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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谷彥]枕邊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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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10-22 03:14:01 |倒序瀏覽

枕邊人 作者:青谷彥[香港]



  簡介

  年輕貌美、擁有龐大財產的妻子突然患上屢醫無效的惡疾,終於與世長辭!身為丈夫的他,一夜間繼承了妻子的遺產,奇怪的事卻接二連三地發生……  

01、妻子辭世      02、被人跟蹤      03、纏綿病榻
04、不速之客      05、爾虞我詐      06、險遭伏擊
07、神秘女子      08、尾隨的人      09、暗查真相
10、情人倒戈      11、來者何人      12、郎心如鐵
13、百密一疏      14、別墅秘道      15、是敵是友
16、屍體失蹤      17、醫失證詞      18、殺人滅口
19、天網恢恢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10-22 03:2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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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10-22 03:14:20
一、妻子辭世

  深夜,一間坐落在幽靜海邊的別墅突然燈光通亮,別墅台階上出現紛亂的人影。
  「救傷車來了嗎?」
  「沒見到,連車影兒也見不到。」
  「快去催呀,去打電話!」
  「已經催過幾次了!」
  擾攘的人聲,衝破了黑暗的寂靜。
  這種不尋常的擾動,是這座寧靜的別墅從未有過的,顯示今晚有特別的事發生 了。
  別墅門前有一條小路,小路黝黑,別墅的燈光照亮路邊樹木,燈光照不到的路 的盡頭被黑暗包圍,沒有人,也沒有汽車經過。
  周圍是一片黑漆的寂靜,只有別墅門面鬧嚷的人聲。
  「嗨,別吵,馬先生來了。」
  嚷鬧的人聲靜了下來。
  一個男人的身影出現在別墅台階上,神情焦急地問:「救傷車來了沒有?」
  在別墅前翹首張望的僕人恭敬地說:「救傷車還沒到,馬先生。」
  「這麼久了,救傷車還沒來,你們做事太慢了!不是一早就叫打電話召救傷車 的嗎?」被別墅僕人稱為馬先生的馬漢明焦躁地說,語氣流露出不滿。
  沒有人敢開口。
  「馬太太剛昏厥時,我們就立即致電醫院了。」老僕人瑞叔低著頭小心翼翼地 回答。
  馬漢明似乎也知道剛才自己語氣太重,他望著別墅前的小路,再說話時已恢復 了平靜。
  他吩咐瑞叔說:「你在這裡看著,救傷車一到,立即帶救護員上來。」
  沒等瑞叔回答,他已轉身回到屋內。
  寬敞豪華的睡房中鋪著厚地毯,他的妻子郭穎怡在昏迷中,還沒有醒來。
  穎怡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在輕軟闊大的粉紅色睡床中,尖削的臉顯得特別瘦 小。
  她雙目緊閉,失去知覺。
  看護和女僕圍在床前看著她。
  這是他們渡過新婚初夜的睡床。
  睡房裡的一切都保持原狀,都是穎怡的喜好。
  穎怡喜歡粉紅色,艷麗柔美的粉紅。
  這種只屬於健康活力的顏色。
  現在她在明麗的粉紅中只顯得頹萎,形銷骨立,像一具沒有生命的軀體。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
  馬漢明走到床前,她仍然昏睡如故。
  馬漢明半跪在床前,拉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呼喚道:「穎怡,你要堅持下 去,醫生就快到了,沒有事的,你會很快沒事的。」
  穎怡沒有反應。
  柔和的燈光下,穎怡雙目緊閉,半彎的眼睛被長睫毛覆蓋,蒼白的臉上逐漸浮 現死灰色。
  她陷於昏迷,丈夫的話像隔著一重厚實的牆幕,無法進入她心間。
  時間在等待中過去,好漫長,漫長得像凍結了的時間。
  馬漢明甚至懷疑,救傷車永遠不會來了。
  馬漢明呆坐床前,這時候除了陪伴妻子外,他還能做什麼?
  外面終於有了響聲,瑞叔進來通報,救傷車來了。
  他跳起,快步走到門前。
  救護員進來,一看就知道情況嚴重。
  「病人要立即送醫院急救,誰是她的直屬家人,請一起上車。」
  簡短的吩咐後,他們迅速把病人抬起。
  「病人是我的妻子,她沒有危險吧?」馬漢明聽出自己的聲音中的緊張焦慮。
  是的,緊張焦慮。這個時候,做丈夫的那能不緊張如斯?
  被他拉住的救護員年紀較大,這樣的場合見得不少,他用理解的目光看看這個 年輕高大的男人,語帶安慰地說:「我們已通知醫院做搶救準備。放心,醫院人員 會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盡人事搶救」,這話的反義往往暗示危險緊急——
  穎怡,他的妻子,只能盡人事搶救了,穎怡!
  穎怡已被抬出門,原本就清瘦苗條的她,現更似沒有重量,輕俏俏地不著痕跡 地被抬走。
  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後關上。
  來不及多想,他舉腳快步地跟上……
  同一時間,另一棟華廈也從沉睡中醒來。這座半山區的巨宅,無論任何時候都 保持從容不迫的風範,現在竟也被一個深夜打來的電話弄至人人不安。
  一個雙鬢花白的矮小老人,在僕人侍奉下整裝穿衣。
  「快點,不要弄這個了。」暴躁的聲音,顯出老人一反常態的慌亂無主。
  被斥責的僕人,正整弄那漿熨得筆直的白衣領下的襟花,被老人這麼一罵,更 顯得手忙腳亂。
  沒有人見過這個矮小的老人這樣發脾氣,他的雙手是顫抖的,鬍子隨著呼吸而 抖動……
  是那打來的電話使他變成這樣,年老的人,這時候聽到這樣的消息,一件他最 不想見到的事情發生了。
  他顯得六神無主,在僕人的攙扶下才坐上汽車。
  海邊別墅的門前,救護員靜默地迅速把穎怡抬上救傷車,救傷車沿著漆黑的沿 海公路向醫院方向駛去。
  馬漢明坐在擔架床邊,一直握著愛妻的手。車廂外疾馳而過的樹影和偶然闖進 來的燈光,在馬漢明沒有表情的臉上掠過,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昏迷不醒的妻子身 上。
  急馳的救傷車駛過前面峻峭的懸崖邊,急劇的轉彎中車身往上一拋,馬漢明感 覺有些異樣。
  擔架床上的穎怡睜大了眼睛。
  他俯身向前,穎怡睜圓的眼睛內有種令人心驚的冷漠。
  穎怡的手自他掌心甩開,從擔架床上滑落,僵硬不動了。
  「穎怡,穎怡!」馬漢明試探地叫,伸手去搖動她。
  她的身體毫無反應。
  他臉上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大聲叫嚷:「穎怡,你不要放棄,你要堅持,醫 院就快到了,你一定要堅持——」
  穎怡的臉上是詭異的死灰。
  他激烈地敲打著車窗:「司機,快,開快些,我的妻子不行了!」
  司機加快車速。車廂裡,馬漢明轉向隨車的救護人員叫道:「醫生,病人不好 了!叫司機開快些。」
  他太激動了,車上的人不得不制止他。
  救護人員以更快的速度駛向醫院。
  港島的另一邊。
  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房車以超常的速度在海旁公路疾駛。
  車速逐漸減慢。
  「為什麼減速?」剛才那個老人一一何威廉,瞪圓了眼睛嚴厲地問道。
  「前面有警察截停車輛,走不過去。」司機恭敬地回答。
  前面有攔截汽車的圓筒形障礙物橫亙路中,障礙物前面站著數個警察。
  強烈的電筒光射了過來。
  「前面有搜捕行動,汽車暫時不得通過,阻礙了各位,請原諒。」兩個年輕的 警員俯身向著司機,禮貌地說。
  「告訴他,我們有要事,需要立即通過。」何威廉吩咐司機。
  對於司機提出的要求,警方表示無法給予通融。
  「我們就在前面不遠處行動,為了確保進行順利,必須封鎖現場。」年輕的警 員耐心地解釋。
  看來,要求通過是沒有可能的了。
  後面車子陸續駛上前,現在是既不可前行,連後退也不可能了。
  「前面有沒有地方可以兜路的?」何威廉問司機。
  「過了這幾個舖位不遠處有個街口,可以把車子轉進去,從另一個出口轉向大 路。」司機說。
  「就從那個街口轉過去。」何威廉說著。
  「前面有警察擋路呀!」司機感到為難。
  「衝過去。」何威廉說著,閉上了眼睛。
  「衝過去?啊,是是。」司機看著倒後鏡上何威廉閉目而坐的神態,不敢多說, 一咬牙猛踏油門。
  汽車一衝而上。前面的警察不虞有此一著,忙飛身閃開。
  圓形座筒被彈開,隨著硬闖過去的車子跌落地上。
  「媽的,有錢佬大曬?」兩個警員不服氣:「看你走得多遠,追!」
  警員跳上停在路邊的機動巡邏車,向著消失在轉角路口的車子追去。
  嗚嗚的警號聲,隨著何威廉的汽車窮追不捨……
  載著穎怡和馬漢明的救傷車終於停在醫院門前。
  早已有幾個救護員在醫院門口等候。救傷車一到,救護員立即跑上來把穎怡送 上推床,然後奔跑著往急救室去。
  馬漢明在急救室外等候。一夜沒睡,他顯得特別憔悴。
  急救室門上的燈熄滅了,馬漢明站起來,緊張地望著門口,護士把手推床推了 出來,穎怡的身體被白布覆蓋,她死了,真的死了!
  馬漢明衝上去,緊抱著妻子尚未完全僵冷的身體,不讓工作人員把她推走。
  駐院醫生是個年輕人,他同情地看著這個喪失了妻子的傷心丈夫,勸慰他說: 「病人到醫院前已經死亡。抱歉,我們無能為力,請你節哀順變。」
  馬漢明完全聽不入耳,他悲慟地抱著妻子傷心地叫喚:「穎怡,別離開我!我 們說好了今年夏天去加勒比海享受陽光,你怎麼忽然就離開我!」
  他悲傷地擁著妻子的身體,幾個人用力才能把他與愛妻分開。
  「有什麼人陪著他一起來?」駐院醫生不放心他自己回去,問跟車的救護員。
  「當時很匆忙,就他一個人跟車。」救護員說。
  「妻子那麼年輕便死,也實在叫人難過。」
  眾人議論紛紛,都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我現在剛好下班,不介意坐我車子的話,我送你回去?」醫生還是不放心。
  但這時候他只需要一個人獨處,靜靜地自己一個人,不要外界的同情和關懷, 也不要外界的滋擾。
  只要自己一個人……
  婉拒了駐院醫生的好意,他一個人回家,把自己關在書房。
  偌大的書房只有他一個人。佔滿整垛幅牆的巨大書櫃內擺放著泛黃的畫冊,燈 光從他身側的沙發旁照上來,把他的身影放大,像巨獸般攀附在牆上。
  穎怡死了,世上從此沒有郭穎怡。
  穎怡消失了,這個家就剩下他一個人。
  他是她的丈夫。穎怡的父母早已死了,這幢別墅和一筆可觀的財產,都只剩下 給他一個人。
  世事就那麼奇妙,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就這樣在世上消失了,她遺留下來的東 西仍在,除了她自己。
  沒人能接受這個事實,馬漢明如是。
  想不到她的影響力這麼大。
  他忘不了穎怡,忘不了她死前的眼光。
  穎怡的遺體以天主教儀式安葬,參加葬禮的人一年前也參加過她的婚禮。
  穎怡長得俏麗可人,認識她的人無不痛惜她的早逝。痛失愛侶,正是馬漢明現 在的處境。
  他站在愛妻的靈櫃前,一身哀悼的黑色,神情悲慼,眼中含淚。
  「人生無常,她還那麼年輕!」一個穎怡中學時期的女友抹著眼淚說,「我們 讀書時非常要好。去年她度蜜月回來,還打電話給我,約我看她的新婚照片,才多 久前的事!我簡直不相信這是事實!」
  「穎怡長得這麼漂亮,想不到天妒紅顏,偏偏這麼早死……」
  「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悲傷過度累垮了,穎怡也會不高興。」
  慰問他的人絡繹不斷,都是她過去的好友。
  靈樞前擺放了穎怡的照片,相中人盈盈地笑,秀麗中帶著幾分俏皮。
  彷彿這個葬禮是她開的一個玩笑。
  哀慟的葬禮,肅穆的場合,都不適合她。
  在愛與呵護的環境長大,她的青春夢幻尚未完,何曾料到人生旅途如此短暫, 短暫得來不及準備就這樣猝然別去!
