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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秀人]跛腳小婢【殘缺美人4】[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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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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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3 19:29:1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簡介

    為了逃避皇帝的賜婚,魏不居決定為自己找一個新娘,  
  可洞房花燭夜,新娘說的第一句話,竟是『請你休了我……』  
  他可是堂堂護國大將軍,都不介意她身有殘疾,  
  她竟敢這樣得寸進尺,千方百計想逃離他。  
  不行!從來沒有人可以控制他的意志,命令他做任何事,  
  他會要她知道,她這輩子,注定是他的禁臠……  

  十年前,言彩為救被刺客攻擊的他,傷了一條腿,  
  她從人人稱羨的千金大小姐,變成大家輕蔑的殘廢。  
  她以為沒有人會要一個殘缺,自己必須孤獨終老,  
  沒想到父親幫她安排一門親事,新郎竟是--他?!  
  可這樣的她,怎有資格成為將軍夫人,更何況他早已忘記她,  
  只是十年前早已丟在他身上的心,怎麼也要不回來了……

第一章

  一輛華貴馬車緩緩在將軍府門前停駐,車伕伸手掀開車幔,一位相貌俊儒文雅的男子氣度從容地步下馬車。

  向來氣氛莊嚴的將軍府,今日特地在簷樑上結上了紅彩,從裡到外一片喜氣洋洋。

  男子左手捧著一盒裝飾精緻的錦盒,右手持著一把白骨玉扇,玉樹臨風地走上前。

  將軍府外的護府侍衛一見來者,立即表現出恭敬有禮的態度,尊稱一聲:「梁爺!」

  梁後犧是廣陽城裡的商人,也是梁家莊的男主人,在廣陽城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家財萬貫,個性喜好雲遊四海,足跡遍行南北,經商手腕一流,交友廣闊,與一些身份地位顯達的貴人都有不錯的交情,和護國將軍--衛不居--更是私交甚篤。

  將軍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梁爺是大人的貴客,於是護衛立刻喚來府內小廝,引領梁後犧進入將軍府,不敢絲毫怠慢。

  時值冬序,通往正廳的大理石徑兩旁,栽種不少奇花異草,雖然入冬時節,卻仍然美麗綻放,片片葉、朵朵花,皆沾染了初冬的寒氣,涼意婉轉地沁入心底,令人神清氣爽。

  梁後犧踏進正廳,愈是一臉神采奕奕,愈是惹高坐在上堂之位的男子嫌惡與不順眼。

  「恭喜將軍、賀喜將軍!功高名成--」

  「如果你希望我一掌轟爛你那張專門挖苦人的嘴,盡量說。」劍眉一挑,不怒自威。

  衛不居有一雙黑漆如夜、深不可測的瞳眸,有菱有角的薄唇輕扯,漾出一抹似笑非笑,剛毅的臉部線條散發出尊高無上的特質,他是個魅力無邊的男人,不經意的一記眼神,都足以令人耿耿於懷。

  三個月前,皇上下旨派他前往北國平亂,凱旋歸來,昨日入宮受封接賞,皇上龍心大悅,除了封功賞賜之外,還親自指婚,他心中頓時感到悶窒,當下拒絕了皇上。

  他是個不愛受拘束的男人,婚姻對他而言可有可無,但是他卻不滿皇上替他做主親事。

  身為朝廷護國將軍,他須聽命於皇上的只有國家軍事,至於婚事,他可以自己決定。

  不過皇上既已指婚,他若拒絕,便是抗旨!

  抗旨的後果非同小可,但是他偏偏是個有本事抗旨的人--因為手握龐大的兵權,屢建功績,所以即使是當今皇上也要敬他三分。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梁後犧面不改色地笑道:「你何必非要動這麼大的肝火呢?」

  「有朋自遠方來?哼!」衛不居老大不悅的神色,清楚明白梁後犧的底。「你是來看熱鬧的吧?」「嘖嘖!怎麼能這樣說?」梁後犧邊搖頭邊說:「你凱旋歸來,皇上龍心大悅替你下旨指婚,我身為你衛大將軍的生死至交,怎能不親自送上賀禮道喜呢?」

  「消息傳得還真快。」衛不居臉色又下沉許多,充滿英氣的眉宇間也染上一層陰暗。

  「聖上替衛將軍欽點婚事,可說是天底下的大事,我想消息走得快,也是應該的。」

  「既然如此,你應該也知道我已抗旨吧?」衛不居起身步下台階,頗具壓迫感地一步一步走近他。

  「是曉得。」

  「既然曉得,怎麼還送禮來道賀?不是存心想來看熱鬧嗎?」衛不居直言不諱地睨著老友。

  「不是!我今日可是特地來恭喜你凱旋歸來,與皇上指婚一事全然無關!我瞭解你不愛受拘束,不過皇上指婚這種事,你竟然也敢有異議?是皇上所指的姑娘太醜或是……」

  「太師府千金華江月,人稱長安城第一美人。」

  「哦!這麼美啊?那很好呀!太師府、將軍府,這是門當戶對;一位是驍勇善戰護國大將軍,一位是長安城第一大美人,這又是郎才女貌。你不覺得這是天賜良緣麼?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衛不居精銳的目光在他臉上流轉一圈,語氣蘊含著怒火。「你想要促成這樁婚事?」

  「我可沒說!」

  「不過你態度表明了。」衛不居準確無誤地說道:「你不是老愛充當媒人?天洛的婚事就是你牽的線,不是麼?」

  梁後犧笑了笑道:「是,他們現在可說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那是他們的事,這種事絕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他的雄心壯志是沙場,與兒女私情無關。

  「不過男人總是要娶妻。」

  「你不是男人麼?怎麼不娶?」

  「不瞞你說,其實自小家母已替我定了一門親事,所以我已經有未婚妻了。」他心裡的聲音卻說才沒這回事。

  「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太閒了?」衛不居對他像是有很多不滿。

  「我擔心自己的朋友嘛!」梁後犧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可說一流,「雖然皇上器重你,甚至敬你三分,但是你也不該公然抗旨吧?這樣對皇帝老爺多沒面子?!如果你沒受處置,開了先例,以後再有人抗旨,我看皇上還是收拾包袱自己回家當當就算。」

  衛不居忽然一愣--

  他確實抗旨,可是卻未受到任何處罰,他這樣的作為,豈是一個赤心報國的忠臣應有之行為?

  若是因為他開此先例,往後將有多少臣民不服皇上?他這樣豈不是打破了君無戲言的規定?

  「如果你當真不想迎娶太師府千金,可以自己去找個喜歡的姑娘成親,再請皇上成全,這樣做可以還給皇帝老爺一點面子,而你也不算全然抗旨,是不?」梁後犧眉一桃,十分精明的樣子。

  衛不居仔細想了想,默默贊同他的建議

  娶一個自己選擇的女人,以後是好是壞總是他自己選擇來的,與任何人無關,也不必因此而為難皇上。

  衛不居伸手,拿過梁後犧手中的賀禮,不怎麼高興地丟下一句話:「你可以走了。」

  「呃……不請我喝杯茶麼?」看著衛不居一臉不悅捧著賀禮轉身離去,背影愈走愈遠,他扯嗓喊道:「好歹有朋自遠方來,你就算不想安排一間房,招待我住個三天、五天,你總得泡杯茶請我到椅子上坐一坐吧?喂!你不要假裝沒聽見--」

  熱熱鬧鬧的元宵節,發亮的花燈貫穿整條街,人潮擁聚,哈哈笑笑之間,喧嘩繽紛,百姓們喜悅的情緒都為之沸騰了。

  扶老攜幼,摩肩擦踵,簡直是萬人空巷。

  女扮男裝的言彩,身著綾羅錦緞,生得美如冠王,十二歲的她,已看得出是個眉清目秀的標緻姑娘。

  她的貼身丫環含梅也是一身男裝,當她開開心心地隨著人潮前進,她家小姐卻緊緊抓住她纖細的手臂,深怕她們兩人被人群衝散了。

  「含梅……咱們回去了好麼?如果爹發現我們自個兒偷跑出來玩,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你怕老爺生氣,我也怕呀!可是既然提起勇氣偷跑出來玩了,就別去想害怕的事,一切都等回去後再想辦法吧。」

  含梅天性樂觀,雖然在言府只是小姐的貼身女婢,但是她的個性開朗,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年紀只大了小姐兩歲,小姐脾氣好又溫柔善良,從不曾將她當成下人,而且待她極好,所以她們兩人就像姐妹般,喜怒哀樂都是一同分享。

  雖然含梅時常影響言彩的想法,可是生為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言彩的心中總是多了幾分矜持,她無法和含梅一樣,放手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快樂和自由,認為一切依照禮范就是對的。

  「咱們還是別在外頭逗留太久比較好。」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若是被府中的誰瞧見,認出她們了,一狀告到爹那兒去,她們誰也護不了誰。

  她爹是朝廷命官,護極了面子,如果她在外頭流連忘返的事被渲染開來,別說是爹的面子掛不住,外頭的人可能還會將她想成不三不四、沒教養的姑娘,從此壞了名聲。

  在言彩的催促聲下,含梅原本開開心心的心情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又一陣的緊張。

  「好啦好啦!咱們快回府好了,免得老爺真的發現我們偷跑出來玩。」這主意是她向小姐提的,小姐沒拒絕她已經很不錯了,她怎麼能為了貪玩,而造成小姐的困擾。

  當她們兩人決定要打道回府時,言彩抬頭,看見一名黑衣男子隱身在大樹下,目光覬覦著佇立在花燈前的一名少年,燈火通亮如白晝,她清楚地看見那名黑衣男子一手搭在劍柄上,作勢要衝向那名少年!

  「小心!」

  她大喊,但是人潮喧嘩聲卻如驚濤駭浪般,淹沒了她的聲音。

  那名少年衣冠楚楚,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眼見那名黑衣刺客已經舉劍撲上前,言彩想也不想,一股力量促使她挺身而出,拔腿往少年所佇立的方向飛奔而去!

  「小姐!你要去哪?!」含梅嚇了一大跳,但是卻來不及伸手拉住小姐,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姐投入危險的境地。

  言彩扯嗓大叫:「小心!有人要殺你!」

  說時遲、那時快,在少年回頭的同時,言彩已經伸出雙臂推開他,黑衣男子箭步上前,揚劍一揮--

  「啊--」言彩左大腿挨了紮實的一劍,一道鮮紅的血口子立即沁出觸目驚心的紅血。

  少年被突如其來的力量推倒在地,當他抬起頭時,便看見有人勇敢為他挨了一劍!

  「我要殺死你們將軍府的人!」黑衣刺客大怒一聲,再次揚劍刺向少年,但是卻被絆住了腳步。「我不准……不准你傷害……他……」言彩簡直用盡全身最大的力氣,拖住刺客的左腳,不讓他前進半步。

  「分明找死!」刺客場劍刺向言彩已經受了重傷的左腿,再給予她一次重創!

  「唔--」言彩咬牙不讓自己暈過去,如果她暈倒了,一切就麻煩了。

  她和含梅偷跑出來玩的事若是讓爹知道,不只是她會受罰,含梅也會遭殃,她絕不能暈倒讓人給送回家去。

  跌坐在地的少年看著她一臉無畏無懼,不禁深感佩服,捨己救人,她的勇氣確實可嘉。

  少年從地上翩然一躍,赤手空拳迎向黑衣刺客,十四五歲的年紀,竟是手腳利落,武功高超。

  「少爺小心!」

  跟隨在少年身旁的護衛過於失職,事情鬧大才從另一頭趕過來搭救。

  少年將刺客交給護衛,逕自衝到言彩身旁將她從地上扶起。

  「你還好吧?」少年一臉不安,卻忍不住大罵道:「你真笨!明明知道有人要行刺我,還朝我奔過來。」

  「我……只是想救你……」真是太委屈了,捨身救人卻還要被這個人凶,這樣不對吧?

  「你住哪兒?我立刻送你回去,並且幫你請大夫!」

  送她回去?!

  痛得幾乎要暈死過去的言彩,一聽到他要送她回去,渙散的精神立刻恢復,不敢暈了。

  「不、不用了--」

  「你沒事吧?!」含梅兩眼帶淚地奔了過來,看著小姐腿上裂開一道好長的血口,不禁嚇得花容失色。「天吶!這傷……」

  「別說了,快扶我回去吧。」言彩感到渾身發軟,總覺得自己隨時隨地會暈倒在他懷裡。

  含梅趕緊扶過虛弱的小姐,她感覺得出小姐是故作堅強,其實她全身上下都在顫抖。

  「讓我送你回去吧,你是因為我才受傷的!」他一臉真摯的表情。「我替你請大夫!」

  「不必了……這傷……我、我可以自己處理。」說完,言彩低頭向含梅附耳幾句:「我們快走,不然會惹上麻煩。」

  「是。」

  含梅看了少年一眼,狠狠地記住了他--小姐可是為了救他才受傷,如果小姐有什麼萬一,都是他害的!

  少年暗忖,趕緊取下腰間繫帶的玉珮塞到言彩手裡。

  「既然你不領情,不過這是我從小帶到大的長壽玉,送給你保平安,今日你捨命救我,便是對我有恩,他日如果有什麼困難,儘管拿這塊玉到將軍府找我,我叫衛不居!」

  衛不居……

  言彩將他的名字反覆咀嚼,原本想要將玉珮還給他,但是含梅已經將她扶遠了他身邊,於是她最後漾開了一抹燦亮的微笑,喃喃低語:「謝謝你的玉……你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小姐!小姐!」

  言彩坐在窗欞前小憩,夢到有關兒時的夢,卻被含梅的呼喚聲給吵醒了,夢也消失於現實。

  「什麼事?」言彩揉了揉眼角。「瞧你慌慌張張的。」

  「唉呀!奴婢也不知道這該說是良緣?還是孽緣?」含梅將剛才在大廳外不巧聽見的消息一股腦全告訴小姐。「我經過大廳時,聽到老爺和夫人在談你的終身大事!」

  言彩露出一抹苦笑道:「他們還在憂心我這輩子嫁不出去麼?」

  「不、不是!這次不一樣!老爺說已經替你找到好對象了!」

  「嗄?!」

  言彩吃驚地抬頭對上含梅認真到不行的表情,她敢確定含梅絕不是在同她開玩笑。

  「怎麼可能找得到呢?我……」她下意識地伸手,撫上已經日漸失去知覺的左腿。

  自從十年前元宵夜的那場刺殺事件發生之後,她的人生也隨之改變,可說是徹徹底底地被破壞掉了。

  她以為腿上的傷無大礙,可是當含梅將她扶回家後,她卻體力不支暈了過去,連夜高燒不退,爹急忙請來了大夫為她看腳傷、治大病,而娘則在她的床邊哭得死去活來,口口聲聲念著她這輩子算是廢了!

  高燒退後,一覺醒來,她的人生真的變得不同以往,她再也無法像常人一般行走,無法跑、無法跳,只能一跛一跛地,前腳拖著後腳前進,爹和娘最後能為她做的,只有給她一根枴杖作為彌補。

  即使如此,她也怪不了任何人。

  是她自個兒心甘情願,替人挨下這一記狠劍--

  「這不是找不找得到的問題,奴婢覺得姑爺的人選才是大問題!」

  瞧含梅一臉大驚小怪的模樣,言彩不禁化開臉上吃驚的表情,笑容也隨之緩緩漾開。

  「爹替我找了什麼樣的丈夫,我大概心裡清楚了。」

  「你怎麼可能清楚呢?」含梅愈說聲音愈大,最後簡直像在對她家小姐大吼大叫,情況足以叫人大稱不可思議。

  「爹是不是幫我找了一個和我一樣有缺陷的人來當我的丈夫?」言彩笑問,語氣雲淡風輕,彷彿事件的主角兒根本不是她。

  「不是的!他非但沒有任何缺陷,而且還是小姐最應該痛恨的人!」

  「你的意思是……」言彩頓時感到口乾舌燥,努力地吞了口口水。

  「姑爺的人選正是護國將軍--衛不居!」

  「你說什麼?!」言彩激動地站起身來,不敢相信含梅所帶來的消息,會是真實的。

  「這是奴婢親耳聽見,絕不會錯!」

  「怎麼可能呢?將軍府是何等地位?咱們不可能高攀得起。」她只不過是官宦之女,配不上他呀!「奴婢也不曉得,只聽老爺說他特地送禮到將軍府去,除了恭賀衛將軍屢立大功之外,更為了替言府找有力的靠山,所以向衛將軍提親,孰料衛將軍居然一口答應了下來,讓老爺又驚又喜呢。」

  言彩幾乎沒了聲音。

  衛不居……爹竟然要將她嫁給衛不居?!

