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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洛彤]欽差大人耍心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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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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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1 22:40:1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內容簡介

深夜突來的一陣大雨,逼得剛辦完「正事」的她,
不得不躲進這間破廟裡,沒想到還沒換下濕答答的一身黑衣,
就被人家來了一記鎖喉功,讓她差一點就這麼過去了。
「公、公子……你我並不相識,何以、何以出手傷人?」
她努力裝出柔弱的樣子,雖然心中很想對他大罵00XX$@,
但基於武功根本不如人,她也只能大大呼出一口氣--忍!
本以為自己是失風被逮,身分曝了光,正要怨嘆流年不利,
這個欽差大臣卻對她猛道歉,還一直編派著自己的不是,
看來他對自己看到黑影就乎伊死的職業病,相當有自知之明。
甚至還罵了自己一句--「我簡直就是個王八羔子,是吧?」
讓原本點頭如搗蒜的她,慢半拍的愣住,疑惑望著他。
聽說,他這個欽差大臣可是來逮捕「詭影」回去交差的耶!
她這個頭不會點著點著,就這麼不見了吧!?
但他似乎完全不覺她的可疑,甚至還要她提供線索、幫忙抓賊,
哇咧!她可不是傻子,才不會傻乎乎跳出來承認自己就是詭影。
既然他沒發現,她就帶著因他而受的傷,來博取他的愧疚,
等到自己全身而退的時候--嘻!嘻!嘻!他就等著當傻大頭吧。

第一章

    夜深沉,荒野的林間有著低低的蟲鳴,輕風一陣一陣吹過,樹影搖曳,增添幾分詭色。

    湛黑的夜空裡,無月、無星,只有黑雲厚重陰沉,灰濛濛的罩住整片原野,像是隨時會降下雨來。

    輕輕的、細細的,有個輕巧的聲音從遠處踏樹而來--像只落在樹梢的鳥,著力之後又迅速跳開,動作間沒有振翅的響聲,只有風拂過布料發出的輕微聲音。

    隨著些微的細響而來,一個纖細高瘦的身影飛縱在黑夜裡,一身夜行衣讓那身影在夜裡像是隱了身,臉頰上刻意顯露的刀疤痕跡,也顯得不那麼嚇人了。

    行色匆匆,來人明顯在趕路,手裡握著原是遮在臉上的黑布--那是「刻意」被人挑下的,只因蓄意讓人看到自己的長相,是個可怕的男人。

    「他」在逃命。

    因為「他」的懷裡,正揣著價值連城的東方夜明珠,那是今晚的「戰利品」,身後約莫十人正加速追趕,想奪回這難得的寶物。

    由於已經脫離「案發地點」,「他」決定在最快的時間內,將身上「犯行」用的夜行衣脫去,才能成功躲過追殺,不過,要脫離犯行時的打扮,眼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人伸手往臉上一抹,臉皮突地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撕扯開來,唰地一聲,竟拉下一張假人皮,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

    她就是江南地區,為富不仁的富商們,人人聞之色變的「詭影」--樂靈。

    從沒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她不停的易容,讓人們對「詭影」的身份充滿疑惑,又驚又怕。

    也虧得她高於一般女人的身高優勢,加上足下高靴增加高度的效果,讓她在喬裝起男人時,更像上了幾分。

    犯行之後,她只要改回女性裝扮,便不會讓別人對她與犯行者之間,產生任何可能的聯想。

    靠著這一套功夫,她橫行在江南三年,曾偷走許多富商家中名貴的物品,在銷贓之後,救濟了不少貧苦的人家。

    那些被偷去財物的人,都是些為富不仁的渾球,仗著有錢有勢,就連官府也拿他們沒辦法。因此,她決定用最直接的方式,來處置這些渾球。

    她從不覺得自己有錯,而且,她還會繼續這麼做下去。

    不過,前提是,她得先逃過這一關才行。

    她的懷裡揣著價值不菲的東方夜明珠,想到夜明珠在銷贓之後能填滿的飢餓肚子,她笑得好不得意。

    突地,轟隆一聲,響雷在夜色裡格外嚇人,樂靈看著天際閃過的一道閃電,美眸一沉,想來再不加緊腳步,她鐵定淋成落湯雞。於是她提氣再奔,上好的輕功在此時展露無遺,讓她迅速的往既定目標--三里外的隱密石洞奔去。

    早在行動之前,她已做好萬全的準備,如何動手、如何撤退,她甚至做好最壞的打算,將任何情況都沙盤推演一遍,就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能全身而退。

    她提氣直衝,速度快如流星,轉眼已來到事先探好的石洞前,一個縱身閃入,她足尖一點,往洞頂上一跳,攀著一顆小石,穩住自己的身形,接著小手往裡探了探,撈出一個小布包,她露出笑容。

    她往下一跳,立即脫下夜行衣,換上一身鵝黃色的衣物,將一頭利落的黑髮解散,再用纖指梳開,讓長髮柔順的披散在肩上。再脫下增高數寸的長靴,讓身高恢復正常,此刻的她雖談不上千柔百媚,但也很難將她與一名竊賊聯想在一起。

    變裝完成之後,她沒忘將布包裡邊一個裝滿珍貴藥材的紙包,一同揣進懷裡,那可是她進那富商家裡,另一個重要的目的,取得這千年靈芝,等著救人命呢。

    變裝完成的她看著昏暗的天色,決定再趕上一程,她必須拉開自己與敵手的距離,愈遠愈好。

    瞬間,天雷乍響,洞外忽地下起傾盆大雨,嘩啦嘩啦,聲勢驚人。

    心想這場大雨不只會拖慢她的腳步,更會拖慢那班追兵,她得利用這場雨,讓自己更佔優勢才是。

    她樂靈,功夫有,但是不強,不過她有個做賊的優勢,就是輕功極佳,逃得極快,每每總能化險為夷,從追兵手中逃脫。

    只是,輕功再怎麼高強,也不能輕敵,於是,不管外頭的傾盆大雨,她衝出洞外,疾奔如風,一身鵝黃色的窄袖勁裝不失嬌媚,更便於利落的活動。

    滂沱的雨直下,迅速淋濕她的身體,樂靈在雨中急奔,約莫一個時辰之後,她看到前頭有一間野寺,決定緩下腳步,重新偽裝,就算追兵來到,也不會認出她。

    進到野寺裡,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正遍尋古寺裡是否有乾柴可以燒燃時,就聽到傾盆的大雨裡,傳來沉著穩重的腳步聲。

    來者的腳步聲落地穩,卻不沉,沒有在大雨裡急奔時的倉促,聽來不疾不徐,從容自在,像是淋在他身上的不是一場突來的大雨,而是春夜裡輕柔拂人的細雨。

    樂靈將纖細的身子更往裡縮,只不過,她雖然瘦,卻不嬌小,要將自己完全隱藏在樑柱後有些難度,她只能保持警戒狀態,等候外頭的人進入荒寺。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把黑色的木傘,一身藏青色的長袍,黑色靴子在踏進荒寺時,有著幾難察覺的停頓。

    躲在梁後的樂靈,憑著她在武學上的粗淺認知,能輕易察覺來人氣沉,呼吸吐納平穩,若非地上的水窪讓他的腳步聲露出破綻,憑著此人內斂的氣息,只怕同處一室,還難以察覺他的存在。

    來者不是簡單的人物,這讓樂靈心中戒備更深,她小心的躲在梁後,看著男人收起木傘,略整衣袍,撣去身上水滴。

    由他的背影看來,他是個身材頎長,雙肩寬闊的男人,高大卻不至於魁梧,那一雙手看來雖然充滿力量,指間卻沒有長繭,似是不常握兵器,看來不是個勤於練武的男人,或許,是她太高估這個男人了……

    心裡才對他下了定論,沒想到下一瞬間,那背著她的身影突地一閃,她還沒回過神,喉間就多了一隻手,夾帶冰冷的殺氣直撲而來,緊掐住她的喉間。

    「呃……」樂靈驚愕得杏眼微瞠,被緊掐住的喉口,一句話也吐不出來,又驚又慌的眸裡,望進一雙精光迸射的黑眼。

    迎向眼前這一雙清澈的眸,向槐聰明的腦袋有著短暫的停滯,雖然沒有馬上鬆手,卻也鬆開手勁,勉強讓空氣能竄進樂靈的肺裡。

    「公、公子……」樂靈勉為其難的發聲,裝出柔弱的樣子,雖然她很想對著他大罵,但基於武功並不如人,她也只能壓下怒氣。「你我並不相識,何以、何以出手傷人?」

    向槐見她吞嚥艱難,知道是自己突來的手勁傷到了她,雖然出門在外得萬事小心,但這一次,他怕是小心過頭了。

    「抱歉,向某失禮了。」向槐隨即收手,斂下精光迸射的黑眸,彎身真心道著歉。

    樂靈也不管他的歉意,握住被掐得發疼的喉嚨,努力吸氣,補足適才被截斷的空氣,還不停的猛咳著。

    向槐見自己無意中犯了錯,朝前走了一步,想運氣替無辜的她療傷,但樂靈一朝被蛇咬,備受驚嚇,才見他靠近,就心慌得連忙退了幾步。

    「你再過來,我可真要斷氣了。」樂靈黛眉緊蹙,以為他又想做些什麼。

    向槐見狀一愣,看來自己真的嚇到她了。

    「失禮了,姑娘……」向槐搖搖頭,感到抱歉。「是向某的錯。」

    他知道自己身為一品護衛,長年隨侍在皇上身側,早已養成注意暗處是否有人偷襲的習慣,直鎖喉頭,是為了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有異心的刺客斷氣,不料出了宮,這習慣一時改不了,差點兒就要鬧出人命。

    「荒郊野外,姑娘可有侍從?」向槐站在原地,不想讓她再感到有任何壓力。

    樂靈搖頭,看著他提防的態度,加上他高強的武功,她在最短的時間裡,替自己孤身在此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

    「我到村裡幫個婆婆拿藥,待會兒要返回『響石村』,但是因為藥材稀少,我在藥鋪等了近三個時辰,於是耽擱了時間,我自恃懂得一些武功,心想趕些夜路無妨,誰知又遇上這一場大雨……」樂靈看著窗外,大雨始終沒有暫歇的跡象。「我只好找間古寺躲進來,誰知道……」

    「誰知道我闖了進來,你一慌就只能躲在梁後……」向槐接了她的話,俊臉上有著理解。

    「是啊。」樂靈點頭應和,明眸盈著急切。

    「卻怎麼也沒想到,我出手就直鎖你的喉嚨……」

    「是啊是啊。」樂靈更加用力的點頭,紅唇彎彎,大眼裡閃著狡獪的光芒,心想,這人比她還入戲呢。

    向槐見她點頭如搗蒜,忍不住逗趣地補了話,替她罵了自己一句--「這人簡直是個王八羔子。」

    「是啊是……呃?」樂靈又要點頭,卻慢半拍的愣住,疑惑的眸子透過長長的眼睫望著他。

    「你……你怎麼……」說得這麼好啊!

    心裡那句話,樂靈沒敢說出口,她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公子知道小女子並沒有那個意思。」樂靈斂下慧黠的眼,沒忘記要繼續扮演溫柔的角色。

    「就算姑娘真的這麼想,也是向某罪有應得。」向槐莞爾一笑。

    他自知方纔那一出手,起先沒有半點留情,若非見到眼前是個女人,趕忙斂下五分力道,只怕她的頸項已經斷在他的雙指之間。無辜的她莫名遭受攻擊,就算自己被她在心裡臭罵,也是應得的。

    樂靈只是笑,心裡仍是防著眼前來路不明的男人。

    「公子也是來避雨的?」這樣的三更半夜,不只他要懷疑她,連她都要好奇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了。

    「原本打算在入夜前進城辦點事,沒想到被大雨耽擱,看來,得在這古寺裡度過一夜。」向槐避重就輕,沒有說出他出現在此的真正目的。

    「這樣啊……」樂靈垂眸,在心裡琢磨著此人是否會對她的逃命造成影響時,隨著大雨傳來一陣急切紛亂的腳步聲,吸引兩人的注意。

    竟然來得這麼快?

    樂靈訝異著這些人的腳程,想來是城裡富商對「詭影」已有了提防,於是請來高手相助,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追上她。

    她下意識的往後傾,直覺就要縱身跳起,逃離這些追兵,眼角卻瞄到向槐正看著她。

    就在她以為自己不小心露出破綻的同時,向槐朝她走過來--

    「姑娘別怕,不會有人傷害你。」向槐眼色堅定如石的開口。

    樂靈回視他的眼,將計就計的朝他走去,直接躲在他的身後,小心探出頭去觀察著來人的狀況。

    須臾,幾個手擒大刀的人,急急闖進寺裡,神色急切且慌忙,見著寺裡有人,第一動作就是要動手--

    「且慢,幾位壯士也是來避雨的?」向槐沉聲開口,藉著此句話提醒來者,他們只是在此避避雨,可別傷及無辜。

    為首者才舉起了左手,眾人便一致停下攻擊的動作,看來是批訓練得不錯的打手。

    那人左顧右盼,先是衡量著寺裡的狀況,見無其它人等,加上眼前的男人一派斯文,便拱手開口。

    「在下乃城東首富汪大城家的武師,奉命追回小賊,不知兄台是否見到臉上有疤的男人經過?」為首的男人半點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導入正題。

    「小賊?」向槐想著來人報上的名諱,是江南城內響噹噹的大地主,加上來人口中所提的男人長相,他的腦中隨即閃過一個人影,濃眉微微的蹙起。「壯士指的可是惡名昭彰的『詭影』?」

    「兄台也知道詭影?」為首的男人搖了搖頭,嘲諷的開口。「想來這詭影不但賺到了『利』,還得了不少『名』。」

    「此話怎講?」向槐好奇的開口。

    「利,指的是『詭影』偷去的金銀珠寶;而這『名』指的是,臉上有刀疤的『詭影』,幾乎已經是整個江南地區家喻戶曉的人物,都說『他』是個劫富濟貧,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是富人們的惡夢,卻是貧窮人家的救星。」武師臉上有著複雜的表情,不知對這「詭影」是厭惡,還是帶著一些敬佩的成分。

    向槐微挑眉,訝異著從武師的口中聽到這一派言論。

    光是看來者的反應,向槐就知道,這「詭影」果然不簡單,能讓這班追兵露出這般複雜的神情。

    而向槐身後的樂靈,白淨的臉上先是一愣,而後清靈的大眼閃過一抹狡光,看著眼前是敵,卻也彷彿是「友」的武師們。

    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話已至此,為首的武師知道還得完成未完的工作。

    「兄台,抱歉打擾了,我等得繼續追下去,否則恐難交差,告辭了!」武師拱手,帶著一派人來匆匆、去匆匆,荒寺裡再次剩下他們兩人。

    「姑娘,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向槐一派溫文的回首,對著樂靈露出溫和的笑容。

    樂靈點點頭,此時臉上的表情是真心的微笑。

    想來,「詭影」的行為,也不是每個人都不認同嘛……想到此,她的臉上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

    「姑娘看來心情極好。」向槐雖不知道原因,但他能清楚的感覺到,眼前女子的情緒倏變。

    「是呀,我剛剛被那些人一嚇,心都快停了,不過現下知道沒有危險,心情當然好極了。」樂靈隨意找了個理由,不掩臉上的愉快。

    「原來如此。」向槐表示瞭解的點了點頭,有禮的不多追問,只是找尋著寺裡是否有乾枯的樹枝可供點火。

    他是個練武的人,內力充沛,並不畏寒,只不過眼前的姑娘一身濕衣,怕是體溫早已流失。

    樂靈看著他彎身拾起乾柴,輕而易舉的就點燃一室暖火,不僅替荒寺裡添了不少溫度,也讓她的心裡暖了不少。

    「謝謝。」她輕輕的開口,看著他在火光中的側臉,她有著淺淺的感動。

    他們倆素不相識,甚至連話都沒說幾句,但是他的體貼她看在眼裡,簡單的小動作說明他這個人,是個秉性善良的好心人。

    向槐清出火堆旁的位置,讓她坐在距他一步之遙的地方,用竹枝撥弄著火堆裡剛燃起的火苗,主動的開了口,想趁機打聽一下此地人的想法。

    「剛才那些人口中所談到的『詭影』,不知姑娘可有耳聞?」向槐回過身,看著火光映著她的臉,無辜大眼一眨一眨的。

    「呃……有啊,江南各大小城鎮,大概都聽過『他』的名號。」樂靈覺得說沒有聽過,實在是太矯情,決定要真話、謊言參半。

    向槐點頭,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

    「那麼姑娘,你對這『詭影』,可有什麼看法?」他往火堆裡丟了幾根竹枝,讓火燒得更旺些。

    樂靈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著疑惑。

    雖然,人人皆有好奇心,但是身為「詭影」,她的確該對任何對「詭影」有好奇心的人,多幾分提防與小心。

    「公子對『詭影』很有興趣?」樂靈小心的開口。

    「倒也不是。」向槐先是否認。「只是接連到過兩個城鎮,都曾聽見有人談論這一號人物,加上鄉野間對這個人毀譽參半,我很想知道姑娘的想法罷了。」

    「這……」樂靈有些遲疑,這理由聽來正當,只是仍不免有些顧忌。「在我看來,詭影不是壞人。」

    「喔?」向槐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據我所知,這詭影似乎偏好珍貴的金銀財寶和輕巧好拿的銀票,每每挑城裡富商下手,偏偏輕功極好,人人惡之,卻沒人能捉得住他,官府十分傷腦筋。」

    聞言,樂靈忍不住輕輕的笑了。

    「我說了笑話?」向槐好奇的看著她露出淺笑的臉,在火光下映得美麗非凡。

    「倒也不是。」樂靈搖頭。「誠如剛才的武師所言,『詭影』的確是個讓富人恨之入骨的人物,卻也是窮苦人家的救星,所以,聽到你說官府因為要捉『他』而傷腦筋,我忍不住覺得欣喜。」

    向槐支著下顎,看著她頗……「引以為豪」的神情,知道她並不是「官家」或「富家」那一派的人。

    「這麼聽來,姑娘倒挺認同『詭影』的作法?」向槐沒想到,才到江南,打聽到的關於詭影的消息,竟以正面的評價居多。

    樂靈輕咬唇,思考著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小小的疑惑出現在她精緻的臉上。

    「就拿汪大城一家來說好了,賣米出身,手下有不少農地,都出租給城裡的貧苦人家收取佃金,去年江南大旱,許多農家都收不了稻,別說佃金交不出來,耕稼甚至都還餵不飽家裡的人……」樂靈輕輕的說出這陣子以來,隱藏許久的不滿。

    而向槐則認真的看著她,沒有遺漏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汪家有個大米庫,收藏上萬白米,人人都倚仗著他,看他是不是能發揮一絲絲的善心,哪怕是只捐出米庫中十分之一的米糧,都能讓城裡的人好好過個年,但是……」樂靈咬著牙,想起去年年關時,多少人的除夕年夜飯桌上,連白米都湊不出來。

    「汪大城並沒有這麼做。」向槐接續她的話開口,看出她晶瑩透亮的大眼裡,對那些貧苦人家們,無意中流露出來的心疼。

    「他不但沒有這麼做,還哄抬米價,趁著這天災人禍,滿滿的賺了一筆,簡直是豬狗不如!」樂靈掩不住滿心的憤怒。

    這樣聽起來,向槐有了基本的瞭解,知道為什麼這些人對「詭影」會帶著如此複雜的情緒了。

    「再怎麼說,搶人錢財總是不對。」向槐身為官府中人,是非對錯早已深鑿在心,小善小惡都有其公斷的標準。

    「我倒認為食人不吐骨、見縫插針的人,才該遭天譴。」樂靈想也不想的駁斥了他的話。

    向槐聞言,微微的勾起嘴角,轉頭看著她,黑眸深不可測,筆直的望進她的眼底。

    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樂靈懷疑自己是不是對「詭影」支持得太明顯了……

    「我說錯話了嗎?」樂靈擰著眉頭瞅他。

    「食人不吐骨,見縫插針的人,的確該遭天譴,不過律例仍在,官府會做好自己的事……」向槐仍不認同執行「私法」。

    官府?!

    講到官府,樂靈就生氣,握緊拳頭,她考慮著要不要揍他一拳,藉著疼痛讓他的腦袋清醒一點兒。

    「官府能做些什麼?民不聊生的時候,官府還不是跟著富商們一鼻子出氣,只會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怨聲載道,什麼忙兒也幫不上。」樂靈氣得小臉發紅,連聲低罵,雖沒有什麼不堪入耳的批評,但不認同的情緒顯而易見。

    向槐挑起一道眉,視線沒有移開,聽著她氣呼呼的指控,輕描淡寫的回了話。

    「看來,姑娘對官府的所作所為有諸多不滿。」向槐雙臂環胸,薄唇仍保持笑容。

    他雖不是個會聽片面之辭的人,卻也因為她激動的表現,對江南城裡的官員抱持著懷疑的想法。

    看著他臉上泰然自若的神情,樂靈倒抽口氣,頸後的寒毛倏地豎了起來。

    自己竟然這麼激動,在陌生人的面前,連命都不要似的大放厥詞,剛才所說的那些話,要是傳入官府耳裡,她有九條命都不夠死。

    「剛才你聽到的話……」樂靈清了清喉嚨,小臉泛紅,想叫他把好看的唇閉緊一點,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剛才,向某什麼都沒有聽到。」向槐倒是很清楚她想說的話,眸底的笑意,簡直要滿溢出來。

    在紅紅火焰的前面,樂靈那張臉,不受控制的紅成一片。

    向槐看著真性情的她,他的薄唇又再次微微的勾起。

    人說江南女子多風情,性子好,脾氣佳,既溫柔又體貼……他覷著眼前小臉火紅的她,雖見不到一絲溫柔的性子,卻見到她對平民百姓的真實關懷。

    會提醒她要收斂言行,是因為怕她惹來殺身之禍,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聽得進這般直諫的言語。

    她的真性情,他很欣賞,不過,他可不希望她逞一時口舌之快,而惹上麻煩。

    「謝謝公子。」樂靈也不是不懂事情輕重,她只是一下子忘了自我控制。「不過……」

    向槐挑起眉,好奇的看著她,等著她未說完的下文。

    「既然公子都聽了那麼多,介不介意再聽上一句?」她噙著略帶興味的笑容,徵詢著他的意見。

    「姑娘請說。」向槐點點頭。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還是想強調一次。」樂靈圓滾滾的眼珠子繞了一圈。「就這麼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喔?」聽她這麼賣起關子,向槐倒是好奇她想要強調的事究竟是什麼。

    「那就是……」樂靈壓低聲音,湊近他的耳邊,柔柔軟軟的腔調,輕輕的吐出了幾個鏗鏘有力的字句--「我覺得……『詭影』做得好、極、了!」

    呃!

    向槐先是一愣,然後豁地冒出一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姑娘真是有趣,真是有趣極了!

    樂靈看著他的表情,眼兒晶亮,紅唇微勾,輕輕咬唇,抑制自己同樣想放聲大笑的念頭。

    暖暖的笑意從心口湧上,慢慢擴大至她的眼,在彼此對視的眼裡,她看到一種說不出的默契。

    本來想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但實際上,他們雖在認知上不同,卻還能包容彼此的歧見。

    他是男人,卻不是一般短視、視女人為無物、不把女人的意見當意見的自大男人。

    樂靈很慶幸,在她失控的時候,遇上的不是一個深怕被女人佔上風的渾球,更不是一個是非不分的傻蛋,要不然今天這番言詞一流出去,她的麻煩也大了。

    「很高興今晚遇上的是你,公子。」樂靈真心的說道,對他微微頷首致謝。

    「我也是。」向槐回禮,對她的印象同樣深刻。

    樂靈看著門外大雨稍歇,心想不該再繼續耽擱下去。

    「趁著雨停,我該趕路了。」樂靈起身,對著他微微福身告別。

    「姑娘一路小心。」向槐也同樣起身,看著纖細高瘦的她,目送她到門口。

    樂靈回眸,迎視他的眼,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轉身離開,沒再多說什麼。

    向槐站在門邊,看著她消失在視線之外,目光仍久久沒有移開。

    萍水相逢的這一段偶遇,在他心裡留下了痕跡,未留名、未留姓,只怕下次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一思及此,向槐的心裡竟湧起一陣陌生的遺憾感受。

    只是,緣起了,緣滅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待他去處理。

    朝著她離開的方向再看一眼,向槐起身,往另一個方向出發。






第二章

    一夜大雨,城巷裡的路上仍是濕濘,向槐簡單的一身便衣到了市集裡,找了間看來乾淨舒爽的客棧,撩起衣袍直接走了進去。

    「客倌,裡頭坐,馬上給您送壺熱茶來。」小二熱心招呼,拿起抹布替客人抹桌,露出慇勤的笑容。

    「還請小二哥準備間房間,我打算住上幾宿。」向槐打算以此地為落腳處,好好的執行皇上交付的任務。

    「沒問題,馬上幫客倌準備去,待會兒先幫客倌送些熱菜。」小二恭敬退下。

    向槐坐在靠窗的位置,凝眸看去,大街上矗立著一戶雄偉的大宅院,正是剛遭「詭影」光顧的汪家。此時卯時剛過,天色初亮,販子們還沒擺上攤子,汪家倒已護衛、武師來往絡繹不絕,想來是一夜未眠。

    都是這「詭影」惹的禍!

    他修長的指在木桌上輕敲,那是他思考時會有的自然反應,思忖著這一次的任務該從何著手才好。

    「詭影」橫行江南,偷遍各大富家,富家一狀告上官府,但官府卻始終找不到「詭影」的蹤跡,接連幾個縣衙都對皇上上書,請求協助,務必將這「詭影」擒拿歸案。

    詭影,一如這個稱號,來無影、去無蹤,雖時常有人見到是一位臉上帶疤的高瘦男人犯案,卻始終沒人能將他追緝到案。富商們人人自危,索性摒棄成見,聯合上書,以求能提早結束這般恐懼,這也是他被皇上派遣至此地的原因。

    身為皇上身邊的一品護衛,加上與皇上又是從小一同長大的好友,他責無旁貸的背上這「欽差」的封號,喬裝到江南一趟,就是為了追緝「詭影」到案。

    為了辦案方便,他並不打算直接進駐縣衙,怕惹來更多的紛擾,於事無補。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利用客棧裡的人多嘴雜,看是否能從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隨著晨光初移,天漸漸的亮了,客棧裡的人變多,原本安靜的空間裡,開始有了細碎的討論聲響,隨著客人越來越多而逐漸吵雜,討論的大多是家裡的瑣事、農忙時的病蟲害。終於,在紛亂的討論聲裡,他聽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消息--

    「聽說汪家昨天遭竊了……」就在鄰桌,傳來細細的竊語。

    「是啊,聽說丟了不少值錢的東西。」另一個人附和道,目光往窗外瞅去。「瞧瞧門外那陣仗,沒想到一個汪府就請了這麼多人看著,光是薪餉,可能就得花上不少銀兩囉。」

    「是啊。」另一男人點頭,臉上閃過一抹有趣的笑。「不過,這麼一大把銀子是白花了,怎麼也敵不過『詭影』的好身手,還不是東西拿了就走。」

    「是啊,這『詭影』真是厲害、厲害極了!」兩個男人彼此對視,眸中有著讚賞的神色。「這也讓姓汪的知道,有錢不一定了不起,還是有人能治得了他們這些為富不仁的混蛋!」

    這一番對話,教向槐微蹙起眉來。

    或許,這就是官府怎麼樣也捉不到詭影的原因--這個詭影真是深得民心,明明做了賊,在平民百姓的眼中,他卻成了正義的化身、替人民出氣的勇者了。

    想來,就算有人瞧見詭影,知道詭影的下落,只怕大家都會替這號人物掩護,要揪出他來,可能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我倒是有些替『詭影』擔心呢……」男人的眉頭緊蹙,音量壓得更低了。

    「怎麼回事?」

    「那個小時候住在我家隔壁的小六,你還記得嗎?」男人提起一個名字。「幾年前他進了宮,聽說在宮裡做事,這兩天剛好返家,給我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

    「什麼消息來著?」另一個男人眼睛都瞠大了。

    「說是宮裡派了欽差,特地來捉拿『詭影』,要帶回京裡去審問。」男人細細將從幼時好友口中聽來的消息轉達出來。

    向槐的眉頭挑得更高了。

    小六?