  公司董事局的何威廉是穎怡父親的好朋友,他看著穎怡從小女孩長成漂亮少女, 也是最疼愛她的人。
  馬漢明知道穎怡去世那晚,何威廉因擅闖警方設置的路障而被扣留,所以沒在 醫院出現。
  此刻何威廉站在馬漢明身邊,兩人默默無言。
  告別遺體的儀式結束,最後時刻來臨。
  穎怡的棺木被抬起,徐徐降到坑底。
  艷麗的玫瑰花從送殯人手上扔到黑色的棺木上,黃褐色的泥土傾瀉在玫瑰花上, 玫瑰花不見了,黑色的棺木也不見了,只見一堆新翻的泥土。
  穎怡長埋地下,送殯的人開始離去。
  何威廉也走了。由始至終他沒有跟馬漢明說過一句話。
  馬漢明正準備離開,後面有把聲音叫住了他。
  那把聲音是這樣熟悉,他停住腳步。來人是誰,他心裡有數。
  叫住他的果然是醫治穎怡的丁正浩醫生。
  丁正浩似乎有話要說。
  馬漢明站在一旁讓參加葬禮的人先走,等待著丁正浩走上來。
  這時天色已開始暗下來,穎怡新墳上的石碑在朦朧的暮色中泛著白光,空氣中 瀰漫著淒迷詭異的氣氛,令馬漢明想起穎怡臨終時的眼光。
  「你好像有點緊張,是嗎?」丁正浩彷彿看穿了他的心。
  「我為什麼要緊張?天黑了,留在這地方總是不太好。」他手插褲袋,把話題 拉開,
  丁正浩沉默地不置可否。
  天更黑了,墳場裡沒有別的人。
  馬漢明急欲離開。
  丁正浩叫住了他,二人一起下山,一路上卻沒有說話。一直到了停車場,丁正 浩反覆考慮,才停住腳步,猝然地說:「警方找過我,問起尊夫人的病。」
  「你怎麼說!」馬漢明也停下腳步,停車場的燈光照著他的側臉,令人看不清 他臉上的表情。
  「照我所知的說。」丁正浩答,目光透過鏡片,專注地望著馬漢明。
  丁正浩的話令馬漢明神色一凜。
  「你所知的?你到底怎麼說?」馬漢明按捺不住地追問。
  丁正浩望著馬漢明,玻璃鏡片下的眼光有點奇特,他說:「尊夫人是心臟衰竭 引致死亡呵,難道不是嗎?」
  「心臟衰竭引致死亡」,正是穎怡死亡證上的字句。
  警方為何要找丁正浩?
  丁正浩像是看透了馬漢明心裡的話,他說:「警方對尊夫人的死因有懷疑。」
  丁正浩說這話時,沒有望他,只望著停車場的人口,剛好有一輛車緩緩駛人, 車頭雪亮的燈光射過他們這邊,照得馬漢明一身黑色更明顯。
  馬漢明擋著射過來的耀眼的白光,提高聲音:「警方到底懷疑什麼?」
  「謀殺。」丁正浩聲音冰冷。「謀殺」這兩個字像一柄利劍,劈開沉寂的空氣, 氣氛有點緊張了。
  「謀殺?」馬漢明一聽這話,臉色突然暗下來,或許是那輛車駛過了,燈光也 隨即消失,使他的臉色有點陰沉。
  丁正浩在這個時候說這個話題,難怪引起馬漢明這樣大的反應。
  穎怡死了,她的財產很多,都留下給他一個人,也許這正是引起警方懷疑的原 因吧。
  丁正浩卻表現得全不是這回事。
  他帶著不甚明瞭的神態望向丁正浩:「你當初告訴我穎怡患的是心臟衰竭,難 道你的診斷錯了?」
  「我的診斷沒錯,但也不能排除謀殺的時能。」丁正浩直視馬漢明的眼睛,語 氣帶著威嚴的壓迫感。
  「謀殺」這二字太尖銳,馬漢明仿似被針刺中,怒叫著跳了起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憑什麼說我謀殺!」他氣憤得聲音發抖。
  「什麼意思,你自己知道。」丁正浩不帶一絲感情地說。
  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過了一會兒,馬漢明先軟下來。
  「你想用話激怒我,要我與你打架,引起警方的注意,我不上你這個當。」他 放鬆語氣說。
  這個時候,他不想和任何人發生爭執。
  這並不是逞強爭勝的時候。丁正浩,不算什麼。
  可是丁正浩的話卻不會是空穴來風。
  「這是你的看法,還是警方單方面的看法?」他不忘追究。
  丁正浩沒有被他套住。
  「是警方的看法,也是我個人的看法。」丁正浩說完,向他泊車的方向走去。 顯然是他認為談話已經結束,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裡。
  馬漢明站在原地不動。
  穎怡死了,要面對的問題是這樣多。
  被警方懷疑,任何人都不會處之泰然。
  假若穎怡不是留下大量財產,他懷疑警方是否還會懷疑他!
  為何丁正浩要在穎怡的葬禮剛結束的時候告訴他這話?
  有太多事要想,停車場靜穆中隱藏著不安。
  停車場最裡面泊著的汽車傳來一陣馬達發動的聲音,丁正浩開動車子從暗處沖 出來,經過馬漢明身邊,箭一般向大門口駛去,像魅影般轉個彎不見了。
  馬漢明仍然站立不動,直到丁正浩的棗紅色房車從視線中消失,停車場確然沒 有人窺視,他立即快速地上了自己車子,急急地駕車離開。
  離開了陰森空寂的停車場,來到外面燈光閃爍的馬路上,馬漢明的心才舒坦了 些,剛才那種緊張的壓迫感也鬆緩了。他這才發覺,身上的襯衣已經被汗水濕透。
  也許是停車場靠近墳場,又剛參加完穎怡的葬禮,才使他有這種異乎尋常的感 覺。
  無可否認,剛才丁正浩的話影響了他的心情。
  丁正浩是醫治穎怡的醫生,穎怡的病是他診斷的,現在他卻推翻以前的說法。 馬漢明想知道使得他改變原有看法的原因。
  穎怡已死,作為丈夫,馬漢明一切都做到最好。
  葬禮結束了,死者已矣。
  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不希望節外生枝,受到別人非議。
  馬漢明隨意跟著前面的車子向前駛去,腦海裡不住思考。
  突然,他把車子一轉,向一個不同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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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被人跟蹤

  「今天晚上我們去哪裡?我的意思是,去哪裡吃晚飯?」
  本來想好了很多浪漫的計劃,例如燭光晚餐,海邊漫步啦!要不然,去戲院裡 看電影,在黑暗的電影院裡他會更自然,與心上人在一起,甜蜜又溫馨。
  現在,種種計劃都飛跑了,見到了她,他只能期期艾艾、笨拙地說。
  嘿,真沒水準!阿生心裡暗罵自己。
  可是沒辦法,一見了她,所有的自信和勇氣都跑光了。
  原因很明顯,站在他身邊的女伴太漂亮了,是他不敢妄想可以得到的那種類型。 衣飾趨時的少女,清秀的臉龐上一雙精靈的眼睛,黑白分明,隨時都有狡黠的主意 出現,長腿,身材苗條,還有一頭光鑒照人的長髮。
  他們是在一間日資百貨商店工作時認識的,她在那裡工作兩個月便消聲匿跡, 沒有人知道她的住址,也沒有人瞭解她的過去,她驚鴻一現就倏地消失。
  也許,世上這樣的女子很多,灑脫地不帶走一片雲,沒留下下次相見的諾言, 連應有的普通交情也沒有。
  阿生將電話號碼寫在一個客人的卡片後,她不經意地放進她的小手袋裡。當然, 像阿生那樣毛愣愣的小青年,皮具部的售貨員,連自己的卡片也沒有,在她看來是 十分不夠資格。阿生想,作為她的男友,心須有錢、瀟灑、樣貌英俊和高貴。
  她不把他的「卡片」當面扔掉,阿生已覺得很幸運了。
  很多次,在人跡稠密的尖沙咀、銅鑼灣區看見背影酷肖她的時髦少女,追上前 去才發覺是相貌相差極遠的年輕女孩,令他更懷念她那靈秀飄逸的神采,來去自若、 神秘不羈的獨立灑脫。
  不過他懷疑,假若追上去看到的真是她,他有沒有勇氣上前打招呼。
  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寫在別人卡片上的電話號碼居然沒給她扔掉。昨晚收到她 打來的電話,聽到她嬌憨可愛的聲音,他手足無措,差點兒連話筒也從手裡摔掉!
  現在見到她,只能問一句「到哪裡去吃晚飯」!
  她嫣然一笑,表現得胸有成竹。
  她這樣的反應,早在他意料中。
  「吃飯的事,在哪裡都一樣。有一件事要你幫忙!」
  他怎麼會想不到她是有事要他幫忙才找上來的?奇怪的是他一點也沒有因此而 不高興。
  美麗的少女就仿似有這個特權,她們隨時隨地電召一個男孩,說「幫幫我啦」, 很少遭到拒絕,
  現在的情況一樣,只要不叫他作奸犯科、持械行劫,做什麼他也願意,
  「有什麼事?做得到的我一定幫你!」
  阿生拍胸口應允,絕對真心。誰願意讓這樣青春少艾的美麗女孩為一件解決不 了的事蹙眉煩惱、寢食不安,
  「我們先去吃飯,然後我再告訴你怎樣做。」
  事情就這樣決定,阿生只好暫時把好奇心抑壓住,先享受一頓愉快的晚餐。
  現在他總算對這個女孩有一點瞭解。她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不像時下那些嬌 寵依附的女孩。
  從相約見面到去那間餐廳,她看來都按照著原定的路線進行。
  她似乎很熟悉去的那個地區,從電車路轉右,沿著傾斜向上的路再過兩個路口, 他們在一間門口暗沉的馬來餐館前停下來。
  一間佈置雅致的餐廳,適合情侶相會的地方。
  阿生發現他的女伴吃得極少,流露出有心事的神態。吃晚飯時,女伴絕口不提 這晚要他做的事。
  直到飯後甜品用光,阿生知道,她要說她的事了。
  「我突然打電話叫你出來,有沒有覺得奇怪?」
  「說不感到突然你也不會信。起碼你沒有扔掉我的電話號碼,證明你心中也把 我當作朋友了。」阿生回答得很有技巧。
  對阿生的回答,她只淡淡一笑。
  「我叫你出來,是因為這件事我很難獨立辦到。你是最適合的人選,我需要你 的幫助。」
  「說吧,只要做得到的,我一定不會拒絕。」
  義助美人,阿生心裡充滿英雄感,聲音也高昂起來。
  「噓——」她把食指放在嘟圓的小嘴上,神態萬分可愛,「想全世界的人都望 著我們嗎?我要你做的事很重要。」
  全世界都望著,那敢情好!誰不希望讓人看見自己與一個漂亮女孩在一起?但 她接下來的話,卻叫他笑不出了。
  「我要你,」她可愛的小嘴吐出這話來,一點也不令人覺得罪過、可怕,「我 要你打劫我。」
  「嚇,打劫——」阿生手上的咖啡杯差點跌下來,他那目瞪口呆的樣子,與聽 到核彈在香港上空爆炸不逞多讓。
  「噓——你想每個人都望著我們嗎?」這一次的語氣不像剛才那麼溫柔友善, 卻帶著冷峻懾人的意味。
  「呢,不叫就不叫,可是我不明白,為何你要我做這樣的事?」
  「你有這樣的反應很正常,因為你沒聽清楚我的話,若你知道了就會覺得這其 實是微不足道、很小兒科。」
  她說話時的樣子,真的使人覺得這件事簡單得不值一哂。
  她這樣說對阿生起了連鎖作用,既然對方都不當一回事,他表現得大驚小怪, 簡直有失風度。
  他決定閉嘴,話是由她說,做不做由他自己。
  「你看過電影公司拍戲嗎?」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女伴解釋說,「好緊張呵!其 實銀幕上一切都是假的,別當一回事。」
  「我們也一樣,劫人的賊、被劫的受害人都不當真的,我們只是做一個劫與被 劫的遊戲。」
  「賊」這個名詞刺了阿生心裡一下,他雖然一事無成,可不打算作賊,即使明 知道是假,聽著也不是味道。
  「是不當真,我們只是串通起來騙人而已。」阿生模仿她的語句,憨愣愣地回 上一句。
  不吐不快。
  她不以為忤,清秀的眸子靜靜地望過來,阿生發現她眼內隱藏著一些他不瞭解 的東西。
  還是不要多講,聽她說下去吧!
