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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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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席絹 ]【未曾相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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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31: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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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境是一片沉沉不見彼端的闃暗。

  痛!撕裂全身細胞的痛楚正在蔓延,無止境的加深,沒有終點的擴散。

  她感到自己快要死去!

  無邊的痛楚引發她的恨怨怒歎,所有負面情堵不斷炸裂出來,化為一串詛咒。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那麼流利的嘶吼出罵人的話。

  而她的拳頭,天啊!竟還有力氣招呼向她心愛的男人身上!如果她身體可以動的範圍更多,相信此刻她必定會在他俊朗的臉上一步一腳印!

  「對不起!是!都是我的錯!你可以打我,但拜託你留點力氣……。」男人憂心如焚、汗如雨下,叨叨的絮念些什麼,在她的上方不斷的為她拭淚與汗。吵死人!

  而她只想打他!為什麼?夢中的她是這麼愛他呀!

  可是見到他的鼻青臉腫,居然讓她有著嗜血的快意!

  好痛!好痛!痛得快爆炸了!

  趁著他又伸手拭她的汗,她攫住他手,已然喪失神智的狠狠一咬……。

  血腥味入喉,好多人在週身驚呼,似乎在叫她用力,也叫她鬆口。

  不!她不!好痛好痛!

  地想脫離現況,又不想鬆口。荒謬的想著:他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居然有人鼓吹她必須更用力?

  突來的一股鬆弛感,又像是心頭緊繃多時的弦終於繃斷,耳鳴聲轟然,使得她聽不真切其他人在喳呼些什麼。

  果然,咬他才是最正確的脫離痛苦良方!

  瞧,現在不是好多了?痛楚仍在,但一點一滴的減輕中。

  好壞的他,居然因為怕痛而不告訴她。早讓她咬不是皆大歡喜嗎?害她痛了那麼久……。

  夢中的她,含著些微的血腥味,滿足的睡去。

  筋疲力竭。

  ※※※

  又一份傳真。

  趁著暑假回中部與未婚夫相聚的羅蝶超捎來她補充的資料,補充的內容並不多,但有了確切的日期。

  速水詠子發生船難的時間是七月份,而紅葉去日本然後失蹤卻是八月份。

  最重要的,衛極與速水詠子卻是於當年的十月結婚!

  簡單的一個明確日期,卻教裴紅葉陷入巨大的驚駭當中,幾乎要立即衝到衛極面前問個明白。但不行!她強自按捺下激動,逼自己先想過一遍再去找衛極。

  你會不會懷疑與衛極結婚的人其實是你?

  蝶起在傳真紙下方問了這麼一句。紅葉何嘗不是立即有這個想法!

  衛極手上的婚戒是她替他套上的嗎?一波暗湧而上的喜悅,帶來一絲甜意……。

  她曾結過婚嗎?低首瞧著自己光禿的十指,她的手指曾被套上屬於某人的印記嗎?

  為什麼是速水詠子的名字?

  有可能是當時失憶的她,需要一個名字去做戶政登記?也有可能衛極是娶他表妹的靈位。依中國人的說法是未婚而身故的女性需要以冥婚方式來收納她的魂魄,免於淪為孤兒。速水詠子的母親是華人,很有可能。

  湧上來的疑惑太多,反而後者的可能性居大!何況還有個朗兒不是嗎?前陣子才過完八歲生日。目前二年級,算來是八足歲才是吧?可是這麼算來又不對了!一九九一年速水詠子死亡,她自己失憶,而衛朗出生……

  朗兒是速水詠子生的嗎?還是另有其人?

  問題一下子浮現太多,讓她無力細想。她必須請衛極給她一個解答:他娶的到底是誰?!

  如果是速水詠子的牌位,那何必做戶政登記?是因為已經有了朗兒了嗎?

  日本少女一向隨著開放潮流大膽且前衛的與人交往,也許他們先生了孩子,再考慮結婚也不一定……所以戶政上必須補登記……?

  那麼她當時突然出現,便恰巧遞補了速水詠子的位置。乍失愛侶的男人什麼都做得出來不是嗎?一個容貌肖似又失憶的女子,太容易被當成他所期盼的那個人了。

  是這樣嗎?

  不行!她得問衛極!

  正要撥電話,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一下子澆熄了她紊亂的心情,冷下一張臉。

  「有事?」是林明修,此刻應該正在家中打包行李,準備往大陸分公司任職的人。

  林明修臉上神情複雜難解,緊緊盯著她姣好而冷淡的容姿,不捨、眷戀、不甘、憤懣……。

  「我從沒有想到私人感情會主導著我在裴遠的升降。」他只想知道她領導能力僅限於此而已嗎?對於生平第一次心折於其能力而放下感情的女子,不該如此不濟。

  「如果你在指責我公私不分,那何不先反觀你自己?是誰先這麼做的?何況這並不是你高昇到大陸的主因。你想打擊衛極,沒有人說不可以。畢竟商場上各種明刀暗槍是司空見慣的事,挨不過的人代表他沒本事。但你不該以裴遠的招牌去當成你私人恩怨的報復工具。你知道我的行事風格,從來不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林明修也是她必須處理的問題之一。原本想約他明白餐敘的,此刻他自己來了也好。他是個人才,若以後不為「裴遠」所用,也不要讓他懷怨而去。

  「你總是這樣嗎?將真心待你的男人丟到十萬八千里外,毫不留情。」林明修畢竟是成熟的人,對於她一針見血的指出他公器私用的行為,他無意狡辯。他確實那麼做了,也成功壞了衛極數條財路,至少有五家公司停止了原本欲與「威駿」簽約的意願。不過也在衛極一一說服了那些人、簽成了合約後,林明修氣怒之餘也有些服氣。至少裴紅葉中意的男人從不是能力遜於他的草包。當然,他還是會與衛極對立的。

  他是個挑戰,讓林明修興起了亢奮的鬥志。

  「如果你可以心平氣和的思考,就會知道前往大陸工作不是對你放逐,而是對你期許更高。而且,你必須冷靜下來。現在你對我感到生氣,對很多事難免想到偏激亡,你們林家人總會對感情激烈過度,但一段日子後,就會好多了。」

  林明修抓住她的話尾:「包括我姊姊?」他多年來一直對姊姊林明麗感到不值,十多年無怨無悔的跟著裴智宏,沒得到名分不打緊,為他生了孩子卻被流放國外多年。是否曾發生過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事?

  裴紅葉笑著搖頭。

  「我從不過問我父親的事。不談這個了,我相信你只要冷靜了,便會發現我並不是你理想中的伴侶。你中意我的什麼呢?也不過是不若其他千金小姐軟趴趴、嬌滴滴、成日無所事事。我有能力、夠冷靜。你只是用一種挑事業夥伴的眼光來挑終身伴侶而已。早晚會有一個女人出現,讓你明白你曾中意我是多麼荒謬的事。」

  「別當我是三歲小孩。」他皺眉。「我不得不說你很會拉攏人心。也許你在衛極那邊跌了一跤後,才會知道錯過我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你可以來找我。」感情如果可以收放自如,天下就不會有傷心人了。

  「我的感情沒有二選一。如果不是他,也不代表我絕望到只剩你。記得嗎?我基本上是不婚的。」她對他那種根深柢固的大男人思想沒轍。不過他願意理智的與她對談,她就放心了。

  「你真是懂得如何去劈碎男人的真心。」他瞪了她幾眼,歎氣問:「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好嗎?」

  「什麼?」

  「為什麼是他?」學識、相貌、成就不分軒輊,為什麼他林明修被判定落敗?

  「因為他有一個漂亮的孩子。」這樣說會不會令他好過一點?

  這女人到此刻還在安撫他!

