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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纖纖素手幻化,箏韻行雲流水,似含千言萬語。
沉迷在琴韻之中的綠萼,合眼搖頭晃腦;微笑聆聽的菡萏,在看見門前出現的來人時,屏息驚呼。
西門胤一臉陰驚,頎長身軀散發著冷冽。
「駙馬爺--」
當李淨嵐的指尖因這個稱呼而卡住琴弦。
琴音斷。
「呃!」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她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椅中蠻橫扯起。
「誰都不准碰這把琴!」西門胤朝受到驚嚇的李淨嵐咆哮。
盛怒中的他,單手扯落琴箏,拉斷了好幾條琴弦,手心被韌弦割破的傷口,比不上內心的沉痛與無奈。
「砰!」古箏因而摔在地上,發出巨響。
「啊!」菡萏和綠萼被西門胤的暴虐嚇得尖叫。
李淨嵐聽得出來發生什麼事了,一把好琴,現下鐵定修不忍睹,強忍手腕上的疼,她痛惜地開口: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如果錯了,你大可針對我,這把琴是無辜的!」
西門胤啞然,她慘白的臉蛋撞入他的心,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何而怒、為何而椎心。
她沒有錯,她能有什麼錯?她不過是個奉命嫁他的女人,如同這把無人撫彈、早已殘缺了心的箏,卻又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傷害得更加破敗。
可恨的逃避行徑。
是,他一直在逃避,逃避對柳若的槐大,以為終生不再對女人動情,就能彌補柳若不惜以虛弱的身子為他懷上子嗣、胎死腹中而亡的愛,因此自私地封閉自己所有情感。
李淨嵐無辜走進他充滿懊悔的世界,他卻自私地要她承受他所有的痛苦,甚至以她的殘缺折磨她。他很清楚,惡劣的始終是他,錯的也是他……
西門胤緊咬牙根,心中理智與感情各在極端拉鋸,身心彷彿被撕扯成兩半,血淋淋呈現他的殘忍、他的狼狽,以及他的痛苦。
之所以痛苦,是因為他對她有了異樣的感情--
「啟稟世子,柳絮小姐昏倒在書房!」
柳絮昏迷,茲事體大,老總管顧不得禮節,匆忙闖入稟報。他本來有事到書房稟告世子,就遇到奔出書房求救的小清。他讓她看著柳小姐,自己出來找世子。
那一幕,宛如三年前的慘劇重演,只差柳絮不會是一屍兩命。
「絮兒?!」
西門胤眉間一攏,猛地甩開自己原本鉗制李淨嵐的手,往書房奔去。
「少夫人,世子他……柳絮小姐對世子來說是特別的,但絕非像對前少夫人那樣,唉!」明眼的老總管歎了一口氣,一方面擔心西門胤,也隨後匆匆跟上。
李淨嵐肉體上的疼,早已比不上心中的傷。
當他甩開她的手奔向另一個女人時,她就明白一切了。
縱使老總管說的是真的,但也抹殺不了一件事實--
她愛上了西門胤,西門胤也愛著一個女人。
卻不是她。
*******************
宰相府
相同的慘淡,三年後再度席捲宰相府。
柳若和柳絮這對雙生姐妹,都患了一模一樣的致命心病。
一模一樣的面容,彷彿揭示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命運。
惟一不同的,是李淨嵐給了他們一線希望,她有能力求助人稱「地獄無門」的神醫奚燁。所以,她來到宰相府。
「德妃娘娘?!」宰相柳公甫第一眼看到李淨嵐,失態驚語。
眼前這名年輕女子,簡直就是早逝的德妃娘娘的翻版,差別只在那雙空洞的眼眸,和德妃娘娘清湛有神的明眸大不相同。
「宰相大人認得母妃?」李淨嵐一愣。
「您是--長熙公主?」柳公甫猶記得十八年前,德妃娘娘產下龍女,皇上龍心大悅,大宴朝臣。後來封其為長熙公主,卻不再有任何關於長熙公主的消息,只偶有聽說,公主體弱多病,皇上曾延諸多位名醫入宮醫治。
