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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森村誠一]高層的死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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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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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0:44: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高層的死角 作者:森村誠一

  簡介
  護城河旅館的老闆久住政之助在密室中被謀殺。他的貼身女秘書有阪冬子和刑警平賀相好,乍一看,有不在現場證明。平賀等警方人員破譯了罪犯設置的密室圈套,這時,有阪冬子又突然被謀殺,從而引出冬子的又一相好橋本國男。警方為了解開國男的不在現場證明,費盡周折,最終把他逮捕歸案。  

第01章 旅館戰爭  
第02章 四把鑰匙
第03章 雙重密室
第04章 做「不在現場」的偽證
第05章 女秘書失蹤
第06章 第二個死者
第07章 六名旅館工作人員
第08章 單獨旅行的路線
第09章 無人證明的空白時間
第10章 福岡的魅力
第11章 伸向南方的藍色航線
第12章 第二個空白時間
第13章 貌似連續的登記卡號碼
第14章 女人的魔性
第15章 終章 解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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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0:44:57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旅館戰爭

  「前川那傢伙,聽到這事準會暈倒吧?!」
  久住政之助瞇著眼睛讀著秘書有阪冬子遞過來的會談記錄。這份記錄是根據業務合作的會談紀要整理出來的。
  「不!豈止是暈倒,他的大股東全日航(全日本航空公司。——譯者注)會嚇得直不起腰來。被全日航盯上,他就大難臨頭了!」
  久住真的很高興。說起來也有情可願,與美國最大的旅館業者科林頓國際股份有限公司即CIC進行業務合作,這是他多年來的夙願,現在終於要實現了。
  久住政之助是護城河旅館的社長。護城河旅館在日本旅館業中也是首屈一指的老字號之一。而且,他不是那種有職無權的社長,而是一個有功之臣。
  護城河旅館的前身是坐落在千代田區竹橋、客房數約五十套的小型居住型旅館,他兢兢業業地經營著,戰後趁佔領軍解除管制的機會一當上社長,便預測到東京將會復興,外國來賓必將激增,於是積極採取加強設施建設的方針,造就了今天擁有地面三十五層、客房數二千套、大小宴會廳七十個的大型旅館,在東京乃至東洋都是屈指可數的。
  倘若沒有他的積極經營和先見之明,也許就趕不上昭和30年代後半期旅館建設的浪潮,只好在護城河邊死抱著五十套客房不放,不得不面對著同行們前所未有的利潤垂涎三尺。在舉行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時,大倉、希爾頓、東京王子、銀座東急、大谷等巨型旅館一窩蜂地拔地而起,但它們最多也就是五百套至一千套客房。如今都市旅館的營業額中餐飲收入所佔的比例很大,旅館的客房數未必是衡量旅館規模的標準,但兩千套客房的數量在同行中是出類拔萃的。不僅客房數,就是在宴會廳、各種餐廳、酒吧、游泳池等一切附帶設施方面,其他旅館都無法與護城河旅館相提並論。
  開往東京的國際航線迅速增加,客機趨向大型化,旅行呈團體化趨勢。護城河旅館的龐大設施順應了形勢的需要,進入昭和40年代以後,年度客房出租率經常超過90%。
  說是90%,有的房間用於設備安置和旅館辦公室,所以這個數字表示全年每天都處於客滿狀態。客房居住率高,餐飲收入也隨之增長。同行們雖然也靠著旅遊高潮坐享其成,但護城河旅館卻獨攬了不願分開住宿的團體遊客。
  這正是久住的得意之筆,深謀遠慮所致。
  但是,正當久住獨佔鰲頭之時,出現了搶他生意的人。這就是前川經營的東京皇家旅館。
  前川禮次郎原來在平河町的高地上擁有從舊華族(日本自明治維新後賜給爵位的人及其家族,戰後廢止。——譯者注)手中買來的約兩萬坪土地。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之後,赴日外賓大幅度增加,當時為旅館的發展對策絞盡腦汁的政府、都廳、航空部門費盡口舌說服了前川禮次郎。在他們的支援下,前川花了一百六十億元資金,在原地上建造了一幢地面四十二層、地下四層、樓高一百五十米、客房二千五百套、可住賓客四千二百名的超高層旅館。
  東京皇家旅館在規模上當然超過了護城河旅館,客房以標準雙人房和單人房為主,而且護城河旅館的主要客源全日航和日本旅行公社(指日本的地方財團等經營的國營公用事業企業。——譯者注)也參與了經營。於是,護城河旅館和東京皇家旅館在市場上短兵相接。
  護城河旅館不僅僅被東京皇家旅館打破了壟斷局面,而且被奪走了旅館行業中獨佔鰲頭的地位。
  久住和前川原本就有前嫌。久住在護城河旅館蛟龍得水之前,曾在東都旅館當經理,當時前川就是東都旅館的社長。前川以體面的借口將性情不合的久住「流放」到當時在行業中毫無名氣的護城河旅館裡。
  久住對此恨之入骨。護城河旅館的盲目擴建政策,多半帶有他想爭口氣給前川所在的東都旅館看看的心理,而且他終於使護城河旅館達到了行業首位的規模。但久住只是曇花一現,如今又被可恨的前川奪走了主動權。
  久住捶胸頓足悔恨不已。但是,無論他怎樣感到可惜,護城河旅館已經發展到極限,無法再發展了。即便有擴建設備的餘地,但擴建設備所需的巨額資金卻不是朝夕之間就能籌集到的。
  久住被前川拉開了差距望塵莫及,永遠也追不上了。
  東京皇家旅館——剛竣工的摩天大樓,夾著皇宮高高地聳立在地處竹橋的護城河旅館的正對面,彷彿在嘲笑咬牙切齒的久住。
  不用說大批的團體客人被挖走,就連護城河旅館的搖錢樹即屋頂旋轉眺望台藍天酒吧,也被東京皇家旅館構築在樓頂上的同類建築太空酒吧所壓倒,甚至週末或節假日的夜裡都變得門庭冷落起來。
  幸好東京的旅館數量不足、供不應求,護城河旅館的客房使用率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但仍然無法掩蓋賓客質量下降和宴會廳敗落的局面。久住感到心如死灰。
  然而,就在這自愧不如並無從宣洩憤怒的時候,久住想出了一條能挽回敗局的妙策,就是與CIC進行業務合作。
  CIC處於世界最大的航空公司WWA(世界航空公司)的髦下,是一個國際性大型旅館,不僅在美國國內,而且在世界各國都有連鎖分店。
  國際航空旅客激增和客機的大型化趨勢,必將導致航空業和旅館業的聯姻。那些即便能運送旅客卻不能安排住宿的航空公司,將無可挽回地遭到旅客的冷落。何況,航空公司競爭激烈,巨型噴氣機或SST(超音速運輸機。——譯者注)等超音速大型飛機開始定期飛行,為乘坐自己公司航線的旅客定好旅館,對航空公司而言,是參與競爭並致勝的首要條件。
  總之,倘若不與旅館聯合,飛機票就會賣不出去。因此,各航空公司除了競相加強機上服務質量之外,都急赤白臉地參與旅館競爭。
  同時,對旅館業來說,這也是有利可圖的。與國際航空公司聯合,可以依靠其龐大的網絡來保證定期客源。
  WWA與CIC的聯合,全日本航空公司參與東京皇家旅館的經營,都是因為出自這樣的目的。
  總之,久住向CIC提出業務合作的建議,對CIC來說正中下懷。奧林匹克運動會以後,訪問日本的外國遊客大幅度增加,加上召開大阪萬國博覽會,市場充滿著魅力。因此,CIC方面早就想進擊日本。
  所謂的「業務合作」,是以護城河旅館一方將經營權委託給CIC一方的形式,借用CIC的名義即「借招牌」進行合作。這是CIC在推行海外戰略時的有力武器。
  對以前一直以自己的名義獨享其成的護城河旅館來說,在總收入中要以極大比例支付「招牌費」,這雖然味同嚼蠟,但對東京皇家旅館和在各條航線上與WWA激烈競爭的全日航來說,的確能給予沉重的打擊。
  當然,除了久住之外,護城河旅館的所有幹部內心裡都反對與CIC合作。他們反對的理由是,企業不是靠那種私人感情、或說得更明確些即私人怨情來進行經營,但沒有人膽敢當面向專橫的久住進諫。
  與CIC合作實際上也有優點。他們沒有任何具體的理由來抵毀那些優點,而且反對的動機其實是為了保住自己,他們害怕由於CIC的介入,自己的位子會朝不保夕。這才是幹部們諱如噤口的真正原因。
  兩家公司之間的交涉進行得很順利,以後就只剩下與基本業務的分管有關的事宜,以及測定「招牌」費的尺寸。
  最敏感的就是「招牌」費的比例。按今天的商談情況來看,「招牌」費的比例沒有太多的糾纏便順利結束了。
  回味著會談時和諧的氣氛,想到最後會給前川以沉痛的反擊,久住便春風滿面。
  「社長,那麼我告辭了。」
  有阪冬子合上會議記錄本,站起身來。
  「好吧。你好幾天沒有回到母親那裡去,今天可以去看看你母親了。你還沒有出嫁,就讓你在這裡住了好幾天,真難為你了。明天給你休假,在家好好撒撒嬌。」
  久住瞇著眼睛和藹地望著冬子,就好像望著自己的孫女。他的表情充滿著慈愛,絲毫看不出是一個領導著大型旅館、在日趨激烈的行業競爭中絞盡腦汁智謀用盡、又無情無義的經營者。
  久住將護城河旅館的3401號房間作為自己的居室。前兩位數表示層面,所以這就是客房部最高層第三十四層樓的一號房間。是臥室和客廳連在一起的套間。
  社長秘書有阪冬子因為職務關係,住在社長隔壁配有沙發的3402號單人房間裡,大多是為了幫助社長久住的繁重工作。冬子的父母在久住的懇求下同意讓冬子住在旅館裡。
  有阪冬子以前在總服務台工作,被久住看中提拔為社長秘書。她天性聰慧頭腦機靈,嚴絲合縫的輔佐得到久住的賞識和信任,公司職員們在背地裡稱她是「幕後社長」。董事們也對她刮目相看。
  而且,她的身上絲毫沒有那些精明的秘書身上所常見的「狐假虎威」。她明眸皓齒,花容玉貌,性情溫柔,對職員們一視同仁,頗得職員們的青睞。
  在護城河旅館,說未婚男職員大多都仰慕有阪冬子也並不過分。不僅僅護城河旅館,在內部交流本來就多的旅館業界,同行中也有很多「冬子迷」。
  久住似乎很為有阪冬子驕傲。工作上的會晤(有時在私人場合裡也)總是帶著她。這使得冬子在行業中名聲大振。
  冬子回一趟練馬郊外自己的家極其難得,因為她擔任了秘書這個職位,同時久住片刻也不願意離開她。
  只要冬子不在,毫無疑問,工作馬上就會大受影響。總之,只要冬子在身邊,久住就會感到很愉快。他已年近喜壽,沒有對異性的野心,但男人的本性就是希望自己的身邊能經常有一個年輕美貌的女人。
  他看中冬子,不是由於她那機敏的頭腦,而是因為她那副冰肌玉骨、善氣迎人的風姿。
  「鑰匙放在這裡,因為你平時服用的安眠藥放在床頭櫃裡。」
  有阪冬子將鑰匙放在客廳角落裡的黑檀茶几上。刻著旅館名字和3401房間號碼的白色鑰匙牌,在黑色的桌面上顯得很注目。
  冬子正要向房門口走去,突然猶豫地停下了腳步。
  「社長。」
  她調皮地窺察著久住的臉。
  「什麼事?」
  與白天訓斥、激勵員工時截然不同,久住用一種異樣的口吻問道。
  「我……也許是空氣太乾燥了,我覺得嗓子很渴。不好意思,我想在這裡向房間服務員要一瓶冷飲料,行嗎?」
  有阪冬子說道,就連提出這樣細小的要求也是一副惶恐的語氣。
  「原來是這樣的小事!你想要什麼,不必請示,儘管讓她們拿來好了!我以前不是對你說過嗎?」
  久住非常喜歡她那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卻裝作生氣的樣子答道。
  「但是,我也是這家旅館的一名職員,如此任性是不能容許的呀!」
  冬子小心翼翼地說道,用內線電話向房間服務員打電話。
  片刻,房門響起輕輕的敲門聲,女服務員送來果子汁。有阪冬子去給女服務員開門。
  「謝謝了。呃!就放在那張桌子上吧。」
  「這張桌子吧!」
  女服務員沿著冬子手指的方向望去,說道。
  女服務員鞠了一躬想要從房間裡退出去,冬子攔住女服務員:
  「你用不著再來取杯子了,我馬上就喝完,你稍等一下吧。」
  冬子在桌子邊的椅子上坐下,很解渴似地痛快地喝起來。
  喝了大約三分之二左右,冬子也像已經解渴了。
  「謝謝了。」
  冬子不知是對久住還是對女服務員說道,站起身來。
  同時,她若無其事地瞥了一眼手錶。
  「呀!停了呀!對不起,吉野君,現在幾點了?」
  「7點50分。」
  稱為「吉野」的女服務員看著自己的手錶答道。
  「謝謝。」
  有阪冬子向女服務員道謝,然後對久住輕輕地鞠躬道:
  「社長,那你好好休息吧。」
  久住露出幾分寂寞目送著她走出房間。
  久住的妻子早年去世,幾個孩子都已各自獨立,除了需要幫助外從來不來探望他。對久住來說,冬子似乎是他惟一的依靠。
  於是,披戴著人世間最高級豪華睡衣的大老闆,在冬子離去以後,也將變成了一個顧影自憐孤嚼餘生的老人。
  當冬子和女服務員走出房間時,在久住背後的大玻璃窗戶上,透出最後一抹霞光。夏日黃昏那沉凝的天空裡,閃爍出光怪陸離的燈光,如被打碎了光球一般。冬子關上房門,離開老人,融入光影之中。在這華麗而蒼茫的某個地方,有一個男人在等待著她。冬子覺察到老人用依戀的目光目送著她,便有意識地用力關上了門。自動鎖上鎖的聲音無情地將老人與冬子分隔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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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0:48:17 |只看該作者
第02章 四把鑰匙

  (一)房間鑰匙
  7月22日上午7點以後,護城河旅館第三十四層樓的領班吉野文子,作為夜班過後的清晨第一件工作,將早報和咖啡送往3401室。
  這是第三十四層樓領班所承擔的、早晨最重要的任務。總之,這項「早服務」稍有偏差,久住一整天都會心緒不寧。對領班來說,這是最習以為常的服務,也是最惶然不安的任務。這件工作無暇可擊,才能從漫長而艱辛的夜班中解放出來。
  吉野文子站在3401室鍍金的鋼製房門前,作了幾次深呼吸緩和一下緊張的情緒之後,輕輕地按響了電鈴。房間裡響起優雅的「丁零零」的電鈴聲,但沒有動靜。最高層樓全都是貴賓室,早晨靜得如同在大海的深處一般。
  文子感到有些納悶。因為若在平時,久住像是等著門鈴聲響起似地很快地就打開房門,一副睡足後爽朗的表情。
  文子稍稍用力地再次按響門鈴,側耳傾聽,但屋內依然沒有動靜。
  ——怎麼回事?——
  一時間,文子露出疑惑的神情不知所措了。
  也許是昨天的會議或宴會太累,今天睡過頭了。這樣的事以前從未有過,所以她一時竟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處理才好。想要請示上級,這時還沒有人來上班。此刻,文子就是第三十四層樓的最高負責人。
  在這裡等到久住醒來?還是用服務員的專用鑰匙打開房門提供早服務呢?
  如此遲疑不決的時候,時間至少又過了十分鐘。文子接了三四次門鈴,房間裡依然沒有動靜。再也不能磨蹭下去了,否則咖啡壺的保溫效果會慢慢失去。文子想起了「早服務」晚到時久住那張不悅的臉,早晨稍有不順,全社員工一整天都要在惴惴不安中度過。
  文子按自己的職權自作主張了。總之,充其量只是送咖啡和報紙。在對方還沒有醒來時就將東西放進房間裡,不應該受到責備吧。我是嚴格按規定時間準時送來的,他卻還在熟睡著。
  文子用房間服務員專用的鑰匙,誠惶誠恐地打開房門走進屋內。進門處是客廳(房間走廊),臥室在左側由隔牆隔開。兩室之間由內室門聯結著。這是一個所謂的統間,內室門關閉著。文子走進房間走廊,將咖啡和報紙放在右邊角落裡的黑檀茶几上。正想離去時,她忽然察覺到什麼,便停下腳步。久住討厭門鈴聲,所以特地將這個套間臥室裡的門鈴裝置拆除了。也就是說,內室門關著,久住正在臥室裡熟睡著,所以他聽不見文子的門鈴聲。
  倘若果真如此,光將咖啡和報紙送到客廳裡,文子就還沒有盡到責任。即便按響門鈴久住也沒有起床,和久住壓根兒就沒有聽到門鈴聲,兩者截然不同。何況文子作為老資格的領班,知道久住的臥室裡沒有安裝門鈴。至少,人們都認為她是應該知道的。
  文子走近內室門輕輕地敲了敲門,沒有動靜。
  現在只隔著一扇門,可以更加清楚地感覺到房間裡沒有人的動靜。按照業務常識,文子非常清楚敲到何種程度一般能將客人喚醒。她的敲門聲雖然不響,卻已經足以喚醒客人。這時,她感覺到另一種異樣的氣氛。
  文子的臉上露出怯意。
  想想也覺得奇怪,如此接著門鈴,久住卻絲毫也聽不見。久住是一位耳聰目明的老人,即便昨天的疲勞還沒有消除,但已過該起床的時間卻對門鈴聲毫無反應,這是反常的。倘若老人真是如此酣睡,那種酣睡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文子平素對「社長」很敬畏,此刻那種敬畏的情緒變成了惶惑。她把專用鑰匙插入內室門的鑰匙孔裡,悄悄地推開房門。房間裡的窗簾沒有完全合攏,夏日的晨曦透過窗簾的間隙照射進來。耀眼而斑駁的陽光在屋子裡形成了明暗鮮明的反差。而且,久住仰臉躺在床上,他的胸部正處在亮處。
  久住的臉部正好在蔭暗處,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靜靜地躺著,唯獨腦袋露在被子外面,一副老人特有的睡姿,平靜安詳。然而,文子看見了從根本上推翻那種平靜的東西。
  久住那正處在光亮中的胸部沾染著不祥的色彩。蓋在久住身上的白色毛毯滲著西紅柿醬似的深紅色粘液,在朝旭的強烈照耀下,直刺文子的眼簾。
  「呀!呀——」文子無意識地發出驚叫木然呆立在那裡,彷彿身體已經麻木,連腳步也挪不動,目光怔怔地盯視著這一慘烈的景象無法移開。
  警視廳搜查一課村川組的年輕刑警平賀高明一上班,面對籠罩在整個課裡的緊張氣氛,殘留在頭腦裡的困意霍然消失。
  平賀立即就像機敏的警大一樣振作起來。
  「出事了!」
  值班的神山警部(相當於警長。——譯者注)那嘶啞的聲音像機關鎗一樣朝著平賀猛射過來。
  「平賀,剛向你的聯絡點打過電話。護城河旅館發生了兇殺案,我已經讓刑案班的人各自從家裡趕到那邊去。你也趕快去!」
  搜查一課內第一二暴徒搜查股負責偵破與兇殺、傷害以及人身安全有關的案件。所謂的「刑案班」即刑事案件偵查班,由第一二暴徒搜查股內九個小組輪流擔任,凡在值班期間發生的犯罪事件,都由當班小組為主負責偵破。為了應付突發事件,輪到值班的組員即便在執勤時間以外,也必須說明自己的去向。本周的刑案班正值村川組擔任。
  「護城河旅館?」
  平賀吃驚地揚起目光。神山警部將此當作是職業反應,一副不容爭辯的口氣催他快走。
  「別囉嗦了,快走!我還要請負責勘查的現場勘查班馬上出動。」
  對警察來說,現場勝過一切解說。平賀也不必多問。
  護城河旅館3401號房間內擠滿了警方人員。先遣搜查班和現場勘查班按照各自的職責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現場勘查和取證。
  俗話說,現場是偵查資料的寶庫。偵查資料離案發時間越近越有價值。爭分奪秒地趕到現場,是追捕兇手的最佳途徑,卻又無法保證現場的「原狀」在勘查過程中不會變形或消失,因此要求現場搜查員非常機警。
  平賀趕到現場時,已有幾名組員到達,估計都是從家裡趕來的,看來還沒有被報社的記者們盯住。
  「嘿!你辛苦了!」
  平賀的頂頭上司刑警部長內田已經先到。他扭動著野豬般粗壯的脖子迎上前來。他是一名老資格的刑警,年輕人都在背後叫他「老刑頭」。奇怪的是,他與平賀特別投機。自從平賀被分配到搜查一課以後,他對平賀總是特別關照。內田是一個典型的老牌刑警,在追捕案犯中會感到力不從心,正因為如此,他的感覺特別敏銳。
  「平賀,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挨整了!被害者是這家旅館的社長。」
  平賀也知道久住的名字,曾在週刊雜誌上看到過他的照片。從房間的擺設和用具等,不難推測被害者是一個相當大的人物,但平賀沒有想到這人物竟然如此顯赫。
  「先讓我看看死者。」
  內田將平賀從客廳帶進更裡側的臥室裡。平賀曾聽一位朋友說過,這種類型的房間稱為「套房」。
  臥室和標準的雙人房間一樣,但配備的設施等用具都是很高級的。
  從內室門走進去,久住政之助像蟲子一樣被殺害在左側的臥床上。
  看來久住是在熟睡時被人用極鋒利的刀隔著薄毯從上往下猛刺致死的,血從被窩裡滲出來染紅了毛毯。
  內田像剝開物品的包裝紙似地掀起毛毯。
  「正好刺中心臟。刀口有2厘米以上,估計是當場死亡。刀呈直角刺入心室,所以出血很多。血都滲透在被窩裡,因此看上去出血不多,其實是大量出血,即便不是當場死亡,出這麼多血也死了。幹得真狠!」
  內田刑警一直面無表情,這時他的臉抽動了一下。倘若是故意從毛毯上刺下去的,足見兇手的老謀深算。倘若直刺心臟,兇手便幾乎無法躲避從被害者身上噴濺的血。
  但是,在蓋著毛毯的狀態下行刺,從傷口飛濺的血跡全都被毛毯遮擋住。何況蓋著毛毯,也不用害怕會驚醒被害者。在用銳器猛扎的衝擊力面前,一兩層薄毯起不了任何緩衝作用。
  也許是兇手的窮竭心計,才使內田的表情微微抽動的。
  被害者自然地伸直著雙腳仰天躺在床的中央。也許是來不及感到痛苦就一命嗚呼了,他的表情比較安詳,與屍體的慘不忍睹很不相稱。他光著身子穿著印有旅館名的毛巾布睡衣,但不是很凌亂。右手向臀部下方稍稍彎曲,左手向身體外側稍稍斜著伸出,手上沒有任何東西。
  倘若胸部沒有出血,可算是睡姿安詳。刀口離身體的正中線稍稍左偏,在第四根肋骨的間隙處,以身體為軸大致成直角扎入。這也許是為了使凶器準確扎入心臟深處而不至於被肋骨夾住。傷口僅此一處。由此可見,兇手判斷準確極其自信,能將對手一刀斃命。
  鮮血幾乎都被床吸透,沒有滴落地毯的痕跡。從血的顏色和凝固狀況來看,離作案時間沒過多久。
  床頭靠著牆壁,與左側的臥床(被害者仰臥的那張)之間有一道勉強能擠過一個人的間隙。屋內非常整潔。臥床左側(從客廳走進來是右側)設有沙發茶几,在靠客廳的隔牆處設有辦公桌和椅子,緊邊上是行李架。甚至連紙簍、煙灰缸都井然有序地放在固定的位置上沒有動過。廢紙簍裡一塵不染,煙灰缸也乾乾淨淨,保持著服務員打掃過的模樣。(插圖1)