  她怎麼能嫁給他呢?他是勇猛果敢的護國大英雄,姜戰沙場,英氣煥發。

  每次他征戰凱旋而歸時,她都會吩咐含梅到城門口替他接風,再將熱鬧非凡的情形回來告訴她,雖然合梅總是不明白她的用意,可是還是努力地將整個經過繪聲繪影告訴她。

  聽著含梅的敘述和殘留在腦海中對他的記憶--出身將軍世家,本身又是個驍勇善戰的人,功績非凡,所以皇上下旨賜封,讓他子襲父爵,成為護國大將軍,永受人民敬仰、愛戴!

  正因為如此,她早對護國大將軍衛不居產生了孺慕之情,可這分情只有深藏在她心中,沒人知曉。

  「不行!我不能嫁!」

  她是個行動不便的瘸子,怎麼能答應這樁婚事而在往後拖累他呢?

  「當然不能嫁!衛不居可是害小姐瘸了腿的人,算是小姐的仇人,小姐怎麼能嫁給自己的仇人呢?」

  「不是--」含梅誤會她的意思了,但是她卻也解釋不清楚,不願意嫁給衛不居的理由是什麼。

  她不想透露自己暗藏深處的感情。

  「我要找爹拒絕這門親事。」

  言彩拿過斜靠在桌邊的拄杖,辛苦地走到門邊,又回過頭來對含梅說:「千萬不可以告訴我爹,我的腿是因誰而變成這樣子,知道麼?」

  「為什麼?」含梅覺得應該要將實情告訴老爺才對,這十年來她一直想找機會說,可是都被小姐阻止了。

  「我不想惹出多餘的紛擾。」

  現在爹已經要將她嫁給衛不居了,若是讓爹得知她的腿傷,是因為衛不居而造成的,爹更會要求衛不居對她負起終生大事之責。

  她不希望事情愈來愈複雜。

  「小姐……」含梅語重心長地問:「你不會覺得很不甘心麼?這十年來你都不快樂不是麼?」

  小姐所受的委屈她含梅是全看在眼裡的,當初因為貪玩而女扮男裝溜出府邸,從沒想到會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在事情發生之後,小姐將所有的過錯一肩擔起,沒留半個黑鍋給她背,這一點她是完完全全心存感激的。

  但是小姐的人生卻從此變得晦暗,這是她無法逃避的良心譴責。

  「我並沒有不快樂,你別想太多,瘸了這條腿,並沒有奪去我什麼,而且是我自個兒要衝出去替他挨劍,誰都沒有錯。」

  言彩也感到為難,她知道這十年來,含梅都活在自責的陰影下,然而含梅並沒有錯,一切都是她自個兒的衝動。

  她真的不怪任何人,不怪含梅更不怪他--





第二章

  鑼鼓歡天,人聲喧嘩,將軍府迎親的隊伍熱熱鬧鬧了一整條街,城裡的百姓們都站到外頭來湊熱鬧了。

  蜿蜒的迎親隊伍在言府大門前停駐,如一條艷紅色的蟒蛇,盤踞了所有人的目光。

  透過喜娘的吆喝聲,新娘子頭頂鳳冠覆蓋著喜帕,身著霞帔走進廳堂,一身典雅的紅色,與外頭的迎親隊伍形成璀璨的一體,在含梅的扶持下,緩緩曲膝跪地拜別了父母。

  喜悅是由外傳遞而來的,和新娘子此時此刻的心情毫無關係。

  喜帕底下的那張小臉,表情淡然,雖有施上胭脂水粉,卻將原本一張淨白容顏襯托得更加淒惻。

  為了反抗這段婚姻,言彩失去了笑容,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和爹娘抗議,甚至在迎親的前三天開始進行絕食,現在她早已經餓得兩眼昏花,四肢無力,一切都是任人擺佈而已。

  結局就是這樣注定了,無論她如何反抗都沒用。

  「小姐,你要撐住吶。」含梅小聲地在小姐耳際說道,心疼小姐身體虛弱,卻又不得違背父母之命。

  為什麼老爺和夫人要如此固執呢?小姐既然不想嫁就不要逼迫她嫁嘛!要小姐嫁給一個害自己瘸了腿的兇手,不是一件很殘忍的事麼?

  含梅心裡滿是為小姐抱的屈。

  經過一長串的拜別儀式,言彩終於起身步出廳門,但是走路的儀態卻不怎麼好看,雖然一旁有女婢攙扶,可是走起路來仍然是前腳拖著後腳走,一跛一跛地,徐徐走出言府宅門。

  言彩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剎那間,紛鬧的聲響戛然而止,吹鼓手的吹吹打打全停止了,百姓們的嘻嘻笑笑也全沒了,每個人都用著一副不可思議的目光,瞅著新娘子。

  新娘子有喜帕蓋頭,即使有再傾國傾城的容貌也都被掩住了,所以眾人不可能因為新娘子的美貌而吃驚,但是眾人卻偏偏看著新娘子看得全場鴉雀無聲,只因為這位未來的將軍夫人是個--瘸子。

  天吶!怎麼會這麼糟糕呢?

  將軍大人生得英挺俊拔,相貌出眾、舉止不凡,應當配一位才貌兼備的夫人,才是門當戶對呀。不一會兒,街上又熱鬧起來,但是這樣的熱鬧並非是純粹的祝賀,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充滿議論紛紛與不敢置信的言論。

  言彩雖然早已經餓得眼冒金星,又隔著一層紅帕,但是對於旁人倒抽口氣、不勝唏噓的聲浪,她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這又怎麼能怪得了眾人呢?自從她的腿瘸了之後,便終日待在深閨內苑,足不出戶,壓根沒有機會和外頭接觸,即使她爹在地方上算是知名的官吏,也無人知曉原來言大人有這麼一個瘸腿女兒。

  「這怎麼配呢?」

  「啊!是個瘸子……」

  「女人一旦瘸了腿,即使長得再標緻也不好看了嘛!」

  「衛將軍怎麼會答應娶一個跛子,來當將軍夫人呢?」

  「衛將軍肯定是不知情吧……」

  還未踏進將軍府的大門,旁人便已經投來反對的聲浪,言彩心裡定是不好受,但是又如何呢?

  她現在只覺得渾身發軟,直想不顧一切往身旁的含梅身上倒去。

  聽到這樣的議論紛紛,心裡受到強烈震撼的人不只是言彩而已,坐在通體雪白駿馬上的新郎官,更是一臉陰氣沉沉。

  那日接受了好友的建議,遂點頭答應與言府的這門親事,任言老在他面前如何稱讚自己的閨女,他都充耳不聞,反正他會點頭答應這門婚事,只是為了擺平皇上的指婚,與他當著文武百官抗旨一事。

  他對大師府人稱長安城第一美人的華江月都沒興趣了,又怎麼可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言千金情有獨鍾呢?

  這門親事的產生,只是剛好符合,他正要尋找一個用來息事的對象,而言府正巧上門提親罷了。

  但是衛不居萬萬沒想到,言府居然隱瞞了他這麼天大的一件事--言家千金是個行動不便的瘸子?!

  這樣有殘疾的新娘子,對今日浩浩蕩蕩辦喜事的將軍府來說,只能說是一件莫大的恥辱--

  好餓呀……

  一室冷清的喜房,言彩端莊地坐在床沿,經過一整天的折騰,又是跪、又是拜的,繁文縟節已讓她暈頭轉向,她因為餓了好久好久,乾嘔幾次,差點兒就吐了出來。

  如果當真嘔吐或暈倒,一定會鬧出大笑話吧?

  她因為瘸腿,已經讓將軍府的面子掛不住了,如果在婚禮上又出狀況,恐怕衛不居當真會不客氣地請她坐回頭轎吧。

  她不想拖累他,所以並不想嫁給他,即使坐上回頭轎也無所謂,可是她在乎的是將軍府的顏面--

  她可以捨棄自尊和名節,但是卻無法不去顧及將軍府的尊嚴!

  桌上的紅喜燭燃著兩簇火焰,橘紅的光芒映在白牆上,拖出冗長的陰影,桌上還擺滿了喜糖、喜果、交杯酒……

  她真的好餓、好餓……

  絕食是不是一個笨主意呢?

  她想用絕食的行為來反抗爹娘的決定,絕食果然成功了,但是她最後還是被大紅花轎送進了將軍府邸,成了將軍夫人。

  呼一聲,有人粗魯地推開了房門,又是呼的一聲地關上,卻有效地杜絕了滿室冷清和寂寞。

  衛不居昂首闊步地來到她身旁,伸手掀開蓋在她鳳冠上的紅喜帕,大咧咧地在她身旁坐下。

  言彩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低垂著臉。

  他渾身散發著一股剛烈的氣息,坐在他身邊,只能感受到一股壓迫感,漫天鋪地朝她而來!

  「原來你是個瘸子。」衛不居的語氣中帶有譏笑,言彩不可思議地抬起頭緩緩看向他,頭暈眼花地看著他唇畔揚著輕蔑的笑。

  她很想告訴自己,這絕對是因為頭暈眼花而看錯--但是掛在他臉上的非但是嘲弄的笑容,還有惡劣的眼神!

  他坐在她身旁,卻不正眼看她,而她一心一意地想專注凝視他英挺的側臉,卻力不從心,因為他全身上下有太多地方值得她去注意。

  他的肩膀雄壯寬闊,高出她半個頭左右,他的雙腿修長得不像話,如果他們兩人站在一起,一定是非常不適合的一對。

  「有什麼好看?」他忽然轉過頭看著她,不悅地咆哮。「你這樣不說話,直直地瞅著我看,讓我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長得……真好看

  一表人材,外貌軒昂出眾,龍眉鳳目,俊偉不凡,黑漆漆的瞳眸裡,閃著精銳的光芒,不過眉宇之間卻多了一股--氣憤!

  是氣憤沒錯吧?他看起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麼?你不會是個跛子又是個聾子吧?我叫你別再盯著我看了!」

  他確實是在生氣,而且氣得無處可發洩!

  生氣言府對他隱瞞言彩瘸腿一事,氣她今日讓將軍府顏面盡失,甚至氣她現在一臉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左一句瘸子、右一句跛子,如雷貫耳的咒罵聲,讓言彩感到痛徹心扉

  她實在不配擁有這個身份……他如此的完美無缺,是人敬人畏的大將軍,聽說連當今聖上都要敬他三分呢。

  而她身患殘疾,怎麼配得上當他的將軍夫人呢?

  定心思考之後,言彩張開了嘴,乾澀的喉嚨讓她一度無法順利開口說話,經過一整天的抿唇未語,她脫口而出的聲音是粗嘎難聽的。

  「你……休了我吧!」

  「休?!」衛不居愣了愣!

  他只想過這個媳婦不好、配不上他,但是從他率著迎親隊伍,到言府將她請進花轎起,他就從來沒有想過要休了她。

  「反正……我也不想嫁給你……」她有氣無力地說。

  衛不居瞪大雙眼,倏地跳起身,胸口有滿腔怒火!

  「你說什麼?!」他大聲一喝。

  這樣驚天動地的吼聲,將門外的含梅都給不顧一切地吼進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含梅進入內室後匆匆忙忙一問,也不管自己是什麼身份,心裡只怕小姐受了欺侮。

  「誰准你進來?」衛不居生氣地吼。

  含梅一抬眼對上將軍那雙盛怒的眸子,沒料到將軍是這麼可怕的人,一時之間吞吞吐吐說不出完整的話。

  「奴、奴婢--」

  「出去!」衛不居命令道。

  含梅看著坐在床上全身發顫的小姐,心裡不由得一緊!也不管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誰,立即拔腿飛奔到小姐身旁。

  「怎麼了?他欺負你麼?」

  言彩輕搖螓首,抿著唇不發一語。

  「他是不是說了你什麼?」看著小姐委屈的模樣,含梅心裡不禁產生一股忿忿難平。

  「他沒說什麼……」

  「我說她是個瘸子。」衛不居忽然接口道,表情自若得很,語氣卻是明顯地充滿不悅。

  聞言,含梅是滿心激動地想要找他理論,言彩則是一手按捺住含梅的手,縱使已經感覺到傷痕纍纍,也不願意讓任何人來責罵他。

  他並沒有錯,可是含梅卻認為是他害她瘸了一條腿,但是當初明明是她自己要去推他一把,替他擋這一劫,沒有絲毫勉強。

  若是問她怎麼會有捨身救人的勇氣,她心中是沒有答案的,只能說是一時解不開的緣分所致。「將軍……怎麼能這樣說小姐呢?」含梅戰戰兢兢地問向一臉慍色的衛不居,深感他的可怕與可惡。

  「她是瘸子,我說的是事實,不是麼?」他無情的言語化成利刃,狠狠地劃過言彩的心扉。

  「別再說了……」言彩發出了小聲抗議,但是說話的聲音卻幾近不可聞。

  坐在她身邊的含梅只能聽見她呢喃的聲音,衛不居壓根不知道她有開口過。

  「如、如果將軍嫌棄我家小姐,又何必娶她呢?」

  「你是言府的丫環?」衛不居冷笑道:「你何不回去問你家老爺當初是如何跟我提親?他可有說過他的女兒身患殘疾?從頭到尾都是惡意的隱瞞、欺騙,讓將軍府丟盡了顏面!」

  轟地!

  言彩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的一顆真心被轟成片片,似乎再也拼湊不完全了。

  她抬起水燦的眸子,緊緊地鎖住他黑漆的瞳眸,儘管全身失去了力氣,還是要奮力地站起身。

  含梅伸手攙扶小姐虛弱的身子,心急地說:「你別逞強呀!快坐下吧,瞧你站都站不穩了。」

  言彩搖了搖首,緩步走向衛不居,伸出羸弱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努力地使上力氣。

  他定定地看著她一臉慘白無血的模樣,心裡沒來由地一震--

  天!她的臉色怎麼會白成這樣?分明塗了胭脂、抹了粉不是麼?竟然還無法掩去她一張憔悴容顏。

  衛不居訝異她扯住他衣袖的手,傳遞而來的強烈顫抖,更震驚於她那一臉慘白卻又充滿堅定意志的漂亮雙眸。

  「休了我--」

  話甫落,她整個人也失去意識地癱進了他懷裡!

  「小姐?!」含梅尖叫出聲。

  「閉嘴!到外頭去叫人請大夫!」衛不居大吼道。

  含梅害怕地點了點頭,趕緊到外頭去喊人來幫忙。

  「混賬!你最好平安無事給我醒來!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休了你!」

  這……只是不想如她所願的警告意思吧?沒別的。

  他在心底胡思亂想著。

  大夫替言彩把脈之後,開了幾帖藥方交給衛不居,他立刻差人去藥鋪取藥、到廚院煎藥。

  大夫告訴他言彩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營養不良,又加上一整天的折騰才會暈倒。

  大夫離開之後,衛不居一手背在身後,疑惑的目光投向佇立在床邊的含梅。

  「奴、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可憐的含梅,肯定是被眼前這個壞人嚇壞了!才會目光飄遠飄近,語氣游離不定。

  「你是她的貼身丫環,又陪嫁到將軍府來,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你家小姐身體好壞?」

  想起小姐為了拒婚,而絕食三天有餘,含梅真是愈想愈氣、愈想愈替小姐抱不平。

  她鼓足勇氣開口道:「其實……小姐會病倒是因為絕食的緣故。」

  「絕食?」他不禁暗忖。「為什麼?」

  「因為小姐壓根不想嫁給你!」

  死了!

  看著衛不居愈轉愈陰暗的臉色,含梅不由得全身發顫!

  她發覺自己是個很沒用的人,照顧不好小姐,也護不了自己,還白癡地自找麻煩惹怒了衛不居!「你說……」衛不居伸出食指指向躺平在床炕上的女人,咬牙切齒地問:「她不想嫁給我,所以選擇絕食來抗議?」

  含梅低下臉去,還是很不怕死地點了點頭。

  衛不居胸口有一把火焰熊熊狂燃著!極度燃燒的怒火,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化成一團火,他現在的情緒簡直可以用怒不可遏來形容!

  砰地一聲!

  他掄起拳頭擊向桌案,擺在桌面上的杯壺原地彈跳了一下,含梅已經死閉著雙目,不敢看也不想看,就像害怕一睜開雙眼,衛不居那顆拳頭就會朝她揮來似的。

  衛不居的激動也將意識混沌的言彩驚醒,她緩緩地張開惺忪的眼睛,朝周圍的人物看去,她先是看到他那張暴跳如雷的表情,才慢慢地注意到站在床沿的含梅一臉懼色。

  「怎麼了?」她終於找到聲音開口問了一句。

  「小姐!你醒來了?」含梅刷亮了驚喜的眸子,開心握住小姐依然羸弱的手。

  「我怎麼了?」言彩閉了閉眼,還是有些睏倦、疲累,但是她知道她現在必須把話說清楚。「我暈倒了,對麼?」

  「嗯!嚇了我一大跳呢!」含梅緊握住小姐的手,很是擔心小姐又會暈過去而不省人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含梅搖了搖頭,高興得泫然欲泣。「你沒事就好。」

  言彩幽淡的目光移向站在桌旁的他身上,仍然是怒氣盛狂、威嚴凜然的模樣,好不嚇人。

  可是她並不怕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就是不怕他,像是心裡知道他是一個脾氣暴躁、卻心地善良的好人似的。

  「你……」

  「閉嘴!」衛不居大聲怒喝道:「我警告你最好不要開口、閉口就是叫我休了你!否則--」

  否則什麼?他能對她怎樣呢?