李淨嵐微微頷首,她不自然的眼神讓柳公甫霎時明白--她的盲眼。
沉默立於一旁的西門胤,聽聞他們的談話,平穩的臉色出現怒慍,頭一次,西門胤深深感覺到自己的該死及愚蠢--
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公主,不是什麼皇帝命宮女冒充而賞賜給他的禮物。
「宰相大人既見過母妃,母妃生得何貌?」她好想知道。
每次這麼問父皇,父皇總會歎氣,久而久之感受到父皇對母妃的思念,她也就不再問了。
「德妃娘娘與公主的相貌極為相似,恬靜娉婷,更備有淑德之才。」
「是這樣嗎?」她很想看看自己,看看父皇、看看菡萏和綠萼……也看看西門胤。
她言語中的愁緒,震撼了西門胤,心裡瞬間有股強烈的想望,想替她抹去這分失落、想讓她看見這世界。
「請公主自己明延諸神醫之事。」西門胤轉移話題,不願見她落寞。
李淨嵐沒有察覺西門胤的用意,只以為他著急於柳絮的病情,痛極過後的心,好像已經漸漸沒有知覺了。
「可大家都知,奚燁不醫富貴之人哪!」柳公甫一臉擔憂。
「神醫願意見我,由我請求他醫治柳姑娘,應無大礙。」李淨嵐深信。
「你那麼有把握?」她又要替別人求情,而且這回求的是一個男人!西門胤很不是滋味。
「我和他之間有約定,他答應過我的。」
約定?李淨嵐與奚燁之間的熟絡,讓西門胤的臉色轉成不屑,妒意直冒。
柳公甫原本還以為身為西門胤之妻的李淨嵐,會因柳絮和柳若生得極像,而顧忌柳絮在西門胤心中的地位,沒想到李淨嵐仍是對柳絮施以援手。
再看看西門胤橫眉吃醋的樣子,柳公甫總算放下一百顆心。
西門胤在若兒死後,性情丕變,變得陰沉易怒,他不是不知道。
愛上李淨嵐,對西門胤來說是好的,他倒寧願這位曾經是他賢媚的出色男人,能忘懷若兒的死,重新去愛人……
果真,神醫奚燁因李淨嵐一句話,從江南來到長安。
西門府裡沒見過奚燁的人,都被他年輕俊秀的外貌所震懾,妙手回春的神醫,竟會是如此英挺的男人,而非一位垂垂老矣的老叟!
不過,他雖親自來到長安,卻提出暫住在西門府的要求,不住病人所在之處,只因李淨嵐就住在西門府。
這樣的要求令不少人匪夷所思,尤其是西門胤。
在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妻子與奚燁這個復美儒雅的男人,彼此之間熟識熱絡,他眼紅地想將奚燁千刀萬剮--
奚燁這該死的傢伙,竟然想碰她的手!
「許久未見,聽說嵐妹子成親了,近來可好?」美如冠玉的奚燁揚著俊逸的笑容,一到達西門府大廳,不理會任何人,直接走向迎接他的李淨嵐,執起她的柔荑。
居然叫得這麼親熱沒想到奚燁會如此逾禮,繃著臉的西門胤,只來得及從奚燁手中拉回李淨嵐的小手,緊握不放。
「我的妻子很好,不勞奚大夫費心。」
李淨嵐也沒想到,西門胤竟會表現出一副佔有慾極強的樣子,她感覺自己被握住的手心和臉蛋正在微微發熱。尤其他說,她是他的妻……她沒聽錯嗎?
李淨嵐幾乎愣住了。
「草民只想把把脈罷了。」相較於西門胤的醋意橫生,氣定神閒的奚燁倒是適意多了。
「不用。」西門胤直接否決,一點機會也不給。
「真的不用?」奚燁興味極了,挑釁地對上西門胤的眼。
普通人就算無病無痛,也會忍不住把手伸出來,求他診視他們的脈象。因為他是神醫嘛!並非每個人都有好運遇到他。
「你找死?」西門胤咬牙。奚燁一介布衣,竟敢不把他放在眼裡!
李淨嵐聽情況不對,連忙打圍場,「奚大夫,淨嵐很好,不需要看診,能否請你馬上走一趟宰相府,為宰相之女柳絮--」
「不是說好了,別叫我奚大夫?嗯?」奚燁打斷她的話,傾身靠近她,瀟灑一笑,一點也不在意殺氣騰騰的西門胤。
「奚……大哥。」李淨嵐沒忘記,她答應過奚燁,在他尚無法治好她雙眼前,都不准叫他神醫或大夫。
她是第一個讓奚燁有遺憾的病患。
奚大哥?一旁的西門胤聽了,妒火霎時燃到最高點,要不是確定李淨嵐的身子確實為他所有,他幾乎以為他們有所曖昧。
抑或是,李淨嵐和奚燁曾經有過一段情?!