 


  枕邊的床頭櫃上設有室內電話,還有3401號房間的鑰匙、估計是被害者物品的手錶和眼鏡,以及裝有常用藥的小藥瓶,裡面用去大約四分之一藥品。床頭櫃上離這些小物品稍稍遠一些,還放著鴨嘴壺和玻璃杯。杯底留有大約一厘米左右的水。
  「被害者是右撇子吧。」
  內田刑警說道。
  「你怎麼知道的?」平賀問。
  「因為他睡覺的臥床,仰躺著時床頭櫃正靠著床的右側。」
  的確,倘若沒有伏趴著睡覺的習慣,對右撇子來說,也許床頭櫃靠著右側枕邊(仰臥著時)即被害者的臥床一邊更方便些,但以此判斷是右撇子還為時過早。總之,這馬上就會弄明白的。
  床頭櫃的下部設有收音機和鬧鐘,時針正指8點45分。看鬧鈴針指著7點,也許7點鐘時就已經為這位再也不會醒來的主人徒勞地鬧個不停。
  鬧鈴針和手錶的時間完全一致。兩個時鐘即便在主人死去後也忠於著職守。
  平賀注視著藥瓶。
  「他在服用安眠藥吧!」
  他看著貼在瓶上標記「異戊巴比妥制劑」喃語道,難以判斷用掉的四分之一藥物是睡覺前一次服用的,還是分幾次服用的。
  總之,死者的枕邊放有安眠藥,這一事實證明死因有著其他的可能性。
  床邊的茶几上放著估計剛從洗滌部送來的長睡衣,熨得非常平整,顯得很醒目。恐怕是昨夜送來的,主人還沒有碰過就遭到了不測。
  「大致的死亡時間已經知道了嗎?」
  「要解剖以後才能斷定。經過現場勘查,從屍體的僵硬程度來看,估計是昨夜……不!是今天凌晨1點至2點這段時間裡。」
  「凌晨1點到2點?!」
  平賀的聲音突然有些發顫,但他馬上將它強壓下去,問道:「凶器呢?」
  「先遣搜查的人拚命尋找也沒有發現,也許是兇手帶走了。這也只能靠解剖才能弄清楚了,但從傷口來推測,刀的寬度有二厘米左右,大概是做生魚片用的那種刀尖鋒利的薄刀。」
  內田刑警的話消除了平賀淤結在心中懷疑是自殺的疑團。
  床頭櫃上的房間鑰匙和安眠藥,就是將死因向自殺傾斜的有力證據,但倘若凶器去向不明,就將那種傾斜一下子向他殺反彈。
  有的自殺者很膽小,服用安眠藥後再進行自傷,是為了減緩死亡的恐怖和痛苦,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但是,倘若在屍體身邊沒有發現凶器,眼下就只能認為是被兇手帶走了。
  「兇手是怎樣進入房間的?」
  平賀側目瞥著櫃上的鑰匙重又問道。
  「是用備用鑰匙進去的,聽說旅館的房間都有備用鑰匙。」
  內田心不在焉地說道。
  「這麼說起來,是內部作案?」
  「……眼下還不能斷定吧!」
  內田沒有肯定,但他的表情分明是贊成「內部作案」一說的。
  況且,倘若不是內部的人,就不可能進入上了鎖的全封閉的房間裡。
  正在這時,村川組的刑警們全都到齊了。以先遣搜查班和勘查保護下來的現場為中心,真正的偵查開始了。
  吉野文子是案件的發現者。平賀和班長村川警部、內田刑警部長一起首先會見了吉野文子。他們要以先遣搜查班交代的案件概要為基礎,向有關人員進行深入調查,來揭開事實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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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0:48:30 |只看該作者
  (二)樓面通用鑰匙
  在旅館的一間小屋子裡——說是承蒙旅館方面的好意,還不如說是旅館方面因為不願意讓刑警們在旅館裡到處亂轉——文子一副緊張的表情走了進來。這位近三十歲的老服務員領班好像還沒有從一兩個小時前目睹的慘景刺激中擺脫出來,驚恐不安,渾身打著抖。
  「旅館的工作很有趣吧?」
  老練的內田刑警用若無其事的口吻像拉家常似地開始說道,
  「這工作很體面,每天可以見到上流的客人,還能吃到美味佳餚。」
  「沒有的事!」
  面對內田調侃的語氣,吉野文子抬高了嗓音。
  「每天能見到上流客人,這沒錯,但我們是服務性工作,決不像人們看到的那麼有趣。讓客人得到最大的滿足,是我們的責任,所以身心都很疲憊。美味佳餚,只有客人才能享受。」
  「嘿!原來如此。在我們看來,沒有比這更體面、更乾淨的工作了。嘿……這大概是看人挑擔不吃力吧。」
  內田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吉野文子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無意中已經鑽入了內田的圈套。
  「不過,今天早晨太嚇人了,你也受了驚嚇吧。」
  「是啊!而且我還沒有吃早飯,我一點兒也不想吃。」
  「這件事,我們想向你瞭解一下,你來社長房間時,房門確實鎖著嗎?」
  內田若無其事地詢問事件的關鍵。
  「這絕對沒錯,因為房門關得很嚴,而且即便沒有鎖上,room patrol(檢查房間。——譯者注)時被發現也會報告上來的。」
  「『room patrol』是什麼意思?」
  本來對英語就很陌生,此刻見對方將英語脫口而出,內田刑警懵了。這類賓館經常使用英語,老刑警頗感束手無策。
  「客人中有的人喝醉後回來,門也沒有關緊就躺下睡了。不管怎麼說,旅館裡客人安全第一,因此警備人員每隔三小時一次,要對整個旅館進行檢查,一旦發現有房間沒有鎖上房門,就將房門鎖上,然後向各樓面的領班報告。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在三十四層樓還沒有一件那樣的報告。」
  「真是太辛苦了。住宿費也不算貴。那麼,檢查的時間有規定嗎?」
  「有的。10點、1點、4點,分三次進行。」
  三名搜查員同時想到了被害者的死亡時間。經勘查,暫時推定被害者死於凌晨1點至2點。
  倘若這不是出自偶然,那麼兇手能巧妙地利用檢查時間的間隙,足見此人非常瞭解旅館內部的情況。
  吉野文子似乎忍受不了刑警們短暫的沉默所產生的壓力,主動地開口說道:
  「想必你們也知道,我們旅館的鎖是全自動的,只要關上門,鎖會自動撞上,因此常有客人不習慣,不帶鑰匙就出去了,結果被關在門外大吵大鬧。」
  「是全自動啊。太方便反而不方便啊!」
  「門一旦被鎖上,從外側就無法打開,但裡側只要擰一下門把手就能打開,所以習慣了就很方便。」
  「不過,3401號房間裡臥室和客廳之間也有一道門,那也是全自動的?」
  「不是。套間裡的門倘若設全自動鎖反而不方便了,所以是semi-auto(半自動鎖。——譯者注)。」
  「『semi-auto』?」
  因為不斷地出現英語,內田噤口無言。
  「門把手上有一個按鈕,按一下按鈕後關上,就處於和自動式門同樣的狀態。」
  「嘿嘿!就是說,按了按鈕後關上房門,從臥室一側可以打開,但從客廳一側沒有鑰匙就無法打開吧。」
  「是的。」
  「那叫內室門吧,確實關上了嗎?」
  「關上了。要用我們專用的樓面通用鑰匙才能打開後進去。」
  「房間門,就是客廳外的門,和內室門,用同一把鑰匙能打開嗎?」
  「能打開。可以這麼說。」文子一直回答得口齒伶俐,這時有些含混其辭了。
  「可以這麼說?」
  內田的眼睛發出光來。
  「這麼說,是因為內室門雖然也是用同一把鑰匙打開,但鑰匙的旋轉方法不一樣。普通鑰匙插入鑰匙孔以後是向右旋轉,但內室門是向左旋轉,轉到底後稍稍往裡一推,再向右旋轉才能打開。」
  「嘿嘿!開鎖還有這種開法?內室門的鎖都是這樣的嗎?」
  「住套間的都是重要客人……當然所有的客人都很重要……尤其來的都是一些重要的客人,所以套間的內室門全都是這樣。不過很少有客人將內室門鎖上的,只有外面那道房門很重要。」
  「社長是一個很謹慎的人吧?」
  「是的,非常謹慎。睡覺前總是將內室門也鎖上。」
  「是嗎?鑰匙的旋轉方法,你們告訴客人嗎?」
  「沒有。有的客人很小心,睡覺時只要鎖上,沒什麼不方便的。很少有客人將鑰匙忘在臥室裡從客廳誤將門關上後進不了臥室的。倘若遇上這種情況,我們就用樓面通用鑰匙幫著打開,因此沒什麼特別的不方便。」
  客人不熟悉內室門的使用方法,這就更證明兇手是熟悉內部情況的人。三名搜查員不由互視了一眼。
  「明白了。這麼說,吉野君,你在發現社長被殺之前,要打開內室門和房門兩道門吧?」
  文子嘴角顫抖著點點頭。這個提問,也許是讓她回想起了那一恐怖的瞬間。
  「那麼,除你之外,還有誰擁有這間房間的備用鑰匙?」
  「你是問spare kry(備用鑰匙。——譯者注)嗎?」
  在賓館裡工作的人常常在話裡夾帶著英語,令人聽而生畏,但也許是因為服務性行業的人特別機靈,或是先遣搜查班已經作過調查的緣故,文子回答得頗得要領。
  「各房間的spare kry都分別保管在總服務台,另外還有能打開整個旅館所有房門的萬能鑰匙,這由總經理保管。再有就是樓面通用鑰匙,在我們領班手裡,只能打開規定樓面的房間。」
  「這麼說起來,能打開各房間的鑰匙有四把,除了交給客人的專用鑰匙(房間鑰匙)之外,總服務台一把,總經理一把,各樓面領班一把?」
  吉野文子使勁地點點頭。
  「其他鑰匙絕對沒有了嗎?」
  「據我所知,已經沒有了。」
  文子的口氣是肯定的。
  「那麼,你現在拿著的樓面通用鑰匙,昨天晚上是誰保管的?」
  「昨天晚上6點上夜班時,晚班的領班交給我以後,我就一直掛在脖子上。」
  文子示意了一下像項鏈般掛在脖子上的、用粗銀鏈栓著的樓面通用鑰匙。
  「你的部下沒有向你借過嗎?」
  「要用樓面通用鑰匙時,領班必須到場,雖然有的領班不負責,會把鑰匙借給部下,但我決不會借給別人的。」
  文子挺起胸自負地說道。
  「正因為有你這樣細心的人,住在旅館裡才能安心吧!不過,上夜班一點也不瞌睡嗎?」
  「工作結束後瞌睡兩三個小時是允許的。」
  「睡在哪裡?」
  「各樓面的服務員休息處都設有值班用的床。」
  「你昨天晚上也稍微瞌睡了一會兒吧?」
  「是的。凌晨3點左右時起,睡了最多兩個小時,因為昨夜工作結束得早。」
  文子脫口而出,但隨即便悟察到內田提問的真正含義,於是稍稍改變了語氣。
  「不過,睡覺時鑰匙也不離身的。說是睡覺,也只是上班時打一會兒瞌睡,神經很緊張的。倘若有動靜馬上就知道了。而且我們旅館的服務員中沒有那種想要偷樓面通用鑰匙的行為不軌者,至少在我們三十四層樓是這樣。」
  文子的口氣漸漸地帶著牴觸的情緒。內田苦笑著哄勸道:
  「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
  以後還要找文子進一步瞭解情況,惹惱她就不好辦了。
  「你還沒有休息就打攪你,很對不起。順便再請教你一個問題,你在3點鐘睡覺之前,看見有人去社長房間嗎?」
  村川警部插嘴道。平賀主動地承擔起記錄的角色。
  「沒有看見。我覺得多半不會有人去!」
  「多半?」
  「各樓面的服務台都在電梯的邊上,3401號房間在A棟走廊裡,從服務台的位置看不見3401號房間。」
  護城河旅館的結構很獨特,以電梯為中心像三條箭似地向三個方向延伸出A、B、C三條走廊,使所有的房間都朝著外側。(插圖2)

 


  村川警部點點頭表示理解。他事先看過略圖,知道旅館的結構。據略圖顯示,從樓面服務台望去只能看到C走廊,A和B兩條走廊正處視線的死角。
  「不過,客人從電梯裡出來,能看見吧?」
  「這能看見,但除了C走廊之外,客人進幾號房間就不知道了。反正光34層樓就有70多套客房,而且鑰匙都是在總服務台領取的。」
  文子用游移的目光望著村川,眼睛裡微微布著血絲,因夜班和事件引起的緊張,一副極其疲憊的模樣。不能將她留得時間太長。
  「而且……」女服務員忽然想起似地說道。
  「社長睡覺前要服安眠藥,所以晚上不會見客。」
  這一早晚要提到的問題,被她脫口而出,村川不禁自喜。
  「社長睡不好覺嗎?」
  「一旦睡著了就睡得很沉,不過開始時有些難以入睡。」
  「你知道他昨天夜裡幾點服藥的?」
  「不知道。我沒看見他服藥。但是他總是在9點左右睡覺,所以會是8點半左右吧?」
  異戊巴比妥制劑是一種阿米妥類的安眠藥。雖然不知道久住服用了多少藥量,但倘若是8點半左右服藥,那麼凌晨1點至2點,恐怕是睡得最沉的時候。
  「你記得最後進社長房間的是誰?我是說社長活著的時候。」
  「這……大概就是我!」
  文子稍稍躊躇著說道。
  「是你?」
  「是7點40分左右吧,3401室要求服務,是我去的。因為社長房間的事情不能馬虎,所以全都由領班親自去做。」
  「要求服務?是久住社長要求你的?」
  「不是。是秘書有阪冬子打電話給我的,要葡萄汁。」
  在座的人誰都沒有察覺到,這時候平賀的眉毛顫動了一下。
  「是社長喝嗎?」
  「不!是有阪秘書要喝。」
  「這麼說來,在你走後,叫有阪秘書不是還留著嗎?」
  「沒有。有阪君說省得我為了取杯子再來跑一趟,當場就喝了以後,和我一起離開房間的。」
  「嘿!你也一起走的。那麼,正確地講,社長活著時最後接觸到的,就是你和有阪秘書兩個人囉!」
  「是的。倘若我們後面沒有人進去的話。」
  村川忍著沒有說出「以後進來的人就是兇手」這句話來,繼續說道:
  「你和有阪秘書一起離開房間時,還記得是什麼時候嗎?」
  「7點50分。」文子毫不思索地答道。
  「你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
  「有阪君的手錶停了,她問我時間的。」
  「問你時間……」
  村川的目光稍稍遲疑了一下。
  「你的手錶時間准嗎?」
  「准的。早晨要為社長房間提供服務,7點鐘報時時核對過,只快30秒鐘。」
  「難怪!」村川點點頭。
  「你還沒有休息過,真太對不起了。還想請教一下,你們離開房間時,有阪秘書將3401號房間的鑰匙帶走了嗎?」
  在場的搜查員都將眼光盯視著吉野文子的臉。這個提問非常關鍵。倘若有阪帶走了鑰匙,她自己就有兇手或同案犯的嫌疑。
  有阪冬子自己或兇手從她這裡拿到3401室鑰匙後偷偷潛入房間,實施殺人後將鑰匙留在屋內逃走,房門是全自動的,所以便形成了全封閉的空間。
  「沒有將鑰匙帶走。」
  不料,文子甚至有些殘酷地予以否認了。
  「鑰匙的確留在房間裡,放在客廳的茶几上。我記得很清楚,有阪小姐要我把汽水放在茶几上時,正好將手指著鑰匙。」
  「那真的是3401室的鑰匙嗎?」
  旅館裡的鑰匙牌都是統一的,所以有可能會看錯。
  「絕對是3401室的,是我親眼看見的!」
  文子的口氣充滿著自信。
  「但是,鑰匙應該放在臥室裡的枕頭邊呀!」
  「社長有個奇怪的習慣,隨身物品都必須放在固定的位置上才能睡得安穩。不要說房間裡的傢具和設備,就連手錶、眼鏡之類的私人物品,放置的位置都是固定的。鑰匙固定放在床頭櫃上,所以我想他在睡覺前會自己帶過去的。」
  「嘿!還有那樣的習慣?不過,你是第一個發現案件的人,那些東西都在固定的位置上嗎?」
  「是的。最先趕到的警察讓我去看,我證實過了。凡是我知道的,都在固定的位置上。」
  「沒有東西遺失嗎?」
  「我沒有特別留意。」
  「有阪秘書已經上班了吧。」
  村川警部窺視了一眼手錶。上午9點半剛過。
  「昨夜一起離開社長房間時,有阪君很高興,說好久沒有休息,今天可以請休假了。」
  「休假?真不湊巧,你知道她的住處嗎?」
  「我不太清楚,我記得她說過,是在練馬一帶。你去人事課問一下就清楚了。」
  「內田君,你查找一下有阪秘書的地址,馬上去一趟。山田君也一起去。」
  村川警部有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口氣。山田也是村川組的一員。平賀刑警顫動著嘴唇想要說什麼,但又強壓了下去。刑警部長內田走後,村川又轉向吉野文子。
  「你和有阪君一起離開3401室時,房門是誰關的?」
  「是有阪君。」
  「房門鎖上嗎?」
  這個問題也很重要。因為倘若房門只是合攏而沒有鎖上,那麼兇手沒有鑰匙也能輕而易舉地闖進房間。
  「當然鎖上的!是不是鎖上,聽聲音就能知道。我的確聽到自動上鎖的聲音,沒錯。」
  女服務員的否認又一次抹去了對冬子的嫌疑。冬子再怎麼可疑,也不敢冒這種讓旁人一眼就看破的險。
  警部改變了話題。
  「我提一個奇怪的問題,社長習慣用哪只手?」
  「什麼?」
  「就是說,他哪只手靈巧,是右撇子還是左撇子?」
  「我沒有特別留神,記得是右撇子。對了!確實是右撇子。記得有一次右手手指受傷時,他說好使的手壞了真讓人為難。」
  這便證實了內田的推測是正確的。
  「昨夜誰和你一起上夜班的?」
  「三名房間服務員。」
  「有女服務員嗎?」
  「按規定,除了幹部之外,女服務員是不能上夜班。」
  「那些男服務員已經回家了嗎?」
  「沒有。出了這件事,總經理說,沒有得到許可,誰都不要離開公司。」
  「那麼,接下來請你去招呼一聲,你可以回去了。你還沒有休息就把你留到現在,很抱歉。以後有事,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協助。」
  文子鞠了一躬走出了房間。確認她已經走遠了以後,村川說道:
  「這個服務員的話,看來可以相信。」
  平賀點點頭。於是,兇手用房間鑰匙和樓面通用鑰匙作案的可能性被消除了。
  「現在看來,兇手用的是總經理手裡的萬能鑰匙或總服務台的備用鑰匙。」
  「你是指沒有其他的備用鑰匙吧。」
  村川警部非常謹慎。
  「兇手會用某一把備用鑰匙用蠟或橡皮做模型再配一把。沒有那種可能嗎?」
  平賀將忽然湧現在頭腦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有可能。現在桑田他們正在找總經理,這事早晚會清楚的。」
  村川說道。這時,門鈴響了。估計是男服務員們來了。
  
