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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席絹 ]【未曾相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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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23: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他是那個意思嗎?——

  他們有最密切的肌膚之親……

  該死的!就是這句話讓她作了有顏色的夢!

  他們到底有什麼關係?

  她不是輕易會與人熱絡的人,更不可能隨便與人親吻,除非他對她很重要。

  他重要嗎?區區十四個月記憶的失卻,竟可以顛覆她裴紅葉整整二十八年的人生!

  這個令她屢作春夢的天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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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24:3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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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被一張海報所震撼,所以原本該在京都金閣寺讚歎古跡的行程也就作了罷。

  富良野國道237號被美稱為「花人街道」,滿山遍野的花由天邊迤邐到眼前來。

  她想看的,正是這種風光。

  北海道多是自然純樸的農村風光,比起遊客擠得古都不若它原該有的靜謐,她寧願多吸取田野風光。盛夏的札幌,已有寒意。

  她鍾意這種空曠的寧靜。夕陽漸沉,農人遊客俱已歸去,在等待飯店接送的車子前來之時,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她一人。

  迎著風向,她漫步在堤岸邊。右側是國道,也是與飯店約好的候車地點;左側則是約莫五公尺深的堤岸,下方流著一條水流。

  漫不經心的散步,由於貪看花海,竟不小心踢到一隻凸出地面的石塊,疼得她立即蹲下身子撫住痛處。當她察覺到一股不尋常氣氛迫近週身時,無法迅速反應,任由一道巨力將她由後右側斜撞落堤岸最後的意識裡,她看到一抹猥瑣的黑影抱走了她的背包,再然後,巨疼襲來,在重大的撞擊聲中,她的身體再也不能感覺,任由黑暗攻佔。

  而那黑影,已教昏暗的天光融成了同樣闃黑的邪魅。星子閃起,眨著無辜的晶光。

  富良野的繁花,相同的在月夜下沉睡。滴落蕊瓣的露水,像是一道清淚,在流水聲中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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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25: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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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定會找到你。不管千山萬水。」

  ※※※

  篤信君子之交淡如水,裴紅葉從不遺憾與自己稱得上朋友的人居然不滿十根手指頭。

  當然這也不算意外,她的家世與身份使得她向來難以交到不為任何目的前來相交的人。這種人當然也不是沒有,只不過,她的時間沒有多到足以接納那麼多友誼。

  幸而她那不滿十根手指頭的朋友們都與她有相同的看法——不認為應當不時膩在一起才叫朋友。多年不見依然能交心,才是她覺得沒負擔的交誼方式,也符合她總是忙碌的步伐。

  她太忙了!自從母親在她七歲那年辭世後,她與父親互相依賴著對方活下去。

  裴智宏經營著「裴遠企業」,二、三十年來一直有著鐵手腕的強悍作風。雖是老一輩的人,有著前衛的思想,使得他的企業總有驚人的成長,於公如此,於私更是。

  幾乎是女兒一出生,他便決定了讓女兒成為女企業家以繼承他的事業,有計畫的與妻子全心全力栽培女兒。在工作上丈妻倆極力拓展事業版圖,將裴家逐漸走入夕陽工業的產業轉型;在家庭中,不再有生育計畫,欲給女兒最充實的成長歷程並引導她商業智能的啟發。

  可惜裴夫人在一場空難中提早走完她短促的一生,在往後裴紅葉每一階段的成長中缺席了,讓裴智宏獨力面對工作上的艱辛以及教育、養育女兒的困難。

  裴夫人過世時,裴智宏可說是正值黃金歲月的年紀,身家、外表一流,才三十七歲,那時才辦完了喪事,女人、媒婆幾乎就沒日沒夜的出沒在裴家,以及裴智宏出席的每一個場合。

  正大光明的標榜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沒有男丁的裴智宏有著非續絃不可的理由。

  那時裴紅葉的祖母尚健在,不時強迫裴智宏去相親,總以死要脅,非要見到男孫才罷休;甚至為了怕裴紅葉的存在阻斷了父親第二春,三天兩頭的要將孫女帶到美國同住。裴智宏發了好大一場怒火才嚇得裴母停止干涉過度的行為。

  到最後,直到裴母過世,都未能抱到男孫,也無法干涉裴智宏全力裁培女兒當繼承人的行為。

  裴紅葉在二十六歲那年正式入主總公司,成為總經理,領導著一票年紀大上她一倍的主管老將們投入新一波的商場詭譎中。如今已有兩年,亮麗的成績單令等著看笑話的人們跌碎一地眼鏡。兩年前笑話她「小孩駛大車」的商場老人們莫不噤口瞠目,再也不敢倚老賣老的奚落笑弄,只能跳腳於一個又一個被搶去的客戶與訂單。

  裴紅葉不僅繼承了乃父的強悍作風,並且更加圓滑的手腕使得她的強悍不至剌目招敵。

  許多人對她的年輕訝異。但若外人知道她從二歲起就開始參與父母的商業討論,八歲看完的第一套童書是「胡雪巖傳」,十歲開始聘請商學院教授到府授課吸收商場資訊直到高中畢業的話,那麼就不會驚訝她年紀輕輕便有能力指揮超大企業的運作了。她沉浸商業的年齡不少於任何一位資深商業人士。

  裴智宏深信她是經商天才。但裴紅葉自己明白後天有計畫的培訓是多麼重要的事。因此當她開始擬定人才訓練計畫後,莫不以當年父母教育她的方式為藍圖。

  在公事上,任何一項突來的挑戰都不足以煩心,她樂於接受。只是,近日來,總是有些困擾,在她公事完畢後頑強地浮上心頭。

  是什麼呢?想不起來。就是因為全然沒有頭緒,才會糾葛成排除不去的困擾瀰漫心臆。

  她有極為犀利冷靜的頭腦,有很精準的記憶力,但她為什麼會想不起來是什麼東西令她煩心呢?

  一定是太閒了!自從她親手訓練的第一批人才各司其職並且上軌道後,她以往忙得昏天暗地的情況已不復見。知人善任好過親力親為死而後已。比起這些年來一天工作十八小時,現下正常的上下班,不出十二小時的工作時間,還真是悠閒得教人著慌。

  讓私人的情緒攻佔了思維,是太閒的後果,怨不得人。也許當她再度將自己安排妥當後,一切的煩躁將跑了個無影無蹤。

  也許,該安排個長假陪父親到瑞士度假?或到法國?畢竟明麗姨在那邊。父親一直不曾再讓第二個女人成為裴夫人。以前是怕她受虐待受忽視,以及對母親的情深義重,使他不肯續絃。如今她已成人,已接管了「裴遠」,母親過世也二十多年了。明麗姨無怨無悔的跟了父親十二年,是否該給個名分來回報她青春的耗度呢?

  曾經他們有機會結婚的,在裴若鴻出生之後。但不知為何,當她由日本遊學一年回來,卻是明麗姨長居法國的局面。裴家的男丁——裴若鴻所受到的關愛卻沒有裴紅葉來得多。十歲的男孩一直沒有機會回到台灣,許多「保皇派」主管總是認定裴若鴻才是東宮太子,相信一旦若鴻長大了,主事者的地位非他莫屬。在此心態下,對她這個「過渡時期」的主事者也就多有排擠、陽奉陰違。

  這也是裴紅葉培訓人才的主因之一。

  她與父親之間是親而不膩的。是一個貼心的女兒、傑出的接班人,並且互不干涉私生活。這種相處模式外人難以理解,總傳說著裴紅葉深怕地位不保,驅逐了父親的新歡、小弟,不讓父親再娶……

  這種流言並不意外。不過父女倆誰也沒費心去澄清。一方面是不認為該對外人交代些什麼,另一方面,這也是裴紅葉的功課之一。

  一個成功的領導者必須克服種種加諸於身上不公不正的事物,並訓練自己不動如山,意志堅定。

  她是父親世界上最重視的人,因此她很希望父親快樂,回報他二十八年來對她無微不至的呵護教養。

  是的,再給自己一個目標去執行,相信心口那些紛亂無章的困擾將會消失,不會再浮上來糾纏。

  她甩了甩頭,不願再對著落地窗發呆。想著股東常會即將召開,得盯一下各部門將年度報告書呈交上來,好讓會計部門編列會計表冊。新年剛過,要忙的事仍然很多,沒得她找時間發呆並且傷春悲秋的。

  正要轉身,不意被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攫住了眸光。她頓住動作,伸手摸撫著右眉上方一道三、四公分長的淺疤。

  許多人都忍不住問:為何不去磨平或美容呢?女孩子臉上有疤多麼可怕……。

  可怕?倒不怎麼覺得。只是總說不出心口那股「不願」的原因。

  這道疤,鎖著一份記憶……

  她懷疑這份記億有還原的一天。

  既不能還原,就讓它擱著吧,擱著這道疤,至少讓自己知道某段蒙上黑幕的歲月是真正存在過的。

  即使她永遠想不起來。

  ※※※

  「自從大伙上大學各分東西後,想聚上一次還真是難上加難。」柯盈然難得上台北。這次上來開會因為提早結束,才想到要與老同學聚一聚。接來了目前在美商公司當主管的大姊柯怡然,再找來了在T大任教講師的羅蝶起,幸運的是日理萬機的大老闆裴紅葉也有空,簡直是普天同慶的好日子。

  「大家都忙,只有你成天會喊無聊。」柯怡然笑看精力充沛的小妹。

  「我也很忙也,要管丈夫以及三個小孩,現下又成了濯宇的公司合夥人,老是叫我出差,太可惡了。」一點也不怕他妖嬌美麗的老婆被別人覬覦。

  「濯宇寵小孩也不是新聞了,哪捨得有一天見不到孩子。上回你們去日本談生意,居然還帶了三個孩子一個菲傭當行李,簡直是去度假似的。」柯怡然對季宇這個當了她妹夫七年的奇葩早已由歎為觀止轉成稀鬆平常了。她笑看向羅蝶起。「很難想像你與他是雙胞胎兄妹。」

  羅蝶起優雅的啜飲一口茶,平凡的樣貌在三位各具特色的大美人夾殺下,依然有著自信的神,一雙晶亮的眼漾著深智絕慧。

  「要真放得下心,就不會盈然一上飛機,濯宇的電話就打來了。那口氣可是警告意味十足,不許他愛妻來台北後少了半根寒毛,否則唯我是問。濯宇是典型的大男人,總恨不得將他關心的人守護得滴水不漏,我做不到這一點。」

  「對呀對呀!我們一直很奇怪你為什麼總是與孟觀濤分得那麼開?你在台北讀大學,到英國修兩個學位,然後去年回來卻不回台中任教,反而接了T大的聘書。一北一中的,算是談懋愛嗎?還沒分手真是奇跡。」

  裴紅葉淺笑了出來。

  「不奇怪呀,獨立的人自有其相處相愛的方式。蝶起怕是打定主意三十歲才嫁他了。」能戀愛長跑十年以上而不分手,也算是奇跡了。

  羅蝶起點頭。

  「都訂婚了,有沒有穿白紗已不重要。如果各自要變心也不會太費事。」

  「你們真的相愛嗎?我只要超過十天沒看到濯宇就會失魂落魄0也,你怎麼都不會?」柯盈然習慣與丈夫當一對連體嬰,真的無法想像別人的戀愛居然會談得那麼淡。

  「我與濯宇是極端的相異性格。」這已足以解釋一切。

  才說著呢,柯盈然的手機立即響了起來,夫妻熱線若不瞎扯淡上半小時絕不肯收線。柯盈然微笑抱歉後,走到一邊講電話。

  「紅葉呢?最近商宴上好多人向令尊提起你的婚事,要不是令尊婉拒,你的相親餐會恐怕會排到一九九九的最後天還吃不完。」柯怡然平常也不是三姑六婆的人,只不過相較於自己父母的著急,裴紅葉絲毫沒有承受壓力,簡直是教人嫉妒。她也不過大紅葉一歲。

  裴紅葉答道:「又不是生來當傳宗接代機器的,我父親二十幾年來身受逼婚的荼毒,哪會用這一招來壓迫我。他可不認為結婚生子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業。除非我有對象,否則他一點也不希望我因為該結婚而結婚。」

  「真好!」柯怡煞玩笑道:「請問裴叔還缺不缺女兒?我很能吃苦耐勞,對經營公司也很有一套。」

  「可憐的怡然,可以想像你現在的壓力有多大,不過我懷疑伯父伯母能逼你就範。」蝶起不以為然的嗤笑。這個大她兩屆的學姐若是軟弱可欺,哪會當選學生會會長,並且一路叱吒風雲到現在?

  「當然。只是很煩。我現在不想戀愛,沒空結婚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了嗎?必須忍受長輩們無理的施壓?」

  「去度個假吧。」柯盈然電話講到一半,興高采烈的過來插話:「我們來去北海道玩、散散心!現在是夏天,富良野的紫色薰衣草開了整片山坡,剛剛濯宇說要去第N度蜜月,歡迎報名參加,順便撥冗幫我們看小孩。」

  「富良野成了近幾年的熱門觀光景點,你們仍是決定要去湊熱鬧嗎?」柯怡然十足討厭人多的地方。如果可以,她寧願待在山上的別墅修身養性。

  「我想去。上回去談生意只待在東京與神戶而已,沒空去其它地方。對了!紅葉,你不是去日本遊學了一年?應該日本都走遍了吧?有什麼特別好玩的地方沒有?說出來參考一下。」

  裴紅葉怔了一下,右手又習慣性撫上眉梢的淺疤。

  「我並沒有太多印象。」

  她的恍惚讓羅蝶起捕捉到,並深思的打量著。一邊的柯氏姊妹正輪流與季濯宇講電話,討論度假的地點,看來是打算成行了,只差地點上有歧見。

  裴紅葉很快的發現羅蝶起的注視,她只能輕淺的微笑,知道任何人站在有心探索的羅蝶起面前,都是無所遁形的。

  也許,她需要一點不同的意見與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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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26:47 |只看該作者
  才想找個時間再邀蝶起一敘,不料第二天中下,羅蝶起便教未婚夫「快遞」過來她的辦公室。一張臭臭的臉明白表示出被干擾約會的不悅。

  她是料定未婚妻今天中午以後都沒課才飛車上來挾人約會親愛一番的。為了今天的約會,他提早由香港趕回,提早處理完一些地盤糾紛,沒料到佳人打出STOP的手勢硬是從短促的約會時間中再縮減了一個小時用來會友。

  要不是他死不退讓,這下子只怕同學會的時間會拉長個無止無境,天曉得他已經半個月沒看到她了。

  「這是做什麼?」看著蝶起的手錶上有著倒數的數字,好奇的問著。

  「倒數計時,現在只剩五十八分二十一秒。」

  裴紅葉當下意會,大笑了出來。老天!孟觀濤仍是這副德行,盈然怎麼會認為這對未婚夫妻平淡如水呢?

  雖然時間不多,但兩人仍悠閒的喝茶吃點心。顧念著等一會這對情侶應有午餐約會,也就不叫秘書點餐上來了。

  「八年前你為什麼突然辦休學並到日本遊學一年?」身為孟觀濤的未婚妻,雖然不涉入幫內事務,但有些不為人知的事物她仍是知道的,只是向來不說而已。

  「我突然去日本,是因為我父親認為有這個需要。本來只是想過完暑假就回來的,不料卻待了一年三個月,我父親才替我辦了休學,並對外說明我在日本遊學。」不願講出他人的是非,所以她陳述得很輕描淡寫。

  「你想與我談什麼?」羅蝶起也無意探知其它,只想知道紅葉困擾的癥結點。

  裴紅葉閉上雙眼,軟軟的靠在椅背上安撫著不斷湧上的疲憊。

  「這幾個月來,我數次與心理醫生接觸,為了一些無解的煩躁情緒。醫生說我因為壓力太大,才會潛意識的在夢中架構一個世界來抒解壓力。結論是我最好去度假,或找個人戀愛結婚,當現實生活也變得美好時,就不會再有空虛的感覺。」

  「你現在還看那位心理醫生嗎?」

  「不。他的理論說服不了我,我就不浪費時間了。」

  「很好。」羅蝶起同意。她與紅葉在學生會內共事兩年,非常明白紅葉是那種面對壓力愈有幹勁的人,總是熠熠發亮的大眼常因突發的挑戢而光芒迸射。這種人會因為壓力太大而逃避自我並架構虛幻的理想世界?誰信?

  「你的意思是你因為某種原因在日本待了一段時間,並沒有遊學,而且也是那段時間造成你有了困擾?」羅蝶起試著理出一些頭緒,目光看向紅葉額上的疤。

  「嗯。我相信我們的夢境必定來自一種潛意識的渴求才會凝聚,但絕非是外來壓力。這麼說吧,蝶起……。」她沉吟了許久,終於不再隱瞞:」在那一年三個月內,除了頭一個月有印象外,其它的十四個月對我而言都是空白。」

  「是那道疤造成的嗎?」凝著柳眉,收起一貫淺淡的笑意,羅蝶起的訝異不在話下。

  再度撫上疤痕。

  「應該是。我再度記起一切時,臉上便多了這道疤,而忘了某段記憶。」

  「你是怎麼回復記憶的?」

  「我父親僱用了大批徵信社人員不斷地在日本尋找我。失憶前,我在京都遊玩,因此找尋的重點也在京都,後來也在京都找到我。那一日據我父親說,我一看到他就昏倒了,再次醒來便已記起了一切,卻忘了為什麼我會在那間溫泉旅館投宿。」

  「旅舍登記的名字呢?」

  「速水詠子,一個已過世的人。」日本的戶政單位極為嚴密,並不容易查詢更多私人資料,在裴父花了半年仍查不出所以然後,便已放棄。畢竟女兒回來了,其它再也不重要。也因此,她那段失蹤的日子成了一片空白,揪緊了她日漸焦慮的心臆。

  「蝶起,我開始變得焦慮。一旦我有了空閒就開始發楞,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我竟一直在重複做著,總覺得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被我遺忘了,忘得太久太久,連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然後我作夢,夢境中是一些片段的對話。我與某位男子在對話,看不到他的臉,我總是只看到他的肩膀胸膛,或依靠著那胸膛面對一大片罌粟花海……或者是一大片薰衣草。我倒底錯失了什麼?遺忘了什麼?」疲憊的揉著眉頭,無法完整表達困擾於萬一,好累好累,竟會感到想哭。

  「你懷疑夢境中的一切呈現了你某段搜尋不到的記憶?」這是比較合理的推論。

  「人腦不會真正消除掉記憶,只是塵封在打不開的區域中,有人這麼告訴過我。」裴紅葉想不起誰曾這麼說過。「我需要聽聽你的看法。」

  「這些年你去過夢中出現過的地方嗎?」

  「沒有。幾次到日本,都停留在東京與大阪。曾去過京都,但一無所獲。這些年太忙了,忙到沒有空閒思索其它。我父親派我到日本拓展業務兩年,一方面是希望我可以回想起來什麼至少想起是誰在那十四個月中照顧、收留我,好答謝一番,但卻仍是一片空白的回來。」

  「什麼時候開始作夢?」

  「年初。我的秘書由日本玩回來,送我一本北海道的四季風景攝影集,我看到了一大片紫色薰衣草,便開始斷斷續續的作夢了。是昨日大家談起的富良野。」

  羅蝶起輕道:「為什麼不去找答案呢?」

  「怕去了後,證明自己作了一場白日夢。」她笑,正色地說:「與其說風景帶來震撼,不如說勾勒出的深刻印象來自於『人』的參與。地點並不能帶來太多觸發,一如到京都走訪了幾次,卻什麼也記不起來一般。我不以為到了北海道有什麼作用。」

  「這樣吧,我幫你查出速水詠子這個人的生前資料,看對你有沒有幫助。別讓事情處在猜測的膠著狀態,否則你會一直心神不寧下去。我不確定由這個方向去抽絲剝繭有沒有成效,但試看看無妨。」羅蝶起迅速過濾了數種可行的方式,最後決定以此找起。

  裴紅葉搖頭。

  「我並不想麻煩你。」她只是需要聽另一種看法。

  「不麻煩。這種小事,交給身份特殊的人比較可以得知更多。至於查出身份以後,其它就不是我能幫上忙的了,到時得靠你自己,我相信你不是在作白日夢。」

  才說著呢,那個「身份特殊」的人已走了進來,恰巧此刻羅蝶起手錶上的定時針已響起聲音。一小時已到,孟觀濤進來擄人了。

  「有進一步消息我會聯絡你。」羅蝶起連忙說著。

  「可以去吃午飯了嗎?」孟觀濤有禮的間著,但不容反抗的眼色可是明白表示出不接受「可以」以外的答案。

  「祝用餐愉快。」裴紅葉拉開門恭送。

  愛情長跑了十年的情侶手牽著手走入電梯。一個是黑社會頭頭的冷峻帥氣,一個是文雅輕淡的儒夫子氣質,莫怪不協調得教整樓的員工不時偷覷。

  近來港片流行黑社會題材的電影,孟觀濤這類面孔冷凝並且戴墨鏡穿黑衣的帥哥又成了女士新寵。但在她看來,仍是覺得蝶起當他的未婚妻是他高攀了。要不是這十年來他專情如一替他加了分數,她們這一票人還真是覺得蝶起被委屈了。

  不過愛情這東西若是講道理講身份才智,哪來這麼多教人歌頌神迷的魅力?