    好,這個名字他記下了。

    這倒好,他這個「欽差」才到江南,事情還沒開始辦,他來捉人的消息倒是傳開了。

    雖然說宮裡人多嘴雜,但是這等秘密大事,可沒幾個人曉得,頂多是貼身服侍皇上的人知道,洩露宮中機密,可是死罪一條,看來他第一個該揪出來的人,是宮裡的內奸。

    「你也知道,小六一家子受了『詭影』不少幫助。想當初他會入宮,就是因為家中困窘,老母生了重病,要不是詭影在燃眉之時,送來不少救命錢,讓他能送母親就醫,他早就沒了娘親。所以才會冒命把這消息傳回來,希望大家能一傳十、十傳百,讓詭影提高警覺,可別中了圈套。」男人的聲音壓得低,很慎重的將這消息傳達給另一個可信的人。

    向槐不是他想傳達的對象,但是由於他的耳力極佳,便把內情一字不漏的全給聽進耳裡,知道這來龍去脈之後,他的臉色稍微和緩些。

    雖說這小六洩露機密是情有可原,但仍是活罪難逃,待他回宮,第一個就是把那個嘴巴不牢靠的傢伙揪出來,給他一點教訓才是。

    「唉,詭影有危險了。」另一個男人看來也憂心忡忡。「這該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

    向槐好笑的搖了搖頭。

    真是天大的笑話,這些人真把賊當成了神一般的供奉著,還擔心該怎麼辦。

    視這情況,他大概很難「低調」查案了,恐怕只要一提到「詭影」這兩個字,都會讓人心驚得倒退三步,把嘴巴閉得像蚌殼一樣緊吧。

    這一路上,他曾不停試想著「詭影」的心態。

    詭影既然從未被捉,表示武功不錯,但換句話說,既然武功不錯,又怎麼會每次都讓人見著真面目?

    這其中有兩個可能,其一是這個人可能擅於易容,故意讓人知道他「虛假」的面目,亂人耳目,讓人有了錯誤的第一印象,要捉到他就更難了。

    其二,這詭影可能是個自信過頭的人,明知道官府的人要捉拿他,他更是要彰顯自己的本事,挑釁官府,讓那些富家大戶更加寢食難安。

    既然如此,他索性直接出擊,讓這些「可能」知道詭影下落的人,知曉他這個欽差的存在,甚至十萬火急的通報,讓他更能循跡探尋到詭影的下落,甚至是讓詭影主動找上門來……

    心念至此,向槐不再保持沉默,起身來到鄰桌正交頭接耳的男人身邊,拱手致禮--

    「兄台,打擾了,我正是兩位口中要來捉拿詭影的欽差。」向槐溫聲開口。

    話音才落,兩個男人隨即從桌邊跳起來,向槐的動作極快,一人一手,左右各按住兩個男人的肩,堅定且不容拒絕的將兩人壓回木椅上。

    「兩位別急,想到哪兒去?」向槐迎向兩張嚇得毫無血色的臉。

    「你你你你你……」左邊的男人先開口了,一句話不成話。

    「欽欽欽欽欽……」右邊的男人也開口了,狀況仍然沒有比較好。

    「是的,我是欽差,我就是來捉拿詭影到案的人。」向槐「體貼」的再次跟他們印證自己的身份。「從兩位剛才的對話聽來,像是知道詭影的下落?」

    「不知道!」

    「不知道!」

    突來的大音量,讓客棧裡好奇的目光全部關照過來,向槐的眉頭微微挑高,讚許的點點頭,這一次,兩人倒是異口同聲,回應得沒有半點出入。

    「不知道?」他環著手臂,看著兩個想拔腿逃走的男人。

    「不知道!」又是一次的異口同聲,迅速得有些心虛。

    向槐環著手,長指在手臂上輕敲,那一下一下的頻率,讓眾人的心也跟著一上一下的,說不出的慌。

    「好!」突地,向槐出聲了,眾人也鬆了一口氣。「我相信你們,你們可以走了。」

    兩人相視一眼,連帳也來不及結,一溜煙的往門口奔去。

    向槐看著那恍似身後有惡鬼的逃命身影,薄唇微微勾起一抹笑,只因為他的眼角看到始終跟在他不遠處的助手,已經有默契的追了上去,想來如果這兩人真知道詭影的下落,急著去通報的話,他很快就能知道結果。

    這是一招險招,不過,通常很有用。

    他盯著門外的目光收了回來,在客棧內梭巡一圈,這時,幾乎所有的視線都識相的垂下眸來,想來是「欽差」這頭銜,嚇著這些平凡百姓了。

    「記得啊,有詭影的消息時,務必通報!」向槐柔聲卻堅定的開口,為的是威嚇一下這些老百姓,愈是緊張,愈是容易露出馬腳,瞧瞧這些人臉上緊張憂心的神情,彷彿是真心的為詭影擔憂著。

    很好,他真想會會這個詭影,看看他是做了什麼,能收買這些人心!

    欽差領了皇命來到江南城,奉命要調查「詭影」的事,很快的傳遍大街小巷,當然,也傳到了樂靈的耳裡。

    之前從汪大城家中偷來的千年靈芝,已經讓人佐了藥給阿婆服下,這幾天阿婆的狀況大為好轉,她才安心的從城外趕回,沒想到迎接她的,竟是這個讓人吃驚的消息。

    她樂靈何德何能,竟還勞動京城派來欽差?

    想來是這些被偷怕的富商人家,透過關係,施加壓力,才讓皇上不得不派出個人,把她揪回牢裡關著,別再興風作浪。

    只是,她既然敢以「詭影」示人,就不怕「欽差」鎮壓……但,話說回來,她還是不能小覷這一號人物。

    看來,她得混到欽差身邊去查個虛實。

    不過,怎麼樣才能不動聲色呢?

    畢竟一個姑娘家,要主動接近一個男人,聽來總是驚世駭俗了些,如果那人有一點點警覺心,自會察覺異樣。

    樂靈坐在窗欞邊,支著下顎,黛眉緊鎖,努力思考著要怎麼解決眼前的難關。

    突地,一個身影閃過她的腦海,或許能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她隨即提筆修書,文辭並茂的寫了事情的原委,並細述自己需要「怎麼樣」的幫助,希望收信的人能義無反顧的相挺……

    畢竟,她所需要的「幫忙」,可不是簡單的事,不但必須「兩肋插刀」,還有可能「命喪黃泉」,非得要有超越常人的勇氣,才有可能接下這個請求。

    樂靈很清楚,她開口要求幫助的這個人,可不是「平常人」,此人不但有聰明的頭腦、利落的身手,還有著過人的勇氣,老愛做一些出乎常人意料之外的事。她想,關於她的請求,「那個人」一定會欣然同意,甚至……還會飛奔而來呢!

    她收好書信,小心的折好,喚來她慣用的信鴿,仔細的將信放進鴿子腳上的銅圈裡。

    「把我的訊息帶出去,去!到『黑寨』去!」她捧住雪白的信鴿,輕輕的往窗外一丟,信鴿隨即拍翅,很快的振翅高飛,沒多久,就消失在天際。

    樂靈勾著唇,美麗的丹鳳眼裡噙著笑意,等著遠方傳來好消息。

    入了夜,一更的更聲才打完,樂靈就耳尖的聽到門外有動靜,她的門戶大開,等著「貴客」臨門,紅唇上的笑始終沒有停過。

    須臾,一雙鑲著紅邊的黑靴,輕巧的竄過敞開的窗,桌上的燭火因風晃蕩了一下,來人在地上滾了一圈,一頭如黑緞的發,在空中劃起美麗的弧度。

    樂靈瞇起鳳眼瞧著那纖細的身影正用一雙小手拍著袖口,灰白的塵土在一燈如豆的房裡,雖然見不著,但可是嗆鼻得很。

    「我把門兒都給開了,『您老』倒是客氣,硬是不走大門呢。」樂靈捂著唇,用手扇了扇陣陣飄來的塵埃。

    來人長髮一甩,利落的在指間轉了轉,沒三兩下功夫就將長髮纏成了麻花辮,大剌剌的往桌邊一坐,自顧自地倒起茶喝。

    「咱是賊,淨做又偷又搶的勾當,像咱這種人,是不走大門的。」飲下沁涼的茶水,一雙長睫扇了扇,終於往樂靈身上一睞,那是一雙活靈活現的大眼睛。

    「喂喂喂……」此話可讓樂靈不滿了。「別老想搶我的飯碗,我是賊,你啊,就是個黑寨婆子,我管偷,你管搶……」

    「敢情這事兒,還得各司其職?」任放憂紅唇微嘟,看來又嬌又俏。

    「可不是。」樂靈覷了她一眼,兩雙同樣靈亮詭趣的眼兒一對上,不約而同噗地笑了出來,腦袋裡全想到當初,兩人不打不相識的情形。

    「那時,你哪個不偷,竟選上城東的黃老頭下手。」任放憂支著小巧的下顎,想起自己帶了十來人,在東門城外攔下那為老不尊的黃上河,為的不是別的,除了他出城收的農租之外,還要順便搶下他在鄰莊用錢買下才十五歲的女孩兒,說是要來當媳婦的。

    「那個黃老不修什麼沒有,就是錢多、珠寶多,既然都能花大錢買小妾,那我趁著月黑風高,偷他個幾千幾百兩的銀票,也是理所當然。」樂靈一想到那老頭就反胃,噁心極了。

    那時,她們兩個同時盯上同一個獵物,一動手,兩個人就對上了。

    黑寨人多勢眾搶了先機,把黃老頭當場洗劫一空,但樂靈也不是省油的燈,三兩下就從黑寨嘍囉的懷裡偷了一半的銀票,這教任放憂怎麼吞得下這口氣,當場提劍疾追,兩人輕功不相上下,很快就追上她。

    兩人打了一陣,直到不怕死的黃老頭竟帶了僅存沒受傷的兩個護衛追了上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兩人惹毛了。

    「把這兩個不入流的娘兒,全都給我綁了,送回我的床上去!」黃老頭一雙老眼搞不清狀況,還以為兩人的身邊沒了幫手,自己穩操勝算。

    此話一出,兩個打得正熱絡的女人全停了手,不約而同的將手中的劍往黃老頭的方向轉,同時發動攻勢。任放憂的武功強,以一敵二綽綽有餘,甚至還能對樂靈伸出援手,樂靈這才知道,剛才一直是任放憂手下留情,要不然以自己三腳貓的功夫,早已落居下風。

    或許是惺惺相惜,她們兩人由敵變友,由陌生轉為熟悉,知曉原來兩人不服輸的個性竟如此相似,甚至嫉惡如仇的想法也如此雷同。

    只是,一人偷、一人搶,這樣的交友情況也不敢太張狂,於是除了她們彼此之外,沒人知道詭影與黑寨的寨主竟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話說回來,你那封飛鴿傳書文謅謅的扯了一堆,我每個字都懂,卻不是很確定你的意思……」任放憂將話導入正題。

    「我的意思很簡單,就看你帶不帶種囉?」樂靈很喜歡設計人,但,她不設計好朋友。只不過,她也很清楚,任放憂是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而她的計謀裡,若沒了任放憂,就無法實行。

    「聽來是個不小的麻煩。」縱使如此,任放憂小臉上沒有懼色。

    「是啊。」樂靈知道這要求的確強人所難,畢竟一個沒弄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絕不推托。」任放憂明明是姑娘的長相,卻有著男人的豪氣。

    樂靈露出笑容,雖然早知道任放憂會兩肋插刀,但是在證實之後,她還是有著滿心的感動。

    「雖然你笑起來很甜、很美,但我不是男人,別衝著我笑。」任放憂瞅了樂靈精緻的小臉一眼,其實打從兩人初識,她就把樂靈當妹妹一樣看待。

    「開心就笑囉。」樂靈笑得眼睛都要瞇了。「有姊姊幫忙,我的勝算大增。」

    「現在就會叫姊姊啦?剛才不是說我是黑寨婆子?」任放憂捏了捏樂靈尖削的下顎晃了晃。

    「哎唷,別這樣嘛。」樂靈索性撒起嬌來。

    「來這套?」任放憂搖搖頭,嘴裡雖還嫌棄著她的招數,不過紅唇邊的笑倒是愈來愈深。「放心吧,應了你的事,我就一定會做到,給我個時間、地點吧。」

    「挑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樂靈對她扮了個鬼臉,雙眼閃亮。「聽說我們『無所不能』的欽差大人,明日會到城西探訪民情,順便查探一下『所向無敵』的詭影下落,約莫會在酉時回到城門外,我們就趁著那時候,演上一齣戲吧。」

    任放憂瞧著這鬼靈精怪的丫頭,才想著她哪來的好脾氣,還有閒情逸致去誇那個欽差,結果沒兩句話,還是不忘褒獎她自己一番。

    「你少得意,自己小心點,外頭風聲在說,這個欽差是皇上眼中的紅人,不只貼身保護皇上,還是皇上的童年玩伴,功夫了得,聰明過人。皇上此次派他執行這個任務,就是有了誓捉你入獄的決心……」任放憂長她兩歲,不免多嘮叨幾句。

    聽著任放憂帶著關心的訓斥,樂靈不惱不火,紅唇上帶著笑。

    「是的,姊姊,靈兒記住了,絕不敢粗心大意。」樂靈知道她的擔心,也心有所感的對著她開口。「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皇上既然派人來處理『詭影』的事,沒理由讓『黑寨』坐大,搞不好也在打什麼主意……」

    「黑寨不是誰說要剿,就能剿得成,我就等著瞧瞧天高皇帝遠的他,能派得出誰來找我的麻煩。」任放憂輕描淡寫的輕哼。

    樂靈點點頭,對她很有信心。

    「那我就等著你,明天來陪我演上一出。」她嫣然一笑,狡詐的眼兒眨了眨。

    「好,咱們就明天見,不過……」任放憂正要離開,卻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你信裡提到的『狠招』……是認真的?」

    「當然!」樂靈可是豁出去了。「要演,就得演像一點。」

    「好。」任放憂也不囉嗦。「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樂靈偏著頭想了想,露出一個更迷人的微笑--

    「記得,準頭可別偏了。」她話中有話的開口,目送著任放憂竄窗奔去。

    松濤閣--江南城外一處優雅的雙層古木建築,經營者是城內數一數二的大富人家程貴。

    「向大人,來,在下敬您一杯,您大駕光臨,還好掌櫃懂得通報,要不小人就失禮了。」程貴肥短的指頭握起酒杯,笑得兩眼瞇瞇,下巴橫陳的肥肉也跟著他的動作而輕輕搖晃著。

    「好說。」向槐舉起酒杯回敬,笑容下的心情並不愉悅。

    沒想到只是向掌櫃租了快馬,隨口提到要到城西一趟,竟然在回程的路上,就被人給「攔」了,然後被請上這風光明媚的松濤閣。

    「來來來,向大人多吃點,這可是關外特產的紅鶴腦,吃了保證延年益壽、增強體力。」程貴不停勸菜,十分熱絡。

    向槐僅是點點頭,臉上除了基本的禮貌之外,並沒有再多一分的熱情。

    「大人公務繁忙,但總得休息,舍下隨時歡迎向大人到訪。」程貴努力巴結。

    「不用了,我就在客棧裡歇息便可。」向槐可沒打算找自己的麻煩。

    「客棧那種地方,怎麼能招待像您這般的貴客?這樣好了,我馬上請人打掃一間上房,您就留下,愛住幾天就住幾天,要什麼有什麼,又多的是人供您使喚,不是更方便嗎?」程貴恨不得把心給掏上,就是要留住向槐。

    向槐仍是搖頭,在皇上身邊待了這麼久,早知道什麼叫「避嫌」,更知道眼前的程貴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纏在自己的身邊。

    「向大人,您就別客氣了,我們家雖不到金碧輝煌,但總比客棧舒適,您別嫌棄。」程貴努力用上那三寸不爛之舌,卻無奈眼前的向槐仍不為所動。

    程貴像是閉不上嘴,不停不停的說著,向槐則專心一意的吃著東西,一炷香之後,向槐倏地起身--

    「謝謝程老爺的招待,向某該走了。」向槐拱手告辭,在程貴尚來不及反應之時,他邁步離開松濤閣。

    程貴愣了一會兒,才慢半拍的追上去。

    「向大人您不多坐會兒,我替您送來好酒佐菜。」程貴更加誠惶誠恐,以為他說了什麼得罪了他。

    「別忙了,我已經吃飽,我還有要事,就此告辭!」向槐沒有停留的意思,大步跨上馬,微頷首之後,隨即駕馬離開。

    花了不少心思的程貴,沒有得到任何正面的響應,老眸裡那巴結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抹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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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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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1 22:40: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在松濤閣耽擱那麼一會兒,夕陽的余暈已掛在山邊,向槐朝城裡趕著路,今夜他約了人,一個很重要的人,不容耽擱。

    胯下黑馬疾馳如風,蹄聲如雷在響,朝著城裡撒蹄飛奔,速度快如閃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已跑了數里路。

    正當向槐想著,城門就在不遠處時,呼嘯的風中傳來淺淺的呼叫聲。

    他扯緊韁繩,疾馳的黑馬昂首嘶鳴,雙蹄瞬間懸空踢踹,沉重的落地,不安焦躁的左右噴吐氣息。

    向槐輕拍著黑馬的脖子,安撫著讓它安靜下來,如此他才能聽清楚,那輕淺的呼救聲究竟來自何方。

    果不其然,那聲音不是他的錯覺--他倏地轉向左方,那林樹茂密之處,隱約傳來打鬥聲。

    他韁繩一扯,朝著樹林深處奔去。

    不消一會兒功夫,他隨即看見將近十個黑衣人,正在圍攻一位背對著他的白衣女子。

    無論誰是誰非,以多欺少就是不對,向槐隨即縱下馬背,朝那個白衣女子飛身而去。

    動作間隨手折了一截樹枝當武器,右手一揮,格開持劍飛來的黑衣人,看來輕而易舉的動作,沒想到那黑衣人竟像是被強大內力震開,整個人往後飛去。

    接著一個扭身,手中的樹枝毫不猶豫的往另一個持劍的男人揮去,脆弱且不堪一擊的樹枝,在灌注強大內力之後,成了有力的武器,兩人隨即虎口發麻,持劍的手一鬆,劍便落了地。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他飛縱在半空中,借力使力,沒幾下功夫,一干人等幾乎倒了一地,所有的人都愣在原處,無法對眼下的情形作出反應,就連此事的始作俑者,都因為情況的突變一驚,深怕好友會因此而受到傷害。

    只不過,讓人慶幸的是,向槐雖然出手,但都是點到為止,並沒有傷及人命。

    正當樂靈不知道要怎麼處理的時候,她的一雙眼求救的望向一棵高樹的樹梢,那裡正立著一個也是穿著黑衣,卻明顯看來纖細的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任放憂。

    事不宜遲,任放憂決定馬上結束這場混亂,她拿起背後的弓,拉弓瞄準--

    樂靈雖然信任任放憂,但也不是不怕疼,為了讓計劃順利進行,她只能咬緊牙關,等那錐心的刺痛來到。

    任放憂看準情勢,正當向槐忙於對付右邊的手下時,羽箭射出,咻地一聲,破空而去。

    向槐聽見身後響箭,正欲回身救人,但射出的箭又急又快,顯然內力驚人,直直的射向那個他欲出手援救的姑娘身上。

    他轉眸,迎向那個姑娘,倏地一驚,就連樂靈也是同樣的表情,臉上寫滿的全是不敢置信。

    但也因為這致命的一愣,讓向槐耽誤了救人的黃金時刻,眼睜睜看著那羽箭射進樂靈的肩胛骨中,「咯」地一聲,樂靈整個人往後跌落在地,鮮紅的血慢慢由她的肩胛染紅大地。

    樂靈整個人因為箭的衝力橫躺在地,疼得小臉全皺成一團。

    這真是……該死的疼啊!

    雖然中箭受傷是她的主意,但是她真的沒想到,任放憂會使上十分力,她甚至能感覺到箭尖已經穿透她的肩胛,疼到她的骨子裡去。

    任放憂見樂靈托付的事已經完成,便使了眼色,帶頭往樹林的更深處奔去,回眸時正巧瞧見向槐往樂靈奔去。

    好丫頭,我這戲是做足了,接下來就看你自己了!

    向槐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與這個姑娘再次相遇。

    「是你?」他扶起受傷的她,劈頭就是一問,十分驚詫。

    「是你?」樂靈雖然皺著小臉,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是皇上特派的欽差。

    「你怎麼會……」向槐正要追問她為何會遇此突襲時,卻見她的眉頭因為疼痛而緊緊蹙了起來。

    向槐先行查看傷口,發現利箭毫不留情,狠狠穿透肩胛,他的眉頭揪緊,臉色陰沉,來人下的毒手,也不知是跟這位姑娘結了什麼深仇大恨。

    他伸手輕觸箭尖,才一碰到,樂靈的手就不自覺地緊握住他的手肘。

    「痛……」她的臉全皺在一起了,沒有半點裝蒜,她真的痛到幾乎直不起身,只想握住一個支柱,那就是他的手。

    「對不起,可是……」向槐安撫的輕拍著她的手背,看著她無助的模樣,教人不捨。

    他知道她疼,但是他必須做些非做不可的事。「姑娘……」

    「樂靈……我叫樂靈。」她痛得眼眶含淚,但仍沒忘記她受這一箭的目的,就是要與他相識,甚至留在他的身邊。

    「樂姑娘……」向槐輕喊了聲,視線重新回到她的箭傷上。「我得把箭尖拔出來。」

    樂靈迎向他的眼,看著他將黝黑的大掌輕柔的放到她的肩膀上,無言的給她力量。

    只是,縱使他的動作十分溫柔,但箭卡在她的肩上,只要一觸碰,仍會引發劇烈的疼痛,她呻吟一聲,靠在他的肩膀上喘氣,小手將他的手臂掐得好緊好緊。

    看著她疼得連額頭都沁出汗,向槐想盡快結束她的疼痛。

    「忍著。」他沉聲說道。

    樂靈只能咬緊牙,微微點頭,正想露出勉強的微笑時,他隨即果決的折斷突出的箭尖,換來她的痛呼,整個人都緊縮偎進他的懷裡。

    「我先帶你去找大夫。」話畢,他溫柔的將她整個人抱起,小心翼翼的沒有碰觸到她的傷口,利落的縱上馬背。

    動作間,她毫無防備的偎在他的胸口,滿心信任的靠著他,小臉因為疼痛而慘白,卻勇敢的不喊疼,唯一洩露出情緒的就是揪緊他衣服的小手。

    向槐垂眸看了她一眼,心裡因為她的表現而露出一抹讚賞,只是看到她的肩傷仍血流不止,眸中的眼神轉為不解與淺淺的心疼。

    「樂姑娘,再忍著點,就要到了。」他安撫著。

    樂靈看似聽話的點頭,但一雙澄眸緊閉,不敢迎向眼前的他,怕洩露真正的情緒。

    她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是他?

    也難怪那天在荒寺裡,他會對「詭影」如此感興趣,甚至是明顯表達出對詭影行事作風的不認同。

    不過,這也無妨,絲毫沒能動搖她接近他的打算,只因為待在他的身邊,她就能更加知道他的計劃,然後耍得他團團轉。

    只是話說回來,一想到剛才在林間,見識到他的功夫果然不同凡響,樂靈到現在才知道任放憂的用心良苦,若不是全力射出那一箭,像是擺明要她的命似的,只怕向槐不會輕易相信。

    她沒辦法預想,如果自己露出破綻之後,會有什麼樣可怕的下場……

    「怎麼了?疼嗎?」察覺到她的小手又一次緊握,擔心因為馬匹的疾速奔跑,拉扯到她的傷口,向槐關心的問道。

    「嗯。」樂靈勉強揚眼,對他微微點頭,知道自己這場戲只許成、不許敗,要不然她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她想,她得運用的不只是她當戲子的功力,還得發揮她女性的本能才行。

    迎向她泛著淚光的眼,既柔媚又無辜,向槐的心被輕輕撞了一下,察覺自己心緒的浮動,他下顎一束肌肉抽動,黑色的眸子瞬間格外明亮。

    他倏地將眸光轉開,但穩住她身子的那隻手,卻壓得更緊,深怕此時重傷的她會一個不小心跌下馬去。

    被他突地攬緊,樂靈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屬於他的溫度隔著衣物傳了過來。

    雖然是打定主意要利用女性的本能,但她似乎才是那個被影響的人,不只是他身上極為男性的味道,還有那肌理分明、熱燙而結實的胸口,都讓她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頭一次這麼近的貼著一個男人,樂靈的心怦怦跳個不停,她都要懷疑,是不是連他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聰明的腦袋難得失去作用,一片空白。

    尷尬的氣氛,讓兩人格外沉默。

    黑馬仍快速的在小徑上奔著,載著各有所思的兩人,朝城內的醫堂奔去。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停在城內最知名的醫堂外,不少人看著近來紅遍半邊天的欽差大人,抱了個血跡斑斑的姑娘往醫堂裡去,頓時引起不小的騷動。

    「欽欽欽……」大夫才走出來,就被大駕光臨的人給嚇傻了。

    「快幫她治傷。」向槐打斷大夫的驚詫,知道懷裡的她一路血流不止,雖然止住週身大脈,卻仍有危險。

    「裡邊請。」大夫隨即將視線移到樂靈受傷的肩上,臉色轉為沉重。

    向槐抱著因為流血過多而小臉慘白的樂靈,直往內室裡去。

    「忍著,已經到醫館了,我讓大夫幫你把箭上藥。」他不拔,不是因為不敢,而是怕利箭一拔,她的血會流得更多,最終危及生命。

    「好。」樂靈忍著疼痛,咬緊牙根,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一箭,她要記在眼前這個男人的頭上。

    只是,瞧他一路抱著自己,單手駕馬奔馳,始終對自己關注有加,看顧著她的傷口,還替她拭去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不知怎地,她的心竟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幾乎不曾被誰這麼照料過,一雙關心的黑眸,那麼專注的看著自己,她隱隱感覺,自己的胸口漾起一陣不小的漣漪。

    這下可好……她是寫戲本的人,沒想到自己卻演得比誰都還來得認真。

    認真的疼,認真的痛,認真的……心動。

    向槐縱使跟著大夫身後,一路往內室走,卻也沒有忽略懷裡的她,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瞧。

    「很疼是吧?」他的五官繃得死緊,因為她的疼而心口揪緊。

    她沒有說話,只是與他的視線交纏著,過度的疼痛讓她產生某種詭異而不可思議的想法--如果可以被這樣一個男人,專注的盯著一生一世,或許是件幸福的事呢。

    樂靈驀地一怔,因為這個念頭而纖軀一僵。

    她是賊,他是官,而他甚至是來緝捕她歸案的敵人,她竟然會有這麼不切實際的想法,她真是活膩了。

    在她心思輾轉反側的時候,他們來到內室,大夫察看傷口之後,也知道得先把箭拔出。

    「我會抱著她,以免她因為疼痛而掙扎。」若她因此而傷了大夫,還是傷了自己,都是他所不樂見的事。

    大夫微微點頭,老掌堅定的握住箭柄,樂靈吃疼的瑟縮了下,向槐讓她往自己的懷裡靠,對著大夫示意。

    大夫收到訊息,一個使力將箭柄往後一拔--

    疼痛迅速傳來,樂靈想要逃開,卻在他的懷裡被抱得更緊,撕裂的痛楚在體內炸開,超出她所能忍受的範圍,在利箭拔出她體內的那一刻,鮮血噴出,她整個人昏了過去。

    再勇敢的男人,在拔箭時都可能疼痛哀號,但樂靈卻一聲不吭,只是在他的懷裡疼得昏過去。

    看著她軟倒在懷裡,向槐的濃眉沒有鬆開,反倒擰得更緊了。

    「呃,大人……」大夫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緊張,之前因為這位欽差大人的名號已經在城內打響,大家對他都是又懼又怕,這更讓他想講的話,在喉頭裡上不來也下不去。

    「有話直說。」向槐看得出大夫似有難言之隱。

    「呃,那個、那個衣裳……我要……上、上藥……大、大人,您您您……得把衣裳給……您知道吧……就是……」大夫支吾了半天,還是沒膽把那個字眼給說出口。

    向槐的眉頭微挑,心裡大致有個底,知道讓大夫有口難言的話是什麼了。

    「大夫是說,我得把她的衣裳脫了?」向槐很體貼地替大夫把話說明白。

    「是是是。」大夫露出笑容,鬆了一口氣。「因為是大人帶來的人……」不知道他們兩人是什麼關係,他可不敢輕舉妄動。「您替她脫了衣裳,我才能上藥。」

    向槐難得遲疑了。

    雖然說救命為重,但……她一個姑娘家,兩人說陌生也算陌生,脫了人家的衣裳,似乎怎麼樣都說不過去。

    「還是大夫來吧。」醫者父母心,大夫來做這事,應當很正常。

    「別別別別別……別開玩笑了。」大夫緊張得連話都結巴,一雙手在半空中擺個不停。脫了欽差大人抱來的姑娘身上穿的衣裳,他又不是不要項上人頭了。

    看著大夫臉上的神情,向槐自是知道大夫的顧慮。

    「我跟這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他向大夫解釋了下。

    「大、大人,您就別為難小的了。」大夫在這節骨眼上,可沒膽再做什麼,只是一徑的搖頭。

    向槐看著大夫一顆頭像撥浪鼓般直搖,將視線移到樂靈仍鮮血直流的肩胛,心想不能再耽擱下去。

    他長歎了一口氣,只能在心裡對她說--姑娘,得罪了。

    他將她平放在床上,大掌來到她肩上,一個使力,撕開她的衣裳,露出右肩潔白的胛骨,以及上頭的鮮血淋漓。

    「快上藥吧。」向槐對著大夫開口,在撕開衣裳之後禮貌的移開目光,只是他的腦海中仍對那潔白如凝脂般的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夫的目光雖然盯著傷口,但可沒膽四處亂瞟,火速替她上完藥後,隨即轉開眼。

    「大人可以帶這位姑娘回去休息,待會兒我開些藥,請人給您送到客棧去。」

    聞言,向槐的黑眸變深,濃眉再一次蹙緊。

    問題來了,他該如何安置樂靈?