  (三)萬能鑰匙
  總經理辦公室設在總服務台的後面。推開用英語寫著「private(職員專用。意為「閒人莫入」。——譯者注)」的鐵門就是辦公室。裡面許多男女職員正在忙碌地工作著。此起彼落的電話鈴聲、打字機和電腦發出的輕脆的金屬聲、雜亂的講話聲,像突然湧起的塵埃似地向來訪者迎面撲來。
  四面不加粉飾的白牆上沒有一扇窗戶。井然有序的鐵桌、鐵櫃表明這裡重視的是效率而不是人的感情。與大廳和走廊那裡的高雅氣氛相比,這裡頗煞風景,簡直讓人懷疑竟會是在同一家旅館裡。而且有著一種與報刊編輯部以及警察最熟悉的刑警辦公室的凌亂截然不同的氣氛。
  隨便找了個職員去向總經理通報時,村川組的桑田和小林兩名刑警才感覺到,那裡有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這種沉悶的感覺不僅僅來自沒有窗戶這一全封閉房間的環境所致,還來自職員們在工作時常常顧忌著他人目光的神態。
  這裡只是將「客人的滿足」作為主要商品的旅館而已。
  不久,出現一個秘書模樣的年輕女人,帶著兩名刑警向辦公室的深處走去。
  跟隨著年輕女人走進掛著同樣用英文寫著「manager room(總經理室。——譯者注)」招牌的鐵門時,與客廳相同的優雅氣氛重又出現。
  「你們辛苦了。」
  總經理一邊遞過用燙金字印著「井口道太郎」和社標的名片,一邊用服務性行業老法師特有的、經過訓練的笑臉,請兩位刑警在椅子上坐下。
  他身材魁梧,年齡約莫五十歲。在他那從容的態度裡,除了服務業者特有的虛偽之外,能讓人感覺到勵精圖治的自信,但同時也表現出兵來將擋的架勢。桑田刑警對久住社長的不測變故簡單地表示了哀悼之意後,便單刀直入毫不隱晦。
  「對不起,總經理有整個旅館通用的備用鑰匙吧?」
  問題是找到闖入房間的人以後緊接著就是逮捕兇手。同時,調查總是從對方容易交談的焦點入手。
  「鑰匙,白天是我保管,晚上由總值班保管。」
  「準確的時間劃分是怎麼樣的?」
  「夜間總值班的上班時間從晚上6點到第二天早晨9點,所以我每天早晨上班時接過鑰匙,並要聽取他的業務匯報,晚上下班時再將鑰匙送過去。」
  「昨天晚上是幾點移交的?」
  「昨天我下班得比較早。對了,記得是6點半左右。」
  「很抱歉,我們是例行公事,昨夜你是怎麼過的?」
  「哈哈!是現場不在證明吧?嘿!我是萬能鑰匙的保管者之一,這也是不得已的。我下班後直接回家,洗澡、吃飯,看書看到11點後就睡了。對了!我讀的是約翰·迪克森·卡爾(john dickson Carr,1906—美國推理小說家,筆名卡爾迪克森,擅長寫密室殺人案的推理偵破小說,代表作《夜行》。——譯者注)的密室故事。」
  總經理井口露出挪揄的笑容。
  「那個總值班叫什麼名字?」
  「有兩個人,昨天晚上的叫大倉。」
  「我們談完以後,你能把他找來吧。」
  與事件有關的人員自然全都被先遣搜查班留下了。
  「客房鑰匙,旁人能做模型後再配一把備用嗎?」
  「只要在我們旅館裡,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們的鎖是美國製造的哥倫比圓筒銷子鎖,每把高達七萬日元,製作精良。備用鑰匙只能讓製造商來配,而且必須要有銷子鎖的正當所有人提出的申請,不是旁人能配的那種劣質鎖。」
  「那麼,製作商那裡有鑰匙購買者的名單嗎?」
  「有的。鑰匙上都標有號碼,號碼和購買者的名字都要登錄。」
  「以前3401號房間有沒有客人將鑰匙帶走的?」
  「客人中有的人很好奇,專門收集旅館的鑰匙,但唯獨3401號房間不用為此擔心,因為那套房間自旅館開業時起,就一直是社長專用房間,不向外借宿。」
  桑田刑警一停止問話,一直在邊上記錄著總經理談話要點的小林刑警抬起頭來。
  「我問一句不太妥當的話,總經理有沒有感覺到有人對久住社長懷有怨恨呢?」
  「這……管理的家業好歹也這麼大,因此所處的人際關係也非常複雜,我們無法猜度。但是,那畢竟都是業務往來,我想其性質還不至於導致凶殘的犯罪。」
  井口的回答小心翼翼,滴水不漏。但是,業務上的糾葛完全可以引發殺人的動機,何況久住作為實業界的大人物,生活在爭權奪利的漩渦之中。不難推測,他的存在,會關係到許多人的利益。恨得想將久住殺死的決不在少數。眼下井口自己興許也是其中一人。他的答話肯定也充分地計算了自己的處境。
  「社長的變故會影響到與科林頓的業務合作嗎?」
  小林刑警觸及到目前久住牽頭的最大的業務問題。
  「也許不會馬上反映出來,但董事中持反對意見的也很多。」
  「你是說,現在還無法預測?」
  「這……」
  井口突然含混其辭起來。
  「總經理自己對這次合作有什麼看法?」
  剛才接到過井口的名片。小林刑警側目朝名片上「董事」的頭銜瞥了一眼,問道。
  「社長生前的想法,我是贊成的,但我這樣的人無足輕重……」
  井口的回答仍然吞吞吐吐。
  「倘若這次合作事項不成功的話,誰能獲利?」
  「倘若那樣,京濱地區同行業的人都會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這麼說,業界是反對的囉?」
  「在經營政策上來說,這是私事,所以沒有公開反對,但內心裡都很惶然。」
  從井口身上不會有再多的線索。兩人接著又見了夜間總值班大倉,但只是證實萬能鑰匙是由他親自送到日本銀行的金庫裡保管起來的。於是,利用萬能鑰匙作案的可能性也被否定了。
  
  (四)總頎務台備用鑰匙
  在總服務台鑰匙櫃的背後,村川組的荒井和內籐兩名刑警,見到了昨晚總服務台的夜班負責人、叫梅村的領班。正值早晨出門時間,總服務台裡因旅館查賬的機械金屬聲、客房通知出發的內部電話鈴聲等一片喧嘩。這也許是旅館裡最忙碌的時間。
  社長去世的消息除了有關者之外還沒有公開。看到這個應該稱之為「服務批發工場」的大型賓館清晨忙碌得如此井井有條,好像無論多麼大的人物,充其量只是一個人的死,這類事變對一個組織的生存毛髮無損。組織既是人創造的,又超越人。
  如今,這家巨型賓館雖然失去了主人,但它的脈搏跳動得與主人活著時一樣,甚至比那時更有生氣。
  兩名刑警感到自己接觸到了組織無情的一面。但是,現在不是追懷那種傷感的時候。他們必須追查那個比組織更殘忍的兇手。荒井先發制人道:
  「事件的大致情況,你已經知道了吧,所以我就直言不諱了。聽說客房的備用鑰匙都保管在總服務台,3401室的鑰匙在嗎?」
  「在。在這裡。」
  梅村看來對此有所準備,指了指數字式鎖櫃。
  「鑰匙箱裡的,是要交給住宿客人的房間鑰匙,備用鑰匙統一保管在這個鎖櫃裡。」
  梅村一邊說著,一邊轉動著數字打開鎖櫃。裡面有兩千套客房的備用鑰匙,按各個樓面區分井然有序地懸掛著。梅村手指的那一把,正是3401號房間的鑰匙。
  「這個鎖櫃的密碼還有誰知道?」
  「主任以上的幹部,昨夜只有會計主任和我兩個人。」
  「鎖櫃裡面只放鑰匙?」
  「還放著平時用的二十萬元會計備用金。」
  梅村指了指鑰匙箱上層架子裡的手提保險箱。
  「在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這段時間裡,這鎖櫃打開過嗎?」
  「沒有。平時夜裡總要打開兩三次,昨夜沒有人丟鑰匙,會計手上還有備用金,所以一次也沒有打開過。」
  「可是,你不在時,會不會有人去打開?」
  「即便有人打開過,必須來向我報告。鑰匙關係到客人生命財產的安全,所以本旅館對鑰匙的保管倍加小心。」
  「會不會有人有機會知道了密碼,等大家熟睡後偷偷打開?」
  「昨夜值班的人都留下了,所以你們去調查一下就會清楚。在我們這樣大的賓館裡,總服務台整個晚上都不斷人。總服務台和收款處,男服務員都輪流不睡覺,所以要將備用鑰匙偷走,以後再悄悄地放回原處,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且昨天晚上輪到我不睡覺,我幾乎沒有離開過鎖櫃。」
  梅村眨巴著佈滿血絲的眼睛,看來他是一個忠於職守的人。也許他真的始終沒睡,一直堅守著自己的崗位。
  「尤其是今天凌晨1點到2點的情況怎麼樣?」
  「這段時間,對總服務台值夜班的人來說,只是天剛黑呀!倘若是客房數不到四五百套的中小型旅館,則是另外一回事,但客房數高達兩千套,工作決不可能在凌晨4點之前結束的。大家都沒有打瞌睡。而且值得慶幸的是,最近儘管是淡季,客人也不見少,總服務台每天都忙不得暇。」
  梅村流露出一流賓館服務員的自豪和對高強度工作的畏懼。的確,倘若提到具有兩千套客房的巨型賓館,用通常中小型旅館的概念是行不通的。尤其是最近興起的旅遊熱潮,以前被稱為「二、八月份淡季」這一城市旅館冬夏閒季的概念漸漸淡化,京濱地區的旅館保持著常年超過90%住房率的世界最高記錄。
  說90%,這家賓館就是有一千八百套客房訂出。從人數來講到底是多少?總服務台每天要接送這麼多客人,工作量的確非同一般。
  荒井刑警親眼目睹此刻旅館出發高峰時總服務台的繁忙景象,所以才能夠切身地體會到梅村說話的含義。四周服務員接待客人時的言行舉止彷彿都受過嚴格的訓練,有一定的規範。故且不論這樣做是否妥當,但大型賓館無一例外都要採用這樣的接客方式。
  荒井克制著對這陌生領域的無限感慨,繼續問道:
  「那麼,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有客人拜訪3401號房間嗎?」
  「這我無法作肯定回答。我這麼說,是因為有的來訪者不通過服務台直接到房間裡去的。至少總服務台沒有接待過找社長的客人。」
  「進房間可以不通過總服務台嗎?」
  「原則上要通過我們,但來訪者隨便走進房間,我們防不勝防。總之,客人進進出出很多,所以無法分清是住宿客人還是來訪者。」
  「打電話呢?」
  「電話不作記錄,所以很難查清。這事你們接著可以找總機問一下,也許會有人記得。總服務台沒有接到過任何打給社長的電話。客房要打電話都可以直接撥號,電話計數器會記錄通話次數,昨夜社長房間的次數是零。」
  昨夜上夜班的人都還沒有回家。與梅村結束談話以後,兩名刑警又依次向昨夜值班的人進行瞭解,但全都是證實梅村的話,沒有出現新的線索。打了總機,結果亦然。為了謹慎,還見了昨夜到今晨擔任房間檢查的警衛人員,據說也沒有任何異常。於是,對大堂備用鑰匙的懷疑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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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10-10-17 20:49:41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雙重密室

  1
  有阪冬子的家住在練馬區貫井町。汽車在目白街道上向西行駛,在中村橋跟前穿過西武線的交差口,到稠密的房屋之間像沙漠那樣出現稀朗的田地時再向左拐去。
  旅館裡負責人事的人畫的地圖比例正確、簡潔清楚,所以有阪冬子的家一下子就找到了。這是面向白領的小巧住宅。院子大約有二十坪大,四周圍著低矮的石牆。院子裡鋪著草坪,也許是體現主人的情趣,花草、石塊、水池錯落有致,配置得十分精巧。
  雖然這種小住宅隨處可見,但對與老夫人、三個孩子一起擠在新村兩套間房子裡生活的內田刑警來講,這房子便顯得格外優雅。或許是剛剛離開殺人現場的緣故,才產生了這樣的感覺。從冷氣中出來,更覺暑熱難擋汗水淋漓。他站在大門外一邊抹著脖子上的汗水,一邊按著門鈴。出來一個年輕女子,身著真絲套裝,顯得非常爽滑的。她好像正要外出。
  兩名刑警頓時悟察到這位女子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你是有阪冬子君吧?」
  內田刑警試問道。不出所料,對方點點頭。這是一個豐滿柔媚的女人。
  「你要出門的時候打攪你,真對不起,我們不會耽誤你更多的時間,有些事我們想打聽一下。我們是……」
  內田出示警察證件說道。
  「是怎麼回事?」
  冬子的臉上掠過畏懼的神色。她好像還不知道久住社長被殺的事。此事既沒有向新聞界透露,旅館方面除了有關者之外也還沒有公開,所以只要旅館那裡沒有人與她聯絡,有阪冬子就不可能知道。
  「開門見山吧。有阪君,你昨天是幾點下班的?」
  「我記得是傍晚7點50分左右,出了什麼事?」
  「下班後馬上就回家了,還是去了哪裡?」
  內田刑警咄咄逼人,態度相當強硬,與和吉野文子交談時截然不同。因為內田認為,這種方法對有阪冬子最有效。
  「這……這裡講話有些不方便。」冬子顧忌著屋子裡面。
  「冬子,你有客人嗎?請到裡面來坐吧。」
  裡面傳來像是母親的聲音。
  「不用了,我們要出去一下。」冬子趕忙對著裡面說道。
  「呃!剛回來又要出去了?不要太累了!」
  聽聲音母親眼看就要從裡面出來,冬子用緊張的神色催警察快走。
  以為她要外出,原來是剛回到家裡。現在上午10點鐘還不到,所以估計她很早就出門了,從裝束推測不會是近地方。年輕女人休假日上午10點鐘以前盛裝外出後已經回家,這到底是什麼類型的事情呢?
  ——難道有阪冬子昨夜在外面過夜了?——這時,內田的心裡萌發出這樣的疑問。疑問瞬間就變成了確信。
  也許她以秘書這個職業為幌子,瞞著家人在外面隨心所欲。正當她陶醉於胡作非為之時,她的老闆被殺了。
  ——這個女人,想不到是隻狐狸精!——
  內田為冬子的矜持剛剛鬆弛下來的心又收緊了。內田他們跟著冬子走進了中村橋附近的小茶店裡。來不及等到果子汁送來,內田便急不可待地問:
  「有阪君,你昨天夜裡沒有回家吧?」
  冬子的臉旋即緊張得像被刀頂著一樣。
  「果真如此?那麼請問,昨夜你住在哪裡了?」
  「我……在朋友家裡。」
  冬子低俯著臉支支吾吾地說道。
  「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內田緊接著問。
  「我為什麼一定要說?」
  冬子終於抬起頭回絕道,年輕的山田刑警露出遊移的目光。他是村川班年齡最小的刑警。
  「不告訴你,你早晚也會知道的。你現在與一起重大案件有牽連。說實話對你有好處。」
  內田措辭謹慎。如今這社會,說話稍不留神,刑警就會因脅迫罪受到起訴。
  「你說的重大案件,是什麼事?」
  「告訴你吧,久住社長昨夜被人殺了?」
  有阪冬子的臉頓時抽搐了一下。兩名刑警犀利地審視著她的面頰。但是,女人臉上掠過的驚愕不像是虛假的。山田刑警說著事件的概要,內田觀察著冬子的表情,心想倘若這是演技,這女人何以了得!
  既沒有哭泣也沒有誇張的舉止。最初的驚愕過後沉浸在悲痛之中保持著一定的節制。這種痛楚的方法,與失去寵愛自己的老闆後產生的哀傷是相稱的。
  「因此,你和社長分手的時間,和在哪裡過夜,就顯得特別重要。」
  山田刑警將案件的概要解釋完以後,內田重又叮囑道。冬子微微點頭。
  「我明白了。我說,我昨夜是和一個人在一家旅館裡過的。」
  冬子的臉因害羞而泛起紅暈。對於未婚的年輕女子來說,坦白這樣的隱私,就如同將自己的裸身暴露在眾人的面前。
  「光說『一個人』、『一家旅館』,就等於什麼也沒說。」
  內田刑警毫不顧及女人的羞愧緊逼著問。其實,她的話對搜查員來說什麼價值也沒有。
  「說吧。在哪家旅館?和你在一起的人叫什麼名字?」
  「這……」
  冬子的目光向上揚了一下。
  「無論如何也不能告訴你。你們要調查,隨你們的便!」
  刑警們彷彿遇到了一個軟釘子,這個女人有著與外表不同的剛毅。要化解她的剛硬,還需要時間和忍耐。
  內田從女人的目光中得到這樣的領悟。這也是多年的經驗所致。
  
