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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由於放心不下剛失戀的徐嘉嘉,朱心語很快的離開餐廳,正想攔計程車,忽然發現她居然將外套遺忘在包廂裡。
時序已入秋,晚上的氣溫不比白晝,尤其剛剛還下了一場雨,晚間的天氣驟然變得濕冷許多。
「哈啾!」
一陣冷風襲來,立刻冷得她直哆嗦,並且重重打了個噴嚏。
「呼,好冷喔!」糟了,如果這時候不小心感冒受涼,一定又要被那個男人狠刮一頓了。
朱心語搔搔臉頰,心想,她還是折回餐廳拿外套穿上好了,她可不想又被那個霸道的男人逮著機會對她說教呢!
不一會兒,她返回了餐廳的包廂,正想敲門,便聽見羅國安又在裡頭高聲說話,站在包廂外也能清楚聽見那傢伙高分貝的嗓音。
「我說展勳兄,這一回你可真是揚眉吐氣了!不但在事業上有了一番作為,連企盼已久的佳人也讓你給抱回來了。」
羅國安連珠炮似的,接著以酸溜溜的口吻大刺刺地抱怨。
「為什麼老天爺那麼不公平啊?一樣的名校、一樣的科系、一樣的優秀成績,憑什麼你紀展勳就可以幹上總經理,而我都三十好幾了,連老婆都不敢討,就怕我一個月三萬不到的薪水養不活不了一個家……」說著、說著,他竟然放聲大哭。
接著,包廂裡旋即傳來一陣杯盤碰撞的嘈雜聲,隨之而起的是另一道勸阻的嗓音。
「阿肥,你已經喝醉,不能再喝了!」說話的是紀展勳。
「胡說,我清醒得很!我偏要喝,不喝我鬱悶呀!」羅國安仍不斷地咆哮著,「以前你不也這樣,被朱心語當面拒絕的時候也是大醉一場,還發下重誓,說你哪怕是用一輩子的時間,也絕對要得到那個曾經狠狠傷了你的心的女人,然後在完全佔有她之後,就要像甩鼻涕一樣狠狠將她甩了,讓她也嘗嘗當年你所承受過的痛苦滋味?」
「羅國安,你鬧夠了沒有!」再也聽不下去的紀展勳怒聲斥喝了句。
但羅國安仍醉言醉語,滔滔不絕地嚷嚷著。
「我說那個……紀總啊,您隱忍了這麼多年,又刻意接近朱心語,與她在同一間公司共事了三年,好不容易將她手到擒來了,怎麼還不見你實踐以前發下的重誓,將她狠狠玩弄一番之後再拋棄呢?」羅國安雙眼泛紅,醉醺醺的又嘲諷道:「難道你心軟了,捨不得了,真的想讓她變成名副其實的紀大嫂?」
「羅國安,你再廢話一句,信不信我會打斷你的鼻樑?」身為聚會發起人與餐廳老闆,孟揚認為自己有責任讓那個不斷以言語挑釁老友的醉鬼閉上嘴。
接著,孟揚試著替老同學向同樣也是好友的紀展勳解釋。
「我發誓,他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這傢伙啊,大概是前一陣子剛被公司裁員,加上長年投資的股票又全被套牢,一時心情鬱悶才……」
這時,包廂的門猛地被打開。
「我瞭解。」紀展勳點點頭,給了孟揚一個安心的微笑,「我不會跟他計較的,這傢伙大概真的是喝茫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不以為意的又道:「這樣吧,我先送他回去好了,你們繼續……」
正準備扛起喝得爛醉的羅國安時,紀展勳眸光一瞥,錯愕地發現門外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且似乎已經在那兒駐足多時了。
「心語?」
紀展勳帶著詫異的聲音穿透了朱心語仍處於震驚狀態的意識,她愣愣的抬眸看向他。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已經……離開了嗎?」見到她臉上的表情,他心裡已有數,眼中不自覺流露出心慌,宛如被人突然掐住脖子,嗓音瞬間繃得死緊。
朱心語看起來就像只嚇壞的兔子,一臉蒼白如雪,雙眸更是有些散渙,愣愣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彷彿被閃電擊中了一般。
這一幕讓紀展勳的心扭緊了,緊繃著嗓子低喚她一聲,「心語,你還好嗎?」
她緩緩回過神來,然後機械式地彎起嘴角,朝他綻開一抹笑容。
「你現在一定很得意,是不是?」她一字一頓,聲音因哽咽而顯得有些沙啞,「把我這樣一個醜小鴨似的女人玩弄在掌心裡,你覺得很有趣,是嗎?」
聞言,紀展勳臉上的肌肉一下子繃得緊緊的,心痛苦的糾結,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小女人居然無視於過去他的付出,真的把他當成卑鄙小人看待。
「聽我說,你誤會了……」他想為自己好好解釋一番,她卻像躲避毒蛇似的避開他伸來的大掌。
「別碰我!」朱心語退了一步,視線也瞬間變得模糊。
天啊,她根本就是個少根筋的笨蛋,簡直是蠢到家了!
早知道他是個身邊不乏美女追逐的青年才俊,她卻還是深陷在他刻意編織的情網裡,像個花癡一樣被騙得團團轉,還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真愛。
這個男人,根本是撒旦派來的!
「我真不敢相信,就因為我當年無心的拒絕,你就與人訂下這樣殘酷又過分的賭注,好來報復我嗎?」她搖頭苦笑了下,不敢置信的問:「花了整整十年的時間,只為了用來報復一個女人,紀展勳,你會不會也太大費周章了?」
事實上,他只要一句話,就足以讓她墜入無邊地獄,根本不必長時間忍受她,還得故作深情地與她交往。
只見他的雙眸充盈著混亂與痛苦,所受的挫折似乎並不亞於她,但她完全不再給他傷害她的機會,冷冷地又開口。
「別期待我還會像個笨蛋一樣被你耍弄在股掌之間,這樣的報復已經足夠了,我不想再繼續下去。」朱心語一臉寒霜地瞪著他,語氣冷然地道:「一切都結束了。」
話落,她像逃難一般奔出餐廳,隨意攔下一輛汁程車,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當紀展勳愣愣地從她那句分手宣言中反應過來時,載著她的計程車也已經駛遠了。
一直以為只有感冒會傳染,想不到就連失戀也會傳染,明明是要去安慰失戀的徐嘉嘉,結果倒好,現在她連自己的眼淚也管不住了……
當朱心語終於逃回自己的小窩後,靠在緊閉的大門上,久久無法移動身子。
紀展勳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
他明明知道,在感情這條路上她走得比一般人都還要跌跌撞撞,為什麼他偏偏還要來推她一把?把她所有還想愛人的心全都推入了萬丈深淵……
令她更心碎的是,她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拿感情當兒戲的男人?
