅初在登上軟轎之時,回首向一身緇衣的息瀲輕輕一笑。
息瀲微微蹙起了眉:“你這又是何苦。”
“我華瀅初生為公主,死亦是公主。所以嫁與你四年,識大體,守忠貞。皆因身份如此。雖然你我二人並無感情,到底是夫妻一場,有三拜之禮貌。只因這夫妻二字,我願伴你到海角天涯。所以縱使到了黃泉路上,還請你記得牽了我的手過奈何橋。”華瀅初生來驕傲,如今說來字字如珠,卻聲聲懇切。
“好,死不敢忘。”息瀲與她相視一眼,皆釋然地一笑,翻身上馬。
傅輕瞳立在人群之中,望著那穿著緇衣的男子,只覺得心頭湧上一股莫明的悲涼。原來他便是豐息的四王子,息瀲。
他那蒼白而俊秀的容顏,似曾相識卻如同遺失在了她心的深處,再也無從找尋。
忽然,本是閉目養息的息瀲似有所感,只覺得人群中有一人,目光明亮,璀璨如星。忙睜開雙目,向那人的方向看去。
是她,是她,是她?!
他的心猛地收緊,急速地勒馬,亂了後面的陣仗。
後面的一名將士策馬向前,蠻橫地拿劍著息瀲喝道:“哎,好好騎你的馬!”息瀲不理,急切地想掉轉馬頭向傅輕瞳的方向奔去,卻生生被那將士扯住。發狠似地勉力掙扎之下,息瀲因那鐐銬所阻,一不留神便摔下馬來。
如此大的動靜到底是驚動了走在前邊的蘇無翳。只見他掉轉了馬頭,蹙眉道:“何事?”
息瀲跌在塵埃之中,忽然大笑起來,面上卻滿是悲戚之色:“執念,執念!若不是我眼花,亦或真是佛祖眷憐,我怎會又以為見著了她!”
“什麼?!”猶如重燃了一團的希望,蘇無翳不顧一切地策馬沖入百姓的隊伍,發瘋似地尋找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息瀲~~~~~~~~~~~大家千萬不要把他忘記呀~~~~下一章估計就有正式相遇了,恩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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