  「我需要接近一個人,卻沒有方法接觸他,我再三考慮過,只有這個辦法行得 通。」她的眼神柔和下來,又恢復了可愛甜蜜的神態,「只有你可以幫我忙,你願 意嗎?」
  現在的她,已變成一個柔弱、需要人幫助的女孩,看她那懇求的神態,這件事 對她一定很重要,否則她不會如此要求仍然是很陌生的他吧?
  「你拿得準你說的那個人一定會來嗎?」阿生只好用拖延的語氣答她。假若她 計算錯誤,那個人沒來,那就不存在幫不幫的問題。
  阿生的期望落了空。
  對自己的計劃,她很有把握可以實行。
  「我已注意他很久,他經常來這附近的酒吧的。」因為阿生肯主動談這問題, 她的語氣也變得很柔和輕鬆了。
  「他一定會來,尤其是今天晚上。」很肯定的語氣,表示無論如何也不改變決 心。
  「他是什麼人?為什麼你要想盡辦法接近他?」阿生強烈的好奇心又升起,禁 不住問道。
  他想知道為什麼策劃這個計劃的女孩對他的疑問三緘其口。
  「你不需要知道我為何要這樣做,只需告訴我你幫不幫。」
  也許她已經知道,無論幫或不幫,眼前這年輕的愣小子,都已落在她的掌握中, 走不脫了。
  她伸手召來侍者結賬,把他帶到餐廳門外。
  「這是一條向街的小路,再過三個舖位就是那人常去的酒吧。你看到吧,這條 小路很少行人。我慢慢地在高牆這邊向前走,你從後面搶我的手袋,我高叫「打劫!」 ——你不要快跑,要慢跑,看那人的反應而定,反正我一定會讓他捉不到你。」
  「這……好危險,假如遇到警察怎麼辦?」阿生聽著自己的聲音也覺得軟弱, 因為此時她已握著他的手,溫軟柔滑的小手,傳遞了叫人心軟的信息。
  無論內心怎樣掙扎,他知道,眼前的女孩他是幫定了。
  這時候他們已走到餐廳外面,藏身於陰暗的門牆下。少女的身體貼得他很近, 別人會以為他們是情侶。只有他知道,少女全神貫注地注意酒吧門外一段路面,那 裡被酒吧的霓虹燈灑下一片迷濛的紅光。
  路上果然沒有行人。這時他發現少女的身體沒來由地收緊,臉上露出光輝。
  酒吧門前出現一個年輕男人,他知道少女的目的物到了。
  他想轉身,卻不成功,少女拉著他的手增加了力度,鉗得他緊緊的。
  「跟我來!」少女嚴厲的聲音,與剛才判若兩人。
  他知道,現在只能依照少女的命令去做了。
  馬漢明坐在酒吧內,暗紅色的燈光照在酒杯裡的冰塊上,半浮半沉的晶亮,成 了他眼中的焦點。
  他默默地坐著,暫時什麼都不去想。
  鄰桌傳來聲音。
  「沒想到女人難纏起來是這樣難搞的。她愛你的時候像水蜜桃般甜,說可為你 做任何事,『只要你快樂,我做什麼都可以!』現在我只是提一下離婚,錢又不是 不給她,她卻要生要死,摔瓶子抹脖子,真給她煩透!」
  「既是這樣,你安撫她一下吧!」另一個聲音說。
  「誰不曉得這樣做,問題是另一邊不肯!」第一把聲音苦惱地說。「另一邊」 當然是指情婦那一邊。
  妻子與情婦都不肯妥協,難怪夾在中間的男人愁眉苦臉了。
  其實愛情既沒有了,強留在身邊是沒有用的。偏偏女人都表示今生今世都不會 離婚,休想離開她另娶。
  「順自己的心意去做,你會選哪一個?」與那「夾心人」說話的是個聲音陰沉 的人。
  「還用問嗎?當然是姬莉啦!」那男人提起情婦的名字,聲音甜蜜蜜,像換了 個人似的,「姬莉比她年輕,比她漂亮,是最瞭解我的心意,認識她後,我才發覺 以前過的日子真沒意思。」
  男人陷於極大的苦惱中。「我以為與妻子說清楚後會獲得她諒解,反正她年紀 也大了,有沒有那個都沒問題。想不到事與願違,她抱著死不放手的心態!最近的 日子,我簡直給她煩死。」
  「完全沒轉彎的餘地嗎?」
  「就是沒有才慘。我瞭解她的性格,她說得出做得到。」
  「你心中怎麼想——我是說,萬一她真的死抱著你不放,你怎麼辦?」
  那個聲音壓得很低,馬漢明側起雙耳才聽到微末的尾音。
  「我不能想像那樣的日子,現在已經到了極端惡劣的地步。」
  「假若,有人可以幫你擺平這件事呢?」
  「真的?那我多少錢都願意付出,只要讓她答應離開我,錢不是問題。」
  「不是讓她答應離開你,」那個聲音一字一頓地強調「離開」兩個字,「是讓 她消失,不要擋道。」
  「你意思是,呢,你意思是——」驚慌的聲音,顯然他明白了——
  跟著的交談轉為以極低沉的聲音進行。
  那男人妻子結局如何,馬漢明沒有興趣知道。擺脫相纏至死的妻子,投向年輕 艷女的懷抱,對一個年過半百、急於享受人生的男人來說,是太大的誘惑。
  誘惑,可以使人做出很多事。
  結婚是戀愛的墳墓,不結婚是否會有相反的效果?
  他把酒一口乾盡,體味酒在口腔裡的辛辣,直流入胸臆間。
  酒吧裡有很多人,也許因為寂寞,到酒吧找個可以傾訴心事的人說上兩句,苦 悶自然消散。
  很多人都這樣做,但馬漢明不是這樣。
  他天生是沉鬱的,濃密黑髮下,一雙眼睛只觀察旁人。
  有一次穎怡說:「你的眼睛好奇怪,在你笑時竟然不笑。」
  那時他們在巴黎,新婚甜蜜的旅途上,穎怡冷不防說出這句話來,他毫無防備 地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
  直到現在,他仍然沒有忘懷那種震驚的感覺。
  那番話使他對看似胸無城府的妻子有另一個評估,他不覺多留意了她。
  穎怡,隨時隨地都表現出她那細緻入微的敏銳,就像她彎彎的眉眼,笑起來滿 含笑意,忽然之間眼睛會流過一道陰影,笑意轉變為詢問的訊號。
  在穎怡身邊,他總有膽戰心驚的感覺,彷彿與火山共眠,隨時會被捲入滾熱的 熔岩底。
  現在火山變為睡火山,卻仍然使他寢立不安。
  她卻深深迷戀他,不顧一切。
  「小時候,父親給我出了一個試題,我前面有一條三岔路,走左邊會有健康和 平凡的生活;走右邊會有平安和平庸的一生;走中間會有轟轟烈烈但危險的愛情。 你猜我要那個?我選中間那條路。父親當時臉色也變了,這個遊戲也不玩了。」說 起兒時往事,她的眼睛出奇地美麗,又深又亮。
  平庸的男人她不屑要之。二人相遇時,馬漢明從她望過來的眼光,就知道她找 到她需要的了。
  那時馬漢明不主動也不慇勤,只是個一文不名的年輕人。
  「我就是要你。」艷麗的笑,富有而年輕,她把她的唇送上「「」」「」
  也許,這就是有些人認定他意圖奪取穎怡財產的原因。接受如此龐大的一筆遺 產,難免會使人注目。
  來參加穎怡葬禮的人,並不認為他是穎怡的丈夫,只認定他是殺妻奪產的元兇!
  所有望過來的眼光,還不如穎怡的眼光,臨終的眼光——
  「還要一杯嗎?」他頭頂突然傳來聲音,使他嚇了一跳。
  ——是慇勤的酒保。
  低頭一望,他手中的酒杯乾底了,不知不覺已坐了很久。
  他像有點醉意,不能再飲了。
  豎起手指,作個不再需要的手勢。
  在任何時間都保持清醒。
  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刻……
  他還要開車回家。
  召來服務生,把鈔票塞給他,走到酒吧外面。
  酒吧外清靜無人,一個天氣和暖的清靜夜。
  長街傾斜,頗有蕭蕭夜語無人聽的味道。他沿著街道往下走,晚風吹來,酒意 醒了一半,突然有奔跑的腳步聲傳來。
  他驚覺地閃身一旁。
  「打劫呀,他槍我手袋——」失聲的女音高叫。
  「遇上劫案而已。」他鬆了一口氣。緊張的心情鬆弛下來。
  剛才,他真的以為——
  一陣急速的腳步聲,一個男子跑過,慌張怯弱,年紀不大,一步一喘氣,一眼 看得出是新手。
  奔跑的腳步聲過去,他被人從後面一把拉住,那是一個年輕的長髮女子,她氣 呼呼地瞪著他。
  「他搶我的東西呀,為什麼你不去追?」少女氣憤地說。
  「我不習慣管別人閒事。」他冷然地說,摔開少女勾搭著他的手。
  他揚長而去,留下那個意外地、驚愕地瞪大眼睛的女子,和那個停下了腳步, 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的賊人。
  他彷彿看見那個女子臉上失望的神色,但那時他無暇去想……
  他駕著車回家,那時候夜已深了,路上的車子很少,馬漢明卻感受不到交通暢 通無阻的駕駛樂趣。
  那是因為穎怡。
  穎怡的身體已經被埋葬,為什麼他仍有著不安的感覺?
  丁正浩剛才說話時的嚴厲眼光還留在他腦中,在他眼前浮動,那眼光流露出來 的敵意,使他心裡極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的感覺追隨著他,緊壓在他心裡,帶來強烈的不安。
  任由車子順著路上的方向前行,他要在回去之前把這件事好好想一想。
  他跟隨前面那輛銀灰色的房車,不知不覺地,離剛才那間酒吧很遠了。銀灰色 車子轉入半山較幽靜的路上,馬路兩旁燈柱上的光暈照著濃密的樹影,風吹過,樹 影綽綽,像碎金搖曳。
  馬路上車輛稀少,路上沒有行人。
  他內心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路口的紅綠燈打出紅色,馬漢明前面那輛車子駛了過去。
  他在紅燈前停車,就在那一剎那,他臉色驟變,知道心緒不寧的原因了。
  他被別人跟蹤!