  「也許你該下的人事命令是撤職令,而不是調職令。」他譏諷。怕養虎為患大可不必留人。

  裴紅葉伸出右手。

  「明修。我從不抗拒任何一種挑戰。如果『裴遠』內部沒有與我旗鼓相當的人,那我將會非常無聊。在若鴻大到足以進入公司自擁山頭之前,失去了你,對公司對我,都將是至大的損失。『太子派』需要你指揮。」

  「可惡!」這回他真心大笑出來,用力握住她手,宣告道:「你會後悔的!當你被趕下台的那一天,將會無時無刻的因為今天的錯誤決策而悔恨至死。」

  這女人!不愧讓他戀慕了兩年,她資格十足。

  「拭目以待。」她笑。

  ※※※

  爺爺有客人。衛朗讓秘書阿姨帶出公司去買零食回來,本想讓爺爺一同分享,但聽到爺爺在忙,也就自己玩兒去了。他來到爺爺的私人會客室,便看到一個比他大一些的小孩正用力扳著玩具盒,像要打開它,都快要把鎖扣的臉譜扳下來了。

  「不可以這樣打開啦。」衛朗好心的告訴那名背對他的男孩。

  男孩聽到人聲,驚了一下,七手八腳的將玩具盒藏在身後,轉過身來是一張驕氣十足的臉。

  「你是誰?」

  「我是衛朗,你呢?」衛朗好奇的將一袋零食放下,走近他。

  「我叫裴若鴻,以後的董事長!」小孩子睥睨的以鼻孔示人,但眼光不由自主的瞟向桌几上的零食。

  「我以後是農夫喔。」衛朗站在高他半個頭的裴若鴻面前,介紹完了自己,便拉回主題:「你要打開這個盒子嗎?我幫你打開。」

  「你打得開?」一瞬間,裴若鴻臉色乍青乍白,聲音充滿怒氣。

  「對呀,很簡單的。我來打開給你看。」他好心的要示範。

  「不必!不許碰我家的東西!」裴若鴻用力一堆,將猝不及防的衛朗推到地上。

  「好痛!」衛朗的左肘著地,不解的看著推他的人。「你為什麼生氣?」

  「誰說你可以碰我的東西!你這個笨蛋,誰要你打開我的盒子!」裴若鴻尖叫,揚手就要把手中的東西砸向仍坐在地上的衛朗。

  「住手!」隨著一聲沉喝,裴若鴻高舉的右手也教人抓住,並且拿過盒子。

  「爺爺!」

  「爸……爸……。」裴若鴻害怕的不敢迎視父親沉怒的厲眼,眼淚立即滑落下來。

  裴智宏放開他手,連忙過去扶起衛朗;而裴若鴻早已奔入母親懷中哭得比誰都大聲。他知道爸爸不喜歡他,一直覺得他沒用,只喜歡姊姊。現在……現在又對別人那麼好!因為他打不開盒子的關係嗎?為什麼?

  「有沒有怎樣?」裴智宏檢查了下衛朗的四肢,發現他左肘上有瘀青,輕柔的揉搓著。

  「我沒事,爺爺。」衛朗只擔心的看向哭聲的來源,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哭得那麼傷心。

  「若鴻,過來道歉。」裴智宏命令著。

  「我不要!」縮在母親懷中,他拒絕向別人道歉。

  「何必凶孩子,不見得錯在若鴻身上呀,也許那個小孩做了什麼也不一定。」林明麗輕柔的反駁。她一向溺愛孩子,見不得裴智宏太過嚴厲。

  「他是小偷,偷了我們家的東西!」有了母親當靠山,裴若鴻膽子大了起來。嫉妒衛朗父親抱著,全心想著要讓父親也討厭衛朗。

  「我不是小偷!我沒有拿東西。」衛朗生氣了,他最討厭被人家亂說。他又不是壞小孩,才不會當小偷呢。

  「有!你要偷玩具盒,我看到了!」他要爸爸稱讚他,說他很聰明、很厲害,說他不比姊姊差,他要爸爸對他露出滿意的笑容。

  「智宏,你也聽到了,這小孩」

  「這是我前些日子送給小朗的禮物。」裴智宏輕淡的堵住了林明麗的指控。他沒想到若鴻如今連謊言也說得如此流利,而林明麗竟把孩子教成這樣。

  林明麗在裴智宏的眼光下瑟縮,但她立刻命令自己必須立即武裝起來,口氣尖銳:「我們家的東西怎麼可以胡亂送人?!這可是以後若鴻要傳給孫子的寶貝!」

  「我說過,誰打得開就送誰。這種小東西大可不必當傳家寶的寶貝著。」他遞給衛朗,不解道:「朗兒,怎麼又送回爺爺這兒了?不喜歡嗎?」

  「我想給爺爺驚喜,裡面放了東西。如果這是那位小朋友的,那我還給他好了。」

  「這本來就是我家的東西!」裴若鴻大受侮辱的叫。

  「若鴻!」裴智宏喝斥。

  「你難道不能對孩子公平一點嗎?對不知打哪來的小鬼輕聲細語,對我們的孩子卻疾言厲色!你偏心也得有個限度!」林明麗將孩子護在背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氣怨。她突然回國想為他慶生,他不開心也就算了,還問她幾時回去?!她若是再乖乖的被打發走,以後若鴻繼承「裴遠」還有望嗎?連她能力卓絕的弟弟都要被發配邊疆了!

  「別在孩子面前吵。」裴智宏低頭心疼著衛朗擔憂的神色,再看向由林明麗後方偷探出頭來的裴若鴻,那孩子則是驕氣與妒意交織。為什麼同是小孩,卻心性南轅北轍呢?

  「明麗,他叫朗兒。我提過了,他是紅葉的乾兒子,不叫小鬼。如果若鴻與他玩不來,我一點也不勉強。我建議你先回公寓休息,有事明天再談。」

  「還明天談?!明天明修就要上飛機了!你存心敷衍我是嗎?你明知道我弟愛上了紅葉,不努力撮合也就算了,還趕他到大陸!你們裴家人就這麼冷血嗎?」做了一輩子溫順的好情人角色,此刻她再也受不了!她必須為兒子謀出一條坦途。

  裴智宏沉下臉,對她感到失望。那張仍然保養良好的秀致面孔,再度有了不顧一切的神惰,一如八年前……

  「你別過分。」不想嚇著孩子,他對衛朗道:「朗兒,下樓去找媽咪好嗎?」

  衛朗感覺得到每個人似乎都很生氣。他從沒看過大人氣成這樣,有些擔心的伸手撫著爺爺的臉。

  「別生氣,爺爺。中山奶奶說生氣對身體不好,就不可以活得像金銀婆婆一樣長壽快樂了。」

  「我知道。」多貼心的孩子!將玩具盒再放回衛朗手中。「拿回家吧。爺爺送出的東西,一向不收回的。」

  「你偏心!我不許你送!」林明麗硬是從衛朗手中搶過,對上了小孩子為嚇的面孔後,乍然狠抽一口氣,他……他……為什麼與紅葉這麼像?!

  「明麗!」裴智宏沉喝出來。

  「他!那孩子……。」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爸,怎麼了?」裴紅葉推開會客室的門,便看到混亂的情況與波湧的氣氛。

  「媽咪!」衛朗投入她懷中。他被猙獰的面孔嚇到了,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麼凶過。

  裴紅葉先看著父親隱怒的神色,再看向抓著玩具盒的明麗姨,一如以往,林明麗不敢直視裴紅葉的眼,別開了臉;最後看到又縮回母親背後的裴若鴻,猜測著剛才這裡發生了什麼爭執。

  是林明修調職的事,還是玩具盒?太小題大作了些。她認為林明麗是為了弟弟的事趕回來的,也可以預見會因為這一點鬧得多不偷快。

  只是有必要在孩子面前劍拔弩張嗎?

  裴智宏深吸口氣。

  「紅葉,麻煩你帶兩個孩子下樓,我必須與她好好談一談。既然有人已迫不及待。」

  父親冷漠的眼神讓紅葉暗自心驚,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走開,然後讓一切變得全然無力轉圜。

  母親過世後,父親獨力撐起轉型得無比艱辛的「裴遠」與養育她,致使父親在商場上無情而犀利,只求迅速得到他需要的結果。他太累太忙太心力交瘁,顧不得圓融應對那時,父親是冷酷無情的。一旦他開始冷漠,便代表他不顧情面了。

  現在,她又感覺到這股風雨欲來的氣息……

  「紅葉,麻煩你。」裴智宏再叫了聲。

  「好的,爸。我二十分鐘后土來。」她叫過裴若鴻,一同下樓,回自己的辦公室。

  ※※※

  如果裴智宏曾經對林明麗有一絲歉疚愛憐,也在八年前消失殆盡。念及她跟了他十五年,以及更早一點以前當他得力秘書的情分,他仍提供她優渥的生活,以及任何需要。但寬容是有界限的,所有人都知道惹他什麼都可以,就是別企圖拉他全心栽培的女兒落馬。

  「你」會客室內剩下兩人相對,但裴智宏始終不開口,令林明麗心頭的壓迫感遽增。她有二十一年的青春拋擲在他身上,這種怨懟隨著年華老去而增長。當了他六年秘書、十五年情人,再優渥的生活也補不了空洞無著落的心。於是她告訴自己:得到裴遠便是她合理的報酬。反正裴智宏的心中永遠只有一個葉慈安。沒有他的愛,那就拿他的江山來抵!可是……他的表情好可怕!