    權衡眼前的情況未明,加上在不知她仇人是誰的情況下,他不能讓她一個人獨處,否則只怕他才從閻王的手裡就回她,沒幾天,她又被鬼差給捉了回去。

    看來,只能暫且把她帶在身邊了。

    他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替她遮去已經破碎的衣裳,不讓其他人再有瞧見美景的機會。

    「好,我帶她回客棧,其他的就麻煩大夫了。」向槐不再多言,付了該給的銀兩之後,帶著她往客棧走去。

    銀月才上樹梢,天氣微涼。

    樂靈睜開迷濛的雙眼,映入眼簾的是簡潔的黑木床架,身上蓋的是乾淨舒爽的軟被……

    這是哪裡?

    大眼轉了轉,才要起身,肩上就傳來一陣疼,教她悶哼一聲。

    「別動,要不然又拉扯到傷口了。」低沉的嗓音伴隨著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傳入她的耳裡。

    他低沉的嗓音,讓樂靈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那一場演過頭的戲,那劇烈的疼,那……溫暖的懷抱。

    她乖乖的躺在床上,知道是他救了她回客棧,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她的計謀成功了。

    只是,正當她打著如意算盤時,竟又聽到他開口。

    「小如姑娘,這位是樂姑娘,這幾天就要麻煩你照顧她了。」向槐微轉身,朝著跟在他身後的姑娘開口。「另外,也要謝謝你把衣裳借給她,向某感激不盡。」

    「欽差大人別客氣,小如能幫上欽差大人的忙,是我的榮幸,還請欽差大人先迴避,我先替樂姑娘把衣服換下。」

    樂靈一怔。

    好一個正人君子,竟然找了人來幫忙照顧自己,那……她這傷不就白受了?

    她心念一轉,知道她得再想個辦法,讓他能不顧禮數的把自己留下,甚至是親自照顧她--眼前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命」了。

    於是,她將疼痛置之腦後,咬著牙撐起自己,也讓蓋在自己身上的軟被滑落,露出纏著白布的裸白肩膀。

    「樂姑娘!你別爬起來……」小如驚叫,趕忙跑了過來,連向槐也急忙轉頭察看情況,只是他仍謹記「非禮勿視」的禮數,僅看了一眼,便匆匆瞥開目光。

    「我得走了。」樂靈沒有理會攙著她的小如,直直地看著向槐的側臉,滿意地看到他在聽到她的話時,隨即將俊臉迎向她。

    「你連起身都有問題,還打算到哪裡去?」向槐努力讓自己目不斜視,黑眸專注的凝視著她的眸,不去看她誘人的潔白肩膀。

    「謝謝你救我,但我不能留下。」樂靈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重申一次方纔她說過的話。

    「不留下,你還能去哪?」向槐直視她慘白的臉,想知道答案。

    「我不能害了小如姑娘,她只是個一丁點武功也不會的姑娘,留在我的身邊,她會被我牽連。」樂靈看著眼前該是小了自己幾歲的小姑娘,對她搖了搖頭。

    「牽連?」向槐的眼兒微瞇,把事情想了一遍之後,知道她心裡的顧忌,轉頭對著小如開口。「小如姑娘,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跟樂姑娘談談。」

    小如愣愣的視線在兩人之間繞了繞之後,點點頭走了出去,還不忘把門帶上。

    見屋裡只剩他們兩人,向槐再度開口,仍是不變初衷。「你不能走。」

    樂靈搖頭,強忍著從骨子裡像針刺般的痛楚,試圖讓自己坐得更直。

    向槐看著她的倔強,雖說該守分際,但之前既已將她攬在懷中,此時再避嫌顯得有些矯情,於是他輕歎口氣,朝床邊走去,終於伸手扶住她,讓她坐起身來。

    樂靈垂下眸,掩下眸中閃爍的得意。

    「謝謝。」她艱難的露出微笑,只是那蒼白的臉,搭上這樣的笑容,讓人看了更加心疼。

    「為什麼一定要走?」她傷得這麼重,究竟還想走去哪?

    「有人要殺我。」樂靈虛弱的說。

    「看得出來。」向槐的語氣不悅,眸光往下落在她受傷的肩上。

    「就是因為有人要殺我,我不能讓一個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姑娘照顧我。」

    樂靈把這話說得溫柔體貼,像是怕害了無辜的第三者。

    向槐微瞇起眼,瞧著這逞強,不認輸,卻又十分體諒他人的姑娘。

    長期留在皇上身邊,看過的佳麗不下數百,總是爭奇鬥艷,耍弄心機,為的就是要多博得皇上的餘光一眼,而一些未出閣的公主,更是嬌生慣養,縱使擁有好皮相和溫文嫻雅的舉止,但總在不經意時,會顯出一身傲氣,對下人頤指氣使。

    但這個樂靈卻不同,自己身受重傷卻還擔心著無辜的人,這一點,讓他對她的好感又多了幾分,更讓他堅決要留她下來。

    「還有我在。」向槐忍不住向她強調,他就待在她鄰房,僅隔一道牆,有什麼動靜,他會馬上知道。

    「不,一定來不及。」樂靈仍是搖頭。「我一定得走,你知道那個人的功夫,這枝箭只要再偏上兩寸,就能直鎖咽喉,來不及的……」

    向槐咬牙,知道她說的是實情。

    「是誰?」他想知道她的仇家究竟是誰。

    樂靈只是搖頭,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模樣。

    「只要讓我離開,你們就不會有生命危險,要不然,他不會罷手,你們都會有危險的。」

    她的不肯坦白讓他摸不著頭緒,卻又無法就這樣丟下她不管。

    「我不怕危險。」如果怕,那是他就不會出手。

    「不行。」樂靈搖頭。「你護不了我的。」

    此話一出,向槐的臉色一僵,下顎的肌肉抽動了下。

    「這是一句很傷人的話。」他深黝的黑眸鎖住她,看不出情緒的眼又黑又沉。

    既然很傷,那就再來一次……

    「你護不了我的。」樂靈再一次重複,注意到他的表情更加難看了。

    這真是一個再大不過的挑釁。

    從來,他不理會這種無聊的挑釁,但是在挑釁之外,這也代表了她不相信他,相較之下,後者更讓他無法忍受。

    她像個謎,拒人於千里之外,不接受他人援助,那謎樣的身份,讓他對她存著好奇,讓他更想要瞭解她。

    於公,他是個欽差,不能放任一個姑娘被人追殺而置之不理;於私,他們萍水相逢,緣分不可言喻,不過是兩次的相遇,她卻在他的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感覺很難形容,陌生得讓他無法解釋,但,唯一清楚的是,他不想讓她再一次消失在他眼前。

    那些理不清的、混亂的、模糊的情緒,他會讓時間幫他想清楚。

    「如果我護不了你,就再也沒有人能護得了你。」向槐嘶聲說道,神情堅定,就是要留下她。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語氣,都教樂靈的心狠狠震動了下。

    「可是……那人的武功很強……」她垂眸,不讓自己的心緒因為這雙眼而有太多的波動。

    向槐表情嚴肅,銳利的目光掃過她的臉,在察覺看不到她的眼時,他伸手托住她的下顎,讓她的眼只能毫無選擇的迎向了他。

    「我是向槐,御前一品帶刀侍衛,專司皇上性命安全,我還是這一次奉命逮捕『詭影』歸案的欽差,你覺得,我的武功弱嗎?」

    從來,他不以身為欽差而驕傲,也從不誇耀自己的武功,但今日她的不信任,卻讓他破例把自己的身份給抬出來。

    「你……」樂靈成功的扮演出驚訝的表情。

    原來,他真是欽差。

    雖然心裡早有了底,但在揭盅的這一刻,她的心情還是激動的。

    「現在,你肯留下來了嗎?」向槐再次開口徵詢她的意見,心想,她如果再拒絕,那他會拿條繩子把她綁在床上,絕不讓她自尋死路。

    樂靈看著他的眼,狀似為難的咬了咬唇。

    「我不想害了那姑娘……」

    「我來照顧你。」

    聽到自己的聲音時,向槐才發現他竟衝動的給了承諾?

    「你?」樂靈不可置信的瞠眸。

    她的表情又讓他不悅了。

    「就是我。」向槐在她的床邊坐了下來,眉頭微微挑高。「你仍然覺得我護不了你?」

    「當然不是,只是……」樂靈垂眸,忍住溢上眼底的笑,聽到這個答案,她覺得肩上的傷似乎不那麼疼了。

    向槐再次伸手,托住她的下顎,望進她的眼裡。

    「我不會再讓人傷你。」這是他的承諾,不輕易說出口,但只要說了,他就一定會做到。

    她是個謎樣的女子,他在雨夜裡與她初識,在爭鬥中見她因箭受傷,為了在閻王面前搶下她,他折了她肩胛裡的箭,在她昏厥在他懷中之後,還撕開她的衣裳,間接毀了她的清白。

    雖說,身為江湖女子的她,並沒有叫嚷著要他負責什麼,但此時此刻,他卻詫異的發現,自己似乎並不排斥兩人有發展的可能。

    自己心思的突變,連他都覺得訝異,只是,他不急著讓自己弄清,既然已經決定留下她,他有的是時間弄明白這一切。

    他的心,有著不尋常的悸動,因為她。

    只是,她太複雜、太難懂,他必須先把罩在她身上的迷霧撥開,才會允許自己真正動心。

    「我答應你,會把你留在身邊『照顧』。」向槐輕柔且低調的開口,一雙黑眸子在月夜裡,顯得格外閃亮,彷彿若有所思。

    樂靈雖很高興聽到他所說的話,但總覺得他話中有話,更別說那雙眼實在……

    太亮了,彷彿點了一把火在他的眸底,光是這麼看著她,就讓她全身發燙。

    「呃……好的,謝謝。」樂靈聰明的腦袋有些轉不過來,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

    向槐的笑容加深,握住她下顎的掌,輕輕搖了幾下,帶著幾分寵溺的味道。

    突地迎上這樣俊美無暇的笑容,樂靈的腦袋更昏了。

    她想她一定是失血過多,要不就是疼痛讓她的理智無法運作,她真不懂他為何會突然衝著她笑。

    「你知道嗎……如果要確保你的安全,你得時時刻刻跟我在一起?」他噙著笑意,淺淺的、溫柔的問。

    「……嗯。」她回答得不是很肯定,總覺得他的話裡好似有著什麼陷阱。

    「那就表示,你得與我同房。」向槐索性把話說白。「你不擔心?」

    若他們日以繼夜的相處,他想他定能化解她的心結,讓她對他坦承一切,也能更加瞭解她。

    「呃……」雖然說,這是她原本的打算,但不知怎地,看著那雙亮得有些異常的黑眸,她的心跳竟莫名加快了。「以欽差大人的人格,我應該不需要擔心……」

    在他還沒完全相信她的時候,她已經信任他的人格--這讓向槐有些愧疚於自己的防心太重,只是,那是他求生的本能,他會試著讓自己更加溫和一些,更相信她一點。

    「真該謝謝你這麼相信我。」向槐笑了。

    那樣的表情,讓樂靈的心跳漏了幾拍,她沒有想到會在他的臉上,看到如此迷人,讓人呼吸暫停的笑容。

    「別這麼說,你冒著危險保護我,我心存感激……」樂靈一臉尷尬,只因為這一切都是自己心存異心,無關乎信任不信任。

    「就算你相信我好了,你覺得我該怎麼向別人交代我的屋裡有個姑娘?」向槐仍是一派輕鬆,接下來的發展,他還挺期待的。

    「……」樂靈無語,只是心想,沒人敢要欽差大人的交代吧?

    「總之,你不反對留下就好。」向槐不再追問。對於眼前的她,他沒有什麼太複雜的情緒,只是覺得,或許他們可以將這有緣的相遇,繼續發展下去。

    他不討厭她,甚至還挺喜歡她,再加上他不得已撕了她的衣,見著她美麗潔白的身軀……這種種的理由,讓他決定,他必須對她負起責任。

    雖說「負責任」這三個字,在一般人的認知裡,無非就是人生大事,但他沒打算這時候就嚇跑她,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處理,暫且,就先保住她的命吧。

    「來吧,我們『回房』吧。」向槐氣定神閒,懶懶的開口,將那堪稱「驚心動魄」的幾個字,說得無關痛癢。

    迎著那雙過於炙熱閃亮的眼,樂靈首次有了想逃的慾望。

    身為「詭影」,她不怕他這個「欽差」。

    只是,身為女人,她卻發現她很難抵擋他在無意中流露出來的真誠。

    如果他是存心不想照顧她這個累贅,正試圖將她趕回小如身邊的話,那她得說,他幾乎做到了。

    要不是肩傷疼痛難忍,她真的很想奔出大門,別再繼續鬥下去。就在她的思緒百轉千回之時,向槐來到她的身邊,彎身將她再次抱進懷裡。

    很顯然的,他說到作到,正想把她「抱」回房中。

    詭異的是,當箭羽留在她的肩膀時,她不覺得在他懷裡有什麼不對,但現下被他緊緊抱在懷裡,她卻緊張得連氣息都不顧了。

    天啊,樂靈不禁自問,她是不是跳進自己所設下的陷阱了?






第四章

    昏迷中,肩上的疼,一波波湧來,樂靈想抬頭,全身卻使不出一絲力氣,只能難受的發出呻吟,在心裡第一百次咒罵任放憂下手太狠了,讓她連呼吸時都能感覺肩上穿透的疼痛。

    「還好嗎?」關心的話語從上方傳來,有人低頭察看她的傷勢,暖暖的呼吸隨即指上她的臉,她慢半拍的發現自己被攬在一堵寬厚的胸懷裡,堅實的手臂正牢牢的擁住她。

    「你沒走。」樂靈淡淡的開口,這句話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我答應要好好照顧你,不是嗎?」向槐伸手,將她頰邊的髮絲撩往耳後,露出那一張清靈卻蒼白的小臉。

    他的動作不唐突,卻有著說不出的親暱,教樂靈的小臉染上淡淡的粉。

    「你可以讓我自己躺著的。」他這樣一直抱著她,她覺得有些難為情。

    「我的確是打算讓你自己躺著。」向槐淡淡開口,他空出的那隻手緩緩往下,輕點著她正抓握住他衣襟的小手,「但這隻手不肯放開。」

    「啊!」樂靈此時才發現,她正緊緊抓住他的衣服,正想鬆開,卻因為動作過大而拉扯到傷口,疼得再次窩進他的懷裡。

    「別急。」向槐趕忙將她抱緊,黑眸轉為急切,下顎一陣緊縮,心中擔憂的情緒翻騰,心想這丫頭怎麼冒冒失失的。「我讓你躺下,你別急。」

    向槐溫柔的讓她在床上躺平,見著她肩上的傷口又染血,面色瞬間鐵青。

    他回頭往外一看,夜色已深,要是再去喚大夫來,折騰下來又是幾個時辰……

    他決定先行替她檢查傷口。

    「靈兒……」他突然親暱的喚她,一雙黑眸十分慎重,沒有半點戲譫。

    「怎了?」樂靈回視他,知道他在擔心傷口,迎向那麼專注關心的眸,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我沒事,你別擔心。」

    「我不放心。」向槐搖搖頭。「我得查看你的傷口。」

    樂靈一愣,知道他說這話不是在徵詢她的同意,只是在「告知」他的打算。

    「這……這……」想起自己的肩傷極為靠近胸口,要檢查的話,不就得脫下她的衣服嗎?

    思及此,她難得嬌羞得猛搖頭,只是這一搖,讓她肩上的疼痛加劇,鮮血滲得更多。

    「別動!」向槐難得臉色沉重,避開她的傷口,輕壓住她的肩,不讓她繼續弄疼自己,黑眸裡有著某種篤定與堅持,定定迎向她的眼。「向某得罪了!」

    話畢,他不容拒絕的輕輕拉開她的衣襟,露出潔白的肩,那鮮綠色的褻衣,更加襯出她的肌白如雪。

    樂靈雖為江湖兒女,但這是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寬衣,顯露出最私密的身軀,她再怎麼鎮定,也忍不住赧紅了身子。

    向槐小心翼翼的將紗布掀開,看到肩傷並沒有裂開,只是輕微的滲血時,他才輕呼了一口氣。

    「這傷口很深,若是沒有治療完全,只怕你下輩子要常常犯肩痛的毛病,別太大意。」向槐忍不住叮嚀著。

    「知道了。」樂靈低聲回答,一張小臉幾乎全埋進枕頭裡去,只露出紅透的小耳朵,看來十分讓人垂涎。

    聽到她悶悶的聲響,向槐才注意到她嬌羞的模樣,也在此時再次發現她有著極為優美的肩線與鎖骨……

    他有禮的轉開眼,替她把衣服拉好,面色如常,像是絲毫沒瞧見方纔那美好的風景。

    此時,小二端了一碗藥進來,雖然什麼都沒瞧見,但是房裡有股說不出的曖昧氣氛,教小二都有些尷尬了。

    「擱著吧。」向槐沒等小二開口,就讓他直接退下。

    向槐再次將她攙起身來,用軟枕墊在她的身後,才轉身去拿來湯碗,在床畔坐下來,溫柔的舀起黑色的藥湯。

    「喝點藥,才好得快。」他輕聲開口,聲音、語調都好溫柔。

    樂靈瞪著那湯藥,再迎眸向眼前這莫名體貼的男人,知道自己真贏得他的信任了,甚至還讓他親侍湯藥,這可是她沒預想到的結果。

    他的溫柔、他的體貼,讓她的心裡五味雜陣。

    自己的存心不良,自己是知道的,但他卻真心以待,她的心快被罪惡感淹沒。

    她只能一口一口嚥下苦得嚇人的湯藥,也一道嚥下那些對他的愧疚,誰都他們是敵人呢……

    樂靈的傷在向槐的細心照料下,很快的痊癒。

    只不過,她的擔心很明顯是多餘的。

    雖然他把話說得像是對她心懷不軌,但實際上他連一丁點便宜都沒佔到,只除了那次的緊急狀況之外。

    他會餵她喝湯藥,但在更換她肩上的傷藥時,他還是喚了小如來幫忙,還有禮的背過身,並沒有多瞧一眼她裸露的肩膀。

    見她傷勢好轉,向槐整理著這陣子得到的消息,由他暗中派出去的人,送來不少珍貴的資料,在查看資料之後,他驚詫的發現一件事--很有可能,他得先行擱下「詭影」的事了。

    這陣子,他明著在客棧裡照顧佳人,好似將查案的事放下,故意要讓「詭影」鬆懈防心,才能暗著讓他底下的人,從多方面去探查敵情。

    只是,詭影的小心謹慎出乎他的意料,不但沒有露出任何蛛絲馬跡,連受了恩惠的居民們,也沒人知道詭影的下落。

    正當他苦惱著僵凝的進度時,卻發現另一件更讓人不敢置信的事--竟然有人打算叛變造反!

    這人不是別人,就是前些日子千方百計要拉攏他的富商程貴,而且他積極拉攏的速度,在這些日子裡沒有稍緩……

    突地,身後傳來輕咳,向槐放下手中的事,起身來到床邊,正巧看到樂靈睜開迷濛的眼,一張小臉在幾日的調養下已經恢復紅潤,看來十分好入口。

    是的,他說的不是食物,而是她。

    這幾日,他謹遵男女規範,雖然同屋而眠,但他可都將大床讓給她,自己靠著椅子,睡得很「含蓄」。

    不願熟睡的原因是因為擔心她,不只是擔心她的傷口,還有那箭術驚人、不知什麼時候又會找上門來的仇人。

    縱使擔心著她的傷勢與安危,但她睡得毫無防備的模樣,還是讓他心動了。

    大掌滑上她的臉,將她落在頰邊的長髮,溫柔的撩到耳後。

    「打算要告訴我實情了嗎?」向槐溫柔開口,第無數次追問她的敵人是誰。

    這一次,樂靈已做好心理準備,從從容容的搖頭。

    聽到這答案,向槐一點兒也不意外,反正他也不急,只要她能平安無恙,未來的日子又遠又長,他不愁問不出答案。

    「怎麼才聽大夫說你箭傷好了大半,你就咳起來了?」向槐轉開話題,將她從床上攙起來,小心的不讓她拉扯到傷口。

    「就只是喉嚨幹了些,沒大礙。」樂靈微笑搖頭,看著他隨即轉過身,到案上替自己倒了一杯水。

    樂靈接過他倒來的水,心裡有著愈來愈明顯的激動。

    她有些不明白,這男人為什麼對她那麼好?

    出人意料的,這有著嚇死人的官階的一品帶刀護衛兼欽差大人,為人既溫柔又體貼,瞧著她的時候柔情似水,照顧她的時候細心體貼,說要保護她的時候又剛毅果敢、頂天立地,像是只要他不點頭,就沒人能動得了她似的。

    這樣一個幾近完美的男人,守在自己的身邊,究竟為了什麼?難道真的只是擔心她的安危?

    「肚子餓了嗎?我讓人送些東西來?」向槐看著她稍微恢復豐腴的臉,仍不甚滿意,她應該再吃胖點才是。

    「不了。」樂靈搖搖頭,她覺得自己這陣子醒來就吃,不是吃補,就是喝藥,她都圓了一圈了。為了不讓自己被他越喂越圓,她趕緊轉開話題。

    「你剛才怎麼了?怎麼好似有事煩心?」樂靈仔細看著他的眉眼,雖然他的臉上沒有什麼異樣,但她就是能知道,他的眸裡藏了些困擾。

    「呵。」向槐微微一笑,喜歡看她關心的眼眸。「要不要起身,陪著我一塊兒傷腦筋?」

    「好啊。」樂靈毫不猶豫的點頭,心裡告訴自己,她只是想知曉他最近查案的進度,絕不是想要替他分憂解勞。

    來到桌邊,她靜默的翻著桌上的書信與資料,柳眉深蹙,神色十分凝重。

    「……」樂靈驚喘一聲,有半晌,心裡的震憾無法用言語形容。

    她回眸,不敢置信的迎向他的眸。

    「怎麼了?被這消息嚇到了?」向槐看著她的眸裡湧上驚訝與錯愕,額上甚至滲出點點冷汗,他寵溺的伸出大掌替她拭去。

    樂靈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嚇到是一定有的,因為這件事非同小可,這可是誅殺九族的大事,但……更讓她驚詫的是,他竟然毫無保留的讓她知道,彷彿沒把她當外人看。

    「你……你怎麼把這些書信全給我看了,就不怕我……」樂靈臉色發白,不只是為了書信裡所談論的事,更是為了他對她的信任程度。

    「傻丫頭。」向槐彷彿能讀出她心裡的驚駭,只是噙著笑盯著她。「你這表情像是被嚇壞了。」

    樂靈只是沉默,看著他的表情是複雜的。

    這一旬的日子裡,他就在房裡翻查公文與線索,沒有避諱她的存在,這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她不懂,他究竟是太有自信,還是太沒有防心,竟然絲毫沒有提防她?

    只是,在見識他手下「暗著來」的人手有多少時,她暗自慶幸著。

    這人的心思縝密,暗地裡耍了不少心機,若非她先下手為強,潛到他的身邊,只怕現在「詭影」早已落入他的手中。

    這也就罷了,不過是捉一個小小的「詭影」,或許他認為就算讓她知道了也無妨,但……叛變謀反?

    向槐那雙深邃的眼,透露出某種深切的情緒,目光炯炯的注視著她,突地轉開話題。

    「你知道我為什麼留你下來?」向槐愈貼愈近,步步向前,像匹盯緊獵物的狼似地。

    樂靈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抵住牆,才發現自己被逼到牆邊,聽到他音量極輕,卻十分清晰的繼續往下說--

    「你既然留下來,就不准走,一輩子,都不准走。」

    那一字一句,灌進她的耳裡,樂靈倒抽一口氣,胸口傳來一陣強烈的悸動,她想移到視線,卻無法動彈,只能這樣迎視著他的眼。

    「你在……你在說、說什麼?」樂靈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知道這話說來唐突,只不過……」向槐看著她被嚇壞的模樣,露出淡淡的微笑。「我會找時間跟伯父伯母提親,再怎麼說,我得對你負起責任。」

    責任?

    這兩個字閃過腦海,穿透驚愕,像記響雷似的,轟地打在樂靈的腦子裡。

    原來,這兩個字就是對他近來一切行為的解釋。

    他這陣子以來完全沒有提防她,純粹是因為把她當成了「自己人」,他細心照顧她,呵護她,把她留在身邊,也是因為他打算向她的父母提親,讓她真正變成他的「自己人」。

    而該死的,他甚至不知道她根本沒有父母親!

    他完全不瞭解她,就打算娶她,全都是因為他口中的那兩個字--責任。

    熊熊的怒火,在她的胸口炸開,她沒有半點因為有個欽差打算娶她而感到欣喜的情緒,她只覺得憤怒。

    她樂靈,什麼時候需要男人「負責」了?

    就算他是個欽差,她也不稀罕。

    只是,心緒繞了一圈,憤怒的情緒慢慢平緩下來之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太過激動了。

    他所說的,不正巧合了她的心意嗎?

    她設計來到他的身邊,為的就是要探查消息,弄清他的打算,只要她能讓他無功而返,那她就算達成她的目的。

    所以,她無須理會他有什麼打算,只要繼續留在他身邊,做好她自己的事情就好,橫豎這些日子看來,他也不是個會「霸王硬上弓」的男人,只要她守好自己的清白,到時再無聲無息消失,她也沒有任何損失。

    打定了主意,樂靈的心也安穩了些。

    看著她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向槐知道她的心裡正激烈波動著,畢竟這等婚姻大事,他突然說出口,她一定很難接受,於是他只是沉默的等著她開口。

    「這件事……我們就先不談了吧。」樂靈垂下眼,轉開眸,盯著桌上的書信,迅速把話題轉開。「倒是叛變謀反的事,你打算怎麼處理?」

    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知道她是刻意轉開話題,向槐不再逼她,將手裡一張紅色的拜帖遞了過去,樂靈接過仔細瞧著。

    「他設宴邀你?」真是別有用心了。

    從桌上的書信看來,程貴已佈置很久,與城內幾個大富商往來密切,甚至連遠在天子腳下,享有「鎮國將軍」封號的李沿將軍,都似乎與程貴頗有交情。

    「想來,他還想擴大他的勢力,把您這個一品帶刀侍衛留在身邊。」樂靈生性聰慧,很快就把整件事想通了。

    向槐點頭,眉宇之間堆疊起層層陰霾,忠心的他,因為這叛國大事而憤怒。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樂靈在他的身邊坐下,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們早已沒了最初的陌生。

    向槐的簿唇上,勾起淡淡的笑,眼裡卻閃爍著冰冷的寒光,擺在身側的大掌,緩緩、緩緩的收緊。

    「他既然如此盛情邀約,我怎好折煞程老爺的好意呢?」他打算去會會程貴,看他敢怎麼向他開口,說這等圖謀造反的大事。

    「的確該去瞧瞧。」樂靈也認為不該輕縱這等叛徒,再怎麼說,國泰民安的此時,為何要發起戰事?