奚燁瞥了眼臉色一青一白的西門胤。
同為男人,他大約能猜到西門胤的想法,看樣子西門胤相當在意李淨嵐;但是李淨嵐眉間比往昔更加深鎖哀愁,所為何來?奚燁不禁懷疑。
「奚大哥,嵐有個不情之請,又會讓你破例--」
「噓……別提其他的,我現在只想看看你的雙眼。」奚燁對西門胤的殺人眼光視而不見,人命關天也成小事,自顧自執起李淨嵐另一手,微笑把起脈來。
不一會兒,奚燁臉上的笑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皺眉與思忖。
這次,西門胤沒有搶回妻子的手,一顆心反而隨著奚燁的表情上下起伏。
「我的眼睛,再看還是一樣……奚大哥別浪費心神了,不如去看柳姑娘。」李淨嵐大概是聽出週遭凝滯的氛圍,習慣性低下頭。
「嵐,就算結果還是一樣,我也不會放棄。」奚燁抬起她的下頜,溫柔地說道,決定在西門胤的黑瞳噴火前,抽回自己的手,安分扮演醫者的角色。
要不是西門胤拚命克制自己的拳頭,念在奚燁是解救柳絮的關鍵人物,奚燁早已經在地上躺平了。
奚燁慎重地察看她的雙眼,最後了然微笑。
「嵐妹子的要求,我怎會忍心拒絕?這樣吧,我這就去一趟宰相府,再回來與嵐妹子敘舊。」「淨嵐謝過奚大哥!」李淨嵐感激地笑了。
西門胤凝視李淨嵐欣慰的小臉,霎時被她的純良感動。
感動,好像曾經很熟悉,又似陌生得可怕。
有多久的時間,他不曾以「真心」活著?三年了吧。
「世子大人,恕草民斗膽進言。」奚燁噙著笑容,轉而向西門胤建議。「觀世子大人面相,得知肝火恐有逼心脾之虞,此費生之道在於不動肝火,平心靜氣。這樣吧,世子大人是否介意由草民替您把脈,好找出體內燥火之源?」
西門胤挑眉。
斗膽?分明是膽大包天,竟敢暗貶他暴躁易怒!
「沒有這個必要。」西門胤霸道地摟緊李淨嵐的纖腰,臭著臉離開大廳。
「你跟那傢伙是什麼關係?」
相偕來到主苑庭中,西門胤忍不住問出從奚燁出現時,就卡在他心中的疑惑,像根主刺哽在喉嚨裡,不吐出來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誰?」
李淨嵐側頭問,一時之間,還沒弄清楚西門胤與奚燁之間的暗潮洶湧。
「奚、燁。」西門胤暗暗咬牙。
「五年前,父皇為我延請半隱居於南方的奚大夫入宮,奚大夫拒絕,父皇便趁一次微服出巡的機會,帶著我去找奚大夫。
他不醫富貴之人,是眾所皆知的事,父皇以違抗皇命的死罪威脅奚大夫替我醫治,奚大夫寧死不屈。後來不知為何,奚大夫便答應醫治我的雙眼。」這一點,倒是李淨嵐從未想透的。
聽她稱奚燁為奚大夫,西門胤總算稍稍平衡了些,但奚燁對李淨嵐的好,仍舊讓他耿耿於懷。
「神醫?哼!答應醫你卻沒醫好,我看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西門胤頗不以為然。
李淨嵐黯然,輕咬下唇,「……所以,我才請奚大夫把心神放在柳姑娘身上,別浪費在我身上。」見她落寞,西門胤發覺自己又不經意傷了她的心,暗在心中低斥。
「我……」他到底在說什麼!不是已經承認她不過是無辜的嗎?竟然忍心任自己再犯錯誤,該死的他!
「如果柳姑娘能因此病癒,這樣一來,誰都不會痛苦、不會有遺憾了。」她釋然一笑,真心期盼上天別再讓西門胤痛苦一次。
「淨嵐,謝謝你。」這回,西門胤毫無芥蒂,誠懇道謝,是替柳絮,也是替他自己。
李淨嵐輕愣。這是他第一次柔聲喚她……
怔愣過後,愁緒卻默默湧上心頭--因為事關柳絮,他才如此嗎?
「我可不可以……『看』你?」
突然,她好想「看」他現在的表情是什麼樣子,一定是如釋重負的吧?