  久遠的記憶浮上來……

  當他要對付商業上的對手,使其一蹶不振時,通常是這種表情……不知為何,冷汗悄悄濕透了背,二十二度的室溫,卻有四十度的燥熱……。

  「明麗,你不聰明。」裴智宏歎了口氣。

  「因為你不公平!」她喊出多年的控訴。

  「別開口,聽我說完一個故事。」他以眼神阻止了她的叫囂。然後緩緩道:「二十五年前,紅葉二歲,已展現她聰穎過人的天分,而『裴遠』也在我與慈安的努力下,有了全盤的轉型計畫。我們知道我們一定會成功。慈安是個聰慧精明的女人,紅葉受她遺傳頗深。當我們決定要把紅葉訓練成唯一接班人後,便打算不再生育其他孩子。事實上,也真的沒空再生育其他孩子。所以慈安去結了扎。但結紮只是她用來讓我屈服的計謀。我說過,她非常聰明。她愛我,但她看多了事業有成的男人在中年時期如何的花天酒地。凡事先考慮最壞的結果是她的個性。何況那時我們上頭還有長輩,難保當我們公司穩定後,長輩不會要求生育男丁傳家。而她也從不把未來想得太好。如果我日後會花天酒地,那麼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擔保紅葉唯一繼承人的身份。她要求公平,我們夫妻努力來的江山只有共同的孩子有資格得到,何況我們全力栽培女兒,相對剝奪了她無憂的童年,『裴遠』該是她的。

  「趁我們夫妻情分正濃,她要求我公平的回報。於是,我也結紮了,在紅葉五歲那一年。」他毫不意外看到林明麗萬般驚駭的神色。她甚至再也站不住的跌坐在地板上,瞼上不見一點血色。

  「二十幾年來,我資助了不少孤兒升學,也領養了一些孩子,現在大溪那沒還住了幾個國高中生。如果我可以栽培任何一個肯上進、並且與我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就沒有理由把若鴻排除在外。因此,我讓若鴻入了我的籍。如果他個性好一些、懂事些,也許他可以是『裴遠』的下一任主事者。但你慣壞了他,讓他走向一般浮誇富家子的路。我是偏心沒有錯,不管有沒有血緣,我都鍾愛著懂得體恤人、貼心的孩子。紅葉、朗兒,以及其他孩子,都是這一型。我無法毫無條件的喜歡小孩,很抱歉。」

  「這……這就是你放逐我們母子的原因嗎?你早知道我把別人的種賴在你頭上?」林明麗顫抖不已的問,氣若游絲,再也不敢與他的眼光對上。

  十年來……她簡直當了個丑角……而他竟然狠心不說,一直看著她的笑話……報復她嗎?

  裴智宏不耐道:「你自己明白我八年前請你走人的原因。」

  她震動了下,不語。

  「任何一個企圖傷到我女兒的人,我都不會輕饒。」

  「紅葉會失蹤不是我的錯!」她大叫。

  「你曾企圖撞死她。」他咬牙低語,兇猛的眼光狠狠攫住她身心。「如果不是為了處理你,我不會送紅葉去日本過暑假。要不是紅葉臨行前再三要求我放過你,你以為你現在會在法國?在法國成日怨著我的薄倖!有人記下了差點撞到紅葉的車牌號碼,那是你朋友的車,而那一天卻是你在使用!就算今天若鴻是我兒子,我也不會讓那種驕縱小孩繼承我的位子!就算你與我有孩子,我也會因為你撞死了紅葉而讓你關在監獄直到老死。你本性不惡,只是鑽了牛角尖後一向偏激。也幸好紅葉沒出事,但後來她在日本失蹤,我曾經想殺了你。」他冷眼看著她不斷冷顫退縮。輕吁了口氣:「我感謝你在慈安過世後幫我處理公事,也對紅葉極好。愧疚著對你的感情不能回報,因此當你與陌生人有一夜情懷了身孕,我並不生氣,有的只是更深的愧疚。反正紅葉平安找回來了,所以我放過你。送你們母子去法國,一方面是因為你對服裝設計一向有興趣,又深愛巴黎;一方面是我不能再讓你因一時的偏激傷害到我女兒。你不該回國惹我的,明麗。原本我無意全攤出來讓你難堪。你已經忘了我報復一個人可以有多麼徹底。」

  「智……智宏……。」她又驚又怕又愧的想挽回些什麼,但他決絕的眼已表示一切到此為止……不要!她不要這樣!這不是她二十一年來要的!

  從他還有妻子,從她當他秘書的第一天起,她就深深愛上他了呀!二十一年來的愛怨就這麼的……這麼的……

  「回法國去吧。我存了一筆教育基金給若鴻,也為他準備了一筆創業基金。如果他成材,你日後才有倚靠,別再溺愛他了。」

  「你不要我了?」她空洞的問。

  「回去吧,這是你選擇的結果。」他拍拍她,轉身走出會客室,宣佈著結束。她痛哭出聲,趴伏在地板上哭得心碎欲絕。

  二十一年來的愛戀呀!

  竟輕易的被落下結語,恩斷義絕!

  他好狠心、好狠心……

  「姊,走吧,別留戀了。」一雙悲憫的大手將她納入可靠的胸懷中。

  這不是她想要的那個倚靠,但她再也沒有選擇。對於一顆從不屬於她的心,她從來沒有選擇。

  即使她耗費了年華,算盡了心機,卻只是枉斷腸呀!她給了自己一個荒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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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32: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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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去京都。」她開口說完,嘴巴立即被塞入一口食物。

  「你身體還沒好,不行。」男子又挖了一湯匙食物,正虎視耽沈的等待她再一次啟唇的好時機。

  她大眼瞪成圓圓的銅鈴狀,充分表達不滿,再也不肯開口。左右看了下,抓過床頭櫃上的紙筆,決定用寫的比較安全,再吃下去她都要吐了。

  「我身體好很多了!京都並不遠,你不必陪我,我可以自己去。」她寫。

  「這種事是急不來的,再等五天好嗎?等我與中山見上一面,談完事情就立即出發。」他有一個好友即將回北海道,特地要與他談及日後創業事宜。

  「我要先去。我說過不用你陪的。」

  「張嘴,乖。」他不容反抗的又塞了她一口。在她嘟起的紅唇上印上一吻,卻不料被她以舌堵回半口補品。望進她得意洋洋的俏臉,他笑得溫柔。

  「我瞭解你迫切想找回所有的決心,但我也希望讓我的好友見你。讓他知道你的存在。你不好奇我的朋友嗎?他可是知道我青少年時期做過的所有蠢事喔。」他誘哄。

  她點頭又搖頭,想拿筆寫字,但他已搶走。

  「讓我聽你的聲音。」

  她如法炮製的搶過他手中的大飯碗,放在床後方的櫃子上,才安心開口:「你不明白。我覺得我必須立刻去京都,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即將在那裡發生。我必須去,我不想等五天,只想立刻出發。我當然很樂意見你朋友一面,但以後有的是機會,不是嗎?讓我去,我必須快點去……。」

  她的急切令他不安,他被一股無來由的害怕攫住心口,連忙牢摟住她。不!他不讓她走開,不願她去任何地方!

  「你不該對我懷抱以外的地方表現得這麼急切!我不允許。」

  「你在擔心什麼?」吸取到他的恐慌,她不解的捧住他臉。不過是去京都而已,為什麼他臉色沉凝?

  「我覺得……你快要消失了。」他說出腦海中一閃而逝的想法。

  「傻瓜!我不會的。我打算纏你一輩子呢。」她低笑,對他的杞人憂天只當成佔有慾強的表態。不斷的輕吻,努力安慰他,直到吻去他眉眼間的不豫,並且熱烈參與……。

  她怎麼捨得離開他呀!

  ※※※

  裴宅一向不宴外客,自從裴智宏搬到大溪之後,獨身的紅葉,更刻意讓佔地二百坪大的宅院成為自己下班後安全的休憩地。

  今天她有些緊張。

  早上出門前已與林媽討論過菜單。提早下班回來後,再趕至廚房參與烹調工作。好了,菜沒有問題。回房洗去一整天的疲憊,簡單梳妝了下,不想太隨便,又不能讓家裡小宴顯得壓迫人的慎重。換上了簡單大方的改良式中國服,一朵墨荷挺立在水藍色的基調中,踏起步履像荷葉在春風中搖曳。挽起蓬鬆的髮髻搭配一身的中國服,以一根琉璃髮釵固定住。

  才想要打電話催父親過來,他老人家早已安坐在沙發上,朝她戲謔一笑。

  「我的女兒是在緊張嗎?我裴某人的女兒,素來是不動如山,看來是我眼花了。」

  她倒了杯茶給父親。

  「爸爸也緊張的吧?這種感覺好奇怪。」看了眼相同刻意打理過的父親,全然是威嚴老者的派頭。

  「我這輩子什麼沒經歷過?也就只剩這一種了。我的女兒準備讓我見她的心上人。」他歎了聲。

  是的,今天是衛極正式與裴父見面的日子。

  原本該更早的,但林明麗突然回台起了些風波,讓大伙沒心情打理這方面的事。直到今天,紅葉仍想為父親的感情盡一點心力,可惜父親不為所動。

  「爸,真的挽不回了嗎?」

  「沒用的,我與明麗算是結束了。其實這幾年我一直暗示她把握身邊的好對象。法國那邊有一個條件不錯的設計師一直在追求她,我想趁這次斷個徹底也好。」

  「我擔心您寂寞。」

  他拍拍她的手。

  「再沒人比你母親更適合我了。人生得此一次也就足夠。原本我以為可以再動心,但……。」他曾經打算娶林明麗的,只是她的行為讓他寒了心。

  「以後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仍要記得去疼惜小朗,不要有分別心。」他忍不住感慨。如果明麗做到了……。

