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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女人的死,報紙社會版作了一個小小的報道。正如榮子所推測的那樣,警方竟然誤認為流竄犯罪。為了把警方的偵察引向歧途,榮子特意在殺人房間裡預作的手腳,似乎發生了作用。
案件被報道了一次。由於和耀造的關係,警察來調查一兩次是不可避免的,榮子做好了這種精神準備,但警察並沒有來。
事件發生之後的二十天,叫做偵察第一期。這期間,如果未被列為嫌疑者,案件偵察就有可能進入迷宮。榮子記得不知在哪本書裡看到過這樣的話。
警察被榮子的偽裝行為欺騙了,向錯誤的方向摸索,踏進了沒有出口的歧路。
---已經不要緊了,誰也沒有懷疑我---
榮子總算鬆了一口氣,戒備解除了。這時發作了全身性疲勞,這是兇手完成了不可赦免的罪惡之後突發的身心兩面的疲勞。但從榮子看來,這是稍事休息就可恢復的物理性疲勞,一點也無良心上的譴責。因為榮子首先就沒有自己殺了人的實感。
她只不過是摘掉了威脅她的"王國"的一種東西而已。如果還有什麼威脅出現的話,為了自衛,那就還要戰鬥下去。
北海亭的營業仍像以前一樣紅火。忍受著丈關的猝死和失去丈夫的悲哀,繼續著北海亭事業。這也是日本人的特性和追求,顧客於是仍然熙來攘往地光顧著。
榮子的疲勞,自感是愉悅的。這就是說,是一種勝利後的疲勞感。正當她沉浸在這種疲勞的愉悅之中的時侯,一位不速之客來訪了。
傳達室報告的島村昌子這個名字,榮子沒有任何印象。
"問問有什麼要緊事嗎?"
榮子告訴傳達室人員,最近,各類推銷員、銀行和保險公司的業務外交性訪問很多。
"這個客人不願明說,大概是有關故去的先社長的事吧....." "先社長的事?"榮子皺起眉頭。不知為什麼,興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請問見不見哪?"
"見吧,領到客廳,我不發話就不必送茶。"榮子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見了。看來不像是警方的人。她特意耽擱了一會兒,才來到客廳。一個身穿上等入時西裝的二十五六歲的女人,離開座位輕輕地彎了彎腰。她的眼睛細長而清澈,顧盼間透著聰明和機警, 身段姣好,是初次見到的面孔。
"我叫泉田榮子。"
榮子以目致意還禮。不知道是什麼人,有什麼意圖,所以要倍加小心。
"我咐島村昌子,冒昧打擾了。"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和夫人是第二次見面了。"對方說的話令人驚訝。
"第二次?我想是第一次,可是..."榮子腦子裡盡力搜索著記憶,可沒有浮起任何印象來。
"夫人也許沒有留意吧!"
"是啊,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不久以前。"島村昌子默默地笑了,使人感到這笑靨是從容鎮靜的。一定是參加過耀造葬儀的吧。
"關於逝世的丈夫,你有話嗎?"榮子不由地催促她說出那不知為什麼總有些閃爍其詞的事情。
"好,那就請教了。夫人知道根岸榮子這個女性嗎?"島村昌子突然說道。聲音不大,可榮子感到像被短刀紮了一下一樣。沒想到對方知道根岸榮子,所以驚愕不已,一時難於應付。她驚愕得回答不上來,是因為對這個名字極為敏感。
這是對方試探性的佯動作戰!
"這回總算明白了吧?"
島村昌子冷冷地揭底了。
"不知道!是誰?那個叫什麼根岸的人是......"雖盡力掩飾,但已顯得過遲了。
"夫人當然是知道的羅!"