  她不曾期待過不切實際的事,包括愛情。

  但她真的隱隱覺得她遺忘的,恐怕不單是一段生活,裡頭更可能有著一段感情。

  在困擾的最底層,她渴求的就是這一份真相的呈現。她愛過人沒有?負過人沒有?傷了人沒有?心痛從何而來?千回百轉在枕畔成糾纏,日夜翻湧著焦慮……。

  給她一個答案吧!

  別教她總是在幻夢中臆測著是非真偽,然後任失落日益濃重壓來。

  頭又抽痛了。撫著疤,她決定再投入公事中,暫時撥去煩躁。

  硬是去想明知想不起來的事,是最笨以及最浪費時間的事了,她盡量提醒自己別做。那就辦公吧。

  ※※※

  下課鐘響,以三語教學聞名的貴族化私立小學門外已聚集了一大群等著接回子女的父母們。以一長串英文指揮路隊進行後,第一批低年級的學童率先湧出大門。

  「小寶貝!在這裡!」

  一名西裝革履的棕髮黑眸英俊男子熱情的朝十名小男孩揮手。那位小男孩才剛踏出校門便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小男孩唇紅齒白,貴族化的小帥哥臉上有著不分性別的俊美。要不是他一雙濃眉強調出男孩的陽剛,外人幾乎要認定他是一位非常漂亮帥氣的小女生了。

  「傑生叔叔,請不要隨便叫我小寶貝,找又不是你的瑪莉、珍妮佛、克汀麗亞……。」小男孩嘟著嘴,以流利的英文回應,同時也爬進了車子後座,並且以中文驚喜的叫:「爹地!您回來了!」投入了父親懷中。

  「這幾天乖不乖?有沒有麻煩到傑生叔叔?」將兒子摟在懷中,好讓傑生坐進來,同時問著。

  「沒有。」小男孩看到前座含笑的中山雅卓,又叫了出來:「中山叔叔,您也來台灣了?」這次是以日文。

  「來看看你,也來度假,順便考考你日文還記得多少。」中山雅卓是個典型的日本美男子單眼皮、濃眉、性格內斂,看似嚴肅,其實溫柔體貼。

  「我記得很多喔,您寄來的書我都看完了。」

  「我知道,所以這次又帶來一套故事書送你。」

  「謝謝叔叔!」小男孩爬到前座摟著中山雅卓道謝。

  「小傢伙,你傷了我的心!」傑生撫著心口大叫,哀痛欲絕的哭訴。

  「怎麼了?」小男孩眨巴著大眼,疑惑著傑生叔叔又哪兒不對勁了。

  「你就只會盛大的歡迎雅卓,那我呢?我一大早到機場接你爹地與雅卓,又將他們熱呼呼的送來學校讓你看,並且任你左擁右抱,你居然連一個擁抱也不肯施捨給我。」活像個爭寵的醋美人正在撤潑使賴。

  小男孩楞了一下。

  「開車的是司機叔叔又不是你,而且你說過你比較喜歡抱美人,而不是我這種性別的臭男人呀。」

  「可是你比美人還漂亮,叔叔決定破例讓你這個臭男人抱,感激我吧。」長手一伸,小男孩再度移位到另一人的懷抱。

  「我已經不是小貝比了,不喜歡人家抱。」他乖乖的待著,但仍是強調自己的歎息。要不是這兩位叔叔從小疼他到現在,讓他習慣依偎,他準是不肯讓任何人摟摟摟抱抱的,尤其是那些喜歡趁機親他捏他表示「疼愛」的叔姨伯姊們。

  「呀!我們的小朗兒已經八歲了。」傑生像是突然發現似的驚呼,口氣中不無歎息。

  小男孩的父親衛極,也停下手中的筆,由文件中抬頭看向他那已快滿七足歲的兒子。七月十日是兒子的生日,也就是再過八天以後。每年兒子的生日,他兩位好友兼合夥人都會堅持聚在一起給兒子衛朗慶生。去年是在美國,前年是在日本。他們極力想給衛朗一個快樂的童年,也因此讓衛朗在愛的灌溉中長成了健康活潑而不失體貼的性情。

  三個男人最大的成就並非在這八年來迅速建立的事業版圖,而是撫育了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

  「回台灣居住一切都還好吧?」中山雅卓問著。一年前衛極突然決定回台灣開拓市場,除了讓他們這兩位合夥人手忙腳亂的重新分配工作量外,為了怕他甫回台灣一切未上軌道,還輪流照顧衛朗,直到半年前一切都穩定了,才把衛朗也接來台灣同住,使得對衛朗無比溺愛的一些長輩們幾乎沒哭得肝腸寸斷。

  身為好友,都明白衛極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以及沒計畫的事。但他一年前的舉動真的令兩位老友頗為錯愕。基於尊重好友,相信當他想說時,他們便會明白一切,因此當初沒有人阻止他回來,即使不明白他何以會回到這個已沒有親人居住的地方。衛極一家子早在二十年前就移民到美國,親人則分佈在美國與日本。他似乎沒有回台灣扎根的理由不是嗎?若論市場,中國大陸才是一塊值得開發的商機蓬勃地。近幾年全球經濟不景氣,投入日漸萎縮並且已達飽和的小市場並不聰明。雖然衛極做出了令人咋舌的好成績,但傑生與雅卓都相信,相同的努力用在中國大陸上,成效必會大上用在台灣的十倍。

  「今年決定在台灣慶生嗎?還是到我家的牧場?我爸買了一匹小馬要送給朗兒當生日禮物。跟我回美國如何?」傑生問著。

  「今年就在台灣吧,正好可以給我們的新家評分。」

  「傑生叔叔,我們的新家很漂亮喔,是樓中樓,已經裝潢好了,爸爸說要在我生日那一天搬進去住,有很多房間,以後你們來台灣就不必住飯店了。」衛朗開心地介紹著。

  這一年來因為衛極工作極忙,有空暇時便回美國探視兒子,一直租屋而居,直到兒子接來同住,才開始物色房子,決定長久居留。三個月前買下內湖區一處新落成的樓中樓公寓後,總算有了個家。

  「看來小朗已住習慣了,剛來時還抱怨台北好亂好可怕,車子都不守規矩。」中山雅卓笑著。

  「語言上沒有隔閡,適應也就快了。但他仍是想念趙叔的牧場以及中山叔的蘋果園。」衛極回道。其實太久沒有回台灣,他早已不習慣混亂無序的市容與車況,更別說污濁的天空與空氣。只是,他有必須回來的理由,無論如何,都必須回來。

  「我有帶來一顆青森出產的蘋果。」像愛魔術似的,中山雅卓由公事包中掏出一顆碩大的果子。

  「哇呀!」小傢伙尖叫笑著捧過。「我最喜歡吃中山爺爺種的蘋果了,謝謝中山叔叔!」

  「人家……人家的口袋裝不下一匹馬啦。」傑生中文名字趙念祖的中美混血兒,當下又泫然欲泣了起來,一點也沒有翩翩花花公子的自覺。

  「沒關係,有看到錄影帶我就很開心了。下回我們去美國也看得到呀,叔叔不哭,乖喔。」衛朗拍拍縮成一團耍寶的傑生,口氣是無可奈何的安撫。

  「嗚,朗兒最好了。」一八O身長的昂藏男子「小」鳥依人的把頭依偎在小小人兒肩膀上,可見這種動作做得很習慣了。

  「真想讓你那一票親衛隊看看你這副德行。」中山雅卓鄙夷的說。

  「你嫉妒呀!」傑生一邊與好友鬥嘴一邊問著腿上的小傢伙:「來,告訴叔叔,你今年的生日有什麼願望?我來當一次神仙教父,即使要天上的星星也行。」

  「可以嗎?」衛朗問著父親。

  「別慣壞了孩子。」衛極不以為然的斜瞄傑生。「何況你們能來,小朗就很開心了。」

  「對呀,而且我有好多禮物了。」衛朗點頭,何況他明白他心中最大的願望永遠不會有實現的一天。傑生叔叔或許可以為他摘來星星,無法送他一名母親。

  衛極捕捉到兒子眼底閃過的渴盼,輕聲問著:「朗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嗎?」

  「不公平!你就允許自己當他的願望大神。」傑生喳呼著。

  「他是我兒子。」這事實足以佔盡一切優勢,堵了另兩張欲反抗的嘴。

  「可以嗎?」衛朗看向父親,決定試著提出來,也許父親會同意。

  「說說看無妨。」衛極願意給兒子全世界,何況朗兒向來是個不強人所難、不貪心的孩子。

  「我可以有一個媽咪嗎?」他慎重的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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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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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為富良野只有紫色薰衣草。」口中吃著花農開發出產的薰衣草冰淇淋,她不解的道。

  「最壯觀的景色是整片山坡地的薰衣草,但若不帶你來看看紫櫻花田、罌粟花海,你怎麼領略不同的美麗?」她明亮大眼貪婪地看著花海,而他只專注看著她美麗的臉與沾了紫色汁液的櫻唇。

  「原來這是罌粟花。日本可以種罌粟呀?真是好看。」她摘起一朵嗅聞,正想抬頭叫他也聞聞看呢,兩片溫暖的唇瓣正好蓋住她欲語的小嘴……。

  啊!我多麼多麼愛你……。

  ※※※

  撫著唇,極力壓抑著憤怒的情緒。

  怎麼回事呢?像是已被誰訂下權利似的,居然對林明修的吻厭惡得想反胃。

  「別再有下一次,否則我們不僅連朋友都做不成,你的職位也將不存在。」

  如果每一次不得不參加的商宴找他充當男伴卻給了他不恰當的遐想,那她會立即停止對他的邀約,即使他是她手下最傑出的業務經理。

  「我知道借酒壯膽不是好理由,但我愛你啊!這兩年來我們合作無間,你不會不明白我的心意的。向自己心儀的女人示愛有錯嗎?」林明修,「裴遠企業」的黃金單身漢,有著斯文的外表以及優秀的經營能力,六年來一直是裴智宏倚重的左右手。

  「你愛我不代表有權利輕薄我。」

  「我很抱歉,但不後悔。以後我不會未經同意就吻你,但請你給我一個公平的機會。」林明修深深凝望裴紅葉冷漠的面孔。這麼的冷淡,卻仍是這麼不可思議的動人。

  美的,是外表,是神韻,是舉手投足間的明快俐落,身為女人身上少見的自製冷靜特質。

  六年前第一次見到她,只覺得她美麗,而美麗並不是罕見的特色,所以他沒有太注意。直到這兩年來她成了他的上司,做出了令他折服的成績,一顆心再也不受控制的沉溺了下去,目光再也無法由她身上移開。

  「我對你沒有公事以外的興趣,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裴紅葉眼見司機已開車過來,冷淡的看向他。「我想你自己找得到路回去,我就不送你了。」

  「紅葉,我不會放棄的。」他在她背後說著。

  她沒回答。總是有一些不懂放棄為何物的人在週遭出現,她早已習慣以冷淡來應付。只是可惜著這些男人為何不接受純粹的友誼而硬要跨越不屬於他們領域的界限?

  這種追逐會到何時才終止?

  是她年老珠黃後?還是嫁為人婦之後?

  隨他們去吧,這種無聊的瑣事。

  司機老王已替她打開車門,她坐了進去,沒再看向一直緊盯著她的林明修,對司機道:「麻煩送我去『雲想衣』,然後你直接到公司等我父親下班,我會自己回去。」下午公司內沒有需要她處理的重要工作,想起造型師已多次通知她上回訂購的晚禮服已抵台,也該去拿了,順便整理一下頭髮。夏天到了,該給自己打理一個俐落的髮型。

  車子駛入總是壅塞的車潮中,大概得耗上四十分鐘才能抵達目的地,她略感疲憊的閉上眼。

  林明修是林明麗的么弟,如果父親會與林明麗結婚,那麼輩分上就隔了一級。當然談輩分也只是藉口,重點是她從來對他都沒有特別的感覺。

  剛才參加完商業年會,有幾位向她示好的男士惹得林明修跳出來以她的所有者自居,並唐突的以強吻表示佔有的態度。

  掏出面紙,她用力抹去唇上的顏色。

  霸道不是氣魄的表現,以愛為名的失當行為都是一種侵犯。

  也許她並不曾將心許給任何人,這些年的不為所動純粹是厭煩極了那些恃才傲物的男人們自以為是的舉措。

  愛是佔有嗎?愛是理所當然可以霸道嗎?愛是賦予干涉的有力藉口嗎?

  她質疑著這些示愛的行為,也就否定了一大票青年才俊的追求。愛若不先建立在尊重上,一切便只是強者駕馭弱者的行為罷了。男人仗著氣力壓迫,女人仗著淚水橫行,愛情搞成什麼德行!?

  厭惡林明修的吻,來自夢中的溫柔,也是來自他的強索。

  夢是虛幻的,美化過度的。也許夢中吻她的那人,並不是真正那麼的令她感覺溫柔深情,一切全是修飾過後的美化情境。

  被珍惜、被深愛是女人們一致的夢想,難免美化了數倍來符合自己的需求。

  不過既然她這輩子不是非結婚不可,那麼標準訂得比天高也無妨了。

  再度拭了下唇,直到噁心的感覺褪去。林明修再也沒有近她身的機會,她非常的肯定。

  「小姐,『雲想衣』到了。」老王停下車,迅速的為她開門。

  「謝謝你,辛苦了。」她下車,目送走了司機才努力收拾心神。夜晚從不停止的夢境與白天塞得滿滿的工作,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精力。

  二十八歲的年紀,少了口紅妝點,竟是蒼白羸弱得嚇人。像生病似的,玻璃櫥窗反射出的容顏令她差點笑了出來。她可不記得一向健康的自己曾經虛弱過。這幾年來太忙了,沒時間運動,面孔也就蒼白了起來,不點些口紅還真是不能見人。

  直到她碰上「雲想衣」的玻璃門,才乍然發現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由不遠處的大理石柱後方窺視著她,要不是玻璃映出了她後方的情形,她還發現不了。

  她一時浮起好奇心的轉過身看去。大眼睛發現她看了過來,迅速的隱身於石柱後,再也沒探出來。

  是個孩子吧?

  附近有一所小學,有孩子來來去去並不奇怪。本想進入「雲想衣」的,裡頭的小姐已快步過來招呼,但石柱後方突然傳來一聲痛呼教她胸口一慟,趕忙過去一探究竟。

  「怎麼了嗎?」她問著。

  背對她的小孩約莫七、八歲,正半彎著身抱著左膝蓋,髒污的褲管顯示出小男孩剛才不小心跌了一跤。

  她伸手扶正他,並蹲在他身前。

  「有沒有流血?我看一……。」關心的話凝結在舌尖,化為一聲輕呼。不明白為什麼胸口會突來狠狠一擊的感受。不是痛楚,不是驚懼,不是喜,不是悲……也或許都有一點……也許什麼也不是……。

  這孩子很漂亮,一種少見的中性美麗。是個男孩,簡直像是上好白磁精琢出的娃娃般無瑕剔透。他的漂亮令她驚艷,但只是驚艷而已嗎?還有什麼更深沉的東西是她解釋不了卻感受得到的?

  小男孩臉上泛了一層薄薄紅暈,在呆呆看了裴紅葉許久後,才發現自己偷看被抓到了。

  「我……我……對不起。」

  「呃,什麼?呃,沒關係。哎呀,破皮了!」她很快回神,並且意會到小男孩的窘困。「來,我幫你消毒上藥。痛嗎?」

  「不太痛。」衛朗漂亮的臉蛋又對上了裴紅葉。這位阿姨好漂亮喔!本來他該在校門口等爸爸來接他的,但當他遠遠的看到這位漂亮的阿姨下車後,就不知怎麼的呆呆跟著她走,一直走一直走,好想看到她的長相,很近很近的看她,看她是不是與媽媽長得很像。

  現在很近的看到了,卻又不能肯定,畢竟他從沒真正見過媽媽,單是看一些照片是比對不出來的。

  「為什麼一直看我?」將小男孩扶坐在「雲想衣」的雙人沙發上,幾名工作人員也提來藥箱新奇的覷看漂亮小帥哥,久久捨不得走開。裴紅葉自己又何嘗不是?小男孩一直在看她,她也移不開視線須臾。

  「阿姨好漂亮。」衛朗老實說著,小臉又紅了起來,一雙晶亮的眼眨呀眨的,好不逗人。

  「哇!裴小姐,沒想到你的魅力連小帥哥也無法擋。」一名小姐笑叫著。

  「你真的是小帥哥嗎?哇!讀的是『樂群國小』0也!學費高得嚇死人的三語學校。」另一名小姐也大叫。

  「衛朗是你的名字嗎?」他的小西裝外套上繡著這兩個字,裴紅葉淺笑問著。

  「對,我叫衛朗,今年八歲。」他看到漂亮阿姨笑,自己也開心的笑了,莫名的感到很愉快。

  這時裴紅葉的專屬造型師下樓來,正好看到大美女與小帥哥開心微笑的鏡頭,訝然間著:「紅葉,你們笑起來好像,連梨渦的地方都一樣。你家的親戚嗎?」

  很像?有嗎?

  裴紅葉胸口又再度起了不正常的怦動,伸手撫向小男孩的面頰……是呀,不仔細看真的沒發現小男孩有幾分神似她小時候,如果再蓄長髮就更像了。原來她竟長著一張大眾臉。

  是呀,小衛朗有三分像她!這大概是她甫見到他會產生莫名震撼感受的原因。真是稀奇。

  「我像阿姨嗎?我是男生呢。」衛朗好奇的走到一邊的大鏡子前,疑惑的看著自己與阿姨。

  裴紅葉也走過去,蹲著與小男孩面孔相貼,一同看著鏡子。

  「我把頭髮剪了會更像。阿俐,就幫我剪這個髮型如何?」她指著衛期的髮型。

  「不可以,長頭髮漂亮,短頭髮不漂亮。」不意先反對的竟是身邊的漂亮小帥哥。

  「長頭髮漂亮?那就剪下來送你如何?」裴紅葉解下髮髻,將一頭及肩背的長髮傾瀉下來。

  「喂!美人,勾引國家未來主人翁不好吧?人家才八歲0也。」造型師打趣著。

  衛朗將眼前的長髮捧住,新奇的放在頰邊摩挲著。

  「香香的,剪下來它們就死翹翹了,阿姨不要剪好不好?」

  不知是因為漂亮的面孔今人難以拒絕,還是基於其它更莫名的動念,裴紅葉就是無法對這張希冀的小臉說一聲「不」。這時才知道自己屬於母性的感情居然這麼豐沛。

  「阿姨?」衛朗有點著急的催促答案。

  「好吧,就別剪,修一下就好了。」

  「小弟弟,這麼喜歡長髮美女呀?那你媽咪必定也是長髮美人嘍?」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孩子,想必父母的基因也很優。阿俐不忙著工作,喜歡美麗事物的一雙眼嚴苛的為小傢伙評分。結論是:不出二十年,又會有一名女性殺手現世啦。

  「我沒看過媽咪,她過世了。雖然爹地說媽咪只是忘了回家的路。」提到這個,衛朗閃亮的大眼霎時黯淡了下來。

  二十坪大的空間突然靜默了下來。

  「老大,你哪壺不開提哪壺。看,傷了小帥哥的心了。」沒娘的孩子多可憐呀,店員小姐甲對老闆噓叫著。

  「我怎麼會知道。」阿俐連忙捧來巧克力與果汁贖罪。「對不起呀,小弟弟。阿姨不是故意要問的,只是因為你長得太好看了,才好奇問一下的。」

  「沒關係。我媽咪是日本人,但是與阿姨長得很像喔!所以我才會一直偷看阿姨,我也要向阿姨說對不起。」衛朗對裴紅葉鞠了九十度的躬。

  「呀,混血兒呀,難怪這麼漂亮,也與紅葉這麼像。要不要認乾媽?」阿俐多事的問著。

  「可以嗎?」衛朗叫了出來。他今年的生日願望就是得到一位媽咪,但是爸爸沒有應他。

  「我……不知道怎麼當個媽媽,我沒什麼愛心。」

  事情未免轉得太柯怪了,突然間她成了一名小孩子渴望擁有的母親。裴紅葉從不以為自己冷凝的長相會小孩想親近,心口不知因為什麼而激動,但她仍是理智道:「還有,應該要你爸爸同意才可以認乾媽的」

  「哎呀!糟了!我爹地會找不到我!」

  衛朗乍然跳了起來,終於想到他原本該乖乖在校門口等父親來載的。

  「我得回學校了。阿姨,請你考慮看看,然後我也會問一下爹地,如果他同意了,我是不是可以認你當媽咪呢?」著急的小臉仍不死心的等待答案。

  「好呀,如果你爹地同意的話。」她抓過一把糖到他合攏的小手中。「要不要我帶你回學校?」

  「不必了,謝謝阿姨,再見!大家再見!」大大的笑容眩花了一票美女眼,隨即消失在外頭。

  裴紅葉不放心的跟到門外,看著小小身子守規矩的等紅燈,然後再穿越馬路到小學的圍牆走道,直到進入校園,她才收回失神的目光。

  「真好,有小帥哥千里認母。」阿俐走了過來,好不欽羨的低笑。

  「還不是你起哄。」

  「我沒料到你這座冰山會同意呀。與你認識三年,你連我寶貝兒子也不肯抱一下,不養貓狗,不親近小孩的,沒想到小帥哥一出現,你就失魂了,真叫我心理不乎衡。我兒子也很優呀。」