  紅葉笑道:「爸,我不打算生育。有小朗就夠了,生孩子可是痛得要人命呢,更別說坐月子那一段時間有多麼累人了。」

  裴智宏疑惑道:「你怎麼知道?好像自己生過似的。」

  「我當然知道啊,我」她倏地不語,不明白自己何時「知道」過。凝眉對上父親不解的眼神,能告訴父親她夢過痛不欲生的情況,那幾乎與生產差不多。多荒謬。

  「紅葉?」

  「我不知道,爸。自從遇見衛極之後,我的夢境開始有了奇特的順序,但又連接不上環節。對了,我一直忘了告訴您,在我失蹤那十四個月裡,衛極參與在其中。」

  「有這種事?!」他幾乎跳起來。

  「嗯,而且我甚至懷疑我與他曾結過婚。」

  「他這麼告訴你?」裴智宏驚訝的問。這衛極究竟有何目的?知道八年前紅葉曾失蹤的人不多,但有一些神通廣大的人更知道了紅葉曾失去一段記憶。在她回來的那一年,曾有幾個投機者自稱是紅葉那段期間的照顧者,前來索惠索恩當然也得怪他找了不牢靠的徵信社。他動用了大量的徵信社,翻遍了日本,自然有一些不肖分子摻雜其中,造成後來編了一個又一個感人熱淚的故事前來「認親」。

  在真偽難辨之下,他們父女只得一概宣稱已回復記憶,並且請了相當可靠的徵信社來一一回敬那些投機者,揭了他們的底。鬧了一年,終於平息一切。因此裴智宏不免會擔心起衛極會不會是更高明的詐欺分子。

  裴紅葉明白父親的擔心。

  「爸,他什麼也不肯告訴我,反而是我依照夢境中的疑問去向他探詢。」

  「你還是被夢境所困擾?而且夢裡的人確定是他?」曾經聽過女兒的夢境,甫回來那一年她常作奇怪的夢,後來逐漸減少,他不知道女兒仍然有這情形。

  「就因為一直是他,所以我才肯定夢裡的事物至少有一半真實是我有過的。」

  「這也是你喜歡他的原因嗎?」

  「不。」她搖頭。「要愛上他很容易,不管是否有過之前的一段。我想,我以前也一定愛上過他。」

  「為什麼他不肯告訴你以前的事?」

  「他要我自己想起來。」

  門鈴聲準時在七點半響起。父女倆結束了對話,當管家頷進來衛極父子時,她與父親也起身面對著。

  「爺爺!媽咪!」一身筆挺小西裝的衛朗撲入裴紅葉懷中。

  衛極定定看了紅葉雅致的面容好一會,才迎向另一雙正嚴苛估量他的銳眼。

  「伯父。」他微躬身招呼。從裴智宏身上找到與紅葉一模一樣的眼與鼻。

  裴智宏聽過不少有關此人的傳聞,有好有壞。不外乎能力普通但擅言詞;斯文綿軟全靠兩位合夥人支撐;謙沖守分不與人敵對,也不被列入敵手之一;與老天交了好運,所以公司成長驚人。

  都說他是幸運兒,卻少聽聞對他能力的肯定。當然最近他又被加了一些評語:投機者、攀龍附鳳者。

  在商場上靠運氣能混多久?裴智宏從不信這一套。

  當然乍見衛極的一剎那,以外表來看他,簡直是書生型的溫文派。看不到一絲商場戰將該俱備的侵略殺戮之氣;眼神恭謹誠摯,五官俊秀,身量修長儒雅,怎麼看怎麼的不是商人料。但打量了三分鐘後,卻升起了一些不確定。這男子身上的一派悠閒與沉穩,像是泰山崩於前也不改其色。若不是毅力卓絕、耐力驚人的人,哪能持續這般久?再深沉的人,也得在別人長久如炬的注視下波動些許,但這男子沒有。

  「媽咪,爺爺在看什麼?」衛朗好奇著此時沉靜的氣氛。

  「他們在相親。」裴紅葉若無其事的說著,牽著朗兒的手往飯廳走。「小朗肚子餓了吧?今天做了好多菜,都是你愛吃的喔。」

  「媽咪的家好大哇!」新奇的左看右看,覺得自己像在參觀博物館。

  「喜歡嗎?以後可以常來這邊玩。」紅葉替他添好了飯,見到兩位男子也隨後跟來,又添了兩碗,打趣道:「我以為要等上更久。怎麼?還滿意嗎?」

  「滿意。」衛極看著她,沉沉的應著。

  她臉蛋驀地一紅,不自在的別開了去。

  「嗯哼。」裴智宏不愉快的佯咳雨聲。想調情也不必在他這個家長眼前這麼明目張膽吧?

  「爺爺不舒服嗎?」坐在他身側的衛朗擔心的問。

  「是不舒服。」裴智宏點頭。

  看來這一頓飯會吃得愉快的,只有一個人了。

  「爸。」裴紅葉輕叫了聲,努力要使氣氛好一些。

  「衛先生與小女認識多久了?」

  「相當久。」衛極有趣的回答,可以預見今天將會有無數的問答題要他面對。

  「多久?久到曾經有過婚姻?」裴父不客氣的直搗核心。他不在乎這人是否如外傳的想攀龍附鳳,反正人品不錯,看得順眼,要攀就攀吧。他只想知道,這傢伙參與女兒的生命是否包括八年前失蹤那一段。

  「你記得?」衛極目光倏亮!直射向裴紅葉。

  「真的有?!」她一直不敢向他問起是覺得不可能,畢竟紀錄裡他的妻子是速水詠子。

  「等等!失去記憶的紅葉根本不能結婚,沒有身份、沒有名字,怎麼去登記戶籍?」裴智宏叫著。

  「我不是速水詠子沒錯吧?」手心泛著冷汗,她只想知道他真正的新娘是誰。

  「看來我得說個故事了。」衛極淺笑,看向同樣睜大眼的兒子,突然轉了話題道:「朗兒,有沒有帶爺爺送你的玩具盒?」

  「有,在背包裡。」他滑下椅子跑到客廳去拿。

  直到衛朗跑遠,衛極方又問紅葉:「你對這件事有疑問,為什麼從沒問我?反而一再的旁敲側擊?」

  「而你正樂得看我問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微笑的看他,清麗的臉龐充斥著危險的暗影。

  「不,事實上你寧願慢慢來,我也樂得配合。」輕撩她耳邊的髮絲。「我知道你怕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娶的人就是你。」

  她震了下,來不及問些什麼,衛極又按著道:「當然,也如同伯父所言,那不合法。因為在那時我們都不知道你的真實國籍與姓名。」

  「為什麼我不曾夢過我穿白紗?這麼重要的事,我卻沒夢見過。」她不相信自己曾忘掉這個,連一閃而逝的幻影都沒有過。就因為沒夢過,所以不相信他娶過自己,也就不曾探問過他。

  衛極搖頭輕語:「你遺忘的何只是這個。」

  裴智宏突兀的介入他們,很實際的問:「你們不會是在告訴我,朗兒真的是我的外孫吧?!」

  「不會的,爸。朗兒七月中旬出生,我卻是八月底失蹤。有沒有生過孩子,我的身體會知道的。七年前我們相見時,也沒有生育過的跡象,不是嗎?」紅葉很快的反駁。

  裴智宏看了下女兒的體型,是不像生育過,而且時間不對……但他怎麼覺得有點怪怪的?看向衛極深沉難解的眼色,那股不確定感更深了。

  「你怎麼說?衛先生?」

  「她說的便是了。」

  「拿來了。」衛朗捧著玩具盒跑回來。

  「幫爸爸把項鏈拿出來好嗎?」衛極溫柔說著。

  衛朗點頭,兩三下打開盒子,拿出楓葉項鏈。

  「呀!」裴氏父女同時低呼!