  衛不居生氣地踢倒一張椅凳子,還是想不出「否則」之後要接什麼,言彩卻已經幫他想好了。

  「否則就休了我,好麼?!」

  「你--」衛不居瞪大雙眼看著她,為之氣結。「你又叫我休了你?!好!我會做到!我一定會做到!既然你這麼不想嫁給我,不願意到連命都不要,我還會稀罕麼?」

  言彩看著他盛怒的英挺臉龐,心裡是五味雜陳的。

  「不……」衛不居沉下臉色,冷然道:「應該說我本來就不稀罕。」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生氣地拂袖離去,留下的只有滿室的尷尬和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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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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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3 19:2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才洞房花燭夜便鬧得不愉悅,連交杯酒也沒喝,這樣的兩人算夫妻麼?這樁婚事可以成立麼?恢復精神之後的言彩,一整晚輾轉難眠,腦子裡想的就是這件事,因為她實在感到手足無措。

  她的堅持似乎惹得他很不高興,甚至可以說是暴怒--

  唉!他一個大男人,脾氣卻不怎麼好吶。

  她是個行動不便的人,嫁給任何人都會成為對方的負擔,何況是他--她真的不想連累他來照顧自己呀。

  言彩的心思在一晚的思量過後,又開始沉悶、複雜起來。

  天初亮,含梅替她端來清水,如同往常一般,替她梳發、扎發,服侍她穿上衣服。

  如果不是因為寢房不同,她真的會以為自己還待在言府裡,而這幾日來的掙扎和抵抗都只是南柯一夢罷了。

  「小姐。」

  言彩從含梅的呼喚聲中回過神來。

  「你在想什麼?」

  「沒有。」她淡笑。

  「還說沒有,瞧你魂不守舍的,想必一定是堆了滿心的心事吧?」含梅精明地猜到。「也一定和姑爺有關吧?」

  言彩低下臉來,沒了聲音。

  「奴婢知道小姐很委屈,但是現下小姐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嫁給一個討厭的人已經很痛苦了,你又何苦再虐待自己的身體呢?」含梅的話不知道該說是好言相勸,還是挑撥是非。

  她一心一意認為小姐會排斥姑爺是因為陳年往事,殊不知言彩心裡的想法又是另外一回事。

  言彩抬起頭看著含梅,想對她老實說:「其實我--」

  「嫁給我真的讓你覺得很慘是麼?」

  衛不居忽然出現,大搖大擺走進內房,讓言彩主僕兩人都冷不防倒抽一口氣,嚇了一大跳。

  「姑、姑爺好!」含梅匆匆忙忙答禮,低下臉的同時暗自咬舌,怪自己嘴碎惹事。

  言彩僅是用一記幽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隻字半句。

  看見她意外的沉默,衛不居心裡竟然又是一陣生氣--

  他本來想,如果她見到他之後,再多說一句有關休離的字眼,他一定會義不容辭地成全她。

  但是遇上她現在如此沉默不語的情況,他心裡的氣憤,遠遠超過她不斷要求他休離她的時候。嘖!她不會是專門嫁來將軍府要氣死他的吧?

  「你是不想和我說話?還是無話可說?」

  言彩抬頭看著他,眸光一望便望進他眼底裡,她看見的是他單純的生氣,感覺不到心機。

  也許她的感覺是不對的,或許他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麼簡單易懂,可是至少她看著他的時候,他的容貌只比十年前的他,多出一分男人的陽剛味,英挺俊秀的五官還是沒什麼改變。

  她甚至還記得,那時候他擔心的眼神和表情,真摯地想送她回去、想為她請大夫……

  她真的都記得,記得他的熱情,記得他生氣的表情是呀!他從以前就是個易怒的人,不是麼?

  她捨命救他,但是卻得到他一句罵:你真笨!

  十年前的他和十年後的他,記憶居然還是連貫起來了。

  她定定地凝視他,動也不動、吭也不吭一聲。

  衛不居被她一雙大眼睛瞅視久了,也覺得怪不自在地,他有些掩飾困窘地別過臉,生氣道:「不是叫你別有事沒事就盯著我看麼?會讓我覺得渾身不舒服!」他覺得自己變得很莫名其妙。

  不喜歡這個女人,別理不就得了?倒可以和她斷得乾乾淨淨、毫無瓜葛,何必與她這樣鬧得氣憤難平?

  他真是有病!

  「咳。」他乾咳一聲,清清喉嚨:「你可能還搞不清楚自己的份量吧?讓我告訴你,如果說今日你和我之間,會有個人對這樁婚事極度不滿,那個人會是我,不應該會是你。

  「所以你為了拒絕和我成親,而表現出種種反抗的態度和行為,都是不對的,只有我有資格嫌棄這段婚姻,而你只能慶幸你爹對我說了大謊、隱瞞你瘸腿一事,我才受騙娶了你。」

  這些話語從他嘴裡說出,為什麼會特別傷人呢?

  言彩不知道是自己的情感太脆弱,容易被他傷害?或是當真禁不起風言涼語?

  自從瘸腿之後,她接受不少同情的眼光,因為從此躲在府中,沒到外頭見過什麼人,所以自然沒有感受過別人對她的歧視。

  但是現在她徹徹底底感受到了,雖然十分難受、痛苦,可是她選擇吞忍下來,不去反駁。

  這十年來,她已經害含梅難過自責不已,她不希望再讓他過意不去。

  不管知道真相之後,他會不會對她感到有些抱歉,總之她不想讓他知道,她的腿是因他而殘,是希望連丁點內疚都不要給他。

  「如果你在府裡閒來無事,我不反對你和那些下人做同樣的事。」他愈看她恬靜的模樣就愈不滿!

  不知道為什麼,他偏不喜歡看她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好像什麼事情都傷害不了她。

  現在他甚至要剝奪她享受安逸的權益,倒要看看她這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是否能處變不驚。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照做。」只要是他吩咐的事。

  不料,她的反應還真是穩若泰山,說話時眉頭更是皺也不皺一下,一副淡然處之。

  一股狂烈的怒氣又從心底產生,迅速地躥上腦門,他簡直氣炸了!氣得七竅生煙、眼前的人都不是人了!

  她不是人!不是人--

  「我話說清楚了!」他低吼之後轉身離開,讓言彩真的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為什麼她會覺得他生氣得有些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他何必要因為一個女人而生這麼大的氣?他到底在氣什麼?她有什麼好值得他動怒?

  衛不居隱身在大樹後,從遠處觀視那個女人,與一千下人在後院灑掃的情形。

  那個女人--言彩。

  一想到她那堅定的眸光,帶著倔強、固執的眼神,口口聲聲要他休離她,他的心底便沒來由地想發一陣光火。

  休妻這種事應當是他自己提起,不應該是她先脫口而出,他才想到自己可以這樣對待她。

  他從沒想過要休了她,即使在知道她身患殘疾之後,他也只是氣憤言府對他隱瞞實情,並沒有任何想要退親的念頭,也許他只是嫌麻煩,懶得再去尋找下一個對像來撫平抗旨拒婚一事。

  她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很堅定,不僅是不願意嫁給他而絕食,甚至連他的羞辱,她都照單全收。

  她愈是不卑不亢,愈點燃他心中的怒火!

  他倒要看看那個女人,究竟有什麼本事堅持下去

  「唉!你們看夫人……真的是個瘸子呢。」

  當言彩認真地打掃,耳邊卻不時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音,全是在討論她有殘缺的腿。

  她充耳不聞,當作沒聽見。

  「將軍怎麼會叫夫人來做我們這些下人的工作呢?」

  「呵!一定是因為夫人是個瘸子,被將軍嫌棄了。」

  嫌棄--

  言彩心頭一縮,萬分難過,有股悵然若失的感覺。

  她是個行動不便的瘸子,在何時何地都有可能造成別人的負擔,任誰都有資格嫌棄她呀。

  言彩抬起小臉看向說話的女婢們,她們竟然也不迴避她的目光,大咧咧地露出輕蔑的眼神迎向她。

  因為她們的主子心裡沒有她,所以她們也膽敢輕視她,是不?

  言彩有點想笑,心裡不難過,並不表示她可以完全接受這些歧視的神態,但是她能說服自己往另一方面去想--

  他討厭她算是好事,這樣一來,總有一天他一定會休離她,她便不會變成他的負擔了。

  儘管這樣想,心裡產生失落感卻總是難免的,當她臉上迅速掠過一抹黯然神傷的表情,卻準確無誤地落入他眼中。

  她心裡頭還是會受影響,對吧?

  得知這樣的消息,他心底也產生了複雜莫名的情緒--能動搖她看似平靜的心緒,不是他的目的麼?怎麼當他清楚瞧見她臉上受到傷害的神色時,他會覺得更加生氣?

  這不是太奇怪了麼?

  辛苦勞碌一整天,言彩真的覺得全身的四肢百骸都要被拆散了,只能感到酸痛不已。

  她沒體會過下人工作的辛苦,自從腿受傷後,她的生活起居更是處處需要含梅來照顧,麻煩別人真的不是一件好受的事,現在含梅正努力學著將軍府裡的規矩,剛好有機會讓她也學習獨立。

  來到將軍府,衛不居對她投以怒顏,刻意讓她難堪,卻反而讓她有了新體驗、新感觸,似乎並不壞。

  她應該感激他才是。

  當言彩拖著後腳,行動不便地走過後花園的石路小徑,險些被幾顆較突出的小石子絆倒,幸好她及時穩住重心,否則早已跌得四腳朝天,想想那種情況肯定慘不忍睹。

  因為要和大夥一起工作,所以她不方便將拄杖帶在身邊,少了拄杖,她走起路來都格外吃力。

  正當她暗自慶幸已經快要平安走過,道彎曲延長的石路小徑之際,前腳卻大意地拐了一下,整個人立刻像失去重心般撲地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忽然迅速攬住她失衡的身子,免去她慘跌的命運。

  「噯?謝謝……」

  穩住身子之後,她頭也不敢抬,脫口道謝之後立刻掙脫了對方的擁抱,深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走路小心一點。」一道渾厚的男聲從她頭頂傳來。

  她倏地抬頭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人,不知道從哪裡產生的自然反應,居然立刻踉蹌地後退一步。看見她有此反應,衛不居心中的怒火,又辟里啪啦地熊熊燃起來。「你那是什麼態度?我大發慈悲扶你一把!你居然還表現出這麼不屑的樣子?!」

  不屑?

  她有麼?她只是不希望和他太靠近,免得被他迷人的魅力引去全部的心思,陷入一場無法自拔的苦戀裡,如此一來,有天他若要她離開,恐怕她也力不從心了。

  「你心裡該不會在嫌我多事吧?」他挑高一道英氣逼人的眉,臉色大大不悅地問。

  如果她敢說是,他一定會讓她當場死無全屍!

  言彩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緊縮全身上百條的神經,不容許自己看他又看癡了。

  他說過兩次了,她不能一直瞅視他,否則會令他感到渾身不舒服。

  所以言彩別開臉,不去看他臉上怒氣滿盛的表情,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不屑正視他,純粹依照他的吩咐而已。

  但是看見她這樣處之淡然的反應,衛不居除了暴怒之外,還能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你這個女人,真的非要逼我掐死你才甘心麼?」他雙手握拳,不敢把握自己不會動手揍她。

  為什麼會這麼氣她?

  因為她瘸腿,讓他覺得丟臉?應該不是,若是,他大可以欺瞞之由,請她坐上回頭轎。

  每次和她碰上面、說過話,他就會忍不住怒氣騰騰,絕不是因為她身患殘疾讓他覺得丟臉。

  衛不居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原因,可以讓她將他氣成這般。

  「你為什麼還要生氣呢?」她語氣幽幽地問:「我不是都照你的話做了麼?」

  照著他的話?

  聞言,衛不居不禁怔忡--

  是他叫她要表現出這種疏遠、生分的態度麼?嘖!他怎麼想不起來他有這樣說過。

  「還是很謝謝你剛才扶住我,謝謝。」她白皙的臉龐漾出一抹淺淺的笑痕,另有風情。

  他斂下險些被她的笑容吸引的目光,冷言道:「不用謝我,因為我只是可憐你是個瘸子。」

  她的心一陣揪痛!淡瞟他一眼,她點了點頭,最後掉頭而去。

  看著她轉身離開,纖細瘦弱的背影十足惹人疼惜,可是他無法對她付出感情,因為她配不上他--  





第四章

  不用謝我,因為我只是可憐你是個腐子……

  已經整整兩天沒見到衛不居,但是他說的話還完整地存在她的腦海裡,她本來以為他會伸手扶她一把,是因為於心不忍,孰料,原來一切都是她奢望,他對她付出的只是可憐而已,沒有其他的了。

  老天……她怎麼會開始貪心地期待,他對她有不同的感情呢?

  沒有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會看上一個身患殘疾的女子,她還是別做夢,趕緊回到現實吧!

  「小姐。」含梅梳整小姐烏黑亮麗的髮絲,從銅鏡裡看見小姐一臉心事重重的表情,向來關心小姐心情好壞的她忍不住過問:「小姐怎麼了?奴婢覺得你似乎有心事。」

  言彩回頭看著含梅,有股衝動想要將自己對衛不居的孺慕之情,向含梅傾訴,但是話哽在喉間,卻出不了聲音。

  「我……」

  為什麼不敢告訴含梅呢?

  她心底的秘密都是和含梅一同分享的,惟獨傾心衛不居--她真的說不出口。

  含梅定定凝視小姐,笑道:「你別猶豫和掙扎,想清楚了,慢慢告訴奴婢就行了。」

  「其實……我……」一開始,言彩有些許的吞吞吐吐,一時找不到適合的詞彙來敘述這份感情的發生,最後她定心思考,決定不作任何掩飾地告訴含梅。「我喜歡……衛不居。」

  言彩羞紅了雙頰,一臉飛霞流轉,震撼得含梅一雙眼瞪得老大,幾乎快跳出眼眶。

  看著含梅板著一張驚愕莫名的表情,言彩暗地歎了口氣。

  她喜歡衛不居真是這麼值得驚訝的事麼?她倒是覺得很正常呀!

  與他初次相會的剎那間,她就被他那張俊秀不凡的五官給深深吸引了,只是沒人察覺這分悸動罷了。

  「你怎麼會、怎麼會喜歡他呢?他可是害你受了重傷的元兇呀!」含梅極力反對。

  「不,你誤會了。」言彩為他辯解道:「他不是傷害我的兇手,砍傷我的人是個黑衣刺客。」

  「這奴婢當然知道,但是那名黑衣刺客要刺殺的對象是姑爺,你是為了救姑爺才受重傷,所以等於是姑爺害慘你!」含梅將小姐受傷的重責,推了大部分到衛不居身上。

  「你不能這樣想,當初是我自己要衝上前推開他,誰也沒有勉強我,所以他沒有錯,你也沒有錯。」言彩凝視著含梅,滿心感激。「我知道這十年來你一直在責怪自己,但是你並沒有任何錯呀!我這腿傷……是我自個兒找來的,與任何人都無關。」

  「小姐……」

  「我都不怪誰、也不怨天了,你又何必為我自責呢?」言彩笑了,很寬容的一抹燦笑。

  她心裡壓根沒有責怪過含梅,但是惟有她露出寬容的笑和說出原諒的話,含梅才能真的感覺到釋懷。

  「可是姑爺對小姐的態度實在很惡劣,而且他的脾氣還很不好,動不動就大發雷霆,甚至差使你去做下人該做的工作,太過分了。」含梅最看不過去的就是這件事!

  雖然言府的地位不足與將軍府分庭抗禮,但是老爺好歹是朝廷命官,小姐也算是出身名門的千金,怎麼能去做她們下人的活呢?

  「無所謂,做了反而覺得滿足。」

  「滿足?」小姐沒說錯吧?「幹活是累人的事,怎麼會覺得滿足呢?」

  「以前在家裡,只會接受你和大家對我的照顧,全然不知你們工作的辛勞,他給我這個機會去體會,也讓我覺得自己並不是身患殘疾之後,就等於是個廢人,我還是能自個兒做很多事。」

  含梅忘了自己該說什麼,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小姐看起來是這樣美麗、燦爛、自信、動人……

  如果姑爺真的不懂珍惜小姐,她心裡絕對會恨死姑爺!