  裴紅葉微笑的攀著她的肩往內走。

  「我不忍心拒絕一個沒母親的孩子。等你的孩子有這資格時,我會撥冗抱一抱他的。」

  「喝!好毒的女人,咒我死呀!」

  阿俐哇哇大叫起來,裴紅葉沒良心的逕自笑著,中午被破壞的心情,在此刻輕快了起來。

  今天,是個特別的一天。

  ※※※

  中山雅卓與傑生瞪大眼啞口無言的面對興高采烈的小衛朗,只有向來沉著的衛極還能找回一點聲音來問話。

  「你說……你找到了一個媽咪?」

  「嗯。」衛朗用力點頭,再度給予肯定的答案。

  傑生率先有動作,拍擊著額頭歎叫:「朗兒到底明不明白『母親』是不能亂找的?而那個女人也奇怪,居然同意有人叫她一聲媽。嘿!會不會是遇到人口販子什麼的?難道沒有人教他『防人之心不可無』嗎?」

  「她不是壞人!她對朗兒很好,還送我好多巧克力。」衛朗捧高雙手的糖。

  「要她是壞人,你早就成為失蹤兒童了。朗兒,爹地不是說過,不可以隨便與陌生人走的嗎?今天爹地遲了十五分鐘去接你是我的錯,但請你答應爹地,下次不可以因為我們遲到了,就自己跑出校門口好嗎?」台灣的治安並不好。朗兒長期生活在純樸的環境,沒有養成防人之心,總讓衛極十分擔心。今天下午在學校接不到人,幾乎讓他急白了頭髮。幸好五分鐘後就看到朗兒從校門口跑進來。

  「好的,爹地。但是我想要見那位媽咪可以嗎?她說要您同意了,我才可以認她當乾媽。爹地,您同意嗎?」

  衛極將兒子抱坐在膝上,幾乎要不忍心拒絕兒子期盼的眼光。但……不行,他不希望兒子稱呼親生母親以外的女子為媽咪。

  「小朗,你真的很想要一位媽咪嗎?」他問。

  衛朗想了一下。

  「不是的。只是那位阿姨很漂亮,我想要她當我媽咪,不是誰都可以的。」

  中山雅卓輕點了下他的鼻尖。

  「那楓子阿姨也很漂亮,你怎麼不肯讓她當你的新媽咪?」四年前他的秘書苦追衛極半年,極盡體貼溫柔之能事,不能動搖這一大一小父子檔的心。使得他那美麗女秘書最後只能黯煞接受了另一名追求者,嫁給他人。

  「她沒有媽咪的感覺。」衛朗也不太明白為什麼以前那麼多阿姨都沒有令他想叫媽咪的念頭,而今天這個阿姨有。是因為她很像死去的媽咪嗎?可是以前也有一個阿姨長得很像,但他也沒去認呀。反正,他就是很喜歡、很喜歡這位阿姨就對了。

  「爸爸,可不可以?」他想要有她當媽咪。

  「不行,小朗。」他伸手揉著兒子柔細的髮絲,硬下心拒絕。

  「可是我很喜歡阿姨。」衛朗很少有這麼固執的時候,一雙失望的大眼幾乎快流出眼淚來了。

  「衛,只是認個乾媽沒關係吧?」雖然反對小朗兒去認意圖不明的陌生女子為媽,但傑生就是見不得心肝寶貝泫然欲泣的面孔。

  「是呀,又不是叫你娶。」中山雅卓也不忍心,他可不希望小朗兒是哭著過生日的。

  「小朗,我會給你一位媽咪的。而且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一個。」向來不與任何人提及這個話題,但兒子盈淚的大眼揪疼了他的心,他決定給兒子一個承諾。

  「是阿姨嗎?」淚光逸去,換上好奇,努力眨著眼,哭意已不復見。

  「不,是真正的媽咪。再給爸爸兩年好嗎?」不忍心再面對兒子澄明純真的大眼,輕輕將他摟靠著肩頭拍撫。這張小小的臉孔,有他與她的綜合,常常看著,幾乎要磨痛了思念,無法按捺住已逼到臨界點的心,想要不顧一切的去找她……。

  八年?不僅兒子失去了他應得的母愛,他也失去了以生命去傾授的真愛。

  都說衛極天生冷靜自制,誰又知道他表相下狂烈如熔漿的渴盼日夜折磨著他,喧囂著不肯再被壓抑?!

  他知道他的臨界點在哪裡,所以不輕易去挑動,因為一旦爆發了,日子便回不到現在,回不到假裝他仍未尋到她的現在。

  「為什麼是兩年?」傑生好奇的問出所有人的疑惑。他們與衛極認識了十來年,卻從未得知他與妻子間的任何事。曾問過,但那時所有人都懷疑衛極瘋了,因為他幾乎掀遍了日本的每一寸國土,只為了找他的妻子。但所有人都知道,速水詠子早已身故了,沒有人知道八年前出了什麼事,連住在青森的中山老夫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而速水詠子的父母在移居阿根廷後,也失去了聯絡。

  為了怕衛極瘋掉,受衛老夫婦的請托,他與中山雅卓這一對原本讀完研究所,並且決定一同去阿爾卑斯山當一年流浪漢的好友急急結束行程,飛去日本架著衛極回美國,並且不敢置信於好友有了一名兒子。

  「到那時,我們的公司也稱得上有一點規模了。」衛極淺笑的面對兩位好友擔心的眼光。他們總以為他不肯認定詠子已死的事實。多年來不曾提過問過,怕他又發狂。

  「我們賺的錢還不夠多嗎?年收入二百萬美元以上,省一點花用,一輩子都足夠了。」傑生不以為然。

  中山雅卓比較細心,他看著衛極。

  「有誰是你的指標嗎?」也許衛極有了中意的女人,但那個女人的身世嚇,他猜測著。

  「聽過『裴遠』嗎?」他低首輕拍著兒子,小衛朗等不到答案,又聽著大人似乎在聊公事,也就不吵不吭聲,久了,困意湧上,服貼在父親懷中,在沉穩的心跳下被催眠入黑甜鄉。

  傑生先道:「聽過,台灣的百大企業之一,年營業額平均一千億台幣以上。」

  「『裴遠』的總經理是個年輕貌美的二十八歲小姐。」這一點中山雅卓也聽過。但因他與傑生一個坐鎮日本,一個在美國,對台灣商界了的解也就只限於浮面。

  莫非……傑生與雅卓雙眉齊齊一挑,心口湧上相同的疑問,由傑生問了出口:「衛,你中意上了裴家小姐?」這是天大的好事0也!如果長輩們知道了,必然要鳴放二十一響禮炮慶祝不可。

  衛極看著兩位好友期待的臉色,許多到口的話反而講不出來。好吧,就這麼讓他們認為好了。

  他的確是中意極了裴家小姐。

  而那鍾意,早已擰痛他心臆八年,在絕望的相思追尋中烙印日深。

  裴紅葉呀,他那遺忘了回家的路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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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2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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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一雙使鷙猛的眼,組合在斯文的面孔上,有點奇怪。明明不是溫和派的人,但人人都說他是知書達禮的謙謙君子,他們居然看不出來他有一雙侵略的眼不在「溫和」之列。

  她總是看見他。散步在國道237號上,隨手攀折路邊的花,他會出現。溫和的說北海道的秋天很冷,她不該隨便出門而不加件外套,但眼光卻像是指責,也像憤怒,不然不會那樣炯然得嚇人,讓她不自覺針鋒相對的同時又想要逃。

  「怕我嗎?你不該怕我的。」他攫住她右臂,不讓她在丟下一串冷苛的話後逃逸。

  「為什麼?」她問。心顫的發現那一雙眼又像要吞噬她一般的亮得駭人。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沒有人怕過我,你是第一個。」另一手扳住她左肩,她再也避不開與那雙眼正視。

  「為什麼我不該怕?你根本表理不一。你的溫文儒雅只是表面工夫,其實你心機深沉,一點也不單純!」他的抓攫不正是最明白的展現?!

  那雙猛沉的眼逐漸逼近,等到她發現時,他的眼與她相距不及寸許,而唇……不知何時已相貼黏……。

  「啪!」

  毫不留情的巴掌聲!

  ※※※

  「噢!」

  天哪!一早居然是以跌下床的方式權充今天的開始。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沒發生過這種蠢事。由床的左側翻滾下去,右掌在夢中打了人,在現實中揮打到一組白磁茶具,隨著碎裂聲,她的右掌也腫了一大包,被碎片割了幾道傷口,至少有三天最好別使用。

  上班時間內,她在口述公事外,只能怔怔的瞪著包著紗布的右手苦笑。

  她的秘書捧進了新一批卷宗放在她桌上,指了指樓上。「董事長有令,這三天你不必動手,只須動口,批准的案子呈交上去,董事長會負責簽名。當然若你想趁機休假,他也不會有意見的。」

  可憐的父親,接下了她這些天原本安排好的行程有三場商宴以及飛花東與南部看廠房與工程進度。她看了下時間,現下父親可能已準備去機場了。

  「也好,兩個小時後請司機備車。」她已交代完許多工作,不想呆坐在這邊混時間。

  「林經理想請你吃飯,要我務必達成任務。」秘書又道。

  「回絕他。」她早決定不讓林明修有近她身的機會。

  「剛才收發處來了一封掛號信,是你的私人信件。」秘書指著公文上的一封牛皮紙袋。

  「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秘書遲疑了下,才小心道:「學姊,你還好吧?」她真的很不習慣最近常常出神的上司。看起來太……脆弱。

  「我很好。謝謝你,小梁。」她笑。女超人當久了,一點點女性化的舉止總會驚嚇到旁人。

  秘書出去後,她伸手撫著額上的疤。她的夢境總是任意的跳著片斷,教她無法接續貫通。仍是看不清楚那一張臉。但看到了眼,一雙鷙猛的眼。

  她是裴家的繼承人,因此打小就被栽培。她也知道自己有才能,但並不代表若她有選擇的話,仍會從商。她沒有選擇,一切便已到眼前。所以她的眼眸從未燃燒出志在必得的火焰。但那一雙眼有。

  她懷疑世上有哪件物品在他的志在必得下,會不手到擒來的。

  是真?是假?或是潛意識的自我構築?任何一種書籍都不能讓她信服,除非真相攤開在她眼前。她是個實事求是的人。

  放在公文上的信吸引她的目光。寄信地址是T大,她立即知道裡面必定有一項重要的訊息。

  迅速將信拆開,抽出了一份調查報告。是「速水詠子」的身世,比她當年查到的多更多。

  速水詠子,生於一九七一年,卒於一九九一年,得年二十歲。死亡宣告於一九九七年。

  父:速水裕之。

  母:佟梅薪。(美籍華人)死因:一九九一年前往阿拉斯加搭乘游輪發生意外,三名失蹤人口之一,列為推定死亡。

  據調查,速水詠子已婚,但並沒有詳細資料來推定她結婚日期。(待查中)側面消息(未證實):丈夫:衛極(美籍華人,佟梅薪之外甥)。

  ……

  接下來是一串速水詠子從出生到高校畢業的紀錄,然後,有一張照片令裴紅葉瞪大眼!

  那是高校畢業的大頭照,眉宇間有五分酷似她的女子照片……一個長得像她的日本少女!

  似乎有什麼線索連接上了,但又看不出全貌!有什麼東西在她紛亂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快得讓她無從抓握。噢……她手掌成拳抵住額,挫敗的低叫出聲。

  速水詠子……速水詠子!到底與她的生命有何干連?一定有的!但塵封的記憶不肯啟縫,逸散出更密集的黑幕揪緊她的心。

  一張便條紙滑到桌面上,是蝶起的字。

  紅葉:因孟有急事待處理,無法全心追查日本方面資料,初步就這樣了,下個匹再著手整理一份更詳細的資料給你。速水詠子很肖似你,事情愈來愈好玩了。

  蝶起草連蝶起也覺得事情不尋常,代表這些日子以來與夢境纏成一氣的糾葛不是她的幻想。速水詠子的照片像是迷霧中的第一片拼圖,確切存在了,但更多的困難也由此正式具體。

  一旦拼圖一片片呈現出來,拼出來的解答會是什麼呢?

  她自知不是逃避挑戰的人,但現下卻害怕著不堪。怕迷霧散盡後,也正是繁華度盡的落寞。春花成泥,枯萎在腳邊,記憶拼全了,竟是傷害的來處。

  丈夫:衛極……。

  剌目的字眼像是由眼睛直穿透心底,攪動出心碎的疼。為什麼心會痛?!

  衛極……到底是誰?憑什麼讓她只看到名字便疼得畏怯?像是乍見那一雙眼的熟悉又排斥……。

  猛地別開眼,不意望向受傷的右手掌。上頭正灼燙的疼著,並抽搐著,像她極力自持下,依然執意顫動的心。

  ※※※因為刻意被栽培,所以裴紅葉極少有不按照計畫度過每一天的時候。她不習慣沒有目標的過日子。有時連自己也覺得一板一眼得好笑。

  出社會太久,幾乎忘了求學時期純粹因為好玩而參與社團、比賽的隨性與快樂。手傷正好給了她幾日的悠閒假。實在說,一直持續的紛亂心情也不適合辦公,她不保證在此刻她會有正確的判斷。

  來到「雲想衣」試了幾件夏秋服飾,上了三樓做臉並按摩,讓腦袋得空了三個小時。有機會浪費光陰真是奢侈的享受。寸金寸光陰呢。

  阿俐將她長髮綰成俐落的髻,戴上金框眼鏡,又成了女強人一名。

  「真典雅。你的瓜子臉還是束髻最好看。整個臉型完美的展現出來。」

  「我不喜歡在外邊披頭散髮。」她拿出金卡讓小姐拿去刷。望望外邊的天色,約莫四點多了,陽光仍是燙人的燦亮。

  「其實你的性情很傳統。」

  「別說我是鳳辣子,我沒那麼能幹。」

  「才不。我是說你不輕易在外頭披頭散髮,古代婦女也是。只讓自己的男人看到自己風情的一面,多美麗的心態呀。還有,你又善廚藝,哪天煮一頓借吃一下好不好?」

  「胡說八道。」裴紅葉笑斥,接過金卡並簽了帳單,起身道:「我回去了。」

  阿俐陪著她下樓。

  「對了,前天那個一直要認你當乾媽的小男孩後來又來了一次。」

  「什麼時候?」腦海中立即浮現那漂亮小男孩的面孔。叫……衛朗是吧?漂亮得教人忘也忘不了。

  「昨天中午。雖然現在是放暑假了,但學校開辦了暑期班,所以他仍是來上課。偷偷過來的呢。他沒見到你,失望得都快哭了,教我心疼得要命。」

  「那孩子被教得很好。」

  「對呀!一般沒娘的孩子都會比較陰沉內斂,但他沒有,可見他父親很花時間去教。」阿俐點頭。

  裴紅葉走出玻璃門。向阿俐道別後,本想招呼計程車回公司的,但剛才那一番話使得她轉了方向,越過人行道朝對面的小學走去。

  不一定是非見到那小男孩不可,但揪心的悸動令她忽視不了一直浮上心臆那張盈淚面孔。

  她是個重承諾的人。既然當初與小男孩有了約定,就不會輕易拋到一邊不當一回事。傷害一名小孩子的純真心靈是殘酷的。

  所以,她走過來,無非是為了體會昨日小男孩見不到她的失望。誰知道今天他有沒有上課呢?但她期待看到他。

  接近了家長接送區的側門,下課鈴聲茫然響起。她止住步伐,看著一列列的路隊在老師們的帶領下送出來。一張張稚氣的小面孔湧出,理應是目不暇給的望不見她心所繫的那一個,但奇異的,她竟能在數百張面孔中一眼望見衛朗!

  那個漂亮的小男孩一出校門就奔向與她反方向的一棵木棉樹,一輛黑亮的轎車已停在那裡許久。黑黑的玻璃除了反射出人來人往的映影外,再也看不清其它,更別說是車內的情形。

  有一名男子打開車門跨步出來,一手還抓著幾張紙,另一手已在半蹲的同時摟住奔入他懷中的小男孩,然後高高的抱了起來。

  人潮喧囂,隔成遙遙的兩方,約莫十公尺的距離,看不清那名身著深灰色西服的高大男子長相。

  一股突來的好奇,讓她驅動足下,不由自主的在橫過的人潮中穿梭泅游至彼岸。

  他是誰?小衛朗的父親嗎?他背著她,令她有種狠狠扳過他身子正視他面孔的渴望。為什麼?

  衛朗在男子耳邊說著話,眉飛色舞的煞是動人,吸引了路過人們的眼光。有幾位女性家長索性靠近攀談了起來。由那些女士們暈紅的臉色猜來,想必那名男子長相不俗,否則圍在男子身邊的人不會愈來愈多,連負責排路隊的老師們也湊了過去。

  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個便感到好笑。在距他們約莫三公尺處停住,猶豫著自己該進還是該退。不願成為一票仰慕成員中的一位,但她想給昨日失望的孩子一抹微笑,讓衛朗知道她仍是記掛他,沒忘了他的……。

  那頭,衛朗正以清嫩的嗓音招呼著老師與同學的家長,似乎對這種情況早已見慣。

  一群婦女又是忙著看漂亮的小男孩,又捨不得欣賞俊男的時間被分了去,恨不得兩顆眼珠子有各自的轉向,兼顧眼前的美景。

  「衛先生真是客氣了,您的『威駿貿易』攻入台灣貿易界一年以來,簡直像專門創造奇跡似的,一年的營收比起中大型老字號絲毫不遜色哪,呵呵呵……。」火雞般的尖笑為結尾,一隻肥膩的手企圖輕拍上高大男子的胸膛。

  高大男子以抱著兒子坐入車內的姿態躲過輕薄,讓那名婦女碰了個軟釘子。

  「不好意思,何太太。小兒不經餓,我們先走一步了。」

  終於聽到那男子發出聲響,是簡略有禮的字眼,以著溫潤的聲音逸出,煦如春陽,但極冷淡的內裡。

  裴紅葉驀地一楞!為什麼她竟輕易可感覺到這男人不若他外表展現出的斯文溫雅?並彙集出他冷寞譏誚的結論?這沒道理呀,她不是輕易下定論並自以為是的人。

  那背影始終不曾轉向她這邊,便已在一群女子失意的歎息中滑入車子後座,車門關上,車窗仍是緊鎖。

  看不清他的模樣,跨過人潮而來,卻依然無法迫近些許。濃重的悵然失落漫天漫地的罩來,令她如同那一群歎息的女人一般目送車子回向,駛過她這邊,然後滑入車陣中「吱」地一聲尖銳煞車聲,將畫面定格在昏黃的夏日傍晚。

  「阿姨!」

  衛朗跳出車子,如急箭出弦般投入她懷中,差點撞倒了裴紅葉。喔!小衛朗看到她了,並且以這種熱情的方式投懷,可見他是很想念她這位「乾媽」的。這令她有點自責,以及湧上更多的感動。本來她以為小孩兒只是隨口說說,不會把眼下的事當真,畢竟她所見識過的小孩不全是這個樣?

  也許真是她不瞭解小孩吧,衛朗是當真記掛她的。

  「嗨,衛朗,好久不見。」她蹲下身,溫柔的凝視小男孩紅撲撲的漂亮臉蛋。

  「你來看我嗎?我昨天有去找你喔,可是找不到,我好難過。」這個漂亮阿姨真的讓他好喜歡。雖然爹地說不可以認地做乾媽,但是他還是偷偷在心底當她是媽咪喔。

  「對不起,阿姨不是天天到這邊來的。我給你電話,如果你想見阿姨,就打電話過來。」她掏出名片。

  衛朗開心地點頭接過,突然看到她右手上的紗布,問道:「阿姨受傷了?有沒有很痛?」小手輕輕的捧住她手背,小口小口的呼著氣。

  這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好孩子呀,裴紅葉眼眶不知為何濕潤了,心下深深敬佩起衛朗的父親,在父兼母職下居煞可以把孩子教得這麼好。

  一片陰影罩住她與衛朗。想是衛朗的父親吧?她下意識抬頭……這是錯誤的決定!

  她看到了那一雙夢魘了近一年的眼!

  背光下,他面孔有剎那的模糊,但絲毫不掩他那雙眼所迸射出的魔魅之光。

  夏日的傍晚,天光仍夠,但為什麼她的視覺所見,居然是昏暗的一片曖昧?!她感覺到衛朗開心地在對她介紹父親,但她無法回應,在那雙瞬也不瞬的眸光抓攫下。他沒有碰觸她,卻已讓她感到被箝制得動彈不得。

  而那雙眼,是震驚、是狂喜、是激狂、是……極力壓制的深沉,阻止了他更進犯的侵略。但在那樣的眸光下,她懷疑自己已被灼燒致死。

  為什麼他會有這雙眼?為什麼與她夢中的一模一樣?為什麼甫初見的眼卻無陌生的疏淡?

  她踉蹌的直起身,不知是拒絕俯仰的弱勢或是企圖深深看明白他的容貌。

  有一雙手抓住她雙臂讓她可以站直身。但那人鉗似的灼燙令她下意識的拂開但拂不開。

  「放……開我。」她極力冷靜。聚集心神看著此刻再無暗影的面孔。

  這是一張英俊溫雅的面孔,小衛朗可以說是盡得他的真傳。但衛期太漂亮,十分秀氣。而這男人並不。雖然濃眉星目得並不霸氣,第一眼見到他的人必然會肯定他是謙謙儒雅的君子;他五官端正柔和,眼神總是有善意的光采,但她看到的卻不是這些。

  他抓握她的手掌燙得嚇人,並且不允許拒絕;他善意的眸光曾因挑戰來到而浮現猛獸般的嗜血天性。可是他絕對有辦法在蠶食掉對手的江山後,依然讓對手認為他是一個溫和無害的陽光男孩。

  對!這是她的直覺,疊合了夢境與現實,她從不覺得自己有發瘋的一天,但此刻她一點也不確定了。

  「受傷了?為什麼?」

  她受傷的右手成了他最新的目標。原本他雙眼一直狂猛的吞噬她的面孔形貌,幾乎連她的靈魂也不放過,但她居然什麼也不能做,任他吞噬著她!以往要有男人這般放肆,她早一巴掌打過去了。

  此刻他更過分的握住她手,沒經她同意。

  「放開。」她決定要遠離這個放肆的男人,立刻!