  2
  「必須監視有阪冬子。我先把山田君留在她家的附近了。」
  內田返回護城河旅館,向村川警部匯報後補充道。負責調查總經理和總服務台有關者的刑警們,都聚在旅館方面專門為他們安排(不知旅館方面是否願意)的房間裡。這裡現在成了搜查本部辦公室。
  「這樣處理很恰當。我們經過調查,得知總經理的萬能鑰匙和總服務台的備用鑰匙,昨天晚上都在固定的位置上沒有動過。」
  以村川警部為主,全體警員的表情都異常緊張。
  「原來如此!」
  屋內的緊張氣氛立刻就感染了內田。他已經聽出村川話裡所包含著的重大含義。
  「是的。倘若將3401室原配鑰匙、領班的樓面通用鑰匙、總經理的萬能鑰匙、總服務台的備用鑰匙按順序稱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把鑰匙,利用後面三把鑰匙的可能完全排除了。於是,從現在得到的線索來判斷,只有第一把鑰匙還有一絲可能。這種可能分為兩點,一是兇手敲門,被害者自己開門,一是同案犯敲門,誘使被害者開門,趁被害者不注意時將鑰匙盜走交給兇手。」
  「我覺得前面說的可能性有些牽強。」
  小林刑警發表不同意見。小林是僅次於內田的老刑警,搜查一課有名的「理論派」。
  「你說說看!」
  「首先從屍體狀況來推測,被害者不可能聽到兇手或同案犯的敲門聲後走到客廳外面的房門再走回去,而且這時被害者不知道來訪者即兇手有殺機,當著來訪者的面鑽進被窩裡是不合情理的。據我向旅館職員瞭解,據說久住社長非常講究儀表。那麼,茶几上明明放著洗熨好的寬睡衣,卻穿著皺疊不堪的薄睡衣將客人迎進屋,我覺得很奇怪,因為寬睡衣好像沒有動過。」
  「的確如此。但是,假如那個來訪者是久住社長非常熟悉的女人,這會怎麼樣呢?而且可以看作是與社長交情頗深的女人。將那樣的女人接進屋來,男人用不著像平時那樣衣冠端正吧?當女人在做化妝之類的事情時,男人先躺在床上也很正常吧,心裡還在雀躍呢。」
  村川原想開個玩笑,但在座的人沒人能笑出來。
  「但是,在打開房門之前,不可能知道來訪者是誰,當然就要穿寬睡衣。」小林始終不忘寬睡衣。
  「兩人之間可以事先約定門鈴如何按,就像我們在自己家裡常做的那樣。」
  村川說得沒錯。但若那樣,從第一把鑰匙引發的兩種可能性,都與「女人」有關,而且目前與那個女人距離最近的人,就是有阪冬子。
  久住和冬子的關係到什麼程度?這在以後的調查中會見分曉,但眼下確鑿無疑的,至少是社長與得寵的秘書這種關係。即便沒有性關係,估計也已經相當接近。可以認為,有阪冬子在吉野文子的面前裝作離開3401室,與文子分手後又通過非常樓梯返回房間,即便事先沒有與久住約好,見討人喜歡的漂亮秘書夜間來訪,久住也會迫不及待地打開房門的。
  即便有阪冬子不是兇手,但她耍花招讓久住睡下後偷走鑰匙也是輕而易舉的。久住的枕邊有安眠藥,可見不需要花費多大的心機。也許還口對口地讓久住服藥了,根據解剖,這早晚會水落石出的。性慾衰竭的老人只要這點「恩惠」就會欣喜若狂的。
  能打開3401室的四把鑰匙中,現在三把鑰匙已經被否定,從所處的地位來看,剩下的第一把鑰匙最唾手可得的,只有有阪冬子。而且,她只說昨夜「和一個人在一家旅館裡過夜」,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村川表揚內田處理得當,就是為此。
  「會開到這裡吧。接下來調查有阪冬子。只是從現場來推測,兇手十分冷靜,非女人所為。有阪背後一定有男人。先從有阪的身邊查出『在一家旅館裡幽會的一個男人』那個傢伙!」
  在座的人都意氣昂揚地站起來,彷彿訓練有素的獵犬在主人的一聲號令之下一起撲向野獸。在座的人……不!只有一人例外。就是平賀刑警。
  房間裡的人都跑了出去。只有平賀蜷縮在那裡一動也不想動。若在平時,他早就行動了。
  「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村川責怪道。
  「是的……不!」
  平賀不置可否地答道,依然蹲在那裡。
  「到底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就躺一會兒。」
  「不要緊,沒什麼事的。」
  平賀咧著嘴堆出笑容站起身來。村川沒有再多的過問,心想一定是連日來連續作戰(治安值班期間小案件的偵查也很多)過累,身體一下子適應不過來。只要本人說不要緊並站了起來,即便有些不舒服,年輕人在工作中體力會得到恢復。
  村川警部沒有想得太多。但是,平賀站起身來以後仍然扭扭捏捏的,失去了往日的麻利勁兒。
  他心事重重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目光呆滯。
  「平賀君,你有什麼事想對我說啊?」
  准有什麼難言之苦衷。平賀從剛才起就心神不定,村川便催促道。
  「是……其實……」
  平賀果然開口道,但內心裡彷彿充滿著躊躇和壓抑,便又吞吞吐吐起來。
  「你說吧!這裡就我們兩個人。」言外之意,即便對你不利,我也絕不會對別人說。——村川的細微體察諄諄誘導,打消了平賀的顧慮。
  「股長。」
  平賀沮喪地開口道。他沒有察覺到,這聲音酷似嫌疑人招供之前的語調。
  「有阪冬子在旅館幽會的那個男人,不必去找了!」
  為什麼?——村川用目光催他講下去。
  「其實……」平賀的喉結像嚥下什麼東西似地蠕動著。
  「因為那個男人……就是我!」
  「是你?……你就是在旅館裡幽會的人?」
  村川的表情彷彿還沒有聽懂。有阪是嫌疑人,平賀是刑警,他還無法將兩者連結起來。
  「有阪冬子是清白的,她在旅館裡幽會的男人是我。」
  「你說什麼?」
  村川目瞪口呆。他終於理解平賀的話裡所隱含著的意思。
  「她說的『一個人』就是我。股長,昨天夜裡我把聯絡地點設在東都飯店,其實就是在那裡和有阪約會。」
  一旦開口便毫無顧慮了。平賀越說壓抑著自己的心理負擔越輕,舌頭也變得潤滑起來。
  「你給我詳細講講吧!」
  村川好不容易克制著最初的驚愕說道。同時,他想起昨天日班下班問平賀聯絡地點時,還挪揄說:是去豪華高級的地方啊!
  「有阪冬子是我的未婚妻。昨夜我們在東都飯店裡一直在一起。」
  「這事是真的?」
  見部下突然說出離奇的話來,村川盯視著部下的眼睛。
  「是真的。我原來想這幾天向股長匯報的。」
  昭和23年以前,警察在結婚時,根據「警察訓律」必須得到直屬上司的許可。這條規定在昭和23年2月的「警察須知」中被取消,以後警察結婚完全自由。但警察是法律的維護者,由於職業關係,與有前科的人或妓女結婚被視為不受歡迎。因此,作為一種風氣,向上司申請成了不成文的規矩。
  兩年前,平賀團一起案件的調查去走訪護城河旅館時,最先接待他的就是當時在總服務台當禮儀小姐的有阪冬子。
  有阪冬子為人溫和,平賀對她一見鍾情。在他的主動進攻下,兩人開始交往。此後事隔兩年多,平賀仍沒有向村川匯報,是因為一直沒有得到過冬子任何明確的承諾。「未婚妻」是平賀信口說的,交往時間越長,男人的熱情越高。如今對平賀來說,除了冬子之外,他不會考慮其他女性。
  在他眼裡,有阪冬子是至高無上的。一想到與她共渡生涯白頭到頭,平賀就會幸福得飄飄然起來。
  然而,女人的態度總是很曖昧,但也不像是討厭平賀。
  「我愛你,但對女人來說,結婚就是一次巨大的賭博呀!我還沒有下決心將自己賭在你的身上。」
  冬子的話裡總是含著這樣的潛台詞,對他的約會,每三次中大約答應一次,而且一邊眼看就要將一切都獻給他,一邊卻除了嘴唇,決不會給他再多的東西。
  他常常想是不是應該靠體力來強行得到她。他心想,女人的猶豫是由處女的害羞產生的癡態,內心裡是嚮往著自己的。
  但是,與「男人」相比,平賀更多地意識到自己的職業。
  他無法衝破若是普通男人不用花費多大努力就能衝破的最後防線,但不知刮得是什麼風,昨夜女人已經主動將一切都獻到男人的面前。那真的是刮了什麼風嗎?按兩年來交往的習慣,就是昨夜的幽會,平賀打算最多也只是和女人平靜的渡過。而且事實正是如此,吃飯、喝茶、平靜地交談——像初戀情人那樣忠實地遵守著固定的跑道。至少約會的前半部分是這樣。——
  平賀的工作十分忙碌,倘若每月有一兩次與冬子相見的機會就心滿意足了。與鍾愛的女人交往長達兩年,如今還保持著剛認識時的狀態毫無進展,平賀無法克制自己精力上的浪費和焦灼的念頭,同時與冬子在一起的短瞬時刻(縱然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對為工作奔忙身心極其疲憊的平賀來說,也是一種調節。
  正因為如此,他雖然估計到昨夜的約會和以前一樣不會有什麼進展,但赴約時依然為與女人的平靜交談和分手時的接吻心裡雀躍著。他沒有再多的奢望。但是……「昨夜」的情景,平賀依然歷歷在目,他能夠溫馨地回憶起任何細節。
  在他的身體底下,他看見的是明眸皓齒的女人沉浸在愛意之中,蓬鬆而凌亂的烏髮,圓潤泛薔薇色的頸脖,顯得十分妖媚動人,再往下看便是豐腴的肉體義無反顧地為他而打開,柔情綽態體貌豐盈,十分冶艷。
  敞開著窗簾的大玻璃牆上,映現著華麗卻帶著哀愁的夏夜。夜深後,窗外繁華的燈光變得格外寥落,但從高層旅館的房間裡望去,卻彷彿是鑲嵌著無數價值連城的寶石。
  「噯……」
  冬子沉浸在做愛後的餘韻裡,不知何時微微地睜開眼睛,清澄的目光佈滿著血絲,不知是房間裡粉紅色燈光的映照,還是亢奮的情緒還未隱退。
  「今天晚上,對我們來說,是值得紀念的一夜。」
  平賀注視著冬子的眼睛想要證實她的內心深處,冬子躲避著他的目光,露出惘然的笑意。
  「是啊。」平賀頗有同感地點點頭。於是,冬子像撒嬌的小動物那樣將面頰靠在男人那厚實的胸脯上,若無其事地問道:
  「現在幾點了?」
  平賀一把抓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手錶,透過暗淡的燈光回答她的時間……正處在久住被殺那段時間裡的中間。
  因此,冬子不可能是兇手。平賀從來沒有經歷過男女之歡,不知道冬子奉獻給他的是不是「第一次」。但是,他確信那是「第一次」。
  她的「初夜」和老闆被殺的巧合,加上她因此而成為重要嫌疑對象的不幸,平賀真的不知所措了。
  平賀的職業是警察。冬子在受到內田的詢問時沒有說出平賀的名字,是因為她不願意給他添麻煩。一個女人將要被立為可怕的殺人嫌疑對像時,卻還想為「戀人」庇護。
  平賀昨夜觸摸了冬子身體上最珍貴的部分,現在他又彷彿感到自己的身上洋溢著她那無限的愛意。
  只有自己能救冬子。而且,只有自己的幫助,才是堅如磐石的。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證明她不在現場,這是真正的堅不可摧的證明。
  「將與有阪冬子在一起的時間,準確地講一遍。」村川催促著。
  「約好7點半在東都飯店的休息室裡幽會,見面是在8點。此後到今晨7點半左右離開旅館,我們一直在一起。」
  「你睡著時,她會不會偷偷地溜出旅館?」
  「我們一直到3點時才睡下,只是黎明時打了一會盹兒。而且,我們睡的是雙人床,倘若要悄悄起床,我馬上就知道了。總之,她是我的未婚妻,我非常迷戀她,所以一直摟著她睡覺,反正溜走時要不讓我感覺到是不可能的。」
  平賀想起和冬子一起互享對方激情的那段時間。在餐廳裡吃飯,10點左右進房間之後,開始了那段令人消魂的時間。冬子問時間,是第幾次做愛以後?
  「凌晨1點30分」,倘若鑒定的死亡推定時間正確,那麼正是在那段時間裡,久住命歸黃泉。
  兩套房間分別在兩家同樣巨型的旅館裡,一邊是戀人之間在執著地做愛,一邊卻是凶殘的殺手在用鋒利的刀無情地扎入內臟的深處。人生真是叵測!
  在那段時間之後,她還貪婪地迷戀著平賀,簡直就像不讓他睡覺似地。冬子向他表現的愛戀越是熾烈,便越是證明著她的無辜。
  兩人真的幾乎沒有睡,她從昨夜到今天早晨絕對不會去護城河旅館。這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平賀覺得自己比誰都更清楚。只是,「對此十分清楚」這一事實,就將她的隱私暴露無遺,因此才強忍著沒有說。但是,即便平賀以為瞞住了,對村川來說也如雷灌耳。
  「你這傢伙,在這種地方談論你的風流韻事!」
  為了緩和平賀的緊張情緒,村川故意用調侃的語氣說道,但內心裡卻感到很困惑。一個嫌疑對像浮現在偵查線上,即便證明這個嫌疑對像不在現場的人可以是刑警(對嫌疑對像來說再也沒有如此可靠的證明人),但問題在於兩人的狀態如何,這可以證實那種證明的可信程度。
  兩人是在旅館裡睡的。而且,作為證明人的一方是搜查一課的刑警。更糟的是這名刑警正處在治安值班期間,以備隨時都可能發生的犯罪。證據即便有法律上的價值,按社會常識卻行不通。
  而且,村川另有一個困惑的原因。就是,倘若冬子是清白的,久住被殺就會變得不可能。村川決定首先面對最後的困惑。
  「從竹橋的護城河旅館到日比谷的東都飯店,再怎麼快也要十分鐘吧?」
  平賀明白村川的意思。村川是在計算經吉野文子證明離開3401室之後到東都飯店與平賀幽會的這段時間裡,能不能插入返回3401室偷出鑰匙的時間。
  「你和有阪冬子君見面,的確是8點嗎?」
  村川知道冬子是部下的未婚妻後,突然在冬子的名字後邊加上了「君」字。
  「確實的。是我先到,我在等著她時一直看著手錶。對了!查一查總服務台的登記本就更準確了,上面用計時機打印著訂房的時間。」
  村川「嗯」了一聲,揚起頭望著天花板。
  冬子是7點50分和吉野文子一起離開3401室的,8點和平賀會面。竹橋到日比谷之間用十分鐘跑完,所以時間緊張得連攔出租汽車的時間都沒有。
  那段時間裡絕對不會有那種返回久住房間、偷走鑰匙交給兇手的工夫。
  而且,要是當即返回,久住還沒有睡下,她不可能當著久住狐疑的目光將鑰匙偷走。據吉野文子所說,久住有可稱「定位偏執症」的怪癖,倘若攜身物品沒有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就睡不著覺。
  他有如此習慣,即便將鑰匙拿走,倘若睡覺前發現床頭櫃上的鑰匙不見了,馬上就會起疑心的。無論如何也要等他入睡以後才能對鑰匙下手。
  但是,縱然口對口地讓久住服下安眠藥後順利睡著了,倘若不乘坐什麼「定時往返機器(英國小說名:「The TimeMachine」。——譯者注)」,晚上8點就不能在東都飯店和平賀見面。
  ——除了有阪之外,還有其他女人?眼下只能這樣考慮。——
  「反正明天解剖結果會出來,到那時也許會有更詳細的資料。」
  村川冥思苦索著最後說道,他的嗓音裡充滿著沮喪。他知道性愛是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到的最隱密的部分,但那個對事業執著奮鬥著的高齡老人,難道真會有好幾個能在深夜請到旅館客房裡來的女人?這是無法想像的。
  不管怎樣,這在今後的調查中會找到答案的。
  村川突然感到狼一樣的飢餓。四把鑰匙全部被否定,惟一浮現在偵查線上的嫌疑對象,自己的部下證明她不在現場。面對如此艱難的局面,唯獨他的胃沒有忘記向他提出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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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發表於 2010-10-17 20:49:54 |只看該作者
  3
  翌日下午,委託東大法學教研室進行的解剖鑒定出來了。鑒定結果如下:
  
  一、死因
  由刀刺中心臟產生的心臟損傷,以及引起的出血。胃內查出少量的巴比土酸鹽類安眠藥,但據推算,藥量對死因沒有影響。
  二、死亡推斷時間
  昭和40×年7月22日凌晨1時至2時之間。
  三、刺傷部位及程度
  傷口與身體呈直角處於左側第四肋骨間腔側胸部,長2.6厘米,寬0.2厘米。傷口靠近身體中央一端為刀背,例胸部為刀刃。刀背處的傷口邊緣有若干表皮脫落。傷口深12厘米,與心壁呈直角刺透心室,抵達左後肺。
  四、凶器的種類及用法
  是用刀尖極鋒利的生魚片菜刀模樣的單刃刀器,自上而下筆直刺入。
  五、屍體血型
  A型。
  