  叩叩!

  一名女婢在言彩的寢房前佇足,伸手敲門喊道:「夫人,將軍要你現在立刻到後園的涼亭見他。」

  言彩和含梅面面相覷,心裡各有想法。

  「我知道了。」

  言彩應了聲便要起身,含梅立刻深感事情不單純。

  「還是別去吧?」含梅惴惴不安說:「或許姑爺又想什麼方法要欺侮你呢!」

  「別擔心,我承受得住。」

  言彩只給予含梅一抹笑,仍是堅持要去見他,只要他願意多看她一眼,承受什麼打擊都無關緊要了。

  涼亭內,一桌珍饈美味,三個綾羅錦緞的男子分立而坐,一位是富可敵國、甲霸南方的商人龔天洛,一位是舌粲蓮花、足智多謀的梁後犧,一位便是掌權半邊天下的護國將軍衛不居。

  他們三人是結識多年的好友,堪稱莫逆之交。

  龔天洛住在遙遠的南川縣,鮮少上門作客,這次因為衛不居突然娶妻,所以千里迢迢趕來送上大禮。

  「雖然晚了一陣子,但是還是祝你們夫妻兩人百年好合。」龔天洛沒有想過這樁婚姻之間的曲折,兀自認為是衛不居遇見了心儀的姑娘,所以匆忙又倉促地成了親。

  「天洛,我不是跟你說過,千萬別在將軍府內道喜麼?」梁後犧手持玉扇,扉得挺激烈地。

  「放心吧。」龔天洛自若地道:「值得被一掌轟爛的,只有你這張善於陷害人的嘴。」

  「呃……」扇得激烈的扇子突然之間變得有一扇、沒一扇地。「你們太不懂得欣賞和讚美了,我的口才好,談笑風生、辯才無礙,或許是忠言逆耳吧,你們才會對我這張嘴有異議。」

  他記得不居說他的嘴愛挖苦人,讓他心裡不服許多天,不料天洛竟然又說他的嘴善於陷害人,讓他更是非反駁不可。

  他們三人每次聚首,都非要吵吵鬧鬧,其中一定會有人發火、有人頭疼、有人勸阻。

  「啟稟將軍,夫人來了。」家僕恭敬稟告之後便退下了。

  當言彩一跛一跛地走到涼亭的階梯前,龔天洛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但是心底卻有些吃驚,他掃了一眼衛不居高深莫測的神情,居然是他們結識多年以來,他最無法洞悉他的一次!

  「這兩位是我多年好友,向來都是將軍府的貴客,所以絕對不能有招呼不周之處。」

  這會兒,不僅是龔天洛直直地盯著衛不居,連梁後犧也不由得皺起眉頭看著他--

  沒想到一向不拘小節的衛不居,竟然會說出這麼不符他個性的話?實在太叫人吃驚了。

  「臣妾知道了。」言彩識禮地回答道。

  她愈是逆來順受的模樣,就愈容易挑起衛不居心底的怒氣。

  「既然知道了,還不懂得過來服侍麼?」他對她說話的語氣,總是這麼不耐煩和不悅。

  言彩黯然地點頭,舉步維艱地走上台階,少了支撐力量的拄杖,走起路來已經是很吃力的事,更何況是步上階梯。

  看著她努力走上台階,額際沁著辛苦的薄汗,任誰看了都會於心不忍,惟有坐在方亭裡這三個男人,居然一臉無動於衷。

  衛不居沉著聲音道:「斟酒。」

  「是。」

  言彩小心翼翼地端起酒壺,在他們三人的酒杯裡倒酒。

  龔天洛淡瞟了言彩一眼,既坦白又直接地問:「你怎麼會娶一個身體有殘缺的女人為妻?」

  「噗!」梁後犧才剛舉杯佔了一口酒,卻聽見龔天洛過於直接的問話,立刻噴酒。

  言彩當然也嚇了一跳!

  雖然襲天洛問話問得直接,可是言彩並不以為忤,因為她感覺到龔天洛只是將他心中的疑問說出,沒有絲毫惡意。

  衛不居看了言彩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有心人刻意隱瞞,想提早發現事實也難。」

  龔天洛立即會意。「既然對方是刻意隱瞞,你大可退婚。」

  「省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很討厭有人在他耳邊說著退婚、休妻之類的話。

  「你甘心被欺騙?」

  衛不居一向是火爆浪子個性,終身大事被搞成一團糟,豈有不生氣、不發火的道理?

  「反正我只是想應付皇上才娶妻,對象是誰並不重要,你看她已經是個瘸子,如果我選擇退婚,她不是更可悲了?」衛不居其實並不想說這些沒意義的話,來傷害她。

  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刺傷她?

  讓她感到傷心難過,他會覺得快樂麼?

  答案是不會,因為他一點都沒有開心的感覺,反而愈覺得生氣,但是他卻沒辦法阻止自己繼續傷害她。

  「你是因為可憐她,所以才沒退婚麼?」梁後犧又開始好奇起來。「沒有其他原因摻雜麼?」

  「你想說我喜歡她,是不?」

  梁後犧才一開口,衛不居便探進了他嘴裡的話。

  「呃……不是麼?」梁後犧不要命地問。「如果不是因為喜歡她,怎麼會捨不得退婚呢?」

  他還特地用上「捨不得」三個字。

  衛不居當然明白梁後犧愛攪和的個性,不要去理會就行了,但是他心裡卻有股想反駁的衝動。她憑什麼讓他喜歡?

  一身怪脾氣,被罵也沒反應,安靜得像沒有形體的幽靈,不要說喜歡她,想親手掐死她還差不多。

  雖然他從來沒動手打過女人,不過難保她不會是第一個!

  「我是在可憐她,你們不懂麼?」衛不居的眼底帶著輕蔑的目光。「我怎麼可能看上一個瘸了腿的女人。」

  言彩微微頷首,受傷的神色已經學會不再表現出來了,縱使心底難過,也不需要讓他知道呀。

  他不肯休了她,是因為可憐她,這也算是一種折磨她的方式,但是久而久之,她就會習慣了。

  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人真正去悲傷,就算受了傷,還是有痊癒的一天,不是麼?

  她何必計較他傷害她有多深呢?

  衛不居看著言彩安靜不語的模樣,著實有些驚訝。

  她的性情還真好,居然可以如此心平氣和地站在一旁,接受三個男人對她品頭論足一番。

  難道她真的不在乎麼?

  衛不居心裡開始煩了,卻找不到宣洩的方法。

  「夫人沒有什麼話想說麼?」梁後犧更不怕死地問向言彩,反正有天洛在,就算他要被橫抬出將軍府,也還有人幫忙抬。

  言彩恬靜地輕搖螓首,沒有多話。

  這樣的難堪,既然是他給的,她就接受,只要不去想就不會覺得難過了--她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你站在這裡只會破壞我們的好興致。」他不留情地說。

  言彩愣了愣,仍然是選擇安靜地退下。

  龔天洛和梁後犧不約而同地看向衛不居,突然發現這個認識多年的朋友,居然會欺侮一個弱女子。

  「唉!」他們又一起重歎了口氣。

  龔天洛和梁後犧離去之後,衛不居心煩意亂地來到言彩的寢房,他伸手推門而入,原以為言彩會在裡頭,卻發現寢房裡空無一人。

  這麼晚了,她會到哪去?

  衛不居莫名地關心她的蹤跡,這樣矛盾的心緒連他自己都摸不著邊,直讓他想發火!

  等了一會兒之後,他逐漸不耐煩起來,決定親自去找她,但是起身要步向門外的同時,又遲疑了。

  他找她做什麼呢?找氣受麼?

  衛不居退了一步,踅回床炕坐下。

  他怎麼會想來找她呢?他們一碰面,總是會無端地挑起僵持的氛圍,他能跟她面對面好好說話麼?

  如果他沒辦法心平氣和對待她,給她的只會是更殘忍、更不可預料的傷害言詞罷了。

  咿呀一聲,言彩推開房門走了進來,一見到衛不居坐在房裡,著實嚇了好大一跳!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吃驚的表情很逗趣,不敢置信中又帶著淡淡的驚喜,或許是他會錯意吧,但是他真的覺得她那張蒼白的小臉上,透露出一抹輕描淡寫的喜悅,似乎是因為見到了他--

  「將軍府裡,有什麼地方是我不能去?」他這時候居然神奇地沒發起怒氣。

  「呃……我不是那意思。」她低下臉來,也察覺到他沒生氣一事,應該是和好友相聚的喜悅,沖淡他心中的不悅吧。

  衛不居起身走向她,每當他愈靠近她一步,她的心跳就愈激烈,呼吸也逐漸感到急促。

  「這麼晚了,你不待在房裡,上哪去了?」他板著一張嚴肅的臉問她,不怒自威。

  「我去廚院幫忙洗碗盤,收拾晚膳之後的飯菜。」她誠實無誤地回答,小心翼翼地不想打壞這樣平靜的談話空間。

  多麼難得,他們居然能和平地說話超過五句以上。

  「你去廚院做這些事?」

  「嗯。」她點點頭,抬眼偷覷他的表情一眼,發現他的臉上寫滿疑惑和驚愕。

  怎麼了?

  她所做的全是他吩咐的事,他該不會又要生氣了吧?

  看著衛不居臉上逐漸詭譎多變的神色,言彩心裡不禁一陣擔心,寒冷天候中,呼吸也感到難掩的冷意。

  「誰叫你去做那些事?!」

  瞧!他果然又生氣了,而且依然是氣得沒有原因、沒有理由,莫名其妙一陣怒氣狂襲而來。

  「是你說如果我閒來無事,可以去做下人的活兒。」

  「我沒說可以!」

  「但你說不反對。」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衛不居瞪大雙眼看著她,如果他的眼神當真可以殺人,她肯定已經輪迴投胎過好幾次了。

  「你為什麼每次都要和我作對?」他從牙縫逼出這句話。

  言彩從來沒想過要觸怒他,更不想在他已經動怒之後,再將他的怒火愈烘愈高漲。

  可是當他怒氣騰騰地質問她這麼一句話時,她心裡竟然無法苟同,甚至想反駁他。

  就在她開口的同時,他卻搶先一步咆哮道:「你行動不便,還跟他們做什麼工作!」

  這下子,她心裡當真不服氣了。「誰說我無法和他們一起工作?我只瘸了一條腿,又不是全身癱瘓、殘廢,掃地、灑水、洗碗這些事我都會做,你要看輕我也該有個限度吧?」

  他應該是第一次聽見她說這麼多話吧?

  她的臉蛋小小的,不過他一個巴掌大,面容白皙潔淨,說到激動處眼神燦亮,肌膚透白的雙頰,還會泛起兩團淺色潮紅,這樣看去實在非常漂亮,讓人有股心動的感覺。

  心動?

  怎麼可能?!他對她不可能會有這種感覺!絕不可能!

  衛不居嚴肅著臉,逕自奪門而出。

  言彩回過頭,用目光追隨他匆忙離開的背影。

  她怎麼會戀上這麼一個易怒的男人呢?這樣對她一點都不好呀!

  但是她偏偏就是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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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3 19:29:5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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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言彩手握掃帚,有些心不在焉地掃著一地白雪。

  昨晚忽然下起一場雪,今日醒來,窗外一片白雪皚皚,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清涼透徹心扉,令人忍不住感到畏寒,天候真的愈來愈冷了,大伙似乎都怠於工作。

  含梅勸她今日待在房裡歇息,但是她卻閒不住,於是又自動自發地來到後院灑掃。

  下了滿地白雪,她走起路來更加辛苦,不過為了印證她反駁衛不居的那些話,即便是跌倒了,自己也會咬牙爬起來。

  她的腿雖然廢了,但是她的心並沒有廢,不需要誰來同情她、可憐她,因為她也不是一個可憐人。

  奇怪?她怎麼會有反駁他的勇氣呢?

  她一直都將他的話放在心底,即使再痛再苦也會接受,可是當他否定她全部的能力時,她心裡是充滿激動的!才會忍不住衝口而出,將心裡的想法一股腦兒地說出來。

  最後他不發一語地離開,對她是否又產生什麼不滿呢?

  她真的沒有辦法去揣測。

  衛不居隱身在樹幹後,經過一整夜深思熟慮,他約略抓住了自己每次見到她,便情緒失控的原因--

  或許,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討厭她……

  他深呼吸一口氣,真的不願意再想下去,只怕理出一個真正的答案後,他會更加失控!

  「啊?!」

  一聲尖叫傳來,當他抬起沉斂的雙眸看向她時,她已經因為失神,而步伐踉蹌地滑倒在雪地裡。

  沒任何遲疑,他立即飛步過去,想要將她從雪地裡抱起,但是猶豫卻在這時候產生,他佇立在她身前,卻只願意伸出一隻手將她粗魯拉起,毫不懂得憐香惜玉。

  「謝謝你……」

  她剛才跌坐在地上時,由下而上仰望著他,一片雪白的天地裡,他如此瀟灑昂挺地佇立在她面前,猶如天神降臨,俊逸非凡,教她一顆心不由得加速狂跳起來。

  不過當他伸手將她由雪地里拉起時,她美好的幻想都在一瞬間毀滅,因為她直接聯想到上次也是如同這樣的情況,他雖然對她伸出援手,卻毫不留情地用言語刺傷她。

  他對她只有鄙夷和輕視,會拉她一把,是因為可憐她身患殘疾。

  「你腦子有問題是麼?現在是什麼天氣,你竟然穿這麼單薄!府裡所有僕役都不知道躲到哪去偷閒了,你居然還這麼不要命地在這裡掃雪?」他怒氣橫生,卻說不出口,其實他是在擔心她的身子受不了冷氣侵襲。「你不知道下了雪之後,地上會變得濕滑麼?你的腿--」

  他及時打住,差一點又要惹她傷心難過了。

  言彩抬起眸子淡婦他一眼,頷首苦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沒關係,我早有自知之明。」

  「不是!」他想解釋,卻又找不到適合的詞來應用。「你不可能知道我想說什麼!」

  「抱歉。」她被他的吼聲震了震,還是不能習慣他的火爆性情。「是我太多話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深吸了幾口氣,才讓洶湧狂亂的心情稍稍平息。「我覺得你多說沒什麼不好。」

  「嗄?」她露出疑惑的神情。

  衛不居握緊拳頭,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移開目光不看她,免得又再心煩意亂起來。

  言彩察覺出他眼底隱藏著不對勁的神色,既然他刻意想迴避,她也不可能去過問。

  他們兩人之間陷入一場非常奇怪的氛圍,若是誰都不開口,僵局就會一直維持下去。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擺,有些不自在地說:「我去掃雪。」

  「你回房休息。」他想也不想地脫口說道:「這些事有下人會去做,不需要你親自勞動。」

  言彩實在有些糊塗了。

  他現在阻止她工作,是因為瞧不起她的工作能力?抑或是捨不得她--

  不!他怎麼可能捨不得她工作呢?

  他對她應該是非常厭惡才是。

  他阻止她工作,絕對是因為不認同一個瘸子能將事情做好,她心裡當然不能服氣。

  言彩彎下身去,想拾起掃帚。

  「你想做什麼?」

  「掃雪。」

  「我叫你別掃!」

  言彩不管他,逕自彎下腰拾起掃帚,衛不居一氣,立刻搶過她手中的掃帚,扔到雪地上。

  「你--」她怎麼覺得這個男人有些不可理喻。

  算了,不管他,言彩又彎身要拾起掃帚,偏偏衛不居一腳踩住木桿,讓言彩氣得說不出話來。

  「請把腳挪開。」

  「你不聽我的話,我也不需要聽你的話。」乍聽之下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實際上卻一點道理都沒有。

  聽話--

  她還不夠聽他的麼?

  他要她往西,她絕不會往東,他叫她去做下人的工作,她也不敢違背,一切都是順從而已。

  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滿呢?

  言彩正暗自思忖之際,忽然瞥見雪地上靜靜躺著一塊玉珮--

  天吶!那不是他當初送給她的那塊玉麼?她一直都放在身上,肯定是剛才跌倒時,不小心讓玉掉了出來。

  她心急地想把玉撿起來,一時忘了這塊玉可說是隱藏著一件秘密!

  「那是什麼?」

  衛不居眼明手快地搶先一步撿起玉珮。

  「還給我!」她喊。

  當他將這塊玉珮放在眼前端看之後,一股熟悉感驟然產生,心中的震驚突然湧現!