  「阿姨,你不要生氣,爸爸要呼呼,就不會痛了。」衛朗好擔心的叫著。

  方纔狂湧而上的冰霜,兩三下教小孩子乞求的小臉逼散得再也匯聚不起。

  她掙脫不開他手掌的力道,卻不敢以慣有的冷芒射向輕薄男子的眸心,像個懦夫似的只能低頭看著衛朗乞求的眼。不知是小男孩的期盼令她心軟,抑或是屈服於自己的弱勢,她竟沒再多掙扎。

  然後,她極力定下心神,觀察著他牢握她手的熟稔姿態,再回想著那雙她不敢直視的眼……一股突來的問題湧上喉口,來不及阻止便已脫口而出:「你是誰?我認識你嗎?」她傲人的記憶裡對他是一無所知的空白,但為何……為何……凝聚全身注意力等待他否定的回應。想甩去不該有的妄念與似曾相識的感受。

  但他的沉默太久,久到她再也克制不住索求答案的心急,漸漸抬頭看向那雙令她沒來由畏怯的眼。

  直到雙眸再度對上。她以為她看到他眼中閃過一抹痛楚……是錯覺吧?一定是的!

  「沒。你不認識我。」他緩緩回道,眼神更加難測的深沉暗湧,無人解讀得出。

  理應是這樣的,他與她,從未相識。如果她見過他,即使只有一眼,她定不會忘記的。他是個精采的男人,並且——危險。

  連忙收拾失態,極力忽視他抓握她傷手的不合宜,但他似乎無意放開,她只得當成他天生沒有男女之防……。

  「你的兒子很可愛,我很喜歡,可以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嗎?」裴紅葉努力找回冷靜的自己。

  但他的回答再度瓦解了她的世界,讓她再也站不穩,一片的天旋地轉「敝姓衛,衛極。」他道。

  衛、極!

  拼圖又浮現了一片,但她沒有喜悅,只有更多更多的不安。他會是——那個「衛極」嗎?

  多慶幸他一直抓握著她,否則此刻她的暈眩將會使她出了個大醜。

  速水詠子的丈夫:衛極……速水詠子的丈夫……

  她不知道錯雜的心思為何抽搐著一陣陣的劇疼。

  是因為他有一雙夢魘她多日的眼?還是他是別人丈夫的事實令她有狂笑狂叫的衝動?

  突然地,她不再那麼想解開夢裡的迷霧了,她甚至希望她從來沒深入的追求她所不知道的真相。

  因為她不曾預期過也許她會面對著絕對的不堪!

  心大亂太亂,讓她揮開他手,踉蹌的逃開,遁逃入一輛計程車中,不敢回首……。

  「爸爸,阿姨在生氣嗎?」衛朗好擔心的仰首問。

  衛極摟抱起兒子,直到望不見計程車的蹤影后,才深深的看向兒子。

  「你喜歡裴阿姨?」

  「她是裴阿姨?爸爸認識她嗎?」他明明記得阿姨沒有自我介紹就跑掉了。

  「嗯。」他點頭。怎麼也沒想到兒子一心要認的乾媽居然是裴紅葉。是怎麼樣的機緣讓一切巧合連接成現今這般?「想要她當你的媽咪嗎?」他問。斂起了剛才猛烈如梟的眸光,慈愛無比的面對兒子的純真雙眼。

  「嗯,我好喜歡好喜歡她喔!」

  「好,那以後你就叫她媽咪。」唇角逐漸揚起了深沉莫測的笑。

  命運終於決定善待他了嗎?將操控權推到他面前。他以為他還得等上更久,但老天似乎並不這麼認為。

  在兒子的歡呼聲中,他將兒子抱入車內,隨著車行漸遠,他再也無心辦公,應和著兒子的童真稚語,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含笑的眼定在兒子臉上。

  情思波湧,再也無法由理智掩住。緊緊抱住兒子,覺得一切終將圓滿。

  而他的忍耐力,也只有這麼多了。

  ※※※

  衛極,威駿貿易公司的負責人。美籍華人,以及,速水詠子的丈夫。兩份資料合成進一步的解答。

  「威駿」尚不是個大公司,但潛力無窮。也難怪她從沒注意過,畢竟在台灣商界生態來說,他沒有壯大到足以令人感到威脅。這很奇怪,因為他的年營收已凌駕中型百人企業的公司。以一個小公司而言,這是不容易的,更別說他才進來台灣一年多。每個人都應會注意到才是。

  別人甫成立公司,必有虧損數年以站穩腳步的覺悟,但他甚至跳過了這一段,輕易在台灣立定了一席之地。

  不必由蝶起那邊送來照片,裴紅葉已然肯定這個衛極必然是速水詠子的丈夫衛極無誤。

  只是……不想進一步去查!

  一個像她五分的速水詠子,一個速水詠子的丈夫,若當真與她有過糾葛,幾乎可以預料是不堪的。裴紅葉退縮了。在現實中見到了那雙夜夜困擾她的眼後,她後悔了!

  她對他的觸碰並不陌生,他看她的眼神輾轉數變,其中卻不含著生疏。直覺告訴她:他們似乎認識,在被她遺忘的那段歲月中。

  但他說:不曾。

  這答案衍生了太多臆測。心慌的感受紛至沓來。為什麼他用著不屬於生疏的口吻回應著生疏的字眼?!

  當時她不該逃開的!

  雙手蓋上疲憊的面孔。夢中的她逃避著那雙眼,現實中的她也做了懦夫。

  可見女強人也是有罩門的,她曾以為全天下再也不可能有令她心慌意亂的事了。

  但單單「衛極」兩字,便輕易教她崩潰。

  關鍵人物一一浮現,謎底鎖在不遠的前方。

  要解開或任其沉潛,只關乎於一念。

  勇氣在這時全派不上用場。她沒有下決心的力氣。

  門外突然揚起的爭執中止了她的思緒。是她的秘書在阻止有人硬闖。她小心收拾臉上的迷惘與心底的千般滋味,戴起了屬於她的面具不輕易讓人卸下的冷淡。

  門板倏地被打開,闖進來的人是林明修,一個教她拒見了一星期的男人。他被父親派去香港四天,三天來三次遭她拒見,可見這次他不再接受這種待遇了。

  「總經理,林經理他……」女秘書追了進來叫著。

  「我明白了,你先出去沒關係。」她對秘書微微一笑,然後面無表情的看著手捧花束的林明修。

  「我聽說你受傷了。」修長的身形迫近她,眼中是掩不住的感情與擔心,以及更多的霸氣。似乎認定了自表白後,她便得是他的人。

  「我說過我不會再見你。」她沒有退怯。在商場上征戰數年,見識過雄心勃勃的菁英不知凡幾,也見過更多對她閃動狩獵光芒的男人一如眼前的林明修。但沒有人能今她畏怯除了衛極。

  「沒有人能阻止我愛你,就連你也不能。」他豁出去了。兩年來的斯文守禮、情意暗傳,猶如雨絲投入江澤掀不起半點波濤。如今他再也不肯做癡傻的沉默傻子。他不年輕了,對傾慕的女子也愛得急切了起來。他認清了不求回報的愛終究只會落得似大姊那般,一輩子只能是裴智宏的情婦,甚至被送至異鄉,久久才受寵幸一次。他要她的回報,要她的身心全屬於他。兩年的思慕狂捲成勢在必得的情焰,不住的向她燃去。

  「我不會愛你。你最好別逼得我請你出國主持分公司。」她不懼於他的逼近,反而以冷凝含威的眼光釘住他的腳步,令他不敢再縮減距離。

  「無所謂。我還是會追求你,不管天涯海角。」他貪婪地看她的美麗容顏。整整七天的隔離,將思念磨得更加劇烈。從強吻她那天起,他再也不顧一切了。

  任何人都會顫動於他的狂肆吧?即使不肯動心。

  但裴紅葉明白自己再也動不了心了。夜夜在那一雙眼的凝視下,其他次等的震撼都微不足道了起來。

  林明修愛起來是不顧一切沒錯,但他無法撥動她死水般的心湖,便是敗筆。

  「我不會愛你,別浪費時間。我仍是只有這句話。」冷漠的眼無法由他的熱烈中感染分毫。一貫的無動於衷。

  「你們裴家人專門生出鐵石心腸嗎?」林明修本就不敢想今日的硬闖會得到善待,但他不會放棄的。滴水終能穿石。他是勢在必得。

  「隨你怎麼說。不過如果你下次再不經我同意硬闖進來,不管你曾立下多少汗馬功勞,我都會請你走人。」

  「你真是鐵石心腸。但我會軟化它的,只要你有一顆心。」他也知道凡事不可過三。若不是知道裴紅葉的忍耐限度,並計算得宜,就不可能在今日硬闖。

  她有心嗎?

  冷淡的看林明修轉身退場。昂揚的壯志寫在筆挺的肩頭,那是一個欲奪她心的男人。

  但,她有心嗎?

  低頭望著受傷的手掌,心頭那團亂緒逐漸浮上一個解答。

  她不願再追查的理由在於:衛極是她夢中的男人,而那男人在資料上顯示他為另一個女人所有。

  她有心嗎?有的……有的……。

  只是,沉重的抽搐告訴她:事實的到來,也許將會使她重重的傷心。

  因為那衛極,是速水詠子的丈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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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29: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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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張面孔明確了起來,不再只是一雙眼的蠱惑。

  坐在光可監人的長廊上,她在想他。撫著唇的手像在擦拭,又像在回味。

  直到一束罌栗花拋擲在她裙兜上,才驚回了她漫遊的神魂,幾乎嚇得她往後倒去。

  是他!那個在背光下依然笑出一臉燦爛的人。

  她立即要逃,但他雙手牢牢抓住她肩,讓她動也動不得。

  「有這麼驕傲的下巴,不該是懦弱的個性。」他將花束強塞在她手上,不變煦和的笑意。

  「我討厭花,更討厭你。」她叫。氣勢上是極冷,但游移的眸光洩露了她的面具有多麼易碎,更將她的戒懼表露無遺。

  他沉沉笑了出來,坐在她身邊,伸展著雙手往後倒去,而她以為她可以趁機溜開,在他全無防範的此刻。

  但,這是妄想。左踝倏地一緊,她往前撲倒,正好跌入他好整以暇的懷抱中。

  「不許你輕薄我!」她顧不得撞疼的下巴,雙手直覺的住唇,不願他再度在她唇上印烙下痕跡。

  「我怎麼會輕薄你呢。」他捧住她雙頰,笑得愉悅且溫柔。但那雙晶亮的眼有著比溫柔更張揚百倍的掠奪之意,並且十足的認真,認真到讓她心口無法不顫抖。

  「昨天的巴掌換一個吻並不吃虧,但我可不想再來一次。小美女,雖然先吻了你之後再彬彬有禮的要求你同意我的追求有些兒本末倒置,但我今天捧來這束花,正是要為昨天道歉,以及請求你同意我的追求。」

  「我不要!」她直覺的拒絕,心口怦怦的失序狂跳。

  「說謊不好喔,小美女。何況,你既然看出了我有野人的潛質,就不該期望我會接受你的『不要』。」

  直到他溫柔的吻住她唇並吸吮至深吻,暈眩中,她才驀然發現自己雙手不知何時被他抓開了,而沒有雙手護衛的唇,只得再度淪陷於掠奪中……。

  怦怦!怦怦!怦怦……氣息同樣的急促,心跳等量的失控,她的驚懼漸消,服貼在他狂跳的胸口……。

  ※※※

  如果,只是如果,她持續的夢境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實,而不屬於她的記憶,可以說得通嗎?

  她有理由往這方面推論。因為夢中的男子已確定是衛極。如果當真是衛極,那他呵護的人就不該是裴紅葉,而是速水詠子。

  自己從來就不是浪漫過度的人種,因此她懷疑夢中的「她」並不指自己,而是速水詠子。但屬於別人的記憶為何會來她夢中糾纏?

  速水詠子於一九九一年死亡,而她則在一九九一年夏天在日本失蹤。兩人之間有什麼糾纏嗎?緊密得讓她曾往潛意識中不斷的作夢,幾乎讓自己精神耗弱。

  從不信鬼神之說,但人往往在無助時會求助鬼神,此刻她差點也有了這種衝動,因為攪和在她遺失歲月中的,還包括一位亡者。

  心情愈趨雜亂的現下,她已不知該找誰傾訴自身的無助了,只因無從說起,也難以用合理的推論來說明。扯上神異之說,包準會得到數個大白眼。

  對她以及她的朋友而言,鬼神之說只是對現況線索釐清不了、能力不佳的托詞。這也確實是。

  不得不承認,向來沒有公事難得倒的裴紅葉,清明的大腦已在這個環扣打了數個死結,並且有作繭自縛的傾向。這令她羞於找蝶起探討。

  手機的聲響在公事包內揚起。她探手拿出,接聽的同時也將一些待批的文件再度複審,並簽上名。

  「裴紅葉。」

  「媽咪——」甜蜜蜜的童稚嗓音,快樂的傳來。

  「小衛朗?」公事化的冷淡聲音霎時揚高且驚喜。而那一聲「媽咪」更震得她心神顫動不休,猶如暮鼓晨鐘般的掀起無邊波紋在心湖迴盪。

  「嗯,媽咪,今天是我的生日喔,爸爸說我可以叫你媽咪,這是我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她轉頭看向桌上的行事歷。今天是七月十日。「你現在人在哪裡?在上課嗎?」

  「爸爸替我請了假,我現在在爸爸的公司,等一下爸爸要帶我去兒童樂園玩。媽咪,你跟我們一齊去好不好?很好玩的喔。」衛朗語氣中不自覺洩露了對雙親俱全的渴盼。

  這是一個自幼失去母親的孩子呀!她的心口不自禁揪痛了下,但「替身」的陰影已盤桓思緒數日,令她無法毫不猶豫的點頭……可是衛朗的失望是她極不願面對的。

  「媽咪很忙嗎?」久候不到回應,衛朗很體貼的問著,語氣中不再興高烈。

  「不忙的,我只是在想要送你什麼禮物才好。」她連忙說著。去他的「替身」!她恨樂意給那漂亮懂事的孩子當替身。今天是他的生日呀,自己的困擾就暫丟一邊吧。「而且你爸爸……他願意讓我跟去嗎?我與他並不熟喔。」

  「爸爸說我可以邀請我最喜歡的人一齊去!」衛朗大聲說著,為著她的同意而開心不已。事實上爸爸為了讓他邀請的人一同去,還叫傑生叔叔他們別跟呢。

  「啊……。」她頓了半晌,才由激盪中回復心神。「小衛朗,你真是個好孩子。」她歎息。為了這個令人憐愛的孩子,她願意在他生日的今天,盡所能的讓他開心。

  至於衛極……不管他帶給她何種感受畏怯或煩擾,甚至不願再見……全暫且擱一邊吧。

  掛上電話,她快速的批閱文件,決定在三十分鐘內處理完公事,並且趕去玩具城買禮物,務必在中午以前抵達衛的「威駿貿易」。

  另一邊,掛上電話的衛朗看到父親已開完會進辦公室,他蹦蹦跳跳的撲入父親懷中。

  「爹地,媽咪答應陪我們去玩!」

  衛極抱起兒子,眼光又憐又寵,還有更多不明的情愫閃過。親了下兒子的面頰,輕柔道:「小朗兒將會有個幸福的生日。」「傑生叔叔會不會生氣我們不讓他去?」衛朗擔心的問著。他其實並不明白為什麼大家不能一齊去。

  「因為呀……。」他看著兒子好奇的臉蛋,緩緩笑道:「今天是我們一家人的日子。你一手牽著媽咪,一手牽著爹地,就沒其他手牽傑生叔叔與雅卓叔叔了。而且你媽咪很害羞,一下子讓她見那麼多人,她會嚇到的,對不對?我們讓兩位叔叔留下來做生日大餐,我們回來後再說給他們聽也是一樣的,不是嗎?」

  小衛朗點頭,抱著父親的肩膀呢喃道:「好好喔!有爹地、有媽咪,要是每一天都可以這樣一定很棒很棒。」

  會的!孩子。

  衛極沒回答,拍撫著兒子,在心中回應。

  那一日,將不會等太久。

  ※※※「威駿貿易」位於這幢辦公大樓的七樓。裴紅葉在一樓的大廳打量著標示每個樓層公司名稱的牌子。由公司收集完整的商界資訊中得知,「威駿」代理了多項國外知名的服飾、化妝品品牌,主要營收原本來自化妝品,但在今年度卻逐漸轉向大量將國內研發的紡織品促銷給歐美各國,加上有良好的經銷配合,已吃下國內紡織業四分之一的外銷訂單。

  「威駿」吃下市場的速度快得驚人,但卻不霸氣,一些遲鈍的商界人士甚至認為他無害而掉以輕心。

  貿易本身既無生產也無製造,它的功用只是將甲之生產仲介到乙之需求。在實業家眼中是暴起暴落的虛幻公司。短期間致大富不意外,短時間倒閉也不意外。因此許多貿易公司會極力尋求轉型,例如取得代理權的同時身兼經銷工作,一手抓住下遊行銷動向。事實上台灣絕大部分的貿易公司都在這麼做。

  但想一手抓也得要有本事才行。業務範圍擴張至市場行銷便得有多方面的專才運作。吃得下並經營得好,一向少見。

  就裴紅葉所知,「威駿」目前尚無此動作,但以一些蛛絲馬跡看來,已有鋪路的傾向。她一直就不以為在商場上有安於現狀的人,何況衛極相當年輕。就算已儼然躋身貿易龍頭之流,別人眼中的頂尖,可能只是他眼中的起步。見過衛極之後,她更有這個定論。

  他身上有一種潛伏的蠻霸之氣,她一直就這麼以為。而這種篤定卻是全無根據。

  隨著電梯門開敢,她深吸了口氣踏步而入。身體內有兩股意志力在拔河。怯懦的一方拚命阻止她向衛極近身,但倔強的一方卻百般瞧不起任何因害怕而逃避的行為。明明知道衛極是開啟她失落記憶的一道門,但隨之而來的憂慮拒絕面對不若她理想預期的結果……。

  她為了找回記億,可能得付出代價。

  也許是扯裂的心或是淚水……

  太實事求是的人總是容易做最壞的打算。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猶如有一隻大禮物放在她眼前,她必須拆了一層又一層包裝紙。每拆了一層,都以為已接近核心更近,但因為不曉得包裹在核心的物品大或小,只能不斷的拆開,重複的拆開,帶著期待去拆解,除了這樣,別無他法。

  拆不完的包裝紙已使人頭大,實在不該在現在悲觀起內裡的傷害性。

  但她已等待了八年。

  漫長的任空白懸宕在腦記憶中,也許不是時時想起自己曾失憶,但一些困擾她的浮光掠影又不允許她忘了曾經空白的日子。

  再不追探,她會瘋掉。

  到時不僅心理醫生都幫不了忙,恐怕連精神官能科大夫也要束手無策了吧。

  不能這樣下去!她能忍受的就這麼多了。所以就算結局糟得無法想像,她寧願一清二楚也不要讓失憶所困擾。即使她曾在見了衛極的一瞬間湧起了放棄的想法。

  「噹!」

  電梯抵達七樓,她收拾游離的雜思,再深吸口氣跨了出去。

  這個樓層分成兩個單位,右方是一間法律事務所,左邊是「威駿貿易」。由玻璃門透視進去,人員不多,辦公空間頗為寬敞。

  她才走到玻璃門前,一個小小身影已然快樂的奔來,撲入她懷中。

  「媽咪!」

  備戰的心立即鬆弛得再也沒一點硬度。冷淡的保護色也教柔眸背叛成了溫慈。裴紅葉蹲下身子,摟住衛朗,也接受了他毫無遲疑、毫不保留的熱情。

  也許是相同的自幼喪母,所以她會更加憐愛起衛朗,因為她明白那種難以言傳的孺慕之情不會因有父方全心付出而補足一切。

  不知為何,她就是想多疼愛這孩子一些,因此從不讓人近身的脾性,全然失效於小衛朗身上。當年弟弟裴若鴻出生時,她可沒疼到願意給他全世界。原以為自己生性涼薄,熱情也只到溫溫的程度,要沸騰太難。但此刻胸臆的怦動,喉頭湧來的哽熱嚥氣,化為滿滿的疼愛,由鎖不住的眼眶裡溢出。

  她輕親了下衛朗的額頭。小衛朗開心的眨著眼,馬上也回報她面頰一個大大的「啾」吻。

  「這麼小就會泡妞了,我真是教導有方呀。」

  玻璃門邊已站了三個風格各異的男子,剛才率先開口的那名是位棕髮黑眸的外國男子,應是混血兒。裴紅葉在心底對自己歎了口氣。

  第二次了!在這種不對等的角度與他相見,昭示了自己全然的弱勢。

  「爸爸!媽咪親我喔!」衛朗開心的指著額頭說著。每次爸爸或叔叔們親他時,因為有鬍渣子,所以都有點刺刺的,但媽咪不同喔,好軟好軟,而且全身好香喔!他好喜歡。

  「那我是否可以要求同等待遇呢?」衛極緩步靠近,唇邊微微的笑意像有侵略的意圖。

  她來不及決定要迎戰還是怯弱躲開,便已教他蜻蜓點水般的輕啄了下唇畔。

  她不自覺的撫住唇,怔怔的與他對視。為什麼她感覺到他在極力的克制?如果那不是輕淺的碰觸,再久一些會怎麼樣呢?