  4
  「這起案件,大家來分析一下。」
  村川警部說道。參加搜查會議的村川班刑警們顯得極其疲勞和焦灼。在麥町署設置搜查本部已經有二十天了,偵破走進死胡同毫無進展。搜查一課由九個小組組成,每個小組設七八名刑警。治安值班實行輪流制。在案件發生時,當班的小組以主力參與偵破,但這是有「運氣」的,有時還沒有進入偵查程序就迅速破案,有時即便搜查員不分晝夜地四處奔跑,放棄節假日的休息,仍會走進迷宮裡。
  偵查一旦走入迷宮,冷言冷語便會迎面而來,而且人手會被每天發生的新案件不斷抽走。側目看著那些很晚才設立的其他案件的搜查本部為破案而舉杯慶賀,會感到臉上無光,不得不打起精神奮力查找不知躲在哪裡發出冷笑的兇手。儘管如此,能繼續追查還不算丟臉。倘若案件還沒有偵破就將搜查本部解散,那時的遺憾才真讓搜查員們無地自容。
  護城河旅館兇殺案,看來正好是這一類騎虎難下的案件。
  「我們把已經查找到的線索整理一下吧。」見沒人主動發言,村川警部又開口說道。
  「現場沒有發現兇手的遺留物品,化驗出來的指紋和掌紋全都是被害者和那個叫有阪的秘書,以及吉野文子的。其他如衣服纖維、血跡、發毛、唾液等能確定或查找兇手的線索什麼也沒有留下。即便沒有死因鑒定,從屍體狀況來看,顯然是他殺。儘管大家都已經知道,但我還是來例舉一下推定他殺的理由吧。第一,最重要的就是沒有發現凶器。倘若是自殺,一般在屍體的附近都會發現凶器。自傷後再將凶器扔出窗外或藏到櫃子裡,這樣的例子很罕見。傷口這麼深,被害者片刻就會死亡,何況窗戶是固定式的,無法開閉。不要說室內,就是現場周圍一帶都沒有發現凶器。」
  「第二是手的位置。被害者是右撇子,但右手手掌朝上放在臀部下面。用刀自殺的人將用起來順手的一隻手放在身體底下,顯然這不符合一般常識。」
  「第三是被害者的體位。想要自殺的人會採用最難用力的仰臥嗎?」
  「第四是傷口深度。一名仰臥在床的七十多歲老人,能用刀扎入自己的體內、深度達到穿透心臟直達後肺嗎?」
  「第五,觀察被害者的傷口,與身體呈直角左偏,刀背朝著身體的中央,刀刃朝著側胸部。用被害者的體位圖謀自殺,握凶器時一般應該反過來,握時刀背朝著外側。於是,被害者是右撇子,因此傷口的刀刃和刀背兩端應該反過來。」
  「第六是毛毯和睡衣。自殺者無論使用多麼鋒利的刀器,都不會隔著衣服往身上刺。這起案件,儘管布料很薄,卻是正經八百地穿好睡衣蓋上毛毯,隔著兩層布料往下扎。」
  「第七是致死手段。自殺手段中最便捷最常見的是服毒,其次是撞車、上吊、投水、吸煤氣等,有這麼多對高齡老人來說方便簡易的自殺手段,卻選擇了最使人膽怯的刀器,這令人無法理解。」
  「何況,被害者的枕邊放著藥量足以致死的安眠藥。奇怪的是,只要多服一些藥量就能輕易死去,他卻特地服用到有催眠效果便用可怕的刀器自傷。膽小的自殺者常常使用藥物合用的方法,那是為了減輕死亡的痛苦。藥物和煤氣或上吊的組合很多,不會和刀器組合。萬一說有,服藥時間和刀刺心臟的時間必須很接近。」
  「第八,是從第七引伸出來的,從胃裡檢查出來的安眠藥來看,被害者死亡時的睡眠深度如何,不是很明顯,但藥的種類是巴比土酸系的深度安眠藥。由此可以確定,死亡推斷時間正處熟睡的時候。熟睡著的人怎麼能自殺?再說,即便藥效已過醒來,但想自殺的人服用安眠藥幫助入睡,這是無稽之談。弄錯藥量少服藥而沒有死去,便用刀結果自己的性命,這樣推測也可以,但經鑒定藥量極小,推算下來遠遠沒有達到致死的量。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被害者沒有任何企圖自殺的理由。馬上就要與CIC進行業務合作,這時恐怕是被害者最有生存價值的時候。以上所述大家都清楚,我只是重複一遍,但因為現場情況有疑點,所以我希望在進行案情討論之前,先確定死者系他殺。」
  村川用牛舌一般的厚舌頭舔著厚上唇,往在座的人臉上打量了一番。
  「我們先談談現場的情況。3401室的第一把鑰匙在被害者枕邊的床頭櫃上。能拿走這把鑰匙、同時即便沒有鑰匙也能讓被害者不產生任何懷疑親自開門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有阪秘書,她是旅館內部的人。經平賀刑警和吉野文子的證明,她不在現場。」
  「根據屍體解剖推斷,被害者在受到兇手襲擊時正熟睡著。假設是被兇手敲門或門鈴聲吵醒,從屍體的情況來判斷,來訪者必定關係相當密切,而且還是女人。根據此後的調查,得知無論旅館內外,除了有阪秘書之外,被害者的周圍沒有這樣的女人。從業務往來、親屬關係等情況來看,也沒有出現可懷疑的人。房門和內室門都鎖著,尤其是內室門,鑰匙的旋轉方式很複雜。由此推斷,兇手是對內部情況很熟悉的人。同時,能打開3401室的第二、第三、第四把鑰匙,已經證實在案發時都處於不能使用的狀態。於是就產生了一個矛盾:兇手必須是內部的人,但眼下內部的人卻又不是兇手。
  「此外,3401室自開張起就一直由被害者專用,外部的人又不能事先將鑰匙拿走,也不能偷按鑰匙印配製備用鑰匙,委託製造商製作備用鑰匙也是不可能的。」
  「同時,現場除了房門和內室門以外沒有別的出入口,窗戶是固定式的,不能打開。即便能打開,在第三十四層的高樓外牆上,既沒有攀手也沒有踩腳處,上面旋轉瞭望台像外伸的陽台一樣支出著。也許是高級旅館的隔音需要吧,頂棚、牆壁除了連老鼠也鑽不過去的空調換氣孔之外完全密封。」
  「是全封閉的房間啊!」
  桑田刑警終於開口道。
  「是的,而且是雙重密室,兇手倘若是外部的人,即便弄到鑰匙也無法打開內室門。」
  面對只在推理小說才會出現的離奇兇案,在座的人與其說是困惑,還不如說都是一副不敢輕信這是事實的模樣。
  「但是,只要兇手是個大活人,就肯定會發現某處有著能進出這套房間的空間,只是我們現在還沒有發現。因此,根據已知的條件和資料,希望大家分析一下兇手可能進入的方法。」
  村川一閉上嘴,屋內便籠罩著沉悶的靜寂。當人們眼看就要忍受不住這種沉悶的氣氛時,荒井刑警揚起目光,欲言而止。
  村川摸摸下顎。
  「在平賀君面前很難開口……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對有阪秘書的懷疑。她的現場不在證明太嚴密了。」
  除了平賀之外,在座的人都連連點頭,看來大家都有同感。作為偵查活動的例行過程,村川無法向大家隱瞞平賀和冬子的「情事」。
  「有阪小姐離開被害者身邊時向吉野文子問過時間,十分鐘後在東都飯店和平賀君見面辦理了住宿手續。在登記處查了訂房時間,是8點零2分。護城河旅館和東都飯店的距離無論多麼近,離開3401室穿過走廊上電梯,再穿過大廳到門外攔車,在東都飯店和平賀君見面後再登記,這段時間用了十二分鐘,即使那天交通狀況良好,也是很勉強的。
  「我既沒有迷上過女人,也沒有被女人迷上過,所以我不太清楚,但我覺得向自己鍾情的男人跑去,作為女人來說這是最快的速度。她為什麼跑得那麼急?」
  「這個嘛,你想一想,是跑向自己喜歡的男人身邊,這是理所當然的吧。問了時間發現已經遲到了,慌忙跑出去。因為和平賀君的幽會時間是7點半呀!」
  見平賀有些受圍攻的模樣,內田刑警勸解似地說道。儘管是上班時間之外,但終究是刑警在治安值班時偷偷地在旅館裡和女人幽會。
  平賀幾乎抬不起頭來。
  「問題就在這裡,我感到有虛假。7點半和戀人約會的女人,直到7點50分才發現自己的手錶停了,這不可信。在3401室的臥室裡還設有鬧鐘。」
  在座的人恍然大悟,不由驚訝出聲。他們想起床頭櫃上的確有鬧鐘,案發的早晨還準確地指著時間。有阪冬子不需要向女服務員尋問時間的。
  「等一等!」村川探出了身子。
  「不能這麼說,因為有阪秘書問時間是在客廳裡。即使內室門開著,她能看到鬧鐘,也許距離較遠,看不出準確的時間。去臥室看鬧鐘,還不如問問身旁的人更顯得自然。而且當著女服務員的面,女人主動走進男人的臥室很不禮貌,才出現了這一招人懷疑的舉動。」
  「在吉野送果子汁來之前也能看啊。」
  「即便能夠看一看鬧鐘,或者有阪秘書的手錶沒有停下,但為了向人證實加班的時間,故意當著老闆的面問時間,是白領常用的手段呀!」
  「那麼,她為什麼不問被害者呢?」荒井刨根究底地問。
  「是啊!被害者也帶著手錶。但是,有時問同事比問社長更方便些。問老闆時間,就好像想早點回家似的,這不好吧。」
  「不過……」
  荒井刑警說著便閉上了嘴,好像無法自圓其說。
  但是,荒井的「不過」,說出了村川和平賀都想說的話。
  有阪冬子的現場不在證明太無懈可擊了。正因為它太滴水不漏,刑警們才感覺到有一種虛假,彷彿是由冷酷無比的兇手像精密儀器似地組裝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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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10-17 20:50:17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做「不在現場」的偽證

  1
  平賀度日如年,彷彿被打垮了。有阪冬子也感覺到自己的身邊閃爍著警察的目光,便躲在了家裡。平賀想見冬子,但考慮到自己的職責和兩人現在的處境,不得不迴避接近冬子。就連同僚們都用有色眼鏡看著他。
  儘管以後進行了殊死的偵查,但無論被害者還是冬子的身邊,都沒有出現新的線索。
  9月底,東京的街頭已經瀰漫著秋天的氣息。這時,傳說護城河旅館和CIC之間的業務合作事宜暫時停止交涉。在這兩個月裡,平賀明顯變得憔悴了。
  「不要那麼憂心忡忡的。」村川警部和內田刑警部長安慰平賀道,但平賀的內心裡卻絲毫也平靜不下來。
  為了救冬子,而且最重要的是為了自己當刑警的體面,無論如何要將兇手繩之以法。
  兇手是如何進入那個「雙重密室」的?兇手悠然自得地走進那間連蟲子都無法進入的旅館密室裡,露出冷酷的笑意,將鋒利的薄刀扎進可憐的老人的胸膛。
  「有種的就來找我!」
  平賀彷彿聽到了兇手的冷笑聲。但是,要逮捕兇手,就必須打破他長驅直入的雙重密室的厚壁。
  「你們不可能找到我!」
  從雙重壁壘圍護著的深處,傳來兇手的嘲笑聲。
  「等著瞧吧!老子不久就能親手給你那雙沾滿鮮血的手帶上手銬!」
  平賀咬牙切齒。而且,這樣的想法,使他倍感頹廢的身心振奮起來。
  這起兇殺案的確迷離撲朔、錯綜複雜。現實生活中發生的兇殺案絕大多數是精神錯亂或一時衝動造成的,與推理小說不同,即便案犯是高智商或有著極為複雜的動機,在現代警察的科學偵查面前,也會露出可說是幼稚的破綻而遭到逮捕。
  但是,案發現場是一個全封閉的房間,這個兇手竟然無聲無息地走進幾乎不可能進去的密室裡,而且離去時不用說指紋、毛髮,任何遺留物都沒有留下。可見兇手是與平賀以前追捕的殘暴的罪犯性質截然不同的人。
  但是——平賀咬緊著牙齒。
  兇手只要和自己一樣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就一定會在什麼地方找到進那間房間的空間。他的腦袋無論有多麼機敏,他能發現的,自己不會發現不了。肯定有「洞」!——但是,平賀無法找到能進入雙重密室的入口。
  平賀強烈地克制著想見冬子的渴望,才使得他能憑意志在與她兩人之間製造距離,從而另一種角度來觀察冬子。
  確如荒井刑警所說,冬子的現場不在證明太嚴密了。而且,平賀擁有的線索比荒井懷疑冬子的線索更具體得多。
  那天夜裡冬子問過時間。「凌晨1點30分」——那真是偶然的巧合嗎?在被害者死亡推斷時間裡,最容易受到懷疑的女人,和搜查一課的刑警一起上床以後問了時間,的確無懈可擊。
  當時冬子說是「值得紀念的一夜」。這句話難道真的是指和自己的做愛?
  與冬子之間的距離拉得越開,平賀的懷疑便越是凝固。回想起來,可疑之處接連不斷地湧現。
  冬子在東都飯店的大廳裡見面時就問平賀時間,那時她自己的手上還帶著手錶。不過它在吉野文子的面前是停著的,難道是真的?
  第二,她為什麼馬上就辦理了住宿手續?平賀與冬子還停留在精神戀愛的範圍裡,他無法理解冬子辦理住宿手續的含義。辦理手續後還吃了一頓飯,接著受邀去房間,這才知道辦理住宿手續的含義,開始時還以為冬子去總服務台是有什麼事情要關照。
  儘管如此,明明有時間可以慢慢地吃飯,卻為什麼如此慌張地訂好了房間?如果事先有預約的話,也用不著急著辦理住宿手續,這有必要調查一下。
  第三,冬子為什麼選擇了東都飯店?以前約會時說有熟人不願意,絕對不肯去一流的賓館。這次不光是地點,還堂皇而之地帶著男友去最靠近護城河旅館的東都飯店,而且還故意顯耀似地親自辦理了住宿手續。冬子帶著男友去賓館(在旁人的眼裡是那樣的)的傳聞一瞬間就會在行業裡流傳開來。作為未婚女性,而且平時對冬子很瞭解的平賀來說,這樣的舉動未免太輕浮了。
  最後,這是最大的疑問。冬子那天夜裡為什麼突然以身相許?從以前的約會狀況推測,怎麼也想不到那天夜裡會有如此「進展」。那天晚上,平賀面對冬子突然給他的「禮物」喜不自禁而沒有深加考慮,現在回過頭來冷靜思考,顯然不合情理。
  
  2
  「再去一趟現場。」
  平賀停止玄想站起身來。「現場必定會有推斷兇手的線索,要反覆勘察直到發現兇手的線索為止。」這是警校時起就灌輸的破案常識。那個叫梅村的股長待人很厚道。倘若他在,總會有收穫的。
  旅館依然門庭若市。大堂裡,世界各地不同的人種像熱帶魚似地游弋著。平賀穿過走廊,在總服務台說明自己的來意,辦事員的臉上明顯地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不湊巧,梅村還沒有上班。倘若說客房已經有人住就無計可施了,但旅館再怎麼唯利是圖,也不至於剛兩個月就將社長被殺的房間租借出去。——平賀的猜測沒錯,總服務台負責人似的男子磨磨蹭蹭地將他帶到三十四層樓。正巧吉野文子已經上班。
  「3401室內部的擺設換過嗎?」
  「沒有。只是將床搬走,其他還是按照原樣放著。將那種出過事的客房租出去有損旅館的信譽,所以暫時還沒有出借。」
  也許總服務台的課長在場,文子的口氣顯得一本正經。
  「例行公事,我想再檢查一遍房間。」
  「請。」文子解下掛在脖子上的樓面通用鑰匙即第二把鑰匙走在前面,總服務台課長沒有跟來。
  一走進房門,無人居住的房間便散發出一股混濁的空氣,發霉的氣味撲鼻而來。房間裡開著空調,所以這也許是心理作用。
  吉野文子站在窗前想要拉開窗簾。
  「等一會兒打開。你在案發的前夜送果子汁來時,窗簾拉開著嗎?」
  文子想了想,隨即說道:
  「拉開著的。我記得外面的霓虹燈光都照到窗子上。」
  「霓虹燈?是嗎?7點50分,即便夏季天也黑了吧。那麼,你把窗簾拉開!」
  平賀朝自己的手錶看了一眼,得知與那時相比,現在還早30分鐘。但是,敞開的窗簾外面,即將過去的秋夜在濃郁的黑暗中輾碎著大城市的燈光。與案發前夜那個飄蕩著夏日殘霞的7點50分相比,窗邊已經映照著真正的夜景。
  「這桌子和沙發放得和那天晚上一樣嗎?」
  「是的。放得一樣。」
  「久住社長和有阪秘書坐在哪裡?」
  「我來時,久住社長背靠窗戶坐在那個沙發上,有阪秘書來給我開門。」
  「你把果子汁放在哪裡?」
  「這張黑檀的茶几上。」
  「房間服務一般都放在茶几上嗎?」
  「是的。客人在客廳裡時倘若沒有特別關照都放在茶几上。而且那天有阪君是指著鑰匙說讓我放在桌子上。」
  「什麼?!是指著鑰匙嗎?」
  「是的。」
  平賀的腦海裡浮現出放在黑檀茶几上的第一把鑰匙。護城河旅館的鑰匙牌都是白塑料製作的,白色的鑰匙牌在黑檀茶几的黑底子襯托下也許更加醒目。即便不用特地指著鑰匙,果子汁當然會放在茶几上,吉野文子放果子汁時應該會看到。冬子是特意讓文子證實那把鑰匙。
  冬子為什麼要如此在意鑰匙呢?那是因為有事需要第三者確認3401室的第一把鑰匙的確放在那裡。不用說,那「事情」就是為了在案發時保護自己,因為她最容易引起懷疑。為什麼?——此時,平賀大驚,如同被猛擊了一下。
  ——有阪冬子顯然知道會發生兇殺——
  平賀產生另一個疑問,就是久住的「定位偏執症」。第一把鑰匙的固定位置是在床頭櫃上。作為久住的秘書,冬子理應知道。但她竟然敢放在遠離固定位置的客廳裡的黑檀茶几上,這無疑是為了讓第三者(這時是吉野文子)親眼看到的下策。疑團在平賀的內心裡瀰漫開來。
  「吉野君,第一把鑰匙……不!房間鑰匙放在茶几上,你沒有感到奇怪嗎?」
  「沒有,沒特別在意。你是什麼意思?」
  「不是說攜帶物品不放在固定的位置上,社長會不高興的嗎?」
  「是的。但那是在準備睡覺的時候,睡覺以前位置稍稍偏離些也沒有什麼。」
  「難怪。」平賀點點頭,但心裡總感到有些彆扭。冬子離開房間時將第一把鑰匙放在茶几上。作為秘書來說,當然應該留在鑰匙最終的固定位置上。這是她的機靈,以備久住還要離開房間時用?還是當著女服務員的面故意不進臥室?
  不可能!——鑰匙應該留在固定的位置上。至少茶几是不適合放鑰匙的。保護私生活的鑰匙盡量放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這是優秀秘書應該留意的細節。
  冬子將鑰匙放在茶几上,這一事實的確很奇怪。疑雲在平賀的胸中迅速蕩漾開來。
  「社長進房間後會再外出嗎?」
  「沒有那種事。他這人很刻板,8點左右回到房間裡以後,到9點入睡,睡下之前走出房間,據我所知一次也沒有。」
  「你在這裡工作了幾年?」
  「我從開始營業時起就一直在34層樓。」
  如此說來,冬子缺少作為秘書最起碼的靈性。
  「你送果子汁來時,房間的內室門關著嗎?」
  平賀改變了話題。
  「這……記不清楚了。」
  文子稍稍斜著腦袋思索著。
  「那麼,有阪君問你時間時,她在什麼位置上?」
  「她從這張椅子上站起來。」
  文子指著的椅子正處在背靠內室門的位置上。如此看來,內室門不管是開還是關著,都看不見床頭櫃上的鬧鐘。
  「你將那扇內室門稍稍打開一些。」平賀對文子說道,站在冬子坐的椅子邊向臥室裡窺察。從椅子上將身體稍稍挪一挪回頭看,鬧鐘也不是看不見,但從這裡望去,眼睛無論多麼好,要看清時間是很勉強的。而且是在晚上,所以倘若不開燈就不可能看得清楚。這對冬子來說稍稍有利一些。
  但是,新的疑團又湧現出來,將這一想法徹底推翻。
  「果子汁真的是有阪君喝的嗎?」
  「是的。」
  「以前有過這樣的事嗎?」
  「沒有,一次也沒有過。有阪君總是意識到自己是一名職員,吃飯也是在職員食堂裡吃的,所以當時大概太渴了吧。」
  「果子汁,她全都喝了嗎?」
  「還剩三分之一左右。是小瓶裝的,所以我也感到有些奇怪。」
  真的嗎?平賀咬緊著嘴唇。有阪冬子的嗓子並不是那麼渴。
  她甚至一反常態厚著臉皮(作為冬子來說)要來的一小瓶果子汁卻沒有喝完。其目的不在於果子汁,而是在於送果子汁來的服務員。
  在時間上來看,那天晚上她惟一沒有證人的時間段即7點50分至8點(對冬子來說是惟一的也是最危險的),起點由那位女服務員證實,終點由自己證明。使她得以證實在那段時間裡不可能將第一把鑰匙拿出來,而且把自己引入絕對的安全圈內。
  ——冬子,你——
  平賀忘記自己就在吉野文子的跟前,眼看著就要倒下去。他受到的打擊竟然有如此之大。
  那天夜裡奉獻給自己的,是她最珍貴的部分,他對此深信不疑。不料,那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骯髒手段。
  那天夜裡以超出想像的熾烈貪婪著平賀的,不是證明著冬子的愛,而是冬子為了保護自己的手段。不能讓平賀睡著,平賀醒著的時間越長,做愛越纏綿,冬子就越安全。
  「我被她用來證明她不在現場了。」
  真不敢相信。沒有想到,那天晚上屢次貪婪著對方的擁抱和纏綿,真正的目的並不是愛。
  除了冬子之外,倘若是其他女人,那樣的事還能夠理解。但是,還沒有受到社會污染的冬子極其純潔,竟然會有著如此的算計向男人裸露自己的身體?
  出自那樣的打算,將那嬌嫩的肢體毫不憐惜地裸露著,並竟然如此寬容地任憑男人的做賤?
  冬子一整夜不停地貪求著他,她用力緊緊地摟抱著他的後背,嘴唇像火焰一樣不斷地喘著氣,愛意纏綿地吻著他,在他的耳膜邊不斷地嬌喘著,輕輕地喃語著「我愛你」,那副貪婪的身姿令人害羞得簡直要死,這些全都是為了證明她不在現場而不讓他入睡的技巧嗎?真不敢相信。不!他是不願相信。
  但是,作為搜查一課的刑警,平賀得到了不得不相信的線索。在情感面前,他首先是一名刑警。
  「打攪你這麼多時間,實在感謝。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有阪君和你一起離開房間時,樣子著急嗎?」
  平賀好不容易站穩著,例行公事地問道。
  「沒有,看不出著急的樣子。」
  平賀看了一眼手錶。正好7點50分。平賀向文子道謝後離開了房間。他想進行一個實驗。
  他用普通速度走到電梯前與文子分手,乘來時的電梯下到一樓,便以脫兔之勢向大門口跑去,漠視正在等出租汽車的乘客隊列,逕直跑向第一輛汽車。
  一上車便向東都飯店駛去,將事先按距離推測的車資扔給司機後,便跑向那天夜裡和冬子約會的大廳一角。手錶顯示8點零1分。
  自己作為男人如此心急如焚也要花十一分鐘。就算交通狀況與那天夜裡不同,但冬子卻用十分鐘走完那段路(以後二分鐘是辦理訂房手續)。一個女人,假如不能像他那樣不排隊搶先上車,倘若沒有人事先準備好汽車,要用十分鐘跑完這兩點之間的距離是很困難的。
  有人用汽車將有阪冬子送到了東都飯店,那人才是真正的兇手。對了!冬子全是按兇手的指示行動的。無疑,那天夜裡的情話,那天夜裡的舉止,每一個全都是依據兇手制定的極其周密的「殺人計劃」做出來的。
  平賀確信有阪冬子是他的。如今,平賀彷彿清晰地看到,有阪冬子那白皙的裸體被沾滿鮮血的兇手的身體殘忍地腐蝕著。
  眼下還無法確定的兇手叉開雙腳站在冬子的裸身上,臉上露出白牙譏笑著。還不能確定兇手是男人還是女人,但平賀在冬子的背後發現了男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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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10-17 20:51:36 |只看該作者
第05章 女秘書失蹤