  這塊玉是他當初送給一位捨身救他的小少年,幸好有那名少年的幫助,他才能逃過一劫,嚴格說起來,那名少年是他的恩人,但是這麼多年來,他卻沒有機會回報他,甚至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曉得。

  剛才他撿起玉珮的時候,她大聲喊道要他將玉珮還給她,為什麼他送給恩人的玉珮,會在她身上?

  「這玉珮是你的?」

  面對他的質問,言彩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有這塊玉珮?」他問。

  言彩稍微移開目光,感覺有些心虛。

  「有人送我的。」

  「這塊玉珮是別人送你的?」他露出驚訝的表情。

  言彩以為事情即將揭穿,孰料他的話卻又出人意料之外。

  「這塊玉珮叫長壽玉,是用天然的原玉磨鑄而成,十分稀奇、珍貴,更可說是天下獨一無二。」

  原來這是一塊如此珍罕的寶玉,她居然一點都不知道,還傻傻地收下他這麼貴重的東西。

  「告訴我這塊玉珮是誰送給你的?」

  「呃……」

  言彩怔了怔--

  他還是沒發現,她就是當年收下他的長壽玉的少年麼?

  唉!沒發現是應該的,女大十八變,他又怎麼認得出她呢?更何況當初她是以男裝遇見他呀。不過她很高興他沒認出她--

  她知道他討厭自己,如果讓他知道,她就是當初捨身替他擋劍的那名少年,他又該拿什麼姿態對她呢?

  她不想讓他為難。

  「這塊玉珮……是我表哥送我的。」她扯謊道。

  她說謊,但是並沒有任何歹意,應該值得被原諒吧?

  「你表哥?」

  「嗯。」她點了點頭,急忙說道:「天氣真的挺冷的,我還是回房多披件外衣好了。」

  為了防止他多問,她決定躲回寢房,一點都不想談這件事。

  衛不居定定鎖住她緩步離開的背影,腦海中的思緒翻騰洶湧起來,緊握著手中的長壽玉,他的想法從她身上不斷有新的衍生……

  言彩回到寢居之後,慌慌張張地關上房門,走到了床炕坐下,還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小姐?」

  「嗄?!」含梅突然出聲,讓言彩著實嚇了一大跳!

  「發生什麼事了麼?」含梅看得出小姐臉色不對勁,否則沒道理她這麼大一個人站在房裡,小姐進門後卻沒發現。

  「沒、沒事。」

  言彩搖頭否認,讓含梅覺得心裡很不好受。

  「小姐,奴婢跟隨你身旁也十幾年了,怎麼可能連你心裡有沒有事都看不出來呢?」含梅有些哀怨說:「還是小姐認為奴婢不值得信任?或是奴婢太多事了?」

  「沒有沒有!」言彩趕緊解釋道:「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只是……我現在覺得心好煩,煩得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將心裡所擔心的事情告訴你,我怕我會說得言不及義。」

  「慢慢說就行了,奴婢不是在逼你說呀。」

  言彩點了點頭。「我知道。」

  「是因為姑爺,所以小姐才會感到心煩麼?」含梅問得很直接,卻也很小心翼翼。

  她的思緒往下沉,正當她要開口對含梅傾訴,一道敲門聲由門外傳來,破壞了她鼓足的勇氣。

  「我有話要問你。」

  「是姑爺!」

  含梅自從明白小姐對姑爺的孺慕之情後,便積極想拉近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是一直找不到方法而已。

  「奴婢去開門!」

  言彩起身想要阻止,可是一個「不」字卻說不出口。

  她明知道他是為了詢問長壽玉一事而來,但是卻無法拒絕他主動接近自己--即使是另有目的。

  「姑爺好。」含梅這會兒守禮多了,問候聲也帶著較多的心甘情願。

  既然小姐喜歡他,她當然只能衷心祝福。

  「你先下去。」

  「是。」

  含梅回頭看了小姐不安的神色一眼,心裡除了歎息之外,還是只能祝小姐得到幸福。

  含梅離開之後,房裡僅剩下言彩和衛不居兩人,他們互看彼此一眼,她匆匆撇開了視線,而他卻定定地鎖住她心虛的目光。

  「為什麼不敢看我?」他挑起一道英氣的眉,面無表情看著她。「現在的我並沒有動怒,你不需要感到害怕。」

  言彩低聲地開口:「你想問我什麼?!」

  他將玉珮拿到她面前,語氣沉重地問:「這塊玉珮究竟是誰送給你的?真的是你表哥麼?」

  言彩這會兒卻點不了頭、也搖不了頭。

  她不知道謊言要怎麼繼續編下去,雖然不想讓他知道,她曾經為他所做過的事和付出的代價,但是她也不願意一直對他說謊。

  欺騙不是好事。

  「這玉珮是誰給我的,對你而言並不重要吧?」

  她希望他能就此打住,別再繼續問下去,否則她都不知道,該躲到哪裡去比較好。

  「你是不是刻意隱瞞我什麼?」

  言彩別開臉不去看他,因為她發現自己要對他撒謊好難,如果他再窮追不捨地問,恐怕真相就要呼之欲出了。

  「老實回答我,不要讓我有被蒙在鼓裡的感覺。」

  她抬起眸子望進他黑漆的眼瞳,心裡有股決定慢慢成形……

  就坦白地告訴他吧!要怎麼想、怎麼做,都是他自己決定,她不會去影響他絲毫。

  「沒錯,那塊玉是你的。」她揚起淺淺的笑容。「是你當初送給我,告訴我如遇困難,可以拿此玉來將軍府求助。」

  「你的意思是,那名勇敢挺身替我擋劍的少年--是你?!」他露出再震驚不過的表情。

  「是。」

  她回答得斬釘截鐵,讓他頓時陷入一場摸不著頭緒的迷霧裡--

  她就是昔日將他從刺客刀口下推開,為他挺身而出的少年?!

  事情居然可以如此巧合!

  衛不居看著手中的長壽玉,思緒頓時變得錯綜複雜起來……  





第六章

  救命恩人……

  少年?

  她?

  複雜的思緒在衛不居的腦中迅速集結而成,亂七八糟地讓他想發火!但是他忍下來了。

  此時此刻他不能動怒,因為他沒半個可以生氣的理由。

  時間像在她說出昔日往事的剎那間停止前進,他們兩人分別佇立在原地,誰也沒有前進、沒有後退,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僵持著,一股微妙的氣氛,在他們之間緩緩擴散開來。

  他定定地凝視著她,目光往下調移,倏地改變了眼神!

  當初她替他擋了致命的兩劍,劍劍砍在她的大腿上,老天!難道她的腿是因為這樣才--

  真相逐一揭曉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錯!

  他曾經用言語狠狠傷害她、嘲諷她,更企圖要她在天洛和後犧面前丟臉、喪盡尊嚴。

  為什麼他會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對待她呢?

  他到底做了什麼錯事啊!

  「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如果她能早一點跟他說這些事,他就不會用那樣傷人的言語攻擊她,也不會用無禮的態度對她了。

  言彩抬眼望著他,美麗的唇畔綻出一抹寬容的笑意。

  「告訴你這些事又如何?不說又如何?」她笑問。

  「若是我提早知道,你的腿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子,我便不會和你計較!」他坦白道。

  「為什麼?」她的笑容逐漸隱去,看著他的眼神也染上一抹淒惻。「我的腿是因你而瘸,所以你可以不計較,如果我是天生患有殘疾,你就會鄙夷我、嫌惡我,是麼?」

  他想說不是,但是恐怕說出來之後並沒有說服力。

  一開始知道她是個瘸子,他確實在她身上用過歧視的眼光,甚至不滿言府對他的隱瞞。

  但是他從未想過要休妻,這反倒是她口口聲聲在說的事。

  言彩淡然地開口:「我知道你心底不想承認我是你的妻子,但為了擺平皇上賜婚一事,你雖然無奈,卻答應娶了我,說真的,我和你也有相同的心情,當初知道我爹和你定下婚約,我一直極力地反對,可是全然無用,我爹還是堅持要我嫁進將軍府,不瞞你說,我爹一心一意將我嫁給你,只是想替言府找到有力的靠山……」

  「我知道。」

  朝延鬥爭如此明顯,他會不明白麼?

  「其實你可以去娶一個完美無缺的女人為妻,娶我只能算是委屈了你,因為我配不上你。」

  「不要再說了!」他大聲吼道。

  他真的打從心底不喜歡聽見她說什麼配不配得上的話,之前算是他膚淺,不懂欣賞內在,只看她的外表,但是現在他明白了,所以他絕不會再用任何方式來傷害她!

  可是這些話,衛不居無論如何都無法對她說出口!

  之前他對她的態度這麼惡劣,現在該怎麼對她好才不會嚇到她?這又是一個問題。

  「以後沒有意義的話少說,我們之間不是只有沉默和爭吵。」他想給她的還有很多。

  她是因為他才變成這樣子,她不計較的心胸何其寬大,不禁深深撼住了他整個人!

  一股想要彌補她的衝動油然而生,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你真的全部告訴姑爺了?」

  含梅一邊替小姐梳著髮髻,一邊露出吃驚的表情。

  「全說了。」言彩的語氣有些飄忽,像是被什麼事情分心。

  「小姐不是堅持不說出來麼?」

  「昨天我在雪地裡滑倒,他送我的玉珮掉了出來,他發現之後便一直追問我,最後只好跟他坦承。」

  「既然姑爺知道了,他有沒有跟你道歉?」

  言彩輕搖螓首。

  「沒有?」含梅萬分詫異道:「姑爺怎麼沒跟你道歉呢?難道他認為自己沒錯麼?」

  含梅一直覺得,姑爺對待小姐的態度和說話的語氣很過分,可是她只是個下人,不能為小姐挺身而出。

  「姑爺應該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你吧?你為他受了重傷,他還用如此嚴厲的態度對你,現在他知道真相之後,心裡一定很愧疚!」

  「我不希望他對我心存虧欠。」

  「可是這本來就是姑爺欠你的。」

  言彩低下臉去,淡然道:「當初是我自個兒願意為他犧牲,他哪裡又欠我什麼呢?」

  「小姐!你就是心太軟、太善良了!」含梅不平道:「你總是說救人不必求回報,可是你付出的卻是這麼慘烈的代價呀!」

  「我只是瘸了腿,如果當時我沒有推倒他,你說他的下場會是什麼?一個人毫無防備時,能毫髮無傷麼?」

  若能保住他性命的代價,是要她用這一雙腿來換,她願意。

  「小姐……」含梅歎氣道:「你真的好傻。」

  叩叩!

  有人敲了房門。「夫人,將軍請你到祿春閣一同用膳。」

  「姑爺要和你一同用膳,一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錯了!決定從此以後都要對你好。」

  「別胡說。」

  言彩輕斥道。

  含梅俏皮地伸了伸舌尖,眉開眼笑道:「既然姑爺有心補償你,而你也對姑爺有情,不如利用機會和姑爺增進感情。」

  「我不想那麼卑鄙。」言彩揚笑道:「一段感情若不是兩情相悅,即使緊握在手心也沒意義。」

  「可是……」

  「不用為我擔心,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她笑。

  不管他對她好,是真心真意,抑或是因為心感愧疚,她都不會接受,也許……是不敢接受、更不敢去想吧!

  滿桌的飄香佳餚,衛不居坐在桌前,全心等待言彩出現,他已經努力壓抑心中激動情緒,可是仍然深感坐立不安。

  他是在期待麼?

  不久之後,答案出現了。

  當言彩從門外走進來時,他的心情忽然變得開朗起來,原來他心裡如此期待能和她一同用膳。嘖!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情呢?無關她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無關他當初害她受了重傷--總之他現在會對她好,是因為經過長日來的觀察,他發現她刻苦耐勞的一面,也被她認真、不服輸的模樣深深撼動!雖然心裡百般掙扎,可是他就是無法阻止自己去想起她,甚至在乎她!

  「坐。」

  他想給她一抹和善的微笑,可是剛毅的臉部線條,卻始終還是一板一眼的冷硬表情。

  言彩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臉去,看著他與平常不同的神情,她的心沒來由地揪緊!

  她順從地坐下,卻與他之間有著距離。

  「這是我特地吩咐廚子準備的,你一定要品嚐看看。」他替她拿過碗筷,動作卻是生硬不自然。言彩點點頭,仍然是不發一語。

  衛不居替她夾菜,卻無法對她好言半句,或許與個性有關,他從來沒有對誰低聲下氣說話過。

  「你不必刻意對我好。」

  她忽然說道。

  衛不居沉默了會兒,反問她,「你在生氣?」

  她緩緩抬眼看他,一臉不解。

  「你氣我之前對你大呼小叫,氣我對你一點都不好,氣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之後才開始對你獻慇勤,是不?」

  兩個人都悶著也不好受,他不如坦白、直接說出來,將尷尬的氣氛化解開來。

  「不是。」她否認道:「我沒有生氣。」

  「那你為什麼對我愛理不理?」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她平靜無波的表情,看起來像是什麼都不在乎。

  「我沒有……」

  他怎麼會這樣問她呢?叫她壓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

  「還是你討厭我?」

  言彩抬頭看著他,發覺他如此認真的表情特別迷人。

  他為什麼要突然善待她呢?

  這理由隨便想都知道--因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她從來沒在心裡惦記這個身份,她會救他是心甘情願,所以這個身份的重要性只存在他心中。她並不在乎他會記得她多少,她只希望他不要對她的傷感到絲毫抱歉,只是這樣的希望很難實現--

  「請你不要對我產生任何彌補的念頭。」這樣對她只是造成更大的傷害。「我不想看見你勉強自己對我好。」

  衛不居沉吟了會兒,才道:「我不應該對你好麼?」

  「可以對我好,但不應該是勉強。」她露出淺淡的笑痕說道:「我知道你厭惡我,所以當你知道我曾經救過你時,心裡一定也很掙扎吧?到底該拿什麼態度重新對我?」

  「聽我說。」他差點舉雙手投降,沒想到她當真胡思亂想這麼多。「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高興,當初嘲笑你身患殘疾是我不對,因為我無法忍受被欺騙的恥辱感。」

  「你沒必要跟我道歉。」她笑,「你其實有足夠的理由生氣,因為我們確實騙了你。」

  「我哪有什麼理由生氣?你的腿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子。」

  言彩沉了臉色,笑容徹底隱去。

  她不想聽見的言語,最後還是無法避免地從他口中說出來了。

  「我的腿瘸了,就當作是我的命,你不需要費心地想要補償我,天底下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彌補一樣缺憾,你懂麼?」

  或許他們之間惟一可以平靜說話的橋樑,就是這時候吧,既然如此,她應該好好把握時機,將心裡的話對他說清楚。

  「當初是我自個兒願意替你受苦,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的回報,也沒想過要讓誰愧疚。」她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你沒虧欠我,你不需要費心彌補我,我們之間--」

  「我們是夫妻。」

  他截斷她的話,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言彩不由得怔忡--

  他承認她……是他的妻子?

  「因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才接納我麼?」

  「不是!」他振聲道:「我想要你當我的妻子,你就是我的妻子,與你是不是我的恩人全然無關!」她又是一愣!

  這些話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呀?

  為什麼她腦海中的思緒,會逐漸複雜起來呢?

  她不應該胡思亂想的,不是麼?一開始他就不喜歡她了,怎麼可能現在會對她有特別的情感存在呢?

  如果有,也絕對是因為她曾經救過他--

  「我說過,不要將報恩用到我身上。」

  「我也說過,這不關那當事!」

  莫名其妙地,他的脾氣又來了,準確無誤,依然是她率先燃起的怒火,氣得他咬牙切齒!

  「我想對你好是因為我慢慢瞭解你,我明白你是一個吃苦耐勞、操守高潔的女人,所以我欣賞你!」

  他覺得自己將話說得太明白了。

  這樣子說,好像是他在向她表白心跡似的。

  嘖!他心裡對她日復一日所生的情愫,怎麼可能是三言兩語就能交代清楚的?

  一開始他極度生氣她爹對他的隱瞞,因而對她生厭,可是在說過話之後,他真正生氣的反倒是她開口、閉口就是休離之語,好像真正想結束這段婚姻的人是她似的。

  可是當他出問題刁難她--想要讓她在外人面前出糗,她卻表現適宜得當,讓他大感意外,因為她態度從容的模樣,看起來是如此美麗,增添不少自信,並不是一臉慌張失措地逃開。

  他甚至為了挑起她的情緒,要求她去做一些下人的差事,原以為一位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肯定承受不住這樣的虐待,不料她卻做事勤快、得心應手,最後根本可說是樂在其中了!