  不待她有機會深想,他一伸手扶起她,笑道:「感謝你願意陪小朗過生日。」

  「呃……不,應該的……我的意思是我樂意……。」有點語無倫次,見了第二次,仍是有逃開他的渴望。

  「手傷好一些了嗎?」他不知何時已握住她右手,上頭的繃帶已拿掉,看得到一些正在復原中的淺疤。

  「已經好多了。請放開我,謝謝。」她命令自己冷靜,回到裴紅葉該有的樣子。

  衛極身後的兩名男子再不耐被晾在一邊,一左一右的並站在他身畔,由那名棕髮男子先開口。

  「不介紹一下嗎?小朗兒,這就是你自己認的乾媽呀?」眼中閃過一抹深意,再瞟向衛極,有著不贊同。

  「傑生叔叔,嗯,她就是我的媽咪。」衛朗偎在裴紅葉與父親的中間,讓人有一家三口的感覺。

  「她姓裴,裴紅葉。」衛極沒有多作解釋,也對兩位好友傳達的眸光視而不見。

  「『裴遠』的總經理?」中山雅卓再一次確認。

  「我是。有什麼問題嗎?」裴紅葉迎視上典型日本男子長相的面孔。聽說「威駿」由三個人合夥,分別坐鎮美、台、日三地。看來她今天是有幸得窺其長相了。都是不可輕忽的人物。

  但她玩味的是衛極這兩名合夥人不時對他傳達的眼神,像是——不以為然。

  「工作就交給你們了。」衛極打破沉默的氣氛,低頭對兒子說:「朗兒,快去拿你的背包,我們要出發了。」

  「好。請等我一下喔。」

  目送小小身子奔入辦公室,四名立在原處的大人形成的局面是三雙眸子全盯著唯一的女性瞧。兩雙是估量,一雙是深沉的……渴盼。

  她選擇面對衛極。逃避不是她的本性。

  「可以請教你一些事嗎?衛先生。」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很樂意,但如果事關私人」他頓了一下,等她回答。

  「是私事。」她肯定的回應,並且明白了他必定知道許多她所不知道的事,也知道她會問什麼,正好整以暇的靜待她反應。

  「你可以先問一個問題。」衛極又露出無害的淺笑了。她知道這種笑,代表他胸內有十足的算計。

  「看來你不打算解開我全部的疑惑,給我一個痛快了。」她面孔冷凝起來,是備戰的盔甲。

  「一天一個答案。你可以選擇問或放棄。」

  她厭惡這種遊戲!怒氣令她眉峰攢聚,聲音泛冰:「我——」

  「準備好了!」蹦出來的小人兒不明白自己將煙硝味破壞殆盡,逕自一手抓父親,一手抓母親,急切要「全家出遊」。「可不可以走了?」他天真的問。

  衛極攤手,臉上是萬分抱歉的誠摯笑容,並且示意著:如果你準備好了,我們就可以立即出發。

  只有她才看得出來他眼中藏著怎樣可惡的笑意!事實上他簡直是對她被澆熄的怒火樂不可支,但他的表情會令全世界的人認為他非常的委曲求全,如果有人還忍心對他為難,簡直就是刁鑽至極了。

  這一回合,裴紅葉認敗。沉默的橫了他一枚白眼,再以溫柔的聲音回答衛朗:「我們出發吧。」

  「也!」

  在小孩子的歡呼聲中,三人步入電梯。剩下兩名男子互相傳遞擔心的神情。

  他們期待衛極早日由八年前的感情中掙脫出來,因此很樂見他終於有了對象。但對像倘若是肖似速水詠子的另一人,則是更令人憂心了。

  這對任何一個人都不公平。

  衛極難道不明白嗎?

  以前不是沒出現肖似詠子的女人對衛極表示好感,但衛極縱使因肖似而表現得親切,卻很明白的拒絕對方的告白。為什麼這次不同以往?

  他們看得出來裴紅葉令衛極父子傾心,熱絡得教人膛目。但如果一切都是以移情作用為前提,注定會傷心的。

  「你想,衛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傑生憂心的問向好友。

  而雅卓只是緊抿著唇,拍了拍傑生的肩,然後往辦公室內走去。

  ※※※

  「媽咪,我們去玩太陽輪!」

  「媽咪,一齊來玩雲霄飛車,很好玩喔!」

  「媽咪,我們坐水道飛車好不好?」

  衛朗精力充沛的拉著父親與乾媽玩遍了每一項令他感興趣的遊戲。衛極向來寵孩子,一路陪到底,弄到最後,領帶弄丟了,西裝脫下了,衣衫不平整,髮型也與兒子亂得很一致,看來像個大男孩。

  當然裴紅葉也沒有機會保持乾淨整潔的原樣,有幾根髮絲由髻裡掙脫,口紅也吃掉了,一身高級的褲裝上還搖著兩隻衛朗不小心蓋上的泥印子。

  從學生時代以後,她沒玩這麼瘋過,簡直差點掛掉。現下,她才經歷一場水劫。全身處於半濕狀態,要不是小朗有其年紀上的限制,只怕什麼高空翻轉、瞬間墜落、高空彈跳他都要玩上一次了。

  天!她覺得自己簡直像七十老嫗,連腰都直不起來!再也顧不得尚在對衛極生悶氣,在他伸手扶她一把時,她也就不客氣的把身體重量交一半給他。

  中午雖已吃過簡餐,但下午三點便在肚皮的抗議下,在遊樂場的餐廳內又吃了一頓。結果吃撐的下場是動也不想動,但小朗已迫不及待要出去玩了。

  「朗兒,讓媽咪休息一下。」衛極眼中掩著心疼,注意到她被日光曬紅的雙頰以及黑眼圈,都明白寫著「累」字。

  衛朗跳下椅子,偎到裴紅葉身邊。

  「媽咪累了嗎?」

  「不會累,只是吃大飽了,再休息一下好嗎?呀!對了。」她突然想起,由皮包內掏出一隻巴掌大的方盒禮物道:「生日快樂。」

  衛朗開心接過。

  「謝謝!可不可以馬上看?」

  「可以,希望你會喜歡。呃,如果不喜歡我再換別的。」她沒有與小孩子相處過的經驗,今早在挑禮物時真的無從下手,在玩具反斗城傻眼了許久,才打電話向阿俐求救。阿俐建議了一長串,在她聽來都不甚中意,最後飛奔回家,決定貢獻上她自己中意的小玩意。

  「啊!」衛朗拆開包裝紙後,對著手上的烏沉木盒子叫著。上好的材質透出年代久遠的烏澤,逸散出木質本身的香氣。盒子的每個角鑲著一隻綠翡翠,開口的環扣處飾著一顆海盜頭顱,以銀打造,右眼蓋著眼罩,眼罩則是一塊直徑兩公分的黑玉。而烏沉木的本身則刻著海洋圖案的浮雕。無論是刻工或綴著的寶石、盒身的木質,都已相當有價值,更別說它毫無疑問是一個古董。

  「好漂亮的盒子骨」衛朗把玩著可愛的海盜頭,摸摸眼罩又點點鼻唇,發現海盜頭頂的頭巾似乎可以動,拇指不小心往上推了下。「叩」地一個沉聲,盒子打開了。令裴紅葉訝異的挑高了眉。

  「哇!」衛朗又叫了,盒子裡面是一艘琉璃船,晶瑩剔透的船身以各種混色組成流動式的虹光,船頭的艫上烙下了一個「裴」字。

  「這東曬太貴重了。」衛極低語。

  「它的意義大於它的價值。我沒想到朗兒懂得如何打開。朗兒,你怎麼知道開關?」她小時候從父親手中接過這個家族象徵性禮物,花了好久才知道打開的方法,沒想到小朗兒幾秒鐘就輕易打開了。

  「不小心碰到的。」他愛不釋手的玩著小船,不明白這物品的貴重性,只是覺得漂亮並且喜歡。「媽咪,謝謝你,我很喜歡。」

  裴紅葉微笑輕撫小朗的頭。被毫無血緣關係的小孩打開了盒子,父親還吹擂著這盒子若不是裴家人絕對打不開,看來是祖先們太自負了,也蓄意搞出一點血緣的神秘。今天拿這個當禮物還真是送對了。她不以為自己這輩子會有孩子,那麼,這小東西送給第一個叫她「媽咪」的孩子不也是它最好的去處嗎?

  就在小朗兒專心把玩新玩具時,兩名大人又有了談話空間。這是最尷尬的一部分。沒了孩子當緩衝,純粹的兩名陌生人,又像必須熟稔,因有共同的孩子……她一向習慣面對全熟的與全不熟的人,當然在商場上也如魚得水,但一切的自若從容全失效於這男人身上。

  任何一種找不到定位的處境,都會今她焦慮。

  「現在是個好機會,你應該把握。」衛極的眼光由兒子那邊收回來。小朗兒拿著玩具到兒童區玩,那邊正播放著卡通影片。

  「把握?抱歉,我沒興趣讓人耍著玩。」他說對了,她會把握的!但她厭惡極了他篤定的神態,彷彿她的每一步都在他料想中,而她只能依他的方式進行。口氣不免冷然且直衝。他憑什麼耍著她玩!

  「紅葉……。」彷彿他已喊了千遍萬遍一般,她的名字成了他低沉輕喚裡的纏綿。

  悸動直往心口抖瑟,她啞了半晌才斥道:「我沒允許你叫我的名字。」微顫的音色滅了嚴厲的肅殺之氣。天!像是可憐兮兮的嬌嗔,她怎會……。

  「叫我極。」他不理會她的抗議,窄小的桌面對他構不成距離,他雙手捧住她面頰,面孔近她僅剩十公分。

  「不。」

  「要。叫我極。」再也沒溫和作掩飾,他的眼神裡表達著不擇手段的意圖。

  「不要。」

  「叫。」唇已幾近吻碰上她。

  「……極……。」她立即妥協,並且屏息。

  唇沒碰上她,但沉沉的笑使得他的氣息拂上她唇,搔動一串麻癢的反應。她不由自主的想以舌尖挑去唇上的痕意,卻不小心抵滑過他唇,招惹來他再不肯控制的衝動,印上了他夢魂中牽念了一輩子的芳唇……。

  反射性的揚起右手,但他像是料到似的早一步拉住,另一手壓住她後腦,結實索取了一記深吻。

  她以為她會如同以往任何一記被偷吻般感到厭惡,並且沒任何感覺,即使有,也是噁心。但他是衛極,他不同……心底偷偷的給了他特別待遇,為著她不明白的理由。

  這種熟稔……是來自夢中嗎?還是真的有過?

  不明白呀……。

  但她至少能肯定一件事:這種暈眩,絕對不是來自速水詠子的記憶,她是真實體驗過的……。

  許久許久……。

  「你以前吻過我,對不對?」陷入迷思使她忘了怒斥他的無禮。

  「是的。你已問完今天的問題了。」他笑。

  這怎麼算?可——惡!

  她從沒被氣成這樣過!

  「你這個人」

  「爸爸、媽咪!小朋友都好喜歡我的生日禮物,他們都打不開盒子,所以他們都說我好厲害喔!」衛朗又不自覺當了一次滅火器,奔過來拉著他們的手晃著。

  「呃,真的呀!真好。」裴紅葉拒絕再面對那個令人生氣的男人,於是起身道:「小朗,媽咪休息夠了,我們再出去玩吧。」

  「好。」他用力點頭,對父親道:「爸爸,這個玩具是我今年收到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不是的!孩子,你今年最好的生日禮物是為自己找到了媽咪。衛極暗道。看著走到門外逕自談得開心的一大一小,陽光刺眼而燦亮,照得門外那對母子像沐在聖光中,遍佈在週身的都是他渴望多年的幸福。

  結完帳,他快步加入他們,雙手大張,將一大一小攏入自己的羽翼下。經年的空虛,在此滿溢成言傳不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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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29: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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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蘋果樹林下跑著,有一種恐慌在四面八方溺漫,細碎的腳步聲驚動了林梢的馬與枝頭初綻的蘋果花,幾片白白小小的花瓣抖落在和風中,飄過她粉頰,落至她身後飛旋,然後依戀回塵土。

  這種恐慌一直無時不刻的存在,令她總是在逃……

  「啊!」撞入了一具胸懷,牢牢被按住,她挫敗的驚喘,知道自己又一次逃不開。

  「你的腳力不錯,可見平時有在運動。」帶笑的男聲沉沉在她頭頂揚起,令她頭頂心發麻戰慄,抵在他胸前的雙拳也卷掄起來。

  「放——開。」她的聲音惡狠狠。

  又是一陣輕笑,讓她神經繃得更緊。

  「你真是矛盾的綜合體,前一刻像個膽小鬼般的奔跑,這一會兒在我懷中卻是惡聲惡氣得勇氣十足呢。」

  「你這人難道沒一點禮貌嗎?還是你習慣見了女人就抱?如果你不是老做著失禮的事,我何必避你如蛇蠍?!」她低吼,晶亮的眼與他對上。

  她以為他該生氣,或仍是吊兒啷當的反駁,然後更氣得她七竅生煙……。

  但,他只是深深凝望她,望成了癡狂、望成了絕戀……。

  「我只是想愛你,試著讓你接受我。而,如果你總是在逃開,我怎麼追求你呢?」他好溫柔的說著,眼中再無戲謔,一片赤誠令她的心又再度顫抖不已。

  又是必然的一個吻,灑落在她怔愕的唇畔※※※一次一個問題去他的!如果只能依他的規矩慢慢來,那她一長串的問題怕不要問到地老天荒才能解答完畢?!但他似乎真的想這麼玩。

  難怪衛極會輕易成功,因為他擅長抓住別人的弱點,然後以此穩固他的主導地位。

  今日簽下了下半年度訂單後,在客戶同時也是父親好友的邀請下,一同共進午餐,聊著近來的商場動向。

  由於近幾年台灣電子業相當蓬勃發展,許多歐美訂單大量湧來,受益的是電子相關產業。「裴遠」的諸多產業中,正好也經營了一項電子業不可或缺的零件原料。三年前在她力薦下擴張了五個廠房,正好足以供應市場上的需求,抓住了一大票客戶。至於那些後知後覺者,跟在她身後擴廠,因著經濟不景氣與客戶屬性問題,爭取生意已失了先機。

  「紅葉,還是你能幹,總是先聞到潮流的風向。告訴世伯,你們中止了與印尼廠商的合作,轉而向南韓購料,是因為有更低的成本嗎?給個內線消息吧。」趙老極是欣賞這名世侄女,可惜自己的兒子資質普通,配不上人家的才貌雙全。

  「成本是一個問題,最重要的一點是購料的品質與政治因素。印尼排華相當嚴重,除了前年的暴動外,一直不間斷的有騷擾動作。政府運作不良,銀行方面也有其信用上的問題。商場上有些人仍認為危機就是轉機,最好是逢低買進,佔個好位置。但我不信任這種政治環境。當然,私人因素來說,我並不想幫助一個會傷害華人的國家恢復經濟。相較之下,南韓是個復甦力很強的國家,而比起他們經濟未崩潰前的倨傲高姿態,現在的百廢待舉使得我方的往來充滿了利多的消息。這才是逢低買進,但不是久遠之計,最好每三年做一次檢驗,苗頭不對就要閃人。」

  「別人忙著南進、西進,你反向的北進,真是聰明。難怪股市一片慘綠中,『裴遠』一直能有持穩的股慣。不像電子業總是搭著雲霄飛車。」趙老感歎著。

  「股王仍是電子業呀,前景是樂觀的。這種科技時代,電子業只會更蓬勃。」她笑道:「就我所知,您的公司光這兩個月的外銷訂單,已超過上半年度的總額,真是了不起。」

  趙老哈哈大笑。

  「天哪!商場上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嗎?」這個內線消息還沒走漏出去呢,否則股票定會飆了數日。

  「我手上也有不少貴公司的股票,怎麼可以不密切注意呢?」裴紅葉微笑道:「看來貴公司是挖到業務奇才了,可以讓我知道是何方人物嗎?」這才是她想知道的資訊。「人」才是商業上的勝敗關鍵。

  趙老沉吟了許久,面有難色,但在裴紅葉的微笑下,只得慢慢道:「你知道,世伯的公司裡有貿易部門。」

  「是。」她應著,等待下文。

  在這種誠懇求教的眸光下,恐怕連老狐狸也得吐個些許實言,更別說他一向與裴家有良好情誼了。咦?這種眼光怎麼有些兒雷同於「那個人」?難道新一代的成功人物都是這一型的嗎?

  「雖然貿易部門一直維持良好的績效,但成長卻顯得遲緩。主要是打通市場不容易,更別說擴張市場佔有率了。幾年來我一直往這方面努力,卻事倍功半,所以在三個月前,我聽了『新越紡織』王董的介紹找上了『威駿』。本來我是不以為『威駿』有法子涉足電子界貿易事務的,畢竟他的公司一向著重在美容用品與紡織品。我只是想聽聽衛先生對貿易上的見解。你知道,他根本是貿易奇才。他的公司甚至不比我的貿易部門大,人員則更少,但他的營收驚人。」趙老啜了口茶,歎笑道:「結果他根據現今的電子市場、全球趨勢,對我做了三小時的說明,並且針對我的公司產品規劃了一條銷售路線,令我啞口無言當下佩服不已。心想這種人才,為什麼我旗下沒有。然後呀!當我在三日後與他簽了合作契約,才慢慢想起自己被成功的做了一次推銷,並且渾渾噩噩的由他主導,自己除了配合,別無他法。幾乎要胸頓足的對抽佣條件吐血。但當他拿來一疊招攬信函的回音後,我服氣了。在招攬回函裡,他又幫我刪了合作條件不理想的廠商與信用調查後不良的對象。你知道,台灣人的壞習慣是為了賣產品而任人予取予求,然後被告傾銷……衛先生已替我安排了一條獲利公平,並且合作愉快的外銷路子,我真的服氣了。」

  裴紅葉想拿起咖啡杯,卻發現咖啡波動得厲害。原來自己持的手在顫抖。

  她聽過不少商場人談「威駿」,但都是旁觀者的淺淡觀點,今日倒是第一次聽到與他合作過的人的評語。這衛極將來必定會比現在更成功。身為相同的商業人,她會顫抖,因著挑戰而奔騰的細胞正在叫囂;而,因是他的朋友(算了嗎?),也顫抖著驕傲的狂喜。不知道為了什麼,明明一直在氣他的!

  但興奮輕易掩滅了怒氣,此刻,她必須閉上眼才能全心制止賁動的細胞與血液……。

  「紅葉?」趙老叫著。

  她睜開眼時,已回復平穩冷靜——至少外表是。

  「我想,『威駿』會發行股票吧?」

  「那是早晚的事,怎麼了?」老者興致勃勃的想跟隨金頭腦的腳步。

  「我們一定要比別人捷足先登才行。相信我,『威駿』的股票將會非常搶手。」

  ※※※

  「今天可以見到媽咪嗎?」衛朗揉揉眼。昨天玩得太瘋,不僅去了遊樂園,回家後還與傑生叔叔他們開了小型的生日派對,最後體力不支的在父親懷中沉沉睡去。今天更是睡到下午才醒,醒來時是在父親辦公室內另辟的小套房。他換掉了睡衣走出來,惺忪的趴入父親懷中。

  衛極將兒子攬坐在膝上,對一邊的客戶投以抱歉的微笑,端著開水讓兒子潤喉。

  「如果你想她,可以打電話給她呀,順便邀請她陪我們去吃晚餐好不好?」

  「可以嗎?」衛朗笑了開來。「可是我的生日過了喔。」

  「可以呀,我們要感謝她昨天陪我們玩。對了,就送她一束康乃馨好不好?」衛極出著主意。

  「好!」接過父親遞來的手機,他跳步回小套房打電話去了。爸爸說可以,就代表他常常打電話給媽咪不會不禮貌,他好高興天天可以打電話聽媽咪的聲音喔。

  一旁冷眼旁觀許久的女子好奇道:「衛老闆不是單身嗎?」

  「不是。」他簡單帶過,直接回到被打斷前的解說。從對方主事者心動的眼光中,他知道自己又成功說服了一名合作對象。

  「呀!衛老弟,你只從事單純的貿易工作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有心往產業製造方面發展,恐怕其他敵手都要喝西北風了。如何?要不要加入我們『天強精機』?我們可是大有可為的產業,有了你,精機業就是我們的天下了!」素有吸血鬼之稱的商界大老,暗自計量著收編這名奇才為已用,倚老賣老的稱兄道弟了起來。

  「王董,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才疏學淺,也不過在國貿上稍有淺見,僥倖的得到大家厚愛,成就還談不上,哪敢不會跑就妄想學飛?我對工業一竅不通,中國不是有一句俗諺嗎?沒那個肩膀,就別挑那個擔。何苦鬧笑話呢。」衛極斯文有禮的婉拒,令人完全察覺不出他語氣中隱含的諷剌。

  可惜極少人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

  「放心啦!我們合作自然是各司其長。我懂製造,你懂貿易,兩大巨頭聯手,利潤滾滾而來,絕對比你抽佣來得高。你是個奇才,成日坐在這種小公司,指揮著七、八人就滿意了嗎?池井哪容得下蛟龍,大海才是你的去處。」「威駿」抽佣的成數高過同業二分之一,這也是王董遲遲捨不得簽約的原因。但比起可預期的獲利,又多過他以往每年外銷管業額約二分之一以上。只是……心痛呀!那麼高的抽佣條件。心下迅速盤算:如果他可以以年薪十五萬美元僱用他,也好過一年被抽去基本的二十萬美元佣金,更別說衛極向來可以創造奇跡,當銷售超過一定數額,佣金又往上爬升兩個百分點,一路滾下來,金額是嚇人的。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收編他的念頭,即使必須貢獻出股票。

  「是呀!」王董隨行而來的秘書兼侄女加入鼓吹行列:「我們公司的貿易部門光是業務人員就有十五個,更別說其它報關、打雜的人員了,加起來近三十人,辦公室又大又明亮,衛大哥坐在那邊一定更氣派威風。」

  衛極依然淺笑,溫煦的眼眸沒有露出冷意譏嘲,至少即使有,對方也看不出來。

  「王董,說到合作,其實我這公司共有三個合夥人,任何重大事件都不是我單獨可以決定的。例如此次你打算在日本爭取更多的訂單,得感謝我那日本合夥人充沛的人脈。再談到介紹你來的林董吧,他的原料順利打入美國汽車業,都是我美國合夥人的功勞。在你們眼中錯認我似乎是個人才,但若你們知道我有兩位天才當助力,想必就會發現其實我只是懂得簽合約而已。如果失去了他們,我便什麼也不是。像我成天待在台灣,不出國門,憑什麼會得到外商的青睞合作?貴公司也有貿易部門,應該明白與客戶建立關係的重要性,否則也不會有上百萬元的出國費用列在帳冊上了,不是嗎?其實我真的不是什麼人才,說穿了,也只是有點說服力而已。」

  簡簡單單立即動搖了兩名男女的信心,剛才的滿腹企圖心立即化為疑問,不斷打量衛極。

  是呀!他在台灣一年,出國次數不到六次,這種情況下有什麼生意談得成?