「你想看我?」一種莫名的喜悅打動了他。
「嗯,用我的手『看』。」對自己突如其來的要求,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西門胤沒有回應,李淨嵐霎時只覺得羞窘萬分。
「是我的要求大過分了,對不--」
她話還沒說完,一雙柔荑便被他握起,讓她的手心貼在他臉上。
李淨嵐嚇了一跳,不習慣地想收回手,卻被他牢牢握住,由他帶領她摩挲著他的臉。
「這是我的額……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我的臉頰……我的唇。」
西門胤緩緩引領她梭巡自己的面容,最後徘徊在他的薄唇上。
在他的帶領下,李淨嵐幾乎失神。
他有一對和父親有些相似的俊朗濃眉、高挺鼻樑,以及和女人完全不一樣的剛毅線條,一定是桀騖不馴的吧……他就是西門胤,她的夫君。
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就如他說過的,她的確配不上他。
「請你休妻,讓我回宮,好嗎?」
「不可能!」彷彿碰上燙手山芋,西門胤粗魯地甩開她的手,見她強忍心酸的小臉,不陌生的憐惜又湧上心頭,但他仍無法解釋它……只是悶聲盯著眼前的人兒,什麼也做不了。
「可是我--」
李淨嵐才說三個字,就被西門胤一把納入堅實的懷中,他收緊雙臂,緊緊摟住她嬌纖的身軀。
蟄伏的情焰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點燃,被她堅強的小臉據得更加旺盛,他低聲壓抑道:「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除了我身邊,你哪裡也不能去。」
李淨嵐動容了,真真實實的激昂試圖衝破難掩的情意,她卻只能緊閉雙眼,告訴自己努力阻擋。
「我有資格愛你嗎?」她有資格奢求他的愛嗎?
西門胤未發一語,每每見她自卑、見她失落,心中對她的憐惜,與對柳若的悔恨,便會兩相拉鋸著。
他同時也發現,自己對纖弱中帶有堅毅的她,已經出現了另一種情緒……
西門胤的沉默讓李淨嵐驀然懂了。
奢求,真的好難、好難……
第十章
宰相府
「呃……」病榻上的女子揪著胸口,吐出好幾次暗紅的血,發出痛苦呻吟。
主子如此虛弱,床邊的小清都紅了眼眶,只能隨侍在一旁。
柳公甫看了更是心痛難當,撇開臉,滿歲月刻痕的眼眶也泛出濕意。
西門胤則是一句話都不說,立在一旁,沉鬱的神色中看不出他任何心思。
「奚大哥,柳小姐的情況如何?」聽見難受的嘔吐和呻吟,李淨嵐擔憂地問。
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都沒人發出聲音呢?
只有奚燁依然氣定神間,坐在太師椅上啜茗品茶。
「這茶的味道還真難說明白,但要是不說出來,你們大概也很難體會我唇齒間的感受。」他若有所指。
「奚大哥!」李淨嵐著急喊道。
人命關天的節骨眼,奚大哥怎麼還有心情喝茶?!」
奚燁笑了笑,眼光對上西門胤,眼中是旁人看不出來的認真,除了西門胤。
「柳絮、淨嵐,我只醫其中一人。」他這話是對著西門胤說的,不過在場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包括柳絮。
柳公甫不忍見女兒遭受病魔摧殘,但也隱約瞭解李淨嵐對西門胤的重要性,更明白奚燁提出來的選擇是針對誰,他深深歎了一口氣後,便離開女兒的寢房。
西門胤的臉色有了微慍,惡狠狠地瞪向奚燁,他出了一個難題給他。
「爹、胤大哥……」柳絮的神智是清晰的,看出父親彷彿一下子老了好幾歲、痛苦不亞於她;也察覺到西門胤的掙扎,一股悔恨令她忍不住鼻酸。
柳絮動了動乾澀的唇瓣,轉頭面向床內側的牆壁,虛弱開口:「你們出去。」
「小姐……」
「都出去。」柳絮堅持。
「柳姑娘需要多歇息,我們都出去吧。」奚燁率先起身走出房間。
「李淨嵐,你留下。」柳絮依然面向內壁。
西門胤定定地看著一臉疑惑的李淨嵐,又看了眼蒼憔白悴的柳絮,最後也邁開步伐離去。
「小姐,小清就在外頭守著。」小清明白柳絮的性子,只好由著主子。
一干人等走後,李淨嵐率先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
「你有個盡忠的侍女。」在這點上,她和柳絮都算很幸運。
也因為這樣,柳絮發現自己實在太不知足了,從未發現身邊人的好,等到生命將盡時,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愚蠢不懂珍惜、自以為是。
但後悔也來不及了吧!
「讓奚燁醫治你的雙眼吧。」柳絮盯著內壁,霎時瞭解,她能擁有一雙正常的眼睛,已經比失明的李淨嵐幸福太多了。
「不是的,他是來救你的!」李淨嵐搖頭辯駁。
「你不知道,我娘與柳若姐姐都死於心病,就算奚燁這回救得了我,以後呢?萬一我又發病,你以為他能破例幾次?」
李淨嵐啞然,她的確不能確定奚燁能為她破例幾次。
「奚大哥能把你醫好的,他是神醫呀--」
「那胤大哥怎麼辦?你要胤大哥一輩子面對失明的你嗎?」
柳絮用盡力氣斥責,無聲的眼淚卻滴落在繡花枕上。
旁人都感覺得出來,胤大哥要是不在意李淨嵐,就會把她當作隱形人,不聞不問,連看都不看一眼。
但事實並非如此,雖然他總以冷言冷語對待李淨嵐,她仍然看得出他眼中的壓抑,一種無奈又想逃避的壓抑,從他三番兩次拋下她時,她就看出來了。
「西門胤有你,比有我快樂。」李淨嵐垂頭低語。她怎麼還會失望呢?