  1
  那天晚上,平賀在麥町署的值班室裡裹著薄毯仔細琢磨著。這時節光蓋一條毛毯半夜裡手腳會冰涼,但平賀苦思冥想著血液全都集中在頭腦裡,還來不及意識到那種落魄的感覺。
  從時間上來看,有阪冬子不可能是主犯,但她以某種形式與案件有關,這是不容置疑的。在她身邊發生的一切現象,都證明著這一事實。但是,要找到指使冬子的主犯,眼下只有打開她的嘴。靠逼供或威脅得到的口供不僅不能用作證據,而且倘若只有兇手的招供而缺乏旁證,也不能定罪。何況,冬子在如此嚴密的安全圈內,不可能作出對自己不利的供述。
  查找兇手的道路,只能靠自己來打開。那條道路依然還沒有發現,但倘若長時間地凝神於一件事,心中追索的思緒就會在平賀的頭腦裡漸漸地凝固,變得朦朧而具體。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的確是在漸漸地凝固著。它就在搜查本部搜集到的偵查線索當中,被大家疏忽了。
  疏忽了什麼?平賀將調查經過從頭回憶了一遍。
  最關鍵的問題是打開3401室的四把鑰匙在案發時的位置。第一把鑰匙在那間房間裡,第二把鑰匙在吉野文子的身上,第三把鑰匙在夜間總值班手裡,第四把鑰匙在總服務台的鑰匙箱櫃裡。這些都已經得到了證實,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鑰匙。已經確認第二、第三、第四把鑰匙的保管人中沒有兇手。然而,兇手直入有著雙層壁壘的密室,這也是事實。總有空間以便他的肉體得以通過。那條通道在哪裡?——
  平賀反覆玩味著搜查會議上刑警們匯報的調查記錄。桑田刑警的記錄裡的確有這樣的內容。
  桑田刑警:「客房鑰匙,旁人能做模型後再配一把備用嗎?」
  井口總經理:「只要在我們旅館裡,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們的……(省略)製作精良。備用鑰匙只能讓製造商來配,而且必須要有銷子鎖的正當所有人提出的申請。」
  ——當時沒有引起注意。總經理的話在暗示倘若有正當所有人的申請,製造商會配製備用鑰匙。那麼,旅館到底在什麼情況下配製備用鑰匙呢?等一等!這個答案好像在總經理的回答和荒井刑警的記錄裡總服務台股長的證詞中也有過。
  井口總經理:「客人中有的人很好奇,專門收集旅館的鑰匙。」
  荒井:「在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這段時間裡,這鎖櫃打開過嗎?」
  梅村股長:「沒有,平時夜裡總要打開兩三次。昨夜沒有人丟鑰匙,會計手上還有備用金,所以一次也沒有打開過。」
  就是說,鑰匙會有丟失或被客人帶走。那麼,鑰匙丟失以後,銷子鎖怎麼處理呢?鑰匙可以由旅館委託製造商配製。但開鎖的鑰匙由住客以外的第三者拿著,這不是很可怕嗎?儘管事實上鑰匙還沒有被這種不正當的方法使用過,但旅館裡的全封閉的客房是將私生活當作最大的商品來出售,除住客以外的第三者,只要有能打開房門的可能性,哪怕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會致命地損害這一商品的價值。
  旅館的鑰匙倘若去向不明即便只有一次,銷子鎖無論多麼昂貴都應該廢棄。否則他們的商務就是欺騙。然而,倘若如此,就完全沒有必要配製備用鑰匙,那麼也就無須在製造商那裡登記鑰匙號碼。事實上,旅館有時還要配製備用鑰匙。這是為什麼?——
  平賀想到這裡一躍而起。躍起的動作相當衝動,但同僚們因奔波的勞累都熟睡得像一根圓木似地。
  他用警署裡的直線電話直撥護城河旅館。旅館的值班制度倘若沒有緊急變更,今天夜裡應該是吉野文子上夜班。本部辦公室裡掛鐘的時針正在靠近凌晨2點,也許吉野還沒有睡下。
  平賀的推測沒有錯,經總機轉接的電話裡不久便傳來文子那熟悉的聲音。平賀立刻向她提出自己的疑問。
  「呀!那事不用擔心。只要將鎖與其他房間換一下。」
  文子回答得十分爽快。
  「就是說,客人即便故意將3401室的鑰匙帶走,但鎖已換到了其他房間,所以那把鑰匙已經不能打開3401室的房門了。拿到鑰匙的人還以為是3401室的鑰匙,但那把鎖已經安裝在其他……一般是其他樓面的房門上了。」
  平賀感到視野豁然開朗。3401室的鑰匙的確從未被人拿走過。但是,並沒有說鎖就沒有換過。其他房間,假設那間房間為X,假如X鑰匙被人拿走時X鎖和3401室原來的鎖進行交換,那麼拿著X鑰匙的人也能夠進入3401號房間。而且倘若「他」知道X鑰匙的鎖安裝到3401室,那麼「他」就是罪犯。而且能洩露這一秘密的人,只能是內部的人,那個人只能是冬子。因此,兇手當然知道內室門鎖的複雜開法。密室便被打開了!
  平賀自負地向文子訴說自己的推測。
  「嘿嘿!不行啊!換鎖,就是技術部的專業人員來換也要近一個小時。而且3401室的鎖從未換過。那間房間是社長專用的,不會幹出那種不知輕重的事吧?」
  文子的話無情地打碎了平賀的奇想。平賀放下聽筒默默地坐在搜查本部的房間裡,一動也不想動。
  文子的話暴露了平賀沒有察覺的矛盾。倘若冬子一個人換鎖,就必須進行四步各自獨立的操作,即先要拆除X室的鎖,接著拆除3401室的鎖,第三步是將X鎖安裝在3401室上,最後才將3401室鎖安裝在X室上。
  冬子是人們注目的目標,無論在什麼時候換鎖,只要冬子拿起螺絲擰子和扳子之類的工具靠在房門上換鎖,馬上就會被人發現的。倘若是其他人調換,就無法保證X鎖能安裝到3401室上。
  「不行!」平賀不由脫口而出。
  密室依然紋絲不動,兇手的大笑聲從那扇金碧輝煌的鐵門背後傳出來。
  「混蛋!不管你們怎樣四處嗅聞,這密室不是憑你們這些笨腦瓜子能打開的。哈哈!蠢警,你們狂吠吧!大聲地叫喊吧!」
  平賀真切地聽到了這樣的嘲笑聲,他恨得咬牙切齒,他咬緊著牙關繼續思索著。
  只要兇手的身體是一具肉體,就絕對不可能穿透牆壁和房門。能使他的身體得以通過的空間,肯定在密室的哪個地方。一定有著「洞穴」,肯定有!否則物理定理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但是,在哪裡?那個兇手能看見自己還沒有看見的「洞穴」,那個「洞穴」究竟在哪裡?
  平賀搜索枯腸,思緒重又回到吉野文子說的話上。
  「嘿嘿!不行啊!換鎖,就是技術部的專業人員來換也要近一個小時。」
  而且,文子的笑聲不知不覺地與兇手的笑聲重疊在一起。
  但是,等一等!殫思竭慮之後,文子的話在他的腦海裡凝固了,她的話暗示著一種新的可能性。
  平賀站起身來。雖然連日的搜尋使他變得憔悴,但他的眼睛裡又重閃出熱切的光芒。
  
  2
  在警署裡呼喊巡邏車。約十分鐘後,平賀坐上巡邏車向護城河旅館駛去。到底是賓館,夜深人靜的時候,大廳裡依然門庭如市。那副情景,簡直可以號稱凌晨兩三點鐘對旅館來說是傍晚。
  平賀徑直走向總服務台,梅村正巧在。
  「刑警先生,又有什麼事?」
  他還以為平賀是為其他案件而來。
  「在你工作時打攪你,對不起。那個3401室和有阪秘書住的3402室鑰匙,以後你們怎麼處理的。」
  「噢,那件事阿!房間以後沒有出借,在這裡。」
  梅村說道,隨手從身後口琴式的鑰匙箱裡取出兩把鑰匙。
  「這鑰匙能不能借我用一用?」
  「你用吧。反正這房間租不出去了。」
  平賀接過兩把鑰匙,走到大廳的深處在沙發上坐下,凝視著兩把鑰匙。大約三十分鐘後,他才站起身來。
  他一邊站起身一邊自嘲似地喃語著。
  「我真笨。如此簡單的詭計都沒有看出來。」
  平賀去總服務台再證實一個問題。
  「有阪君7月21日夜裡離開旅館時,有沒有將3402室鑰匙交回給總服務台?」
  「多半沒有。因為有阪君總是將鑰匙隨身帶著。不過,我再查一查。」
  梅村進到裡面,捧來一疊表格。
  「這是鑰匙登記本,主要是瞭解住客在凌晨2點外出還沒有回來的人有多少。」
  「是登記鑰匙?」
  「原則上客人外出時要將鑰匙留在總服務台。旅館方面將房間出借給住客後,根據鑰匙箱裡的鑰匙在不在,來判斷住客有沒有回來。」
  「嘿嘿!就是說,房間出借後,倘若鑰匙箱裡有鑰匙,就說明客人在外出。」
  「是的,每天凌晨2點核對時,就能確定那時還沒有回來的客人人數。因為住客中也有人住在外面的。」
  「住在外面?在這裡借宿卻住到外面去?」
  「是啊。嘿!各人有各人的情況嘛!我們把2點鐘還沒有回旅館的客人算作未歸客,也就是作為訂房間卻沒有使用臥床的人登記下來。」
  梅村一邊說著,一邊打開7月21日(準確地說是7月22日凌晨2點)的登記表。
  「有了。3402室,無鑰匙。有阪君總是將鑰匙帶在身上,所以被作為未歸客登記著,登記時間是2點30分。」
  瞭解這些就足夠了。案發那天夜裡,至少凌晨2點30分以前,3402室的鑰匙沒有交還給總服務台。
  
  3
  調查報告書
  昭和40×年9月30日
  警視廳刑警部搜查第一
  課司法警察員 巡查
  平賀高明
  警視廳刑警部搜查第一課課長
  司法警察員 大田中國治 殿下
  適用罪名和條款 脅從殺人
  
  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條
  刑法第六十二條
  刑法第六十三條
  嫌疑人:本籍 東京都練馬區貫井町256
  住址  同上
  職業 護城河旅館職員
  姓名 有阪冬子
  關於昭和40×年7月22日凌晨1點30分左右,在東京都千代田區竹平町1—1、護城河旅館3401室,該旅館社長久住政之助被害的事件,現調查結果如下,特此報告。
  (一)嫌疑人作為被害人的秘書在被害人的身邊工作,並擁有3401室的鑰匙,每當被害人進出該房間時,代替被害人開關該房間的房門。
  (二)嫌疑人諳知自己的位置,因職務關係,當被害人在3401室被殺時必然最令人懷疑。本職早就傾心於嫌疑人。因此,嫌疑人便利用本職為其在被害人的死亡推斷時間裡作不在現場的證明。
  (三)本職懷疑嫌疑人作案的理由有以下兩點:
  (1)嫌疑人在被害人死亡推斷時間裡曾向本職詢問時間;
  (2)案發前夜,嫌疑人為了與本職約會,以十分鐘的時間從護城河旅館趕到東都飯店(據本職調查得知,要用十分鐘的時間走完該段路程,如不事先備好汽車是不可能的)。
  (四)嫌疑人沒有汽車駕駛證,也不會駕駛汽車,由此推斷有人開車將嫌疑人送到東都飯店。而且,據以後的調查得知,21日晚上7點50分左右,護城河旅館的警衛田代正男目睹嫌疑人上了一輛有男人駕駛的黑色中型車裡。司機特徵不詳,車型和汽車號碼不詳。
  (五)嫌疑人因職務便利將被害人隔壁的3402室作為其專用房間。
  (六)兇手潛入處於全封閉狀態的3401室,據推測方法如下:
  (1)護城河旅館的客房鑰匙由鑰匙和鑰匙牌組成,鑰匙牌用白塑料製成,呈長方形,上面用黑字刻有各房間號碼。鑰匙和鑰匙牌用十厘米長的扁平形鏈條連接。鏈條兩端各有一個直徑一厘米的不連結U形圓環連接鑰匙和鑰匙牌。(插圖3)

 


  (2)嫌疑人因職務便利能隨意接觸到被害人的房間鑰匙,她利用鉗子類工具將上述兩間客房的鑰匙牌上的不連結U形圓環拉開,使鑰匙和鑰匙牌分離以後,將3402室的鑰匙換到3401室的鑰匙牌上,將3401的鑰匙換到3402鑰匙牌上,然後將拉開的不連結U形圓環再次用鉗子恢復原狀。
  (3)嫌疑人將該兩間客房的鑰匙調換以後,在被害人要進出3401室時,用3401室鑰匙(準確地說是用接著3402室鑰匙牌的鑰匙)開關房門。被害人大多站在嫌疑人身後等候開門,因此看不到嫌疑人的手上動作,即便看到也看不清鑰匙牌上的號碼。何況用雙手開門,就能輕而易舉地用手掌將號碼遮蓋住。
  (4)為了嫌疑人的安全,鑰匙和鑰匙牌的相互調換,估計是在案發的前一天即與案件極其接近的時間裡進行的。根據本職的實驗,倘若有兩把鉗子,這一作業一分鐘就能做完。
  (5)因此,嫌疑人在被害人和吉野文子面前留下的3401室鑰匙,實際是連接在3401鑰匙牌上的3402室的鑰匙。被害人和吉野文子完全不可能從鑰匙齒輪的細微差別和鑰匙牌的號碼識破嫌疑人的花招。
  (6)嫌疑人將調換過的鑰匙留在3401室的茶几上以後,倘若被害人還要離開房間,回房間裡就會發現鑰匙打不開銷子銷,可見嫌疑人知道被害人日常生活極有規律,晚上8點以後不會離開房間。
  (7)嫌疑人一離開3401室,便立即趕往本職等她約會的東都飯店。調換嫌疑人手上鑰匙的時間越接近「作案實施時間」,嫌疑人就越安全,但同時也會減少將3401室鑰匙(連接著3402鑰匙牌)交給兇手的機會。從這一矛盾來看,本職認為,嫌疑人接觸兇手的時間是在兩家旅館之間的路上。即,送嫌疑人的汽車司機作為本案的兇手有著最大的嫌疑。
  (8)兇手用嫌疑人交給的鑰匙於當天夜裡1點30分左右闖入3401室,殺害被害人後用攜帶著的鉗子像嫌疑人所作的那樣將兩把鑰匙做了手腳,重新連接上各自的鑰匙和鑰匙牌上。
  (9)內室門銷子鎖的開啟方法很複雜,估計是嫌疑人事先告訴兇手的。
  (10)兇手作案後逃走之前特地擦去一切痕跡,將3401室的鑰匙(重新連接到3401室的鑰匙牌上)放在床頭櫃上。內室門和房門都是自動鎖,因此關上房門就成了全封閉的房間。3402室的鑰匙由兇手作案後交還給嫌疑人。
  (七)兇手侵入和逃離旅館3401室的路線,據推測如下:
  3401室處於護城河旅館A棟的底端,離備用樓梯很近,從服務台望去是一個盲點。因此,兇手在第33層樓走出電梯,從備用樓梯上樓進出3401室。旅館的備用樓梯建在大樓內,所以門即使從外側也能啟開或關閉。
  有關證據
  (一)護城河旅館3401室、3402室的鑰匙和鑰匙牌(鏈條圓環的連接處有鉗子類工具夾過的損傷)
  (二)7月21日護城河旅館鑰匙登記表
  (三)嫌疑人當天填寫的東都飯店住宿卡複印件一枚
  逮捕申請
  根據以上事實和推斷,有阪冬子有協助殺人的嫌疑,可能會銷毀證據,因此本職認為必須拘留審查。
  翌晨,搜查本部情緒高漲。平賀的報告巧妙地打破了難以攻克的雙重封閉的鐵壁。平賀將自己所愛的女性逼到這一步,可說是「警察秉性」所致,大家對此頗感敬佩。
  但是,平賀刑警提出的,不僅僅是調查報告。等村川警部讀完報告以後,平賀遞上一個信封。
  「這是什麼?」
  村川讀完報告後頗感激動,他興奮地望著平賀問。
  「是辭職書,我希望從今天起能同意我辭去警視廳巡查的職務。」
  「你說什麼?」
  這位部下為打破密室立下了一大功,正是最得意的時候,卻提出辭呈。難怪村川懵了。
  然而,仔細想來,也不難理解平賀不惜提出辭呈的苦心。
  在密室的房門被打開的時候,有阪冬子就被確定為嫌疑對象,同時也無情地嘲笑著平賀身為刑警卻證明她不在現場的愚蠢,而且是在治安值班期間受女色所惑。
  冬子竟然以身試法幫助兇手,平賀作為刑警奮力追查著兇手。在他的熱情中蘊含著像冒著濃煙燃燒的油火那樣旺燃著的男人受女色所騙的憤懣,以及作為情敵的憎恨和嫉妒。
  平賀從打開密室的時候起,就不得不考慮辭呈的措辭,因此對兇手的憎恨愈加熾烈。
  「平賀君,你恨兇手嗎?」
  村川克制著最初的驚愕問道,他作為刑警並非明知故問。他理解平賀的心情,因此不是作為刑警而是作為一個人證實平賀對兇手的憎惡。
  「是的!我恨不得將兇手撕得粉碎!」於是,平賀也按他的意思作了回答。
  「警察說要撕得粉碎就不穩重了吧!」
  村川忽然語氣緩和。
  「可是,辭去警職就難以追捕兇手了!」
  「這……」平賀一時語塞。村川巧妙地抓住了這個微妙的機會。
  「這樣吧,這份辭職報告先暫時放在我這裡。現在不要胡思亂想,集中精力抓兇手,辭職的事在逮捕兇手以後再說。」
  村川警部成功地將平賀的個人感情轉化為更為強烈的「警察秉性」,也許以後平賀會不顧一切地追捕兇手。
  於是,有阪冬子被認定為嫌疑對象。但是,那種嫌疑始終只是第一線搜查機關的主觀推測,還缺乏足以讓檢察官和法官定罪的客觀依據。
  有關兇手的作案動機也還一無所知。嫌疑對象的犯罪事實即脅從殺人罪行的受幫助者即主犯還在查找之中。
  同時,即便作為有關證據被提出的鑰匙,圓環部分的損傷也可以由嫌疑對像以外的人造成的。至於鑰匙登記表和旅客住宿卡,就連與案件本身有無關係都還沒有確定。
  總之,「平賀報告」大部分只是根據他的推導而引出的可能。光憑這些,甚至還談不上是一種證據。
  即便申請簽發逮捕證,也會被退回來的。
  將冬子作為重要涉嫌對像而如若處理不當的話,又擔心她會銷毀好不容易才打開的「雙層房門」內的線索。
  村川警部愁眉不展。
  冬子和隱藏在她背後的主犯現在還不知道搜查本部已經打開了「雙層房門」。眼下密室一事還不能向媒體透露。趁他們(冬子和兇手)還不知道的時候,先審訊冬子,肯定會有所收穫的。
  「總之,先作為涉嫌對像帶來吧!」
  村川下了決斷。村川班的刑警乘坐巡邏車趕往有阪冬子的家裡,得知她從昨天晚上起就失蹤了。
  據說,她離家時對家人稱到九州一帶旅行一個星期。她是趁警方放鬆監視之際離家出走的。
  事不宜遲,趕緊簽發有阪冬子的逮捕令。有阪冬子被日本全國通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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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0:52:03 |只看該作者
第06章 第二個死者