  這不是裴智宏特地打造給女兒的十六歲生日禮物嗎?一直以為丟了,不料卻是在衛極手上。那麼縱使裴智宏尚有太多疑問也消了一大半。這人至少無疑的是女兒失蹤期間照顧她的人之一。

  衛極站在裴紅葉面前,將項鏈掛回她頸子上。

  「不談其它過往了。今天我來,便是要把失物歸還,並且索求你的允諾。」

  「什麼?」她屏息問。

  「一場婚禮。」

  ※※※

  一九九一年的初夏,速水裕之夫婦痛失愛女。甫從短大畢業的速水詠子,努力攢足了一筆旅行基金,準備在投入職場前先好好的出國玩一趟。到美國玩了十天後,參加了豪華郵輪至阿拉斯加八天的行程。

  原本一切都該美好的,但一場驟來的豪雨引發了船難,致使當夜有十數個人落海,極力搶救下,仍是有三個人失蹤,並且至今沒有打撈到遺體。

  速水夫婦隨著搜索隊尋找了半個月未果,心力交瘁之下,幾乎崩潰。尤其性情脆弱易感的速水夫人更是因此而一病不起。

  衛極那時剛從研究所畢業,一直陪同飛來美國打撈遺體的姨丈姨媽。到了授索隊宣佈放棄之後,病倒的二老還是在衛極的打點之下回北海道。

  二十五歲的他雖已迫不及待想與大學時期好友投入職場開創自己的事業,但精神日漸耗弱的姨媽讓他放不下心,不必自己的母親拜託,他責無旁貸的留下來陪伴二老。

  直到有一天,姨媽突然渾身濕透,又哭又笑的扯著他往外跑,大叫著詠子回家了!

  他與姨丈都驚駭的以為姨媽瘋了!

  到了溪邊,他們看到了一名溺水的少女。不可思議的是那少女竟與落海的速水詠子有五分相像。

  他們救起了一名失憶的少女,並且給了個名字:速水詠子。

  連神智仍清明的速水裕之也將滿腔對愛女的思念灌注在失憶少女身上,更別說速水夫人了。

  失憶的少女只會粗淺的日文,而中文與英文卻相當流利。衛極猜不出她來自何方,是相同與他是華僑或是來自大陸?台灣?新加坡?

  但後來那也不重要了。反正不會有人一輩子失憶不是嗎?重要的是他們彼此吸引。

  隨著她聰明的發現自己是替身,而非眾人所加諸的速水詠子身份,她開始急切要想起她是誰。但她總是想不起來。後來陷入了熱戀,其它再也不是第一重要的事了。

  失憶的少女最後在速水夫婦懇求下,以速水詠子的身份與衛極結婚,當成是慰藉兩者的心願。事實上,若當時的她想結婚,唯一可行的也就只有這種方式。

  再然後,仍不放棄找回自己記憶的少女數次前往京都,因為她對京都的印象很深刻。最後一次,因為丈夫有事正忙,她擅自前往,卻就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衛朗早在父親懷中沉睡。衛極簡單地說明了紅葉失蹤那一段時間的生活。

  以前總怨他不肯爽快說明一切。如今他說了概括,卻讓她有恍惚不已的感受。

  晚餐時的求婚已使她大腦渾沌不已,再加上這一場宵夜大餐,她轟然的腦袋無力消化。

  「那……速水夫婦他們呢?」雖是曾經歷過的,然而她卻一點真實感也沒有。起起伏伏的心情下,只有一片紛亂。

  「你失蹤後,他們便移民到阿根廷,再也不踏上日本這片傷心地了。三年前已相繼過世。」

  「很遺憾我們父女倆來不及對他們道聲感謝。」裴智宏深深說著。一直以來,他都很希望能親自向援助過女兒的人道謝。

  「不。事實上,姨丈他們一直都很感謝紅葉的出現,不然他們可能熬不過喪女之痛。」他看向一逕深思的紅葉問道:「你感覺如何?」

  「像聽了一個故事,還理不出頭緒。」她虛弱的微笑著。

  沒有真實感!不是經由自己想起來的過往,由別人口中說出來,的確像是聽了一個故事。隱隱約約,塵封緊閉的記憶像有些微應和的震動,但一切仍是那麼不真實。

  她必須好好整理一下,似乎還有什麼疑點未釐清,應該還有一些什麼事的……。

  「衛極,這麼說來你與我女兒八年前的婚姻,其實是不成立的,但你們有過一年多的婚姻生活?」裴智宏試著找出不對勁的地方。

  「是。」

  「為什麼不肯等她恢復記憶?」

  「她花了八年,卻一點也想不起來失去的記憶。由此看來。當年我的決定沒有錯。何況這也是速水夫婦的要求,即使是替身、移情作用,他們仍希望以此安慰自己女兒有了歸宿。我姨媽雖然在美國長大,但很具中國傳統思想,形式上,也算是把表妹的魂魄歸到我衛家安憩。」

  裴智宏嚴厲審視他。

  「你有兩個妻子,哪一個才是你中意的?」

  兩雙相似的眸子同時看著他,並等著他的回答。衛極不答反問:「你認為我娶你的原因是什麼?」

  灼熱的眼神向她心口焚燒,不難解讀他的心思,她有些羞赧的低下頭,然後堅定的道:「不管過去或現在,你必定因為我是我而娶我。」無論她怎樣的喪失記憶,都絕對改不了她的本性。她裴紅葉從來就不是會為愛委曲求全的人。

  「沒錯,至少你終於弄懂了這一點。」他點頭。皺了一整個深夜的眉舒展些許。

  「很晚了,我看你們父子今晚就住下吧。如果我們還得討論一場婚禮的話,我個人建議是訂婚半年,明年定婚期。」裴智宏伸了伸腰。一直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想不起來。唉,老了,也累了。

  「爸,這一點我與衛極談了再說,好嗎?我上去打理一下客房,讓他們父子睡。您也該休息了,讓我們都靜下來想一想,明天早上還可以再談一次。」

  裴智宏同意:「也對。談了那麼久,的確需要花腦筋想一下。」

  待裴紅葉轉身上樓,裴父才了下頭,看向衛朗純真、漂亮的睡臉,想到了他要問的。

  「為什麼剛才的故事裡沒有提到朗兒?」

  「因為你們不認為他該存在。」衛極抱起兒子,不料裴智宏向他伸出雙手,兩人眼光沉沉的對上。

  他道:「我一直覺得他與我們裴家關係很深。你知道,我相信能打開玩具盒的人,一定與裴家有深刻的聯繫。」

  衛極讓他抱過兒子。

  「紅葉肯定她沒生過小孩。」

  「如果你還算瞭解裴家人,」裴智宏在衛極眼中找到他想知道的蛛絲馬跡。「那你就該知道裴家人在私人情感上一向避重就輕。加上紅葉又有著她母親太過實際的性格。我開始明白她為什麼想不起來失憶那一段了。你能明白嗎?」他摟緊懷中的孩子,深吸口氣,卻平息不了悸動。

  衛極與他未來岳丈對視良久。

  「她總是把她最重視的事物藏得最深,也從不讓脆弱的情緒干擾她。」

  「也許是我的錯。我們總是教導她別讓對手抓到弱點加以利用。所以她不交太黏膩的朋友、不談感情。她必須隨時讓自己堅強得像女超人。小子,我不得不說,如果紅葉沒失憶過,你根本追求不到她,而且還讓我的外孫誕生。」最後一句,幾乎哽咽,並且肯定裡暗有探詢的深意。

  衛極搖搖頭,臉上帶著自負的笑。

  「第一,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遇到她,我都會追求到她。事實擺在眼前,我並不是抬出丈夫身份,迫使她接受今日的我。第二,如果紅葉同意,我們會有的孩子不止朗兒一個。」

  「提醒我別試圖與你對立。」他笑。「你簡直狂妄得令皺眉,我那些朋友怎麼盡說你溫文可欺?」

  衛極微笑聳肩,明白了裴智宏已徹底接受他了。這很好。雖然他從不以為老人家同意與否可以動搖他分毫。

  「謝謝你將我的外孫教得這麼好。」

  「不客氣。」

  「只是為什麼要這麼迂迴?除了要紅葉心無掛礙的接受你之外,還有什麼嗎?」裴智宏好奇。

  衛極點頭。

  「我做了一些功課。如果一年前我突然跑到紅葉面前,告訴她我是她丈夫,您以為會如何?」

  「馬上被丟出大樓。」

  「是的。」衛極一點也不懷疑。

  「但你有證據,小朗更是活生生的證明。」

  「是。但我不要她因為血緣、證據那些緣故而接受我們父子。何況這也是我認識真實世界裡的她的好機會。」

  裴父搖頭歎息。

  「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頑劣固執的男人?」

  「有,令嬡。」

  兩個男人相視而笑。

  ※※※

  習慣每日早晨六點左右醒來。她眨了眨眼,首先感覺到一隻橫過她柳腰的手臂正壓著她:再感覺到枕下有一隻胳臂環著她肩頭,形成親暱佔有的姿態。

  呵!她的香閨進佔了一個男人。

  很奇怪,但並不感到難以適應,彷彿一切理所當然該是這樣。是因為知道兩人當過夫妻嗎?還是身體早已對此熟稔?

  無論如何,在未失去記憶的現在,她是「第一次」與男人分享一張床。天哪,父親與朗兒也在宅子中過夜哩。她得想想為什麼昨夜原本在談婚禮他們各自有堅持,後來為何會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激情?