良久,朱心語仍然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她並沒有開燈,因為眼前一片幽黑,正是她目前心情最佳的寫照,同時她也深深懷疑,往後她的生命中,是否還能再見到一絲曙光?
苦澀的輕歎了口氣,當她準備走向浴室的時候,公寓外突然轉來一道尖銳的煞車聲,尤其車門在被甩上時的巨大碰撞聲,瞬間震撼了這個寧靜的社區。
朱心語緊張地等待著,直覺告訴她,來人一定是紀展勳,但今晚她再也沒有勇氣和心力與他繼續糾纏了。
果不其然,在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後,她家的門忽地砰砰地響起,每一聲都像敲在她的心上,使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心語,你開門。」紀展勳的聲音響起。
聽見門外他的呼喚,朱心語保護似的環抱著自己顫抖的身子,脆弱地靠在牆角,把自己縮進陰影中,並暗自祈禱,他會以為她還沒回家,然後自討沒趣的自行離去。
但紀展勳遠比她想像中還要固執萬倍,因為門上的拍打聲依然持續著。
「心語,我求求你,請你開門好嗎?別躲著我,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我不要這樣莫名其妙的被犧牲,我愛你啊!」
她太沉溺於悲傷的情緒中了,因此並沒有聽出他語氣中的恐懼與絕望,只是不斷喃喃自語著,「走開,不要再來干擾我平靜的生活,我認輸了……我不想再耗下去了,拜託你趕快離開……」
「心語,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聽我解釋?難道我在你的眼中是那麼一文不值嗎?」紀展勳試著跟她解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你今天聽到的那些都已經是大學時的陳年往事了,我從沒把它當作一回事,當然也從未打算那麼做!」
「是啊。」她冷冷的回應,「就像你在踐踏我的心時,你也從沒把它當作一回事!」
「心語,你現在要打我、罵我都可以,我只求你先聽我解釋,好嗎?」
他的五官幾乎扭成一團,她的話徹底打擊了他,儘管如此,他仍不願輕易放棄這段他好不容易盼來的愛情。
但深夜裡這樣的呼喊聲已影響了鄰居的安寧。
「喂,這位先生。」這時,隔壁的陳太太出來抗議了。「你再吵下去,我就要叫警察了。」
「這位大嬸。」紀展勳的聲音因為著急與惱怒而顯得略微不悅,「請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0K?」
「你在這裡鬼吼鬼叫,擾亂住戶的安寧,就是我的事!」陳太太不甘示弱的回嘴,「我不知道你是喝多了還是怎麼樣,但是你再這樣……」
「我只是想跟我的女朋友談話。」紀展勳咬牙切齒地解釋。
「但她不想跟你談啊!」陳太太立刻又警告道:「如果你再大叫大嚷的話,我就打電話叫警察!」
說完,她便把門砰一聲關上。
「該死……」
隔著一道門,朱心語可以聽見紀展勳氣餒的咒罵聲,不過令她安心的是,他終於決定放棄了。
她感覺他在門外徘佪了一會兒,接著透過門縫低聲對她傾吐了一席話後,轉身離開了她家大門。
噙著淚水,隱約聽見窗外一陣發動引擎、汽車駛離的聲音後,她愣愣地注視著面前的牆照,同時感到某種深切的痛苦佔據了她,讓她的心臟不斷緊縮,就快透不過氣來。
許久之後,朱心語終於重重地喘息,卻吞下了更多梗在喉嚨裡的苦澀。
他說,如果她已經厭倦了這段感情,他不介意讓兩人暫時分開一段日子,但他永遠也不會放棄她。
他說,他已經用了整整十年的時間,只為等待她回頭看他一眼,若教他再花個十年等待她的原諒又如何?他甘之如飴。
他說,他早已把自己的幸福全都押注在她一個人身上,如果這輩子不能擁有她,那麼今生他再也不需要愛情了……
為什麼……他還能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哽咽地問著四周的寂靜與幽暗,朱心語內心充滿了哀傷,卻無法替他找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他不是已經達到目的了?不是已經成功報復她了嗎?為什麼還要用那麼深情的話蠱惑她?就讓她痛痛快快的怨恨著他不是很好嗎?
她又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一旦痛過了、哭過了,她一定會把他忘得一乾二淨的……
步履沉重的走向床鋪,虛軟無力地癱軟在床上後,朱心語的自制力終於全盤崩潰。
她深深哀悼著今晚她所失去的戀情,也哀悼著她為紀展勳所付出的一切,包括她的心、她原本擁有的寧靜,以及她僅存的靈魂。
彷彿墜入一場永遠都無法轉醒的惡夢,她極力想要甩開紀展勳在她腦海中的影像,他卻徹夜如影隨形地佔據著她的心房,遲遲不肯離去。
今晚,她大概要失眠了……
朱心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這一晚的。
只知道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時,晨光已經從窗外透了進來,照亮了週遭,也暖暖地籠罩著她。
一開始,她有些困惑,自己怎麼連衣服都沒換就倒在床上睡著,只是當她伸著懶腰,企圖活動筋骨時,昨夜的一切又回到了她的記憶裡。
她被甩了。
喔,不,應該說是,她與紀展勳決定協議分手了……
緊抿著唇,朱心語不讓自己再被憂傷擊潰,因為她無意再溫習昨夜的無助感,也不願再沉溺在於事無補的自憐中。
僵硬地從床上起身,她就像個老嫗般,慢慢地踱進浴室。
在鏡子中赫然望見憔悴的自己時,朱心語足足呆愣了一分多鐘。
她簡直不敢相信,鏡中這個一頭亂髮、妝容全毀、臉色蒼白、兩眼浮腫且神情憔悴的女人,竟是一向自信十足的自己。
想起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她眼眶一熱,鼻頭又紅了起來。
「不要哭了!朱心語,難道你一點骨氣都沒有了嗎?」她哽咽地對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對啊,你是被男人愚弄了,這又有什麼了不起?反正你以前也不是沒有過被拋棄的經驗,難過個什麼勁兒呀?」
當她笑著說出「拋棄」兩個字時,心卻像被狠狠怞了一下,突然覺得好氣好氣,氣自己的天真,也氣紀展勳的欺騙。
由於這股突如其來的怒氣,她不聽話的淚水終於止住了,腰桿也挺直了,深吸了一口氣,她告訴自己,過去的已經過去,她不要再為那個男人白白浪費眼淚,而是該好好的想一想,現在的她準備用什麼樣的面貌面對紀展勳。
至少在分手後的第一天,她絕不能讓那個混帳男人看出她已經是一副輸家的模樣!