    皇上雖然派出欽差來捉拿她,但平心而論,當今皇上體恤民情,減低賦稅,堪稱明君,底下的人圖謀造反,怎麼說都只是為了一己之私。

    「不妨先修書向皇上稟告,讓皇上多加提防,而你這個欽差大人,就先將緝拿詭影的事情擱下吧。」樂靈慧點的眸子透過長長的眼睫望著他,不是為自己求情,只是事有輕重緩急。

    向槐看了她一眼,眸中有著讚許的光芒。

    雖然心裡對眼前的情況早有打算,她的建議也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但他仍對她迅速做出反應感到另眼相看。

    「我還以為這件事把你嚇壞了。」向槐微微一笑。

    迎著那一笑,樂靈沒開口,只是垂眸,粉頰一紅,心中沒來由掀起一陣騷動。

    這事是有嚇到她,但讓她愣怔不已的是,他向她提親這件事。

    雖說,她是懷著詭計來這裡,但女兒家的虛榮心,她是有的。

    被這麼一個相貌堂堂的男子求親,加上他欽差的身份,若非她自小是個孤兒,不知父母是誰,否則不管哪一家的父母聽到這樣好的條件,半夜也要將女兒送進門去。

    但,在那股虛榮心平靜下來之後,她卻不覺得她被尊重了。

    婚姻,是人生大事,但她對這件事所看重的,不是大門大戶,吃好用好的物質生活,她注重的是兩人的心靈相屬。

    在這一點上,向槐不合格,他一點兒都不瞭解她,她甚至還是他誓言要擒捉到案的「詭影」。

    所以,他們根本沒有未來。

    這一點,再明確不過。

    只是,縱使明白這一切,為何在迎著他帶笑的雙眸時,她的心還會突地多跳了幾下呢?

    才回了拜貼,程貴馬上請人回覆消息,說敬候他的大駕光臨。

    而隔天,時候未到,一頂軟轎就候在客棧門口,可見程貴的用心。

    由於擔心樂靈的安全,他刻意讓她同行,把軟轎讓給她,自己騎著黑駒,從容悠閒的到了程府,門外已有人翹首等待,是程府的總管。

    「向大人,老爺在百里亭裡設了宴,正候著大人您呢。」總管拱手傾身,正好奇著為何他沒坐軟轎時,一名高瘦優雅的綠衣姑娘,掀簾走了出來。

    「……」總管雖然有些吃驚,但仍露出合宜的笑容。

    「這是我的義妹樂姑娘,適巧到這裡訪親,這些日子都在客棧裡,不知是否方便與我們一同用餐?」向槐明知故問。

    「方便,當然方便,裡頭請。」總管笑著帶路走過迴廊,曾聽到不少風聲,說有個年輕姑娘總是陪在欽差大人的身邊,如今看來傳言不假。

    向槐帶著樂靈跟在總管身後,兩人有默契的交換彼此的目光。

    程府果然佔地遼闊,佈置得富麗堂皇,樓閣眾多,花木林立,雕樑畫棟,無一不展現出程貴的財氣逼人。

    看來,程貴有的是錢,只不過,錢財不再能滿足他,他更想要的是「權」。

    穿過幾個迴廊,總管停了下來。

    「向大人,樂姑娘,老爺小姐就在裡頭候著,兩位請進,我去讓下人準備上菜了。」總管彎身之後告退。

    小姐?

    再一次,兩人的眉頭同時挑了起來,乍看之下,神色還有些相仿。

    「看來,程老爺打的還不只一個主意。」樂靈輕哼,語氣帶著些微輕蔑。

    「呵。」向槐不以為意,早知道或許會有這等場面出現。「放心,只是來吃個飯而已。」

    樂靈覷他一眼,看著他臉上篤定溫柔的表情,心裡驀地通上一把無名火。

    「我沒什麼好擔心的,人家算計的可是你。」樂靈試著平心靜氣,反正這事跟自己沒關係,但……她發現有點難。

    她本來就不是溫柔嫻靜的姑娘,她是為了要隱藏她「詭影」的身份,所以才裝出溫柔嫻靜的模樣。此刻,她的心裡可有著滿滿的不屑,要她平心靜氣,可難了!

    向槐沒有多說,一心想會會這欲謀反叛變的程貴,也沒多放心思在她身上,領著她朝百里亭走去。

    一見到向槐,程貴就起身相迎,跟在向槐身後的樂靈,則是不著痕跡的往亭內瞧,果然有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正垂首揚眸,狀似嬌羞,實則一雙眼兒直盯著向槐看。

    樂靈的心裡頓時湧上某種說不出的情緒,她努力不動聲色,扮演著「義妹」的角色,露出溫和的笑容。

    「這位是……」程貴很快的發現樂靈,臉上一陣青白。

    「這是我義妹,你應該聽說過她了。」向槐不會天真的認為程貴這隻老狐狸,會沒有打聽到樂靈就睡在他房裡的事。

    見向槐如此坦然,程貴也沒打算要改變主意,再怎麼說,自己不也是三妻四妾嗎?誰做大、誰做小都還不知道咧。

    「是是是,原來是欽差大人的義妹。來來,一起坐、一起坐。」程貴招呼著兩人入座,還不忘給女兒使眼色。

    「向大人,這是小女滿兒,從小就在家裡讀書、做些針線活兒的。今兒個我讓她出來見見世面,希望欽差大人不要見怪。」程貴把花容月貌的女兒往前一推,堆上一臉的笑容。

    「滿兒叩見欽差大人……」程滿兒話才說完,就要行大禮跪下,向槐趕忙往前攙扶,唐突的握住了程滿兒的手。

    「滿兒姑娘,這不是在堂上,你就別行此大禮了。」向槐堆上一臉笑,黑眸在見到滿兒之後就沒移開。

    程滿兒自是能感受那樣灼熱的盯視,一張如花般嬌嫩的臉,倏地全紅了。

    看著這情形,程貴笑得更是得意,以為自己使的「美人計」奏效了,索性就讓程滿兒坐到向槐的身邊。

    樂靈始終保持著僵凝的笑容,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

    向槐一張臉滿是笑容,像是真被程滿兒給迷住,一張俊臉笑起來俊美無瑕,幾能勾人心魂。

    樂靈因為那樣的笑容,美眸一瞇,柳眉不禁一皺。

    那明顯的笑意,讓她的心頭冒火,纖細的手將竹箸握得好緊,深怕一個沒有控制好,手裡的竹箸就要刺穿他那深邃迷人的黑眼。

    做戲,是吧?

    探探程貴的虛實,是吧?

    照她看來,他簡直被那程滿兒給迷昏了!

    「向大人、向大人!」樂靈連著喊了兩聲,才讓向槐轉過頭來。

    「怎麼了?」向槐一副不太甘心被打擾的模樣。

    「大哥……」樂靈輕柔喊道,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喊著這陌生的稱謂。但是詭異的是,她的唇邊甚至還噙著一絲笑,那甜蜜淺笑的模樣,比她臉罩寒霜時,看來更讓人頭皮發麻。

    「別這麼盯著人家姑娘看,人家會害羞的。」而她,是會想殺人的!

    向槐看著她的表情,眸底閃過一抹真心的笑,倒是沒意料到,她也會對他展露那樣的笑容。

    「你吃醋了?」向槐是存心般,在大家面前直接問出了口。

    樂靈一怔,瞪了他一眼,很乾脆的給了否定的答案。

    「不是。」因莫名的氣極,樂靈忘了要「演」個溫柔嫻靜的姑娘,竟傲然的台高她的下巴,毫不畏懼的迎向他詢問的眼,一臉的挑釁。「大哥官高位大,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氣宇軒昂,加上妻位虛懸,自然得早點覓得適合的賢妻。」

    向槐濃眉微揚,眼底的笑意更明顯了。

    聽她每一句話都在褒揚著他,但為何他會覺得每一句褒揚的話語背後,都帶著一把刀,不停的戳刺過來呢?

    只不過,兩人的你一言我一語,聽在程貴的耳裡,倒成了郎無意、妹有情,猜測大概是女方主動接近,但男方並不領情,於是他心裡的把握又加了幾成,笑容更加愉悅,甚至一點兒也不避嫌的主動介紹起來。

    「大人,不是小民自誇,小女滿兒知書達禮,再加上從小教以三從四德,以安為天……」程貴不停的說著。

    「程老爺何不直接問向大哥,是不是打算娶您的女兒?這不是更乾脆?」樂靈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啊,這……」程貴幹笑兩聲,尷尬的看了向槐一眼。

    「她年紀輕,說話唐突,得罪程老爺了。」向槐莞爾一笑,替她緩了頰。

    「好說好說……」程貴只能笑臉以答。「來,滿兒,咱們敬向大人一杯。」

    好酒好菜一盤盤送上,氣氛生熱絡,樂靈坐在一旁,覺得自己被冷落了。

    她心裡彷彿被重重的壓上一塊石頭,聽著耳邊不間斷的談笑聲,她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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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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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1 22:40:4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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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程貴十分熱情,一頓晚宴結束之後,夜已深,樂靈賭氣的一頭鑽進軟轎裡,連聲禮貌的告別都不肯。

    程貴只當她是受到威脅,自是視他們為眼中釘,也不以為意,橫豎他要巴結的就只是向槐這個欽差大人罷了。

    在一番「十八相送」之後,向槐終於跨上黑馬,啟程往客棧的方向而去。

    一路行人稀少,清風拂來,讓人滿心舒暢……只除了那個進了軟轎,就一句不發的小丫頭,教人有些擔心就是。

    「靈兒?」他輕聲開口,等著軟轎裡的她說話。

    空氣靜默,馬蹄聲嚏嚏,軟轎裡一聲不吭,像是睡著了。

    「靈兒?」他又喊了聲,不相信氣得一張小臉像麵團的她,會馬上沉沉睡去。

    無奈,回應他的仍是靜默,一陣更長的靜默。

    這下,向槐知道她果然是惱了,回想剛才在酒宴上,他為了讓程貴降低戒心,充分扮演著被女色所迷的模樣,雖然一雙眼沒離開過程滿兒,但他的眼角,可半點沒忽略坐在另一邊的樂靈。

    想起他們初識時,大雨滂沱的那一夜,她善談愛笑,那不同於一般女子的言行舉止,教他印象深刻。

    之後她受了傷,在他的懷裡咬牙不喊痛;在他替她換藥時,全身紅透,像只烤熟的蝦子,嬌羞全寫在臉上,又是另一種風情。

    而今日,她氣了,惱了,是為了什麼?

    薄唇勾起笑意,想起之前曾提過向她父母提親之事,她當作沒聽到,像是打算不理會他,等傷好了就要離開。那時他還以為她心裡另有打算,甚至是心有所屬,並不願嫁給他。

    但今日,她的表現卻讓他的心隱隱泛起笑意,要不是想著要把戲演完,他可能在酒宴上就笑出聲來了。

    想來是姑娘家的矜持,才讓她那日對於他提親之事聽若未聞,這個推論讓他心情大好,決意不讓情況再繼續僵持下去。

    「停轎!」他攔住軟轎,轎夫不明所以的停下,轎裡的人仍是不為所動,連頭兒都不肯探出來。

    「靈兒,出來吧,轎夫們要回去了。」向槐輕聲催促,向幾位轎夫示意,要他們準備打道回府。

    轎裡仍是一陣沉默,似是正在考慮什麼。

    就連向槐都要以為,她是否真的入睡時,一隻繡鞋踏出轎外。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跨出轎外,直直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真生氣了!

    向槐看著她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先是示意轎夫離開之後,自己才騎馬追上去。

    「靈兒……」他在馬上,傾身叫著她。

    樂靈輕哼一聲,仍是理都沒理他,一雙繡鞋用力的往下踩,像是要把小徑踩出一個個窟窿來。

    向槐又喊了幾次,但這時候樂靈仍倔強著往前邁,像是打算就這麼走回客棧。

    「別生氣了。」他彎身,伸手勾起她一縷黑髮,有一點求饒的意味。

    樂靈氣惱的把長髮拉回來,總算停下步伐,她撇開嘴,躲開他的撫觸,雙手插腰瞪著他。

    「少拿你對程滿兒那一套來對我。」她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

    這陣子以來,她以為他是正人君子,說話坦然,動作大氣,但剛才在酒宴上,他簡直變了個人,教她想到就氣惱。

    「哼!」她氣得把頭一扭,心裡忍不住將自己跟那程滿兒比較一番。

    是,她是沒程滿兒的優雅大方,也沒程滿兒的雍容華貴,莫怪乎他才說要想她父母提親,轉個身看到程滿兒就頭暈。

    瞧她氣到連話都不想說,向槐無奈的搖頭,瞧著她的背影直往前走,他索性策馬向前,朝她的方向奔去。

    樂靈聽到身後馬蹄急踩,她微愕的回頭--這男人該不會想殺人滅口,不讓她把他適才那般糗樣說出去吧?

    樂靈才剛回身,還沒看清楚他,腰間突地一緊,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從地上抱起。

    她突地被轉了個圈,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待她穩住身子時,她已經在他的懷抱裡,與他共乘一騎了。

    「我有腳可以自己走路!」樂靈賭氣的瞪著他,掙扎著要從他的懷裡離開。

    「靈兒……」向槐溫柔的輕呼,但是一隻手臂可是緊緊的攬住她的腰,霸道得很。「你會摔斷頸子的。」

    「不管,你放手!」樂靈拍打著他的胸口,不管自己的肩傷才癒合,還多捶了他幾下,好消消滿溢胸口的怒氣。

    「靈兒,別氣了,那不過是演戲……」向槐從不向人解釋他的作為,她是第一個。

    「哈。」樂靈諷刺的挑眉,壓根不信他是演出來的。

    「那種場面,我若不配合,程貴又怎麼會放下戒心呢?」向槐將她攬得更緊,為的是不讓她跌落,卻也意外的發現,他很喜歡她在他懷裡的感覺。

    樂靈怒瞪著他,滿腹的憤怒沒有因他的解釋而消減,反倒更加洶湧。

    「是。你真是用心良苦了,一握住姑娘的手,就不曉得要鬆手,皇上可真要好好謝謝你這般竭盡全力。」樂靈的語氣有著說不出的酸澀,像喝了一大缸的醋。

    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在乎,但是在程府的那一幕,教她怎麼都無法釋懷。

    「當真吃醋了?」向槐一雙黑眸閃著光,很感興趣的逼近她的臉,在她的耳邊輕笑。

    起初,會留下她,是覺得兩人投緣,再加上他為人正直,不想佔人便宜,於是有了娶妻的想法,並沒有太多其他的因素。

    只是這陣子相處下來,他發現看似溫柔的她,卻有烈火般的性子,一雙清亮的眼,在氣怒時彷彿會噴出火來,教他有些著迷。也讓他興起從未有過的想法,就是逗弄氣惱的她。

    「誰吃你的醋?」樂靈察覺自己掙不開他的擁抱,也不再浪費力氣,只是扭過頭,看都不看他一眼。

    醋?她有什麼醋好吃的?

    雖然他說過要娶她,誰知道是不是隨口說說?他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是認真的?

    心裡愈是這麼想,一張小臉就是愈是氣得揪成一團,雖然明知自己只是潛在他的身邊,待事情結束之後就會離開,但是他的「三心二意」,還是讓她很不滿。

    「你的小臉,看起來像麵團。」向槐偏著頭,刻意取笑她。

    「哼。」樂靈已經一肚子火,懶得理他。

    他不擅哄人,只是輕笑,就這麼帶著她,一路往客棧裡走去。

    他想,那是姑娘家在耍脾氣,喝飛醋,只要事情過了自然就會好了。

    馬蹄哇哇,規律的往前去,他的手臂裡攬著她,覺得很安心。直到他瞧見客棧門前,那個拿著藥包的年輕小伙子時,黑眸才倏地瞇了起來。

    「向大人……」小伙子懂得禮數,還知道要先向他打聲招呼。「爹去給人看病了,我特地送藥來。」

    向槐微點頭,視線從小伙子身上移開,望向他身前還鼓著一張小臉的樂靈。

    「樂姑娘,這次爹從京城帶了許多上等的藥材,我全給你放進去了。」小伙子堆上一臉笑,一雙眼毫不遮掩的表達出他的愛慕。

    這小伙子年紀與樂靈相仿,一次跟著大夫來過之後,就時常是由他送藥來。

    起初,他不以為意,後來才發現,小伙子的一雙眼常常盯著樂靈看,像是捨不得移開,料是情竇初開,對樂靈驚為天人。

    只是,那隱隱的愛戀在見到向槐沒什麼太大反應之後,愈來愈變本加厲。

    向槐的眼瞇得更緊,倒是有印象這些天來,都是這小伙子來送藥,一天來個一次,像是不嫌累似的。

    向槐心想,這小伙子有些不要命了。

    樂靈還在氣頭上,也沒心思理會眼前慇勤的他,一個翻身下馬,還不忘回身瞪了向槐一眼。

    「藥,我不吃了,你拿回去吧。」樂靈越過小伙子,仍是往前走,但小伙子聽到可急了。

    「樂姑娘,你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那肩傷可不是小傷口,得好好調養才行,要不日後風濕酸痛可免不了……」小伙子不是大夫,但說起話來可頭頭是道。

    向槐始終坐在馬背上,下顎微微緊繃,單手握住韁繩,看著那小伙子絲毫沒把他放在眼裡,一徑的對著樂靈示好。

    一直以來,沒人敢覬覦屬於他的東西,所以,他也未曾感受過這種……近乎詭異的感覺。

    心裡有股怪怪的不舒服感,像被誰塞了根骨頭在喉間,上不來也下不去。

    「樂姑娘,是誰讓你生氣了?」小伙子在門前攔住她,對著她又堆起笑臉。

    「沒事!」樂靈氣得臉通紅,卻還是不肯承認。

    「這麼吧,你也別生氣了,你看,這是我今早刻的小木偶,送給你!」小伙子年紀小歸小,哄姑娘家倒很有一套,拿出來的木偶栩栩如生,頓時讓樂靈的眼睛一亮。

    「好漂亮。」樂靈驚訝的接過他手裡的木偶,高興的仔細瞧著木偶。「真是你刻的?沒想到你有這等好功夫。」

    見兩人「相談甚歡」,向槐一時之間無法知曉積壓在胸口、迅速轉為躁鬱的情緒是怎麼回事。

    見小伙子三兩句話,就讓她笑逐顏開,那股說不出的煩悶愈積愈多,兩人談笑的聲音也愈來愈刺耳……

    他沒有多想,身體已經做出自然反應,他隨即翻身下馬,伸手接過小伙子手裡的藥包,另一隻手則攬住樂靈的腰,將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的身上。

    「謝謝你撥冗過來,以後我會派人去拿藥,不用勞煩了。」向槐不自覺地板起臉來,眸中陡然迸出危險的光芒,盯視著眼前的小伙子。

    真是不要命了!

    這小伙子不知道靈兒是他的嗎?

    「啊?呃……大大大大……大人?」小伙子突地一愣,沒見過他這般模樣,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

    「回去吧。」向槐丟下這句話,不由分說的帶著樂靈,直接往客棧裡走去。

    樂靈整個人幾乎是被他給「架」進房裡。

    除了她受傷的那一次之外,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明顯的彰顯出他的佔有慾。

    他受夠了!

    他已經讓樂靈睡在他的房裡,這樣還不夠明顯嗎?那小伙子竟然打主意打到樂靈的頭上,是把他當成什麼了?

    從來不曾這樣動怒過,向槐陰沉的神色寫在臉上,大聲的關上房門,彷彿這樣就能將那小伙子所有的關心關在門外。

    只是,待他一回頭,就看見樂靈手裡正拿著那小伙子送給她的精緻木偶,紅唇還噙著笑。

    他微瞇著眼,瞪著眼前雙眼發亮、笑盈盈的樂靈,額上的青筋猛地一抽。

    「這下子不氣了?」他壓沉聲音,突地有股衝動,想伸手把那個木偶給折了。

    「是不氣了。」樂靈現在的心情可好了,只不過,她心情好的原因,可跟手裡的木偶沒有太大的關係。

    她心情愉悅的原因,是發現原來他也會在意。

    不管他是為了什麼而在意有男人對她示好,不過,他會生氣、會惱怒,倒是在她意料之外,畢竟這陣子,她可不曾見他好看的臉上,有過不悅的情緒。

    這下,她的心情總算平衡了些。

    「那小子好大的本事,沒幾句話就讓你開心了。」向槐在木桌的另一邊坐下,看著她帶笑的眉眼,第一次覺得她笑起來刺眼極了。

    「嗯哼。」樂靈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咬著唇,掩飾著心裡的興奮。

    黑眸瞪著她笑盈盈的臉半響,深吸了口氣,凝神斂眉,雖然臉色和緩了些,下顎卻仍是緊繃。

    「那小子……知道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嗎?」向槐突地開口。

    這句話一出,樂靈差點沒嚇得從椅子上跌下來。

    「誰、誰……誰是你未過門的妻啊?」她可從來沒同意過。

    「我之前說過要去提親的。」他的眉挑高。

    雖然這不是她首次拒絕他,但是在經過剛才的事件之後,她的拒絕讓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我也沒答應,怎麼就成了你未過門的妻?」樂靈小臉轉紅,談到這件事,姑娘家的嬌羞浮上。

    「不是我未過門的妻,為何對滿兒這麼不友善?」向槐還記得剛才她可是滿臉的不愉快。

    「哈!」樂靈瞪他一眼,沒想到他還敢提起這件事。「你要摸人家姑娘的手,吃人家姑娘的豆腐,佔人家姑娘的便宜,通通不需要客氣,只是下次記得別再帶我去掃興,我窩在客棧裡就好,省得壞了你的大事。」

    「所以說,你仍不打算嫁給我?」向槐深邃的眸光一斂,薄唇似笑非笑。

    「我沒有那麼好的福氣。」樂靈冷哼一聲,還不忘冷諷的學著那軟軟的腔調。

    「程姑娘可是又欣又喜,期待『向大人』再次造訪程府呢。」

    向槐欣賞著她模仿得到模樣,唇邊的笑意更深。

    「我怎麼覺得,你一氣惱起來,脾氣、個性都有些不同,潑辣得很。」見她氣憤惱怒,向槐神態愈加輕鬆。

    聞言,樂靈不禁一愣,暗叫聲糟。

    她真是一火起來,該演的、該扮的有了,全給忘光光了。

    「我還是我,一點兒都沒變,變的是大人您,有了程姑娘的溫柔嫻靜、端莊優雅,自是顯得我一無可取,潑辣又惱人了。」她硬是把快露出來的狐狸尾巴塞進羅裙裡。

    「是這樣嗎?」向槐黑眸微瞇,薄唇勾起,對於她硬拗的說法不表示什麼,只是眼裡有著隱藏的笑意。

    「當然。」樂靈把頭一扭,試圖忽略那小伙子送來的藥包,雖說良藥苦口,但這湯藥真是苦到心裡去,她能不喝就不喝了。

    向槐眼尖,自是知道她心裡打什麼鬼主意,走近她的身旁,接過她趁隙想丟棄在一旁的藥包,鼻尖傳來她身上淡淡的酒氣,想起在酒宴上時,她一氣悶起來就猛灌酒的傻瓜行為。

    「受了傷的人,跟人喝什麼酒呢?」要不是顧全大局,他那時早就伸手搶下她的酒杯了。

    「為皇上辦事的人,都還吃姑娘的豆腐,佔人便宜了,我為什麼不能喝?」樂靈就是存心挑釁,下巴揚得老高。

    向槐微傾身,靠近那張清秀的小臉,灼熱的呼吸陳陳拂在她臉上。

    「橫豎,你就是吃醋。」向槐肯定的點頭。

    「我才沒有!」樂靈絕不承認。

    「李姑娘、方姑娘、何姑娘……隨便你愛找誰就找誰,只要別找我,我一點意見也沒有。別說是嫁給你,要不是有人要追殺我,我還恨不得馬上就離開這裡,再也不要看見你……」她惱怒的說著氣話,不停的告訴自己,她只是為了想知道他調查詭影的進度才留下,絕對沒有任何私人因素。

    一張迷人的紅唇,說的卻是不討人喜歡的話……

    向槐的眸愈瞇愈緊、愈瞇愈緊,最後,決定中止她的口是心非。

    樂靈的話還沒說完,突地一陣天旋地轉,纖細的身子已被他扯進懷裡,灼熱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佔據她的所有感官,大掌攀上她的後腦,將她整個人壓向他。

    瞧見他好看的臉愈來愈近,樂靈還來不及阻止他,就突地感覺到他熱燙的唇覆上她的,他的舌霸道的竄進她的口中,頓時將她的心攪得一團亂。

    竟是如此的香甜的味道……向槐幾乎要發出滿足的歎息。

    壓抑太久的慾望一解放,他熱燙的舌勾玩著她嫩嫩的舌尖,吻得格外放肆與霸道。

    樂靈被這陌生的感覺嚇壞了,一雙手抵住他的胸口,卻怎麼也使不出力氣,所有的感官都被他佔領,他的唇、他的擁抱,還有……他的手!

    不知何時,他的大掌竟然毫不客氣的覆上她胸前,恣意揉捏著,把連波的火苗灑向她,一種陌生而刺激的快感,一陣陣的湧上,教她頻頻喘息,虛軟的任他為所欲為。

    半響之後,向槐才依依不捨的結束這個吻,隔著不到一寸的距離,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忍不住再度覆上一個又一個細碎的、留戀往返的吻。

    「靈兒,別再說你要離開,或者說出不允婚的話……」他抵著她的額,聲音低啞,像是未得蹙足的雄獅,在她的額前磨蹭著。

    「要不然,我就『付諸行動』,把你確實變成『我的』,讓你就算不允婚,也只能嫁給我!」他的聲音好溫柔,說出的話卻很霸道。

    樂靈的粉唇輕顫,心中洶湧翻騰的情緒還未平復,竟又聽到他撂下話的霸道口吻,一雙亮眸眨啊眨的,紅唇勉強只能擠出兩個字--

    「無賴……」她搖頭再搖頭。「堂堂一個欽差大人,竟然如此無賴?」

    向槐聞言不怒反笑,握住她的下顎,食指愛憐的輕撫著被他熱切吻過,此時看來嬌艷欲滴的紅唇。

    「我說得到,就做得到,不要測試我的底限……」向槐聲音低啞,好看的薄唇吐出威脅,俊逸的臉上竟有著陌生的邪惡戲譫,骨子裡隱藏的霸道分子,在此時顯露無遺,只差沒有明白的告訴她,他想要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她。

    再怎麼說,他也是個正常的男人,這些日子以來面對如此絕色,他謹守禮儀,只為將來明媒正娶,讓她風風光光的嫁給他。

    但,如果她再不停說著要離開的話語,就別怪他不再壓抑自己。

    「我不會嫁給你的……」樂靈搖著頭,雖然有把他的威脅聽進去,但她心知肚明,他們兩個人不會有未來的。

    向槐的眸瞇地更緊,因為她不停的拒絕而惱火。

    「你會的。」他捧住她不停左右搖晃的臉,直直的望進她的眼裡。

    她會的,她一定會嫁給他的。

    他沒有辦法允許另一個男人品嚐她誘人的紅唇,更別說,還有許多更撩人遐思的地方。

    此時的他沒有察覺,他的心已經因為她而有了情緒的波動,非關她的清白,非關他的責任,而是,他要她留下來,留在他的身邊。

    「姓向的!」樂靈又氣又惱又羞,腦子裡卻因為這些激動的情緒而無法正常運作。

    「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姓『向』。」向槐輕啄著她的唇,話中有話的開口。

    「你根本不瞭解我。」樂靈更氣了。

    「只要你肯說,我自然就能瞭解。」向槐認為是她一心隱瞞,一如那試圖殺她的人究竟是誰,她始終不願對他說明。

    「向槐!」她指名道姓的喊他,至今才明白,他的溫文有禮只是假象,他根本狂妄霸道得很。「你莫名其妙說要娶我,不是很奇怪嗎?」

    「你是我的責任。」向槐始終這樣認為,在撕開她衣裳的當下,他已經有某種程度的體認,得對她負責。

    「責、責任?」樂靈心裡的火燒得更旺了。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雖然知道自己應該得為他的輕易上鉤感到高興,但是她卻一點也不!