  他剛才耽於思考目前的處境,因而放鬆了警覺性。當他把車子停在紅燈前,車 門旁的倒後鏡內有個藍色影子一閃。
  藍色影子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停下。
  以他對汽車的認識,那是一輛性能極佳的日本房車。
  為了證實是否被跟蹤,他開動車子,沿著山路駛去,那輛藍色房車始終與他保 持一定距離,不快不慢地跟在後面。
  這個發現使他的心情更加不安。
  丁正浩剛才說:「警方對尊夫人的死因有懷疑。」
  這句話此刻在他心中凜厲鏗然地鳴響,他的冷汗涔涔而下。恬靜晴朗的夜色突 然變得陰森冰冷,他像跌落陷阱的困獸,心內一片混亂。
  當他駕車回到那座幽靜的海濱別墅時已是半夜,他已恢復了平靜。
  看守別墅的護衛升起閘門,讓他的車子駛進去。
  他從車裡走出來,以自信瀟灑的急步走上前廊梯級,回到他與穎怡那間向海的 寢室。他突然警覺地站定——
  這個房間有人來過!
  丁正浩在停車場與馬漢明的一席話,使他的情緒下降到零點,一向以來的沉著 鎮定受到衝擊。
  跟著又發現被人跟蹤。
  這些事都在穎怡葬禮後不到二十四小時內發生,就像兩支冷嗖嗖的利箭從暗處 向他直射而來,令他完全沒法防備。
  他在駕車時考慮著自己目前的處境,他回到別墅時已恢復了平靜——至少表面 上看來如此。
  帶著一貫灑脫傲氣的神態回到樓上,他推開臥室的門,神情立即大變。
  有人來過他和穎怡的房間!穎怡的衣櫃全都被打開,各種名貴新穎的服裝雜亂 地散落地上,亂作一團地映入馬漢明眼內。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10-22 03:2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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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纏綿病榻

  馬漢明的眼睛閃過一抹怒火,隨即大聲叫喚僕人。僕人聞聲而到。他指著丟滿 地上的衣服厲聲說:「剛才誰進過我的房間?」
  聽到叫聲匆忙跑來的僕人看見房間內的凌亂,惶恐地回答說:「我不知道,從 傍晚時開始我們就沒有進來過。」
  「沒有人進來怎會搞得這麼亂?」馬漢明高聲說,「你們不知道我規定不許人 隨便進這間房嗎?」
  不許別人隨便進入這個房間,是他偕穎怡從歐洲度蜜月回來的規定。穎怡一死, 屋裡的人就一個個跟著胡來了。
  他們這樣做,明顯地觸怒了他,以致他抑制不住地發火了。
  回家之前的一段遭遇也間接促使他爆發,他有種被人步步追迫著的感覺。穎怡 留下來的這幢海邊別墅已經是他的了,連這個地方,他的房間裡也受到騷擾,這是 他不能忍受的。
  他發著前所未有的火氣,僕人們都低頭不敢出聲。
  馬漢明這時無意中抬頭,看見穎怡大穿衣鏡裡的自己,怒目咄咄得像一個衝冠 撲斗的公雞,心內一凜,火氣立時收斂,臉色也和緩下來,換上平日的語調說: 「沒有人進來怎會搞成這樣,你們想一想,今天有沒有人來找過我?」
  垂手站立的僕人互望了一眼,幾乎是同聲地說:「沒有,沒有人來找過你。」
  馬漢明的眼光尖厲了,他說:「這件事我會徹查,如果查出有人騙我,你們知 道我會怎樣做。」
  「馬先生,」其中有一個僕人說,「你怎麼不從遠處看,或許這個人是從外邊 進來的呢?」
  馬漢明循聲音望過去,說話的是瑞叔,矮小的身體有點傴僂,腰彎得低低的站 在房門口暗處,一雙小眼睛骨碌碌地轉。
  「也真是,怎麼我就沒有想到這一點。」馬漢明心裡說,抬頭望向寢室外面的 露台。
  向著露台的玻璃門打開著,清冽的夜風從外面吹來,白色的布慢飄動,詭異地 飄忽,似乎誰進屋裡來的秘密就隱藏在那裡,所有的秘密也隱藏在那裡——
  他突然感到有些疲倦了,揮手叫僕人退下,說:「這事我會查清楚的,現在沒 事了,你們可以出去了。」
  僕人轉身出去,輕輕地把門關上。
  馬漢明虛脫般跌坐在沙發上。沙發正面向露台外朗月高懸的夜空,暗藍的天空 比任何時候都高遠。明月皓潔,地上一片銀白,花園裡的景物都很清楚。
  馬漢明不用到露台拱形的白色欄杆往下望,也知道擅闖臥室的人是有可能從外 面進來的。這幢別墅是舊式建築,周圍栽滿花木。花園裡的樹木年代久遠,枝葉茂 密,粗長的枝幹就在露台不遠,只要從露台往下跳,順著樹幹滑落地面,即可跑到 接近海邊的矮木叢裡,在樹木的遮掩下逃去無蹤。
  馬漢明想到屋內的秘密可以從露台外的樹木窺視到,心內驀地一驚,額上滲出 冷汗。
  以為是最安全的地方竟是最不安全,那麼,原本以為最周詳的計劃也不周詳了。 同樣的道理放在穎怡的病理上又怎樣?
  穎怡的病是度蜜月回來時發現的,病發那天他記得很清楚。
  那天早上,她原本約了舊同學去深水灣一間網球場打網球,愛漂亮的她急不及 待要把度蜜月時拍攝的相片帶給讀書時的舊友看。
  早一晚她還在電話裡叮囑:「你們一定要來啊,有些相片還是漢明用特技手法 拍攝的,出來的效果好極了,簡直意想不到地好!」
  「當然啦,人靚景靚,不拍得漂亮才怪呢!」電話那邊傳來調侃的聲音,「一 去三個月,以為你忘記了我們這些老同學了。」
  女孩子們談電話,嘻哈調笑地說個沒完,穎怡更把自己的新婚夫婿贊不停口, 開口閉口「漢明說這樣」「漢明說那樣」,聽得對方大為妒忌,說:「得了得了, 你的漢明高大威猛英俊瀟灑,改天約出來見面,讓我們見識一下如何?」
  馬漢明第二天有個會議要開,沒時間陪穎怡去,約好了和她的同學再下一次見 面。
  沒想到一耽擱就約不成了,直到穎怡的葬禮上大家才真正見面。
  那天早上穎怡發燒,雙頰泛紅、渾身乏力。
  「我去不成了。拜託你打電話給她們說改天再見面。」穎怡無力地說,想從床 上支撐起來,卻體力不支地倒下。
  「怎麼我好像全身沒了氣力,我病了嗎?」她仰著臉問,一副向丈夫撒嬌的小 妻子神韻。
  那時她的神情可愛極了。
  「也許是旅途勞累了。我們剛從外地度完蜜月回來。」馬漢明安慰她,「我幫 你找醫生來。」
  等待醫生來的時候,他一直陪著穎怡。
  「你早上不是有個會議嗎?怎麼還不去?」穎怡提醒他。
  「不去了,我打電話告訴秘書——」他的語氣有點猶豫。穎怡知道那個會議對 馬漢明很重要,是公司下半年財政計劃,馬漢明提交出來的計劃書,要在會議上通 過。
  「你去吧!我的病又不是很嚴重,不用你在這裡陪著。」她勸丈夫。
  「我知道,可是你病了,我沒心情上班!」馬漢明說出心裡話。
  「傻瓜,我不是小孩,會照顧自己的。」
  「那麼我——」
  「去吧,嚕囌婆媽的,不像平日的你。」嘴裡這樣說,心裡卻甜絲絲的。馬漢 明對她體貼人微,結婚後一直感受到丈夫對她的關心,即使是一件並不嚴重的事, 他也表現得很緊張。
  「我看完醫生,吃過藥睡上一覺,就會沒事了。」她反過來安慰他。
  「我會隨時打電話回來。」他最後還是去上班了,出門時不忘叮囑一句,「好 好在家休息,別四處去。」
  病中感受到丈夫的愛,她向他拋一個甜甜的飛吻,安心躺下來等候醫生。
  當時她以為是旅途勞累,休息幾天就會好。
  那時的穎怡美麗動人,煥發著新婚甜蜜的喜悅光采,誰也想不到她會一病不起。
  穎怡的父母已經去世,最親的人就是他,對她最好的人當然也應該是他。
  最初沒有人料到她病得那麼重。
  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馬漢明記得很清楚,是五月的一個下午,那一天出於 穎怡主診醫生的要求,馬漢明特意從公司趕回家,瞭解妻子病情的進展。
  別墅裡瀰漫著一種極度不安的氣氛。
  從那天偶然病了的上午開始,到現在仍未能好起來,穎怡纏綿病床很久了,一 直找不出原因。
  看見馬漢明走進來,穎怡從床上欠身坐起,馬漢明立即走上前扶著她,在她身 後放了一個背墊。
  穎怡嬌柔無力,倚床而坐,臉上露出蒼白的疲態,使她的下頰顯得比平常的尖 削。
  她緊緊抓住丈夫的手。
  「穎怡,心情放鬆一些,不要緊張。」馬漢明知道妻子的心意,望著她消瘦了 的臉鼓勵地說,「等會兒醫生來替你檢查,答應我放鬆一些,好嗎?」
  纏綿病床一直都不能好轉,令穎怡改變了很多。
  「我沒有病,不要叫醫生來看我!」換了是往日她會抗拒地說,這天卻只用哀 婉無助的眼神看著他,身體的虛弱使她相應地沉默了。
  和掛在牆上的彩照相比,別人無法想像相中人與現在的穎怡是同一個人。
  她真的變了很多,照片中的穎怡一臉秀美,白皙豐潤的膚色使她看起來有一種 嬌慵的柔麗。
  相片於去年在巴黎拍攝,巴黎的天空特有不染任何雜質的湛藍和金色陽光,使 相片中的她格外明艷照人。
  那時他們正在度蜜月。
  可是現在她卻病了,躺在病榻上,不能游泳騎馬。在初夏的日子坐遊艇出海這 種愜意的事已離她遠去,她只能在開敞的窗口中看到陽光。
  病房前面一整列窗口都向著海,海水的藍和天空的藍連在一起。
  陽光亮燦燦地閃著。閃耀著生命活力的美麗景色,原本屬於她的、美好的東西 都失去了,病房裡瀰漫著令她討厭的消毒藥水氣味,還有醫生的例行檢查,不停地 吃藥打針,都叫她受不了。
  穎怡不喜歡醫院慘淡的白色,她是那種屬於陽光般明艷聰穎的女子,身體一向 很好,以致她一個體弱生病的遠房表姐住醫院,她去探病時竟天真地問:「病的滋 味是怎樣的?」
  躺在病床中的表姐沒有責怪她,只是無奈地歎息道:「病的滋味很不好受。」
  表姐病好後嫁了去美國,瘦弱的身體豐潤了,心廣體胖,完全沒有過去體弱多 病的影子。
  現在她總算明白表姐那時的感受了。穎怡心裡很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病倒的。 從歐洲度蜜月回來病倒時,丈夫說:「這是旅途勞累罷了,躺幾天就會沒事的。」 可是她一躺就躺了幾個月。
  在她病倒的那段日子,馬漢明代替她處理公司事務,每天抽時間陪伴她,從不 在她面前流露出倦意,總是把最溫煦的笑容帶給她。
  他像是不需休息似的,除了工作,任何時間都在她身邊。穎怡過意不去地說: 「你太辛苦了。」
  馬漢明按著穎怡的嘴不讓她說下去。
  「你是我的妻子。」他說,「照顧你是我應該做的。」
  但穎怡知道他是疲累的。
  好幾次穎怡午夜昏睡中醒來,看見他坐在床邊的身影,暗淡的燈光矇矓地映照 著他,孤寂中顯得心事重重。
  這個影像不知怎的深深地印在她心中。
  一個孤寂的男子,是這樣憂慮地沉思,徹夜陪伴在患病妻子床邊。
  一陣苦澀的情思在她心中翻湧,她為對她付出那麼多的丈夫難過。
  馬漢明每天如常上班,回來就一直守在她床邊,用盡一切方法鼓勵她,增強她 對抗疾病的意志。
  從馬漢明望她的眼神,即使他不說,她也知道自己病得不輕。
  太陽在窗外和煦地照著,她卻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彷彿就要被扯落冰冷的谷 底。一道麻痺感覺緩緩地從心中傳來,緊抓著丈夫的手在寒霜中戰慄了。