思及此,朱心語慍怒地打開水龍頭,讓溫熱的水沖刷她一身的憔悴。
當她換好衣服,為自己化了個有精神的妝之後,怒氣也已經消了大半,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麻木與空虛感。
她窩囊的發現,自己還愛著紀展勳,更令她不安的是,這份感情並沒有因為他對她的愚弄而稍減。
沉思了良久,朱心語還是選擇了逃避,她想逃得遠遠的,直到她能心平氣和地把這段感情完全放下,並且將他影子趕出她的腦海為止。
於是她打了一通電話給Anna。
Anna是她在工作上最得力的左右手,是個機靈的女孩,舉凡大小事交到她手上,總是處理得相當令人滿意,因此,她跟Anna交代了一下工作上的事,並表示自己要請三天的休假。
「三天?」Anna秀眉微蹙,以哀求的語氣道:「朱姐,你能不能請一天假就好?」
「有什麼問題嗎?」
電話那頭傳來Anna的抱怨,「問題可大了!今天早上總經理臨時接獲上頭的通知,已經出發到英國出差去了,整個總經理室空蕩蕩的,只剩下我小貓一隻,實在應付不來呀!」
朱心語眉心陡然一蹙,「你說,總經理到英國出差了?」
「是呀,聽說要去一個星期呢!」Anna又柔聲勸道:「朱姐,拜託啦!你還是別請假了,平日你在公司裡,我還能戰戰兢兢地應付,你要是不來坐鎮,我絕對沒辦法完成客戶的要求,到時萬一總經理怪罪下來,我就死定了啦!」
「好吧,我知道了。」雖然這個消息來得突然,但至少未來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她可以不必擔心自己必須面對與紀展勳碰面的尷尬。
這讓朱心語原本緊繃的心頓時放鬆不少。
七天,應該夠她遺忘他在她心中的百分之……零點五吧?
第十章
這天早晨,空氣清新,昨夜的一場驟雨,洗盡了過去幾天灰濛濛的天空,呈現出一片淡藍潔淨的景象。
早晨的陽光柔和而明亮,正透過窗子射進屋裡,將一家充滿田園風格的早餐店照得一片璀璨。
清晨,將近七點。
在同樣的時間,出現了同樣的身影,坐在同樣靠窗的位子,同樣點了一份可口的餐點與一杯咖啡。像
朱心語面前擺放的,是一份具有濃厚法國風味的早餐,看起來相當美味,尤其是可頌,飄散著剛出爐的淡淡麵包香,頗讓人食指大動,想大快朵頤一番。
這是紀展勳平日愛屹的早餐,連這間法式早餐店,也是他們倆過去每個週末固定前來拜訪的約會地點之一。
這裡有太多屬於他們的回憶,一點一滴都已經注入了她心底,並且生了根,發了芽,就算刻意想遺忘,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剷除紀展勳已然深植於她心底的影像……
七天過去了,他的身影仍然停在留在朱心語心中,完全沒有被抹去的痕跡,當初信誓旦旦地說要遺忘,如今卻完全相反,才幾日不見,她對他的思念竟是與日俱增,一天比一天更加無法忘懷。
呆坐在桌前,眼前那份美味的餐點一點也沒有被動過的跡象,只見她的雙眼茫然地盯著窗外,略顯憔悴的側影充滿了不快樂。
「這份早餐看起來挺可口的,你怎麼不吃呢?」
驀地,一道熟悉的嗓音在朱心語的面前響起,她像是受到震撼般,愣愣地往聲音來源的方向一瞧。
很快的,她的神情顯得一行些詫異。
「世、世齊?」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彷彿看出她眸中的疑懼,蘇世齊淺笑了下,道:「我恰巧與一位朋友約在這附近見面,由於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所以來這兒待一會兒。」
一改以往對她劍拔弩張的模樣,眼前的蘇世齊像是變了個人,顯得頗為斯文。
「我可以和你同桌嗎?」他尷尬地笑了笑,「這家早餐店生意挺好的,所有的位子好像都坐滿了。」
今天蘇世齊穿著一襲灰色大衣,大衣內則是一套簡裁得十分合身的筆挺西裝,此外,裡頭那件白包的襯衫與銀灰包斜紋領帶也搭配得恰到好處,讓他看來就像一位彬彬有禮的紳士。
她想,這兒人這麼多,就算他想找她麻煩,應該也沒有機會下手,因此並未太過擔心。
「你坐吧。」她微微一笑,緊繃的臉龐逐漸放鬆。
「謝謝。」點點頭,為了不引起她的反感,蘇世齊特地選擇在她對面的位子坐下。
待他落坐之後,她立刻恭維了一句。
「這套西裝很好看,很適合你。」
「看起來是還可以。」蘇世齊拉了一下領口,笑道:「至於舒適度,我實在不敢領教!」
她注視著他,感覺他全身洋溢著活力,眼眸中也少以往的冷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顯而易見的幸福感。
「你看起來似乎過得很不錯,是有什麼好消息了嗎?」雖然已與眼前的男人分手許久。但他臉上那藏不住的喜悅,她還是能夠輕易感覺得出來。
「我果然什麼也瞞不了你,你還是那麼容易就把我一眼看穿了。」唇角輕揚,蘇世齊的臉上浮現淺淺的笑意,直言道:「是的,我就要結婚了,我的未婚妻是個美籍華僑,婚後我準備與她一同定居美國。」
聞言,朱心語微笑給予祝福,「那麼,我就在這裡先恭喜你一聲了,新郎倌。」
「心語,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完全沒有變,總是這麼大度,不記恨、不記仇。永遠為別人著想。」
蘇世齊笑了笑,又道:「儘管我們過去曾經分分合合多次,但我最欣賞的,還是我們最後一次分手時你決心離開的模樣。」
「世齊,其實我對你……」
「你什麼都不必再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尷尬地打斷她的話,不想讓自己更加自慚形穢。
「對於當初我是怎麼一手毀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心裡很清楚。」
他輕快的語氣中藏著一絲苦澀,以前刻意傷害她的那些惡毒的話、粗暴的行為以及瘋狂的舉措,又從他腦海深處再一次浮起,直撻伐著他。