「那只是因為我同柳若生得一模一樣,有我,胤大哥或許能快樂,但都不是因為『我』,我也不想當柳苦的替身。」她終究輸了,先輸給柳若,再輸給李淨嵐,最後輸給真實的自己,是她該放棄的時候了。
李淨嵐沉默了半晌才開口:「失明,的確讓我失去很多,但我至少不受病痛折磨,就這樣過完一生,對我也毫無差別了。我怎能眼睜睜任年邁的柳大人再失去一個女兒?我又怎能任西門胤再痛苦一回?」
柳絮轉過頭來,看見李淨嵐臉上的堅定,視線又因濕意而模糊了。
「你是個笨蛋……」
一前一後走出柳絮房間的奚燁與西門胤,各有心思。
「世子需要幾日考慮時間?我可以等。」奚燁停住腳步,笑看西門胤。
該死!這傢伙能等,絮兒能等嗎?
西門胤揪起奚燁的衣襟,爆出咆哮,「你不能兩個都醫嗎?」
「可以,除非嵐回宮,我不會在西門府替淨嵐醫治。」他給了西門胤一點轉圈的餘地。
「你確定你有本事治好她?」西門胤挑眉,對奚燁的能力存疑。
「當年沒有,現在有。」他看得出來李淨嵐哭過,如此一來她就有希望治癒。
就算被人揪著,奚燁仍舊一派自若,他的言行更讓西門胤惱火。
「你到底意欲為何?」西門胤咬牙。
「醫治柳姑娘,是我替淨嵐做的,若世子選擇醫治柳姑娘,我無話可說,必定照做。兩人都醫,也不是不可,不過只要是我額外出手的,都有條件。」
西門胤瞇眼,對於奚燁口中的「條件」感到危機。
「世子是聰明人,想必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她是我的妻子。」西門胤也直指自己的堅持,不再逃避。
他明白自己對柳絮的感情像妹妹,看到柳絮就好像看到柳若還活著,但絕沒有對柳若的感情。他的確愛過柳若,才會對柳若的死感到痛不欲生;也以為自己此生的情愛早已隨著柳若,而埋入墳墓之中,終生不再愛人。
李淨嵐卻在這時闖入他的生命,對她,不可遏止的矛盾與憐惜,讓兩人都傷痕纍纍……他承認,他愛上她了。
「她在這裡並不快樂,而我能給她在這裡得不到或失去的一切。」奚燁說得很明白他要李淨嵐。「她不會跟你走!」說這話的同時,西門胤眼光閃爍,第一次嘗到不確定的滋味,甚至連自己都不相信。
在他做過那麼多傷害她的事後,他還能那麼斬釘截鐵嗎?
「她一旦能見光明,絕不會對我失望的。」奚燁相當自信自己俊美的容貌。
西門胤狠狠瞪著一臉討打的奚燁,最後放開他的衣襟。
「為什麼破例醫她?」
「她美,就這個原因。你信嗎?」幾不可辨的認真在奚燁眼底一閃而逝。他這次為李淨嵐所做的,足夠彌補他五年前的遺憾了吧。
「請你醫治她們兩人。」西門胤朝奚燁頷首,矜淡的言語中了無冷戾,只剩椎心。
只要她能重見光明,也就夠了……
*******************
半年後
已是繁花盛開的時節,寅夜中,陣陣薰風飄散淡淡清香。
夜深人靜,該是好夢入睡的時刻,西門府主苑中,一盞銀燭未熄,伴著偶爾傳出的單箏音。
西門胤一手撫著,李淨嵐努力修復那把曾被他斷弦的琴,腦中回想起她臨走前的一切。
「我不知道這把琴對你的意義這麼大,我只能盡力修好它,把它還給你。」在菡萏和綠萼的協助下,李淨嵐抱著琴,交給西門胤。
西門胤沉默不語,接過琴放在一邊。
「嵐妹子,咱們回宮吧。」奚燁滿臉笑意。
「回宮?」
「是呀!世子讓你回宮,這樣我就能專心醫治你的雙眼。之後,就算我的醫術仍舊不精,我也希望你能跟我一道回江南,我願意照顧你一輩子。」
奚燁故意把最後一句放慢、放大聲,果真如他預期中的,看到西門胤嘴邊因咬牙而青筋顯露的神色。
李淨嵐只覺得自己的呼吸彷彿停止,時間也跟著停下,惟有西門胤殘忍的決定掏挖著她的心頭肉。
「你趕我走?」她對著西門胤淡問。
「不正好稱了你的意?」
「我哪也不能去,你說過的,不是嗎?」那日讓她動容的擁抱,都是假的?