  「穎怡,你怎麼了?你的手這樣冷,臉色都變了!」馬漢明驚駭地抱著她叫道。
  穎怡的身體在他懷中嗦嗦發抖,他把她的臉抬起來,穎怡消瘦了的臉孔顯得下 頰更尖,眼睛更是不合比例地大。
  「我怕,我很害怕!」她一雙又黑又大的瞳孔緊盯著馬漢明,哀求地問:「你 告訴我,我到底患了什麼病?是不是很嚴重?」
  馬漢明憐憫地看著她,伸手把她額前一綹失去光澤的黑髮細心地撥去後面,故 作輕鬆地說:「你還這樣年輕,不會有事的,別胡思亂想,相信醫生,他會把你的 病治好的。」
  他溫柔地吻著妻子。
  穎怡在他的安撫下逐漸安靜下來。
  在這時,女傭在門外說:「丁醫生來了。」
  穎怡驚慌地抬起頭,馬漢明安慰她:「別怕,我在你身邊,不會離開你的。」
  他放下穎怡到門口迎接,丁正浩踏著厚厚的地毯走進來。
  丁正浩後面站著馬漢明特意為妻子請來的私家看護袁姑娘。
  穎怡抬起眼睛恐懼地望著他們,站在床邊的三個人——丈夫、醫生和私家看護。
  還有門外站著的,隨時準備應命進來的女傭,這幾個人圍繞著她,只有她是病 人。
  她有一種無力的感覺,尤其是這個時候,他們都站著,只有她躺在床上。這幾 個人俯身向她,醫生的臉是同情;丈夫的臉是憐憫摯愛;袁姑娘的臉看不出任何表 情;女傭因為隔得遠看不清楚,不過她心中知道,一定是充滿好奇,幸災樂禍,諸 如此類的表情。
  這些人給她一種壓迫感,她求助地望向丈夫。
  馬漢明溫和地握著她的手鼓勵地說:「別緊張,丁醫生幫你檢查,一會兒就沒 有事了。」
  丁正浩為穎怡聽診,他臉上表情專注,緊蹙著雙眉。
  馬漢明注意著丁正浩的表情。
  丁正浩放下聽診器,翻閱著穎怡上次在醫院檢查的報告書,神情凝重。
  穎怡躺在病床上,蒼白的臉上,一雙大眼睛驚惶地緊盯著他。
  丁正浩避開她的眼光。
  檢查完畢,丁正浩開了藥交給袁姑娘說:「這些藥按時給她服食,病人需要好 好休息。」
  馬漢明送丁正浩出去,甫出房門便急切地問丁正浩:「我太太的病情怎樣?」
  丁正浩說:「尊夫人的身體——」
  他突然停了口——他看見半掩的門後有影子一閃,大概那人知道被丁正浩發現 了,立即就縮了回去。
  丁正浩發覺有人窺聽,立即把話收回。
  「我們到外面再說吧。」丁正浩說著,帶頭走了出去。
  花園裡只有一個僕人在遠處淋花,晶亮的水珠從空中灑落,在太陽下熠熠閃光。
  空氣中充滿適意的寧靜。
  丁正浩直走到沒人注意的地方才對馬漢明說:「上次尊夫人去醫院檢查有了結 果——」
  「她怎樣——我太太的病?」
  「證實尊夫人患的是心肌梗塞。」
  「心肌梗塞?」馬漢明說,「這個病危險嗎?」
  「以尊夫人目前的情況看來,病情頗為嚴重,她要安心靜養,注意不要讓她受 刺激。」丁正浩說。
  「內子經常向我追問她的病情,可否把實情告訴她?」
  「正常的話說也沒有問題。」丁正浩說,「但尊夫人的情緒,似乎有些不穩定。」
  丁正浩走進停車坪,打開車門說:「緊記不要讓她受刺激,任何的情緒激動對 病人來說都是很危險的。」
  「既然是這樣;我只有不告訴她實情,希望對減輕她病情有幫助。」馬漢明說。
  丁正浩坐進車內,又看見剛才那個僕人的身影在屋內探頭出來。
  他沒有立即把車開走,像無意地提起說:「你這裡的僕人很多吧?一向在這裡 工作的嗎?」
  「你說僕人嗎?」馬漢明的心彷彿從遙遠的地方拉了回來,丁正浩突然改變話 題,使他感到意外,他短暫時間地怔住。
  僕人?丁正浩為什麼會提起僕人?
  他發現了什麼嗎?……
  丁正浩卻還坐在車裡等他的回答。
  馬漢明很快恢復了常態。
  「這幢別墅是穎怡父親留下來的物業。」馬漢明道,「穎怡在香港長大,她小 時候經常來這座別墅,結婚後我們一直住在這裡。」
  「這裡的僕人新舊參半,一半原是受雇於穎怡家裡的,另一半是我在外邊挑選 的。」馬漢明繼續解釋。
  丁正浩聽後沒表示什麼,只吩咐要給穎怡按時服藥,就駕車走了。
  馬漢明比往日更忙碌,既要回公司處理業務,更要抽時間陪伴妻子。
  穎怡病後性情大變,身體也更虛弱。
  這天下午他回到家裡,看見穎怡竟然坐在花園的樹蔭下,他急忙跑上前去阻攔 說:「誰把你推出來的?不知道你不能曬太陽嗎?」
  他命令看護袁姑娘說:「立即把她推回去。」
  袁姑娘過來推動輪椅,穎怡拉著輪椅抗議道:「我不要回去,我想在這裡曬太 陽。」
  馬漢明只好耐心地向她解釋:「你身體不好,要多休息,我是為你好。」
  穎怡懇求地說:「我不想老是躺在床上。」
  他蹲下來握著穎怡瘦小蒼白的手,一臉真摯地說:「你想不想快點好起來?」
  穎怡點頭。
  「你想不想病好後與我一起到海灘游泳?」他緊接著問,「想不想去唱卡拉OK, 想不想和我一起坐車去兜風?」
  穎怡的眼睛濡濕了,晶瑩的淚水在沒有血色的臉上滑下來,她把馬漢明的手緊 貼著自己的臉說:「我想,我願意,那正是我所渴望的。」
  「那麼就乖乖地聽話,回房休息。」馬漢明在她耳邊說,「我期待和你一起在 陽光下跳躍奔跑的日子,還記得過去我們多快樂嗎?」
  他的氣息噴在穎怡臉上,熱切呼喚的聲音,帶著鼓動送進妻子心中:「那些過 去的日子,很快就會到了!」
  期盼著的許諾從馬漢明嘴裡熱情地說出來,穎怡緊抓輪椅的手放鬆了。馬漢明 向袁姑娘示意。
  袁姑娘走上前輕輕推動輪椅,太陽的光線照在輪椅轉動著的鋼枝上,反射出燦 亮的光。
  輪椅被推動著向白色別墅而去,很快消失在大門口的陰影裡。
  馬漢明站在陽光照耀的草地上,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剛才停放著穎怡輪椅的大 樹下空無一人,青蔥透綠的花園明亮一片。
  馬漢明體格高大的身形像生了根似的站著,彷彿與陽光中的景物融在一起,與 這座豪華美麗的別墅渾然相連。
  穎怡不瞭解自己的病情,仍然是這樣任性,這也是馬漢明經常要放下公司工作 回家的原因。
  為了妻子的病,馬漢明清最好的醫生為她醫治,請最好的護士照顧她。
  對著病情日漸沉重的妻子,馬漢明表現出最大的耐性,最佳的風度。
  丁正浩說穎怡情緒有些不穩定。這種情緒上的波動在穎怡病重時更發展至不可 收拾,也許是穎怡過分緊張,所以經常會失去常性地發作。
  對馬漢明來說這就如同身邊置有一顆炸彈,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爆發,也預計不 到威力有多大。
  長期處於緊張狀態中,人也感到特別疲倦,看著穎怡被推了進去,馬漢明感到 鬆一口氣。
  他走回與臥室相連的小書房,正想閉目休息的時候,房間裡突然傳來一陣尖銳 的大叫!
  穎怡從病房中發出的聲音是那麼恐怖,馬漢明立即向發出叫聲的地方跑去。屋 子裡所有僕人都聞聲出來,衝向穎怡的睡房。
  馬漢明最先進入房間。袁姑娘手拿針筒呆呆地站著,臉上流露出驚恐的表情。
  尖叫的穎怡蜷縮在床上,瘦小的身體在被單下嗦嗦發抖。
  馬漢明上前去拉她,她的手亂晃。
  「不要,不要碰我!」穎怡驚駭地尖叫,把馬漢明伸進來的手摔開。
  「穎怡,是我。」馬漢明叫道,「我是漢明,你不認得我嗎?」
  穎怡的叫聲停住了,她定過神來,認出是丈夫,忙撲在他懷中哭叫:「她想殺 我,這個女人想殺我!」
  袁姑娘說:「我只想幫她打針!」
  穎怡手腳冰涼,顫抖著身體說:「我沒有病,我不要打針。我的身體一向沒有 病,為什麼每天要我吃藥打針?」她把頭埋在馬漢明懷中,哭著說,「趕走她,我 不要見到她,我不要吃藥打針……」
  「好的,我叫她走,你不要哭了,我叫她走。」馬漢明像對一個撒野的小女孩 般呵護著妻子,「你不高興她在這裡,我叫她走,立即走,只要你別再哭。」
  穎怡安靜下來,馬漢明親自給她服了藥,看著她藉著藥力沉沉地睡去,才離開 她。
  他叫了袁姑娘出去,結算了薪金,交給她一張支票。袁姑娘拿著支票說:「馬 先生,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什麼也沒做過,只是想幫她打針而已!」
  馬漢明說:「我知道,請不要介意,我只是依著妻子的意思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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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不速之客

  辭退了袁姑娘,馬漢明換了一個私家看護,新來的看護叫比蒂,是個體魄強健 的婦人。幾個與穎怡較為接近的女傭也是在同樣的情形下被辭退,到了最後,穎怡 身邊除了年紀最大的老僕瑞叔外,其餘的都是陌生人。
  這樣只會增加穎怡的恐懼感,她的病也更沉重了。
  丁正浩注意到穎怡病情的變化,他曾建議穎怡人醫院治療,卻被馬漢明以病人 不習慣新環境為理由拒絕。
  馬漢明說:「這間別墅是內子小時候經常來住的地方,她對這裡有極深的感情, 對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除非需要做手術,否則她不會願意離開這裡。」
  穎怡的病倒不需開刀做手術。在病人感到熟悉親切的地方養病,對病情會有意 想不到的療效,這一種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既然病人家屬不同意,丁正浩也不再堅持,他開了藥交給新來的女看護,帶著 同情的眼光望向床上昏睡的女病人。
  即使是見慣疾病、死亡的專業醫生,也不禁慨歎生命的無奈。初次為她診病時, 床上的女病人仍是那麼明麗照人,現在卻形容枯槁,不似人形了。
  丁正浩離開病人房間時,病人的丈夫親自相送,看護與女傭分別站立門邊。
  一種感覺驀然來到他心間——這多像一個守衛森嚴的古堡,而他的病人就躺在 古堡的病床中……
  丁正浩當時有這樣一個想法,馬漢明並不知道。那時穎怡的病已是藥石無效, 誰也不能挽救她的生命了。
  這是必然的結局,馬漢明早就知道會有這個結局的來臨。
  現在,穎怡的死成了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已被埋葬在墳地裡。
  馬漢明坐在被人闖進來翻亂過的房間,一直以來的自信突然離開了他。
  打發了僕人後,偌大的睡房只有他一個人。
  空泛的燈光照著空寂的房間,穎怡的衣服在燈下如一片燦耀的亂雲,胡亂地散 在他腳邊。衣服中仍然有她的氣息,四面八方地在房裡瀰漫。
  幾乎令他窒息。
  就像她仍留在此間,並沒有離開過。
  馬漢明坐在凌亂無人的房間,感到極為懊喪。在清除了路上障礙,正要得到預 期勝利的時候,卻發現噩夢正在開始。
  他緊張地在思索著。
  丁正浩對他警告:「警方注意你了。」
  那麼,半山的駕車跟蹤,是否意味著他已落在警方的監視中?