「我必須承認,過去的我的確是個失敗的情人,不過,那位紀總經理,他對你倒是挺有心的呢!若不是那天他對我說了一席話,我也不會這麼乾脆,逼自己忘掉過去,對你徹底死心。」蘇世齊回想著道,突然,他接著笑問:「你想不想知道,那一天他究竟對我說了些什麼?」
朱心語微微一笑,沉默的聽著。
「他告訴我,每個女人都曾經是個天使,當她愛上一個男人時,便會折斷翅膀墜落人間變成凡人,所以無論怎麼樣,都請不要辜負那個曾經拿出真心待你的女人,因為她已沒有翅膀能再變回原來的天使。」
說到這裡,蘇世齊一臉愧疚的歎息。
「我必須承認,他真的很會說話,而且他說得一點也沒錯,以前是我太不懂得珍惜了,才讓你受這麼多折磨,真的很對不起。」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她搖搖頭,釋懷的笑道:「我早就忘了,你也不必繼續放在心上。」
像是解開了束縛一般,蘇世齊頭一回覺得心上的重擔輕了一些,讓他可以像個老朋友一般跟她說話。
「對了,你跟他……那個紀總經理,他應該向你求婚了吧?我的意思是,以前你不是老說著,希望在三十歲以前結婚當媽媽嗎?」
說到這裡,他發現她的臉色瞬間一沉,看起來像是經過一場打擊似的。
「怎麼了?」蘇世齊執起她一隻手,將她冰涼的小手握在溫熱的大掌中,頗為關心地問。
由於他並沒有加強手勁的意思,也並沒有太過逾矩的舉動,單純只是想安慰她,別無他意,所以朱心語也不覺得有把手怞回來的必要。
「我大概是受到詛咒了吧。」她自嘲的笑了笑,「我的人生應該跟愛情無緣。」
「你們吵架了?」蘇世齊猜測道。
「不。」她淡淡的糾正,「不久前……我們分手了。」
聞言,蘇世齊滿臉震驚,然後不悅地問:「是因為他有別的女人?」
「不,他對感情很專一。」這也是她最迷戀他的一點。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們還要分開?」蘇世齊不禁替她感到可惜,「難道,你不怕這輩子再也遇不上那麼好的人了?」
聽著,朱心語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淡淡地把目光轉向別處,藉以掩飾眼裡痛苦的神色。
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的蘇世齊,忍不住輕歎了聲。
「雖然我不明白你與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心語,你千萬別學我,非等到失去了一切才後悔莫及。我不希望你像我這樣,因為不懂得如何表達心裡的愛意,總是只想著佔有,卻不懂得付出,最終親手摧毀了一份真摯的感情。」
蘇世齊溫和的嗓音帶著真誠的關懷。
「心語,聽我說,男人的心有時也是挺複雜的,偶爾也需要你小心的去解析、去探究。」他笑看著曾經愛過的女人,給她最後一句忠告,「直到這些日子以來,我才知道,其實幸福是有秘訣的,只要事先知道這一點,不管飛到多遠、不管去到哪裡,都能得到幸福。」
「謝謝你,世齊。」儘管朱心語的笑容依然顯得有些勉強,但她還是深深感受到一絲暖意。
「今天你讓我明白了許多事,現在我腦子也清醒多了,我知道接下來自己該怎麼做。」
「那麼,就祝你好運了。」見她又變得開朗起來,蘇世齊鬆了一口氣,道:「對了,婚後我會一直待在美國,臨走前,我可以跟你要一個最後的擁抱嗎?」
「別說什麼最後不最後,這樣太不吉利了。」她笑著糾正道,「不如說,這是慶祝我們拋開了過去的芥蒂,成為朋友的第一個擁抱。」
遠遠的,一雙顯得沉冷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令人心碎的一幕。
紀展勳看著她衝著那個男人笑、看著她主動的給那個男人大大的擁抱,他的心扭緊了,感到極為悲哀。
她那抹溫柔的笑容是他從未見過的,那麼坦然、那麼毫無防備,那麼令人喘不過氣來……
一直在不遠處觀看這,一切的紀展勳,覺得自己的心像是逐漸往下沉,眼前所見的情景令他無法喘息,當他感到胸口襲來一陣難忍的悶痛時,這才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繼續與他們待在同一個地方,忍受他們如此親暱的一幕。
紀展勳猛地起身,頭也不到地衝出店門,茫然地走在街頭,感覺天空突然變得和他的心情一樣黯然……
朱心語今天穿得很簡單,深藍色的荷葉裙,珍珠領緞面上衣,腰間束了一條寬腰帶,不但清爽高雅,而且和她的氣質也很相配。
今天是紀展勳出差回國後的上班日,因此她比平常還早了半個小時來到公司,並且有意無意的在大廳櫃檯前徘徊。
「朱姐,你今天怎麼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抬起頭來,徐嘉嘉一雙疑惑的眸子瞅著不斷在櫃檯前晃來晃去的女人。
聞言,朱心語愣了一下,唇角不自然地扯開一抹微笑,「呃,我……我有嗎?」
「沒有嗎?」都快一個小時了,就看見她一臉忐忑地在櫃檯前閒晃,地毯都幾乎被她不停踱步的腳踩禿了。
「朱姐,你是不是在等人啊?是今天公司有大客戶來訪,所以你……」
話尚未落盡,只見徐嘉嘉原本傭懶的嗓音隨即揚高了八度,一臉精神抖擻的朝大門口笑喊。
「總經理,你可終於回來了!出差還順利嗎?」
相較於徐嘉嘉一臉雀躍,朱心語卻像是瞬間化為石頭般,好半晌沒敢將身子轉過來。
「嗯,很順利。對了,公司裡沒什麼事吧?」
紀展勳低沉的嗓音在身後揚起,前面的那一聲「嗯,很順利」明顯是對徐嘉嘉說的,至於後頭那句問話……
是對她說的嗎?
由於朱心語遲遲沒有回應,舉止也相當反常,就這麼傻愣愣地站著,連看也不看紀展勳一眼,讓徐嘉嘉忍不住皺起眉頭,悄聲提醒了她一句。
「朱姐,總經理在問你話耶!」她這樣不看人家也不回答是想怎樣?等著被總經理炒魷魚啊?
心臟沉重的跳動著,腎上腺素也已經隨著她的血液奔流,朱心語暗暗告訴自己,別再自欺欺人了!