  真是個大消息呀!人稱奇才的衛極居然只是個空殼子,全靠兩名高人在撐著。就說嘛,一個文文弱弱的男人怎麼做得了一筆又一筆的大交易。王董笑了開來,小心掩藏企圖。「不知道貴公司的兩位合夥人幾時可以引見引見呢?」

  衛極無視門口兩尊門神的警告眼光,起身迎過去,態度卑微而謙恭:「他們剛好同時來台灣巡察業務。王董,讓我慎重的為您介紹。」他清清喉嚨:「這位是中山雅卓,這位是傑生趙。」

  在殺人似的利眸下,衛極好從容優雅的返到一邊喝茶。聽著王董以破得可以的英文、日文在那邊「Howareyou」、「歐嗨優」個不停。

  嗯,解決了這邊,該去看看兒子有沒有成功約到佳人共赴晚餐,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

  對了,等會得向花店訂花。可惜呀,台灣沒賣罌粟花。他輕快地想著。

  如果此刻是在北海道,在夏日烈陽下,那邊甚至還有一大片罌栗花海呢,真是令人懷念啊※※※他——算是在追求她嗎?還是只因不忍心拒絕孩子對母愛的渴求,所以一再密集的與她見面?

  他們都不年輕了。通常一男一女有著密切的往來,無不以婚姻為前提,自然而然以「交往」來涵蓋。所以她避著林明修,雖然林明修從未死心。他們姊弟都相同的死心眼,行動方面往往也激烈。

  若說只為了給朗兒母愛,那他為何吻她?這兒可不是歐美。親吻在男女之間有其承諾的含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而自己到底又在想什麼?都還沒深思熟慮過與衛極的可能性,卻已一次一次的相見,這不符合她的行事風格。到最後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為了尋求解答。

  是的,她要解答。

  吃完了晚餐,衛極擅作主張的驅車前往山上看星星。她蹙著眉,忍住了到口的冷言。也許早明白了這男人羊皮下的虎性,抗拒再多,絕對可以得到無數個道歉,但根本更改不了他的決心。

  早知道了!沒來由的熟稔,令她又蹙起眉。為什麼她該「早知道」?只因昨日他肯定的回答她,他們以前曾經接吻過嗎?

  噢!老天……

  心下對自己呻吟。夢中老是存留吻的記憶,現下連實際生活中也不放過了。

  「媽咪喜不喜歡看星星?以前我住在趙爺爺的牧場時天天都有看喔,很漂亮。」衛朗在後座起身,卡在前座中央,急欲與母親分享他的喜好。

  「我很喜歡,我以前還在一片花海下躺著看星星呢」她驀地住嘴,記不起自己何時曾躺在花海下看星星,只是,腦海中的印象是鮮明的,她不由自主看向衛極。

  「真的嗎?我也有耶!我在日本中山爺爺家時,也跟爸爸去很多花的地方看星星喔。我們現在也有花,又有星星。」衛朗拿過康乃馨叫著。

  「是呀,朗兒,這次有花也有星星。」

  「可是天空暗暗的。」衛朗有點失望的探頭看天空。車子已在山區行走,但台北的光害太嚴重,星星都失了顏色。他不懂光害,只知道星星都不亮了。

  「重要的是再美麗的星星,若是少了一個人,我們父子也不會快樂的,我們有媽咪,抵過一萬顆星星對不對?」

  「對!有媽咪就好了,以後我們還可以一齊去札幌看星星!」衛朗還是想讓母親看到最好看的星星。

  「也許我看過了。」她淺淺試探。

  「是呀。」他笑,伸手撫過她頰,並將她放下的長髮攏到肩後,讓他可以完整看到她美麗的側臉。

  「希望你不會以為今天的問題已解答完畢。」

  「當然不。」他伸出三隻手指宣誓童子軍的榮譽,深知惹人要適可而止。

  裴紅葉微撇唇色,臆測他所知關於她的記憶有多少。

  「你瞭解我嗎?」

  「夠瞭解了。」他輕扯了下她耳垂。「犯規。」不管是過去的她或是現在的她,他都瞭解得夠多了。當然也不意外她會出其不意向他挖答案,讓他會一時間無可無不可的回答,以為反正無關緊要。但當所謂的「無可無不可」的解答彙集成脈脈相連的線索後,所有的秘密將無所遁形。在商場上,她就是以這種方式生存。以往……她也是這麼得到她想知道的真相的……

  好癢!

  她推開他手,著耳垂。她的耳垂非常怕癢,所以一向很少戴耳飾,當然也不穿耳洞。高中時期的好友之一方箏最愛在她耳邊吹氣,非要她雙手捧上當日做的點心上貢才罷休。

  「小朗的耳朵也很怕癢。」他道,像在暗示。

  「對!媽咪也是嗎?每次我賴床的話,爸爸都會在我身邊呼呼,好癢喔。」衛朗彷彿耳朵正癢,跟著抓了兩下。

  裴紅葉好奇的伸手拉了下街極的耳垂,沒反應;再扯了下,還是不動如山。惡向膽邊生,決定用彈的他神准的抓住她手,擱到他腰側。

  「我怕癢的地方比較正常。別忙了。」車子已在一處平台停妥,他還不急著下車,打開車內小燈,似笑非笑的斜睨她,挑釁的又伸手要抓她耳垂。

  「啊!」她身子忙著往後抵,伸出不甘示弱的手,福至心靈的擰向他手臂內側。感覺到他震動了下,雙手迅速抓住她正中紅心的魔爪。

  他眼中閃過一些複雜的情緒,濃冽的向她波心渲染開來。她想叫他放開,可是喉頭似乎哽著些什麼熱燙的東西,教她發不出聲音。

  「你的身體記得我。」記不得的,只有心。她的心將他遺忘在過往,無情的壓在記憶底層蒙塵而不以為意。

  她掙扎回雙手,竟不敢面對他近似控訴的眼,轉身打開車內,慌亂的道:「該下車了。」

  下車後她打開後車門抱出衛朗,牽著他找觀星地點佈置吃食去了。不敢回頭,只因心情太紊亂。

  衛極將頭抵在方向盤上。

  如何讓她愛上他,是他現在的課題。

  成熟的女子畢竟不同於少女的青澀。只是,為何不管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後,她第一個動作總是在逃?

  哭笑不得、苦澀、狂烈的情、被遺忘的心、種種勢在必得與挫敗、喜與怒,交織成他再也按捺不下的急切。

  正如紅葉當年所說的,他是個表裡不一的男人。外表溫若煦陽,內在深沉絕烈。他快要撐不住了!

  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卻陌生而疏退。他不後悔八年的追尋,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刺痛著,每當她轉身而去。如果她曾愛過,為何能遺忘得如此徹底?一乾二淨的抹煞所有共同經管的一切?

  她不愛他,至少不夠深,對吧?或者,真實的她根本看不上他,以至於她逃得毫不猶豫。

  這些疑惑總紮在最脆弱的心口一角,日日夜夜抽搐。他要她全部的愛,無論失憶前的她或失憶後的她;無論是八年前的她還是現今女強人的她!

  他幾乎要恨起她了,輕易將他遺忘在過往……

  「爸爸?」衛朗奉令來請父親去賞星,但看到爸爸似乎很累,不禁擔心的叫了聲。

  「朗兒。」他打開車門下車,一手抱起兒子,一手已鎖好車門。

  「很累嗎?」

  「不,只是在發呆。」他吹著兒子耳朵,讓衛朗又笑又躲又告饒。

  「不要呼呼啦,爸爸,好癢呵!」

  「媽咪也怕癢,你可以呼呼她。」他獻奸計。

  「把媽咪氣跑了怎麼辦?」衛朗頑心揚起卻又擔心。

  「她不會氣你的,你是她的心肝寶貝啊。」是天性吧?使得冷淡的紅葉也得在朗兒面前融化成春陽。

  衛朗一向相信父親的話,因為父親總是對的。

  「有媽咪真好。真希望大家可以住在一起。我們的新房子好大好大,還有房間,可不可以請媽咪陪我們一超住?」他好希望每天睜開眼都可以看到最喜歡的人,父親、母親,還有叔叔他們。

  衛極看著兒子。

  「一定會有那一天的。但現在,我們可以先從邀請媽咪來作客開始,才不會嚇跑她,好嗎?」

  「好呀!我們請媽咪明天晚上到我們新家玩,雅卓叔叔明天要做日本料理請大家吃,他要回日本了,傑生叔叔也要回美國了。」他捨不得的說著。每次他們要走,他都開心不起來。

  他依偎在父親肩上呢喃:「如果大家都可以不必分開那有多好哇。」

  「是呀,孩子。」

  走到著餐墊的地方,往下可看到台北夜景。因光害太嚴重,天空的星星像是暗淡的點綴。但整體來說,景色還是不錯的。

  她難得把長髮放下來,被風輕輕撩動,吹散成凌亂;他在她身邊坐下,自然的又替她撥攏了發。

  平息了剛才在車內的慌現,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只是身體並不排斥這種親暱。

  她輕輕問出突然湧上的好奇:「你……愛她嗎?」

  「什麼?」

  「你很愛你的妻子——速水詠子吧?」她故作輕鬆。

  「今天的問題決定這樣浪費了?」

  「這無關緊要嗎?」她冷下聲音,不喜歡他以輕率的態度面對她十足認真的問題。

  「沒有其它更想知道的嗎?」他替兒子剝了一隻柚子,才看向她。

  裴紅葉有絲動氣。

  「你何不直接告訴我什麼才是我該問、才是你認為的重點。」

  衛極的眼神與闃夜融成難以解讀的深沉,口氣仍是不疾不徐的漫應:「我愛我的妻子,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不然我不會在那種情況下娶她,冒著失去她的危險、冒著自己隨時會心碎的危險。所以,現在的我簡直可以說是活該。」

  他——在生氣嗎?

  他臉上有笑,眼色又復和煦,但柔和音色組織成的字句卻像一束束星火向她焚燒而來。而她竟覺得理屈而低下頭。多麼荒謬!他的妻子過世又不是她的錯。

  她才是該生氣的那個人,不是嗎?他居然毫不遲疑的承認他深愛速水詠子,一副傷心大情聖的樣子,那他昨天吻她又算什麼?還有剛才的毛手毛腳!

  「我不會安慰你的。」為了怕嚇到朗兒,她聲音與他相同的輕緩:「我很遺憾令夫人喪生太平洋底,但這並不是我的錯,請別對我發火。」

  「誰說我妻子過世了?」他似笑非笑。

  「是,她只是失蹤。」據聞屍體至今未打撈到,痛失愛侶的人總會計較他人的用語。她撇開頭,無來由的厭惡起他的深情。

  「爹地說媽咪只是忘了回家的路。」街朗靜靜聽了好久,終於有機會參與意見了。

  「哦?」她不贊同他以這種說詞向孩子解釋母親的死亡。就像當年失去自己的母親相同,八歲大的孩子不見得會真正明白死亡的意義,但知道那代表什麼,也就是永遠再也見不到亡者的意思。

  「朗兒,媽咪很努力在找路回家呢。」街極可惡的咧嘴一笑,根本不理會她凌厲的眼光。

  「會找多久呢?我不要其他媽咪了,只要這一個。」有兩個媽咪好像很奇怪呢,所以他困擾的皺起眉頭。

  衛朗還沒大到對血緣有認知,對於自幼就沒有母愛的他來說,「母親」的角色只要由他喜愛的女性長輩來扮演就可以了,他很喜歡裴阿姨,也只要裴阿姨。

  「好呀,就這一個。」衛極輕鬆應允。

  「你這個人真沒原則。」她冷笑。

  「這是我的優點之一,很榮幸被你發現了。」他右手橫擱胸前,行了個英式的騎士禮。

  裴紅葉深信再與他耍嘴皮子下去,氣得七竅生煙的人絕對會是自己,他簡直是令人髮指!

  暗自氣悶的低頭吃零食,意外的發現衛極采活的零嘴都是她喜歡的口味。與衛朗開開心心吃了一大半,才發現衛極只是喝著可樂,沒動零食,並且一直看著她,眼光似乎閃動著溫柔與抑制……。

  他在壓抑什麼呢?而為什麼自己總是看得到他和煦面具下的感受?即使常常對自己觀察所得存疑……。

  遲疑的,她問:「她……到底有多好?」怎樣性格的女子值得他這樣精采的男人傾心並且追念至今?那個與她相似的速水詠子想必非常特別吧?

  「她能一眼就看穿我,直達我靈魂深處。那時我便想,我這輩子注定完蛋了。曾經我知道我終究會結婚生子,但並不知道戀愛可以深入骨髓,招惹來無邊的牽念。跌得太深太重,心甘情願,現在想起來仍是感到不可思議。」那時他簡直像個瘋子,也差點嚇死了她,不然她不會見了他就逃。

  他怎能用柔情滿溢的眼神看她,在她臉上遙想另一張面孔來懷想?!

  「你想利用人當替身,也得徵詢一下他人的同意。」她努力讓聲音冷淡,不欲理會心口滴滴答答的淌血聲。她早有預感他的接近是因為她長得像速水詠子,只是親自證實後,卻無法抑制住尖銳的錐疼。有些事,不是知道了就可以不痛,尤其以衛極最能傷她。

  該死!才見了幾次面,她就陷得太深而不自覺。

  「我要回去了。」她欲起身。

  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制止她再次以背面對他。

  「我從沒利用你。」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讓你愛上我。」他吹拂她耳朵,讓她身子使不出力氣,跌在他身側。

  王——八——蛋!

  「我不是速水詠子。」她提醒。冰冷的要他明白若他的追求原因是因為她正好長了一張可供緬的面孔,那他最好省省吧。

  「你從來就不是。」他肯定的回道,然後以誘哄的方式將她全身豎直的防衛卸下。

  「來,今天買一送一,你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

  「我也要玩。」被冷落的衛朗跳入他們中間要求著。

  「好呀,讓媽咪先問。」衛極同意。

  兩雙眼全等她開口。

  裴紅葉常覺得處在這對父子之間,她是軟硬都施展不開,只有被吃得死死的份了。這會是衛極早算計到的嗎?

  「不問嗎?要浪費了?」他溫柔的催促。

  「浪費不是我的風格。」她啟口欲言,卻又顧慮到小衛朗。於是攀上衛極的肩,在他耳邊非常小聲的問了一句話,一句她不肯定但存疑的話。

  由衛極驚愕的眼光可知,他絕對沒料到她會這麼問,也難怪她會用耳語的方式。

  許久,他淺淺一笑,意味深長道:「極親密。」同樣的俯身到她耳邊說了句更私秘的解答。

  不意外的,裴紅葉張口結舌,再也無法有其它動作,驚恐且蒼白的瞪著他。如果此刻地球爆炸了,她也不會感到意外。

  就這麼一路失神的被送回家,連衛朗的叫喚也聽不到。她唯一想到的就是把自己化成一團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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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10-8 09:30: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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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不要!」夢中的她,不知在極力否定些什麼,背對著他,心知自己抵擋不了他的強勢。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怕背叛某個人嗎?恕我直言,若是如此,你早已背叛了。」向來溫柔的男聲再也掩不去譏誚的尖銳,她的顧慮踩中了他的痛處。

  「不是,至少那不走我最害怕的事,我……。」她咬牙說出她的恐懼:「我只是拒絕當替身!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做?!」

  「對他們而言,你或許走,但對我則從來不是!如果你不是你,我怎麼會輕易陷入?答應我吧。」他誘哄,趁她一時軟化而進攻,攬她入懷,小心翼翼地啃咬她唇瓣,肢體語言表達著徹底軟化她的決心。

  他的吻一向有大麻的成分她神智迷散得幾乎要在他充滿愛意的親吻下同意了他,但……。

  「我害怕……。」

  「我愛你。」他誠摯的看她,不希望她對他的感情再有質疑。

  她凝望那雙赤誠的眼,全身奔騰的血液都在回應他的愛意,但是……。

  「這對你不公平,我不能答應。也許你該等我……。」

  「不。」他打斷她的說詞,再次以吻攻陷,不容她理智的大腦有清醒的機會。眼中暗自閃過一抹堅決,他倏地橫抱起她,在她的訝呼中將她帶入臥室她的背抵著床墊,瞠目的瞪向床邊那個行事專斷瘋狂卻長著一張牲畜無害騙人臉的男人。

  他將床頭櫃上新采的繡球花花瓣摘下,捧了滿掌向她兜頭灑落,一床一地一身的粉藍花瓣。

  「你做什麼?」她哭笑不得的問道。但一揣測起他可能的意圖,又恐慌戒慎了起來。

  「私人儀式,請勿介意。」他輕鬆聳肩,再度笑得無害誠摯。在她放心時,他竟撲身而上,她來不及尖叫已被吻住了唇,陷入了他撩撥起的風暴中,無力拉回神智。

  昏昏沉沉中,她唯一拉回的半絲清醒是他褪去她衣物,並且半坐起身褪去他自己衣物時……有點冷,但體內卻熱得快爆炸,想起身喝水降溫,雙手已被壓入床被中,被有力的十根指頭纏成了難分難捨,再也忘了口渴,忘了冷,忘了要抗拒,在他的呵憐中飛昇向宇宙的盡處※※※噢!老天……

  裴紅葉一整個清晨鄱在呻吟中虛度。昨日的震撼還來不及消化完,卻又作了一場春夢,還是與他,天啊!

  她對夢境一向只有三分信任,有時常會因現仁中所見所閩或潛意識裡的希冀而創造了一個具影像的夢。當然,也可能是部分滅失記憶的搬演。但真實性必須打個折扣,可是……她竟然作了春夢!

  天殺的衛極!若沒有他那句話,她哪會作出這種如他所暗示的夢?而自己幹嘛問?!怎麼問得出口呀!

  我們到底有什麼關係?她只是想知道他在她過往中佔了什麼角色而已。當然不是試探,畢竟他承認他們以前接吻過。

  她不是輕易會與人熱絡的人,相信即使失憶,性格也不會轉變多少。她不可能隨便與人親吻,除非他對她很重要。也許……也許她被閉鎖的記憶裡,關著一分愛情。她可能有這種期望,所以才問了他。

  只是……怎麼會是這種答案呢?老天!

  嘩啦啦的水聲干擾不了她的思緒,晨浴也無法得到她要的清醒。在冷氣房內睡覺,卻一身汗濕的醒來,如今面孔仍緋紅不褪。不為春夢,只為他昨夜的那句耳語我比你瞭解你的身體,每一寸……。

  他是那個意思嗎?他們有過肌膚之親!也就是這句話令她作了有顏色的夢。夢裡,她也看到他的身體,甚至對他胸膛心口處的月形胎記再三觸撫……那一定不是真的,除非他胸口真的有胎記!

  亳無疑問,她總有一天會在似幻似真的夢境干擾下崩潰。每多探知一點,就更有退縮的怯懦,已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什麼結果了。

  加上了衛極……唉!

  愛上一個人可以有多快?是一見鍾情嗎?感覺上是不像的。衛極參與過她的生命,甚至與她有過……親密!