"我不認識!你無故闖上門來,拿出我不認識的名字來強迫我,真是太不禮貌了。" "的確是不禮貌,但夫人是知道根岸榮子的。榮子和太太的名字同是一個字,是榮耀、榮華的'榮'呀!你怎麼能故作不知呢?" "叫榮子這類名字的很多。那麼,要緊的事是什麼?我很忙,若是找那種無蹤影的人,你找錯門了。" "夫人, 10月x x日你去S市鱒川街根岸榮子家了吧?"島村的話,使榮子大吃一驚。這一天,正是實施計劃的日子。
"請出去!不然的話,我要叫警察了!"榮子感到沒有比和島村昌子談話更為難辦的事情了。對方好像掌握了什麼似的,可又不像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許是抓住一根小小的線頭,就當做武器,企圖刺向柴子的致命處,大大地恐嚇一番吧。
讓她找出弱點可就輸了。因此自始至終都要表現出凜然的氣概,不給對方以任何可乘之機。榮子這樣命令著自己。
"請吧!"
可是島村昌子連動也不動。
"請叫警察吧!"
她板著冷峻的面孔反而催促道。
"你到底想說什麼?"
自知和對方即便說一句話,也要陷入對方預先設下的圈套裡去。可是又不能閉口不問。
"根岸柴子10月x x日的夜晚,在自己家裡被殺死了。警方以為是流竄的盜賊作的案, 並向那個方向偵察著。可是我認為殺害根岸榮子的,太太,就是你!"島村昌子的話語充滿自信。
"唉呀!你說什麼呀!"
榮子自知必須堅決反駁,可又在對方那自信鎮定的態度面前畏縮了。
"警察被太太所做的手腳拖曳著走向迷途,但我知道,根岸榮子是太太殺死的。 " "一派胡言,請放尊重些!" "不是胡言!你丈夫去世後,你知道根岸榮子懷了孕,為了獨佔繼承權,就殺死了她。或許你在丈夫生前就知道根岸榮子懷孕了,可下決心殺她,是在發生了遺產繼承上的現實原因之後,總之,是你丈夫過世之後的事吧。無論怎麼說,配偶和孩子的繼承份額比例是三分之一對三分之二。別說是三分之二,就連一文銅錢你也不打算給你丈夫的私生子。恰好,沒有誰知道有根岸榮子這麼個人的存在. 只要她死了,你就可以獨佔遺產和北海亭的經營權了.於是,你於10月x日夜晚,偷偷溜到根岸榮子家裡殺掉了她。"稱謂,不知什麼時候由 "夫人"變成" 太太",現在又變戌了"你"。從這,可以窺見島村昌子自信的程度。隨著稱謂用語的變化,榮子也失去了迴旋的餘地。
"好哇!進行那樣的捏造,就有我殺人的所謂證據嗎?"如果是清白無辜的話,不論對方說什麼,都可以淡然置之,不視做對手。可要求對方舉證,表明榮子已被迫得無路可走了。
"當然有證據。不過,在這之前,有句話必須告訴太太。"島村昌子再次改稱 "太太"。
"太太!知道蚜蟲這種昆蟲嗎?當然一定是知道的。就是常粘在你丈夫衣服上帶回家的那種蟲子.我知造你對那種昆蟲有興趣,曾調查過它的生存情況。"突然,蚜蟲問題飛了出來,榮子張惶失措了。如何回答呀?正在搜尋理由的時候,島村昌子接著又說: "找到根岸榮子的住所,也是以這種昆蟲為線索的吧。你為了確定昆蟲的種類去請教的高中生物教師,其實是我的遠親。