  於是她的特別,讓他對她的心情慢慢起了轉變……最後,就變成現在這種自我掙扎、又找不到方法解脫的樣子。

  衛不居沉默地替她斟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我不會喝酒。」她輕聲細語地拒絕了。

  看著她恬靜的表情,他突然覺得有股不可思議的衝動想要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想要抱自己喜歡的女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他對她卻偏偏帶著一些保留。

  也許是之前他真的過於欺侮她,怕她會覺得自己轉變得太快,個性過於輕浮,不值得信任,又擔心她會胡思亂想而拒絕他的求愛,所以他現在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將情感表現於外。

  他覺得胸口好悶,可是他們目前能維持這種程度的友好,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他還貪心什麼?

  「不會喝就不要喝,我也不喝,我們坐著,邊吃飯邊聊天,你說好不好?」他笑問。

  言彩當然是受寵若驚--

  他怎麼會用如此溫柔的眸光注視她呢?他們之間會有未來產生麼?

  如果沒有未來,她怎麼會在他眼底感覺到?

  難道只是錯覺麼?或者是她自個兒癡心妄想罷了。

  儘管心裡有許多的想法,但是她終究微低下臉來,輕點了頭,給了他機會,也等於給自己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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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3 19:30:0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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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言彩定定地凝視銅鏡中所反映出來的自己,迷惑、不安的眼神和內心的忐忑都是隨著他的改變而起伏。

  他到底具有什麼樣的魅力?簡單幾句話,居然就能左右她的心緒,影響她如此之深。

  他為什麼要招惹她的感情呢?如果她當真逃不開、淪陷了,最後該怎麼辦呢?

  言彩愈想愈亂,情緒又開始動盪不安。

  「小姐,你要不要早一點休息?」含梅關心地說:「你的臉色很差,精神看起來不怎麼好。」

  言彩勉強撐起一抹笑容道:「我沒事,倒是你要早點歇息,你每天都要做這麼多事,肯定累壞了。」

  含梅定定看著小姐,眼中閃過奇異的光芒,帶著些微的驚訝,也摻雜了不少感動。

  「怎麼了?」

  言彩看出含梅表情上的不對勁,主動問道。

  「沒有……」含梅搖搖頭道:「小姐對待奴婢情同姐妹,可是這樣體恤奴婢當下人的辛苦,還是第一次呢。」

  小姐本性善良,但是畢竟生為千金小姐,總是不懂奴才們做人做事的辛酸,只要一聽到主子的慰問,胸口忍不住就泛滿了感動……

  「對不起,以前我太不瞭解你們的辛勞,若不是在將軍府做了一些活,恐怕我現在仍然是個涉世未深的丫頭。」言彩笑了笑道:「你們努力工作都是既辛苦又值得欽佩。」

  「這麼說來,是姑爺給了小姐新體驗嘍?」含梅抓住機會道:「最近奴婢也覺得姑爺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不好,他對小姐的態度真的改變很多,雖然說話的模樣還是讓人敬畏,但是只要姑爺肯對你好,奴婢就認為姑爺是好人,也不會在背地裡偷罵他了。」

  聞言,言彩真是哭笑不得。

  她真的覺得含梅很可愛,是她最好的朋友,很體貼她,也瞭解她心情的好壞。

  「我不知道他對我抱著什麼心情,雖然我也很高興他對我好,可是總覺得一切都像做夢似的,很快就會夢醒了。」

  「你對姑爺也太沒信心了吧?」含梅歎氣道。

  「不要談他了好麼?我會心煩。」她語氣淡然。

  「是。」含梅輕拍小姐的肩膀道:「你還是早點休息吧,省得去想更多的煩惱事。」

  「嗯。」言彩點了頭。

  含梅旋身走到房門前,伸手開門之後,不禁被佇立在門外的衛不居,嚇了一大跳!

  「姑、姑爺?!」

  言彩匆匆回過頭來看向門外,果然看見他從外頭走進來,並且遣退一臉驚愕的含梅。

  這麼晚了,他來做什麼?

  言彩心中有上百、上千個疑問,卻統統哽在喉嚨間。

  直到含梅離開,他一步步走近她的剎那,她才開始懂得緊張,並且別開臉去。

  「你、你找我……有事麼?」

  衛不居的情緒簡直亂透了!他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這陣子總是為了她而顯得有些恍惚,甚至開始想要找後犧來商量大事--要如何將一個女人呵護備至,像捧在手心一般。

  他瘋了,是不?

  竟然想要找梁後犧那個男人來商量。

  唉!

  他歎氣了,不過是歎在心底,所以她聽不見也瞧不見,更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沒事找你。」

  「喔。」她頷首小聲地問:「如果沒事找我……你怎會來這裡呢?」

  「這麼晚了,回寢居當然是要歇息了。」

  「嗄?!」

  她如羽扇一般的長睫上下眨呀眨,很是驚訝的表情。

  衛不居逕自卸下外衣,邁步走向床邊,大咧咧地在床炕上坐下。

  這一嚇可不得了,將言彩整顆心和三魂七魄都嚇飛了!

  「你--」她不由自主地抓緊胸口衣襟,想要壓抑住心底,一股既強烈又不可思議的衝動。

  「很晚了,快睡吧。」

  他一派自若地躺上床,沾枕之後便入睡了。

  言彩只能說不敢相信,他居然會願意和她同床共枕?!

  這樣的刺激會不會太大了?

  她緩步移近床炕,感覺他的呼吸聲逐漸均勻,才知道他已經睡著了。

  言彩靜靜看著他好看的容顏,英氣逼人,她何其有幸,居然能嫁給如此不凡的男人?

  她不配呀!

  從頭徹尾,他的行為都是因為「報恩」,而非出自於內心的,這些她都知道,但是她卻偷偷地忘記,想要貪圖他所給她的好,即使那只是一場為時短暫的幸福也行。

  她是不是太傻了?

  言彩披衣走到桌前坐下,吹熄了油燈,看著窗外月色皎潔,她的心情更加沉重許多。

  她又哪裡知道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一雙拳頭不知道已經在被子底下,猛捶自己的胸口多少回了……

  一輛馬車在「騰翔酒樓」前停駐,衛不居一身錦衣綢服走下馬車,直接來到酒樓的二摟。

  一上二樓,便看見兩位高雅的男子舉杯對坐,暢談風生。

  衛不居的出現,讓兩名男子都停下了交談聲,直接轉向衛不居漾開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派人傳話給我們,說有要事找我們商量,究竟是什麼天大的事?竟然會讓你主動找上我們?」

  梁後犧一雙精明的瞳眸轉了轉,像是可以輕易地洞悉每個人的想法,聰明得讓人害怕。

  不過會害怕的人,可不包含衛不居和龔天洛。

  「少廢話。」

  衛不居坐了下來,語氣不怎麼愉悅,看了龔天洛和梁後犧一眼,無奈地又緩和了情緒。

  「到底發生什麼事?難得看你如此頹喪的樣子。」龔天洛算是比較有人性地關心他。

  梁後犧在一旁呵呵笑道:「該不會是咱們的衛大將軍身陷情關,目前正是進退不得的局面吧?」被說中了心事,衛不居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喪氣--

  他可以省得從頭到尾,將自己對言彩感情的發生經過敘述一次,但是那麼容易被人看穿心底的事,也不是相當好受。

  衛不居不說話,逕自沉默地替自己拿過杯子斟了一杯茶。

  看著他反常的舉止,梁後犧和龔天洛面面相覷,不由得打從心底發出陣陣驚訝的反應。

  「該不會真的被我說中了吧?」梁後犧首先詫異萬分地說:「沒想到我胡言亂語說的話,都比正經八百時說的話來得準確。」

  龔天洛面容鎮定,但是若說心裡邊完全不驚訝是騙人的。

  他和衛不居是多年好友,卻從未聽說過他看上哪家姑娘,依他倔傲的性情來看,哪個女人想要納入他眼中,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所以當他沒否認自己當真為了感情事而困擾時,確實會讓他們深感驚訝。

  「你真的是為了感情的事找我們商量?」

  龔天洛仍然懷疑。

  因為衛不居不像是會為這種事,找上他們當商量對象的人。

  然而衛不居卻目光深沉,來回掃了他們倆一眼,語氣不怎麼自在地問道:「你們……會幫我麼?」

  「嘎?」

  你們會幫我麼?!

  這是誰說的話?

  他?堂堂護國將軍衛不居?!

  是他們聽錯了吧?衛不居怎麼可能說出這種話?

  龔天洛和梁後犧都一致認為,是自己聽錯了。

  「你們都不講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在跟我們說笑?」

  衛不居挑起怒眉道:「你們聽起來覺得好笑麼?」

  龔天洛和梁後犧異口同聲搖頭道:「不好笑。」

  衛不居喝口茶,清清喉嚨。「言歸正傳,你們認為我該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

  他們兩人一臉莫名,梁後犧的表情更可說是呆茫得可以,看得衛不居是怒火中燒,簡直想殺人!

  「你們還沒睡醒是不?需不需要我用這雙拳頭將你們打醒?」衛不居具有威脅性地露出一雙拳頭。

  龔天洛面不改色,梁後犧倒是馬上露出貪生怕死的討好笑容道:「都什麼時辰了,怎麼會沒睡醒呢?有話好說,先將拳頭放鬆吧。」

  砰地一聲!

  衛不居結實的拳頭重重落在桌案上,發出一聲巨響。

  他真恨自己沉不住氣的個性,若不是因為這樣,也不會在無意間不斷對言彩造成傷害了。

  「你到底對誰動心了?」龔天洛一臉正經地問。

  其實像這種感情事他向來不愛談,但是連衛不居都肯拉下面子,向他們開口求救了,不愛談也得談一談。

  「對誰?」衛不居像是在問自己,之後又沒了聲音。

  「是呀!你對誰動心?趕快告訴我們!」

  衛不居睨了一臉像要看好戲的梁後犧一眼,突然收起想要找他們商討事情的衝動。

  「我改變主意了。」他起身道:「我還是自己想辦法。」

  「唉!」梁後犧急忙阻止他離去。「既然都來了,就將問題說出來,讓大家好好替你想想嘛!」

  「但是你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誠心誠意要幫我想辦法的樣子。」衛不居坦白指出。

  「有麼?」梁後犧伸出十指抓抓自己的臉皮,笑問道:「我的表情真的那麼不誠懇麼?」

  衛不居隨手拎起茶壺,在地上倒出一面水鏡。

  「喏。」

  衛不居下巴一指,梁後犧則低頭照著水鏡,看自己臉上的表情。「呃……好像真的有那麼點不誠懇。」

  「這不重要。」龔天洛拉回偏離的話題,對衛不居問道:「你對一個女人動心有什麼好煩惱?」

  依他的條件,哪個女人可以逃過他的追求?

  他既是人人愛戴的英雄將軍,更是許多女人芳心暗許的男子,天底下恐怕只有女人為他煩惱,不可能是他為女人而苦。

  衛不居握緊拳頭,最後還是決定坐下來,將話攤開來說:「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對她……已經投入了。」

  「她是誰?」

  「言彩。」

  「啐!」梁後犧當下不客氣地賞了衛不居兩記白眼。「她都是你們家將軍夫人了,你還在為情所困什麼?」

  人都在他身邊了不是麼?

  「她是我的妻子沒錯,可是我無法確定她愛不愛我。」這才是他痛苦的地方。

  他將自己對言彩的感情發生,誠實地說了一遍,龔天洛和梁後犧也聽得一愣一愣--

  要看衛不居如此單純認真的討教表情,實屬難得。

  「……我相信你方法很多,所以我需要你替我出主意。」他找上鬼才梁後犧究竟是上上之策?抑是下下策?

  「我明白了。」

  梁後犧腦筋動得飛快,剎那間,一個計謀便在腦子成形--

  「你若想試探她對你的心意,只有用苦肉計了。」

  他要衛不居附耳過來,逕自在他耳際提主意,聽得衛不居眉頭愈鎖愈緊。

  「這方法行得通麼?」

  「絕對行!」梁後犧只差沒拍胸脯保證。

  龔天洛聽完就算,他兀自喝著杯中的茶水,不發表任何意見。

  衛不居思愣一會兒,深感不妥地說:「這是騙人的手段。」

  「若是能騙到一個心愛的女子,值得乎。」

  騙到一個心愛的女子--

  他是想得到她,但是並不想對她說謊,免得在她心中造成更大的傷害,可是如果不試探她,又怎麼能知道她心裡有沒有他呢?

  他真的想知道啊……

  衛不居煩躁地伸手托住額際,定心思慮許久,最後終於抬起燦亮的目光點頭答應道:「好!我採用你的方法。」

  「這樣做準沒錯!」

  梁後犧自信滿滿,衛不居倒是不安於懷--





第八章

  自從那一夜,「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之後,衛不居便再也沒有踏進她的寢房半步。

  對她而言,那是很奇妙又特別的一夜,她記得那一天晚上,她徹夜未眠,孤獨地坐在桌前,可是內心深處卻不自主地,享受著一室的漆黑,也享受著空氣中瀰漫著他的氣息。

  他們之間很難得,可以安安靜靜地相處在一塊兒,所以她格外珍惜,那一夜所發生的奇跡。

  言彩佇立在窗欞前,望著外頭一片寒凜的氣象,她不禁感到落寞。

  在衛不居心中,她到底代表什麼呢?

  他對她改變態度,從惡劣到友善、從生疏到親近,全部都叫她受寵若驚、不可置信。

  曾經幾度她差一點陷入,他所布出的溫情中幾乎無法自拔,可是一看見自己殘缺的腿,所有浪漫的幻想便又一下子跳回現實。

  對於他,她真的愈來愈困惑了。

  「小姐!小姐!事情不好了!」含梅急急忙忙從外頭奔進來,打斷她的沉思,神色慌張地道:「姑爺到外頭打獵遇刺,好像受了重傷!現在被一干隨扈護送回府了!」

  「嗄?!」

  聽到消息,言彩冷不防倒抽一口氣,心頭倏地揪緊!

  「他現在在哪裡?」她語氣激動地問。

  「姑爺被送到祿春閣,大夫正在替他療傷!」

  言彩二話不說,立即轉身走出門外,步伐艱辛地前往祿春閣,此時此刻,她真恨不得自己生了一雙翅膀,能馬上飛奔到他身旁。

  為什麼這麼擔心他?

  為什麼總是放不下牽掛?

  在含梅的陪伴下,言彩辛苦地走到祿春閣,當她看著丫環們有的捧水盆、有的端草藥,進進出出、忙成一團,她一顆心也跟著糾結成團!

  尤其是看見透明的清水端進房內又端出來時,被渲染成一片血紅,她頓時覺得頭重腳輕,簡直快暈了過去。

  「夫人好。」

  走進祿春閣的內房裡,有人對她這樣稱呼,適時地將她受驚嚇而飄離的心緒拉回。

  她看見不少人圍在衛不居的床炕前,有大夫、有藥師和一些隨扈、下人,尋找的目光穿過他們身體與身體之間的隙縫,她看見他一臉忍耐、沉穩的神色,半躺半坐地倚著枕,右手臂已經經過包紮,不見傷口,所以並沒有想像中可怕,但是她仍然忍不住全身顫抖。

  「將軍,夫人來了。」家僕恭敬稟告。

  隱藏著一股喜出望外的情緒,衛不居依家僕所指的方向,看見了言彩沉默佇立在那裡。

  「你們全都退下。」他命令道。

  「是。」

  一夥人恭敬地退出房外,含梅扶著言彩靜靜地站在門邊,衛不居冷瞧了含梅一眼,神色不滿。

  含梅是一個聰明的姑娘,又怎麼會不知道姑爺的意思呢?看來姑爺對小姐是真的動了情呀!

  「奴婢也退下了。」

  她才一開口,言彩就緊張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不用離開!我--」言彩牢牢抓住含梅的手,不希望面臨和他兩人單獨相處的尷尬。

  「小姐!奴婢不敢打擾你和姑爺獨處。」說完,含梅輕輕掙開言彩的手,逕自退下。

  「含梅!」

  「過來。」

  衛不居突然開口喚她到自己身邊。

  言彩緩緩回過身看著他,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最後只是僵立在原地不前,一顆心跳得飛快。

  衛不居將她惴惴不安的模樣盡收眼底,也感到十分懊惱,當初真不該對她這麼凶,現在她也不會這麼怕他了。

  「你真的很怕我麼?」他問。

  言彩輕搖螓首,卻不說話。

  「說謊。」他不大高興地說:「如果你不怕我,為什麼不敢靠近?或是你討厭我?」

  言彩抬起美麗的眸光,毫不畏懼地迎視他帶點小生氣的臉龐。

  「我說過,我不怕你。」她語氣誠懇地說:「只是每次我和你說話,你都會生氣,所以我才……」

  聞言,衛不居差點笑了出來。

  「是我的態度讓你誤會了。」他的聲音變得緩和,不再嚇人。「其實我不是故意要對你發脾氣,只是每次你都有本事讓我發怒,像是你逆來順受的表現,就讓我很不舒服。」

  逆來順受?