就算兩人已經分手了又怎樣?他還是她的上司,她還是必須盡心盡力的為他工作。
況且,她在工作上一向表現得很好,事實上,應該是公司裡最好的,她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思及此,她緩緩的轉過身來,並強逼自己揚起一抹微笑,「請問總經理是在跟我說話嗎?」
紀展勳聽得出她是故作輕快,也感覺到她的強裝鎮定,於是他沒有擺臉色,也沒有故意端起主管的架子,而是以半開玩笑的回答。
「不然呢?」他的笑容完全沒有一絲溫度,語氣卻仍保持得相當溫和,「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的特助應該還是你吧?」
「是。」朱心語輕應了聲,主動迎上他的目光,正要開口跟他報告上星期公司營運的狀況,但他卻很快地將眸光移開。
「先整理一份匯報給我吧,下班前放在我辦公桌上,我自己會看。」淡淡地丟下一句,他甚至沒有等她回話,便橫過她筆直的離去。
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走遠,朱心語黯然的垂下頭,不禁在心中淺歎了聲,低聲咒罵著自己,都到這個地步了,她到底還想要挽回些什麼?
想起幾天前,自知闖下大禍的羅國安跟她解釋了一切,說那天全都是因為他喝多了,加上找工作又四處碰壁,才會在心情極度不佳的情況下胡言亂語,請她別當真。
學長的話還言猶在耳,從他急切的語氣中,她看得出兩個男人之間深厚的友誼,也看出他對紀展勳的品行與人格百分之百的信任。
而她,這個與他最親密的情人,卻只是聽了別人幾句醉言醉語,便相信他就是這樣一個卑鄙小人,把他過去種種的好全部抹殺,甚至固執地將他拒於門外。
思及此,朱心語疲憊的眨了眨眼,微微苦笑,心想,看來未來她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捧著一份厚厚的文件夾,朱心語懸著一顆心,前往總經理辦公室。
走著、走著,她的心跳也漸漸加速,腦袋裡也開始不斷跳出許許多多問號。
這是他們分手後第一次單獨相處,他會跟她說什麼呢?還是……他根本沒想過要在公司裡處理他跟她的私事?
當朱心語踏進總經理辦公室,只見紀展勳坐在辦公桌後頭,似乎正很專心地看著面前的一份文件。
「總經理,這是你要的匯報。」
「嗯。」他抬起眸來看了她一眼,「坐吧。」
取過她手中的文件夾,他的下巴朝沙發一努,接著開始看著手中的文件,沒有再多看她一眼。
就這樣,偌大的辦公室內,只聞一陣紙張沙沙翻動的聲音,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經過一段冗長的時間後,紀展勳抬眸望向她,平板地道:「你給我的這份業績報告與當初公司所預期的數字相差甚巨,尤其是這一季的業績,整個往下掉了百分之八,這是個警訊,你身為業務部主管,我希望你可以提出有效的止血方案,以預防業績繼續往下降。」
原來他要跟她說的……是這個?
對於橫隔在兩人之間的問題,他非但隻字不提,更是連一點討論的意思也沒有,讓她心中彷彿栽了個大跟頭。
既然他只願意跟她談論公事,那她只有就事論事,不客氣的回嘴了。
「總經理,對於追求不切實際的盈利評估,本來就會對任何一家公司的整個體質造成腐蝕效應,一味想當老大的結果,幾乎等於為公司簽下了失敗保證書。依我看來,持續保持績優,遠比每年都爭第一、成為業界龍頭重要得多。」
朱心語面色嚴肅地與他交談著,極力使自己的分析合理而冷靜,完全不帶一絲私人感情。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那麼會說話。」
「彼此彼此。」在他略顯訝異的目光注視之下,她試著緩和激烈的口吻,「如果總經理沒有其他的吩咐,我想先下班了。」
「等一等。」他喚住她。
「總經理還有事?」朱心語緩緩轉過身,刻意武裝起自己,盡力保持平穩的聲音。
紀展勳拉開一旁的怞屜,取出一串鑰匙。
那是她住處的大門鑰匙,是在他們交往的第三個月,她特地送給他的神秘禮物。
但這串鑰匙從來沒有真正派上過用場,因為過去的幾個月裡,他們幾乎形影,那串新鑰匙便理所當然地成了備份鑰匙,一直由他保管著。
「我想,我已經沒有資格繼續保留這串鑰匙了。」紀展勳深吸一口氣,平穩了一下心緒,將手中的鑰匙遞還給她,道:「現在是該物歸原主了。」
他的話像是穿鑿了朱心語的心,當她從他眸中看到冷淡如冰的目光時,她才驟然領悟到一件事實,他已經準備放棄這段感情了。
深深地吐了口氣,紀展勳頓了一會兒,然後打破沉默。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或許你是對的,當兩個人在一起,只靠愛情來維繫是不夠的。」從她的臉上收回依戀的目光,他長歎一口氣,其中參雜著無奈與痛苦,「如果我們永遠都無法填平彼此之間的鴻溝,也許再繼續下去,也只會為彼此帶來無盡的痛苦。」
「所以……我們真的結束了?」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想起她與蘇世齊相擁的那一幕,紀展勳平淡的口吻中帶著一絲怨怒,暗諷道:「對你而言,我不過是你用來消遣、解悶玩具,就算沒有了我,對你來說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你就甩了我?」
「你又何必如此自貶身價?」他的笑容裡有著一絲冷漠、哀傷和苦澀,「反正你的心從來也沒有停留在我身上過,不是嗎?」
他這般戲謔般的語氣,讓朱心語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
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不再喜歡她了,那些他曾經承諾過她的話,現在也全都不算數了,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這句話反覆地敲在她心頭上,敲得她眼前發昏,四肢冰涼。她不明白,原本還對她充滿情意的他,為何會在短短的時間內對她心冷至此,判若兩人?
滿滿的虛空、痛楚、茫然在她心中激盪著,但也在下一瞬間變成了氣憤、怨慰與自責。
早該知道幸福只存在她的想像中,她怎麼會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在他身上找到真愛、找到幸福?
她根本不該愛上紀展勳的,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好吧。」爽快地接過他手中的鑰匙,朱心語點點頭,視線投向別處,藉以掩飾眼裡痛苦的神情。「如果你堅持如此,我也不反對。」
就這麼散了吧!他門的個性都太強了,誰也不肯輕易妥協,兩人如果真的在一起,必然會使雙方都受到傷害。
可是,此刻她的心情為何會如此低落?在她胸中亂成一團的感覺,又是什麼呢?