西門胤緊眠著她淒切的絕顏,他怎麼忍心再傷害她!
「這樣對你最好。」
「……你錯了。」
李淨嵐只留下這三字,帶著絕望回到皇宮……
她的心痛,他看在眼裡,卻強迫自己視而不見。
早在聽到她問那句「我有資格愛你嗎」的告白,他對她的愛憐已無可阻止,但他卻該死的遲遲不肯敞開心胸,承認自己是愛她的!
西門胤緊緊閉目,倒入椅背中,眉宇間的深痕是抹不平的黯然,也是深刻的依戀。
日落月升,月沉日起,多少個日子了,仍揮不去心上的失落。
他真的錯了嗎?
*******************
長熙小築
「公主,夜深了,菡萏侍候您歇下吧。」菡萏輕手輕腳走近強畢一曲的主子。
「綠萼睡了?」李淨嵐問,唇邊的微笑如窗外夜風般恬柔。
回到皇宮,李淨嵐一反在西門府的愁雲慘霧,臉上的笑容多了。
其實,菡萏和綠萼都知道,她的笑容底下埋藏著傷口,只要一去挖開,便是血淋淋。
就連皇帝對她回宮的舉動也有所疑惑,每每問她,她都不想多說,但臉上刻意隱藏的落寞騙不了精明睿智的皇帝,皇帝也只好避而不談,免得徒增她的憂愁,靜觀其變了。
「是呀,和小球兒一起打起盹來了。」看著趴在桌上,頭靠頭睡著的綠萼和小貓,菡萏的臉上也滿是笑意。
這不能怪綠萼和小球兒貪睡不給面子,實在是因為公主的琴藝直比天上仙樂,讓人聽著聽著就不禁沉迷了,嚴重的就像綠萼和小球兒這樣,睡著了!
雖然她們沒聽過什麼天上仙樂,但應該相去不遠了!
「都去歇息吧,不用陪我了。」李淨嵐起身走向四周繞了薄紗香帳的床榻。
菡萏見狀馬上攙扶著主子。
「公主,當心點!」現在的公主可不能有任何一丁點閃失!
李淨嵐帶著笑意輕歎:「唉!你怎麼還是--」
「公主還是公主呀,菡萏侍候公主,沒什麼不對,奴婢這就服侍您更衣。」菡萏理直氣壯,隨後調皮地吐吐舌。
「叫醒綠萼,快去歇著吧。」退下外衣後,李淨嵐躺入床內,讓菡萏為她放下紗帳。
「是。小娃兒乖乖睡唷,菡萏也要回房去睡了。」放下雪白紗帳前,菡萏蹲下身對著李淨嵐的腹部煞有其事地說完,細心的她再巡了一遍寢房週遭,才放心走到桌邊抱起小貓、搖醒綠萼。
「綠萼醒醒!咱們回房睡了。」
「嗯?哦,好……」綠萼半瞇著迷睡眼,半夢半醒地跟著菡萏離開,回到隔壁寢房。
李淨嵐合上雙眼,每夜臨睡前,都會再次回想起記憶中,她「看」到的那張深深刻畫在腦海裡的容貌,然後輕撫著隆起的腹部,柔聲說道:
「孩子,這就是爹,你要努力記得……」
立在床榻前的西門胤,發現自己撩開紗帳的手是顫抖的,像是分隔了幾百年,深如黑潭的黑瞳一瞬也不瞬地,緊盯榻上人兒側睡的嬌顏,還有薄絲被下……圓突的肚子!
她……懷孕了?!
幾乎入睡的李淨嵐,隱隱約約中,似乎感覺到一道視線直定在她身上,還來不及思索,就被臉上溫熱的觸感驚醒,她倏地睜開眼--
西門胤見她轉醒,原本輕撫她臉蛋的大手,轉而掩住她的小嘴,不讓她發出驚叫聲。
他看著兩名婢女走後,確定她睡了,才偷偷潛進來,沒想到她並沒有熟睡,他只好出此下策,卻讓她受到驚嚇。
李淨嵐雙眼圓睜,此時,比起有人闖入她寢房的驚恐,更教她心悸的是無可抑制的震撼,積蓄了好久、好滿的淚水!
她怎麼哭了?!