  言彩靜心思量這四個字,不禁莞爾。

  「不這麼做,我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使你怒氣全消。」

  「你是因為不想惹我生氣,才會照我的話去做?」他感到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只是脾氣硬,想和我作對。」

  言彩搖了搖頭,笑道:「我從來沒有想要惹你生氣的意思,我知道你很生氣娶了一個瘸腿新娘,因為我讓將軍府顏面盡失,又讓你--」

  「我不在乎那些!」

  之前是他想不開,現在他愛上她,發現她的一切都是那麼美,根本沒有讓他挑剔的缺點。

  「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我應該負起責任。」

  她的臉色露出為難。「不要跟我說這種話好麼?你知道我最擔心聽見你說什麼話麼?不是傷害、不是諷刺,偏偏就是你說想對我負責的話。

  「我只是瘸了一條腿,可是我不是廢人,不需要任何人對我負責,我和正常人一樣可以工作、幹活,不是一無是處的人。」

  「我知道!」

  他想移身下床靠近她,但是才一挪動身子,便立即扯痛傷口,他的眉宇之間充滿郁色。

  「你不要緊吧?」

  言彩終究敵不過關心他的情緒,顧不得一切來到床炕旁,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衛不居借此機會伸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臂,不讓她有逃避的餘地。

  「你--」

  她確實嚇了一跳。

  「我知道一開始是我太過於膚淺,認為你身患殘疾,就是個一文不值的女人,沒有好好地認識你的勇敢和美麗,是我的錯,你別和我計較,可以麼?」他真摯地說。

  「我……」

  頓時,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該說什麼?

  明明知道他對自己,懷抱著只是愧疚和彌補的心理,她還奢望其他感情的發生麼?

  「你還是怪我麼?」

  言彩定定地望著他,揚起一抹淡笑。

  「我不怪你,真的。」

  她的笑容很美,像是春天初綻的花朵,足以令人心神愉悅。

  衛不居握住她的手,感覺自己心裡充滿激動,卻又不懂得說些甜言蜜語,因為他從來沒對任何女人費心過。

  「我們重新建立夫妻的情分,好麼?」

  言彩笑而不語,但是心卻無端端地揪緊。

  她伸手覆住他的大掌,很溫柔地說:「你受傷了,一定要好好休息,讓我來照顧你吧。」

  她只是希望他給她一個機會對他好,但是她的心中並沒有任何奢想,一切都是由衷的。

  對一個人付出真心真意,不求對方回報,才堪稱真心真意,不是麼?

  衛不居點了頭,答應讓她照顧自己,卻疏忽了她眼底深藏的那抹哀傷神色--

  言彩很高興自己擁有一個照顧衛不居的機會,他首肯讓她照顧他時,她心中是既複雜又喜悅。為什麼可以得到他的首肯?

  她已經不想再去思考答案,因為答案也許會讓她感到失望--

  他是不好拒絕她的請求吧?畢竟他將她當成救命恩人,是不?

  這樣的揣測讓言彩感到無比心痛,所以她告訴自己別去想了,只要把握住目前的機會好好對待他,以後的事情就留給以後去慢慢發展吧。

  言彩親自到廚院替衛不居熬煮藥汁,請含梅替她端藥到他的寢房前,再由自己親自端進房內。她的腿不方便走路,如果手中捧著一碗湯藥,一定會將碗內的藥汁灑出碗外,她的心血便白費了。

  衛不居半倚著床,看著言彩推門而入,雙手又慎重地捧著碗,步履小心地來到床邊,看著她為自己做這些應該是下人該做的事,若說他心裡毫不感動是騙人的!

  「怎麼不叫個丫環替你端呢?」他問。

  言彩笑道:「剛才我請含梅替我端到你房門外,我知道若是沒請一個人,幫我將這碗藥從廚院端過來,憑我肯定是沒辦法的。」

  聞言,衛不居心裡暗忖--

  他的話是否又傷害了她?

  「我說這話沒什麼特別意思,你別誤會。」

  言彩將碗放在床炕旁的茶几上,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像是早已經習慣,聽到別人對她小心翼翼的說話方式。

  「你不用擔心傷害我,因為我真的不在乎。」她笑。「而且我也知道你不會再傷害我。」

  「你怎麼知道?」

  莫非她早已經看穿他的心意?!

  衛不居頓時有些緊張起來。

  如果她知道他對她的感情,他該怎麼辦?

  坦白地表達,要她接受自己?抑是給她選擇的餘地?

  該死!他們都已經是夫妻了,她還能反悔麼?

  不!一開始她都願意給他反悔的機會了,他怎麼能一味地強迫她呢?至少……還是要尊重她的選擇吧。

  如果她不願意愛他,又該怎麼辦?

  衛不居忽然發現自己的煩惱,實在多不可數呀!

  「你會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客氣麼?」她只是笑問而已,心裡並沒有其他的想法。

  可是在他耳中聽來,她的心事似乎沒那麼簡單--

  她是不是以為,他對她態度轉好,是因為他知道了當初她救過他?而不是發現他對她日積月累之後,無法自主產生的情懷。

  他對她的付出,不僅是想回報恩情、彌補虧欠的心,更是想要徹徹底底佔有她全部感情的企圖心!

  原來她感覺不到。

  衛不居有些失望……

  是他表現得不夠讓她相信--

  相信他是真的愛上了她!

  還是她不希望感覺到他的心意?

  她討厭他麼?

  「趕快喝藥吧。」她溫柔的聲音很迷人,傳進他耳中,只會讓他感覺到無比悅耳。

  衛不居靜靜地看著她,不加思索地道:「你餵我。」

  「嗄?」

  她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我要你餵我喝。」

  聽明白之後,她整張小臉倏地漲得通紅,像被一把烈火燒過似的,連耳根都在發燙。

  「你、你可以自己喝吧?」

  「我的手受傷了,你忘記了麼?」他還特地將受傷的手臂動了一下。「我不方便。」

  言彩點了頭,卻建議他:「我幫你端碗,你用沒受傷的那一手,拿湯匙舀藥汁喝。」

  「不要。」

  他拒絕。

  「不要?」

  他怎麼會說不要呢?

  言彩看著他倔強的表情,突然覺得有些摸不著頭緒,不知道他為什麼堅持要她餵他喝藥。

  他不知道他的要求,會讓她感到難為情、甚至胡思亂想麼?

  「快餵我喝。」他催促她。

  「這……」

  「你不是說要照顧我嗎?明明知道我的手受傷了,還不餵我吃藥,這叫什麼照顧?」他振振有詞地說:「藥涼了就失去效用,你趕快坐下餵我喝藥,否則我的傷好不了。」

  猶豫了一會兒,言彩才慢慢端起碗和拿起湯匙,乖乖地在床沿坐下,目光卻始終不敢飄向他。

  「快餵我。」

  她低著頭,沒有看見他唇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她舀了一湯匙黑漆的藥汁,味道不怎麼好聞,可是良藥苦口,就算再難喝、再難聞,他還是必須全部喝完才行。

  言彩將湯匙移上前去,他則自己湊近雙唇喝下一口。

  她趕緊將湯匙移回碗中,又舀了一匙到他面前,他們之間重複著相同的動作,沉默無聲。

  等到碗內點滴不剩之後,言彩為了避免兩人之間沉默的尷尬,於是主動開口找話聊:「這藥一定很苦吧?」

  她微低著臉,雙頰泛著兩團緋紅色,衛不居定定看著她,心底沒來由地一陣衝動。

  他伸手拿過言彩手中的碗,隨便擱在一旁的茶几上,她抬起疑惑的目光看他,突然看見他一張英氣逼人的臉龐逐漸貼近,最後居然低頭攫住了她半啟的雙唇--

  言彩瞪大雙眼,近距離看著他,卻無法看清楚他的臉,只能承受他的氣息。

  他親她的嘴--

  他居然親了她的嘴?!

  言彩不敢相信極了!

  她害怕地閉上雙眼,不敢有任何動作,像尊木頭雕像似的。

  他的舌尖輕輕佻逗她的,卻又粗魯地與她纏綿在一塊兒,狂烈地吸吮她蜜口中的香甜味道。

  「唔……」

  她無助地發出喘息聲,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卻不知道是否要阻止他過於靠近自己。

  他一手抵住她的後頸,緩緩地往下探索,順著她纖細的背部線條輕柔撫摸,像要將她糅進自己的身體裡。

  他吻著她的唇,卻覺得怎麼親她、吻她都不夠,最後他將她推倒在床上,才引起她身體強烈的反抗。

  「不……」

  她張著驚惶的雙眼看著他,讓他覺得自己似乎犯了什麼錯似的。

  「你怎麼了?」

  言彩深呼吸幾口氣,猛搖頸首道:「我不希望你--」

  所有的話語欲言又止,她使勁地推開他,模樣很是狼狽地逃開。

  衛不居看著她倉皇的神色,心裡只是又急又氣!

  他怎麼會這麼沒用?

  連一個心儀的女人也留不住!

  他真的懊惱極了。

  瞧瞧自己包得十分誇張的右手臂,此時此刻他不禁懷疑這「苦肉計」當真能為他試探出她的心意麼?

  他的所作所為是不是太愚蠢了?

  「嘖!一開始就不應該相信梁後犧那混蛋!」

  他把所有的過錯,推了大部分到梁後犧身上,實際上心裡最惱恨的,還是自己當初對她種種偏差的態度。

  現在他只想奪得她的芳心,但是他該怎麼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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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熱氣四溢,即使在大冷天裡,也烘托得言彩滿額汗水,但是卻不覺得辛苦和煩厭。

  她蹲在灶爐前扇火,正為他燉煮一盅補品,想替他補一補受傷的身體和休養元氣。

  她對他用心,許多人都瞧見了,一開始可能會有人在背地裡嘲笑她不自量力,但是時間一久,多少還是會被她認真的態度感動。

  言彩起身將湯盅端出,無奈地歎了口氣--

  含梅一早被人差遣到後院幫忙灑掃,一連下了三天的大雪,地上的積雪確實很厚,不多點人手幫忙絕對掃不完。

  怎麼辦?

  她的腿行動不便,一定無法順利將這盅補湯端給他喝。

  「夫人,讓奴婢替你將這盅補湯端到祿春閣吧。」吟心丫環主動上前向言彩示好。

  「奴婢知道,一向都是含梅姐替夫人端藥到祿春閣,不過今天含梅姐似乎在忙著掃雪,所以讓奴婢幫夫人的忙吧。」

  吟心是主管事的女兒,自幼便在將軍府裡當丫環,年紀雖輕,但是年資卻相當深。

  當大家都在說言彩不配當將軍夫人時,起初吟心也是這麼認為,她覺得將軍如此俊秀,應該娶一位完美無缺、美若天仙的女子為妻才是。

  但是常常看見言彩在府內做一些下人該做的打掃工作,她原本對言彩的偏見逐漸改變,最後甚至對言彩產生了莫大的好感。

  吟心覺得言彩是位很賢淑的女子,瘸腿又怎樣呢?根本無損一個人由衷散發於外的美麗呀!

  「呃……」

  看著夫人一臉疑惑不安的表情,吟心知道自己的熱情肯定嚇著她了。

  「奴婢叫吟心,奴婢的爹是將軍府裡的管事,所以奴婢自幼便待在將軍府裡,如果夫人對將軍府裡,有什麼不熟悉的地方都可以問奴婢。」吟心笑臉盈盈,看起來無害。

  「謝謝你。」

  言彩綻出一抹笑,感覺到將軍府裡的絲絲溫暖,正朝她緩緩靠近。

  吟心和言彩一邊走向祿春閣,途中開懷地聊了不少事情,話題當然是繞著衛不居轉。

  「其實將軍沒那麼可怕的。」

  吟心從小待在將軍府邸,是常看到將軍咆哮大吼沒錯,可是鮮少見過將軍懲戒下人。

  對奴僕們,衛不居是少見的寬厚心腸,下人如果無心犯了錯,都是可以得到原諒的。

  「我知道他不可怕,只是脾氣有點不好。」

  「是呀!而且對夫人特別不好。」吟心笑道:「我們這些丫環們看了,都覺得將軍太在意夫人了。」「在意?」言彩的心跳快了一拍,隨後苦笑道:「不是在意,是討厭--他討厭我。」

  「夫人也別覺得奴婢是胡說八道,仔細想想看,將軍如果不是因為在意夫人,何必為了夫人而動怒?若將軍真如夫人所言討厭你,依將軍灑脫的個性,大可不必理會夫人。」

  在將軍府待久了,怎麼會不瞭解自己主子的個性呢?

  吟心說得有道理,卻將言彩忽浮忽沉的一顆心,搖擺得更厲害了。

  他時常對她發脾氣、大呼小叫,是因為他在意她--這未免是一種太奇怪的表達方式?

  是因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他才特別在意她麼?

  不……

  他從一開始就愛對她生氣。

  這麼說來,他一開始就很在意她--

  言彩簡直不敢往下想,因為這樣想下去,她的心思會全部被打亂,最後要再佯裝平靜便是不可能了。

  來到祿春閣前,吟心將湯盅交給言彩,隨後一臉笑容地退下。

  言彩目送吟心離去,感到滿心歡喜,因為她認識了一個好人,除了含悔之外,也是拿真心待她的好姐妹。

  當她正要伸手敲門,卻聽見寢房裡傳出清楚的交談聲--

  「真是辛苦你了,衛大將軍。」梁後犧調侃道:「為了試探一個女人,竟然將自己的手臂包成這樣。」

  試探?!

  言彩冷不防倒吸一口氣,全身僵硬地佇立在門外。

  「結果如何?」

  「看不出結果。」

  衛不居丟給他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

  「她的反應還是很淡麼?」

  「沒有。」衛不居不禁莞爾。「她主動向我開口,希望我給她一個照顧我的機會。」

  「這樣不就對了?」梁後犧口無遮攔地說:「我預料得沒錯,每個女人都很好騙,也很單純,總之就是有點愚蠢,所以男人只要隨便演一齣戲,她們肯定都會上當。」

  衛不居睨了梁後犧一眼,投予一記警告的眼神--

  如果梁後犧敢再多講言彩一個不好,他一定會一掌轟爛他的嘴!

  梁後犧察覺到好友逐漸不對勁的臉色,只好趕緊陪笑道:「我不是針對她一個人,我是指每個女人。」

  不會吧!

  這樣說也會引起他的怒氣?!

  嘖嘖!

  看來言彩對他來說,已經成了相當重要的人物了。

  梁後犧不禁感歎起愛情的神奇與偉大,讓一個從不接觸情愛的男人,也無法自拔地戀上他想愛的女人。

  「你為什麼會對她……呃……你本來不是很討厭她麼?甚至在我和天洛面前羞辱她不是麼?」他知道衛不居的臉皮很薄,為了掩飾不好意思才會一直大發脾氣,所以他很小心地用詞。

  「你這個人很煩。」衛不居懶洋洋地回答他。

  「嫌我煩就不要找我商量事情,既然找上我,就心甘情願地接受我的嘮嘮叨叨吧!」

  梁後犧定定地盯著他,不怕他不招供--只要他還需要他這個天才,來替他想辦法。

  衛不居的白眼轉了一圈,最後只能氣憤地瞪向天花板!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梁後犧露出一臉詫異的神色。「你的?!」

  「應該是十年前,我和府裡的隨扈外出逛街找熱鬧,一時不察,險些被敵人取走性命,若不是她及時將我從刺客的刀口下推開,硬生生替我擋下刀光,我恐怕活不到今日。」

  「原來如此。」梁後犧明白地點頭道:「你是因為這個緣由,才改變對她的態度和想法,是不?」

  你是因為這個緣由,才改變對她的態度和想法……

  梁後犧隨口問起的問題,對在佇立於門外的言彩耳中聽來,卻成了最現實的結論--

  他果然是因為心存虧欠才對她好,而她卻曾經為此偷偷欣喜若狂,的確像梁後犧所言,是個單純也愚蠢的女人。

  她調過頭,邁開艱辛的步伐,雙手捧著為他費心燉煮的補湯,一步步遠離祿春閣。

  只是每走一步,湯盅裡熱燙的液體便會滲出一些,順滑過她纖細的十指,卻讓她感覺不到溫度,或許是天候太冷了,所以她無法清楚地感受到任何溫度。

  演戲……

  試探……

  救命恩人……

  改變態度和想法……

  他沒有受傷,他只是在演一齣戲試探她,會對她好也是因為她曾經救過他,所以他不得不改變對她的態度是不?

  但是他究竟想試探她什麼呢?

  好亂好亂!

  種種思緒在剎那間跳進她的腦海裡,複雜地糾結在一起,卻又神奇地理出一個叫她再清楚不過的結果--

  他一直惦記著她曾經救過他的恩情!