只可惜,現在她已無力再一一追究了……
壓抑著內心極度的哀傷,朱心語讓淚水郁藏在心底,感覺渾身極為疲倦,她知道自己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否則她一定會隨時在他的面前崩潰。
當她不帶一絲遲疑的腳步轉身離開時,紀展勳心中忽感一陣帳然,而在她關上門的那一剎那,他卸下了一再武裝的防備,無助地一手掩著臉,倒在椅子上。
此刻,窗外開始下雨,而他彷彿被世界阻擋在這扇窗子裡,讓他只能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心跳,以及那不斷在他胸中蔓延的痛楚……
尾聲
幽暗的KTV中,不斷傳來一陣陣極富殺傷力的歌聲,其聲忽而一聲高,忽而一聲低,如泣如訴,充滿了濃濃的哀怨。
「山盟海誓,咱兩人有咒詛,為怎樣你偏偏來變卦?我想來曉,你那會這虛華,欺騙了我,刺激著我……石頭會爛,請你愛相信我,最後的結果還是無較詛,疑心下驚酒厚,狠狠一嘴飲乎干,上好醉死勿擱活……」
猛然聽見最後一句歌詞還被唱到嚴重走音,終於有人聽不下去,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天啊,這家KTV的隔音效果未免也太差了吧?再說現在還有人唱這麼「復古」的歌喔?」
「唱老歌是無所謂,但老是像唱片跳針似的不斷唱著這首歌,真是讓人受不了。
這時,隔壁的包廂又傳來了破鑼嗓子般的歌聲。
「啊……我無醉我無醉無醉,請你不免同情我,酒若入喉,痛入心肝!傷心的傷心的我,心情無人會知影,只有燒酒瞭解我……」
聽到這裡,在座的其中某個人聽出了一絲端倪,頗為玩味的說:「咦,你們仔細聽,這聲音聽起來挺像咱們公司裡的女教官。」
「你是指業務部那位大嬸級的『剩女』?」那個終年乏人問津,嚴重滯銷,永遠嫁不掉的女人?
「聽起來真的挺像的耶!」一個故意將耳朵貼在牆上的傢伙,一臉訕笑的道:「尤其是鬼吼鬼叫那一段,跟女教官乎日在辦公室裡發威時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哩!」搞不好真的是她喔!
「女教官?大嬸級的『剩女』?」一道輕柔的軟嗓揚起,微透著一絲好奇的問:「你們說的是什麼人呀?」用這樣的形容詞會不會也太污辱人了點?
說話的,是剛從學校畢業,遠從台南北上前來投靠哥哥,準備開始自食其力的社會新鮮人,紀筱熙。
微皺了一下眉,她收起始終保持的微笑表情,問道:「那個……女教官,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嗎?」
「何止?」只見某個碎嘴的人靠了過來,喳呼著道:「筱熙妹妹,你才剛來,有很多所秘辛你還不知道,總而言之,未來你在公司裡必須特別注意一個叫朱心語的女人,她是我們公司業務部門的主管,個性一向孤傲自負,聽說都三十幾歲了,卻連個男朋友也沒有,好像還是個處女……」
「你們有完沒完?」
驟然,一道具有十足權威的嗓音揚起,光是低沉、威脅的聲調,就足以震懾住現場的任何一個人。
「我不記得今天是來參與一場批鬥大會的,你們的交談令我感到相當刺耳。」沉著一張俊臉,紀展勳一席冷冷的話,幾乎把大夥兒嚇得魂飛魄散。
他突如其來的嚴厲語氣,令一旁的紀筱熙大吃一驚,她很快地抬起頭來,看向她那個從不隨便發脾氣的唯一胞兄。
「哥,你怎麼了?」幹嘛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呀?
「是啊,總經理,大夥兒也只是隨意談笑罷了,並沒有別的意思。」
眼見一把無名火已經熊熊燃起,雖然起火點不明,但為了明哲保身,原本不斷議論是非的一群傢伙全都紛紛閉上嘴,極力緩和包廂內瞬間變得僵凝的氣氛。
看見一張張對他又驚又懼的臉,紀展勳知道自己是反應過度了,但儘管他與朱心語已經分開有一段時間了,他還是見不得別人說她一句不是。
因為,這種無力保護她的挫折感會不斷在他心中撥酵。
「我覺得有點累了,今晚的慶功宴我會買單的,你們好好玩吧。」他改以平緩的口吻說著,嗓音低沉而疲倦。
這讓始終默默觀察著他的紀筱熙不禁感到一絲疑惑,不明白一向沉穩冷靜的哥哥為何會有如此反常的舉措。
「那我也離開好了。」她笑道:「反正我今天才第一天到公司報到,這場慶功宴本來就沒有我的份,就不好繼續打擾羅!」
於是,紀家兄妹一同離開包廂,往櫃檯的方向走去。
當紀展勳正準備付帳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入他的眼中。
「請問三一0包廂在哪裡?」徐嘉嘉神色有些慌張的來到櫃檯前,急急忙忙問著服務生。
「嘉嘉?」紀展勳見到她後略感訝異,問道:「今天下班的時候,你不是說想趁著周休二日去墾丁度假嗎?」
「總經理?」猛一抬頭,看見是紀展勳,徐嘉嘉立刻揚起一抹苦笑,解釋道:「我是臨時接到朱姐的電話,因為不太放心,於是取消了度假,一路找來的。」頓了頓,她又道:「我在電話中聽見朱姐似乎已經喝得爛醉如泥了,我怕她繼續喝下去會出事,所以一接到電話就立刻趕過來。」
聽完,紀展勳臉色一僵,心裡已有數的他,陡然一個旋身,快步往公司同仁們聚會的隔壁包廂走去。
當大門被打開的那一剎那,他永遠不會忘記眼前所見到的驚人景象。
「筱熙,今晚你一個人待在家可以嗎?」
一手握緊方向盤,紀展勳一面觀察著路況,一面與手機那頭的妹妹說話。
「有什麼不可以?」她都已經二十四歲了耶!「與其考量我一個人待在家裡安不安全,我倒是挺擔心你能不能一個人搞定剛剛那個女人。」
想起剛才混亂的一幕,紀筱熙不禁莞爾。怎麼也想不到,哥哥會在看見一個醉倒在地上的女子時,便誤以為她已經休克,當場心急的想替對方做人工呼吸,卻……
由那一幕太過於慘烈,不是一般人可以鎮定的欣賞完的,因此她放棄了直擊的機會,但聽見哥哥爆出一連串如雷般的咆哮聲時,她大概猜得出來,那個女人對他做了什麼好事。
這時,電話的另一頭又傳來女子吵鬧的聲音。
「紀展勳,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以為沒有了你,我的世界就天崩地裂了嗎?嘔——我才沒有這麼……嘔——窩囊……嘔——」