他多少次想闖入她深居之處,但只要思及她也許早已不在京城、早已與奚燁雙宿雙飛,便會心痛得無法移動腳步半分。
半年了,對她的思念不減反增,相思至深至苦,最後哪管這裡是戒備森嚴的宮廷!就算硬板也要闖入她曾經住的地方。
現下如願看到她了,迎接他的,卻是彷彿狠狠鞭笞他的眼淚。
「該死……不要哭!」西門胤放掉摀住她小嘴的手,以指腹抹去她的淚花,啞聲輕斥,聲音飽含著濃濃的不捨。
「胤……真的是你……」管不住哽咽,李淨嵐吸著漸漸發紅的鼻子,薄如蟬翼的眼皮也轉為惹人疼惜的紅。
他的氣味、他的聲音,她永遠忘不了……
「天殺的!別哭了。」不顧一切,西門胤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她的淚是他的致命傷,永遠都是。
「為什麼現在才來看我?」埋在他溫暖的懷抱裡,她總算感受到他不再壓抑的深情。
宛如碰了不該碰的東西,西門胤猛地放開她,走出紗帳之外。
「你又要走?又要笑我自不量力、說我沒有資格?」紗帳裡頭的李淨嵐,必須捂起自己的口,才能阻止自己痛哭失聲。
要是公主認為的,都對。」西門胤逼自己狠下心。
她都有了奚燁的孩子了,他又何必杵在這裡破壞別人的姻緣?
「那我認為……」對他的疏遠,李淨嵐忍不住哽咽出聲。「你在乎我,這也對嗎?」
聽到她濃濃的哽咽,西門胤的心彷彿被狠狠揪緊,無法動彈。
他多麼想轉身將她摟在懷裡替她抹去眼淚,可是他不能!他沒忘記她已經不再是他的了!
「柳絮好嗎?你好嗎?」
知道他沒走,睜著淚眼,她問出一直擱在心上的問題。
「柳絮完全康復,上個月嫁給求親的中書大人之子;而我,再好不過了。」西門胤在心底暗諷。好就好在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心痛的滋味,這一點,他贏過別人!
「你們--」沒有在一起?
「微臣也恭喜公主……有了孩子。」她不願生養他的子嗣,卻願意替奚燁生孩子,是他該死心的時候了。
聽著地平靜無波的話語,李淨嵐默然了。
她能放心懷他的子嗣,他不開心?他終於來看她,不是因為在乎她?這一切!抑或又是她在自作多情?
她的無言,讓西門胤的心再度被撕扯一回,他強迫自己表現得無所謂些。
「夜裡別點燈,免得又發成災害。公主必須顧及,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我想點著燈,因為我怕醒來後,看見夜裡一片漆黑,會以為又得活在永無止盡的黑暗裡……」
直到看見光明,她才開始害怕黑暗,害怕她的雙眼能看見,只是個夢。
「你說什麼?!」他倏地轉身,忘了該有的尊稱。
「我說,我害怕再度失去光明。」掀開紗帳,坐在床沿的她,從迷的視線中努力看著一臉驚喜錯愕的西門胤。
「你看得見?!你看得見我?!」他衝到床畔,蹲踞在她面前。
她微笑點頭,映照在她臉龐上的燭光,襯得她異加清艷絕美。
「這是你的額……你的眉……你的眼……你的鼻……你的臉頰……你的唇。」
李淨嵐纖細的指尖準確無誤地游移過他的臉,最後停駐在他好看的薄唇上。
他真的很出色,就像她一直以為的那樣。
「嵐……這是多少?」西門胤抓住她的手,不敢置信地在她眼前,以手比出一個數字。
「三。」
愣愣定了半晌,西門胤激動得將她納入雙臂中,「你看得見了……」
「嗯,可是還有些模糊。」靠在他偉岸的胸膛,李淨嵐的感動不亞於他。「我的眼疾是天生的,能治癒已算是相當幸運,奚大夫說,我會慢慢進步。」
奚大夫這三個字,正好提醒了西門胤,他不該再逾矩。
此時也有個疑惑纏繞著他--該死的奚燁人呢?怎麼會放她獨自一人睡著?
「由奚燁來照顧你,你真的過得比較好,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他決定放手了,起身要走。
「沒有。」她的否認喚住了他的腳步。
李淨嵐來到他面前,現在的她,能自信地迎視他的目光。
「半年前,你先是趕我走,現在還要把我推給別人?」
「你?!」
「我愛你,你呢?」第一次,她勇敢表明自己的心情,他會不會取笑她?