  緊接著發生了他和穎怡的睡房被人闖進來的事,做這件事的人必定知道他不在 家裡,才會窺準機會進入他房間,然後從容離去。
  想到他的行動在別人這樣精密的計算內,馬漢明不由得汗流泱背了。
  穎怡的衣服就在他腳邊,無論怎樣說,聰穎明麗的穎怡也已化作泥土。
  他胡亂地把穎怡的衣服塞回衣櫃,感覺好了一些。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封裝著電報的信函——很可能在房間被人翻亂時,從櫃上 跌到地下。馬漢明發現它時,它正毫不起眼地躺在台腳旁邊。
  「一封電報,是誰的?」他蹲下來拾起它。
  收件人是「馬漢明」。
  「是誰給我電報?」他大惑不解。
  自從與穎怡結了婚,他開始過一種與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過去的朋友都沒再 來往,沒有人知道他在這裡。
  現在竟然有一封電報直接拍來這裡給他。
  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自心內升起,在這個時候,任何超出他計劃之外的事都不 會是好事。
  他坐下,拆閱電報。
  臉色驀然改變。
  電報從倫敦打來,簡單幾行字寫著:「時間倉促趕不及穎怡葬禮,即乘航機回 香港。」署名「穎怡的姑姑——國艷」,航機翌日下午三時到達香港。
  國艷,穎怡的姑姑。馬漢明盡力搜索記憶,始終想不起曾聽穎怡說過這個人的 名字。
  但這個叫國艷的人卻打電報給他,並且將會在明天到達香港。
  電報中提及穎怡葬禮,顯然她已知道穎怡去世的消息,並且特意趕回來。
  假若不是與穎怡有密切關係,不會為此專程來香港。
  但穎怡竟然沒告訴過他!
  不得不承認,他對穎怡的事所知甚少。
  這使他想起度蜜月時的一個自助餐晚會上,他和穎怡參加「心意相通」的遊戲 問答節目,他要回答的問題是:「列舉三種你太太喜歡吃的水果。」
  他說:「啤梨,提子,香蕉。」
  他看見隔著隔音玻璃的另一邊,穎怡側身傾向節目主持人耳邊小聲地說著什麼。
  「你錯了!」節目主持人說,「你妻子喜歡的是車厘子、水蜜桃和芒果!」
  他露出失望的表情,觀眾報以噓聲,穎怡伸開雙手,向他抱歉地笑,表示事前 也不知道他說什麼。
  「第二個問題是:」節目主持人又道,「你妻子最喜歡哪個歌星的歌?」
  這一次他答:「披頭四。」
  「錯!你妻子最愛聽貓王!」
  他只答對了第三個問題,那就是:「你妻子最愛飲用的日常飲料是——」
  他不加思索地大聲說:「牛奶!我妻子最愛飲用的是牛奶!」
  答案乾脆又漂亮。
  節目主持人向他打出V型的勝利手勢。
  接著是哄堂掌聲,穎怡如花的笑靨……
  事後,節目主持人在台上問他:「你為何這樣自信地說出你妻子最愛飲用的是 牛奶?」
  他回答:「當然,我妻子愛漂亮,牛奶含有豐富的天然營養,滋潤肌膚。我妻 子容光煥發肌膚幼滑,就是拜牛奶所賜。」
  她每天晚上睡前都喝一大杯牛奶,所以他知道。
  「啊哈,東方女士的皮膚原來與牛奶的滋補有關,這可值得我們西方女性倣傚 了!多謝接受訪問,多謝前來參加遊戲,祝你太太嬌艷如昔,永遠都這樣美麗!」
  節目主持人以哄亮的聲音說著,然後彬彬有禮地鞠躬。
  在鎂光燈的閃耀和台下的掌聲中,他挽著穎怡走下舞台梯級。
  穎怡的身體緊靠在他臂彎,耳垂上的珠寶閃閃發光。穎怡在笑,燦爛的笑容裡, 他看見一絲憂鬱升上她眼眸的深處。
  「你不高興了?我說得不對嗎?」他問道。
  「呵,沒有,誰說我不高興了?今晚我玩得很開心。」她否認,但馬漢明看得 出她有事隱瞞著他。
  她說的是假話。
  這是第一次,穎怡表現出心神不屬的神情,回酒店的路上她也一直沉默,與平 日的性格截然不同。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馬漢明晚上睡得不好。
  收到穎怡姑姑的電報後,他派人叫瑞叔。
  「我們家的事,問瑞叔最好。」穎怡曾經說過。
  那時候他們剛結婚。
  「假如你有什麼需要知道,又或者想問這別墅的事,最好去找他,他比我知道 的還要詳細。」當時瑞叔在花園澆水,拿著一個舊式的澆水壺。
  「我覺得好像時光倒退了數十年。」馬漢明開玩笑地說,「白燕拍戲的那個時 代——花園裡靜悄悄,一個花王拿著澆水壺澆呀澆,小姐少爺花前漫步,儷影雙雙……」 他像是演戲,俏皮地把一朵花送到穎怡面前說,「就這樣,鮮花贈佳人——」
  穎怡笑彎了腰,拍了他一下。
  瑞叔仿如沒有聽見嘻鬧的笑聲,只低頭澆花,背微駝著。
  「這是什麼時代了,有最新式的澆水器,也有花王專職澆水,他還做什麼,分 明是『磨』時間。」笑過了後,馬漢明說出他的觀感。
  「由得他吧,他喜歡那樣。」穎怡說,語氣偏幫著瑞叔。
  人總得找點事做做,以肯定自我存在的價值。
  打從十七歲做穎怡父親的近身童僕起(那時穎怡父親也不過十五歲),瑞叔就 在他們家工作,同鄉同姓的關係,穎怡的父親很信任他。
  近年來瑞叔老了,不良於行,實際上粗重的工作都做不來了。
  穎怡習慣了他的存在,以他跟穎怡父親幾十年的主僕關係,馬漢明也不好撤換 他。
  正因為這樣,在更換眾多的僕人後,瑞叔是唯一留下來的一個。
  幸好瑞叔留下來,否則「穎怡姑姑」的事好去問誰?
  即使要問,也要問得技巧,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
  門外有輕微的叩門聲,敲兩下停一停,小心翼翼的,與瑞叔那小心謹慎、唯恐 得罪人的性格相同。做了幾十年僕人的,也許都是一樣?
  「進來。」馬漢明說,盡力令自己的聲音變得隨和,以免嚇跑了這個居老頭。
  房間的門推開了,一個半禿的頭伸進來,疏落的幾根頭髮,黃色的門牙,小眼 睛望著他。瑞叔躬著腰問:「馬先生,你找我嗎?」
  「是,進來再說。」馬漢明示意瑞叔關上房門。
  瑞叔站在房內,顯得十分不安。
  他不習慣與馬漢明相處,更從沒試過單獨相處一室。
  「這封電報是你拿進來的嗎?」馬漢明把電報推到瑞叔面前,聲音盡量溫和。
  「這封電報不是我拿進來的,我不是做這些事的,我負責客廳和飯廳的管理。」 瑞叔小心恭順地回答,向馬漢明解釋他們的分工職責。他一直都不清楚這些事的。
  「我知道不是由你負責,但這是誰拿進來的?」馬漢明說。
  「七姐。」
  「什麼時候拿進來的?」馬漢明問。
  「上午十二時以前拿進來,中午飯過後就沒有人進來過。」瑞叔以為他問的是 傍晚時,房間被人擅自闖進的事。
  馬漢明卻不是問這件事。
  這事暫時無從追究,他會查清楚的。現在他只要知道這封電報的事。
  他知道瑞叔有誤會,以為馬漢明覺得別墅發生這樣的事,每個人都有責任。
  他卻樂於讓這個誤會繼續下去,不作解釋。
  他坐在沙發上,架起腿,彷彿不經意地順帶問道:「穎怡——她有個姑姑嗎?」
  「馬太太的姑姑,馬太太的姑姑——」瑞叔不虞他有此一問,一時語塞,支吾 起來。
  「馬太太」是馬漢明規定他們對穎怡的稱號,以前稱呼穎怡「小姐」的,在結 婚蜜月旅行回來後,馬漢明吩咐改了。
  馬漢明要問的事很不好說,那是穎怡的家事——
  「她有個姑姑的,是不是?為什麼不見她提起,也沒有來參加婚禮?」馬漢明 故意不看他,一連串地發問。
  他要瑞叔回答。
  「穎怡小姐——馬太太是有個姑姑,至於她為什麼不回來參加婚禮,實在是, 實在是——」他結巴得更厲害,欲語還休。
  馬漢明明白他意思,他溫和地說:「我知道你不想講你家主人的事,但現在那 些事已經過去了,我只想知道,我妻子是否有個姑姑,為什麼她不來參加婚禮?」
  他的話令瑞叔消除了顧慮,瑞叔再說話時已暢順了很多,雖然他仍然不想說, 但還是回答了馬漢明的問題:「馬太太不提她的姑姑,是因為她們早就沒有了來往。」
  這倒是馬漢明從來沒聽說過的,他揚起濃眉,聽瑞叔繼續說下去。
  「這件事要由馬太太的父親說起。馬太太的父親有一個妹妹,與他年紀相差甚 遠,比馬太太沒有大多少歲。」
  兩兄妹相處得並不好。
  這對兄妹的父親亦即穎怡的祖父有兩個妻子,大太太——這雙兄妹的親母長期 臥病在床,小姨娘沒生兒女,對大太太的小女兒寵愛有加,不懂事的小姑娘不親近 自己臥病的親母,時常跑到生母的對頭人小姨娘那邊。
  親生的母親氣病交煎,病得更重。
  年長的哥哥生氣小妹偏幫外人,兄妹關係勢同水火。
  有一天家裡失了一件珍貴的前清名瓷,懷疑是屋裡人偷的。
  「最後查明是小妹妹偷的。她受了小姨娘的教唆,把這件名瓷偷出去變賣。大 太太很傷心,堅持要報警把自己的女兒送官法辦,那時候穎怡小姐只七歲,她的姑 姑十四歲。」
  「後來這件事怎樣?」馬漢明聽著,大感興趣,郭家的事情,原來這樣錯綜復 雜。
  穎怡卻守口如瓶,一點也不向他透露。
  他真懷疑他對穎怡的瞭解有多少!
  「結果大太太真的報了警,送親生女兒到官府法辦。」
  馬漢明可以想像當時的情境,親母把女兒送官,是冷面無情的狠、絕、辣。
  這中間一定包含了一方苦苦懇求、跪地不起,另一方卻不聽不允、完全沒有退 路的狠絕……
  只有穎怡那血親關係的祖母,那個恨鐵不成鋼的決絕婦人才做得到。
  「最後如何?」馬漢明問。
  「這位被親母告發的小姐刑滿出獄,發誓不回家。」
  她索性搬到小姨娘那裡去住。那時穎怡的祖父母已經去世,工於心計的小姨娘 沒過幾天輕鬆日子,過不久就追隨他們去了。
  冤冤相纏,波及下一生下一世的三個人……
  穎怡的父親不原諒妹妹。
  妹妹也發誓不再回來。
  她去了英國。
  可是當年發誓的妹妹——穎怡的姑姑,現在卻打電報回來,聲稱「我要回家」。
  電報在她親兄長死後的唯一侄女的葬禮後打來。
  她為何回來?不會單純是探望故居吧?