  她知道這一定會發生,畢竟夢裡溫習過數次。看不真切春夢的實景,但氛圍卻是火辣得令她醒來良久也忘不掉。衛極的吻常給她自製的疑惑明明是火熱至極的吻暈她了,那般放肆又怎會給她他正在克制的感覺?

  昨夜她才瞭解,他的確是在克制。他總是想做的比深吻多更多。但不合宜的場合、不台宜的地點,加上她還不「認識」他,隔在陌生人的界線外,他怎麼做都是唐突。其實他一雙眼已夠放肆了,不然為什麼她甫見到他時會常常想逃?

  他似乎疏曠了很久。昨夜是火熱、試探,並且由笨拙到配合一致的過程。他的生疏取悅了她。秘密的喜悅令她一睜眼就笑意盈盈。

  抬頭看了他仍沉睡的臉,也不打擾。她決定探險。

  先小心抬起他擱在她腰上的手臂。她認為她該看到些什麼。沒錯,有傷疤,呈圓圈狀。她真的狠狠咬過他對吧?血腥味似乎仍在口腔內,那快意仍在。

  縫了九針。她猜,並且肯定。

  但為什麼她會咬他?

  也許她的夢境真實度比她自己猜測的多更多。原本她只信二成,現在至少提升到七成;她無法相信一個人的夢境來自百分之百的真實,全無美化的杜撰。

  她認為她已知道了全部,但衛極似乎認為不夠。他深邃的黑眸深處總有幾分期盼,似乎懇求她再多做一些努力。是!她愧疚自己從未想起自己結過婚,連作夢也只夢著戀愛的一段,以及怕他的一段,居然不曾夢過婚禮!這可是人生大事哩。

  衛極不要她經由他的解說而「接受」他是她丈夫,一直以來他希望她「想起」自己有丈夫(並且深愛著)。可惜你能對學商的人有什麼期待?除了在腦子內裝滿賺錢、投資、增值計畫外,誰會期待挖出一顆浪漫細胞?更別說為了夢境去無病呻吟、大作美夢成真的推演了。

  事實上她會如此迫切想挖回八年前的記憶,從來就不是預期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而只想解開一切,好得回自己身心的平靜,不再任夢境干擾她日常作息。

  她對不起他,她低歎。轉身支肘看他的臉,以挑剔的眼光審視他,就像最嚴苛的美食家正面對著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餚。

  他輪廓立體,但不會過於有稜有角;他看來斯文俊逸,卻從來就不是軟骨頭。相較之下,她裴紅葉是太過鋒芒畢露了,世人給她的評價是圓滑、世故,優雅而手腕高強。這不是鋒芒太露是什麼?徒增對手戒心而已。而這人,輕易讓人撤下心防。

  怎麼說來著?斯文可欺?偏偏她從不這麼認為。

  也許是感應到有人在盯他,他睫毛動了下,緩緩睜開傭懶的眼,並且對她露出淺笑,壓下她後腦,便是晨吻。

  她一點也不意外他會這麼做。也許他們夫妻間一直有這個習慣,她模糊的想著。

  「早安,見到你真好。」他咕噥,聲音像陳年老酒一樣濃郁香醇,令她迷醉。

  不知為什麼竟想流淚,脫口而出:「嗯,就不知道當我們老得連牙齒也掉光光,你是不是還能這麼對我道早安。」

  他咧出大大的笑容,保證道:「五十年不變。」

  她不知道,他們已逐漸把過去與現在疊合。她記不起一切,但她的身體記得,習慣記得,性格仍是一致。

  衛極決定,如果她無法想起來也無妨了。至少從今以後他擁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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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32: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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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有夢境讓她臆測著過往。

  很奇怪。自從與衛極生活在一起,身體便接管了原本來自潛意識裡的提示,一一找回某種她荒曠已久的步調。

  她為他洗手做羹湯,為他的案頭供養一盆蓮,知道他「應該」中意燒餅油條多過土司奶茶的早餐。

  他為她端來早晨第一懷烏龍茶,因為她以此為每天的開始,並且清醒。他臥室的擺設充滿了裴紅葉的味道,沒有她討厭的灰、黑、紅,全以米白為基調,柔和得足以讓她心神放鬆,雖然不易見到個人風格。

  本質上他們是契合的。不隨意彰顯個人太濃重的味道,不輕易讓人留下強烈的印象。在商場的廝殺之外,他們尋求可以全然放鬆的環境。

  「我們像是老夫老妻。」她歎息。

  婚期訂在年底,原本衛極要求一個月後結婚,但裴父並不同意。他這輩子也就這麼一次嫁女兒的機會,好歹也要大肆昭告天下,並且做周詳的準備。原本打算拖一年的,但兩相妥協後,決定年底結婚。

  有時他住在她家,但大多時候他們偏愛擠在他的樓中樓過小家庭的生活,除了假日外。為了給朗兒踏青、接近泥土的機會,週末通常都會在裴宅,撥出一小塊地陪朗兒當農夫。

  今天是甜椒的收成日,陽台上結了豐美的果實。一家三口合力做了生菜沙拉以及三明治,來到裴宅的草皮上野餐。

  此刻她抱著鼓脹的肚子靠在榕樹下,覺得這一輩子將以此寧靜終老。

  衛朗吃飽了之後,仍精力旺盛的跑去他的那塊地觀察蔬菜生長情形,不時傳來歡呼聲。

  他遞給她一杯茶。

  「我一直在追求的就是這種生活。」

  「很沒刺激性,但平凡而安全?」她挑眉。

  他淺笑,眼波閃過些許滄桑。

  「如果你曾不斷的瘋狂追求著,卻總只得到絕望,你就會知道這個畫面多麼值得感恩。」心愛的人都在身邊,日夜不離,一直維持著現況,已是上天的厚賜。

  她靠近他,將他的頭拉靠在腿上安棲。

  「這八年來,你以為我會在哪裡?」與他重相識兩三個月以來,她無時無刻忙著追溯過往的自己,以及忙著逃避他與愛上他。紛擾的思緒像多頭馬車,各自有它的方向去延伸。每一個方向都像是重大的線索與答案,左支右絀之下只弄得她心力交瘁,卻找不出統一的方向,還是由衛極說明才拼湊完全。但她忘了問他,這些年他是怎麼過的?

  一個妻子突然失蹤的男人,如何度過他憂心如焚的八年?

  「有七年的時間,我不斷在找你。京都更是我永不放棄的地方。我不能相信你可以將我們的一切忘了個一乾二淨。我問過醫生,一般來說,如果人腦曾失去一段記憶,仍是會慢慢回想起來。我以為你會想起來,並且回到京都,或北海道找到我。」

  她憐惜著他因回憶而疲憊的臉,深道:「對不起。」

  他拉住她手細吻了下。

  「但你沒有。我猜測你可能與我相同是華僑,但全世界的華僑何其多。我漫無目的的找,新加坡、台灣、中國大陸……如果我有更多的錢讓我深入去找的話。因此我知道我不能失去理智,那對找尋你沒有幫助。首先我必須賺很多的錢,然後認識一些可靠的偵探朋友,讓我的每一分錢花得有目標。」

  「所以你只做純粹的貿易仲介工作,而不如同其他人一般延伸工作範圍,不生產也不行銷。即使那可以讓你得到更巨大的財富與穩定的事業根基。」她了悟。

  「我必須找到你。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還能活著做什麼。」他充滿苦澀的自嘲。

  她心口揪緊,哽著淚意,努力要以雲淡風輕的口吻繼續談下去:「一年前你就找到了我,是吧?」

  「嗯。一個企業家的獨生女。」

  「所以你沒有直接來找我。」是男人的自尊吧?

  「曾有五個人自稱是你的救命恩人,有兩個人甚至自稱是你失憶期間的愛人,但你從不相信,不是嗎?」他每一分花在徵信上的錢都沒有浪費。

  「如果你來,我也許不會相信,但我會愛上你。」她從來就無法將他等閒視之。

  他搖頭。

  「我是個驕傲的男人,紅葉。我們生命中第一次的交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為你施行人工呼吸,而你怕得我要死。再一次的交會,你以為我允許你高高在上的轟我出去嗎?認為我是騙子、投機者的轟我出門?」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瞭解我?」她的確會那麼做。被他吸引,卻又厭惡他的接近,尤其來自欺騙。

  「我是你的丈夫。」

  「謝謝你沒有放棄我。」她輕道,小心不讓眼淚流下。她只是被似幻似真的夢所擾,而他卻懷著恐懼企圖在十二億中國人裡找出她。其中他所必須承擔的不只是找不到而已,更多的是她可能遇害、死亡的憂心。

  他愛她!