  1
  博多大飯店坐落在福岡市中央區渡邊街四丁目。10月1日晚上8點左右,在飯店的一間客房裡,旅館女服務員發現了一具非自然死亡的年輕女屍。
  勘查人員接到報案立即趕向現場,見死者的姿勢非常奇怪,一時竟不知所措無從下手。現場在該賓館的六層標準雙人房間裡,客房裡的設備和擺設都是極常見的。
  房間內毫無凌亂的模樣。放在組合掛物架上的女式手提包和女用衣箱,以及開著蓋扔在梳妝台上的化妝盒和房間鑰匙,要不就是書桌旁的椅子好像移動過,才勉強證明著這間房間裡曾經有客人租用。
  屍體倒在浴室裡,西式浴室和衛生間在一起。死者斷氣時保持著右手抓著西式便池的沖水桿、左手按著與便蓋一起掀起的便座上、臉探進便槽裡的狀態。死者也許是打算洗澡的,披著客房裡配置的浴衣,下身什麼也沒有穿。
  脫下的衣服大概放在衣櫃裡。
  不習慣住旅館的老人在狹長的西式浴池裡滑倒後腦部受傷,或跌得不巧時喪命的情況屢見不鮮,但年輕女人的例子卻前所未聞。何況這女人死時穿著浴衣將臉探在便槽裡,顯得其中必有其他死因。
  勘查人員首先從各種角度對屍體的位置和姿勢進行拍攝,然後對屍體進行仔細觀察。同時,對客房的內部進行細緻的檢查。
  屍體身上沒有外傷,但皮膚表皮有斑點,頸部有淡紫色的屍斑,雙目緊閉,唇角吐有少許白沫。從肌肉僵硬程度和屍班來推測,死後時間不多。
  從屍體的外表來看,藥物中毒致死的症狀非常明顯。
  光從外表觀察很難鑒定是何種毒物所致,但有一種毒物呈痢疾症狀,因此屍體的位置也不是不可理解。
  但是,浴衣和屍體身上都沒有沾上污垢。
  在枕邊的床頭櫃上,估計是房間服務員送來的果子汁瓶和飯店裡的文房用具一起放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裡面留有約三分之一的橙色液體,作為致死毒物的媒體,是最值得懷疑的。
  不言而喻,勘查人員立刻將它收存起來。後來才知道,果子汁好像是死者從外面帶來的,房間服務中沒有記錄。
  死因是否由犯罪行為所致,光憑這些還不能作出判斷,但從死者放在衣櫃裡的衣服和攜帶物品,證實死者正是警視廳剛剛通緝的涉嫌疑對像有阪冬子,於是他殺的嫌疑便更濃了。
  福岡縣警搜查一課刑警上松德太郎接到報案後立即趕來時,現場勘查基本已經結束。他查看著屍體,對死者的第一印象並不那麼壞。
  藥物中毒產生的窒息,使死者的表情多少有些扭曲,但對死者的美貌並無關鍵性的損傷。在已經看慣淒慘屍體的上松眼裡,這是一具「漂亮屍體」。
  「死亡時間估計三至四個小時,還剛死。眼下還沒有找到與兇手有關的指紋和遺留物品。解剖後也許會從死者的身體內發現什麼。」
  一位面熟的勘查員說道。
  「有沒有被強暴的痕跡?」
  「不像。」
  刑警欲言而止。屍體終歸要解剖,僅從外表的觀察是看不出的,因此就沒有追問下去。
  「死者為什麼要去衛生間?」
  「這並不奇怪。有一種中毒症狀就帶有劇烈的腹瀉。」
  「噢……」上松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答道。
  勘查結束,因為屍體有涉案的可能,所以警方將屍體送往九大醫院解剖。
  屍體被運走以後,浴室突然顯得寬敞。上松刑警重又仔細地檢查著浴室,在便槽底部的水裡發現有衛生紙似的紙片在漂動著。上松還以為是抽水的衝力太小,被沖走的衛生紙和積在便槽底部的水一起返流回來,以致勘查人員沒有發現。
  但是,紙質好像和衛生紙很不一樣。上松刑警毫不猶豫地將手指伸進便槽裡撮起那枚紙片。
  這的確是紙,但不是衛生紙,是質地比衛生紙更厚的上等紙,很像旅館裡的便箋。
  「還寫著什麼字呢!」
  看得出長時間地浸泡在水裡已經化開了。仔細一看,像是便箋用過後撕下來扔掉的。看得出用鉛筆寫過的草體字。
  刑警生怕損壞,如獲至寶地將那張紙撮到書桌上小心翼翼地放下。字是用鉛筆寫的,所以儘管在水中浸泡了很長時間,但有幾個字形好不容易才能辨認出來。
  ——敬、謹、子國男、秋、光、諸、共、情、店、望——
  另外還有幾個字,但被水泡爛了,看不清楚。
  這到底表示什麼意思?看來紙片的大部分已被水沖走,只剩極小一部分。倘若再收回一些紙片,也許就能知道是什麼意思。——上松刑警這麼想著,感到很遺憾,他留戀地窺察著便槽。
  那樣的留戀給刑警的想像提供了另一種思路。
  ——大部分被水沖走了,是誰沖的呢?——
  有阪冬子的屍體在衛生間裡,所以警方盡以為是有阪沖的。然而,即便是有阪之外的「第三者」沖的,也未嘗不可。
  第三者為什麼要衝掉?當然是為了將它處理掉,否則被人看到就不妙了。上松刑警好不容易收集起來的文字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那麼,為什麼不能被人看到?
  上松愕然揚起目光。
  「這是兇殺!」
  屍體被發現後,被人看到紙片就不妙了。就是說,這是推斷或確定除死者之外的第三者與這起死亡有關的線索。
  第三者倘若和死者較接近,當然企圖銷毀或藏匿那些線索。作為與死者的死亡有關的第三者而容易浮現在搜查線上的,就是兇手。
  兇手行兇後在離去時,將什麼東西用便池處理掉了。那是揭發兇手的線索。此後,奄奄一息的被害者跪坐著挪近還留有線索的便池,在那裡斷了氣。
  留在便槽裡的片語只語,難道不是被害人拚命抓住了兇手想要沖走的「什麼東西」嗎?是的!肯定如此!倘若本人想死,那東西對她來說不便被人看見,就應該全部沖洗乾淨,然後再去死也不遲。這些不多的文字裡,肯定留有「兇手」的線索。
  刑警的推理從疑惑漸漸走向確信。
  死亡一瞬間襲擊了她,卻不是她所願意的。即便有心臟麻痺或腦溢血等引起的猝死現象,有阪冬子的屍體狀況也證明是藥物中毒所致。
  自殺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但一個年輕的姑娘會在衛生間裡、並在還沒有將可疑物處理掉就死去?而且還慌手慌腳地留下了令人害羞的死狀?
  上松刑警對自己的推斷充滿著自信。據說在現代科學偵破的時代裡不能相信那樣的感覺,但上松不擅長考試,生活的意義更在於追捕兇犯,因此他常常撂下晉級考試不管,滿足於當一名普通的小刑警,他是堅信自己的感覺和腳力的優秀老刑警之一。因此,他的感覺在不斷地告訴他,有兇手存在,那兇手蹂躪了死者潤澤的身體,像弄死了獵物的狼一樣嗥叫著。
  被害者——他確信她是被殺的——攜帶物品有,掛在衣櫃裡的雪花花紋的套裝和兩隻皮箱,裝在箱子裡的替換衣服、幾件內褲、化妝品、盥洗用具及裝飾品等雜物,還有十二萬兩千元現金。
  和那些現金一起,錢包裡還有兩枚東京車站「交通公社」發行的九州旅遊券。
  刑警的目光停留在兩張旅遊券上。現場以及附近一帶的勘查一結束,刑警便會見了飯店的有關人員。綜合他們的話,得到如下情況。
  ——有阪冬子是三天前經東京車站內的交通公社用真名預約、今天早晨10點帶著該公社發行的聯票到達的。比規定的結賬時間(與前夜住客的客房交換時間)早,但按照預約的條件,幸巧有雙人房間628室空著,於是便給了她。據客人到達時說,她的同伴下午到達。情侶雙方分別趕到旅館幽會的現象屢見不鮮,因此即便一個女人訂雙人房間,旅館方面也並不特別見怪。但是,到了下午也不見同伴的人影。1點鐘時客人向房間女服務員訂了簡單的午餐,服務員送去時沒有見到她的同伴。尤其在下午2點到發現屍體這一段時間裡,團體客人的訂房手續接連不斷,旅館裡非常混雜,所以這時即便有人不通過總服務台和樓面服務台徑直去客房也未必可知。這位死去的女賓隨禮儀小姐去客房以後,就關在房間裡,除了提供房間服務的女服務員之外,直到她死去之前,沒有人看見過她。接觸過她的旅館服務員對她的印象都一致,覺得她是一個「漂亮文靜的客人」。最先發現屍體的,是一位六樓女服務員,當時她正在向各客房分發晚報。她想將晚報從628室房門底下和地板的隙縫間塞進去,不料發現房門沒有關嚴。這裡的房門都是全自動的,所以不關嚴鎖就不起作用。也許客人想要關上卻沒有用力。全自動鎖的確很方便,但太方便了,關上以後沒有再推一下,所以最後就常常招致疏忽。
  628室的房門特別緊,不用力關上鎖就會失效,所以在有客人住時,旅館方面都提醒客人注意,客人應該知道的。
  「一定是忘了!」
  女服務員這麼想著,想替客人關上門時,忽然發現房間裡很暗。秋天白晝很短,天黑得早,外面已經全暗了,有住客的房間幾乎都開燈了。女服務員以為客人睡著了,便悄悄推開門朝床的方向窺探,不料床上沒有人影。不!她朝房間內打量著,根本不像是有人的樣子。服務員心想客人也許外出了,但她又記得客人從未離開過房間,便誠恐誠惶地走進房間。緊接著,她發現有阪冬子的屍體,發出像是自已被殺的驚叫。——
  以上情況,與有阪冬子在福岡的旅館裡和「某人」見面大致吻合。預約是在三天前,因此不難推測她與「某人」的約定會更早些。
  那個「某人」是誰?上松以後的工作就是尋找「某人」。
  冬子先趕到飯店訂好房間,兇手以後進入房間實施犯罪。這大致不會有錯。從屍體的狀況看,不像是流竄作案。於是,「冬子在等的『某人』就是兇手」這一推斷變得更有說服力。但是,兇手怎麼知道冬子的房問號碼?
  住客的房間號碼在總服務台就能打聽到。但這個兇手很有頭腦,決不會輕意給人留下自己的印象。那麼——
  兇手事先必須與冬子接觸過,相反冬子也會主動與兇手接觸。總之,那時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殺害,所以這樣的推理是合情合理的。用什麼方法?眼下只能考慮是用電話或電報。不管如何,倘若如此,飯店方面應該留有電報的記錄。
  上松刑警振奮起來。但是,事與願違,沒有任何冬子發電報的記錄,只是得知下午3點半左右有個人打電話給總服務台的小姐,詢問冬子的房間號碼。
  據說,打電話詢問的情況平時很多,服務員告訴對方也不太介意。總服務台的小姐說,對方聲音很低沉,不知是不是故意裝的,因為是事務性的應答,所以對對方的嗓音和說話特徵等毫無記憶。
  翌日下午,委託九大醫院驗屍的解剖報告出來了。作為警方來說,希望盡快得到報告,但主刀醫生抽不出時間來。
  據報告說,死亡推斷時間為1日下午5點左右。死因正如鑒別時外觀所見,是大量服下砒霜類化合物導致中毒死亡,胃內檢出大約0.3克砒霜。
  屍體身上沒有遭到強暴的痕跡,陰道內沒有化驗出精液。但是,外陰部有三根估計是男性的陰毛,並微量沾著分泌型B型精液,由此推定死亡前用避孕工具做過性交,化驗的血型是ABO式的AB型,MN式的BM型,Q式的q型。
  倘若此案與久住被殺有關,那麼現在可以確定兇手的性別了。
  果然,警方從喝剩的果子汁內查出大量砒霜類毒物,瓶上只有被害人的指紋。兇手是帶著手套從外面將混有毒物的果子汁帶來,花言巧語哄騙被害人喝下後逃走的。
  
  2
  收到福岡縣警發來的通報,村川警部立即特地派平賀前往福岡。
  「平賀君,此行既是弔唁又是偵查,要好好幹!」
  臨行前,村川對平賀說道,暗示平賀這是挽回警察名譽的機會。
  平賀臨行時懷著義無反顧的悲壯心情。
  平賀得到拮据的搜查本部咬著牙關才買來的機票,中午剛過便到達板付機場,在機場攔了一輛出租汽車趕到縣警時,正好有阪冬子的解剖報告出來。
  初次見面,上松刑警寒暄後說道:
  「現在我帶你去醫院吧!」
  上松正處於快要急流勇退的年齡,但光禿滑溜的腦頂像大炮炮彈一樣尖削,若有若無的眉毛下閃動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長著一副一旦咬上兇手就決不會罷休的警察面容,與內田刑警長得有些相似。
  他出自比普通人更強烈的正義感,顧不上與繁重而危險的工作相比卻低廉的工資,只顧將生命價值體現在兇犯的追捕之中。他沒有時間接受晉級考試,也不想強求。他相信憑考試成績是不可能抓住兇手的。
  但是,只有這樣的刑警,人們的生命財產才不會受到不法侵害,生活平安。然而,他們退職以後,作為長期承擔危險工作的報酬,社會給予他們的卻最多是公司的門衛或百貨商店的保安員。
  應該大幅度提高刑警的待遇和社會地位。——每次見到上松和內田那樣的前輩刑警,平賀總會忘記自己的身份這樣想道。
  在九大醫院屍體冷凍室的一角,有阪冬子經解剖後縫合的屍體收在白棺材裡,等著遺族的領取。外觀完全就像睡著了一樣。
  上松昨天趕到現場時所表現出來的扭曲表情已經不太明顯。
  縫合手藝非常精湛,再加上穿著衣服,所以看不出解剖的痕跡。但是,她的遺體被安放在醫院陳屍室裡的事實,表明這個曾在某個夏夜只為平賀一人癲狂的女人,已經被執刀醫生那無情的手術刀將頭顱、胸腔、腹腔依次切開,被醫師那冷酷的目光將體內的隱秘處仔細地審視過。
  平賀忘記了上松刑警也在面前,沉浸在警察也會懷有的傷感中。
  ——我到這裡來幹什麼?
  到這裡來,是為了直接向執刀醫生瞭解鑒定書上沒有記載的細節,而不是為了緬懷與昔日情人、那個已從這個世上消失的女人的往事。
  「我能見見解剖的醫生嗎?」
  平賀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身體。
  
  3
  博多大飯店是由關西派旅館資本作為進出九州的橋頭堡而於去年建成的,地面十五層,常用客房數六百套,容納客人幾千,在九州地區屬規模最大的旅館。
  平賀隨上松一起走訪那家飯店,總經理、總服務台負責人、房間女服務員等能見到的事件有關者都見到了,但事件有關者的一半以上都休息沒有上班。他見到的人和聽到的內容只不過全都是上松昨天瞭解過的(而且還不到上松的一半),但上松陪著他絲毫沒有露出厭煩的神色。
  在護城河旅館也遇到過,旅館這個地方二十四小時營業,所以錯過一次機會,就怎麼也不可能一次遇見所有的有關者。旅館內分有夜班、早班、晚班,而且各部門交接班時間不一樣,所以不可能在同一個時間裡再次遇見相同的人。
  因此,除了搜查員在案發後一次將有關者全部留下之外,要見到他們所有的人,就必須跑幾次。平賀見到的人連昨天上松見到的人一半也不到,就是為此。
  但是,一到傍晚6點,夜班的人上班來了,所以還能向事件的主要有關者瞭解情況。
  這天深夜,平賀回到上松安排的一家市內旅館的房間裡,寂寞陣陣襲來。冬子死去之後,他才發現她在自己心目中所佔位置的重要。他殊死地解開密室之謎,也是為了洗刷抹在她身上的嫌疑。越追查,隱藏在冬子背後的男子的輪廓就越清晰。也正是有著早晚要從那隱匿的男人手裡奪回冬子的自信,他才能夠忍受將戀人逼進窘境的調查。
  冬子死了。在打開的雙重密室深處,只留下冬子的屍體。
  「陰道內沒有化驗出精液。但是,外陰部有三根估計是男性的陰毛,並微量沾著分泌型B型精液,由此推定死亡前用避孕工具做過性交。」
  平賀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白天見到的九大醫院鑒定書上的文字。對了!不僅僅是冬子的屍體,而且是兇手第一次表示出他的存在,那是兇手所遺留的具體的東西。
  但是,這遺留物完全污損了冬子曾經奉獻給平賀的最美妙的部分。屍體沒有被強暴的痕跡,顯然遺留物不是違背冬子的意志所留下的,相反是她自願配合而留下的。
  雙人房間、兩張九州旅遊券、十二萬元現金、三天前的預約,這些全都是為了討好他並在最近一起活動而提前準備好的。
  冬子是做愛以後被那個男子殺害的,因為冬子知道他殺害了久住政之助。
  冬子接受男子的引誘——其實是中了精心策劃的圈套,懷著新婚旅行一般的歡快心情,走上了「死亡之途」。男子從另一條路線到達福岡的旅館與冬子見面,冬子已經等得心焦,他深情地摟著他,做愛後冬子還沉浸在歡愉裡,他讓冬子喝下了摻有大量砒霜的橘子汁。砒霜原本就無味無臭,冬子正心神怡然,便毫不懷疑地喝了下去。
  不久,冬子開始感到痛苦。砒霜類引起的中毒非常劇烈。冬子中毒臨終前一邊扭動著身體,一邊卻不知道那個下毒的人正是眼前這個男人,也許還在拚命地向他求救。男子像看著一隻被踩扁的小蟲死去一樣面露冷笑看著她。她也許是在突然模糊的目光裡看到男人的冷笑,才覺悟到男人的用意的?
  冬子直到被奪走性命還沒有發現被人欺負。這一事實,說明她和那個男人的距離遠比平賀和她的距離要近得多。現在她死了,要縮短那種距離已經是不可能了。
  平賀與那個無形的兇手之間留下了一道永遠無法改變的距離。平賀為此而感到悔恨,即便能將他逮捕歸案,也無法抹去那段距離。
  憤恨從他的內心深處湧上來,將兇手碎屍萬段喂烏鴉也不解恨。
  作為警察的使命?——那些東西餵狗去吧!那個男人腐蝕、欺騙、殺害了平賀鍾愛的女人。現在他只有對那個男人的憎恨和憤怒。倘若現在能夠親手殺死那個傢伙,自己即便被當作「凶殘無比的危害社會的警官」處死也死而無憾。
  那傢伙,無論如何我也要親手抓住他。而且——
  與解開雙重密室相比,現在擁有著的材料更豐富得多。
  ——敬、謹、子國男、秋、光、諸、共、情、店、望——
  想到材料,平賀的頭腦裡便聯想起今天上松刑警給他看的紙片。那紙片是上松刑警從現場衛生間的便槽裡發現的。紙片上的文字無論怎麼排列,也毫無意義可言。
  ——這些字到底表示什麼意思?
  上松刑警說道:「這對兇手來說肯定是不利的!」
  ——兇手是在冬子斷氣之前離開房間的。否則冬子就不會去抓那張紙。但是,無論久住被殺的案件還是這起案件,兇手都行動準確,宛如用計算機計算過一樣。那麼,兇手為何不親眼看著被害人斷氣後離去呢?
  因此,兇手留下了一個重大的線索。兇手疏忽了,以為被害者已經氣息奄奄,不可能會有如此的執念,但事實上沒有斷氣。或許是誤以為斷氣了?不!不會的!藥物中毒的人臨終前會垂死掙扎,生死差別很容易分辨。要偽裝成自殺,卻無法加速冬子的死亡速度。
  出現了迫不得已的情況,迫使兇手扔下還活著的被害者逃離現場。但那迫不得已的情況是什麼?——
  平賀朝客棧女傭為他鋪好的被窩掃了一眼,思路越發成熟。
  翌日,平賀與來接他的上松刑警一起再次趕往博多大飯店,向昨天沒有見到的其他有關人員瞭解了情況以後,乘坐下午的列車離開了博多車站。上松特意到車站為他送行,兩人的交往只有兩天,而且還是從昨天下午到今天一上午,卻出乎意外,配合得非常融洽。
  「謝謝你的關照。」
  「我們雙方都要加把勁啊!」
  兩位刑警的手隔著車窗緊緊地握在一起。他們各自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對兇手的執著的火焰。列車靜靜地開始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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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7 21:00:53 |只看該作者
第07章 六名旅館工作人員