他告訴我,你對這種昆蟲有興趣,我就知道你在尋找'我們'了。" ---是嗎!她怎麼是這個教師的親戚?為了回答榮子的疑問,島村昌子說:"生物系教師那時說,蚜蟲有生活的兩重性,在春天和夏天變換生活方式.夏天是無性生殖,直接生育沒有翅翼的幼蟲;到了秋天,雄蟲出現,由有性生殖產卵越冬.這期間,為了變更春天和夏天的寄生植物, 在初夏和秋天,降雪以前集團遷徒。太太已然知道這個事了.粘在你丈夫身上的,就是夏天無翼的幼蟲和秋天向寄生植物集團遷徒的有翼的雌蟲,可以叫'夏蟲'和'秋蟲'你殺害根岸榮子的10月x日,在S市郊外,正是這種秋蟲大量產生的時期。"肯定了這一點, 就等於是罪行的自供了。
"你在這裡有過一個錯覺。不,與其說是錯覺,不如說你沒有認真考慮到昆蟲生活的兩重性.你丈夫在表面上與你和根岸榮子過著兩重生活,這和昆蟲生活的兩重性相似,但你沒有認識到隱於其中的真實。"榮子的頭腦漸漸形成了一個朦朧的輪廓,但還不能清楚地推斷出它本來的面目。
"兩重生活的夏蟲和秋蟲粘在你丈夫身上,不是表明你丈夫也有兩重生活嗎?不, 不是他與你和根岸榮子的兩重生活喲!這時,和你沒有關係,因為昆蟲不在你的生活地域之內。昆蟲為了改變生活方式而集團遷徒,也就是昆蟲改換著它的棲居地.粘上在不同棲居地生活的秋蟲和夏蟲的你的丈夫,也和昆蟲一樣在兩個不同的地方生活著.如果加上你, 你丈夫就過著三重生活了。"榮子不由得口中發出了驚詫聲。島村昌子拐彎抹角表示的意思,總算明白了,那是把榮子賴以生存的基礎從根本上摧毀的可怕的真實。
"你好像終於明白了。是的,我是你丈夫的第三個女人。
不,實際上我是第二個,只是從你眼裡看來是第三個。你發現你丈夫身上粘有亞高山林帶這種夏蟲和秋蟲時,應該聯想到兩個女人的存在。因為是同一種蟲子,所以你只想到一個人,這是你的失誤。" "實際上我見過你,在你殺害根岸榮子的時候。你如果不殺,我也要殺的,我要殺死根岸榮子。那一天我也在同一時間到了那裡。正好看見太太殺死了她。" "太太的心情我也是有同感的.我理解把丈夫從身邊被一點點地奪走時所蒙受的悔恨和屈辱.丈夫死後,好不容易獨得天下時,又出現了可憎的女人和你丈夫生下的私生子,要奪走三分之二的遺產。絕對不能允許發生這樣的事.被奪走的,在你丈夫生前就有很多了,但在你丈夫死後才構成更現實的威脅。你忍受著被侵犯的恥辱和蠶食, 眼看著到手的財產,即將徹底被分掉.太太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因為我是處於第二個位置上, 我很相信他,可實際上卻有第三個人,越過我而奪走了他.我自己從太太手裡奪走了他, 可又陷於被那個女人奪走了他的境地。" "男人和女人的關係,是按到達的先後順序排列的。我愛上他的時侯,他已經有了太太。我愛他並無其他打算,只因為深深地愛上了他,不管他有沒有太太,都已經不能離開了。按順序我是第二個,但事到如今也無辦法了. 可是我認為在愛情上是不能按順序排列的.即便我是第二個,可對他的深愛卻是第一的, 我也以此引為驕傲。可是因為他心裡有了根岸榮子,那就使我在順序上是第二,在愛情上也成了第二,不,也許是第三哩。" "這時,我開始感受到,太太蒙受的痛苦和恥辱,也在剜著我的心。自己也成了被剝奪、被侵犯者,所以才切身感到了這種痛苦和恥辱的深度。" "可是,太太絕不會理解處於第二位置的屈辱和淒涼。我對於這個男人的愛, 在世間絕不亞於任何一個妻子,可偏偏這種愛得不到承認.自己作為不倫不類的不結果的謊花,常常是被放在背陰地方去了。" "儘管自己傾心地愛著這個男人,他也從不把一片破布頭委託給我保管.