    他要娶她,不是因為喜歡,不是因為在乎,而是他天生的責任感,讓他覺得必須對她負責?

    「不必!」樂靈一股氣直衝腦門。

    這個回答,讓向槐的臉色一僵。

    「靈兒,我想,你沒有聽清楚方纔我說了什麼。」他瞇起眼,逼近幾寸,望進她那雙閃著怒火的亮眸裡。

    「是你沒有聽清楚,我的答案始終都沒變過!」樂靈固執的脾氣,在此時完全彰顯,只因為他的那句「責任」。

    「用不著您這麼委屈。我、不、嫁!」樂靈斬釘截鐵的對著他重述她的決定,鏗鏘有力的把拒絕丟向他。

    向槐全身僵硬,濃眉緊擰,首次對自己的「身份」有了懷疑。

    以往,多的是姑娘家像程滿兒一樣,看到他就羞紅了臉,滿心傾慕,一心想成為「一品欽差夫人」,但是樂靈卻拒絕了他。

    雖說對於情愛之事,他從不強求,甚至未曾關注過,但是……樂靈卻徹底的惹惱了他。

    他腦子裡多到可以拿去賣的理智,因為她的回答,在腦海裡炸成碎片。

    她的拒絕,比任何人的拒絕,都還要來得讓他無法忍受。

    「我剛才的話,不是開玩笑的。」向槐輕聲說道,指的是要讓兩人的關係更「名副其實」的那件事。

    樂靈一愣,沒想到他竟如此冥頑不靈,腦筋打了結就打不開。

    「你這叫『強搶民女』。」樂靈退後一步,看出他眸中的勢在必得。

    「就算是,我也認了。」向槐喃喃自語,理智斷線,腦子裡有無數把火在燒。

    「我就是要搶你這個民女!」

    「向槐!」樂靈不敢置信,竟會從他的口中聽到這個答案。

    像是要印證他說的話不是玩笑,他一步一步,堅定果決的朝著她走過去。

    出於直覺,樂靈不停往後退,直到她跌坐在床上。

    床、床?樂靈小臉一白,訝異的回頭看著身後的大床,她現在算不算是自己送上「床」啊?樂靈一急,想越過他逃開,動作卻沒他來得快,被抓個正著,穩穩的壓回那張大床裡,他的大掌緊緊握住她發涼的小手。

    「你必須嫁給我。」他健碩的身軀壓著她,她的每寸肌膚都隔著衣裳被他熨燙著,不合禮數的行為,親暱得讓她心兒怦怦亂跳。

    「不嫁。」縱使緊張、縱使慌亂,她的回答還是很乾脆,不認為他真的會做出強搶民女這種事來。

    向槐的全身僵硬,面無表情,一雙薄唇緊抿,深黝的黑眸中跳躍著幾簇火焰,不只是怒火,還有另一種更加來勢洶洶的渴望之火。

    「你不會這麼做的。」樂靈強撐起勇氣說著,他那帶著慾望的眼神,教她莫名戰慄。

    「我會。」向槐聲音低沉,粗糙的指滑過他才吻過的紅唇。

    樂靈聞言,摒住呼吸,在他如火的注視下顫抖著,那不是害怕,而是另一種更無法言喻的情緒。

    他緩緩、緩緩的靠近她,輕柔的吻住她的唇瓣,封住她急切的喘息,不同於剛才的狂野霸道,只是溫柔的輾吻著她,溫柔得讓她不想反抗。

    他用他的吻,迷惑她的唇,徐徐褪下她柔軟的衣裳,輕咬住她粉嫩的肩,引發她一陣輕顫,卻無法反抗,眼睜睜看著他的頭往下移動到她的傷口上,在那裡印下一吻。

    樂靈想推開他,他卻不肯讓她如願,啃吻她的每一寸肌膚,撩起火般的渴望,軟化她的抵抗。

    她想,他不是開玩笑,也不是隨便說說,而是真的要將她佔為己有。

    但該死的,她竟然一點兒也不害怕,由著他將熱吻覆上她的身軀,迷惑她的一切……








第六章

    天初白,隔著窗欞,外頭還罩著白霧,一片寂靜,眾人都還在睡夢中。

    樂靈雖然倦極累極,全身像是被罰蹲三天的馬步一樣酸痛,連筋骨都泛著疼,但她仍是一夜無眠。

    看著身旁的男人,想起昨夜他印在身上那火熱的吻,纏綿的糾纏,挑燃出熱燙銷魂的火焰,親密得讓她顫抖。

    光是回想到那些幾乎是刻進骨裡的親密,就讓她嫣紅了一張小臉,忍不住發出誘人的呻吟。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她不會昧著良心說,自己是被他霸王硬上弓,卻也無法告訴自己,她與他是情投意合,頂多就是勉強對自己承認,她是被他熟練的情慾挑弄給誘拐上床的。

    現下,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了完全不同的發展,但是,他們的身份卻還是沒有改變,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醒過來以後的他。

    他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但是她卻很明白。

    他是官,而她是賊。

    他是奉著皇命,領著聖旨,要來緝拿「詭影」歸案的欽差;而她是無所不偷,讓官府傷透腦筋、讓富商聞風喪膽的「詭影」。

    這樣對立的身份,搭上昨夜的纏綿……她實在不了想,他們將來會如何?

    「在想什麼?」

    突地,她的耳根拂上熱熱的呼吸,撩得她一陣輕顫。

    樂靈逃避似的不想回頭,只是身後的他卻不肯讓她如願,大掌握住她的纖腰,硬是將她轉了過來,一把將馥軟的身子拉進他的懷中。

    樂靈驚詫的揚眸,正巧迎上他眸中從昨夜之後,就愈來愈熟悉的火熱。

    那樣的眼神,讓她嬌臉一紅,不由自主垂下眸,避開他灼熱的眼。

    「怎麼不說話?」向槐托起她因嬌羞而垂下的臉,欣賞她臉上的紅雲。

    「沒什麼好說的。」樂靈縮了縮脖子,避開他的撫觸,還是沒有抬起頭。

    「沒什麼好說的?」向槐的眉頭挑得老高,這幾個字聽起來真是刺耳。「經過了昨夜,你仍覺得沒什麼好說的?」

    「能做的,不能做的,你全都做盡了,還要我說什麼?」樂靈回答的挺快,淡淡的表情看來若無其事,但是他卻沒有漏掉她垂眸之前,眼底那一抹淺淺的不甘。

    「惱了嗎?」他伸手順著她的發,動作裡有著愛憐,看著她頸項邊有著泛紅的吻痕,那是他留下的烙印。

    其實,他知道自己昨夜太衝動,只是,一吻上她,他就整個失控了。

    他不知道女人嘗起來能這麼甜,他不知道她的輕吟能勾起他一向克制良好的慾望,他也不知道看著她在他身下時,他會感到那麼滿足……

    「惱了又有何用?」樂靈輕覷他一眼,小手握成拳頭,狠狠的往他的胸口招呼去,向槐悶哼一聲。

    「你就只會說渾話。」她瞪他一眼。「有些事是補償不了的。」

    「你那麼聰慧,一定能想出辦法的。」只要她說得出,他就做得到。

    「好!我有個辦法……」她清靈的眸子揚起,對著他挑起眉。

    不知道怎地,看著她雙眼裡綻放那樣的光芒時,他心裡有著不好的預感。

    「我要你放了我,我要離開這裡。」樂靈烏黑的大眼眨了眨,一心想逃離他的身邊,壓根兒忘了自己潛藏在他身邊的目的。

    「做不到。」向槐很乾脆的否決,就只有這件事他不能讓步。

    「哼!又一次的言而無信。」樂靈對這個欽差大人的品性起了嚴正的懷疑。

    向槐聞言瞇起雙眼,自尊心再一次受到打擊。

    「還沒打算嫁給我?」他銳利的黑眸一瞇,臉色一僵。都已經是他的人了,她難道還有別的打算?

    「當然沒有。」樂靈冷哼。「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沒必要為了……」

    「女兒家的清白叫小節?」他的聲音揚高。

    「是啦,你這時就知道那不是小節了?那你還……」樂靈小臉轉紅,沒臉將昨夜的事又重覆一次。

    「那是逼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他何嘗不想在大婚之後,堂而皇之的擁有她,只是……她始終想離開,讓他心裡湧上從未有過的慌張。

    「不管。」她轉開眸。「我橫豎得走的,我們兩個不可能在一起……」說著這話時,她的心口湧上一陣荒謬的酸,竟是這般難以想像的滋味。

    「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向槐不容她說出如此沮喪的話。

    聽著他斬釘截鐵的語氣,樂靈的心動搖了。

    莫非……天底下真沒有不可能的事?

    就在她的心牆正一塊塊崩塌的時候,外頭傳來小二敲門的聲響--

    「欽差大人,您起身了嗎?程老爺派人來接您了,說是昨兒個跟您約好,今天要到東門去賞花。」這些日子來,小二知道他的作息,明白這會兒不會吵到大人。

    「瞧瞧,巴結得多用力啊,才一大早,就派人來了。」樂靈的鼻尖噴出不屑的氣息。

    「靈兒,我得去一趟,你知道我必須讓程貴上鉤。」向槐握住她的下顎,不讓她繼續胡思亂想。

    「只怕上鉤的不只程貴,滿兒姑娘還會一塊兒跳上來,巴得緊緊的。」樂靈不是小心眼的人,但是眼下這情況,讓她大方不起來。

    自己的人,是他的,自己的心……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但這會兒他卻急著去會另一位欽慕他的姑娘,要教她笑臉以對--抱歉,做不到!

    「靈兒……」向槐不放心的瞅著她。「跟我一起去,你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只怕我跟著一起去,會壞了你的大事。」她沒有那麼好的修養,做不到視若無睹。再說,心口上的疼此刻像是針在刺,她不想要再自找麻煩。

    「靈兒……」向槐又喚。

    「別再說了,快起來更衣吧,遲了,只怕滿兒姑娘會生氣。」樂靈眸中掠過嘲弄,悶悶地轉過頭去。

    向槐看著她,知道她正耍著脾氣,但事關國家安危、社稷安寧,他不能跟她一同胡鬧。

    「好,那你在屋裡等我回來。對了,千萬記著,不要出門,省得你那仇家找上門。」向槐忍不住叮嚀。

    「知道知道,快走吧。」樂靈擺擺手,不想再聽,用棉被把自己的頭悶住。

    那「仇人」是無中生有的,哪可能危及她的生命!她只想把他趕出門,不要再聽到任何有關程家的事。

    看著她的反應,知道現下說什麼都沒有,他只得先行離開,心裡打算等等一回來,一定要跟她把事情說清楚。

    聽著他的腳步聲伴隨關門的聲音離開,清靈的眸子從暖被中探出,瞅著他寬厚的背景,心中掠過一絲不悅。

    突地,一抹靈光閃過,她嘴角的氣悶緩慢轉為淡淡的微笑。

    「東門賞花是吧?」樂靈在床上坐起身,輕聲細語的自問,眼裡閃爍著狡詐的笑意。「好,你們就請便吧,慢慢走、慢慢賞……」

    她的心裡有個主意,要教他們賞完花,就再也笑不出來!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樂靈確定他們消失在繁華的城道,轉出東門之後,她回房紮起髮辮,對著鏡子戴起她稍早前細細捏好臉型的假人皮。

    這一次,他不扮「詭影」,畢竟天才亮,臉上有道可怕的疤,簡直是在告訴大家此地無銀三百兩,她不會傻傻的自尋死路。

    她細細貼好額際的人皮,修整好直挺的鼻,在兩頰邊塞進可以塑形的棉花,製造出豐頰,再小心的拉好人皮直貼耳後,仔細對著銅鏡左瞧右看,深怕露出什麼破綻。

    一會兒之後,她滿意的看著銅鏡裡,正坐著一個年約十五,綁著兩條大髮辮,有著深深酒渦的大圓臉姑娘,在雙眉間還有一顆明顯的紅痣。

    她在外衣裡頭多穿了幾件衣服,撐起與自己圓臉相襯的圓圓身材,這不就算正面遇著了向槐,都不怕他認出來。

    她小心的探頭探腦,確定門外沒有人時,一個閃身走出門,鎖好身後的門。

    「小姑娘,你找誰啊?」

    突地,店小二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身後,樂靈一個靈敏的轉身,露出笑容,也露出豐頰之後的可愛酒渦。

    「小二哥,我……我聽說欽差大人住在這兒,想來瞧瞧熱鬧。」她微微提高音調,讓自己就像個好奇心十足的小丫頭。

    「你別開玩笑了,這偷偷摸摸的做賊啊你。」小二哥瞪了這隱約有幾分熟悉,卻又明明不認識的臉孔。「再說,欽差大人到東門去了,要看熱鬧就到東門去。」

    「東門?謝謝小二哥,我這就走啦。」樂靈很愉快的露出笑臉,福了身之後,越過小二哥,大大方方的下了樓。

    小二看著她圓滾滾的身子慢慢的滾出客棧後,才想到要問她--他怎麼沒見她上樓啊?

    樂靈機巧的出了客棧,大步的蹦啊蹦地往熱鬧的市集裡去,那富可敵國的程家在繁華的市集裡,有一座極大的院落,財勢可見一般,也莫怪乎向槐會隨傳隨到。

    一想到向槐跟程滿兒正在糾纏著,掛在樂靈臉上的笑容,很快又僵凝在唇邊。

    此仇不報非「女子」也!

    她有一陣子沒展露身手了,就拿程貴的寶庫來開刀吧。

    她加快腳程,很快就來到程貴的院落外頭,看著比人還高的圍牆,樂靈沒有半點懼色,她什麼功夫沒有,就是輕功好。

    好在那天陪著向槐進程家時,大致上觀察過,知道哪裡巡邏的守衛較少,減低不少風險。

    她先是左右觀察,覷得一個無人的間隙,隨即眼明手快地躍身,直接跳上程家屋簷,接著飛身而下躲到樹叢裡,讓自己的身形隱密的藏起來。

    她小心的觀察形勢,一個閃身又往前跳了幾尺,眼角掃到有守衛出現,她很快的壓低身形,沒讓自己露出馬腳,接著又輕巧地往前移動,迅速找到地處隱密的程貴臥房。

    她小心的撬開門,一躍而進之後關上,這時才直起身子,仔細的察看房裡的擺設。

    古玉雕龍花瓶,上等檜木花桌,精緻蟠龍花紗,百鳥花紋緞布……嘖嘖嘖,這程貴果然富可敵國,所用的東西再精緻不過。

    不過,這種人就是小氣且防心重,絕不會信任別人……照這樣想來,他藏金銀珠寶的地方,不會是在看顧不到的庫房裡,而是在自己的房裡,搞不好半夜還會起來摸摸銀票,心裡才穩當。

    這是她「從業」以來的心得,再準確不過了。

    於是,她細心的摸索著屋裡的每一個角落,查看是否有暗扣、暗鈕的……果不其然,在精緻的花簾之後,一個白玉珠杯泛著透亮的光澤,看起來像是時常有人細細擦拭,或者是……觸摸。

    小手輕輕探過去,握住白玉珠杯輕輕一轉,簾後的牆壁突地一震,然後輕巧的滑開,樂靈簡直想替自己鼓掌了。

    她隱進暗房裡,忍不住讚歎一聲……這個人真的是……太有錢了,一箱一箱的珠寶、白銀、黃金,閃得她簡直都要睜不開眼。

    由於知道他們這一趟去東門賞花,就算沒有一天也要半天。所以她安心自在的在裡頭欣賞著,考量著該拿些什麼才好。

    只不過,這暗室裡頗為悶熱,她的額頭不停冒出汗來,她的小手一邊忙著翻箱倒櫃,還得替自己拭汗。

    「有錢人的嗜好果然奇怪,待在這裡汗如雨下的,有什麼好享受呢?」她拭著汗,一不小心讓頰畔的發勾住她的珍珠耳飾,猛地一扯竟然掉了。

    就在此時,樂靈的餘光突地看見一樣不該出現在此地的東西,心裡一驚,竟然沒有注意到她的耳墜不小心滑落在地。

    「該死的程貴……」她小心翼翼的拿起那碧玉所製成的方底大印,上頭還盤著栩栩如生的龍,連印底都刻好封號。「連玉璽都準備好,果真是要叛變了!」

    再認真找了找,她又發現幾封細心收藏好的機密文件與往來書信,不看還好,一看又是一陣心驚。

    「原來,這程貴只是個出錢出力的草包,一個小小的『丞相』官銜,就讓他心甘情願出錢賣命了。」樂靈輕哼一聲。

    「好個知府大人,原來您才是想叛變的人!」樂靈心念一轉,她仔細將玉璽包好,收進她的懷裡,接著隨意挑了幾樣值錢的珠寶,決意不再停留。

    玉璽這東西,她非得帶出去不可,或許程貴會看在這見不得光的玉璽遺失的份上,不去報官,只當自己吃了悶虧,那麼她也少些麻煩。

    心裡突然想起曾經照顧過她的阿婆,已經很久沒去看她,就趁著今日幫她送些銀兩去,順便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心意既定,將值錢物品放入懷中後,她迅速離開程貴屋中,幾個縱身之後,消失在程家的院落,往城外奔去。

    只是,那遺落的珍珠耳墜,就這樣平穩的躺在暗室裡,一併被關上了。

    東門的花市裡,花團錦簇,香氣逼人,紅花綠葉,爭奇鬥艷,好不熱鬧。

    「大人這邊請,您看看這東門花市遠近馳名,有不少奇花異草,看您喜歡什麼花,小人幫您送過去。」程貴小心巴結著,再怎麼說,叛變這等事非同小可,如果有個皇上的親信肯伸出援手,那就萬無一失了。

    「客棧不過是個落腳地,用不著擺上什麼的。」向槐搖頭,一雙黑眸狀似四處欣賞花卉,卻連一朵都沒入他的眼裡。

    「那幫小人看看,有什麼能買進宅裡,為程府添些顏色也好。」程貴對著女兒使眼色,既然花花草草吸引不了他,就讓女色來吧。

    「大人,滿兒的房裡也需要一些花卉添色,您也幫滿兒看看吧。」程滿兒自是知道父親大人的意思,蓮步輕移的來到向槐身邊,還有意無意的觸碰著他。

    向槐「心有旁騖」,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一心只想往前走,反倒忘了要保持距離,由著程滿兒偎在自己身旁,看起來親密極了。

    程滿兒小臉滿是嬌羞,以為是他無言允了她的主動親近,於是芳心大喜,笑得更甜。

    「向大人,您瞧瞧,這紅花看來可美?」程滿兒鼓起勇氣伸出小手,輕輕挽住向槐,要他停下腳步。

    「嬌艷欲滴,隨風搖曳,婀娜多姿,就像程小姐一樣,讓人印象深刻。」向槐看了紅花一眼,想也不想的開口,還不忘對著程滿兒露出溫柔的笑容。

    程滿兒一聽,真是心花怒放,被這麼一個人品好,地位高的男人誇獎,總不虧爹爹命她以身相許,共度終身了。

    向槐瞧著她,該是能令人酥軟到骨子裡的動作與笑容,卻沒能讓他勾起一絲喜意。

    雖然早知道自己不喜歡程滿兒,但是昨夜宴席上,他還能專心一意、讓自己裝出為她癡迷的神色,可不知怎地,今天他卻不停加快腳步,好像趕鴨子似地,想盡早把這花市給逛完。

    「大人、大人?」滿兒瞧他看著這花兒竟看得癡了,連她又問了幾句話都沒回應。「您累了嗎?要不要到客棧裡喝懷茶、歇歇腳呢?」

    「也好。」向槐回過神來,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麼了,竟然無法專注。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佔據客棧一角落,小二認得貴客,自是熱情招呼,特地準備了一間上等廂房讓他們安靜使用,什麼好酒好菜都上了桌,不敢稍有怠慢。

    這廂房又雅又靜,少了客棧那煩雜的聲音,是個休息的好地方。

    好了,這腳也歇了,茶也喝了,連酒都灌了不少,但向槐卻還是提不起精神,一雙眼習慣性的左右張望,似是在尋著什麼……

    樂靈。

    突地,這個名字、這張小臉就這麼冒了出來。

    雖然那張小臉,在宴席上老擺臉色,那張小嘴也總愛扯他後腿,就連那雙亮眸看著他時,那帶了不少白眼,瞪他的時候居多,但--

    就是讓他覺得很安心。

    雖然她老愛擺臉色,不過那張小臉還是很可愛;那張小嘴雖愛扯他後腿,但每一字、每一句都說進他的心坎裡;再說那雙瞪著他的亮眸,炯炯有神的,讓他一整天都精神十足,提醒他得更加專注在該做的事情上。

    這下糟了,一不見她,他就什麼精神都沒了?

    「大人,您嘗嘗這一壺新沏的茶,茶香濃厚,入喉回甘,給您提提神。」程滿兒也覺得他今天很不對勁。

    「謝謝滿兒的細心體貼了。」向槐只能端出笑容。

    「是什麼事讓大人心煩了?讓滿兒為大人分憂解勞吧。」程滿兒一心營造溫柔嫻雅的表象。

    向槐看了她一眼,又將視線調向程貴,心想該是拋出誘餌的時候了。

    「唉,這些事本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但我實在心煩至極。」向槐露出困擾的神色。

    「閒雜人等全都退下。」程貴眼明手快的斥退一干人等,只剩下他們三人在廂房裡。

    「大人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大家都不是外人。」程貴趁著此時剖心表白。「也不瞞大人了,我就滿兒這一個女兒,如果大人不嫌棄,咱們可以結個親家,往後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沒什麼好瞞的。」

    「如果滿兒肯下嫁,那就先謝過岳父大人了。」向槐打索隨棍上,不囉唆,知道與他成為「一家人」之後,許多事情才能浮上檯面。

    只是,他仍不免想到,要是靈兒知道他喊程貴「岳父」,不知道會不會氣得頭頂冒煙。

    「但憑爹爹作主。」滿兒聽到他親允婚事,笑得連眼兒都瞇了。

    「太好了!太好了!」程貴高興得擊掌拍桌。「這門親事就這麼說定了,咱們回去就好好挑個日子,盡早替你們完成這終身大事。」

    「先謝過岳父大人,只是這親事……可得緩上一緩。」向槐雖然面露笑容,濃眉卻還有著困擾。

    「賢婿,有話就直說吧。」程貴直接就把稱謂給改了,心裡落實許多。

    「這還不是皇上替我找的麻煩嗎?」向槐直接把話題帶入,動作間表達出對當今皇上的不滿。

    「怎麼了?」程貴盡量不讓自己見獵心喜,但一雙老眼卻迸出精光。

    「在見過滿兒姑娘之後,我已為她傾心,在最短的時間內飛鴿傳書稟告皇上,但是皇上卻屬意我迎娶驕縱的公主,並直言若有違背,將斬立決。」向槐猛搖頭,像是已為這事困擾許義。「加上皇上命我捉拿『詭影』,卻一直都沒有下落,皇上對我甚是不滿。」

    程貴老眼一瞇,心想真是上天助我啊!

    「看來皇上對賢婿頗有微詞,弄不好可能危及生命啊。」程貴趁這時候推波助瀾,就是要他們君臣不和。

    「是啊,近來皇上總是找我的麻煩,讓我感歎這些年為他賣命都是白費了。」

    向槐火上加油,營造自己對皇上不滿的假象。

    「原來……賢婿對當今聖上有諸多不滿?」程貴試探性的開口。

    「雖說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但……凡事總得有理。這些年我替他擋去多少暗殺,說白一些,他的命還是我救的,現下竟然要砍我的頭,這口氣……很難吞得下去!」向槐面露怒色,彷彿心裡滿是不平。

    程貴與女兒對視一眼,頓時心裡有了主意。

    「婚事或許可以緩辦,可賢婿得好好處理與皇上之間的問題,看是否還有轉圜的機會,或者是,還有沒有什麼更好的方式解決。」程貴語帶玄機。

    「皇上就是皇上,他說的話誰能改變呢?」向槐輕哼一聲。「只是不願委屈滿兒做小,實在過意不去,我寧可辜負滿兒,不耽誤她的美好未來。」

    說到這,沒理由的,向槐的腦海裡竟滿是樂靈的身影。

    曾幾何時,謎般的她已在他心裡刻下痕跡?

    向槐心裡的獨白,程貴當然不明白,只是聽著向槐一句一句都為滿兒著想,程貴十分滿意,料定是美人計奏效,這向槐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若要不負滿兒,還有別條路可走。」程貴微微點頭,話中有話。

    向槐調回目光,迎向程貴的老眸。

    「岳父大人……可有好方法?」向槐終於露出悅色,為的不是別的,只因快勾出一隻大狐狸了。

    「辦法是人想的,就看賢婿願不願意做了。」程貴一句話說得別有深意,心想難得有這麼好的時機,索性就一併說出他的野心。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向槐一臉願聞其詳的模樣。

    程貴見他岳父長、岳父短的直呼,想來是真心喜歡滿兒,再加上他方才表現出來的不滿,想必對皇上的忠心已經動搖,若是再使些力,必能讓向槐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線上。

    「不知賢婿可否想過,另謀春秋大業呢?」程貴拐著彎說話。

    「這……」向槐故意表現出驚訝的神情,若一開始就熱絡地附和,可能會引起這老狐狸的懷疑。「小婿資質駑鈍,還望岳父大人指點。」

    程貴見他雖面露驚詫,但卻沒有露出認為此事大逆不道的神情,心想或許這事兒真能有個譜。於是招了招手,要向槐湊耳過來,在他耳邊說出天大的陰謀。

    字字句句,音量極輕,卻重重的擲在向槐的心上。

    果然!

    這程貴果然心懷不軌,連皇上都要謀害。甚至打算假他之手,讓此弒君大罪由他一肩扛起。

    「當然,事成之後,你就是大功臣,既不用迎娶刁蠻公主,也不用擔心捉拿詭影之事,到時候榮華富貴,享用不盡。」程貴拍拍向槐的肩膀,還不忘替他找來台階下。「是皇上先對不起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的。」

    「這……」向槐雖然達成目的,但仍讓自己露出為難的神色。

    「如今的世道下,總得多為自己想想啊。」程貴使盡力氣遊說。「再說事成之後,你就可以帶著滿兒到處遊山玩水,豈不是一大樂事嗎?」

    「可只有我們兩人,勢單力薄,能成事嗎?」向槐再丟出另一個餌。

    「當然不會只有我們,還有知府大人,他已招攬不少兵馬,只待良辰吉日,登高一呼。到時他做王,我做相,你就是總兵大人了。」程貴很快的中計,把幕後的主謀直接供出。

    「原來還有知府大人手下的兵馬……」終於讓他揪住狐狸尾巴了。「這樣成功的機率就大上許多。」

    「當然。」程貴猛點頭。「放心吧,一定能成的,我們佈置許久了。」

    向槐假意深情的看著滿兒,之後勉為其難的點頭。

    「茲事體大,岳父大人就讓我仔細想想,考慮考慮。」向槐打算揪出程貴身後的另一條大魚,到時一網打盡,不留餘孽。

    「放心吧,不會有問題的。」程貴拍胸脯保證。

    向槐只是點頭,似是心意已經動搖。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之後,該知道的事都已經瞭解得差不多,向槐決定不再浪費時間,便起身告辭。

    「明日必給岳父大人一個好消息。」向槐向兩人拱手行禮之後,火速離開,留下程貴父女在廂房裡,編織他們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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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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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1 22:41:0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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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靈兒!靈兒!」

    一回到客棧,才推開門,向槐開口就直喊樂靈,除了想告訴她關於程貴謀反的事情之外,他其實更想見她。

    昨夜要了她,那種渴望除了生理的需求,還有更多心理的因素,他想要將她留在身邊。

    不過才幾個時辰沒見她,他就嘗盡想念的滋味,那感覺很陌生,卻不讓他覺得反感,甚至還稱得上喜歡。

    思及此,他開始左右張望,卻沒見到樂靈的蹤跡,心跳驀地一頓。

    「樂靈!」向槐高呼著她的名字,口吻轉為著急,深怕她的仇家找來,出來什麼意外。

    只是,他屋裡屋外跑了幾回,內室外室都找遍了,卻始終沒有見到她的身影。

    餘光一瞄,見到在迴廊上的店小二,他想也不想的縱身飛去,直接落在店小二的身後,嚇得小二黑眼大瞠,臉色發白。

    「啊啊啊……」這欽差大人的功夫真是了得,怎麼一眨眼就出現在他身後呢?