  這樣的惦記,心裡負擔不大麼?

  他會為了她所受的傷而深感自責麼?

  如果會……她就必須離開!

  他若是見到她,就無法擺脫掉恩情纏身的痛苦,那麼她就應該離開,還給他一個平靜無害的生活。

  言彩慢慢走遠,再也無法聽見房裡的交談,殊不知自己錯過了多麼精彩的談話內容--

  「你認為我會逼自己去愛一個我對她根本沒任何感覺的女子麼?」衛不居反駁道:「我沒這麼無聊,我會喜歡她,純粹是發自內心,並非和過去她救了我一事有關。」

  「喔喔,明白了。」

  要聽到他這麼有耐心的解釋,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吶。

  梁後犧覺得今日來「探病」真是對極了!不僅是探了好友的假病,也探到了好友真正的心意。

  「既然如此,你就要付出更多,才能挽回她的心。」

  「只要能讓她由裡到外統統只屬於我一個人,包括她的人、她的心無論做什麼補償我都願意。」「唉!你現在要做的已經不是補償。」

  「不是補償?」他一臉疑惑的表情。

  「你愈是補償,愈會造成誤會,她會覺得你對她好,都是因為想報答十年前的恩情,並非真心喜歡她。」

  衛不居狠狠一震--

  老天!

  他怎麼都沒想到她會這樣想?逕自地想要對她作出補償的行為,根本是從頭徹尾在傷害她!

  她這麼會想,一定會想到他對她種種的好,都是為了償還恩情,絕不是對她動了真心。

  「我從你的表情上看見『後悔』兩字的寫法。」梁後犧還有多餘的力氣同他說笑。

  「告訴我……現在該怎麼做才好?」他竟然會低聲下氣地請教梁後犧,實屬破天荒頭一遭!

  瞧梁後犧得意的表情,好像時時刻刻在向眾人宣告他的勝利。

  他最好祈禱自己能夠平平順順地談一段感情,否則他和天洛絕對會好好回報,他曾經陷害過他們的種種--

  衛不居在心裡這樣計較著。

  梁後犧是再聰明不過的人,他怎麼可能不曉得衛不居面色慍怒,已經對他開始有些不耐煩。

  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廢話好說?

  梁後犧手一招,將衛不居拉近身旁,小聲道:「我可以教你追她的方法,可是你的火爆脾氣能不能改一改?」

  老實說,他還真的有點兒怕哩!

  「廢話少說!」

  衛不居已經等得差點沒耐性了。

  「是是是!請洗耳恭聽……」

  他的妙計即使是傾囊相授也綽綽有餘,他在擔心什麼啊!

  言彩失蹤了!

  消息傳到衛不居耳中,徹底將他震住了--

  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失蹤呢?

  最先發現言彩失蹤的人是含梅,於是衛不居將她火速找來面前問話:「到底發生什麼事?」

  含梅因為過於擔心小姐的安危而泣不成聲,一句話也說不完全。「嗚……小、小姐她……」

  衛不居早已經失去耐性,他大聲咆哮道:「你最好冷靜把話說清楚!否則我肯定會先賞你二十大板!」

  「噯?!」含梅嚇了一大跳!趕緊將眼淚吞回肚子裡,戰戰兢兢稟告道:「昨晚奴婢將工作做完之後,便直接去休息了。

  今天早上奴婢端了一盆清水到小姐的寢房,小姐卻不在房裡,奴婢覺得有些不對勁,所以逕自翻找小姐的衣物,發現少了幾件衣服,奴婢深感惶恐,於是在府內尋找小姐的蹤影,卻一直找不到……嗚……」

  說到擔心處,含梅又忍不住抽噎,一時也管不了衛不居那張臉,又會擠出什麼可怕的表情。

  言彩失蹤的消息在將軍府裡迅速傳開,吟心得知後,立即快步地來到祿春閣,恰巧聽見含梅哀淒的啜泣聲。

  「啟稟將軍,昨天最後見到夫人的是奴婢。」

  曙光乍現!

  衛不居單手握拳,激動地問:「你在哪裡見到她?」

  吟心將自己在廚院與夫人的談話情形以及替夫人端湯盅到祿春閣一事,都鉅細靡遺地說清楚。

  聞言,含梅立即點頭附和道:「沒錯,小姐總是會親自替姑爺熬藥,再請我為她端到祿春閣前,因為小姐行動不便,怕會打翻了藥盅,可是她又想親自為姑爺做一些事、盡點心意……小姐對姑爺真的是用心良苦呀!」

  她對他用心良苦--

  衛不居又是狠狠一震!

  「她不是很討厭我麼?」他怔愣地問:「她為了拒婚還鬧絕食,甚至口口聲聲要我體離她。」

  「小姐根本不曾討厭過你。」含梅泣訴道:「小姐是不願意連累你,她認為自己配不上你,會帶給你許多牽累,就像迎親那天,當小姐步出言府大門時,必須承受的莫大議論聲。

  「自從小姐受傷之後,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言府裡誰給她這樣的難堪過了?可是小姐嫁進將軍府之後,除了忍受外人歧視的目光,居然還要接受姑爺的壞脾氣,小姐真的好委屈呀!」

  轟地!

  含梅的話猶如五雷轟頂,徹底將他驚醒--

  衛不居起身衝出祿春閣,調派人手到外頭尋找言彩的蹤影,自己也心急如焚地找人去了。  

  



第十章

  衛不居派出府裡所有人手,全力尋找失蹤的言彩,他自個兒也沒閒著,快馬加鞭地來到騰翔酒樓前,翻身下馬,快步踏上酒樓通往二樓的階梯,迅速找上正在那裡品茗的梁後犧。

  「呃……今日來找,有何貴幹?」梁後犧一手持著玉扇,另一手正端著杯子要湊近唇畔。

  他一臉笑容,心裡卻覺得困惑。

  該教給他的追女人招數,都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他了,他還找他做什麼?而且可說是來勢洶洶,有點讓人生畏。

  「我教你的方式統統失效麼?還是你不夠用心,所以才無法打動她?」梁後犧小心翼翼地問。

  他認為自己聰明絕頂,想出來的方法應該也算高招,除非是執行者不夠優秀,否則不會有失敗的道理。

  衛不居伸手向他,一把擰皺他的前襟。

  「唉唉!有話好說!咱們當了這麼多年的好兄弟,沒必要為了一個女人而動干戈吧?!」

  「她不見了!」

  衛不居一聲低吼。

  「嗄?」

  梁後犧鎮定了情緒,看清楚了衛不居此時此刻臉上的表情。

  第一次--

  他真的是第一次見到衛不居如此慌亂、不知所措的模樣,活像是被人遺棄在一個異域的孩子,滿心茫然。

  「你可不可以說清楚一點。」梁後犧笑道:「是你太心急嚇到她,所以她才不見--」

  「不是!」衛不居瞪大雙眼,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她聽見我們的對話,肯定是產生什麼誤會才決定離開!」

  梁後犧愣了愣。

  「能誤會什麼?假若她聽見我們的交談,她應該也知道,你是為了試探她對你有沒有感情才假裝受重傷,多少都能諒解吧?或者--」

  梁後犧突然停下思慮,僵著臉部表情道:「她可能只聽取片段內容,所以才有誤會產生,嘖!若是如此可就麻煩了。」

  梁後犧低頭看著衛不居的手,還是牢牢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像是要和他大打一架。

  「你該不會將嫂子離家出走的原罪,推到我頭上吧?」

  「不會。」

  衛不居沉下悶氣。

  「那……你還不放手?」

  衛不居深呼吸一口氣,終於強迫自己鬆了五指。

  如果梁後犧沒有辦法替他找回言彩,他一定會將他扔出二樓,讓他享受飛翔的滋味。

  「快說!可以用什麼方法找到她?」

  聽到他這麼一問,梁後犧臉上的笑容瞬間隱去,不禁搖頭歎氣。

  「你還是太衝動了,遇到心煩意亂的事,只想利用激動的情緒來掩飾,為什麼不肯老老實實地面對心裡的脆弱?」

  「你可以省下你的胡說八道。」

  他提出警告。

  「找回她後,你還是要用這樣的脾氣和她相處麼?你認為她會相信你這樣的表現,是因為太愛她了麼?」

  梁後犧雲淡風輕幾句話,卻有效地將他渾沌的思緒整理清晰。

  衛不居不得不承認每次面對她時,他的情緒總是比較激昂,而她也不太敢觸怒他。

  像他們這樣的相處方式,即使再給他們一百年生活在一起,感情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正當他別開臉兀自思慮之際,忽然瞥見街道上一抹瘦弱的身影,被兩名彪形大漢推倒在地,其中一名大漢的手裡還握著一塊翠青色的東西,他將目光調到那名瘦弱的身影上,心頭驀地一驚--

  是她?!

  衛不居前腳一蹬,不顧身旁一切地從二樓翻身躍下!

  梁後犧大叫道:「唉?!雖然你的脾氣令我消受不了,可是我又沒有叫你跳樓自盡的意思!」

  趁著天色初亮,大伙還在分配工作時,言彩悄悄地從沒有人顧守的後門,離開將軍府。

  她手上只拎著一個簡單的包袱,身無分文,因為什麼都沒想,也或許是已經想得太透徹了,才會決定離開。

  可她卻丁點盤纏也沒準備,全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就屬他送給她的那塊長壽玉了。

  當她感覺到又累又餓,她開始惶恐--

  她能去哪兒呢?

  不能回言府,也不熟悉外頭的世界,她就是一隻活生生的井底之蛙。

  正當她辛苦地走著,前腳拖著後腳,一步又一步不停往前走時,身前突然出現兩名身材魁梧的壯漢,一左一右擋住她的去路。

  「大哥,這個女人雖然瘸了一條腿,不過長相倒是不差。」其中一名壯漢目光不停在言彩身上打量。

  「是不錯。」身為老大的男人露出覬覦的笑容,對著言彩問道:「姑娘,打算上哪兒去?」

  言彩低下臉來,害怕地搖了搖頭。

  「如果沒有要上哪兒去,就上我們兄弟那裡去,我們待人向來熱心,你有什麼困難我們都願意幫你。」

  兩個男人在她面前笑得邪惡、淫穢,光是用眼睛看她,就像要將她整個人生吞活剝似的。

  言彩雙手懷抱著包袱,想要調頭離開,但是卻被他們兩人搶先一步制止。

  「拿著包袱手會酸,讓我來為姑娘效勞吧。」

  其中一人伸出手搶過言彩懷中的包袱,光天化日之下,表現出相當明顯的行搶動作。

  只是他們兩個是人見人怕的地方惡霸,見到一個弱女子遭此災難,一旁的人只有愈走愈快、愈離愈遠。

  言彩心裡真的充滿無助,但是她動也不動,認為被搶走的包袱只是身外之物,他們想要就給他們吧。

  「大哥,裡面沒有值錢的東西。」

  將言彩的包袱搜過一遍之後,得到的結果令兩人很不滿意。

  瞧這女的穿著不俗,本以為她是有利可圖的肥羊,沒想到她竟然比他們兄弟倆還一窮二白。

  突然他們其中一人眼尖地發現,言彩腰間繫著一塊潤玉,立即大叫道:「她身上那塊玉似乎滿有價值。」

  聞言,她本能地伸手護住玉珮,這玉珮是他送給她的禮物,再怎麼說,她也要護住這塊長壽玉。「拿來給咱們兄弟瞧瞧吧。」

  大漢伸手又要搶,言彩毫不猶豫地反抗,可是憑她如此纖瘦的身體和力氣,怎麼和兩個大男人抗衡呢?

  他們輕易地奪過她死命想護住的寶玉,甚至將她推倒在地。

  「還給我!你們不能拿走那塊玉,對我而言那是很重要的東西--」

  「還給她!」

  一道熟悉的男聲響起,言彩倏地回頭,意外地看見,衛不居不知道從哪裡出現在她身後。

  見到他的霎時間,她心裡居然有股想哭的衝動,是因為他會救她免於惡人的魔爪,一時安了心才會想掉眼淚麼?

  「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冒失鬼?竟敢插手管我們兄弟兩人的事?不想活了是不是?」

  惡漢還大聲地咒罵來人,殊不知大禍即將臨頭。

  「大哥,這男的有股說不上來的面熟耶,好像在哪裡見過……好像前陣子在東城門凱旋而歸的嗄?!」

  兩名大漢忽然面面相覷,差點嚇得屁滾尿流!

  「是、是、是衛將軍--請原諒小的有眼無珠、不識泰山!」兩名惡漢急忙將長壽玉還給言彩,在衛不居尚未出手前趕緊逃之夭夭。

  衛不居上前扶起跌坐在地上的言彩,一臉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她輕搖螓首,婉拒了他的扶持。

  「我沒事。」

  她的語氣比之前更冷、更淡然。

  他怎麼可能察覺不出來呢?

  只是問題的癥結出在哪裡?

  他該怎麼化解她對他保持的那分陌生?

  「跟我回去。」他知道他們之間有必要好好談一談,所以他必須先帶她回將軍府。

  「我不會跟你回去。」她態度堅決地說:「你不需要對我感到任何愧歉,當初是我自個兒決定要救你,就算我當時會喪命,也與你無關,你不必為了報答我而委屈自己善待我。」

  她的情緒還沒從驚嚇中恢復完全,所以說起話來眼神有些飄忽不定,雙手卻緊緊握住長壽玉,像是在害怕那兩名歹徒,會回頭搶奪玉珮似的。

  衛不居定定地瞅著她不安的神情,回想剛才她情急吶喊的話--

  還給我!你們不能拿走那塊玉!對我而言那是很重要的東西!

  就是這句話了!

  她一直珍惜著他當初送給她的長壽玉,就是因為惦記著他啊!

  含梅說她對他用心良苦,他怎麼沒發現呢?反而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用勞啥子苦肉計試探她對他的心意真蠢!

  明明是兩情相悅的兩人,竟然會給了彼此這麼大的煩惱!

  「誰說我是為了報答你,才決定善待你?」

  管這裡是哪裡,大街上也好、將軍府也罷,他要大聲地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包括對她日積月累所生的情愫--

  「一開始我確實很生氣你爹的欺瞞,但是仔細想想,那與你無關,因為你為了拒絕這門親事而絕食抗議,甚至開口閉口都是要我休離你的話,我相信你一點都不想連累我。」

  言彩有些驚愕地抬頭看他。

  「別懷疑,含梅已經把你對我的苦心,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我也完全明白,並且感到無比喜悅!」

  「喜悅?」她有些怔忡了。

  「是!喜悅。」他給予她肯定的回答:「我的手臂根本沒有受傷,一切都是為了試探你,是不是真的對我冷若冰霜。

  「因為我已經不知不覺地被你吸引,無法自拔地迷上你那認真、勇敢的特質,所以我希望得到你的關心、你的擔憂,我……很愛你!」

  他他他--

  言彩嚇得花容失色,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他在對她表明心跡,是不?

  他真的在對她告白麼?他愛她--天吶!

  他居然是愛她的?!

  「這一點,我梁某人可以作證。」

  梁後犧趕緊出面打圓場,否則這段衛大將軍大街求愛記,將沒什麼機會淪為美談。

  凡事還是要靠他來促成不可呀!

  「嫂子,既然你們是如此相愛的一對,有什麼話是不能回家關上房門後,再好好說呢?」

  言彩看了看四周,的確圍了不少好事的人潮,與剛才貪生怕死的人群,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的感情沒必要在眾人面前開誠公佈,他的感情也是。

  認真思忖之後,言彩抬起眸子迎向他真摯、熱切的目光,說道:「這次你會好好聽我說話,不再發脾氣麼?」

  聞言,衛不居立刻箭步上前,伸手一把攬住她纖細的身子,不知道從哪來的衝動,他扳起她削尖的下巴,在她唇瓣上印下一記纏綿的吻--

  「唉呀!這麼有看頭,真是便宜了一干看免錢的觀眾。」梁後犧展開玉扇半遮臉歎氣道。

  許久,衛不居終於離開她被吻成紅艷色的唇,發誓道:「我會聽你說,什麼都好好聽你說!只要你別再一聲不響地離開我,你叫我別生氣我就不生氣,好麼?」

  「呃……」從沒想過他會有這樣熱情的舉止,言彩一下子紅了整張小臉,甚至是衣物遮蔽下的胴體也紅遍了吧?

  剎那間,整條街歡聲雷動,百姓們即便是看熱鬧,由衷祝福他們兩人從此幸福快樂的人也不少吶!

  言彩的臉不斷漲紅,心底悄然油生的一股幸福感,也不停膨脹,也許等她突然發現時,她已經成為天底下最受夫君寵愛的妻子了。

  他們的愛情,現在才要揭開序幕……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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