  她怎麼可以笨得曾懷疑他把她當成別人的替身!也許他對速水詠子有過愛意,但她更該相信自己為他所深愛。不然八年來任何一個肖似速水詠子的人就可以取代她了,不是嗎?朗兒提過日本有位女士與她也有數分相似,並且曾想委身於衛極,但他拒絕了如同拒絕其他愛慕者相同。

  不愛她的人不會千山萬水的找她,並深信她仍安好活在世界的某一處。

  但她卻忘了他!

  她一定很愛這個男人,不只是現在,必定來自更久以前的根植,才曾在此刻毫無節制的茁壯,並且不必琢磨便契合不已。但她為什麼從來不記得?

  每天見他、聽他,已成了像三餐般的不可或缺,那她如何活過這八年而不死去?

  她一直要求他重新來過,忘掉她不記得的以往,他同意了。可是想到他這八年所過的日子,不由得深深鞭撻著自己的自私。

  她怎麼能遺棄了他八年而不感愧疚!比愧疚更深的是她針扎般的心痛。

  「你後不後悔這八年?我不值得。」她哽咽,再也止不住,住臉,卻斷不了由指縫流下的珠淚。

  衛極生起身,將她摟在懷中,語氣也不再平和,有著些微的顫抖。

  「你值得。其貫我們個性很像的。如果今天身份對調,我相信你也會找到我,我們命定了要相逢相守。」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她迭聲叫著,埋在他胸懷,任淚水穿透他衣服、體膚,直直燙入他心臟,像要捧起他曾碎成一片片的心縫合。

  「紅葉……。」他哽聲,再也不能言語。

  她的憐惜將他的落寞一一撫去。她明白的,明白他多年來的苦與傷,在這一刻回報了他等量的痛。

  過去、現在、未來,一一串起。

  他真正找回了全部的愛。

  心口最後一絲陰霾終於化去。

  ※※※

  「來來來!看我們從富良野拍回來的照片!順便幫我挑出一些好照片,年底我們要製作成風景月曆、桌歷、手冊販售!富良野真是美呆了!」柯盈然不住吆喝著,將一大袋的照片全傾倒在和室的桌几上。

  今天的同學會也算是召集齊了當時「展鋒高中」學生會精英的夢幻組合。不消說裴紅葉、柯盈然了,那個將家業一手丟給小弟,然後與丈夫雙宿雙飛往美國居住的方箏也難得在列。稀奇的是多年沒回國的江欣儂也來了。

  四大美人外加女諸葛,多麼堅強的陣容。

  一番寒暄之後,柯盈然迫不及待的現寶,將她第N度蜜月旅行的成果貢獻出來,除了土產零食之外,就是數百張的相片了。

  「這種月曆市面上早就有了。花嘛,還不都那個樣子,分不出來出自荷蘭還是日本。」仍是短髮帥氣打扮的方箏,彈了彈照片,覺得自己快要打噴嚏了。天哪!花!數不盡的花。

  「這是罌粟0也!沒看過吧?」盈然將一張照片抵在方箏的鼻頭。

  「嗟!在溫哥華的購物中心還買得到罌栗盆栽哩。」在方箏眼中,圓仔花與牡丹不分軒輊。

  「這個倒不錯。」江欣儂挑看著夕陽照片,忙中構想明年度舞台設計的基調,可以從夕陽為起點。

  羅蝶起一向喜歡看人,手上的一疊是各式各樣的人,有遊客、農人,各種姿態的人因不同目的投入百花間。

  「遊客太多,玩起來沒勁吧?」

  「對呀!花有幾朵,人就有多少個,幾乎沒擠死我們一家子人。紅葉,你也看嘛。」柯盈然抓了一疊要坐在角落品茗的好友參與同樂。

  「好的。等一會。」她正忙著將剛才開會的結果做一個評估與決策。身為一個臨時蹺班的上司,至少得把今日主要公事做個了結。

  等她忙完手邊的工作,已是半個小時之後了。彼此相知甚深的好友也不打擾,各自聊著對照片看法。她坐了過去,馬上面對到蝶起詢問的眼光。

  「那件事有眉目了嗎?」

  眾人雖不解,也不急著馬上問明白,注意力倒是分毫不差的挪向這邊。

  裴紅葉伸出右手,讓人看到她無名指上的戒指。

  「我即將結婚。」她宣佈道。

  「與衛極?」蝶起並不訝異。

  「有什麼奇特的愛情故事嗎?」江欣儂以著表演工作者的敏銳,嗅到不尋常的味道。

  「算是吧。我八年前已愛上他一次,並且嫁過他一次,現在再談結婚,只是要真正使婚姻關係合法化。」紅葉娓娓訴說著她與衛極的牽絆,由八年前到現在。她敘述故事的功力並不好,不過故事本身仍是奇特,所以一票好友全瞪大了眼聽完。

  「有個問題。」羅蝶起立即想到小孩子的出身。

  「為什麼你會想不起來呢?」方箏同時也問。

  「會不會是他瞎編的?哪有人記不起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盈然好奇的問。

  「紅葉,」江欣儂看著仍在沉思的好友,問道:「你還是希望可以經由自己想起來嗎?就我所研究過的,記憶有時像一把鎖,找對了鑰匙才進得去,強求不來的。」

  「對。尤其以我務實的性格來說,純粹靠想像是說服不了我的。我必須看到真實的東西觸發才能啟動記憶。蝶起,你剛才發現了什麼問題?」

  羅蝶起緩緩道:「你從沒想過那個叫衛朗的孩子可能是你生的嗎?」

  「不可能。」裴紅葉下意識撫住自己平坦的小腹。「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除了……曾夢過很痛之外……?

  「衛極說過那孩子的母親是速水詠子嗎?」

  「沒有。但如果我生育過,我的身體應該有記憶的。」她堅定的心開始動搖。會嗎?朗兒是她生的?

  也對,眾人點頭。一個女人或許會忘記她愛過某人,但不應該會忘記自己當過母親。

  「我建議你問衛極他兒子正確的出生年月日,我倒是忽略這一點了。」蝶起搖搖頭。

  裴紅葉點頭。她有義務想起一切,雖然衛極已不再要求,可是若這輩子都想不起來,她不會原諒自己的突然,盈然手上的一張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雙眼倏瞠,全身動彈不得「喏,你們看,這是富良野最棒的住處了,都說北海道最棒的飯店是萬世閣,但我卻認為能住在這裡才是天堂。看!百花延伸到山坡與天邊盡處,蝴蝶滿天飛舞,抬頭有藍天白雲,低頭全是繁花盛景。這間小屋原本是一個花農的農具屋,後來賣給了一對年輕夫妻。好奇怪,那對夫妻將小屋打理得窗明几淨、溫暖明亮之後卻又不住了,荒置了七、八年。你們相信嗎?能住在這裡,連神仙也要羨慕了!我與濯宇愛死了這間藍瓦白牆的小屋,跑去與花農交涉到口乾舌燥,人家仍是死不肯租我們。日本人就是食古不化,又不曉得那對夫妻還會不會回來,租我們幾天又怎樣,咦?紅葉你怎麼了?紅葉?……。」

  ※※※

  這是我們以後的家,喜歡嗎?

  嗯,有花、有蝶、有藍天,神仙都沒我們幸福我們把瓦片換成藍色,把牆塗白,這就是典型希臘風格了。把它創造成令我們依戀的家,即使你回復記憶,也不會忘了回家的路我不會忘記的,這是我們的家呢。

  ……

  老天!她做了什麼?!她忘了個一乾二淨!

  在好友們體諒的眼光下,她沒有多做解釋,便踉蹌的回到公司。她必須獨自想一想。

  欣儂說的沒錯,她的記憶需要有鑰匙來啟動,真真實實的呈現在眼前,封死的記憶才肯逐漸丟出她遺忘的。

  所以她看到衛極,便不斷夢著與他戀愛的一切、生活的種種:所以,現下她看到了她與衛極的小屋……沒錯,獨立於百花間的小屋,正是她與他新婚之後的居處。她記起了外觀的藍瓦白牆、窗台上的花草、粉藍的窗簾,屋內約莫有十五坪大,區隔了一房一廳,有鵝黃的床單、桌巾、沙發,還有一幅結婚照掛在床頭上。

  簡單的陳設佈滿夫妻倆的巧思,他們極力在有限的財力下,創造最高品質的生活,因為那是他們的家!

  老天!老天哪!

  一幕幕過往飛掠過眼前,不再是從雜亂無章的夢境裡抓攫猜測,而是記憶的匣盒一下子翻倒,淅哩嘩啦的傾倒出所有,讓她完全被淹沒!

  而她只能手忙腳亂的像收拾打翻一地的公文一般,一一撿起。並加以辨認區分,然後不斷的咒罵自己,任眼淚不止的垂下「噢!」

  該死!真的推倒一桌子文件了!

  一下子潮湧而起的記憶,已亂得她幾乎昏厥,手腳也遲鈍了!