  她必定有某種目的,驅使她千里歸來,重回當初的地方。
  黑暗中驀地出現穎怡的眼睛,冷冷的,臨終時的眼光,帶著寒意直追過來。
  像是看穿一切的空漠……轉化為另一個女子的眼睛。
  一個陌生女子的眼睛,清澈有力,正牢牢地盯視著他——
  馬漢明臉色變了,像受了重重一擊,頹然倒下。
  不知什麼時候,瑞叔已悄悄離開……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10-22 03:2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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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爾虞我詐

  馬漢明醒來時已經是上午十點。
  陽光很好,空氣清新而和暖。
  俗語說的好:假如你有事想不通,且不要想它,先放下一切睡上一覺,好的心 情便會再來。
  他現在的感覺就是如此。
  情況並不比想像中的壞,且走著瞧。
  回到公司,在電梯口碰到兩個高級職員,見到他時駐足問好。
  「馬先生,早安,你今天上班了?」
  「馬先生你好,今天天氣很好——」
  他們恭敬有禮,誠惶誠恐。
  記得一個廣告:「青年才俊乘直升電梯到公司頂樓。」
  他的辦公室也在頂樓。
  房間向海,除了何威廉的辦公室外,這是公司裡最大、設備最豪華的辦公室。
  穎怡第一次帶他到這間辦公室的時候,曾自豪地說:「這是我父親和何世伯聯 手創立的公司,這個座位——」
  穎怡雙手輕撫著落地窗前那張寬大的轉椅,臉上流露出緬懷的表情。
  她的父親曾經坐過那張椅。
  她想起父親高大的身影,鞠躬盡瘁、才氣縱橫的形象。
  慈愛而又憂慮重重的父親——
  轉椅前的黑色雲石台上有個金色的筆座,插著一支派克金筆。
  「這個位置原本是我父親坐的,筆座上的金筆是父親的遺物,我父親用它來簽 署文件。」
  筆座靜靜地坐立台上,金筆昂然挺立。
  她的父親用它來簽署文件。
  這個一手創立自己家族事業的老人,沒想到一天他苦心經營的財富會落在別人 手上吧?
  他原本打算把家族事業留給他女兒的。
  「這個位置現在由我來繼承。」穎怡挽著馬漢明,把他帶到父親的桌前,笑靨 如花地說,「現在這裡的財產是我的,我會與我的丈夫共享富貴,你不用再為贏取 獎金而參加比賽了。」
  她的臉轉向丈夫,期望從他臉上看出他對這個消息的反應。
  結婚前她極少談自己的家庭,她所以保留這個秘密,就是要留待這一刻才宣佈, 她期待著這個時刻。
  倘若一個人意外地發現妻子是一筆龐大財產的繼承人,他有著高興的表現是很 正常——他曾說:「嘿、想不到你這樣富有,我的妻子不但漂亮,而且有錢!這下 子我們不用擔憂生活了,要上那兒玩?巴黎?東京?還是布宜諾斯艾利斯?」
  穎怡想像馬漢明跟著就會坐下來,切切實實地討論旅行的詳情——是這樣,一 定會是這樣,因為他知道她喜歡玩,況且這裡根本不用他們擔心,一切有何世伯料 理……
  但實際的情形和她所想像的完全不同。
  馬漢明表現得很平靜,臉上並沒有她期望的反應。
  穎怡有少許失望。
  馬漢明和她認識的男子不同。他很冷,高興與否都不放在臉上。
  也許這正是她對他著迷的原因?
  她不喜歡太簡單的男人,一眼望到了底,溫吞如白開水,沒有味道。
  好的男人要像一本書,封面未揭之前,你不知道書的內容,只可以猜,揭開了, 每頁的內容都不同。
  何況這個封面是這樣色彩強烈,令她心弦震盪。
  做岸自負、有著不羈性格的馬漢明,在他粗擴的懷中,她進入另一個境界。
  升起片片柔情……
  這種個性有吸引力,但有時也會令人迷惘,她無法好好去把握及抓住他的思緒。
  現在馬漢明的表情,就不像聽到一個好消息的樣子,完全沒有高興的表現。
  這使她很不安。
  她碰碰丈夫的手,有點責怪地說:「怎麼,你不高興?你不喜歡我有錢嗎?」
  「傻女孩,對我來說,你有沒有錢都一樣。」他捧著她的臉,安慰地吻了一下, 漆黑的眼睛直望到她心裡,「你要記住,我愛你,不因為你的錢,而是真的愛你。」
  他說這話時很認真,身上散發成熟男子的氣息。
  穎怡閉上眼睛,在他的懷抱下泛起柔情——
  「哎喲,好老套!」她說著,在他手心輕輕一打,臉上卻露出完全受落的表情。
  甜蜜溫馨,難以形容的輕快感覺,像浪濤般一下子湧上心來。
  多年來的等待。
  多年來,她就是等待著這一句話!
  不為她的錢,真心真意愛她的男人,她最終找到了……
  馬漢明卻沒有感受到她的激情,他雙眉緊鎖,在想著另一些事。
  馬漢明,她永遠無法捉摸得清的馬漢明——
  「公司並不光是你的,還有你的何世伯。」馬漢明說,「他不一定歡迎我。」 原來馬漢明在想著這個!
  「你擔心的是這個?」穎怡露出鬆一口氣的樣子。她可愛地一笑,彷彿聽到一 件最沒可能的事。
  「你不瞭解何世伯和我們家的關係。」她很有把握地說,「何世伯很疼愛我, 我喜歡的人他一定接納。」
  她喜歡的人他就一定接納?馬漢明心裡說——未必。
  他不置可否,沒有再說下去。
  何威廉從未喜歡過他,他知道。
  何威廉在穎怡面前對他表現的親切態度,只是做出來的樣子。
  他很不喜歡這矮小的、高深莫測的老人,這些穎怡都不知道。
  在嬌縱和寵愛中成長的穎怡,好像那種仍然未長大的小女孩,心目中的生活美 麗如彩虹,無邊無際地任意舒展。
  她像快樂的小鳥,天高任我飛。
  即使成為他的妻子,她仍然天真如故。
  她對何世伯的瞭解有多少?
  「何世伯一直掌管公司的業務嗎?」他試探地問,這一點要弄清楚。
  「他管理公司,是這間公司的決策人,有否定決議的權利。」穎怡的回答確切 明瞭,可見她一切都清楚。
  起初是穎怡的父親和何威廉兩個人一起管理公司。後來穎怡父親去世,公司董 事局主席兼總經理的位置就落在何威廉身上。
  「為什麼你把公司的控制權交給他?你自己做什麼?」他追問穎怡,以便從她 的答話中看出她的態度。
  沒有人會像她那樣,毫無保留地信任一個人。
  穎怡對馬漢明的話感到訝異。
  「我為什麼不能把公司的管治權交給他?他是何世伯,是我父親的好朋友,至 於我,」她坦然地說,「我可以去玩呀,去旅行;打網球,做一切我喜歡做的事。」
  那些喜歡的事包括你——她心裡想,卻沒有說出來。
  要不是去玩,如何可以認識馬漢明?
  自出生到世上來,她的生活就是享樂,在家庭中被呵護。被愛。
  對社會、對人生的責任?她沒有想過。
  美麗而快樂,這樣的一生她可有後悔?
  可惜生命太短促,她死了。
  現在,辦公室裡還留有她的影子。
  她燦爛地笑,明麗美艷,彷彿擁有全世界。她對丈夫說:「我的財產多到用不 完,在我來說,快樂地享受人生是最重要的。」
  一切依舊,只是她不再存在。
  真正坐上這個位置的是他——馬漢明。
  穎怡去世的那段日子,他無暇顧及公事。
  今天是他在妻子去世後第一天回到公司。
  沒有穎怡的日子,從今天開始——
  他的眼睛落到辦公桌的一份文件上。
  他皺起眉頭,掀動桌上向外通話的對講機叫道:「莉安,你過來一下。」
  莉安——他的女秘書——匆匆跑進來。
  「馬先生,有什麼吩咐?」
  醒目的莉安,知道有事不妥了。
  果然,是為了那份計劃書。
  「這份計劃書什麼時候退回來的?」馬漢明指著桌上那份計劃書問。
  那份計劃書是他在穎怡去世前擬好的,在董事局會議上被批准,現在卻被擱在 這裡。
  計劃書上的批文寫著:「退回,重新審閱。」
  上面有何威廉的親筆簽字。
  「計劃書是昨天上午退回來的。」莉安低著頭,一雙眼睛卻偷望馬漢明的臉色。
  她知道,這一次的斥責是免不了了。
  她估計得沒錯,馬漢明果然發怒了,他說:「昨天上午返回來的?這麼說我是 隔了一天才知道,為什麼不及時告訴我?」
  「昨天是馬夫人的葬禮,我不敢告訴你。那種場合——我以為你在上班後才處 理公事……」莉安解釋說。
  昨天是穎怡出殯的日子,準是何威廉昨天上午把批文退回他辦公室才出席葬禮 的!
  何威廉在葬禮中一言不發,明顯地對他表示敵意,而且很快就離開了。
  莉安沒有做錯,馬漢明知道。
  即使莉安當時說了,那個場合他敢問何威廉嗎?