第二個女人只有從妻子的隙縫中去偷取男人那像破布頭一般的愛情。偷取也好,奪取也好,徒其虛名的妻子,也還是妻子.那證據就是這個人死了,也沒有在我家留下一片遺骨,只有妻子才能獨佔丈夫的遺骨,並以妻子的名義,主持葬禮和法事。太太,你知道送男人回去時,問一聲'下次你什麼時候來呀'的女人的寂寞與難耐的迫切心情嗎?絕不會明白的吧?男人要回到妻子身邊,因為那是生活的中心場所。而到女人身邊反正不過是來玩玩而已。來玩玩也好,倒是快點來呀!我這樣盼望著。男人來的時候,生活才有價值,就眼巴巴地盼著那一天。我處於第二位置上,夾在太太和根岸榮子中間, 嘗受著被剝奪的妻子的憤怒和屈辱,也嘗受著依賴男人破布片般的憐愛而生活的淒涼,兩方面的苦楚我都體會到了.知道根岸榮子的存在以後,我也明白了你對她的憎惡之心。可是,太太,你把根岸榮子錯當成第二了。" "我必須感謝太太.太太代我做了我無論如何也要做到的事.我要殺根岸榮子,不僅僅因為她從我這裡奪走了泉田耀造那破布片似的愛情。 "健談的島村昌子吸了一口氣,接著含笑說; "如果根岸榮子活著,就沒有'我們'生存的餘地啦!" "我們?" "是我們,太太不會想到我的肚子也開始大了吧! 雖然還不太顯眼,可現在已經七個月了。當然,這是泉田耀造的孩子,也有確鑿的證據。可遺憾的是,根岸榮子懷孕比我早兩個月。
父親死亡後的認領申訴,只限於孩子出生之後.根岸榮子打算分娩後,就提出認領申訴, 於是我無論怎樣也遲了一步。只要有證據,雖然以後也可以加進去,可繼承的份額就不理想了。
如果根岸榮子生的是男孩,我生的是女孩,那就更不利了。如果能順利地在法律上得到承認,只能和太太、和根岸榮子的孩子各分三分之一.如果沒有根岸榮子的話,她孩子的繼承份額,就全部轉到我孩子的名下了。不,這些本來就是我孩子的財產,那個女人是硬擠進來的。" "不能給那個女人一個銅錢。為了我肚子裡的小生命,我決心殺悼根岸榮子。那一夜,我去那個女人家,竟意外地碰到了太太。" "我看到太太殺根岸榮子的場面時,明白了太太的錯覺。
太太不知道我的存在和我也懷孕了的事實.如果知道,就是殺了根岸榮子也毫無意義. 而殺我和根岸榮子兩個人又過於危險。我這樣做也有危險,可太太卻代我承擔了。" "太太,實在感激不盡,我今天是特意來致謝的。" "那麼,太太,知道喪失繼承資格的規定嗎?故意殺害被繼承人或位於第一序列和間序列繼承人者,喪失繼承資格.那麼,不論太太關於我想說些什麼,誰也不會相信呀!我說的話就到此為止了。打擾你很長時間, 實在對不起。一會兒,警察和律師就要來了,所以,麻煩的事情就委託給他們了。那麼, 告辭了!"島村昌子輕盈地站了起來。她那優雅從容的姿態和氣度,閃現在她的全身。島村昌子離開後,榮子茫然呆立了許久,好像失掉了自己的存在。
現在,她被無數飛舞的雪螢圍繞起來了,那是一隻隻披掛著白色羽衣的蚜蟲群體。陰霾的天空,夕陽無光,而雪螢卻點燃起銀白色的星火翩然飛舞.榮子凝望著,感到自己好像不覺間也羽化了,飛向高空。
不論走到哪裡,都覆壓著陰暗抑鬱的天空。榮子這時徹悟了,所謂雪螢,就是絕望的羽化......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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