    「樂靈呢?跟我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呢?」向槐首次失了冷靜,揪住小二衣領,問的又急又慌。「我不在的時候,客棧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嗎?是不是……」

    「沒沒沒,大人您嚇到小的了,客棧沒事啊,倒是樂姑娘,小的一整天都沒見著。」小二趕忙回答。

    「那她人去哪兒了?」向槐全身肌肉緊繃,壓抑著源源不絕的心慌,他感覺他的心被揪緊,幾乎沒有辦法呼吸。

    「小的、小的不知道。」小二猛搖頭。

    向槐站在原地,滿臉陰霾,繃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直直瞪著小二。

    哪兒去了?她到底上哪兒去了?

    「樂姑娘是不是無聊,到處走走去了?」小二見他面色冷凝,忍不住輕聲提醒。

    「我明明要她在屋裡等我,她知道不能亂走,否則她的生命會有危……」向槐察覺自己的失態,頓時住了口,轉頭就走。

    他心急的往外奔去,腳步又急又亂,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感覺,他的心有著從未有過的驚慌。

    這……就是心急如焚的滋味嗎?

    全身像有火在燒,針在刺,他心不安、神不寧,看著人來人往的人群,他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真的一點兒也不瞭解她。

    他沒問過她住在哪,沒問過她有什麼家人,沒問過她有沒有朋友,甚至不知道她有什麼嗜好,喜歡吃什麼猜,愛聽什麼曲兒……他只是藉著「安全」的名義,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現在,他連要往哪個方向去找她,都沒有半點頭緒。

    倏地,一個人影從不遠的巷弄中走出,閃進他的眼底。

    是她?

    他足尖一點,整個人像箭一樣射出,輕易越過十來丈的距離,來到她的身前。

    「你去哪了?為什麼不說一聲?不是要你千萬別一個人出門,你為什麼就是不聽?你不知道我會擔心嗎?你不知道這樣是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嗎?」 向槐劈頭就爆出雷吼般的音量,也不管街道上人來人往,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那連珠炮般的問話,就這麼在樂靈身前想起,她的耳朵轟隆隆的,像是雷鳴就打在耳邊。

    「天啊,你是在捉賊還是打雷啊……」已經將假人皮卸下的樂靈,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耳朵,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他嗓門那麼大。

    「你究竟到哪裡去了?你實在……」 向槐打算講剛才「打雷」的內容照本宣科再來一次。

    為了不讓自己到明天耳朵還在隆隆地響個不停,樂靈舉起雙手,直接摀住她的嘴。

    「停!」示意他把嘴巴閉上。

    向槐終於停下怒吼,但是怒氣未減,他瞪著她,一聲不吭,像是像在她身上瞪出兩個窟窿來。

    「鬼節未到,你裝這鬼臉是想嚇誰啊?」樂靈裝傻,半轉過身,越過他就要往客棧走去。

    不過繡鞋才抬起,她就被人拉住肩膀,硬是轉了半個圈,被迫再度面對那張怒氣沖沖的俊臉。

    路人議論紛紛,猜測著這兩人「關係匪淺」,卻無人敢置喙半句,都閃的遠遠的 ,探頭探腦的在一邊看戲。

    「嚇人的是你!」 向槐又開始怒吼了。「你知不知道我沒見到你在房裡,一顆心都快嚇停了,我找遍了客棧,就是怕找到你的死屍,你說,到底是誰在嚇人?」

    聞言,樂靈的澄眸更亮了,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她笑在眼裡、甜在心裡,直愣愣的看著眼前怒火沖天,卻仍俊朗迷人的他。

    那黑眸裡的緊張慌亂不是騙人的,那失控狂吼的態度更是真實……想到她一介民女……呃,說明白點,她還是個「賊女」,竟然能讓一個欽差大人為了她,完全失去形象的在街上大吼--光想到這兒,她的唇就忍不住的咧的更開。

    「你擔心我?」她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這……」 向槐先是一愣,沒想到她會丟來這麼一句話,只是驚愕過後,他倒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承認的。「我擔心你。」

    「真的擔心我?」一句話聽得樂靈心花怒放,連眼兒都瞇了。

    向槐瞧著她的表情,難得沒有跟著露出笑容,怒火反倒更旺了。

    「瞧你這表情,似乎還挺得意的?看我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亂飛,你覺得很有趣嗎?」 向槐握住她的肩膀,一臉氣結,很想用力猛搖,看能不能把她搖醒。

    瞧她咬唇輕笑,美得讓人炫目,卻也可惡的讓人咬牙切齒,事關生命安危的大事,她卻把焦點放在他是否擔心她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甚至還沾沾自喜著。

    「我沒得意啊。」樂靈否認,但是一張小臉上的笑容,卻始終沒停過。「我不過是到街上逛逛,透口氣,誰知道你這麼擔心。」

    「我擔心你會橫屍街頭。」向槐倒抽一口氣,臉色轉白,此時才知自己心裡最深的擔憂,是擔心會失去她,他真的擔心會失去她……

    見他面色有異,樂靈就算有再皮的性子,也捨不得鬧他了,一雙小手撒嬌的攀上他的胸口,輕扯他的衣襟。

    「好啦,我這不就回來了嗎?別氣,我請你喝茶去,壓壓驚好嗎?」樂靈軟下姿態求饒著,不再逞口舌之快。

    向槐閉上眼,深呼了口氣,被她這麼一嚇,他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大概飛了一半,的確是該收收驚了。

    「我真該拿條繩子,把你綁在我身邊。」向槐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幾次這樣的驚嚇。

    他在心裡決定,等處理完謀反大事之後,他一定要從她口中逼問出仇人是誰,替她把一切全搞定,要不然,他遲早被她嚇死。

    樂靈巧笑倩兮,明白他對她的在乎後,笑的合不攏嘴,拉著他往客棧走去。

    向槐則板著一張臉,心情尚未平復,才到了客棧,還沒來得及歇口氣,沒想到竟又得面對另一場「戰爭」--

    「槐哥。」一道軟膩的聲音,在兩人踏進客棧之後隨即響起。

    樂靈停下腳步轉身,發現程滿兒帶著丫鬟,就站在門邊,看似剛到不久。

    「滿兒?」向槐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心想才告辭程家父女,怎麼程滿兒又出現了。

    樂靈翻翻白眼,每次聽他這麼溫柔的喊著另一個女人,她就沒法兒平心靜氣。

    「陪你賞了一天的花還不夠,你不會又要他陪你吃飯吧?」樂靈咬牙切齒,剛才的好心情全都煙消雲散,清靈的臉罩上一層寒霜。

    「靈兒,不得無禮。」向槐冷聲斥責。

    「我怎麼無禮了?」樂靈不滿。「無禮的是她,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不知道什麼叫羞恥,也不知道什麼……」

    「夠了!」向槐臉色轉為鐵青,簡單扼要的命令:「快向程姑娘道歉。」

    樂靈露出甜蜜的微笑,大眼卻在噴火。

    叫她道歉?

    這個剛才說為她擔心的魂不附體的男人,現在要求她跟另一個女人道歉?

    樂靈個性拗,自是不從,兩個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誰也不讓誰。

    到是程滿兒懂得打圓場,笑盈盈的開了口。

    「槐哥,靈兒年紀小,就別跟她計較,我知道她只是擔心我們倆成親後……」

    「什麼?」樂靈的俏臉揪然一變,纖細的身體頓時緊繃。「成、成親?」

    向槐撇過頭,此時的他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

    他無法替自己解釋,為了顧全大局,可不能讓程滿兒起疑心,他得把這戲演下去。

    「是的,剛才回來忙著找你,就是為了跟你說這件喜事。」向槐銳利的眸光轉向她,眸裡情緒複雜。

    「喜事?」這兩個字讓樂靈的心更加冰涼,小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卻轉為僵硬。

    「是啊,我過來就是想讓槐哥陪我去挑幾塊布料做嫁衣。人生大事,嫁衣得細細裁縫,趕不得工的。」程滿兒低頭看著自己白皙的手,故意不看向樂靈,因為明白自己穩操勝券,所以她的笑容張揚極了。

    樂靈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努力想擠出什麼話,但腦子卻突然糊成一片,黑白分明的大眼閃著盈盈淚光。

    「放心吧,靈兒妹妹,就算我們成了親,我還是會照顧你的。」像是擔心樂靈受到的打擊還不夠深,程滿兒揚起眸來,對著她示威的一笑。

    樂靈的唇顫抖著,只能不斷搖頭,拒絕那些話如潮水般席捲而來。

    她沒想到這件事竟弄假成真。

    他不是去查程貴謀反的證據嗎?怎麼會查著查著,就要迎娶程滿兒了。

    他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這是真的?」樂靈滿心痛楚,聲音微弱的問著。

    向槐看著她受傷的模樣,再一次感到心被拉扯的難受,但他不能心軟,背脊一挺,他狠下心腸。

    「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之後,就會迎娶滿兒。」 向槐看著她,濃眉深鎖,一件喜事說得像是死訊一般沉重。

    樂靈的小臉再慘白不過,低下頭,無法吐出隻字片語,她握拳握到指節泛白,強忍著悲傷,不讓自己顯出弱態。

    「很好,真是太好、太好了!」終於,樂靈找到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從牙縫裡擠出來。

    見她臉上笑著,纖細的身子卻不住顫抖著, 向槐心疼得無以復加,只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必須將國家興亡放在個人私情的前頭。

    「靈兒,聽我的話,先回客棧去,等我……」 向槐實在不忍她繼續僵持下去。

    「等你替未來的娘子挑好嫁衣嗎?」樂靈先聲奪人,烏黑的大眼眨了眨,不讓淚水流下。

    見她這般模樣, 向槐再也忍不住,走向前,伸手就要碰觸她,但樂靈不依,像是他伸來的手是塊烙鐵,她踉蹌的退了兩步。

    「不要碰我!我再也不要讓你碰我!」樂靈朝著他痛徹心扉的喊出口,腳跟一旋,接著腳一點地,便從原地飛跳出去,直接越上樓瓦,暴露出她極佳的輕功。站在瓦簷上,她回過眸,看向讓她傷透心的男人。

    向槐沒追,只是站在原地,用一雙幽深的眸子鎖著她。

    見他沒有動靜,樂靈死心了,牙一咬,不在停留,施展輕功往前飛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樓宇之間。

    在她身後,一雙滿露痛苦的黑色眸子望著她離去。

    「靈兒妹妹好俊的身手。」程滿兒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

    向槐撿回視線,將目光定在程滿兒的臉上,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要鎮定,他不能在這時候亂了手腳。

    「跟在我身邊,總是得學些功夫。」 向槐簡言帶過,「你不是要去看嫁衣,我們快去。」

    唯有挑好嫁衣,他才能盡早離開程滿兒,把握機會跟靈兒把事情說清楚,只要一想到她剛才傷心的模樣,他就很想打自己幾拳。

    「好。」程滿兒滿心歡喜的答應,兩人朝市集走去。

    向槐不由自主的再度望向樂靈消失的方向,久久無法收回視線。

    心不在焉的陪著程滿兒挑了幾塊布,向槐火速趕回客棧,才推開門,便整個人定住了,久久無法動彈。

    人去,樓空。

    頓時,他的心如同這間房一樣----空了。

    樂靈放在他這裡的東西本就不多,今兒個則是收得一乾二淨,什麼都不剩。

    他茫然的走進屋裡,輕輕關上門,像是瞬間被抽走全身的力氣,無力的在床邊坐了下來。

    「這無情的丫頭,真走了?」

    向槐握拳往床上一捶,用力之猛,讓他隨即聽到床架脆裂的聲響。

    手裡隱隱傳來一陣疼,卻怎麼也及不上胸口那明顯的痛。

    「她怎麼……就這麼衝動?」向槐又是怒,又是氣,還有更多深深的無奈。

    這些日子的相處,他逐漸感受到她並不如外表看來那般文靜怯懦,從許多地方能看出她有不少堅持。說白點,就是拗,像個娃兒般的拗。

    他不曾寵著誰,但惟獨對她,他多了些縱容,或許是因為這樣,她的個性逐漸顯現,常常讓他瞧見她一臉鬼靈精的模樣。

    他慣守常規,謹遵禮數,曾以為這樣的自己會擁有的另一半,鐵定也是大家閨秀,識大體、知進退。才能彼此相持,共度一生。

    只是樂靈----她卻沒有半點自己想像中未來妻子的模樣。

    她像個謎,渾身浴血的出現在他身邊然後出其不意的進佔他的心,這下,又突的沒來蹤影。

    他知道,這次就算馬上出門尋找,她也不會讓他找到她了。

    長指揉上額邊,頓時覺得頭痛了起來,心裡懊悔極了,方纔他該攔住她的。

    她氣了,惱了,賭氣離開了,而那未知的仇家卻不知何時又會找上門,叫他一顆心要怎麼放得下?

    「傻靈兒,你就不能等等我嗎?」前所未有的無力感籠罩著他,他覺得足尖就要虛脫了。

    此時,門外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心一揪,該不會是靈兒出事了?

    他連忙起身開門,正巧迎上急步趕來的官差,他的心跳瞬間停了----

    「靈兒怎麼了?」心想這些官差都知道靈兒跟在他的身邊,所以來報信了。

    「靈兒?」趕過來的官差一頭霧水,趕忙搖頭。「不不不,是程府出事了!」

    程府遭竊了。

    向槐一到程府,就見到那「傳說」中的知府大人王清,就坐在主廳裡,一見到他進廳,隨即起身。

    「下官參見欽差大人。」王清躬身行禮。

    「知府大人免禮,我只不過是掛了個欽差額名號,專職緝拿『詭影』歸案,實際上只是個侍衛,無須行此大禮。」

    向槐把話說的委婉,知道王清既有「成帝」的春秋大夢,他就不能壓了此人的威風。

    想起這知府大人在他初到時就來過拜帖,只是那時他心繫「詭影」一事,不想與高官應酬,於是回絕了幾次,就連他親自拜訪,自己都借口外出不見,直到意外查到謀反之事,才知原來這王清早想與自己攀上關係。

    「王大人,之前失禮了,請勿見怪,」向槐放低了姿態,不讓自己的鋒芒蓋過他。

    「向大人為國為民,王某哪來見怪之理。」王清從程貴口中得知,向槐似也有心與他們並肩奮戰,自是不把之前的恩怨放在心上。

    向槐點頭,不再著墨於此,隨即轉入正題。

    「官差來訊,說是程府遭竊?」向槐把目光轉向程貴,此時程貴把手一揚,斥退閒雜人等,讓大廳裡只剩他們三個人。

    向槐濃眉微蹙,正疑惑時,程貴起身帶路了。

    「賢婿跟我來瞧瞧就知道了。」說完,便帶頭往內室走去。

    大廳裡另有暗道,三個人穿過迴廊,轉了幾個彎,終於來到程貴的房門口,他還不忘四處張望了好一會兒,才帶著他們迅速進到屋中。

    「這邊請。」程貴帶著他們進到屋裡,轉身在櫃子裡拿了個東西,重新回到桌邊。

    「瞧瞧,這是我在密室裡拾到的耳墜。」

    「耳墜?」向槐微挑起眉,黑眸瞇得更緊。這東西……怎麼看來有些眼熟?

    「這耳墜再平常不過,有什麼好瞧得?」王清噥了一聲,不以為意。

    「就是因為再平常不過,不可能是我密室裡的寶貝,我才覺得怪。」

    「你的意思是……」王清終於弄懂他的意思,「你覺得竊賊是個女的?」

    「或許吧,要不怎麼會丟了不少金銀珠寶,唯獨多了這一點價值都沒有的小東西?」程貴好生心痛,但還有另一件事,讓他害怕擔心。「有件事……既然咱們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

    向槐接過程貴手裡的小珠耳墜,臉色沉重,並沒有理會程貴,一心只惦記著這耳墜彷彿似曾相識。

    「直說吧。」王清催促,總覺得程貴的表情讓人擔心。

    「玉璽不見了。」程貴小聲說道。

    直到此時,向槐才回過眸來,不禁驚愕,這些人連玉璽都準備好了?

    看來,他得將這訊息馬上傳回宮裡。

    「這惡賊定是別有居心,我們得多加提防才行。」王清心底一沉,有著不好的預感。

    「讓我來處理吧。」向槐將小珠耳墜收進懷裡,知道除了謀反之事要處理,他還有另一件迫切需要清理的事。

    回到之前棲身的小木屋外,樂靈管不了門環上厚厚的灰塵,一把推開它,進門後馬上用力的關上,空氣裡揚起許多灰塵,就像她的心一樣。

    門,是關上了,但是她的心呢?

    樂靈倚在門上,無力的順著門板滑了下來,她憤怒的用自己的後腦勺去撞著門板,想藉著疼痛讓自己清醒一些,腦海裡卻還是一片混沌。

    她難過極了。

    她不能理解,為何向槐總是護著程滿兒?真是為公事?還是他壓根兒就是真心喜歡程滿兒的……

    再怎麼說,她是一個大家閨秀,而自己呢,不但什麼都不是,還是個賊……

    一這麼想,她的淚終於潰提,落得又急又猛,她摀住臉,淚水還是不停的從指縫中流下。

    從向槐的身邊離開,樂靈的心態是茫然而決絕的,知道自己非走不可,卻又不知該往哪去,只能回到這個孤單冷清的破木屋。

    非走不可的理由,不是為了逃,而是為了不再心痛。

    要她繼續看著他與另一個女人相依相偎,甚至以夫妻相稱……她摀住紅唇,手心下的唇劇烈顫抖。

    想她樂靈這輩子,幾乎都是一個人,從來沒為誰流過一滴淚,唯獨為了他。

    可現在,她後悔了,想要把他從心裡拔除,卻是不能如願,只能用眼淚宣洩對他的埋怨和憤怒,甚至……還有說不出的擔心。

    以她對他的瞭解,她不認為他會想要謀反,但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一向聰明的向槐,會不會因為對程滿兒的私心而影響判斷力?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的生命一定會有危險,謀反是件多可怕的大事,他不會傻的分不清是非吧?

    再思及那收在包袱裡,被她一同帶出來的玉璽,她當時甚至氣到來不及將玉璽交給他。

    她知道,如果真要辦程家一夥人,只要有這玉璽,那程家必無法逃脫這誅九族的大罪,但是,她又要如何交代這玉璽是怎麼來的?

    難不成要向他坦白,她就是他要捉的「詭影」,拿走這玉璽,他不但能破了謀反大罪,還能一併捉拿她到案,一箭雙鵰,可以在皇上面前威風了。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淚水和著心酸流出。

    就算他已經傷透了她的心,她還是想幫他,就算可能洩漏自己的身份,她也不會有遲疑。

    反之,如果他拿了這玉璽,是要回去參與叛變一事,那她也認了。說她不辨是非也好,說她不明事理也罷,她只知道,就算讓他與程滿兒雙宿雙飛,逆天逆君,她都會幫他這最後一次。之後,她就會消失在他的生命裡,再也不見他。

    她不當輸家,尤其當不起一個有風度的輸家。

    只是,她真的輸了嗎?她憂鬱的垂下美麗的眉眼,看著落在地上那一滴一滴的淚……

    第一次,她承認自己輸敗了。

    敗給自己的心,敗給自己的情,敗給自己那再也無法控制的理智。她是不是太衝動了?

    不只是衝動的愛上他,還衝動的離開了他,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甚至連讓他找到自己的機會也沒有。

    但是已經走得毫不猶豫的她,怎麼拉得下臉再回到他的身邊,去問明事情的緣由。

    心亂,如麻。

    一旦愛上了,就再也無法理解。

    樂靈啊樂靈,你真是替自己挑了一條無解的路啊……






第八章

    天,灰濛濛的。

    向槐坐在屋裡,隔著打開的窗看出去,心想,大雨就要傾盆而下。

    已經幾日了?她始終沒有回來。

    心裡像壓了一塊大石頭,隱隱的悶著、痛著。

    他照常生活,照常查案,知道不能因為她而失去目標與重心。

    她是個大姑娘,應該要懂事,如果她知錯,自然就會回來。

    錯。

    她真的錯得太離譜。

    她在自己身邊的這一段日子裡,他沒有瞞過她什麼,但是她卻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就這麼負氣離開,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付出的真心,她不明白,竟莫名吃起飛醋……實在是幼稚得緊。

    既然,她是個這麼不懂事的姑娘,他實在不須多費心思掛念,但……怎麼就是做不到。

    起初,本想讓她冷靜一下,但幾日過去了,她還是沒個影,現下,連一貫冷靜的他都要沉不住氣了。

    會不會是碰到仇人了?還是遇見什麼危險?

    擔心她的念頭,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壓抑著,卻在這灰濛濛的日子裡,沉鬱的蹦了出來,而且來勢洶洶。

    他思緒一頓,牙根一咬,原本鐵青的臉色轉為蒼白。

    不能再等了。

    他不能等她回來,他得主動去找她才成。

    只是,人海茫茫,他該從哪裡找起……不能亂,他知道自己的心不能亂。

    接連幾個深呼吸,他閉上眼,仔細的回想,試著從彼此的相處中,找出任何她可能去處的蛛絲馬跡。

    這麼一回想,他對自己又是連番責難。

    始終,都是她陪著他查案,他根本沒費多少心思在她的身上。

    就在他自責道快要死掉的時候,他回想到他們最初在古寺裡相遇時,她所提到的小村落--響石村。

    如果沒記錯,她那時說替婆婆買了藥,然後要返回「響石村」……

    沒錯!就是響石村!

    向槐高大的身軀猛地站起,腳尖一點,飛身衝了出去。

    響石村,堪稱人間仙境,村民不多,約莫二十來戶,地處高遠,人煙稀少。因為位在兩瀑布交界處,村裡時常環繞在水瀑落在石上的清脆響聲裡,故名。

    一路上,向槐專心趕路,顧不得欣賞四周美景,問明方向之後,火速趕去,在見到銀花飛瀑之時,他知道,響石村到了。

    他隨意攔下一名白髮幡幡的老者,急切的他忘了禮數,握住老者的肩膀,劈頭就問:「老伯,這裡有姓樂的人家嗎?」

    「唉呀,你別嚇壞我這老頭了,先放手、放手啊。」老者瞪他一眼,心想這小子是趕著投胎啊。

    「對不住,我尋人心急啊。」向槐知道自己失禮,躬身道歉,「我知道這裡的村民不多,我想找一個年約十五的清秀大姑娘。」

    「我在這住上大半輩子了,年輕人都往外頭謀生去了,哪有什麼小姑娘還留在村裡。」老者看了他一眼,翻了翻白眼。

    「那總有姓樂的人家吧?」向槐不死心,緊捉住這唯一的線索,要是斷了……

    「沒有。」老者的話,斷了他唯一的希望,他的心一涼。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向槐急了。「我認識的那個姑娘,常常會送藥給個婆婆,就在響石村,她一定就在……」

    「喔,是那個姑娘。」老者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是有個姑娘,常常會送藥來給轉角那棟屋裡的旺嫂。」

    「轉角?好,太好了,謝謝老伯。」向槐高興得緊握住老者的手,道了聲謝,還來不及讓人回應,腳尖一點,消失在老伯的面前。

    心急如焚的他,很快的找到那間位在轉角的破舊木屋裡,只有張破木桌,連一張像樣的椅子都沒有。

    而他要找的人,也沒有。

    木屋裡乾乾淨淨,像是有人在收拾,只是屋裡別無他物,簡單得像是個空屋。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靈兒?」他朝著空蕩蕩的屋子裡喊,仍是無人回應。

    沒想到唯一的線索就這樣斷了,接下來,他該往哪裡去找她?

    他頓時感到茫然失措,站在空屋裡,他的雙手冰冷,身軀僵直,像是落入冰窖一般。

    「是誰在外頭啊?」突地,內室裡傳來聲響。

    一個靈光閃過,莫非是樂靈口中的婆婆?

    向槐急著往內沖,差點沒將正要走出來的婆婆給撞倒。

    「哎呀,你這年輕人哪來的?要不是婆婆我這陣子身子骨硬朗,只怕被你給嚇死啦。」婆婆捂著胸口,不明白家徒四壁的家裡,怎麼會冒出個陌生人。

    「對不住、對不住,我是來向您請教,不知您認不認識樂靈?一個年約十五的姑娘?」向槐單刀直入,再也沒有耐心耽擱。

    「靈兒?你找靈兒做什麼?」婆婆臉上沒有訝色,心想是認識的人,也沒多加提防,帶著他走到屋外的角落,彎身拿起柴薪和藥罐,打算遵照樂靈的交代,替自己熬些藥。

    「她呀,這陣子都沒來,不過,她給的這些藥材快吃完了,沒準兒這兩天她就上來了。」婆婆拿起前陣子她送來的藥材,一邊往藥罐裡看。

    向槐黑眸微瞇,訝異的發現在破舊的木屋外,竟會有這上等的千年靈芝?而且還是靈兒替婆婆送來的?

    一陣驚光打進腦海裡,他這才想到,這些時日來,他的心緒因為樂靈的離開而煩亂不已,甚至都忘了要調查那小珠耳墜的事。

    不為別的,只因那小珠耳墜……樂靈也有一對。

    而那日在街巷上遇到她時,紮著大髮辮的她,右耳上的小珠耳墜也不見了,起初他不以為意,以為她外出時不小心弄丟了,但卻在程貴的密室裡,找到了一個如此相似的耳墜。

    但他不想妄加揣測其中的關連,他只想馬上找到她。

    「她固定一段時日就會到您這裡嗎?」向槐追問道。

    「是啊,她常給我送吃的,送穿的,也難為這孩子了,不過是幾年前的冬夜,我拉了快要凍壞了的她進屋,讓她吃了幾頓連飯粒都撈不太到的米粥,就讓她記在心上了。」婆婆感動的回憶起那時的情形。

    向槐附和的點頭,樂靈果然是個懂得報恩的好姑娘。

    「您曉得她住在哪裡嗎?」

    婆婆只是搖頭。

    「她說她居無定所,不過會時常來看我。這丫頭啊……明明就還需要人照顧,卻又倔強得不想依靠誰。」婆婆是既心疼又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是嗎?她不想依靠誰嗎?

    那他呢?

    他想讓出整個肩膀,張開他的胸膛讓她依靠,她肯嗎?願意嗎?