  冷靜!冷靜!先找出一條主脈絡來串連這些紛亂記憶的圍攻。對,她最好一邊做事一邊想。以往她都是手腦並用思考決策的,那對她很有用。

  她蹲下身子收拾一地的紙張。喘氣、落淚、心跳湍急、雙手顫抖,腦中浮現了她結婚的畫面他們在花田里宴客,人不多,只有附近的一些人家,速水夫婦摟著她哭泣,感謝她讓他們得到那麼多的快樂與安慰。那一對因女兒遽逝而提早衰老的夫妻,將她當成真正的女兒疼愛。

  然後他捧著一大束罌粟花來到她眼前,他告訴她:「你是我的罌栗,一輩子將被你蠱惑至死。」

  有人曾經那麼深、那麼深的愛過她,而她做了什麼?抹煞了一切!噢!衛極……衛極……。

  她想馬上看到他!對!她必須馬上見他,至少聽聽他的聲音!倏地起身要找電話或手機,不意又甩落架子上的一件物品玩具盒。

  怎麼會在她的辦公室?不是在衛朗那裡嗎?

  她不該打開的!今天得到的震撼已夠她受的了,但被撞歪的鎖扣自有它的意志。在她撿起來時,鎖扣掉到地上,第二個掉到地上的是一張相片。她看到的是相片背面的字跡衛夫,衛妻,衛子攝於一九九二年八月十五衛子滿月「噢!我的天……」她跪坐在地上呻吟,遲遲不敢翻看正面。但腦海內的記憶不肯放過她,夢境裡的痛與記憶裡的痛相結合。「噢!天哪……」

  她生育過!她生育過!

  老天!一個母親居然不知道自己生育過孩子!她算什麼母親!

  衛朗是那麼可愛的孩子,由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體內生育出來。她是朗兒親生的媽咪呀!

  她無法原諒自己!

  朗兒……

  相片裡,她坐在床上,身子偎在更年輕一些的衛極懷中,臉上是滿足的笑容;而他們的兒子被她牢牢抱在懷中。剛吃完奶的朗兒在襁褓期已表現出他的好脾氣,大大的笑容面對鏡頭,圓圓的大眼有十足的好奇。掛著金鏈子的小手緊捏著父親的手指……。

  衛朗的左手還包著一層紗布,因為她咬了他。

  「啊!拍得真好。」

  她身後傳來裴智宏讚賞的聲音。

  「爸爸!您……。」她哽咽的面對父親。

  「你秘書說你臉色很糟,所以我下來看看。」他扶起渾身虛軟的女兒,坐在沙發上。

  「爸,我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她彷彿回到了幼年時期,雙手抓緊父親的衣袖,猶如抓住僅有的浮木一般。

  「終於想全了嗎?朗兒終於有娘了。」裴智宏打趣著安撫女兒激動的情緒。

  她吃驚的問:「您知道?衛極對您說的嗎?」

  「我一直覺得朗兒像你,反而不像你口中朗兒的『生母』。然後衛極來見我的那一天,你只沉浸在已婚的震撼中,我卻只想知道朗兒的身世。而你這個糊塗的母親居然一口否決了我的猜測。別怪我不告訴你,你真的令人生氣,連自己當了母親也忘了,甚至不認為自己生育過。」到後來他便與女婿站在同一陣線,等她這個母親自己想起來。

  「我算過,時間不對啊!朗兒二年級,而且……。」她突然住口不語,想到了衛極從來沒說過朗兒是速水詠子生的。即使出生登記時登記了母親是速水詠子,但那又如何?她怎能忘了當時失憶的她正是叫「速水詠子」!

  「而且什麼?七歲升二年級又不犯法,何況朗兒在美國就已提早入學。一九九二年出生,虛歲來算是八歲了沒錯呀。你從沒想過是算虛歲嗎?」

  她搖頭。

  「我不敢去想,因為我無法面對自己可能是個失職母親的事實。我怎麼可以這麼對待他們父子?我明明是這麼愛他們呀!朗兒打一出生就是個乖巧的孩子,我每天抱著他怎麼也捨不得放。有時衛想來搶,我都會翻臉。半夜搶著替他換尿布,我還替他勾了毛線帽、手套、小鞋子,因為我們知道北海道的冬天非常冷……爸,我怎麼可以忘記他們!一忘就是八年!如果……。」她泣不成聲。「如果衛沒有找到我,如果朗兒沒有剛好在『雲想衣』門外看到我,那也許我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我將不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著我的骨血與深愛的人……爸,我好難過,好恨自己……。」

  「傻孩子,雖然你真的有錯,但雙向的愛情不會只有一方受折磨。你八年來並不快樂,幾乎是刻意的不沾染感情,代表你潛意識裡仍為著他而忠貞。不是嗎?」裴智宏摟著女兒安慰,忍不住微笑道:「想想看,一夕之間,我有了女婿、外孫,而他們以八年的找尋向我證明了對你的愛。世上尤有比你我更幸福的人嗎?我總是希望有男人真心來愛你,而不在乎你是不是裴智宏的女兒。我得到的何其多呀!那個男人愛慘了你,雖然我以為人父的私心認為你值得。」

  「不!我不值得!」她埋首在父親懷中搖頭。

  「傻瓜,你此刻打算再自怨自艾下去嗎?」

  她抬頭,在父親慈藹的笑容下,開始冷靜思索。轟亂亂回籠的記憶阻止不了她彌補的決心。她必須為他們父子做些什麼,必須讓他們知道她有多麼多麼愛他!

  結婚後要做什麼呢?

  我呢,當個平凡的上班族。你呢,就當我的小妻子,每天為我做香噴噴的早餐、晚餐,讓我一下班就只想奔回咱們的小窩,直到天長地久。不學那些日本男人去酒家買醉,你得讓我一天比一天更愛你我會做到的!我會讓你腦中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不是應酬,不是買醉,不是賺錢,而是——回家!

  前提是,你必須永遠記得回家的路「紅葉?」裴智宏輕拍著女兒迷濛的面孔。

  「爸,幫我。」她突然道。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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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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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8 09:33:14 |只看該作者
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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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訴衛極,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衛極找了紅葉三天,才由裴智宏的口中得到這個訊息,並且知道她已徹底想起一切。

  懷著震撼而淒楚的心情,在喜悅的佐拌下,他立即與兒子前往日本。

  她回家了!

  有多少年,他總是日夜祈求她會突然想起一切,回到他們共同的小屋,告訴他:她回來了。因此每年每年,當他找不到人,並且即將被思念逼瘋時,都會回到北海道,癡癡的等著小屋內傳出飯菜香,幻想著門內有一張美麗的笑顏在等待他!所以他一直不敢打開小屋,因為他知道空無一人的屋子會令他心碎,而滿滿的回憶會撲面而來,令他瘋狂。

  他的手有些顫抖,冰涼而冒冷汗,但心中卻熱得像要蹦跳出來,滾燙如熔岩炙痛他所有感官……。

  他帶著兒子一步一步走向小屋。

  曾經斑駁的白牆再度呈現嶄新的面貌,藍瓦上的煙囪冒著稀淡的白煙,飯菜的香味由綴滿花香的窗台裡逸出。曾經枯死的盆栽又種上新綠在窗口搖曳生姿,與週遭的花融成天地間最美麗的顏色。

  「爸爸,媽咪在這裡嗎?」衛朗深吸了好幾口氣。一下飛機就坐了好久的車,現在肚子好餓喔,空氣中的食物香味更令他想流口水。

  「嗯。」他們已走到大門前,嶄新的藍色木門立在眼前。

  「我來敲門。」衛朗握著小拳頭敲門。

  不久,裡面傳來再熟悉不過的溫柔聲音。

  然後。門漸漸打開。

  她以為她可以乎靜的仿笑,但一見到朗兒的笑瞼,她眼淚已撲簌簌落下,蹲下身子緊摟著她的兒子。

  「對不起!封不起!」

  「沒關係,沒關係。媽咪,我和爸爸找了你好久;可是你都不在,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好壞喔。」他這幾天好想媽咪呢。「下次要先告訴我們才可以出國啦。」

  「朗兒……。」她不斷親著兒子。

  衛極溫柔的眼中也覆上一層水光,掏出手帕為她拭淚,想說些什麼,卻什麼話也擠不出來。

  她抬頭看他,看著她生命裡唯一的摯愛。她辜負了他那麼多,那麼多呀……。

  「極……。」她伸手撫他臉。

  「嗯?」

  「我……回家了。我說過我一定會回來……。」

  「歡迎回家。」

  大手一張,摟進他最愛的家人。終於他的妻子終於回來了。

  曾有的悲痛、傷淒、恐懼、氣憤……全化為無止境的愛意,暖暖的將一家三口包圍,不再分離。

  因為他們都回家了。

  在身與心的依歸處落腳,從此不再漂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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