  1
  平賀帶回搜查本部的材料,沒有給破案帶來任何進展。要解方程式,未知數太多。
  上松刑警從便槽裡撿起的那些文字,大家苦思冥想仍一無所知。
  搜查本部決定暫時將冬子被殺和久住被殺分開來考慮,將調查方向分為六個,按各調查方向設立調查組全力進行偵破。
  (一)被害人的私人社交關係,尤其是異性關係
  (二)被害人的工作關係
  (三)被害人和久住的交往關係,尤其是有無宿怨
  (四)調查被害人住處附近有沒有前科者、流氓、精神變態者
  (五)兇手的毒物來源
  (六)調查被害人突然旅行的原因
  同時,請求福岡縣警重新勘查現場,並調查現場附近及市內有沒有前科者或行為不軌者,以及精神變態者。
  平賀和內田刑警組成一組,負責第二項調查。
  各調查組的刑警一邊四處奔波,一邊每天都像做題目似地念叨著「敬謹子國男秋光諸……」。但是,儘管搜查員們不辭辛勞,但沒有出現新的事實。福岡縣警那裡也沒有新的線索。
  「會不會是流竄作案?」
  有的人在過分的疲勞和焦灼時甚至講出如此幼稚的話來。
  調查陷入僵局。進入11月份,每天住在本部裡的平賀這天回到自己的住宅裡去取襯衣和內褲。一打開門,暫時失去主人的六疊房間裡散發出一股霉腐和腳臭混在一起的臭味。這股氣味遠遠比上次在護城河旅館久住的房間裡聞到的不住人的霉味更寒酸得多。
  「這才是真正的單身漢的氣味啊!」平賀獨自苦笑了。
  平賀的娘家住在琦玉縣K市,年邁的父母都還健在。惟一的一個哥哥繼承了祖傳的小點心鋪。最近洋點心走銷,哥哥為了挽回頹勢正拚命地研製著新的點心,但看來進展不很順利。
  有時老母親給平賀帶來哥哥精心製作的「君時雨」和「道明寺」。與味道濃郁的洋點心相比,平賀更喜歡這種淳樸的甘味。他覺得還是不應該去搞什麼西洋式的點心。
  母親最近血壓有些升高沒有來,因此平賀很久沒有嘗到那種甘味了。倘若她來,這間髒透的六疊小屋就會出現生氣,令人不敢相信。
  平賀倍感寂寞,同時有些懷戀起自己的親人。
  平賀想進屋去找東西,看到門口的信箱裡露出一捆報紙,裡面夾著五六封郵件。
  幾乎全都是令人興味索然的郵購廣告。他發現其中有一個頗令人思念的寄信人名字。那是學生時代非常密切的朋友寄給他的婚宴請柬。
  「嘿嘿!這傢伙也沉沒了!」
  平賀雖然心想多半會缺席,但他的表情還是鬆弛了。
  ——敬啟 寒秋之際,謹祝諸位友人健康幸福。經山崗君夫婦介紹,大助次子春男與芳郎長女久子結為伉儷,假東都飯店舉行婚禮。為與諸位友人共敘友情,披露之際略備便餐。望您能在百忙之中光臨飯店。——敬具。
  請柬詞句平淡無奇,但平賀讀著這份請柬,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有人行兇,有人被害,也有像我這樣在追捕兇犯的。總之,那是一副凶神的世界。同時,還有的人娶妻設宴拉人捧場的。那夫人長得什麼樣?——平賀在霉腐的氣味中樂滋滋地遐想著。
  圓臉?長臉?還是像有阪冬子那樣穩重豐潤的?……平賀想到這裡,表情忽然變得嚴峻。他那剛才還柔和的目光凝視著朋友寄來的請柬上。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凝固了一樣。
  片刻,他連特地回來要取的襯衫和內褲都沒有帶上便跑出門外,攔了一輛正好路過的空車,大聲說道:「麥町!」連司機都嚇了一跳。
  
  2
  平賀的發現使搜查本部帶來了久違了的生氣。
  「敬、謹、子國男、秋、光、諸、共、情、店、望。這全都是結婚披露宴請柬中的文字。這些文字除一個字之外請柬裡全都有,所以不會錯的。這裡有樣本,一看就明白了,樣本中沒有的字就一個『國』字,而且夾在『子國男』三個字的中間。將它與樣本對照,正好是大助次子春男。即,所謂的「國男」,就是兇手的名字。而且在『店』的前面一定有表示飯店名字的文字,就是說,被害人不知道兇手對自己懷有殺機,在兇手到來之前的那段時間裡,她一邊策劃著與兇手的婚禮,一邊推敲著披露宴的請柬詞句。」
  兇手以結婚為誘餌操縱著冬子。冬子一無所知還夢想著與兇手結婚,興高采烈地成為兇手的同案犯。而且,平賀又成為已成兇手幫兇的冬子的幫兇,證明冬子不在現場,平賀真是鬼使神差。
  平賀表情慘淡,相反搜查員們卻生氣勃勃。
  既然有「秋」字,那麼被害人肯定預定與兇手的婚禮定在10月或者11月舉行。總不至於是明年秋天吧。秋天是結婚的季節,所有的會場都非常擁擠,所以要預約。有「店」字就是最好的證據。作為披露宴的會場,除飯店外,還有會館、旅館、餐廳、神社廟宇。倘若還沒有預約,就不會出現「店」這個具體的文字。只要調查以有阪冬子或XX國男的名義預約或取消在10月、11月舉行的結婚披露宴。披露宴大多以兩家或兩人的名義進行預約。因此估計被害人趁兇手還不知道時與兇手連名預約的可能性很大。方程式的未知數被夾在飯店名和兇手名字這兩者之間。
  清查飯店!——全體搜查員意氣奮發地奔向四方。
  「平賀君。」
  平賀正要和同僚一起跑出去,村川警部喊住了平賀。
  「什麼事!」平賀回過頭來,村川有些難以啟齒。
  「現在推斷留在便槽裡的文字是被害人為了留下兇手線索撕下來的,但倘若解釋為死者想要將它沖走結果沒有沖掉,我認為也未嘗不可。」
  「這……」
  平賀正要往外跑走,此刻停下腳步,但還沒有來得及揣測村川警部講話的重大含義。
  「從屍體的姿勢來看,那樣的解釋更合理。你想,死者的手搭在便池的拉水桿上。倘若是想要抓住兇手沖掉的東西,那麼手當然應該伸進便槽裡。而且,倘若是兇手沖掉,那麼不會不將如此危險的材料沖乾淨。是被害人想沖,但手剛夠到拉水桿就斷氣了,因此沒有沖乾淨。——如此解釋不是也很合理嗎?」
  「但是,那樣一來,他殺的線索就很淡薄。」
  見警部突然說出怪誕的話來,平賀反駁道。
  人在覺悟到自己會被殺的時候,無論如何想要留下兇手的線索。倘若採納警部提出的「謬論」,那就是冬子自己想要抹去企圖殺害自己的兇手的線索。這就違背了人的本性。於是——冬子的死就不得不再次向自殺傾斜。然而,倘若如此,男性的陰毛和B型精液又作何解釋?雖然可以推測是因為男人提出分手而悲痛欲絕,但儘管如此,剛與男子做愛以後便自殺,這也太性急了。這種時候,自殺者總是要有相當一段時間的疑惑。
  「不!一點也不淡薄!」
  警部的口氣充滿著自信。
  「我是說,倘若這是自殺,那麼就如同上松刑警說過的那樣,那張紙片應該全部沖走。」
  「沖掉的是不能被人看到的東西。倘若是自殺,就必須將這不合適的東西徹底處理掉以後再死也並不遲,而且必須那麼做。還沒有將紙片處理掉就死去,足以證明是被人殺害的!不是心臟麻痺或腦溢血所致,這不用屍體解剖就很明白。而且倘若是兇手想要沖走它,就應該全部沖走。將成為線索的東西,難道會處理得如此不乾淨?首先,兇手即便不用抽水馬桶,將線索從現場帶走不就解決了?所以,那張紙片表示冬子不是自殺,同時也說明不是為了留下兇手的線索。」
  「不過,倘若是那樣,冬子……不!死者是想掩蓋兇手的線索?」
  村川依然無法解釋冬子的心理。
  這時,村川那充滿著自信的目光裡閃現出猶豫的神情。片刻以後,他才知道那是對平賀的同情和憐憫。
  「按一般的解釋,女人覺察到將被所愛的男人殺害時,以前的愛情會變成淒厲的憎恨情緒。愛之深恨愈烈。但這恰恰是男人按自己的想法來揣測女人的心理。尤其是這起案件。我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向好幾位熟悉的女友問過,幾乎所有的人都回答說:『我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所以說不清楚,但一般會憎恨男人吧。』不過其中有一個人……」
  村川戛然而止,窺察著平賀的眼睛,不知道該不該說。
  「她說的意思是,倘若是愛得要死的男人,即便被那傢伙殺害,興許也會庇護他的。」
  平賀驚訝得差一點兒站不穩,他終於明白村川將他一個人留下的意圖。但是,明白村川的意圖,則意味著從根本上顛覆了平賀以前的價值體系。
  直到臨死的時候都想要庇護殺害自己的男人,這種像神那樣寬容的女性心理,即便只有一個女性贊同也算沒有絕跡,這就說明冬子的心理也有那種可能性。
  雖然村川試探的女性人數很少,而且也沒有遇到過被殺的事,不能以概偏全,但倘若擴大調查對象,也許能找到同樣更真實的女性心理。
  那張紙片,不是冬子將兇手處理掉的紙片撕下來的,而是冬子主動銷毀的!如今知道她的心理也有那種可能性,村川說法便最最確切地體現了現場的狀況。
  她在心臟停止跳動前臨死的時候,想要保護那個造成她痛苦的男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平賀開始失去感情上的平衡。
  村川如平息平賀的感情失衡似地說道:
  「而且,作為證明紙片不是兇手沖掉的關鍵性證據,在枕邊的床頭櫃上備著圓珠筆和信箋。倘若是為了留下兇手的線索,無論如何也用不著將瀕死的身體挪到衛生間,只要在伸手就能拿到的紙上寫下兇手的名字。」
  警部說完之後,好像這才突然注意到平賀的表情。
  「看來我說的話對你太殘酷了!算了!你走吧!現在什麼也不要想,要找到兇手。這是對戀人最好的祭奠。」
  村川那心不在焉的話,完全將平賀擊倒了。兇手因某種原因沒有目睹著冬子的死去。兇手以為已經將一切線索抹掉而落荒而走之後,冬子在痛苦中掙扎,覺察到在兇手以為已經抹掉的線索中有著重大的遺漏。那就是她寫的請柬草稿。也許是她扔進廢紙簍裡的。
  「不將它毀掉,他會被抓的!」冬子在氣息奄奄中這樣想道,於是挪向廢紙簍捏著草稿,用盡最後的力氣爬進浴室,將草稿撕碎後扔進便槽裡,當她按拉水桿時已經用盡了力氣。
  她直到臨死的瞬間還竭力保護著奪走自己生命的男人。那樣的身影與其說是愛,還不如說是一種令人感到悲壯的自我犧牲。無論是愛,還是自我犧牲,女人以如此慘烈的念頭保護著戀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將如此壯烈的女人像踩死一條蟲子那樣殺害的男人,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人世間竟然會有如此淒慘的單戀!平賀不得不承認,倘若冬子還活著,堅信早晚能夠挽回的、與兇手間的距離,其實與宇宙間的天體一般遙遠。
  而且,冬子豁出性命保護著兇手,如今自己正想要剝去兇手的偽裝。這豈止是對冬子的祭奠,簡直是要違背她的遺願。
  正因為如此,平賀心中更是悲憤填膺。
  兇手不僅無情地蠶食著冬子(在平賀眼裡最美麗而純潔)的軀體,還玩弄著她的心。
  ——好吧!不管花費幾年還是幾十年,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要追捕兇手!即便成為懸案搜查本部解散,我也決不停止追捕。其他案件不去管它!即便被解雇也在所不辭,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忘記我的腳步聲就在兇手的背後!——
  平賀離開本部辦公室時心中暗暗發誓。
  
  3
  以前,作為結婚披露宴的會場,人們大多選擇專門承包婚宴的宴會場所或會館,直到昭和30年代以後,才開始選擇旅館。
  這是因為所有的城市旅館都從以前的「以客房為主」中解脫出來,在「旅館靠餐飲贏利」的新的經營理念下,為了使餐飲收入得到增長,將「宴會」當作主力商品出售。在宴會中,最賺錢的,就是人們趨之若鶩的、「一生只有一次」的新婚宴會。
  而且,和以前的「會館」不同,東京都內旅館可以享受旅館的現代化設施的便利和舒適的服務,春秋兩季是新郎新娘結婚的高峰。
  在旅館裡工作的有阪冬子,選擇旅館作為自己的結婚披露宴的會場,也是情有可願。
  不過,說是旅館也各有特點。在能承辦披露宴、有著宴會會場設施的豪華旅館中,當然不包括那些汽車旅客旅館和徒有虛名的日本旅館。
  被稱為一流的旅館基本上都適合「國際觀光旅館標準條例」,擁有適合國外遊客借宿的西式結構和設施。這些旅館都歸屬於日本旅館協會之下。
  在東京都內加入旅館協會的成員有三十幾家。搜查本部決定先從這些加盟旅館著手調查。
  這不同於單純向住宿客人進行的調查,訂在10月和11月兩個月間舉行的披露宴中,也許還有取消預訂的,所以不能光靠電話進行瞭解。
  而且,所有的旅館都因客房供不應求而盛氣凌人,對這種煩人的查詢不會有好臉色。
  平賀和內田搭擋負責港區赤阪地區的旅館。這個地區是大型旅館的密集地帶。大谷、大藏、新日本旅館、西爾頓、赤阪皇子、都市中心等,兩人像踏上復仇之旅似地「巡視」著旅館。
  在這次「巡視」期間,平賀才知道,說是旅館,其實功能繁多各不相同,分類標準也有幾種。比如,按客人使用目的區分,有開會、商務、療養、旅遊等;按住宿時間區分,有短期滯留、長期滯留、暫時租用等;按所在位置區分,有大都市、區域、城鎮、郊區、車站旅館等。
  其中最可能被用於結婚披露宴會場的,從設備豪華來看,首先是會務旅館,其次是交通便利的商務旅館。城市裡的大型旅館是一種綜合性旅館,擁有上述各種功能。比如,平賀巡視的大谷和大藏這些旅館,既是契約出租的旅館,同時又是商務租用、短期滯留、觀光客用的旅館。
  開始時旅館人員都顯得很不耐煩,但知道是有關有阪冬子事件的調查,所有的旅館都主動予以配合。由此可見,她在行業中被人視為偶像。
  平賀通過這次調查也瞭解到,所謂的現代化旅館,就是一個巨大的「人類處理工廠」。在那裡,甚至連提供服務這一人情味極濃的工作,都受批量生產的節奏支配,住客也簡直像從自動售貨機購買快速食品一樣成為旅館的客人。
  這不是說服務質量低劣,而是必須提供與他們支付的費用相應的眼務。總之,服務的內容就是以功能為主,絲毫也沒有不知所措地搓著雙手用恭敬的態度掩飾在原有商品上添加的「應酬性」服務,和劣質的商品內容(設備和料理等)。
  支付明碼標價的費用,購買規格性的服務。現代社會也許絲毫都沒有為人類留下滋生人情的餘地。在常常需要通宵達旦的調查中,平賀一邊在劃破都市夜空、像不夜城那樣聳立著的旅館之間奔波,一邊彷彿覺得自己也漸漸地如同巨型機械上的一顆小螺絲,越來越缺乏情緒鬆弛的餘地。
  聳立在夜空中的旅館是美麗的。在巨岩似的壁畫上整齊劃一地配置著的窗戶透出迷人的燈光。即便在這些燈光下也許正進行著多麼醜惡的人生,那副情景在目光裡也顯得頗有活力,無比美妙。
  但是,平賀在追捕著的,卻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毫無任何感情地奪走兩條人命的兇犯。
  唯獨這個容忍兇手不受任何制裁逍遙法外的社會,才是不應該接受的。這恰恰正是平賀的義務,縱然違背冬子的遺願,也必須超越個人的意志,追捕這個兇惡冷酷的罪犯。
  然而,逮捕兇手,是因為他的警察職責。總之,倘若不能親手抓住兇手,平賀便無法平靜。對他來說,法律和秩序,都可以扔在一邊。
  他就是為了逮捕這名兇手才活著,其中蘊含著他的人生價值。
  儘管有旅館方面的配合和搜查班刑警們的努力,但在東京都內的所有旅館裡,都沒有發現以有阪冬子及XX國男的名義預訂的結婚披露宴。
  「會不會是有著飯店名的日本旅館?」得知負責調查的三十幾家旅館裡無望查到時,小林刑警歎息道。
  提起日本旅館,加上擁有與旅館同等設備、在政府備案的旅館,以及加入日本觀光聯合會、國家觀光聯合會的旅館,數量龐大。但與療養地不同,在東京地區冠於「飯店」名的旅館很少。
  刑警們又奔向「飯店」,但依然沒有找到有阪冬子和XX國男的行蹤。在搜查本部裡,刑警們的表情都顯得非常無奈。
  「不過,很奇怪啊!」
  荒井刑警自言自語地呢喃道,打破了沉悶的空氣。
  「奇怪?你是指什麼?」內田刑警追問道。
  「我是說,我主要負責調查品川方面的旅館,那裡的人都認識有阪冬子。」
  「這說明什麼?」
  「有阪冬子在行業中如此有名氣,這樣調查還查不出,會不會是東京以外的旅館?」
  「真是的!這也應該考慮。」這的確是警方的盲點。
  隨著罪犯的跨地區作案和作案時間的短暫現象越演越烈,警察也習慣了進行大範圍的調查,但府、縣獨立的警察體制無意中使搜查人員產生了與鄰縣的距離感。
  但是,在旅館客人的眼裡,東京和鄰縣的旅館(尤其是橫濱這樣的大城市)也許沒有多大的差別。而且,隨著大城市的無限擴展,很多人白天在東京都內上班,晚上回到鄰縣的家中休息。
  「好吧。先查橫濱的旅館。」村川警部說道。
  「但是,倘若是橫濱,有阪冬子同樣是很有名的,所以能不能用電話查啊?」
  山田刑警提出一個極合理的方案。現代刑警光用腳不能算是能耐,能用機械代勞就義不容辭地利用,這沒有什麼可惜的,這體現了年輕刑警的機智。
  「先確認一下京濱地區(東京和橫濱。——譯者注)的旅館之間有沒有橫向聯繫。」
  平賀站起身來。他想去找剛熟悉的護城河旅館的梅村,或總服務台的服務員瞭解一下。幸好,梅村正在上班,他馬上來接電話。
  「是這件事嗎?除了在東京擁有總店的聯鎖店之外,很少有橫向聯絡。」
  旅館協會是經理或首腦層的禮節性組織。雖然有YHA(旅館青年服務員聯合團體)作為只有同行業年輕人的社交性聚會,但這個組織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OHA(旅館老年服務員聯合會)。
  現在只有一個叫「聯誼會」的非正式社交團體,由東京地區的旅館、主要與總服務台有關的人員組成。橫濱的旅館沒有參加這一團體。
  「嘿!不管有什麼活動,一般都和京濱地區的旅館合起來一起搞,但私人間的橫向聯絡幾乎沒有。」梅村告訴平賀道。
  根據這個信息,刑警們不得不再次使用自己的腳力。而且,這種辛勞得到了回報。在橫濱市的新橫濱旅館,警方找到了以有阪冬子的名義預約在11月底舉行的結婚披露宴。
  「什麼?找到了!那麼,誰的名義?有阪冬子,11月23日,下午1點開始,八十人。那麼XX國男的名字呢?你說沒有?別開玩笑!哪個國家會以一個人的名義預訂結婚披露宴的?」
  憨厚的村川警部對著部下從橫濱打來電話吼道,看來預約本上沒有男人的名字。這種類型的預約申請一般都是以兩家的名字或兩個人的名字進行的。
  聚在村川周圍的人全都屏住了氣,電話聯絡還在繼續。
  「你說什麼?這樣的預約偶爾也會有?喂喂!聲音很輕,再大聲點!好,聽到了。預訂者的住址不是有阪家的?是哪裡?噢!說慢一些,我現在記下來。」
  一位部下馬上遞來紙條和鉛筆。
  「橫濱市保土K谷區佛向町389,星和公寓,好……你馬上去那裡,這裡派增援。你事先和神奈川縣警聯絡好!」
  村川的緊張變成了興奮。雖然兇手的姓在旅館的預約本上沒有記載,但知道了被害人新的住址。唯獨那裡,才應該是她準備與兇手締結新家庭的「新居」。預約結婚披露宴的人不太可能說假地址。
  也許公寓的定金已經支付,正打算搬家呢。
  「保土K谷區佛向町,在相鐵線的沿線上吧。」
  村川警部查看著地圖。
  但是,搜查班急速趕到「新居」,卻只能在那裡品嚐到不可自拔的沮喪。有阪冬子確實向公寓管理人預付了定金、押租以及十二個月的房租,並簽訂了十二月份開始生效的租借合同。但是,合同全都是以有阪冬子的名義簽訂的,XX國男的名字連影子都沒有。
  據管理人說,查看房子和簽訂合同都是冬子一個人進行的,沒有看到隨行的人。應該成為兇手與被害人新居的兩套間公寓裡,還沒有搬入任何傢具,房間裡顯得非常空曠。搜查班的刑警們站在房間裡,覺悟到追查兇手惟一一條脆弱的線索突然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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