    「我得找到她。」向槐這話說得堅定,也不知是說給婆婆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婆婆微轉過頭,看著他臉上的堅定,輕輕的、安慰的笑了。

    「靈兒這孩子拗,你得多多包容她、照顧她了。」婆婆一雙老眼看過不少人情世故,自然也看得出他對靈兒的牽掛。

    向槐只是點頭,胸口卻傳來一陣激烈的翻攪,像是痛,又像是感動。

    「婆婆,我得回去了,她如果有來,請您無論如何都要留住她,我會每天來看您的。」向槐只能仰仗眼前的婆婆了。

    「放心吧。」婆婆點點頭,揮揮手,目送著向槐離開。

    幽深的山谷裡,奇樹鬱鬱蔥蔥,古樹名花,佈滿罕有人煙的林間。

    巨木下,一個纖細的人影倚著樹幹,像是在等人。

    突地,林間飛起幾隻翠鳥,一個身材曼妙的年輕姑娘飛縱而下,穿著一身窄袖勁裝,好生威風。

    「不是你的輕功變差,就是你的功力退步,已經過了我們約好的時辰,你遲到了。」樂靈瞪著遠道而來的任放憂,臉色並不好看。

    任放憂雙眸盈盈如水,巧笑倩兮的露出甜美的微笑,雙手一拍。

    「這還不得拜樂姑娘之賜,沒事叫我演上一出殺人戲碼,先不說欽差大人拼了命的要捉我,非得將我擒入大牢,朝廷那邊還真被你這小烏鴉嘴說中,派了什麼『第一神捕』來找我的麻煩,在這雙重壓力之下,你還嫌我遲了呢。」任放憂走過去,小手不客氣的往樂靈的頭上一扣,毫不留情。

    「噢……」樂靈挨了一個爆粟,疼得縮了縮脖子,委屈地嘟著嘴,不敢哼聲,知道自己真替任放憂惹了麻煩。

    任放憂有些訝異的見到她的「逆來順受」,這可不像樂靈的作風。

    「怎啦?一副眉頭不展的樣子?那個欽差大人真揪到你的小辮子了?」任放憂不再開玩笑,關心的在她身旁坐下。

    「沒。」樂靈只是搖頭,柳眉蹙得緊緊的,深吸一口氣之後,轉過頭去。「怎麼辦?」

    「啊?」任放憂小臉上滿是疑惑。這小丫頭沒頭沒腦的丟了一句話,她怎麼知道怎麼辦。

    「唉……」樂靈又是連連的唉聲歎氣,這話……太羞人,叫她怎麼講啊。

    「小丫頭,你把話說清楚,是怎麼著?」任放憂不高興的撇著唇。

    樂蔞看她一眼,像是豁出去了。

    「我愛上那個欽差了。」她說完,懊惱的用手摀住整張小臉。

    「什、什麼?」任放憂的下巴差點掉了下來。「小賊愛上官?我看你真吃錯藥了。」

    「我也知道啊,可是……」樂靈好沮喪,倚著她心中敬為姐姐的任放憂。「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所以才找你商量,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你十萬火急的飛鴿傳書,就為了問我這件事?」任放憂搖了搖頭,心想她果真是為情所困。

    樂靈粉頰浮現淡紅,六神無主的她,只想找人傾訴,她索性將事情的始末全給說得明明白白,想取笑就取笑吧。

    「你真是把自己逼進死胡同裡了。」任放憂聽完後,臉色比之前還要更難看。

    「拿了那玉璽,你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一給,擺明了洩露身份;不給,他又結不了案,捉不了那判賊,難不成真要讓他娶那判賊之女?」

    「你別把話說得像是我想回到他身邊去似的。」樂靈瞪了她一眼。「我可以什麼都不管,把玉璽往山谷裡一丟,跟他老死不相往來不就成了。」

    「哈!」任放憂覷了她一眼,毫不客氣的戳破她的虛偽。「你要是真想丟了玉璽,還會叫我來嗎?真不想回到他身邊,還需要我給你出主意嗎?」

    「……」樂靈的臉更紅了,遇到任放憂,她只得投降認輸。「好好好,你說的都是……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嘛!」

    「回去羅。」任放憂的答案很簡單。

    「那多沒面子。」樂靈一撇嘴,想起她那時可是走得瀟灑極了。

    「那就不回去了。」任放憂個性爽快,一翻兩瞪眼的事,她最愛做了。

    「放憂!」樂靈不依了。

    「你啊,就是嘴硬。」她的反應,惹得任放憂笑出聲來。「這麼吧,你呢,就當作無意在街上走著,然後被他給碰著了,依你的聰明才智,到時候一定知道該怎麼反應,只要走出第一步,你就一定能回到他的身邊。」

    「你就這麼篤定我想回到他身邊?」樂靈瞧著任放憂臉上得意的神情,心頭升起一把不甘心的火,她可是為情所困的人耶,這個姐姐竟然沒良心的笑她笑得這麼起勁。

    「我是篤定啊,你這笨丫頭,沒事愛上官,不知道那很麻煩的嗎?」任放憂不明白,怎麼聰明過人的樂靈,一遇上感情的事就糊塗了。

    「你就聰明?」樂靈冷哼一聲。

    「我當然聰明,至少,我不會愛上那個翻山越嶺,只想抓我回大牢的天下第一神捕。」任放憂想起曾在暗處見過那個不苟言笑的男人,皮相雖然好看,不過看來是木頭一個,想捉到聰明伶俐的她,簡直是做夢。

    「你話別說太早,省得老天爺懲罰你。」樂靈總覺得,老天就愛捉弄人。

    「你管好自己的事吧,我得走了,今晚前還得搶上一票呢。」任放憂雖為一介女流,可好歹也是黑寨頭子。

    「嗯,小心啊。」樂靈知道天下第一神捕不是簡單的人物,她們兩姐妹可都遇上棘手的人物了。

    任放憂不再多說,足尖一點,沒幾個縱身就消失在綠林裡,剩下樂靈慢吞吞的起身,琢磨著該怎麼辦才好。

    「算了,我還是先給婆婆送東西去吧。」樂靈心煩意亂,自知做不出最好的決定,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拿起身邊早已準備好的行囊,朝「響石村」奔去。

    她才進響石村,拐了彎,還沒到轉角處的熟悉木屋,竟就與一雙熱切的眸對上了。

    向槐?

    樂靈的腳釘在原地,心裡猛地一震,隔著幾丈的距離,與他的視線交纏著。

    才剛想著他,他怎麼就出現了?

    她的心跳急速,小手發熱,看著他的眼,心裡泛起一陣說不出的酸澀。

    他來了,終於來了。

    此時此刻她的心中,緊張與放鬆的情緒交錯,複雜得讓她無法言語。

    而另一端,向槐臉色緊繃,燃著炙熱的眸,飢渴的吞噬著她美麗的身影,瞧著她小臉因為激動而泛紅,大眼濕潤得像是她要離開的那一天。

    這個折磨人的小姑娘,終於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熱切的思念,在這一刻突破他平靜的面具,嚴酷的表情有了一絲柔軟。

    時間像是靜止般,他們就這樣看著彼此,沒有人開口,像是沉浸在劇烈的震驚裡。

    只是,驚喜過後,她離開的原因跳出來,讓她的情緒慢慢冷靜下來,她轉身就要離開。

    「別走。」向槐急喝,趕忙追上去,攔住她的去路。「好不容易找到你,又想到哪裡去?」

    「有什麼好找的?就算死了也不關你的事。」樂靈撇過頭,刻意保持冷漠的語調,不想看他。

    「我不准你亂說話。」向槐想也不想的回應,眸裡有著難得的霸道與強勢,她的話意外的激怒了他。

    「我不准你死,絕對不准!」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聲音低沉嘶啞,克制著搖晃她的衝動。

    樂靈眨了眨眼,迎進他專注激動的眸中,眼睛瀰漫著水霧,眼眶泛酸。

    是真的嗎?他這麼在乎她?連她提到死這個字,他也不願聽嗎?

    樂靈揚起眸,輕瞅了他一眼,沉悶的心情因為他的關心而上揚。

    心裡早就沒怨他,甚至覺得是自己那時太衝動了。

    說她沒種也好,說她為愛昏了頭也好……反正,在他追上來的那一瞬間,在他為了她激動的時候,她的心牆早已倒得一塌糊塗。

    只是,這心情只能讓自己知道,她還是得讓他吃些苦頭。

    「就算我不死,我倆早已橋歸橋、路歸路,你何必來找我。」一想到他因為程滿兒而凶她,樂靈不想輕易被他打動。

    「不管你躲到哪,我都一定會找到你。」想起這陣子失去她的空虛,他幾乎無法忍受。

    「找我回去惹麻煩嗎?」她冷哼一聲。「還是別找算了。」

    「我一定會找到你。」他再次重申他的決心。「現在,我找到你了,你得跟我回去。」

    心裡的牽掛,他一個大男人說不出口,早已決定要迎娶她進門,對他來說,這已經代表了一切。

    只是,這「一切」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並不夠。

    「我不回去。」樂靈背過身,賞他一個冷硬的背影。

    雖然心裡對於他的堅持很心動,但仍嘴硬的回絕,那是姑娘家的矜持。無論如何不能輕易就原諒他,多少得給他一些「教訓」,要不然以後長長久久的日子裡,她肯定會被他欺負……

    紅唇淺淺的勾起笑痕,不讓他看見她的笑容,她的心裡漾起一圈圈的甜蜜。

    只是,見她背過身的向槐,不懂女人心,還真的以為她鐵了心要離開。

    「你得跟我回去。」向槐緊握雙拳,全身肌肉緊繃,無法接受她的拒絕。

    「如果我不肯呢?」樂靈挑釁的迎上他的眼,與他大眼瞪小眼的對峙著。

    她的話,一次次的在他腦海中迴盪。

    如果她不肯呢?

    在見到她之後,他才知道心裡一直欠缺的那一塊是什麼,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她走,不能讓她離開他的身邊。

    只是,她不肯留,執意要走,那他應該怎麼辦?

    一向理智的他,此時腦袋裡只能想出一個方法,就是用一貫命令的語氣,以律法來取得優勢。

    「你得跟我回去。」這一次,向槐的語氣變冷,因為她再三的拒絕,教他無地自處。

    「憑什麼?」樂靈氣沖沖的回瞪著他。

    向槐一咬牙,臉色更冷,把心一橫。

    「就憑這個。」他從懷裡拿出那天從程貴手中接過的小珠耳墜,遞到她眼前。

    「這個耳墜,你可熟悉?」

    樂靈看到耳墜,亮眸微瞇,心想上次戴上這耳墜時,正是到程貴家中偷取玉璽的那一日。事後她雖察覺少了一隻,卻也不以為意,沒想到會在向槐的手裡。

    「你在哪裡拿到這東西的?」樂靈看了他一眼,他不會以為她會因為一隻耳墜就跟他回去吧,她樂靈的首飾雖少,但還沒欠到那個程度。

    「所以,你承認這耳墜是你的?」向槐向前走了一步。

    他在這段期間做了不少調查,覺得詭影刻意露出臉上的刀疤是件奇怪的事,有可能只是易容,為的就是誤導大家的第一印象。

    而高瘦的身形則與樂靈相符,樂靈的輕功好、武功卻普通,而這也解釋了為何詭影總是偷了就跑,不多做纏鬥。

    此時,樂靈終於發現他的臉色沉重,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相似的耳墜很多,我沒有辦法確認是不是我的。」樂靈退了一步,但向槐卻往前逼近,兩人的距離不增反減。

    縱使她回答得挺快,表情看來若無其事,但他卻沒有漏掉,在她轉眸之前,眼底那一絲心虛。

    「我再問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去?」向槐不想拿這件事情來壓她,他希望她是心甘情願的。

    「不跟。」樂靈這時的拗脾氣全上來了。

    「好,那我讓你不得不跟我走。」如果用軟的留不住她,那他就來硬的。「現在我以欽差大人的名義,捉拿『詭影』到案。」

    為了把她留在身邊,他不擇手段。但他沒意到的是,以往與他相處的都是男人,而她,卻是個不折不扣、有點拗,需要人家哄著、寵著的小姑娘……

    此話一出,空氣瞬間像是凝結般,樂靈的心涼了,身軀變得極為僵硬。

    慢半拍的轉過身子,樂靈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突然間覺得四周好冷好冷。

    「向槐,向大人。」她的心頓時凍結了。「這就是你口中所謂『非得要我跟你回去』的原因?」

    「無論你承不承認,我知道你就是詭影。」向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專注在一個重點上--他要她跟他一起回去,他要讓她知道,她沒有第二個選擇。

    「我知道你除了偷走金銀財寶外,還拿走可以當作謀反罪證的玉璽跟書信,你得把它交出來。」茲事體大,他不得不先把這件事提出來,只因為愈早解決謀反之事,他才能有時間跟皇上交代詭影犯案的始末,並為她求得別一條生路。

    只是,這些話聽在樂靈的耳裡,卻完全走了樣,一顆心因為他的話直往上沉。

    原來,他來找她,只是因為她可能是詭影。

    原來,他來找她,只是想從她的手中拿到玉璽。

    原來,他來找她,完全不是為了「她」。

    一切再明朗不過,她剛才心裡的那些想法,全都是自己的妄加猜測,他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

    那麼顯而易察的事,她卻全搞錯了,以為他對自己有情……迎視著他的眼,樂靈反而冷靜了,只因為疼痛封閉了所有的情緒,只剩下冷凝。

    「只憑一個耳墜,你定不了我的罪。」樂靈忍著眼中的淚,直直瞪視著他。

    「我沒要定你的罪。」或許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一向聰明的向槐看著她,竟無法完整表達自己的情緒。

    「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把東西交給我,我會處理。」他想讓她知道,關於她的事,他會一肩扛下。

    但樂靈只是搖頭。

    「你要的只是玉璽,只是那些謀反的證據,那詭影呢?你打算怎麼辦?」她的胸口悶悶的疼著。

    向槐無言。

    「你先跟我回去,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他一心想要留下她。「你知道我說到做到,我不會讓任何人為難你。」

    「如果我說不呢?」樂靈挑起眉,總覺得那是他的借口。

    為了辦案,他連程滿兒都說要娶了,他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我不接受拒絕。」向槐的態度轉為冷硬。「你一定得跟我回去,我不會讓你走的。」

    樂靈聽著他的決絕的語氣,知道他已下了最後通牒,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或許,就這麼辦吧。

    替他了了這一回,她可以將功折罪,從此之後……兩人老死不相干。

    雖然這是最好的結果,但是只要一想到,在不久的日子之後,她就再也見不到他時,她的心又傳來一陣明顯而劇烈的疼痛。

    這心,會不會真的裂開了?

    在離開之後,她傷痛的心是否還痊能愈?她是否真能忘記這麼一個深深愛過的人……就連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忘記,他的身影已在她的心上,烙得如此深刻。

    天可憐見,她寧願從來不識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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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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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1 22:41:2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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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為了堅定自己離開的想法,樂靈不讓自己有思考的餘地,將手邊的玉璽與謀反往來的信件全給了向槐。

    雖然只憑一個耳墜,他定不了她的罪,但是她很清楚,只要她有嫌疑,他就不會放她離開,她寧可借此機會戴罪立功,早早了結,斷了兩人之間的聯繫。

    而向槐也不負所望,一拿到玉璽之後,十萬火急地派了親信,快馬送往京城。

    而在皇上尚未收到這個消息前,他則進行緩兵之計,與知府和程貴兩人虛與委蛇,不讓他們察覺異狀。

    表面上他像是為了與程滿兒見面,堂而皇之的培養感情,而知府大人則會藉著他在程府的時間,特地過來商討叛變大計。

    今日,皇上捎來密信,說明一切正在收網中,皇上已暗中派駐官兵鎮守,只請一聲令下,就能將所有的人一網打盡,瓦解這可怕的計劃。

    一切再順利不過,向槐該放下心,面露笑容才是,但他卻整日愁眉不展,就連掛在臉上的笑容,都顯得浮誇不實,沒有真切感。

    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但絕對跟樂靈脫不了干係,只因為她實在是太明顯的表露出她想離開的企圖,一如現在……

    「你什麼時候要再到程家去?」樂靈坐在椅上,隔著距離問他,她望著自己的雙手,臉上表情正常,沒有多餘的情緒。

    「再去程家?」向槐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她,卻發現她的目光沒在他身上。

    這丫頭還敢提再去程家的事?

    今晚,他照例帶著她到「程家」去演戲,唯一不同的是,知府大人首次帶來他的長子王承良,說是要來拜會他。

    說得真好聽,拜會?

    那個混蛋,一整個用膳時間,正眼都沒瞧他一眼,所有的目光全盯在樂靈的身上,侍候著她吃菜,幫她倒酒,像是她沒長手似的。

    那副慇勤的模樣,他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我想再跟王公子見個面。」樂靈的視線終於迎向他的眼。

    向槐濃眉聚起。

    「再見他?」他的臉色更沉。「那人有什麼好見的。」

    「如果要將所有的人一網打盡,就不能漏了王承良這條線。」

    樂靈聰慧,知道王承良對她一見鍾情,而王承良身為知府之子,自是瞭解整件謀反大事的經過與詳情,她得好好利用他才是。

    「什麼時候開始,你也關心起謀反的事來了?」向槐冷覷她一眼。

    「唯有處理好這件事,我才能將功折罪,在皇上面前戴罪立功不是嗎?」這是樂靈心裡打的主意,知道要脫離向槐的唯一機會,就是辦好這件事。

    向槐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將功折罪、戴罪立功是好事,可是從她的嘴巴裡說出來,他總覺得話中有話。

    「靈兒……」他輕喚她,正想要說些什麼時,門外傳來小二的聲音。

    「樂姑娘、樂姑娘,王公子請我來報個信,說他在樓下等你,不曉得方便一見嗎?」小兒在門口輕敲。

    向槐的臉色更難看了。

    這次帶著樂靈回來,為了不落程府口舌,兩人理所當然的分房睡。雖然知道樂靈不會不上道的溜走,也知道她所謂的「仇人」可能只是虛晃一招,但向槐仍是選擇在夜裡留守在她房裡,另一間只是障眼法罷了。

    橫豎,他就是不能讓她有離開他身邊的可能。

    只是,這障眼法真起了作用,竟讓王承良這小子,把注意動到他的人頭上。

    「不准去。」想也不想的,向槐壓低聲音開了口。

    樂靈的眉頭微挑,她一向沒有溫馴的性子,更別說認了「詭影」這身份之後,她執拗的脾氣更加彰顯。

    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站起身,朝他看了一眼。

    「請小二哥轉達,我馬上就下去。」樂靈彎唇一笑,那絕美的笑容看在向槐眼裡,讓他有了殺人的衝動,一把無名火直接燒到他慣來冷靜的腦子裡。

    「我說別去。」向槐來到她的面前。「那小子不安好心。」

    「我就是要他不安好心,要不然,我怎麼問到我要的消息?」樂靈話中有話,明眸裡的光彩教向槐看了更生氣。

    「我不需要你去查消息。」向槐衝動的開口,因為命令被忽視,心裡翻攪著陌生的情緒。

    「消息不嫌多,你不也是因為這樣,才叫我每每都要跟著你,非得見著你與那程滿兒姑娘濃情蜜意、耳鬢私語的嗎?」她清澄的視線落在他好看的臉上,終於揉進一絲憤怒的情緒。

    他叫她回來,她回來了,這還不夠嗎?他非得這樣折磨她,教她連眼不見為淨的權利都沒有。

    「那是……」向槐語結。

    他能承認……那是因為他怕她再一次從他眼前消失,他就再也找不著她嗎?

    就算他跟她解釋過自己與程家的關係只是虛假的,但她拒絕相信他的話。

    所以,他不再解釋了,他要盡早解決這件事,用行動證明一切。

    「我可以走了嗎?欽差大人?」樂靈冷漠的開口,用最禮貌的尊稱,來劃開兩人曾有過的親密。

    向槐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靜靜的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的那一端。

    打從她回來之後,他們的關係就沒好過。

    他不只一次試圖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凝氣氛,但她總是用冷靜的態度,將他推得好遠。他不懂,他們之前曾有的親暱,是她為了隱藏「詭影」這個身份,而做出的「犧牲」嗎?

    他不願這麼想,但是她的反應,卻每每讓這個猜測浮出他的腦海。

    她回來他的身邊……只是為了脫罪嗎?

    難得的,向槐鑽起了牛角尖。

    他跟著走出門去,小心的將自己的身影隱在樑柱之後,隔著距離瞧見樂靈才到階梯口,王承良就欣喜迎上的腳步……

    向槐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表情已經難看到極點,他 的濃眉緊擰,只覺一股酸嗆直往喉頭上冒。

    夜已深,客棧已沒有其他的客人,小二在忙著收拾。

    「樂姑娘,這麼晚還來打擾你,真是抱歉。」王承良打躬作揖,堆上笑容。

    「不打緊,請問王公子有何貴事?」樂靈知道這人此時前來,必無什麼大事,頂多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王承良這人,沒有他父親的心眼,簡單易懂,很好掌握。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只是來拜訪一下樂姑娘。」王承良從懷裡拿出一個白玉鐲子,往她的面前一遞。「這是送給樂姑娘的。」

    「……」樂靈一愣,這人未免也太直接了。「這我不能收。」

    「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王承良往前走了一步,直接將鐲子放進她掌心裡,接著壓低了嗓音,在她的耳邊輕聲開口。「我問過爹了,在『事成』之後,向大人將迎娶程姑娘,我知道樂姑娘是向大人的義妹,我想他應該不會反對我們一起辦喜事,到時,『三喜臨門』豈不是一大樂事。」

    樂靈的大眼眨了眨,充滿疑惑。

    他也想太遠了吧?一跳就跳到他們「事成」之後的婚事了。

    不過,這也代表他真的把她當成「自己人」了,連「事成」這兩個字都敢說出口。

    「王公子……」樂靈所決定莫名其妙,當仍想趁機將事情問個清楚。「我們到外頭去談談吧。」

    「也好。」王承良喜不自勝,以為兩人有了獨處的機會。

    於是兩人就在向槐的注視下,並肩出了客棧門口。

    那把燒在向槐眸中的火,更旺了。

    那男人送她玉鐲,這代表什麼?定情物嗎?

    而樂靈沒有拒絕就算了,還帶著他不知要去哪?

    縱使她說過,她是去套話的,但是他的理智還是無法戰勝憤怒,一把火洶湧得幾乎要燒掉他的自制。

    曾經,他認為樂靈的醋意是莫須有的。

    但是此時的他卻深刻感覺到那種酸澀從心口湧出的情緒,上不來,下不去,想忽略卻又做不到。

    理智!理智!理智!

    他努力呼喚著他的理智回歸。

    回房!回房!回房!

    眼不見為淨,他夢周公去總行吧,他可以忘記這些,一切以公事為重,他一定可以做得到。

    於是,他的腳步動了--

    只是,理智首次戰敗於情感,他往門外縱身而去。

    花前,月下,湖邊柳樹輕搖,微風輕佛。

    王承良藉著月光看佳人,心想著即將登高位,坐擁江山跟美人,他的一顆心幾乎要飛上天。

    樂靈懂武,知道王承良是動不了她的,但是他的目光卻讓她感到害怕,只因為她不能反擊,在這情形下,她開始後悔做了與他獨處的決定。

    她一步一步後退,而王承良則一步一步逼近。

    「我聽義兄談到要起義的事,我很擔心。」樂靈主動提起謀反一事,希望能獲得一些有用的資訊。「我們人單力薄的,真能成功嗎?」

    「當然成,我們並不是人單力薄,已經都做好聯繫。到時我登高一呼,父親成了當朝皇上,我就是太子,而你就是……」王承良一把握住她的手,她忍住甩開的衝動,正打算要問出配合的人還有誰時,沒想到一個黑影閃來,好巧不巧的就撥開他的手--

    「這麼晚了,靈兒你怎麼還在外頭呢?」向槐不著痕跡的撥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黑眸先是瞪了樂靈一眼之後,才硬是扯出笑臉來。

    「原來是王公子,這麼晚來找舍妹,可是有什麼大事要商討?」喜歡冷嘲熱諷著,不帶酸字的開口。

    「原來是向大人。」王承良面露尷尬,因為知曉自己唐突了。「我只是……其實也沒什麼事……」

    「沒事就好,那我們回去吧。」向槐一把握住樂靈的手,使力就要帶走她。

    「我還沒打算回去。」樂靈趕忙推卻,他們才要談到重點而已,怎麼能這時候走。

    「還不走?」向槐的聲音揚高,銳利的黑眸一掃,嘴角的笑添了幾分陰冷。「是想跟王公子繼續花前月下?」然後讓他氣到眼冒火、頭冒煙嗎?

    「就算是,『義兄』也不需要這麼大反應,您不也是與滿兒姑娘甜甜蜜蜜,幸福得緊嗎?」樂靈索性學著他的語氣反諷起他來。

    難得她有幸能成件大事,他來攪什麼局?

    「樂靈!」向槐的聲音更沉了,語調帶著明顯的殺氣,連一旁的王承良都能察覺情況有異,心想這「義兄」也護妹護得太緊了。

    「是我唐突,我明日再來造訪,那樂姑娘……」王承良還想說什麼,卻在此時接到向槐射來危險的一瞥,一股冷意從骨子裡顫出來,趕忙把其他的話全吐了回去。「告辭了。」

    「啊,你別走、別走啊……」樂靈眼睜睜看著線索溜走,心裡好生懊惱。

    聽見她的急呼,再對照她臉上的神情,向槐繃緊下顎,眸中的怒氣迸射而出,下顎肌肉微微抽動,似是正努力控制情緒。

    樂靈雙眸直視著王承良飛奔而逃的背影,並沒有發現向槐臉上的表情,想到這樁好事就這麼被破壞了,心情實在好不起來。

    「你為什麼來搗亂呢?我們談得正愉快!」樂靈瞪他一眼,她好心的想要替國家盡點責任……好吧,她承認,她只是私心的想替他早早把這工作完成,畢竟跟這些豺狼虎豹相處太久,難保哪天會出事。

    可是他卻不識好人心,竟怒氣沖沖,活像是她會壞了他的事一般。

    「愉快?」向槐的聲音壓得更低,臉頰肌肉抽動。

    如果他沒看錯,王承良那雙手都已經握上了她的手的,她還說她愉快?

    「當然愉快!」消息不用花太多功夫就能套出來,怎能說不愉快。

    聞言,向槐眸中厲芒乍閃,青筋猛抽,真有了殺人的衝動--他要去殺了王承良,就當是為國除害好了!

    「他是叛國賊,你清醒一點。」向槐的臉色難看至極。

    「我當然知道。」樂靈瞪他一眼,像是他頭上突然長了角一般。「你不會以為我真喜歡他那猴急的樣子?」

    樂靈的話安撫了向槐的焦躁,卻還是沒能解開他的疑惑。

    「既然不喜歡他,你跟他到外頭來做什麼?」向槐濃眉皺起,想起王承良那好色的模樣,就一肚子火。

    「探消息啊。」樂靈想也不想的回答。

    向槐的眉挑高,緊蹙的濃眉終於鬆開,因為她的答案而感覺欣喜,只是,她接下來的那句話,又讓他燒起無名火。

    「橫豎我得等這件案子結了才能離開,那我還不如助你一臂之力,到時將功折罪,我就能愈早離開這裡,愈早離開你。」樂靈賭氣說道。

    向槐黑眸一瞇,猛的出手。

    「你到現在還沒打消要離開的念頭?」他幾近咬牙切齒的問出口。「你認為我會讓你走?」

    這話同樣讓樂靈咬起牙,胸口有著複雜的情緒。

    「你還是打算帶我回京處置嗎?」她胸口感到一陣疼痛。

    沒想到這無情的男人,在他們曾有那麼親暱的行為之後,連讓她全身而退的機會都不給他。

    「你當然非跟我回京。」向槐說得再肯定不過。

    不跟他回京,他怎麼稟明皇上?怎麼以他曾有的功勳向皇上請求放她一馬?他還要讓皇上知道,這輩子除了她之外,他不會再迎娶任何女人,包括皇上屬意真要許給他的公主。

    樂靈站在向槐身前,兩人有著各自的思緒,表情十分凝重。

    氣氛沉默,兩人冷眉僵持,冰冷得像是要窒息一般。

    「好,那我們就各憑本事,看是你的能力強,還是我的本領高。」樂靈喉嚨酸澀,聲音沙啞,心痛得快要碎掉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向槐一臉不解,他們兩人之間,為什麼要比能力強?比什麼本領高?