緊接著是紀展勳驚慌失措的破口大罵。
「笨蛋,別抓我的頭髮!該死的,你扯我的褲子想做什麼?朱心語,我警告你別亂來喔,你敢吐在這裡給我試試看……啊——」
聽見那一串有如雞飛狗跳的聲音,為了不增加哥哥行車安全的負擔,紀筱熙決定趕緊收線。
「哥,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究竟對人家做了什麼,害得人家喝得這麼醉,還在看見你的時候當場哭得浙瀝嘩啦,但是,個人造業個人擔,你今晚就好好照顧我那未來的嫂子吧,不必擔心我了,明天我們在公司碰面羅。」
匆匆與妹妹講完電話之後,紀展勳一臉鐵青的瞪著身旁的醉鬼,道:「你若想罵我,就先一次吐個乾淨再罵,別一邊罵一邊吐,我就在這兒,不會跑掉!」
「你還消遣我?」朱心語一聽,更是急怒攻心地思索著更殘酷的字眼來對付他。
「我朱心語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當初怎麼會瞎了眼,愛上你這,沒心沒肺的壞傢伙!」
「我沒心沒肺?」無端受氣,他反唇相稽,立刻回敬了一句,「是誰先腳踏兩條船?」
咦,他那怨怒的指責語氣,擺明了就是……
「你懷疑我劈腿?」
「我用不著懷疑!」紀展勳低聲詛咒了一聲,覺得沮喪又絕望。「我都已經親眼目睹你跟別的男人卿卿我我了。」
「喔,是嗎?」她駁斥蓿,帶著質問的語氣道:「什麼時候?什麼地點?跟什麼人?你說啊!你說啊!」
「你還想否認?」他嚴酷地問:「那你告訴我,某個星期日早上,你和誰碰過面?」
聞言,朱心語愣了一會兒,一時竟然無話可答。
「想起來了?」瞧她那副心虛的樣子,教紀展勳看了就有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就算想偷吃,也要懂得擦嘴啊!」
那一天,他才剛下飛機,興匆匆的拿著從國外帶回來的求和禮物,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怎知就是這麼巧,讓他在無意間撞見她與那個姓蘇的傢伙一同親密的用餐,席間兩人看似親暱熱絡,非但如此,她還大方的讓對方握著她的手,而真正教他氣結的是,她竟主動對那個男人投懷送抱!
「原來……我和蘇世齊碰面的那一天,你已經回來了?」過了似乎有一世紀那麼久,她才重拾她的聲音。「你來找過我?」
「很不湊巧吧?」紀展勳冷冷的一笑,「差一點就破壞你們的好事了,是嗎?」
聽到這裡,朱心語也酒醒了大半,腦子裡慢慢理出一些頭緒。
紀展勳以為她與前一段感情至今依然還未畫下休止符,以為她還是無法拋開對蘇世齊的眷戀,因此當那一天他撞見了她與蘇世齊盡釋前嫌的那一幕時,自然感到相當不是滋味,認為自己被愚弄了。
「我沒有斯德哥爾摩症侯群。」她說得一臉正經。
他卻聽得一頭霧水。「你說……什麼症候群?」
「我沒有自虐與被強迫方面的病症。」朱心語搖頭歎道:「那一天我與世齊只是偶遇,他也為他曾經做過的許多傷害我的事鄭重的向我道歉,希望我們之間還可以是朋友。」
隨著她乎緩地、鉅細靡遺地娓娓道來時,車子也已經駛抵她居住的公寓外,於是她自行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紀展勳卻在這一瞬間拉住了她,不讓她離開。
瞥了一眼他還緊抓著她不放的大手,朱心語以挑釁的口吻問:「紀總經理,請問您還有何指教?」
「那你怎麼說?」他一雙銳利的眸子直視著她,又問:「難道你還想和那個跟垃圾一樣的男人繼續當朋友?」
「冤家宜解不宜結。」故意不理會他那一臉寒霜的表情,朱心語以堅定的語氣為前任情人澄清道:「況且,世齊已經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也紳士多了,他會是個很好的朋友。」
「那才真的有鬼!」紀展勳冷哼一聲,口氣十分不以為然,「我根本不相信那個姓蘇的傢伙對你已經沒有任何企圖,他絕對不是那種會笑著祝福前任女友的男人。」
那個傢伙擺明了就是要把心語再度從他身邊搶走,讓他眼睜睜看著她再繼續當那個男人的所有物!
「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世齊才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卑鄙,而且他就快要結婚了,婚後將長居海外,未來我跟他碰面的機會微乎其微。」話落,她有意澆他一盆冷水,「現在,你可以把手放開了嗎,審判長?」
紀展勳依言放開了她,當她下車之後,他也跟著離開車子,隨著她一同上樓。
「你跟著我做什麼?」瞪著身後窮追不捨的男人,她沒好氣的問。
「我都被你『糟蹋』成這樣了,你不必提供浴室讓我清洗一下嗎?」好歹他也安全送她回家耶!
看他一身狼狽,朱心語自知理虧,只好放行讓他進屋。
由於當初兩人分手得突然,因此她這兒還留有一些他尚不及帶走的乾淨衣褲,剛好可以讓他換上。
「我沒想到你還留著我的衣服。」遞給她一杯咖啡,紀展勳頗為訝異的說。「我以為你會丟了它們,眼不見為淨。」
「還好我沒丟了它們。」她才不要看著已經分手的男友渾身上不只圍著一條浴巾,光不溜丟地在她的家裡亂晃。「你的衣服我已經拿去洗了,因為需要烘乾,還要再等一下。」
「嗯,我可以等。」
就像他們熱戀的時候一樣,她會主動幫他洗髒衣服,而他則會煮三亞香濃的咖啡回報她。
只是,這回他煮的咖啡似乎苦澀了些。朱心語在淺啜了一口之後,便放下杯子蹙起眉。
「時間已經很晚了,你不用回去陪她嗎?」
「什麼她?那是誰?」
「我雖然喝醉了,但還不到神智不清的地步。」想起剛剛他與那名同車的年輕女子互動親暱的模樣,她的心裡頗不是滋味,「既然一開始就喜歡那種年輕美眉,幹嘛還來招惹我這位大嬸?」
聽出她話裡濃濃的火藥味,紀展勳下怒反笑,眼神更為溫暖,而且閃現出一絲笑意。
「你吃醋了?」
「我、我為什麼要吃醋?」彷彿承認這個事實令她感到很尷尬,她立即駁斥道:「我沒有喪失記憶,我記得我們早就已經分手了。」
「有嗎?」紀展勳狀似無辜地問,開始大打迷糊仗,「我怎麼不記得我有說過要跟你分手這種話?」
「你……你想耍賴?」好個厚顏無恥、說話不負責任的壞男人!