  全身不自禁的戰慄!是水溫太冷了嗎?不會的,她額上還冒著汗呢。伸手關掉水流,拿過大浴巾擦拭身子,總不自禁的會去想到他的話……然後招惹來滿身的顫抖。

  她的身體經歷過情慾的洗禮,卻不自知!她的生命中到底還有多少大事件發生過,而自己一無所知的?區區十四個月記憶的失卻,竟可以顛覆她整整二十八年的人生!

  忘了自己參與過的重大事件,簡直是老天蓄意的玩笑。好啦!現在她知道自己與衛極有過不清不白的關係,那麼她、速水詠子、衛極三人之間各自扮演著什麼角色?

  速水詠子是衛極的表妹、妻子,那麼她裴紅葉算什麼?一個與他有肌膚之親的第三者?衛極會是這種猥瑣的男子嗎?

  見過他雖沒有幾次,但基本上是知道他諸多罄竹難書的缺點中,並不包括仗著一張俊臉大享艷福。那麼這個念頭得推翻,最有可能的是她於速水詠子身故後出現,成了他的替代情人。會嗎?

  衛極是那種擁有替代品就滿足的人嗎?他的愛有膚淺到只要面孔相似便照單全收嗎?那不同的靈魂本質呢?他全不在意嗎?而失憶時的她居然允許他這麼做?

  不會的,她裴紅葉向來不是犧牲奉獻的性格。就算衛極教人無比傾心,也不會屈就於這種不公平的感情中。只是,到底是什麼情況讓她願意與他有肌膚之親?

  相愛嗎?

  她必須問問他。

  昨天乍聽到他的回答,她幾乎在震羞交加下希望這輩子能躲他多遠就多遠。但,事情既已到此,哪有就此空懸的道理。反正……反正……與衛極有過性經驗並不是太糟的事,雖沒有記億,但因為不討厭他,相信過程上她是得到歡愉的。

  …………

  只是遺憾於:她不記得。

  可惜,唉……

  ※※※由於今天她沒有進辦公室,也沒有打開手機,所以並不知道小衛朗打了好幾通電話找她,想邀她到家中作客。

  在家中胡亂噓歎了兩個小時後,她搭機南下聽取南部廠房的擴建報告,再搭機回來時,已是下午五點半,秘書盡職的提醒她晚上有一場慈善晚會。半個月前她曾答應與會的,並且已捐出一組清朝的青花瓷盤充當義賣品。這場晚會父親是贊助人之一,無論如何都該露臉一下,因為父親到法國探望明麗姨去了,裴家總該有人出席。

  看來今天是沒機會與那對父子見面了。剩下一個半小時打扮自己,她來到「雲想衣」任人搓圓捏扁。

  阿俐當然是她的造型師,替她梳了個八字型的長髻,以一根翠玉雕成的金步搖定住。

  「香港來的新貨,交給你替我宣傳了。」她準備把今晚的裴紅葉打扮成古典美人,好替她的改良式旗袍做最佳的詮釋。現下她正在考慮要為紅葉化哪一種妝。

  「別寄望太高,今晚我只露一下臉就要走人了。」即使今天見不到衛極父子,能撥個空與小朗通電話也是不錯的。

  簡直像當真生了孩子似的,她總希望盡可能的給朗兒一分母愛。那麼好的孩子,誰捨得讓他失望?也許是待久了爾虞我詐的商場,沾了一身穢氣,也交戰著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種,對於純真本質未受污染的童稚生命,不免驚為天人的偏愛了起來,一骨碌的傾出她自己也驚訝的熱情,原來她也可以當一名母親。

  不過這恐怕有條件的限於乖巧孩子身上。比較起來,十歲的若鴻小弟並不得她疼愛。那孩子太古靈精怪,賣弄小聰明,並且對她存有敵意與恐懼。

  「阿俐,你分得出處女與非處女的差別嗎?」她突然好奇的問。

  「很難。何況現在連處女膜都可以無限次修補,每個女人都可以再是處女。我覺得這樣很棒。蠢男人們不斷的破壞別人貞操,偏又期望自己的妻子沒被別人開苞過,偉大的醫學手術讓天下人皆大歡喜。還分辨什麼處不處女的,幹嘛這麼問?」阿俐開始刷刷弄弄。

  「這麼說吧,如果我們本身曾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失身,怎麼去發現?」

  「是可以檢查處女膜破裂的情況啦,但前提是之前你必須是處女才行。不然就是一失身就去檢查私密處,看有沒有男人的嗯……分泌物。幹嘛?你失身啦?二十八歲才失身很遜喔,又不是老古板,這麼沒行情。」她的丈夫是醫生,所以她常識知道得更多一些。

  裴紅葉笑而不答,閉上眼注她刷眼影。失身的年代太久遠,唯一慶幸的是她不是在與男人有過親密之後才知道自己已經歷過。前一個男人是衛極真的很不錯。

  震驚了一日夜,沉澱完所有雜思後,感到心安且心滿意足。因為她喜歡他,只是,他呢?

  想必得等到迷霧完全散開的那一刻才知道吧?她相信那一日不會讓她等太久的。

  沒聽到應和聲,阿俐只好自言自語的自娛:「處女檢查不出來,但生過孩子就騙不了人了。不必去看醫生什麼的,光看肚皮上的妊娠紋就清楚明白了。別看我身材葫蘆又魔鬼,生了老二之後,連大腿也長了好幾條。真想去拉皮整型順便漂白黑色素。」可惜老公力倡自然就是美,非常樂見她身上的生育勳章。

  生育?妊娠紋?

  裴紅葉雙掌平攤在小腹上,想像不出自己將來若挺了個大肚子會是什麼情況。而生完孩子後還能有這種平坦的風光嗎?似乎很難。生育過的女人大部分都是恢復不回來的。

  不過若能生出朗兒那樣的可愛孩子,她是願意的。

  想了好笑,她故意挑釁阿俐的高見:「如果說我生了一個孩子,而且已經生了八年了,卻沒有小腹也沒有妊娠紋,你信不信?」

  阿俐噓叫不休:「騙鬼去吧,不管年紀多大,婦人與小姐的體格還是有差的。像我未生育前三圍是34、23、34;生育後變成36、25、37。胸部會脹大並且下垂一點,臀部會因產道撐開過而大上幾寸。我們這種做造型的對身材最敏銳了,你這種體型不可能生過小孩的啦。」

  「如果我以後生了孩子,卻一寸也沒變呢?」

  「那我『雲想衣』一半送你。」阿俐發下令她後悔終生的豪語。

  才哈拉完,樓下的店員上來通知裴紅葉的護花使者已驅車前來。是林明修。一個不知「死心」怎麼寫的毅力堅強人物。

  裴紅葉冷淡道:「讓他等。」也好,趁今夜,一次做個了結。希望林明修別再在她身上費心思了。

  ※※※

  在義賣節目還沒開始前,是來賓用餐談生意哈拉的時間。基於禮貌,她讓林明修挽著手四處向認識的人打招呼。最後在一處多人聚集的地帶停住,人群中央是口沫橫飛的精機工業老闆王大雄,以小氣聞名商界,與他做過生意的人都能深刻體會他錙銖必較到令人吃不消的神功。

  他的發言內容吸引了裴紅葉的注意力。拒絕林明修領她去用餐,反倒將他打發走。她知道林明修對於他不欣賞的人,如非公事上需要,他是連聲音也不屑入耳的,這王董正是他列為「劣客」的人物之一。

  「……你們別以為『威駿』的衛極有什麼了不起,我見過他的兩位合夥人,那才是真正的奇才。一個叫趙傑生,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哪;另一個日本人,光是那雙威嚴十足的眼,就足以橫掃千軍了。比起來,衛極只是給他們吆喝的傀儡而已。我就說那種書生相怎麼做得了大事業,那些害怕他以後坐大的人,根本是想太多了。還是陳董說的對,這種斯文人的氣候也只有如此了。」

  「王董,我可不這麼認為。你看他花了一年就吃下貿易界約三分之一市場……。」有人仍不相信的反駁。

  「純粹抽佣的貿易商才幾家?更別說他輝煌的成績全來自那兩個合夥人。如果你們見過他們,會巴不得自己的業務部有這種人才坐鎮。」王董強勢的駁斥。

  「王董不會是想挖角吧?」曾經被挖去幾名工程師的電子公司老闆怪聲怪調的諷著。

  王童睥睨過去。

  「有何不可?有本事的人才挖得動,沒本事的人自然留不住千里馬。」不客氣的一刀刺回去。

  「這老小子就不要有落魄的一天。」趙老接近裴紅葉,在她耳邊咕噥著。

  裴紅葉道謝的接過世伯遞來的水果酒。

  「天曉得衛極是怎麼做到的,讓這些老狐狸對他掉以輕心。」

  「由此更能肯定你的觀點是對的,這衛極不簡單。」

  他們間或的交換意見,捨不得放過任何一句具娛樂性的高見,所以一直沒有走開。

  「當然,我不否認衛極也是個人才啦!再歷練個幾年就可以看到不凡的成就了。」剛才不斷奚落衛極的王董突然提高聲音說著,並且從人群中劃開一條路熱絡叫著:「哎呀!衛老弟,我們正在誇獎你,你就出現了,沒聽說你今天要來呀!」

  王董快步衝向入門不久的男子,握住了來人的手。

  「來來來!王老哥我為你介紹一些朋友。你今天真是來對了,全國的商業精英大老闆都在這裡了,正是你開拓業務的好機會,要是有生意談成了,別忘了請我喝一杯喔。」

  「那是一定。有王董親自介紹,衛極真是三生有幸。」衛極微笑,一一向周圍的商場人士點頭。每一雙眼光都估量且無情,逕自在心中計量。他不變的溫和在掃到裴紅葉的蹤跡後有了變化,是真正的愉悅。耐心聽完王董聒噪的介紹後,也禮貌的虛應了兩句,立即告罪抽身。因他的身份尚不夠高,加上王董剛才的貶抑,他的存在並不重要,所以順利走人。

  「我想你大概會來。」他向趙老點頭,趙老覺得有點譜,很體貼的藉口走開了,把角落留給這一雙登對的男女去創造氣氛。

  「有事?」他今天找過她嗎?她不自主的感到熱,規避他帶笑的眼。

  「朗兒打了十六通電話找你。」

  「呀!我今天沒有開機,很抱歉。」衛朗失望的小臉浮上腦海,令她愧疚不已。

  「他想邀你到家裡吃飯,但因為找不到你,所以連他最愛吃的日本料理也不想吃了。」

  她看了下腕表,現在是七點半了。

  「什麼時候的事?我手機沒有帶出來」正好瞄到他西裝口袋內有手機,很自然的伸手掏出來。「借我一下。」轉身退到陽台,卻發現她不記得衛極的任何一支電話號碼。

  衛極說了一串數字,雙手擱在陽台欄杆上,正好將她環在身體的護翼下。趁她分神,還很得寸進尺的以下巴摩挲她優雅白皙的頭項。她今天的打扮古典精緻極了。湖綠色的亮絲綢映出了她奶油色無瑕的肌膚,是記憶中的冰肌玉骨呵……。

  「喂,朗兒?我是媽咪……」才打通,那方立即傳來哭意濃重的童音,嘟嘟噥噥的陳述他的壞心情。

  「對不起,是媽咪不好,你吃了嗎?肚子餓不餓?」她得到「還沒吃」的答案後,愧疚感更深。她不該因為自己的情緒太混亂就下意識的與所有人隔開距離。小朗兒不是別人,他是她無法不去寵愛的孩子。

  「好,那我馬上過去,陪你一齊吃雅卓叔叔的日本理,吃好多好多,好不好?但在我還沒到之前,你必須先吃一些東西,我去了之後要檢查。好,打勾勾。」

  收了線,她忙要告訴衛極他兒子還沒吃晚餐的事,卻被他等待已久的唇吻個正著濕濡濡的舌燙入她檀口中糾拌。她昏沉的意識因一瞬間的震驚而清醒,但更快的又迷醉在似乎曾經歷過的情境中。抵住他胸膛的雙手向上滑去,撫摸他略略扎手的頰鬢,再穿梭入他烏亮的發中。她的回應取悅了他,令他抱摟的雙手更加緊縮,幾乎要把她揉碎好嵌入他體膚內,再也不分不離……。

  「紅葉!」

  如鞭一般的怒咆在陽台入口!接下來她一手被牢牢抓住,那力道大到像要撕裂她。要不是衛極相當快的以手刀打開林明修的抓握,她亳不懷疑自己左腕會被硬生生的捏斷。

  衛極將紅葉護衛在懷中,握住她手腕揉著痛處,向來溫和的眼沒有外露任何情緒的看向來人。

  他非常生氣,裴紅葉知逭。街極的身體有著蓄勢待發的緊繃,由於與他緊貼,所以更能感受到他極力壓抑下,仍輻射於週身的怒焰。

  不過她可不希望自己明天成了娛樂版的頭條。她安好的右手伸到他背後拍撫,像在撫順著一隻全身毛髮賁張的狂獸。

  「我知道你!一個急欲出人頭地的投機者。別人搞不清楚你的底細,我可是一清二楚!怎麼?想利用女人的裙帶攀入上流社會?先問我同不同意再說吧!」林明修決定先集中炮火擊垮他的對手,回頭再與裴紅葉好好溝通。她竟看不出來這男人的目的,像那些沒大腦的千金小姐一般輕易被勾上!可惡!她的精明到哪兒去了?

  「你的同意?為什麼?」衛極低頭看了下裴紅葉,同意了她不在這裡弄出話題供人嗑牙。所以他沒有一拳打過去。

  「憑我是她的親戚、是她的守護者!你別想看她年幼無知就靠過來,你這種貨色還不配!紅葉,過來!我立刻送你回去,我想你一定是喝了酒,才會做出這種醜事!」她紅艷的唇令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口不控言。

  「你把自己當成了什麼呢?林明修。別忘了我剛才在車中已經明白告訴你我的想法。我們都是成熟的大人了,請不要做出有失身份的事。」她不讓這兩個男人有互鬥上的機會。林明修是她的問題,如果衛極覺得自己被侮辱了,請自己去找戰場宣戰。

  「你是說你已經有心上人的事?不會是這個傢伙吧?你以為姊夫會同意有這種不入流的女婿嗎?」他一向稱裴智宏為姊夫。

  「你以為我爸會干涉我的任何選擇嗎?」她勾住衛極的手。「我們該走了。」她不想讓朗兒等太久。

  林明修伸手擋住出入口。

  「你不能這麼對我!如果不會是我,就更不該是這個投機小人。」

  「如果你想鬧事,可以。只要撕破瞼的後果是你承受得起的,我奉陪。」她聲音沒一點溫度,炙夏的晚天失卻了作用。

  林明修從不想搞壞與裴紅葉的關係,但他吞不下這口氣,咬牙對衛極嘲道:「你就只會躲在女人裙下發抖嗎?」

  「我對當瘋狗沒興趣。」衛極輕易撥開他大張的手臂,在他身邊輕道:「手下敗將。不足掛齒。」

  對衛極的力道沒留心的林明修一時不察,竟被那力道推撲到陽台,等到他站直身時,那兩人早已離去。

  可惡!他林明修會讓那個初生之犢明白台灣的商場不是好混的!想勾搭上裴家,作夢也別妄想!

  上車後,衛極已調適好心情,畢竟他注意其它事物更多一些,那位林明修先生不足以為懼。

  「他口中你的心上人是誰?」他不善的瞇著眼問。即使是用來搪塞其他追求者的藉口,也不許套上他以外男子的名字。

  她沒好氣的挑了個名字:「衛朗!我的心上人。」這也不算騙人。

  瞧著他哭笑不得的表情,像是不甘心又像要抗議,同時又有點認命的無奈,她笑了出來,一掃剛才壞透了的心情。但擺脫掉了林明修的陰霾後,不免要想起更早前的熱吻。他似乎也同時想到了,伸出手撫著她被吻紅的唇,萬般依戀的像企圖要再回味一次。

  她忙抓下他的手。

  「別,我必須讓自己冷靜,別鬧我。」

  「為什麼要冷靜?」

  「我必須做一個劃分。」她有點苦惱的揉著額上的疤,在他安靜的凝望中凝聚自己開口的勇氣。

  「情況不一樣了,我現在喜歡上了你。」

  他點頭,不讓狂喜脫韁沒了自制,驚擾她的陳述,他知道她要說的重點不是這個。

  「我不管以前的我為什麼與你有……親密關係,是替身還是奉獻,我都可以釋懷。如果你來到我眼前是因為過去的一段情,可以,但我不要你是抓著一段我不知道的記憶而持續出現在我身邊,打亂我的情緒。」

  「你要我愛現在的你,與你重新來過?」他聽明白了,也就是說,她不認為他八年前愛的是真正的她,所以對她最公平的方式是:心無二用的愛上全新的她。

  「對。」她閃過一絲不安,武裝起自己。「當然,如果我會錯意,你吻我、抱我並不是因為你對我有好感,那你拒絕也無妨。」

  「你是個膽小鬼,我現在才發現。」他笑。方向盤在手中俐落的操作,停在紅燈前,他一把摟抱過她。「也許你該早日拼湊出一切的,但那會令我樂趣大減。好吧,我們重新來過,我要你全部愛上我。」

  以吻落下契約的款,簽名、蓋章、打手印,成同心,再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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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30: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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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努力要博得她的歡顏,但身心俱躁的她,被沒來由的低落情緒攪得連涼夏夜空都成了一種罪過,無力扮起笑容讓心愛的他放心。

  「離我遠一點好嗎?」她希望他不要再做任何努力了,最好讓她安靜的生悶氣,直到那莫名的情緒消失,這樣才不勺人。她無意把他的好意當成驢肝肺,但是……真的好煩、好倦、好想哭……。

  「走吧,我們去看星星。」男子下了決定,從櫃子裡找出手電筒,就要拉她起身。

  「我不要,我不想動。」她只想要安靜,但他一向只做他覺得對的事,力道輕緩但堅決。可是她不要動啦!「你再拉我,我就要吐了!」全身的機能都不對勁,他還要來鬧她!

  淚意撲簌簌地驀然湧上,滑落兩串水漬,震驚了兩人,都一時無措的頓住。

  「對不起、對不起!別哭了……。」雖然不知道錯在哪裡,但她的委屈神情令他自責了起來,拭撫著她不間斷的淚,不斷的道歉。

  「都是你不好。」她哽咽。「我也很不好。」

  「不是身體有痛疣,只是心情不好,我們就該轉換一下情境好嗎?你這種情況持續三、四天了,我很擔心。」他悄悄抱起她,往門外走去。

  她沒力氣再作抗議,只覺得靠在他肩上還不錯。

  「今天的夜色很美喔。」他誘哄著要她抬頭看繁星遍野的美景,坐在花田的阡陌上,輕輕搖著她。

  「有多美?」她沒有抬頭,閉眼在安適的胸懷中尋找安寧的睡意。

  「很美。」

  「那你幫我存起來,我想看時,再提領出來看。」

  他笑,發現她已困意濃重,不若前些天總輾轉反側,終宵睡不著,又精神不濟。想來她今夜可以有個好夢了。

  微風在盛夏的月夜裡散播清涼,月皎星燦,百花沾露,香氣在暗夜中低回,佳人在胸懷中甜憩。他心口漲著滿滿的幸福,禁不住的在她耳邊呢喃:「我念詩給你聽好嗎?」

  「嗯……。」她輕應。

  「……那就折一張闊些的荷業包一片月光回去回去夾在唐詩裡扁扁的,橡壓過的相思……」(餘光中)※※※暑期班在八月中旬結束,所以衛朗每天都很有空。以前是跟著父親上下班,若父親必須出國談生意,通常會請中山雅卓過來住幾夭。現在可不同了。全世界又多了一個溺愛他的人,小衛朗的去處當然就不限於父親的地盤了。

  今天父親下台中,衛朗被安置在裴紅葉寬敞氣派的辦公室內。這是他第一次前來,他睜著新奇的眼,一路哇哇叫上來。

  「媽咪,好多人向你道早安,好像都很尊敬你呢。」他佔據裴紅葉的辦公桌寫著暑假作業,但實在無法專心,崇拜的看著母親。

  裴紅葉坐在一邊批閱著各部門的進度報告書,一心二用道:「他們是看朗兒長得可愛,同我道早安是為了要看你呀。」一大早領著一個孩童進來,足以嚇凸了一票人的眼珠子。搞不好坐鎮在頂樓,昨日才由法國回來的父親也會奔過來一探究竟。

  衛朗有絲害羞道:「媽咪覺得我很可愛嗎?」

  「對呀!朗兒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孩子了。」她忍不住在他蘋果臉上啾了一下。

  「那以後你生了弟弟,會不會就覺得我不可愛了?」他好擔心的問。他的同學小昆就說去年母親生了一個弟弟後,就不疼他了,他母親還怪他對弟弟不好。

  生小孩?與衛極?她都還沒想過呢。自從半個月前正式交往之後,三人世界過得甜甜蜜蜜,也明白讓衛朗知道大人之間的感情轉化。她想讓衛極愛上她,現在的她,所以潛意識裡抗拒再去詢問過往,因為她不希望現在的感情進展受著她不知道的過往所支配。所謂的一日一問,也就沒執行得那麼徹底了。

  太順遂的現在,總想小心的維持。也許當她已經自信衛極愛現在的她勝過以往,那她會將以往的疑問查個一二楚。但不是現在。

  對他的愛像泥足深陷,無力自拔。連帶使得她膽小戒慎,不敢讓這份萌芽的戀情有任何被動搖的機會。

  速水詠子是其一,失億空白的她是其二,那都是她無法掌握且不熟知的。她能把握的就是現在,那些夢魘就先丟一邊去吧。

  面對衛朗擔心的小臉,她百般憐惜的道:「如果我生了弟弟,一定沒有朗兒可愛。小朗兒可以教弟弟很多東西喔,然後讓弟弟也變得像你一樣可愛。你還可以去跟朋友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哥哥呢。」

  「可是,如果弟弟不喜歡我,怎麼辦?」

  「那我們就不與他好了,跟他切八段,怎麼可以不喜歡你這麼好的哥哥呢。」

  衛朗開心地笑了出來,被同學所感染的「長子症候群」輕易的痊癒。但體貼的他立刻想到這樣一來弟弟沒人理不是很可憐?