    他後知後覺的察覺有些不對勁,彷彿他們的話題有些無法連接,但他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而就在這一刻,樂靈積壓已久的怒氣,終於爆發。

    「你想定我的罪,不是嗎?」樂靈的眸裡燒著怒火。「你想讓皇上知道你的能耐,瞧瞧全天下捉不到的『詭影』就栽在你手上,你想要的,不就是面子嗎?」

    向槐全身像是被雷打到,久久、久久沒有辦法動彈。

    「你以為……」她是這樣看他的?「你以為,這是我留你下來的原因?」

    天啊……他們會不會真的太溝通不良了。

    「難道不是嗎?」樂靈回斥他。「你拿詭影的事壓我,拿耳墜的事壓我,拿玉璽的事壓我……這一切,不就是要我明白,你不會把詭影這件事丟在腦後嗎?」

    「我當然不會丟在腦後……」向槐回了她一句,在瞧見她那「我就知道」的受傷表情之後,他終於知道他們的問題出在哪裡了。

    「靈、兒。」向槐很慎重、很慎重、很慎重的握住她的肩膀喊她。「請你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樂靈瞪著他,傷心不已。

    「說啊!你就說完啊。」反正她的心已經夠痛了,沒有什麼能再傷她了。

    「好,那你聽清楚了。」向槐深吸一口氣,瞪著她正醞釀淚意的美麗水眸。

    「我就洗耳恭聽欽差大人的指教。」樂靈咬牙,不讓淚水流出眼眶。

    「我不會把詭影的事丟在腦後的原因,我得把你帶到皇上面前的原因,我得讓你交出玉璽飛原因,全是因為,唯有這樣,我才能保住你。」向槐徐緩的開口,低沉的嗓音在黑夜裡,一圈一圈的將他倆圈住,有著說不出的親暱。

    樂靈瞪著一雙大眼,有半晌無法動彈,直到察覺到胸口傳來的疼痛時,她才發現自己壓根兒忘了要呼吸。

    向槐看著她一點也不動,訝異自己是什麼時候學會了隔空點穴,竟讓她動也不動的像根木頭。

    「傻了嗎?我說的話,你聽進去了沒?」向槐不放心的追問。

    她根本想錯了他留她下來的原因,也莫怪乎這陣子老是給他臉色看,冷冷的、恨恨的,像是被他氣死了。

    樂靈不由自主的搖頭。

    沒。她一點兒都沒聽清楚。

    那些話、那些話怎麼會是真的?她一定是產生幻覺了,出現幻聽的毛病了。

    「那我就再說一遍。」他靠近她,抵住她的額,聲音嘶啞,把將要說出口的字字句句,當成誓言般宣誓著。

    「為了保住你,所以讓你留在我的身邊;為了保住你,我甘願拿一品官職跟皇上談條件;為了保住你,就算連命都不要了,我也不在乎。這一切,就是我留下你的原因,聽清楚了嗎?」

    樂靈臉上的表情沒變,還是瞪大一雙美麗大眼,彷彿仍沒聽懂他說了什麼。

    於是,向槐知道,他必須說得更明白一點。

    「皇上說,我得把詭影捉起來,不讓其胡作非為,這一點,我做得到,並沒有辜負皇上的交代。」向槐傾得更近,看著她迷濛愣怔的模樣,好無辜可愛。

    「所以,你要把我捉起來?」樂靈怔怔的回答。

    向槐翻了翻白眼,這小丫頭就是會把他說的話想歪,說了一堆沒聽進去,這一句話她倒聽得清清楚楚。

    「我會拿條繩子,把你綁在身邊,自然你也犯不了案了,不是嗎?」向槐大手捏住她的下顎,輕輕搖了搖。

    「噢。」樂靈的大眼還是充滿疑惑。「拿條繩子嗎……」可她沒瞧見他的手裡有繩子。

    「這繩子我還沒繫上,或許,得請月下老人幫個忙。」他的唇傾得更低,若有似無的拂過她的唇角,引發她一陣輕顫。

    「月、月下老人的繩……」那不就是姻緣線嗎?

    他是什麼意思?她怎麼愈聽愈不明白了。

    「是,就是月下老人的繩子。」向槐靠著她的唇,在說話的時候,每一字、每一句,都在輕吻著她。

    樂靈的頭開始有些昏了,屬於他的氣息一陣陣佛過來,將她滿腹的怒氣給吹光了,她不由自主的顫抖,氣息很急促。

    「我會向月下老人祈求,請求他給我一條情線,繫住這愛闖禍的姑娘,讓她留在我的身邊。那劫富濟貧的事,用不著她去擔心,交給我,我可以幫她做足一切她想做的事……你覺得,這是不是個好主意?」向槐不會說情話,只是將他能做得到的,說的明明白白。

    樂靈像是被催眠了般,怔傻的點頭。

    那個傻姑娘……不會是在說她吧?

    糟了,他靠的太近,讓她失去思考能力了。她心跳加速,頭重腳輕,只能將所有的注意力,停在那張不停廝磨她的薄唇上。

    「真的?」他反問她,薄唇邊帶著笑,輕輕的啄吻了她一口。

    天啊,這滋味真甜。

    打從上次抱過她之後,他們就產生誤會,先是分別了一陣子,她才又回到自己身邊。

    但,回來後她那冷漠的神色,讓他就算是想靠近,也打了退堂鼓,就怕之前的接近,只是為了知道他捉拿詭影的進度罷了。

    直到現在,他才真的確定,她對他有情。

    一如,他對她。

    「所以,你這態度,是代表你同意了?」答應讓他在她手上綁上姻緣線,留在他的身邊。

    「啊?」樂靈至今仍覺得自己摸不著頭緒,她像是懂了,又像是沒懂。

    早些前,她的心還痛著,以為他無論如何,就是要把自己交給皇上來邀功;不過才一會兒工夫,怎麼她耳裡聽到的都是他說的美好未來,那是她想都沒想過的畫面,更讓人無法相信的是,他竟像是老早就已經做了愛她的決定。

    「靈兒。」向槐輕喚著她的名。

    「啊?」她的詞彙頓時縮減到只剩一個字,向槐也察覺到這一點,於是--

    「說是。」向槐索性誘拐她點頭。

    「是。」樂靈乖乖地點頭。

    「我們成親吧?」向槐決定再下一城。

    「啊?」樂靈還是那個字,眼睛睜得更大了,呆若木雞。

    「說好。」向槐發現,她傻愣愣的時候,還挺可愛的。

    這一次,樂靈可沒那麼好騙了。

    「我們成親吧!」這一次,徵詢的語氣變成肯定句,低沉的嗓音將她圍在他的世界裡。

    「靈兒,讓我保護你。」這一句是承諾,是誓言,是他會用生命守護的一切。

    這次,樂靈真的聽懂了。

    她咬著下唇,心裡好感動、好感動。

    她繞了一大圈,才知道自己鑽進死胡同裡,差點兒沒讓自己栽了個大跟頭。

    「你真要娶我?」她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當然。」他點頭,眼神格外堅決。

    「就算我是詭影,你也要娶我?」樂靈忍不住再跟他確定一次。

    「娶。」向槐搭配著慎重的點頭,只怕她有誤會了什麼。「無論你是誰,我都娶,我都不讓你離開。靈兒我要娶你,這一輩子,只娶你。」

    樂靈撫著心口,不自覺地微微傻笑了起來,她整個人有些浮浮的,感覺很不實際,眼眶沒來由的再次湧起水霧,迷濛了她的雙眼。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她一會兒心痛得要哭出來,現下又感動得要流出淚來。

    他伸手捧住她淚汪汪的臉,薄唇輕輕貼上她的,覆上屬於他的承諾,吻去她的淚水。

    「那你現在……願意留下來了嗎?」向槐的鼻尖抵著她的,柔聲輕問。

    「嗯。」樂靈用力點頭。「現在,就算不用繩子,我也一定會留下來,我不走了,不走了。」

    她要跟著他去天涯海角,一直、一直跟著他……






第十章

    皇上捎來消息,將在十五月圓亥時,在江南七個地區同時反守為攻,一舉擒下所有的反叛分子,而向槐主要負責拖住知府王清與富商程貴。

    皇軍已派兵支援,由目前正追捕黑寨寨主、人同樣在江南地區的天下第一神捕丁馴統軍,準備隨時給予援助。

    向槐以做東為名,包下所住的客棧,遣散閒雜人等,辦上一大桌筵席,席邀秘密信件中所提到的重要人士,打算一網打盡,不漏掉任何一號人物。

    「來來,今晚大家盡興,不要客氣,不醉不歸。」向槐朝大家舉杯勸酒,善盡做東本色,且一邊向樂靈使眼色,要她注意著四周的情況。

    酒過三巡,賓主盡歡,突地門外一個隨從奔進,臉色有異,在知府王清耳邊低聲幾句,只見王清臉色一變,如臨大敵,斥退隨從之後,放下酒杯。

    「大事不好,收到探子來報,有幾位同僚失蹤了,且府內又有打鬥痕跡,我得回去看看。」王清面色凝重。

    若是一般人受到襲擊,他還能若無其事,只是失蹤的都是他已安排好要發起叛變的左右手,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

    「有事明早再商量對策,大家難得盡興。」向槐開口留客,臉色如常,只因時辰未到約好的亥時,恐怕是有人沉不住氣,先動了手。

    「是啊,靈兒再敬王大人一杯,以後要請王大人多多照顧。」樂靈也跟著敲邊鼓,還不時衝著王承良笑,要他留住他的父親。

    「爹,我們別急著走,多坐一會兒吧。」王承良收到佳人的眼色,笑得合不攏嘴,趕忙加入勸留的行列。

    但,王清畢竟是個想做大事的人,心下覺得不對,便坐立難安,半刻也留不住了,起身就要告辭。

    「那麼大家盡興,我得先行一步。」王清話畢就要轉身,才邁開一步,身後便傳來向槐低沉的聲音。

    「只怕……由不得王大人了。」向槐朝著木桌一拍,木桌應聲碎裂,好酒好菜落了一地,眾人不解的彼此一望,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時,卻訝見向槐手中一把亮晃晃的長劍。

    「向大人您這是……」程貴不解的才要開口,客棧大廳的木窗突地被人破窗而入,連大門都魚貫走入不少擒刀帶劍的侍衛。

    只見為首的男人一身黑,手握長刀,低沉徐緩的開口。

    「在下丁馴,奉皇命在此捉拿叛亂反賊,束手就擒可免去一番死戰,否則,殺無赦。」丁馴黑眸炯炯有神,在宣告之時不忘與向槐的目光短暫接觸,頷首示意。

    「這是……」王清一愣,怎麼也沒想到情況突變,他們竟被重重大兵包圍,帶頭的還是人稱天下第一神捕的丁馴。

    「投降吧。」向槐出聲,喚回王清的注意力。「我已經向皇上呈報你們的陰謀,有何冤情,可到皇上面前說個清楚。」

    王清與眾人面面相覷,原以為向槐是個助力,沒想到這叛國大計全毀在他的手裡。

    「你這叛徒!」王清怒斥向槐,眸中迸射殺氣。

    「叛徒這個詞,該用在你的身上。」向槐臉色如常,但殺氣卻隱隱在劍上顫動。「只怪你太心急,隨隨便便就信了我。你以為全天下的人,只要有錢有權,就不懂道德正義了嗎?」

    「少說廢話,我不會束手就擒的,來人啊……」王清對著門外大喊,要讓外頭的官兵進來援救。

    「你以為……我們是怎麼進來的?外頭那些人早被擺平了。」丁馴冷笑道,眸中精光四射,讓人不敢逼視。

    「你們、你們……」幾句話 讓王清臉上的猙獰轉為恐懼,身後冷汗直流,知道自己已經踩進一場設好的局裡,再無翻身的餘地。

    丁馴見狀,決定不讓王清有任何苟延殘喘的機會。一個手勢,所有官兵一擁而上!

    這時,不管是王清、程貴,亦或是一干以為自己即將榮華富貴一生的人,全都被擒個正著,臉色驚慌懊惱不已。

    「放開我、放開我,我是皇上、我是皇上啊!」王清是一介文官,三兩下就被擒住,但卻還想著他的春秋大夢。

    「這些話,到牢裡慢慢說吧。」丁馴輕哼一句。

    他指揮著士兵,將一干人往客棧外帶去,由於指揮配合得宜,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些人全逮了,免去一場殺戮。

    「我先回去交差,剩下的就讓你收拾了。」丁馴看著曾在武場上一同較量的向槐,微微緩了神色。

    兩人說是好友,卻因職務不同而少了聯絡,但彼此的默契還在,惺惺相惜。

    「找個時間,再來較量較量。」向槐丟出挑戰書。

    「沒問題。」丁馴攤攤手,一副隨時候教的模樣,帶著一對人馬出了客棧。

    只是,說時遲那時快,始終安靜被擒在一旁的王承良,突地趁身後士兵鬆懈防備之時,掙開掌握,抽起士兵腰間大刀,直直往向槐刺去。

    「納命來!」王承良知道叛亂乃必死之罪,只想拖個替死鬼,他豁出去了,想要了結向槐這一條命。

    向槐此時正背對著王承良,察覺身後有殺氣,猛地轉身,正要出手接下這襲擊時,他的身前突地竄出一個纖細的身影。

    「靈兒?」向槐又驚又懼,怎麼也沒想到,樂靈竟撲到他身前,他身手欲將她拉開,卻已是來不及。

    王承良那勢奪他一命的長劍,已直直刺進樂靈的心口,瞬間血花染紅她身上的衣裳,她悶哼一聲。

    「樂姑娘!」王承良同樣驚詫,想要收勢卻已經來不及。

    向槐縱身向前,抱住臉色轉白的樂靈,朝王承良打去一掌,他整個人被打得往後退了幾步,連帶拔開那把劍。血花在空中敞開,樂靈往後倒去,軟倒在向槐的懷裡。

    「靈兒!」向槐衝著她大吼一聲,聲音裡有著明顯的痛楚與絕望,臉上的痛苦讓人不忍卒睹。

    「靈兒!」向槐壓住她冒血的傷口,臉色跟著她迅速轉白,不敢相信他們兩個才正要開始,為什麼老天爺要跟他開這麼大一個玩笑?

    「請大夫,馬上請大夫!」向槐伸手點住她身上幾個大穴,試圖止住她的血。

    剛走出門的丁馴聽到他的吼聲,隨即往最近的醫館奔去。

    見到有人去請大夫,向槐將視線定在懷裡的樂靈身上,胸口又是一緊。

    「向槐、向槐……我好痛……」樂靈從緊咬的牙根裡冒出痛苦的呻吟,衣服沾滿血跡。

    「你真傻瓜!你沒有腦袋嗎?誰要你跳出來的?你不要命了嗎?你不知道我能自救嗎?你怎麼不想清楚,量力而為呢?」向槐驚慌的伸出手,拭去她嘔出的血,發現自己的身軀劇烈顫抖著。

    樂靈只是搖著頭,無法替自己的行為辯解。

    「我來不及想清楚……」她在他的胸口直喘。「我只想著不能讓你死,我不能讓你死在我的面前。」

    「那你也不該衝出來替我擋這一劍。」向槐緊抱著她,全身的肌肉緊繃著,與她一同感受著極大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樂靈咬唇,用最後一絲力氣認真的看著他,像是想將他牢牢的記在心裡,一輩子不忘記。「那一剎那,我只知道,我不要失去你。」

    向槐感動不已,卻又氣她的莽撞。

    他徹底明白她對自己的心意,甘願用生命去換也無怨,但是他不要啊!他同樣不想失去她,不想讓兩人美好的未來就此畫下終點。

    「我不准你死!不准!」向槐生平第一次感到無助,因為她迅速流失的血液,讓她的小臉越來越慘白,他心痛到無以復加。

    縱使知道,她在自己的心裡已佔有一席之地,也打算在未來的日子裡與她攜手走過。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在生死交關的此刻,他才知道他完全無法承受失去她的痛楚,光是看著她皺眉的樣子,他就心疼得喘不過氣。

    「你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向槐對著她保證,想給她一些信心,只是那一劍直直刺向她的胸口,他好怕……他真的好怕!

    第一次,熱淚湧上他的眼眶,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向槐……我、我撐不住、撐不住了……」突地,樂靈緊掐住他衣領的手,再也沒有一絲力氣,頹然的往下一落,連帶將向槐的心王地獄裡一扯。

    「不!」向槐猛地大吼,理智完全喪失。「樂靈,醒過來!醒過來!」

    他伸手握住她纖細的肩,用盡力氣、失去理智的搖晃著她,他不能讓她的生命就這樣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的心傳來無可言喻的痛楚,像是被誰給扯碎,他幾乎就要崩潰了。

    「我不准你死!活過來、活過來!」向槐從來不曾這麼失控過,但是他已經完全無法自已,一行人在一旁,看得都要心碎了。

    就在這時候,有個細微的聲音緩緩從遠處傳來--

    「啊……小、小心、小心點……輕點,別掉了!」門外傳來老者驚慌的叫聲,那聲音來自於半空中。

    「大夫到了!」火速奔到醫館找大夫的丁馴,用上等的輕功將大夫「請」回,將不諳輕功的大夫嚇得臉色青白,雙腿發軟的跌坐在地上。

    「把樂姑娘交給我。」丁馴見好友因為在乎而失去心神,往前一步,想要從向槐手中將樂靈抱起。

    「不要動她!她是我的!」向槐反手就是一掌,還好丁馴反應快,躲過他的攻擊,制住了他。

    「大夫到了,你冷靜一點。」丁馴的黑眸直直望進向槐眼裡,要他沉住氣。

    迎著丁馴鎮定的眼,向槐終於緩慢收拾心智,卻怎麼也不肯將樂靈交給他,只是鬆開手臂,讓大夫能仔細診療。

    被嚇壞的大夫一邊檢視著她的傷口,一邊拿出止血藥,開始替她療傷。

    「你得把她救回來!」向槐握住大夫的肩膀,沉痛的說出口。

    大夫震驚的點頭,驚詫於眼前這男人說話的語氣,像是要是不救回這個姑娘,他就要到地獄去奪人一樣。

    「她會沒事的。」丁馴輕拍著向槐的肩,但向槐只是專注的盯著樂靈。

    她是他的一切。

    他不能讓她出事,他不會讓她出事。

    他們屬於彼此,這一輩子都是,而他們的一輩子才正要開始……

    「樂靈,不要走,留下來陪我,不要走……」他閉上眼,喚著她的名字,低喃著對她的摯愛懇求。

    夜色更深,今晚的星子失去光芒,向槐將她抱得更緊更緊,一直到大夫離開之後,他的動作始終沒變過……

    天色初明,霧色濃重,屋外冷凝,但屋裡的人兒小臉微紅,暖烘烘的像是睡得正香甜。

    木門被推開,沉穩的腳步邁入,直直走到床邊,伸手探到床上人兒的體溫正常之後,偉岸卻緊繃的肩膀有了明顯的放鬆。

    向槐在床邊坐了下來,看著樂靈熟睡的臉龐,深黝的黑眸有著疲憊,卻也有著堅持,注視她傷口的眸光裡,透露著一絲不捨。

    輕緩拉開棉被,向槐在她的身邊和衣躺下,伸手替她挪了姿勢,讓她安穩的枕著他的手臂,輕暖的呼吸拂在他的頸際,讓他明顯感覺到她還存在的證據。

    一條暖被,覆蓋兩顆溫暖的心,向槐的手臂收得更緊,薄唇印上她的額,拂開她的發,跟著靠上他的臉,與她緊緊相貼。

    累積的疲憊在放鬆之後,很快的佔領他的思緒,向槐的眼緩慢閉上,須臾之後卻又急忙睜開,仔細端詳著眼前的她,像是不捨得閉上雙眼。

    屬於她的呼吸與氣息,逐漸包圍著他,充盈著他的感官,淡化不久前的那場危險,加上身心太過疲憊,懷裡的人兒讓他完全的鬆懈,終於,他不敵睡意,沉沉睡去。

    天色漸白,曙光從窗欞照入,寧靜的氣氛搭配著平緩的氣息,向槐睡得很沉,絲毫沒發覺一旁的動靜。

    樂靈睜眼,就看到向槐擁著她,睡得舒舒服服的模樣,她的雙眼頓時瞪得圓圓的。

    「向槐?」樂靈輕聲開口,語聲充滿疑惑。

    話聲才出,向槐隨即睜開雙眼,迎向她清亮的眼,他的黑眸瞬地一瞠,揉入一絲驚喜。

    「醒了?」樂靈挑起眉頭,好奇的看著躺在她身畔的男人。

    奇怪,這男人瘦了?而且,還瘦了不少。

    更奇怪的是,愛乾淨的他向來儀容整齊,她還不曾見過他像現在這樣滿臉的鬍渣,像是有幾天都沒修整過外表了。

    「醒了。」向槐語帶笑意,微微點頭,臉上沒有一絲愧疚。

    樂靈瞧著他從容的淡笑,不明白他為何可以在她身邊睡得如此安穩,但還來不及說什麼,木門就被推開,一個丫鬟模樣的人端著藥湯走了進來。

    「我是皇上指派過來照顧樂姑娘的小紅,該起來吃藥了。」小紅識大體的對於眼前「有傷大雅」的狀況視若無睹,像是完全不以為意。

    「皇上指派?」這句話讓樂靈稍微恢復神智,想起她昏迷前發生的一切。

    「我記得我受了傷?」她捂著胸口,發現她的傷口雖然還帶著疼痛,卻沒想像中的嚴重。

    她的眉蹙得更緊,眸中的疑惑更深,滿是不解。

    她還記得那把劍直刺進她的胸口,她認為自己死定了,為什麼現在……

    「你沒事了。」向槐看出她眼中的疑惑,替她解答。

    「可是那把劍……」樂靈不僅,那樣疼痛她還記憶深刻,怎麼會輕易就讓她逃過了死關?

    「你已經沒事了。」向槐以指輕壓著她的唇,不讓她繼續開口。

    樂靈看他一眼,先是將眸瞇起,而後決定暫時不追究這件事,她比較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是因為我的傷勢太輕,所以你在我身邊睡得理所當然嗎?」樂靈伸出食指輕戳著他的肩,語氣很不滿。「好歹我替你擋了一劍,你少說也該守我個幾夜,盡一點……呃,你知道,對救命恩人的感謝才是。」

    向槐只是笑,並沒有對自己的行為做任何解釋,只不過一旁的小紅倒是看不下去了。

    「向大人這些天可不輕鬆喔。」小紅把藥湯放下,看向樂靈,準備仔細將這幾天的事交代清楚。「你昏迷的九天九夜裡……」

    「我昏迷了九天九夜?」樂靈水晶似的眸子差點掉出來,訝異地說不出話。

    「是啊。」小紅接著開口。「向大人守了你一整天,從大夫的口中知道你的情況並不好,於是連夜兼程奔往皇宮,向皇上討來了『續命丹』,終於在昨夜趕回此地,這藥果然有神效,不過才餵你吃下『續命丹』,你的狀況就完全緩和下來了,而向大人這麼多天沒合眼,虧他還能撐得住呢。」

    樂靈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怔怔的看著向槐,視線無法從他的臉上移開。

    這個男人,為她做了這麼多,卻打算一句話都不說,要不是小紅替他把事情說白,她還真要誤會他沒把自己放在心裡。

    想到這裡,她的心口一陣泛疼,他為她做足一切,卻打算什麼都不告訴她。

    「比起你所做的,這不算什麼。」向槐輕聲說道,輕輕吻著她的耳,縱使他的身體很累,他的心理卻很滿足。

    「幸好,我把你救回來了。」向槐輕聲說道,眸裡卻隱約出現淚光。

    他強自壓抑的表情,讓樂靈的喉頭一哽,鼻子一陣酸。

    這男人是真心的珍惜她,是用盡全力的想要救回她。

    九天九夜沒睡?這要多大的毅力與堅持,才沒讓他放棄她。

    「傻瓜,你打算什麼都不說嗎?」她的語氣滿是哽咽。

    「很多事情不用說出口。」向槐輕點她的鼻尖。

    有很多事,他不擅說出口,但是,他會做,他會用行動來讓她知道很多他說不出口的事。他會守著她、護著她,讓她在他的心裡佔有一席之地,甚至是更多、更多。

    「我不知道你會為了救我這樣做。」樂靈縱使感動,仍覺不敢置信。

    這句話讓向槐濃眉聚起。

    「你是我什麼人,能不救嗎?」他捏住她瘦得有些過火的下顎輕搖了搖。

    這話,可有得商議,連樂靈都想知道答案。

    「我是你什麼人?」樂靈環起手,迎向他倦極的眸。「我可從不知道,我是你什麼人?」

    「你還能是什麼人?我不說了要去提親?」向槐皺起眉頭,不明白是不是那一劍讓她變傻了。「你當然是我的娘子,我都向皇上請命了,這輩子唯你不娶,除非你想讓我當一輩子光棍,要不,你就非得嫁給我不可。」

    聽到他說的話,樂靈訝異的將眸瞠得更大。

    「你向皇上請命?」樂靈支吾了一下。「那你有讓皇上知道……呃,我的身份嗎?」向槐微微點頭。

    「起初,皇上龍顏大怒,非得要砍你一刀,我直接讓他明白,那一刀你已經替我受了,而且還性命垂危,他知道事情始末之後,終於改變決定。」他只想讓皇上知道,詭影做了壞事,但她不是個壞人。她的立意良好,雖然方法不對,但罪不至死。

    「所以,他原諒我了?」樂靈疑惑的看著他眼中的篤定,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不算是。」向槐微微扯開笑容。「他還是對你做了懲戒。」

    「喔?」樂靈倒是很想知道,她會得到什麼樣的懲戒。「那是?」

    「嫁給我。」向槐單刀直入的說。「而且是在你傷癒之後,我們就起程前往京城,到時由皇上主婚,你這『詭影』就得一輩子綁在我的身邊了。」

    樂靈眨了眨眼睛,有些無法接受事情的轉變,心裡甜甜的暖流,幾乎就要滿溢出來,幸福得不可思議。

    「你真打算娶我?」樂靈語調中飽含欣喜。

    「當然,要不,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向槐不以為然的看著她。「大家都認真看待我的話,只有你,始終不當一回事。」

    樂靈咬唇輕笑,看著他伸出雙手,捧住她的小臉。

    只不過,他想娶她是為了什麼?

    「你娶我,不會是為了『為國除害』吧?」樂靈微微一愣。

    向槐僵了僵,笑了出來。

    「你不但很會偷,還很會逗人笑。」連這種問題都想得出來。

    「要不然呢?」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優點是值得他非她不娶的。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

    「我愛你。」

    「你……你什麼?」樂靈怔住。

    曾經,她夢想從他的口中聽到這句話,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於是,她告訴自己,無論他愛不愛自己,都不會影響她對他的愛與在乎。

    如今,她才知道,她始終渴望從他的口中聽到這句話,而且真心感動著。她的眼眶紅了,心酸了,卻也暖了。

    向槐的長指拭去她落下的淚,俊臉上有著寵溺的笑。

    「起來把藥喝了,喝完藥,陪我再睡一會兒吧!」向槐軟聲開口,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樣子,好不習慣,也好心疼。

    樂靈傻傻的點頭,緊咬著唇,不停不停的點頭。

    小紅端來藥湯,樂靈忍著苦,咕嚕咕嚕的喝下,想著他為了自己九天九夜沒睡了,是該陪著他多睡一會兒才是。

    向槐對著她伸開雙臂,樂靈窩進他的懷裡,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這一天,是個溫暖的好眠。

    天白了,而他們的愛情正暖暖的燒著。

    繁華京城,富甲天下,國泰民安,人民富足。

    傳說中,皇上身邊有兩個助手,時常代君微服出巡,替皇上遞視人間疾苦,知民苦、苦民苦、救民苦,於是遍得人心。

    這個人叫向槐,是個欽差,他不再總是待在皇上身邊,他有著更重要的任務。以往,他都是單槍匹馬,而現在,他的身邊有佳人陪伴,那是他的結髮妻--

    樂靈,兩人夫唱婦隨,搭配得天衣無縫。一個懂武,一個懂盜……呃,不是,該說是,懂得如何用最簡單的方法,搜得最有力的「證據」。這方式可不是人人都會,偏偏她就是在行,當然,這些事只有向槐自己知道。

    至於,那讓富人聞之色變的詭影,雖然並沒有被「欽差大人」所擒,卻也不再出現在江湖中,他也不算是愧對皇上的使命。

    人人都說,以往欽差大人的名聲太響亮,讓詭影不敢再出來生事,富人雖然心安了些,但有個欽差大人時常出門巡視,明查暗訪,大家也不敢再繼續作威作福、為富不仁,是個雙贏的局面。

    夕陽西下,黃昏的余暈將馬背上的兩人身影映得極長。

    「得不得意?」樂靈將小腦袋往後靠,就倚在他的肩膀前。

    「有什麼好得意的?」向槐側臉看著她瞇上眼的微笑,心裡很滿足。

    「大家都說詭影懼於欽差大人的神威,都不敢出現了,這樣你還不得意?」樂靈斜覷他一眼,嘴角微揚。

    「那只是『傳說』,但實際上,是我這個欽差大人,被你這個詭影控制得死死的,又有什麼好得意的呢。」向槐雖然嘴裡這麼說,但絲毫不以為杵。

    樂靈輕輕一笑,對於他的答案相當滿意,小手伸進他的大掌裡,與他的手指緊握,此時無聲勝有聲,他們緊靠的身軀代表著心靈的契合,才不管別人怎麼說呢。

    「我要一輩子跟著你。」樂靈回過眸,對著他一笑,肯定的點點頭。

    「我就讓你跟上一輩子。」向槐大方的允諾,看著她的笑容,忍不住傾身覆上她的唇。

    他們會彼此珍惜,傾其所有的付出真摯的愛,幸福一輩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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