「沒辦法,有些人對我而言就像不可或缺的空氣,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她的重要性。」一抹慵懶、性感的笑在他唇角揚起,讓他的面容變得無比吸引人。
「而你,就是我活下去最重要的憑借。」
此刻,他的聲音極為溫柔,眼神更是暖得醉人,但是……他幹嘛突然又對她講這些噁心巴拉的話啊?
「你是想繼續讓我吐在你身上嗎?」朱心語話中有刺地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惡不噁心呀?
對於她的嘲諷,他不以為忤,為了挽回幸福,就算是要他昧著良心說一些噁心死人不償命的情話,他也會說的。
「常聽人家說,喜歡是淡淡的愛,而愛是深深的喜歡,難道你對我不是這樣嗎?」他用眼神誘惑她,「如果你現在跟我求婚,我會答應喔!」
「紀展勳,你是不是腦殘了?」
一個男人開口要求女孩子主動求婚,這已經很令人不齒了,最教人氣結的是,他還要她跟已分手的前任男友求婚?
「你……你這個男人,還要不要臉啊!」說出這樣的話,就連她都替他感到汗顏!
重點是,她於嘛被他牽著鼻子走,非得跟他求婚不可啊?
柳眉微揚,她竭力思索著足以產生殺傷力的字眼想對付他,這個時候,他卻像是變魔術般,從口袋裡取出一隻絨布盒,並對她說出極具震撼性的宣言。
「如果你覺得難為情,我向你求婚也可以。」紀展勳性感的唇揚起一抹微笑,「這枚求婚鑽戒是我很早以前就已經準備好的,和你分手後,我原本想將它扔掉的,以為這樣,我就可以輕易地將你從我的腦海中揮去,但是,這麼多年來,你早已經在我的心中生了根,怎麼也拔除不了了,若真的將你從我的心中趕出去,我也不再完整。」
其實,他很幸慶他們之間發生了這場誤會,若不是如此,他也不能更加確定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所以,心語,你可以原諒我之前的莽撞,答應嫁給我嗎?」他苦笑道:「身邊沒有你的日子,我成天就像個活死人,吃也不能好好吃,睡也不能好好睡,明明每天都可以在公司遇見,卻不能擁抱你,這樣的痛苦對我而言像是酷刑,很難熬啊!」
聽著他充滿深情的愛語,朱心語宛如置身夢境一般,又彷彿飄浮在雲端,一度以為自己還沒有灑醒。
她心裡一直有個聲音,讓她想要相信,他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並非只是玩笑。
這個男人,他是認真的,他是真的愛她!
「可是……你已經有別的女人了。」
想起今天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的主因,朱心語鼻子一酸,眼淚又冒了上來,哽咽地指控道:「我知道今天的那個女孩,我看過她,你的記事本裡還放著她的照片,你們……嗚……你們……」
「噓——別哭,那是你誤會我了。」
攤開雙臂,將哭紅了一雙眼睛,惹人憐愛的小女人擁入懷中,紀展勳忍不住笑歎了聲,在她耳邊低語。
「她姓紀,是我的親妹妹,紀筱熙。」他提醒道:「記得嗎?她是我們公司的新進員,今天第一天上班,我以為你已經注意到了。」
「咦?」朱心語愣愣地抬起頭,淚水仍在眼眶裡打轉。「真的嗎?」
「我從來不會對你說謊。」
話落,他看著她微張的小嘴,不等她回應,旋即狠狠地吻住她,以最熱烈、最激情的方式,把她所有的疑慮全都吻去。
一吻既畢,他將額頭輕輕抵著她的,真誠的嗓音訴說著情意。「就讓我們白首偕老,永遠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朱心語笑而不答,緩緩的將頭靠在他肩上後,小嘴裡輕語呢喃,使他必須俯下頭來,才能聽見她溫柔的回應。
「我,朱心語,選擇你紀展勳做我的丈夫。從今天開始,無論是好是壞,是貧是富,生病中或健康時都相依相偎,直到生命結束……」
註:文中的歌曲「酒後的心聲」,作詞者:童皓平
後記 綺綺
終於……終於又寫回我最愛的現代稿了。
闊別一年,再度寫回現代稿,其實一開始挺不適應的,在努力越過「古代稿慣用語句鬼打牆」的瓶頸之後,我總算又恢復現代人適用的語句,戰戰兢兢的完成這部作品。
這一次的作品與我之前所寫的現代愛情故事,在描述故事的手法與風格上應該會有一些些轉變,至少我是這麼認為啦,希望大家會喜歡羅!
另外,如同我曾經在部落格裡向大夥兒透露過的,《桃花桃花幾月開》這個故事裡,有部分的橋段與情節是真人真事改編的。
譬如女主角朱心語在高級餐廳發生的嚴重「意外」,還有男主角第一次與女主角愛愛,卻不幸慘遭踹下床的事件,都是真實的事。(紀大哥,我對不起你,你紅了。)
但最讓我大開眼界的,還是婚前的紀大嫂居然有搜集與研究情趣用品的癖好。
朱心語:我哪有搜集啦,就跟你說是人家送的。
綺綺:可是滿滿的一大箱耶,也太驚人了吧?
紀大哥在一旁猛點頭,同樣一臉狐疑。
朱心語:我也有想過要清掉啊,可是要怎麼清嘛?我們家大樓的管理委員會規定,家家戶戶都要做垃圾分類,像這種……(突然拿出一支造型逼真的「大只佬」)要怎麼分類啊?是可回收的塑膠類,還是一般垃圾?
紀大哥:會動的丟一般垃圾,不會動的就丟塑膠類。
朱心語:(轉身看向綺綺)是這樣分的嗎?
綺綺:挖……挖啊災!(臉紅心跳中)
朱心語:可是它們有些是全新的耶,連包裝都還沒拆,丟掉很浪費……
這時一旁的綺綺忍不住暗忖。大嫂啊,這不是你展現女性節儉美德的時候吧?
果不其然,為了保有男人最後一絲尊嚴,紀大哥說話了。
紀大哥:那把已經拆封的處理掉,沒拆封的假XX全都送人,剩下的情趣小物我們就留著自已用。
朱心語:那可不可以留一支給皮皮玩?
紀大哥:你還想讓它玩?拜託喔,你也不想想,每次家裡有客人來的時候,皮皮老愛咬著那東西出來獻寶,你要我怎麼跟人家解釋啊?
綺綺:(很認真的點頭)大嫂,這是個問題,讓小狗玩「哪玩意兒」實在太變態了。
於是在我與紀大哥的極力規勸之下,皮皮終於有了屬於它的正常狗骨頭玩具,而那些五花八門的情趣用品也逐漸被清空了。
最後,我忍不住猜想,當資源回收人員在垃圾桶中看見「大只佬」時,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謎……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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