  「媽咪,我會讓弟弟喜歡我的,我們一齊來疼他。」

  「朗兒最乖了,媽咪好感動。等一下去吃肯德基。」

  「耶!」衛朗歡呼。正要跳起來給裴紅葉一個大大的親吻,但因為看到門口站了個老人而楞住,躲入母親懷中,啾著大大的眼看著。

  裴紅葉側身看過去,見到是父親,笑了開來。能看到父親瞠目結舌真是奇跡。

  「嗨,爸,去法國度假還愉快嗎?」她牽著衛朗走上前去。

  「你……這個……。」之前曾聽女兒提起過她收了一個乾兒子的事,所以下樓來見乾孫子,但他沒料到,這個乾孫子居然像是與女兒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如果這娃兒蓄起長髮、穿起女裝,簡直活脫脫是幼年時的紅葉哪!

  「紅葉,這個……。」他指著女兒,又指著小孩兒,說不出話來。

  「老爺爺,請坐,喝茶。」平常在父親的辦公室,他就是學著招呼父親的客人的。因此來到這裡,見到外客,衛朗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奉茶。捧著他的牛奶,他大方的要與客人分享。

  「呵!謝謝。」裴智宏當下湧出無限寵愛。這孩子真是太可愛了,而且長得真像女兒小時候。「你叫什麼名字呀?爺爺不知道你今天會來,所以沒準備見面禮。改天,我送你一套高爾夫球具,以後你可以陪爺爺去打球了,好不好?娃兒?」

  「爸,您別又來了。」小時候她也是這麼被父親拐去打高爾夫球的。近幾年處於半退休的狀態,索性搬到大溪居住,每天不打上幾十桿,便會渾身不對勁。「來,朗兒,叫爺爺。

  他是媽咪的爸爸。爸,他叫衛朗,我的乾兒子。」

  「爺爺。」衛朗乖巧的叫著。

  「衛朗?姓衛?」裴智宏想起上星期接到林明修的電話,對某個姓衛的投機分子做了詳盡的控訴。不會是這孩子的父親吧?

  裴紅葉明白父親的意思,挽著父親的手坐入沙發道:「他的父親是衛極,相信您對這名字不陌生。」

  裴智宏看了下女兒,決定有小孩在場的場合,不與她談論這話題。注意力復又回到小男娃身上,愈看愈是驚奇。

  「那衛極長得與你十分像嗎?我差不多要以為他是你在外頭偷生的了。」

  「他父親與我不像,但母親很像。」

  「我記得衛極是鰥夫吧?」

  「嗯。」她拉過衛朗,替他順著略為凌亂的柔細髮絲。心想:就算他日自己生了小孩,也不會有比朗兒更出色的了。

  「世界上真是無奇不有。」裴智宏嘖嘖稱奇的偎身過來,讚歎著小娃兒的俊秀無雙,也回想著獨生愛女幼年時的可愛模樣。

  「更奇怪的還多著呢。我的寶貝乾兒子不出十秒就打開了我們家傳的玩具盒。還說什麼非裴家人打不開。有點慧根的人,兩三下就找到機關了。」裴紅葉突然想到,對父親宣告「神話」已不攻自破。

  「怎麼可能?」他嚇了一跳!「我們老祖宗數代以來對那個玩具盒那麼寶貝,就是因為它有其古怪的地方,要是真的那麼隨便就讓人打開,我們何必留那麼多代?」

  「可是那是真的呀。我記得若鴻從來沒有打開過,對不對?」第一代的裴家老祖宗傳下七個造型各異、木質皆不同的玩具盒,到了遷移來台也僅剩下三個。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但因雕工還算精巧,也就留了一代又一代,算起來也有三、四百年的歷史了。

  裴智宏看了女兒一眼,淡道:「他要打得開才有鬼。」

  「嗯?」話中有譜,她抬頭直視父親。

  裴智宏卻無意談下去。

  「紅葉,這孩子真的很像你。」他注意到衛期的一些小習慣:喝飲料時,先小含一口、吞下,再喝完全部;坐姿端正,不若一般小孩兒活蹦亂動,或坐成癱瘓狀。這孩子個性明朗,但很能定下來。若不是家長教育得很仔細,便是天生的好氣質。不語時,會全神貫注的傾聽旁人的對話,菱形小嘴抿出淺勾的弧度。他的女兒幼年時也是這樣的。

  「對呀!所以我無法不寵愛他,真恨不得朗兒是由我肚子裡生出來的。」她低下頭親著小朗,他也開心的回親她。

  「中午一齊吃飯吧。我樓上還有一個玩具盒,看看這個娃兒打不打得開。如果再一次打開了,對於這一點,我只能說衛朗有當神偷的潛質了。」他開玩笑。

  「我不要當小偷。」衛朗叫道。

  「別擔心,乾爺爺只是開玩笑。」她輕撫衛朗擰起的眉頭,問起正事:「爸,林明修那邊……。」對於那個不死心的人,她真的是煩透了。最近,在商會場合總不遺餘力的攻擊衛極的人格。當然她是不必擔心衛極的,但她不要林明修以這種失去風度的舉止代表裴氏的身份在公開場合亮相,擺明了對立的態度。聰明人都知道,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的道理。

  「我準備發佈一項人事命令,讓他去主持大陸方面的擴建事宜。讓他高昇去,省得你煩心。」談到這個,裴智宏也皺起了眉。是個人才,卻公私不分,可惜了。

  「爸爸不擔心他另謀高就?」某方面來說,林明修是「太子派」的運作人,進到裴遠,不無替若鴻布樁的意味。許多元老對他言聽計從,若要集結起來絆她的腳,威力也是不容小覷。

  「那就去吧。」誰也別想擋女兒的路。也許可以趁此做些動作,給那些老頑固警惕一番。至於衛極……他願意等見過人再下定論。

  「明麗姨會不開心吧?」她不希望父親與伴侶間因她而不愉快,雖然有些心結在十年前已深埋了。

  「別理她。」

  「爸,我與若鴻的年紀差得多,日後我退休,他正好可以接我的位置,所以我不介意『太子派』那些人的動作頻頻,只要別輕重不分到拿公司運作開玩笑,我倒覺得他們的存在還算可以忍受。」

  裴智宏冷笑了下。

  「給若鴻?他那種被慣壞的性子?我還寧願給小朗。」他拉過小娃兒。「這孩子多像你啊,就算不是你生的,看了也歡喜。」

  給朗兒?她失笑。

  「爸,我喜歡朗兒的天真可愛,可不要他被一大堆壓力逼迫下改了性子,提早領略社會險惡、商場詭譎。」

  裴智宏看得出來,衛朗從未被刻意琢磨過,但這並不重要。「朗兒,長大後想做什麼?」

  衛朗想了一下。

  「我要種蘋果,還有種花,還有養牛、馬、羊。」

  「咦?為什麼?」這時代的小孩,不會有人立下這種志願吧?不是當總統也會是當科學家、飛行員什麼的。

  「我很喜歡呀!爸爸說我可以做我喜歡的任何事,不要因為老師說當農夫沒出息,就說要當企業家、醫生。」這還有一段故事。去年他剛進入三語小學時發生的,老師還把這種志願當成奇怪的事對爸爸說呢。他順便說起那段入學小插曲。

  裴紅葉溫柔的笑開來。

  「對的,你爸爸說的對。你應該做你喜歡的事,而不是做大人們認為你該做的事。」

  「不懂。大人的話也有錯的嗎?」

  「也有的。大人常會以為自己喜歡的東西,小孩兒也會喜歡。」她解釋。

  小衛朗皺皺鼻子。

  「才不是呢。我就告訴過雅卓叔叔,他抽菸好臭,可是他們卻叫那種東西叫『香』菸。

  我爹地以前也抽,傑生叔叔說因為我開始懂事了,爸爸要作榜樣給我看,就不抽了。」

  「他有一個好父親。」片段的聽下來,裴智宏對衛極的好奇漲到滿溢的狀態。由於他也是獨力撫養女兒至成人,份外能體會那種父兼母職的辛苦。心下不免給衛極相當高的印象分數。

  「是的。所以要愛上他很容易。」她趁此告訴父親自已的感情已有歸向。

  裴智宏沉吟了良久,神色怔忡。

  「找個時間一同吃個飯吧。」他從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會有女婿的一天,但只要是女兒選擇的,他願意全力支持。

  心情是欣慰及苦澀交織。

  吾家有女,終於初長成了呀。

  ※※※

  「爸爸!我跟您說,爺爺的玩具盒裡放著一顆水晶球喔,好漂亮!後來爺爺告訴我,本來盒子裡面都是沒有東西的,打開盒子的人,會把自己當時最心愛的東西放進去。爺爺放了水晶球,媽咪放了船。媽咪說裴家的老祖宗在古代當過海盜喔。所以她以前打開時,特地去訂作了一隻琉璃船放進去。我打開了兩個,要放進去什麼好呢?」

  小朗兒興奮的坐在父親懷中,說著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最後希望父親幫他想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可以放入盒子中。要想兩種,好傷腦筋!

  衛極看著兒子手中的兩隻木盒海盜鎖扣造型與國劇臉譜鎖扣造型,一時之間無話。兩名裴家人都這麼輕易丟出家傳寶物嗎?該說是血緣天性,還是裴家人對家傳物根本不當一回事?那怎麼傳三、四百年的?

  他七點半趕回台北,知道紅葉已把朗兒送回家,才想帶他們去吃飯的,不料已有一桌子佳餚,正香噴噴的等著他。他從來就不知道她有好手藝。

  現在他們父子倆正在等裴紅葉。她善廚,並不代表她樂於進廚房。煮好了飯,便迫不及待進浴室洗去一身油煙味,並且已約法三章:她煮飯、他洗碗,朗兒負責擦桌子。

  「爸爸,我沒有重要的東西可以放呢。」朗兒擔心的瞅著父親,苦惱不已。

  「怎麼會沒有?」他腦中閃過一些念頭,勾起了深意的淺笑。「喏,爺爺的這個盒子,我們就放進去媽咪留給你的項鏈。媽咪的這個盒子,就放入我們一家三日的合照,這都是對朗兒來說很重要的東西,放進去最好了。」

  衛朗聽了,笑道:「可以嗎?爸爸要讓我放進去?」有關死去母親的遺物,都是父親在保管的,他只見過幾次,那些都是很珍貴的東西。

  「對,我們放進去後,你就把盒子送回去給爺爺他們,這是他們家的東西,朗兒不小心玩丟了就不好。」他牽著兒子走進書房。

  「可是爺爺與媽咪都說這個不是很貴的東西,都送給我了呀。如果我們放了自己的重要東西,然後送回爺爺那裡,不是很奇怪嗎?」

  衛極叫兒子把盒子內的玩意兒拿出來,然後分別放入一張朗兒滿月時照的全家相片,以及一隻飾著紅寶石雕成楓葉狀的項鏈墜子。

  紅色的楓葉……。

  當年哪會知道項鏈子正是她名字的暗示,直到他有能力串連起來,才知道這條項鏈可以讓他更快找到她!可惜他沒能理解,虛度了太多年焦慮如焚的歲月。

  「朗兒,媽咪與爺爺給了你貴重的禮物,我們當然也該回送呀。如果有一天,他們心血來潮的打開看,發現裡面有好棒的禮物,是不是會很開心?

  「喔,對0也!今天我打開爺爺的盒子看到有東西也好開心喔。我們也應該讓爺爺他們開心一下才對。那明天我就偷偷把盒子放回媽咪的公司。如果他們有打開看,一定會嚇一跳!」衛朗只單純想到大人們突然發現禮物的開心。像他每次不小心找到父親或叔叔他們藏起來要送他驚喜的禮物,都好開心,比起大人親手交給他更棒!

  正合他意。衛極滿意的點頭。

  「衛,你們在書房嗎?」門外傳來紅葉的叫喚。她已沐浴完畢,叫開飯了。

  父子倆當下有志一同的收妥木盒,往外面走去。

  「媽咪,你好香喔。」衛朗撲入香噴噴的紅葉懷中。

  「我用的是你們也用的沐浴乳,所以你也香噴噴。」她換上平日的家居服,放下髮髻洗盡鉛華,已渾然不見平日女強人的神態,顯得年輕純真。

  她浴後有一種嬌弱的氣韻,泛著粉澤水氣的柔膚不單只會展現在面容上,甚至連衣服底下亦是……衛極依著門框,阻止自己在心旌未定前走向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想吻她摟她,甚至再也停不下來。他知道的,她的體香與沐浴精相融後,會散發一種特別的香味,教他總是把持不了。

  現在的她,已對他產生感情,並理智的加溫當中。這是身為一個集團主事者慣有的自製與從容。他會欣賞這樣的她,但不代表他容許她遺忘過去年輕歲月中的那一段;絕不容許她將過去的他鎖在黑暗的記憶中,忘了他們曾經在青澀的歲月中狂野愛過一段的事實。

  他要全部的她!她亦不能棄置他於歲月中的一段。不然他無法對痛苦了七年的自己交代,她也不能。除了在一年前查到她在台灣,並且肯定了她的身份之後,他才算真正活了過來。而過去的七年,他簡直是瘋了,要不是還有個兒子,他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當年……

  她就這麼莫名的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一年來,知道她在台灣,收集她所有消息。發現她過得非常好,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強人,並且徹底的忘了他。

  思念磨蝕著壓抑的愛戀,她卻感受不到。曾經,他幾乎要恨起她了。但,恨與愛在他而言,是一體的兩面。他想她想得快瘋了,卻必須等待一個契機,至少他必須更成功……只是沒料到朗兒已替自己找回了母親。

  命運將滿滿的籌碼推到他面前,而他再也壓抑不了思念了,哪管得了身份上的問題!

  他不想太快給紅葉所有答案,他要她自己想、自己去把線索牽連成一份完整的記憶。他要她想起他,想起她曾那樣深深的愛過他!

  他也必須讓她不斷的前來。只因太瞭解如今成就非凡的她,不耐把時間浪費在不相干的旁人瑣事上。如果他不能不停的丟下香餌,那她會在見他的第一眼就逃開,再不出現!

  一如八年前的她,總是在逃。

  以前不明白為什麼,現在卻大抵推敲出原因:她自幼被訓練出自製與掌控局面的性格。

  因此任何她覺得無法控制的局面或人,她習慣規避開來思索解決之道。這模式套用在愛情上,她會選擇逃。

  她不容許任何脫韁的事在身上發生。也許她預期的戀愛是她可只手掌控運作的類型。

  預期並不代表是理想,期望也不代表老天會成全。

  當年二十歲的少女會害怕,現今二十八歲的女人已學會掩藏,並且裝飾著冷靜的面具。

  如果貫通了她所有的記憶,她會怎麼樣呢?

  是回到全心信賴他的過往,還是獨立自主的現在?只要愛他依然,她的面貌不一定得是如何,但他非常好奇就是了。

  懷著三分惡意、二分不甘與五分的希冀,他引導著她去回想。只不過她愛得小心翼翼了,她的思考模式仍是如一的做最壞的打算。因此,她退卻,不過他不會允許的。

  「衛?發什麼呆?」裴紅葉好笑的在他面前揮手,從沒想過這男人居然也有失神的時候,在人前0也!

  他在香味的牽引下伸手一攬,制不了渴盼的尋找她唇印下深吻。

  「你好香……」吻跡延伸到頸項。

  「爸爸犯規!我剛剛說媽咪好香都沒有親0也!」衛朗在一邊抗議。

  「有孩子在,別這樣。」裴紅葉急忙推開他,拉了小朗就往餐桌帶去,紅通通的雙耳洩露了羞赧的心事。

  他笑著跟在後方,明白不管是青澀的少女或是女強人,她在感情上仍是純真害羞的。

  「好好吃喔,我喜歡吃鱈魚。」一桌子的中華料理,吃得衛朗眉開眼笑。

  「朗兒不挑嘴真好。」裴紅葉替他布著菜,很欣賞衛極教育孩子的方式。

  「這孩子性格很好,不難帶。」

  「真希望我也生得出這麼好的孩子。」與衛極交往,不免會想到日後種種。

  衛極肯定道:「你可以的。」事實不就擺在那兒?

  她想到了早上朗兒的憂慮,正視他道:「即使以後我有自己的孩子,也會視朗兒為己出。我從沒有這麼想疼愛一個孩子過。」

  「我相信。你哪捨得對朗兒不好,我們朗兒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孩子呢。」他驕傲的宣告,並逗笑了衛朗。

  「對呀!我爸爸還說要把公司送朗兒。」中午吃完了飯,朗兒就被父親霸佔上頂樓,陪他玩室內高爾夫,直到下班還依依不捨,約好了明日再見。

  「哦?那可不行。小朗喜歡大自然,陽台盆栽長的甜椒、花朵,都是他打理的。他會是最棒的農夫。」雖然他也曾私心想讓孩子接自己的事業。

  「我爸爸說小朗有經商的天分。」

  「如果以後他轉了志向,要接也該是接我的。」

  她無意在這話題上大眼瞪小眼,只希望他日後與父親相見,不會在這話題上吵翻臉。

  「我父親想見你,可以嗎?」她問。

  「什麼原因?」他反問。

  「他對他女兒的意中人很好奇,成嗎?」

  「有何不可。是該見個面了。」

  她挑眉。

  「你似乎對我很有把握。」感情的進展出乎意料的快速,幾乎是發現自己已喜歡上他之後,便教他毫不客氣的掠取了整片芳心。有點失矜持的不愉快。

  衛極拉過她一隻手。

  「相信我,你這輩子該是我的。」

  她不動聲色,心下不快的想起其他曾屬於他的女子。

  「話別說得太早。」

  「該相屬的人終會相見。你看不到我們指頭上的紅線嗎?」他把玩她素白的手指。

  順著他眼光看向交纏的手,眼光驀地一沉。

  他右手中指還套著婚戒,口中卻向她承諾著永遠,多麼荒謬的畫面!

  若無其事,但堅決的抽回手,見衛朗已吃飽,她道:「朗兒,要不要看卡通?剛才我們有租柯南的錄影帶,現在可以看了。」

  「好耶!」他歡呼,跳下椅子跑去客廳了。

  衛極大概猜得出她要變臉了,但為什麼?是什麼使她情緒倏然低落?她腦袋瓜子又轉到牛角尖的方向了嗎?他興味的研究她開始掛上冷淡面具的臉孔。

  原本不願再提起過往,但總會不由自主的去想。愛上一個人就是這樣嗎?不甘心只擁有現在,甚至想清算他的過往?她以為自己不是小心眼的人,但他手上的戒指壞了她所有好心情,是不爭的事實。

  她艱難的問出口:「我曾經是個替身嗎?」更想問的是:現在的她仍是個替身嗎?好方便他的追思。

  他不意外的揚起眉。人的本性永遠不會改變太大,可不是。

  「對別人或許是,但對我則不是。」

  「你曾經對我說過這句話嗎?」她驚訝著這與夢中疊合的回答。她的夢境到底反映了多少真實?多少虛幻?

  「對。」「你不打算全盤托出嗎?現在也不行?」

  「我有我男人的尊嚴。你必須自己想起來。」

  她聞到一絲惡意、一絲渴盼。疑惑道:「你似乎有點怨我?我得罪過你嗎?」

  衛極再度拉回她手,對她的敏銳投以欣賞的微笑。

  「你得自己想。而我會解答你每一次思考過後的疑惑。」

  「報復我忘了你?」

  「有一點。」他笑了下,才正色道:「如果由我來說,你可能只覺得聽到一個故事。你必須不斷的回想與猜測,才找得回失去的那一段記憶,也才能讓自己體會曾經歷過的。那對我們兩人都很重要。」

  她凝視他的眼,心悸著他輻射出的深沉情感。以前那一段是怎麼回事?憑什麼他非要她想起?失憶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模樣?竟能讓他眷戀?

  此刻她不知該吃味著已亡故的速水詠子,還是失憶的自己了,而他的情感到底……。

  「我這幾年來一直持續作著一些夢。」她決定告訴他一些記憶較深刻的片斷,陳述間不忘觀察他的反應。

  他安靜的聽完,不做任何評判,但眼中的陰沉消散了許多。什麼地方取悅他了嗎?她猜不出來。

  「最近還作夢嗎?」他輕問。

  她搖頭。

  「有,但不常。有時醒來甚至忘了,你能給我一些指引嗎?」

  「你夢得還不夠多。也許是你一直沒刻意去回想,否則,應該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那種根植在你腦海中的感受,你不會輕易忘掉的。」

  「也許你該給我更明白的解答。」

  「不。」他搖頭。「你得想起什麼,然後來向我求證。」

  「要是我想不起來呢?」她想要看清他內心真正的想法,想要知道若是全然沒有以往,只有現在與以後,對他是如何的感受。

  他定定看著她,堅決的向她施壓:「你必須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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