經過這些時日,李淨嵐漸漸想清楚了。
她相信西門胤是在乎她的,在乎到願意讓她回宮接受治療,而非獨佔她的人。
再一次,她又感受到他不說出口的溫柔,對他的思念,一日比一日加深……理所當然的,她是他拜堂的結娶妻啊!
「不可以……」西門胤退了一步,內心在掙扎。
「為什麼不?那你何必來看我?何必給了我希望,又狠狠摧毀它?」她以手背擦去不爭氣的眼淚。「只要知道你過得很好,這就夠了。」他低啞嘶語。
「你知道我過得很好?肚裡的孩子初期很不穩定,我害善了四個月、吃什麼吐什麼、躺在床上不能下床,你真的認為我過得很好?」
為了孩子,受這些苦她都心甘情願,但只要一想到他和柳絮幸福地相依相偎,她的心比身子更難受呀!
「奚燁沒有好好照顧你?那個不負責任的該死傢伙在哪!」心疼之餘,西門胤憤憤捏拳,只想揪出奚燁痛扁一頓。
「奚大夫沒有責任必須照顧我,他早在半年前回江南了。」
「他要了你,卻又丟下你?」西門胤想殺到江南去。
「奚大夫並沒有……你以為我跟了奚大夫。」李淨嵐小臉漲紅,總算明白他們根本是在雞同鴨講。
難道不是?西門胤向來堅定不摧的意念,瞬間崩潰。
「我肚裡的孩子已經七個月了。」她瞅著地,悶聲說道。
七個月……怎麼算都是她在他身邊時有的!西門胤的狼狽轉為狂喜。
「嵐兒!」
「西門胤,你是個可惡的大笨蛋!」李淨嵐轉過身!揉去眼眶周圍不斷湧出的淚水,她從未覺得如此委屈過!
小娘子生氣了,以眼淚指控他的罪行,西門胤一慌,急急繞到她面前,手腳不知該擺哪裡。
他索性俯首吻住思念至極的柔荑唇瓣,傾注所有再也不想隱藏的愛戀,真摯而深情。
在他有力的懷抱和堅定的吻中,李淨嵐閉眼領受他的愛意。
這個霸道的男人呵,是曾令她絕望的冷情郎君……
「失去你,我才知道我已經不能沒有你,我好想你……」烙下了吻,那段紊亂失序、牽腸掛肚的日子,他發誓不要再過。
「我還能回西門府嗎?」
「當然要回西門府!等你雙眼完全看得清楚時,我馬上帶你到市集、到西域、到大漠,看遍--」
她伸出柔竟摀住他的口,甜甜一笑。
「只要此生能相伴,花一輩子的時間看都無妨。」
「嵐兒,我愛你……」他的唇游移到她甜美的頸項,大手輕輕拆卸她的單衣,膜拜她柔滑似水的肌膚。
「誰!竟敢大膽擅闖公主的寢宮,不要命了是不是!」一陣大呼小叫闖進寢房的,是點著燈、提著裙,匆匆撞開門的菡萏和綠萼。
菡萏半夢半醒之間,似乎聽見公主房裡有男人的聲音及公主的哭聲,來不及細想,連忙搖醒綠萼,兩人連鞋都沒穿就衝到隔壁。
又是這兩個不會看時機的笨丫頭!
「誰准你們進來的?」西門胤冷冷拉下臉,側身遮住妻子白皙無瑕的嬌軀,李淨嵐則是羞得埋入丈夫的胸膛。
「我建議你趕快把她們嫁出去。」免得老是礙事!
熟悉的斥聲讓菡萏和綠萼定睛一看,沒錯過養眼的一幕--
「啊?奴婢、奴婢這就退下……」臉蛋又是一陣酡紅,她們趕緊退出寢房,體貼地關上門。
「菡萏?」站在房門外的綠萼,不曉得為什麼,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
「這?」菡萏也愣住了。
「駙、馬、爺?!」她們異口同聲,充滿震驚。
綠萼連忙又要推開門,及時被菡萏阻止。
「綠萼,你做啥?」
「進去告訴公主,駙馬爺來看她了呀!」
「駙馬爺人不就在裡面了!」菡萏沒好氣地說。
「咦?對哦……呵呵。」綠萼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走吧,我們回房去補眠。」菡萏提議。嗯,站在這兒……不大好。
「菡萏,你覺得駙馬爺這次會不會再惹公主傷心?哈嗯--」綠萼走著走著,睡意又襲來,很不文雅地打了個大呵欠。
「應該不會了吧!」菡萏微笑。
她確定自己看到駙馬爺臉上的笑意和小心翼翼的珍惜,公主總算苦盡甘來,一顆真心終於有所回報。
只要有心,上天還是會有公平的時候。
天際繁星點點,高掛一輪明月,月圓人團圓。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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