  昨天是穎怡的葬禮,穎怡下葬的一天,應該無風無浪,無驚無險。
  他的妻子去世,他是一個哀傷的丈夫——直至葬禮之後。
  何威廉就是看準這一點吧。
  他知道不能怪莉安。
  「你可以出去了。」他向莉安揮手示意,「以後有事,盡早告訴我。」
  「我知道,我會照做的。」莉安應聲出去。
  馬漢明望著計劃書,那是他在穎怡去世前寫成,而且已在董事局會議上通過。
  這個計劃由他一手策劃,公司裡的人都知道。
  何威廉退回給他,用意明顯。
  他不會退讓。
  馬漢明接通了何威廉辦公室的電話,對他的秘書珍妮說:「我現在過來。」
  沒給時間對方準備,他立即放下電話。
  要發生的事始終要來,現在只是在時間上提早了。
  他要與何威廉面對面地較量。
  他勝券在握。
  必要時可召開特別董事局會議,何威廉只代表二分之一的意見。
  他邁著大步來到何威廉的辦公室前,推開緊閉的門。
  他還未開聲便即愣住,臉上禁不住驚愕的表情——
  辦公室內一個陌生人站起來,向他伸手:「歡迎你來,正想派秘書去叫你。」
  「我叫韋德,暫時代表何威廉管理公司。」那個人說。
  馬漢明一拳打在倒懸的沙包上,沙包被打得蕩向一邊。
  接著雙拳如飛,沙包在拳擊下搖晃不停……
  搖晃不停——直至他那雙關節顯凸的手扶住沙包。
  泛黃的沙包靜靜垂立在他手下,他心中積壓的悶氣得以發洩。
  他閉上眼睛,靠在牆上喘氣。
  鏡牆上映照出他一身白色健身服、健碩高大、肌肉責起、體形修長的形格,以 及一張很得女孩子歡心、略為憂鬱的粗擴的臉。
  沙包剛才猛烈地搖蕩。可惜馬漢明打的不是何威廉。
  他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抹汗,仍未忘懷下午在辦公室的一幕。
  歷歷在目,身受挫敗。
  他走出何威廉的辦公室,離開公司大樓,直接來到這裡。
  何威廉,老謀深算的何威廉,輕輕一招就擋住了他,使他無法發揮,甚至找不 到反攻之門。
  何威廉就像一個渾身箭毛的刺猖,縮作一團,使他無從下手。
  想不到結果是這樣。
  他去找何威廉,何威廉不在,在何威廉辦公室內的是個陌生人。
  那個陌生人氣宇軒昂,大約五十歲。
  陌生人神態自若。
  「我叫韋德,代表何威廉管理公司。」他說,「歡迎你來,你找我有事?」
  一時的錯愕,使馬漢明說不出話來。他很快從意外的驚愕中回過神來。
  「我找何威廉,不是你。」馬漢明更正地說,「何威廉在哪裡?我有事要找他。」
  「何威廉委託我處理公司業務。」韋德說,「有關公務上的事可以找我。」
  「找你?」馬漢明看著他,「你可以全盤代表何威廉嗎?」
  「看看是哪一些事,有些事我能夠代替他決定,有些則不能。」韋德氣定神閒, 神態從容地說。
  「比如是哪種類型?我意思是,哪種事你可以替何威廉決定?」
  「例如公司普通業務及數目不大的財政開支,至於決策性的問題是何先生自己 決定的。」
  「決策性的問題,比方說,」馬漢明把手中的計劃書拋過去,「這一樣算是嗎?」
  韋德接過計劃書,瞄了一眼,客氣地交還給他說:「計劃書上有何先生的親筆 批示,不是我掌管的範圍了,只好留待他親自處理。」
  「你不能處理的話,那我要等多久,我是說,何威廉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請原諒我不能告訴你,我只接受公司事務至他回來為止,任期沒 有規限。」
  「那他在哪裡,我去找他!」
  「何先生沒有告訴我他會在什麼地方,你要找他,可打電話到他住宅看看,我 想你知道何先生的住宅電話。」韋德提議。
  「計劃書的事幫不到你,請原諒。」末了,韋德以道歉的語氣道,隨即又說, 「可否向你介紹我的兩個助手?」不等馬漢明回答,他立即叫來兩個年輕人。
  「這是公司的助理總經理馬漢明先生,」他介紹,「這是我的兩個助手:葉作 新,許正。」
  馬漢明望向這一高一瘦的兩個年輕人,葉作新是高個子,許正瘦小精靈。
  兩個人都向馬漢明來個笑臉。
  「我想讓他們兩人跟馬先生學習,以熟習公司的運作,他們會暫時跟隨馬先生。」 韋德說,「請多多指教。」
  「我沒有時間,你去找別的人。」馬漢明一口拒絕。
  「呵,你請放心,我們不會阻礙著你的。」葉作新和許正已經站到他身邊, 「只要馬先生肯教我們,求之不得!」
  他們還是跟了他出去。
  馬漢明走向電梯。
  「馬先生。」許正快步追上來,與他平排走著,「你的辦公室在哪邊呀?」
  「我有事要出去,你們回辦公室等我。」馬漢明冷冷一句,把他的熱情澆下來,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電梯。
  「你去哪裡,我跟你去——」許正的話未完,電梯門已在他面前關上。
  許正失望的神色給擋隔在門外。
  馬漢明撇下他們,來到街上。
  他有被愚弄的感覺,卻無處發洩得出來。
  他大步地走進車內,向健身院開去。
  汽車飛馳,驕陽似火……
  他的車子向目的地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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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險遭伏擊  

  對著沙包猛打,心中的怒氣才稍為鬆了些。
  練拳的健身室沒有人,大約不是假日的關係,這個時候來健身的人還不太多。
  隨著劇烈運動後的鬆弛,他閉上眼休息。
  有腳步聲。他眉頭警戒地一揚,知道有人來了。
  來人在他身邊站住。
  他張開眼睛。
  是東尼,他在健身院做運動時認識的,是個髮型師。
  東尼有許多女朋友,每次到健身院都有不同的女孩子陪伴著來。
  這次陪伴他來的是新臉孔。
  一個頭髮鬈曲的女孩,嚼著香口膠,歪著頭在看他。
  「好些天不見了,還以為你有好一段時間不會來,向你介紹我的新朋友。」東 尼勾著新女友的臂彎說,「這是咪咪——」
  「這位是商界名人馬漢明,在昨天的港聞版上見報。」東尼特意介紹,「他的 妻子昨天出殯,葬禮場面很哄動呢?」
  馬漢明皺起眉頭,他不喜歡別人談這件事。
  東尼卻一點也沒覺察。
  「商界名人,最近崛起的。」東尼介紹他時說。
  「原來是事業成功人士,真看不出來。」咪咪瞇著的眼睛水光盈盈,「真榮幸 認識你!」
  她的態度輕佻,只有一個原因。
  那個女孩知道他的底蘊,東尼說的。
  她並不真的敬重他,他們是同道的人,在這個地方誰都一樣。
  東尼也好不到哪裡。
  「這只是東尼說的。」馬漢明回答說,「東尼最愛開玩笑。」
  東尼沒有生氣,只在原地站立不動。
  他來這裡不光是向馬漢明介紹女朋友。
  咪咪走開。她對這間單人健身室——女人的禁地充滿好奇。
  東尼走前一步,靠近馬漢明,在他耳邊說:「你在這裡練拳,不覺得有什麼不 妥嗎!」他說著,眼睛望著門外。
  門外什麼也沒有,一條曲折的迴廊,通向公眾用的健身室。
  剛才馬漢明太專注自己的事,沒有留意外面。
  「有什麼不對勁?」馬漢明的表現有點冷淡。
  東尼的情緒看來帶點緊張。
  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氣氛不對。」東尼回答他,「在走廊裡我遇到幾個人,他們直上器械練習室。」
  「你遇到的可能是會員,那有什麼值得奇怪。」馬漢明說。器械練習室在走廊 的另一面,地方很大,很多人都喜歡在那裡練習。
  「去健身練習不是那個樣子的。」東尼說,「你信我吧,這樣的事看得出來的。 那四個大漢穿著裁剪合度的西裝,體健高大,我以前沒有在這裡見過的。」
  那幾個人令他有點心虛。
  「沒見過面有什麼奇怪?」馬漢明說,這個話題5!起他的興趣,他卻不表露出 來,「你不是說他們穿著西裝嗎?那就是正職人士或經紀之類,他們相約來這裡健 身。」
  「問題是穿著西裝的不一定是正職人士,例如職業打手。」
  事實上他們也的確是。
  他們幾個人一來就分別佔著有利位置。
  東尼趁他們沒看見,拉著咪咪迅速避開,到馬漢明練拳的單人健身室來。
  咪咪什麼也沒看見,他也不想嚇怕她,剛才的寒暄介紹,只是轉移她的注意力。
  幸好咪咪什麼也沒有發現,這些新奇的健身用具倒也引起了她的興趣。
  這個單人健身室在健身院最裡面,是一個很少人路過的死角,東尼說的器械室 在中段,真有事情在這裡發生的話是很難逃生的。
  健身室內設備豪華。鋪著厚厚的地毯,舒適寧靜,即使被外面的重兵圍困,在 裡面一點也感覺不出來。
  「沒事的,你過敏而已。」馬漢明安慰他。
  對這件事的注意,馬漢明不下於東尼。
  東尼告訴他,器械室門外的通道上有兩個人把守,事情看來不光是普通爭執那 麼簡單。
  器械室裡一定有什麼人是那些大漢這次行動的目標。
  有人來勢洶洶地闖進健身院,那麼那個目標物就很危險!
  東尼的神態有點不自然。
  「你女朋友太多,是不是招惹了別人的太太,怕被人踩上來尋仇,」
  他這樣對東尼說,以圖掩飾他對這件事的關注。
  馬漢明的腦海在快速思考。健身院是他常到的地方,器械健身室更是每來必到。 精於拳擊的他,每天保持足夠的運動量,運動員體格的身材一直在最佳狀態。
  這裡經常發生打架尋仇的事,原因卻很耐人尋味,有簡單的,也有內情錯綜復 雜的——
  東尼卻把他的話當真。私生活不檢點是一回事,如果為此而付出代價,那就劃 不來了。
  「那些女人都是自己送上來的,鬼才知道誰是誰的太太。」東尼咕嚕著說, 「我又愛賭,前幾天輸掉幾萬元,那些人不是找我就最好,否則我死定!」
  「你自己做事自己知,我幫不到你。」馬漢明冷淡地回應。
  二人豎起耳聽外面的動靜,因房門打開的關係,他們似乎聽見隔音設備良好的 屋外有一些聲音。
  這時咪咪偏偏走了過來,看見他們的臉色,驚訝地張開了嘴。
  她還未叫出聲,遠處就有人高喊:「救命呀,救命——」
  「是什麼聲音?」耳尖的咪咪聽到了,嚇得花容失色,哆咦著說,「好像有人 在叫救命!」
  不待她說完,叫救命的聲音不但清楚了,而且就在不遠處!
  「啪啪」的腳步聲,幾個人追著一個人,從器械健身室跑出來。被迫的人倉皇 逃命,卻在走廊被追截上,尖銳的叫喊聲和毆打圍攻的聲音,令人驚慄的呼叫聲— —
  馬漢明他們近距離聽到數人圍在一起毆打一人。
  不是書本裡的情節,也不是銀幕上的故事。
  而是在他們身邊,恐怖而殘忍……
  咪咪渾身發抖,蜷縮在馬漢明強有力的懷抱中。房門早在一出事時就被馬漢明 關上,而東尼,那高大瀟灑、對女人甜如蜜餞的俊俏小生東尼,此刻正躲在桌下嗦 嗦顫抖。
  她把身體緊貼馬漢明,雙手環抱他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外面傳出逞兇的大漢呼嘯著簇擁而去,健身院職員出來的 聲音——
  「別亂動,保持環境現狀。」
  「傷者在那裡!老天,打得可真重!」
  「你可以動嗎?」傳來俯身詢問傷者的聲音,「還有知覺嗎?聽見我們說話嗎?」
  「報警,報警沒有?」
  紛紛關門的聲音,更多人出來,外面更混亂和嘈雜……
  「嘿,那些傢伙走了?真嚇死人!」東尼從躲著的地方爬出來,湊上來對咪咪 說,「幸好沒被他們發現,否則被亂打一氣就危險了。怕不怕?你受驚了吧?」
  他伸手去挽咪咪,咪咪把他的手一摔。
  「你不是男人!有事只會顧自己,別碰我!」咪咪尖叫著。
  她的視線追隨著馬漢明,馬漢明一俟兇手走了便即時跑出去。
  現場留下毆打的戰跡,擲球用的鐵餅,斷了腿的台椅凳,從出事的器械室一路 丟到人群圍聚的地方。
  地上一大灘血。一個被毆打得臉目全非的人在躺著,他還有知覺!
  「喂,你為什麼推我?」
  「別亂推亂動嘛,影響傷者!」互相指責的聲音。
  馬漢明不理會,他推開圍觀的人,蹲到傷者面前。
  傷者臉孔扭曲,大口吐著氣,腫脹的下頰傷得太重,以致呼吸困難。馬漢明以 富有經驗的眼光判斷,傷者的生命沒有危險,傷的地方都是皮外部位,但有一隻腳 可能會斷了,最大的一灘血跡就是從那裡流出來的。
  他把傷者的上衣領口扯開,使傷者的呼吸不受阻礙。那人喘氣的聲音平順了一 些,並動了一下。
  馬漢明抓緊傷者清醒的一剎那,問他:「誰派人來打你,誰?」
  「莫,莫——」傷者掙扎著說出一個字,隨即陷於昏迷。
  馬漢明內心一震,那一個字,誰也不會留意的毫無意義的字,在他心裡卻引起 如斯震動!
  他的眼光落在傷者身上——他穿著與他相同的衣服。
  白色的健身服,一模一樣!
  同樣高大的身軀,一式一樣的服飾,傷者與他的外型是這樣相似,不熟悉他們 的人很容易混淆。
  他臉色發青,被這個偶然的發現駭住。
  他心裡一陣往下沉:為什麼我想不到,為什麼我當時想不到——
  他頭腦發脹,根本聽不到那個頭髮鬈曲、搽口紅的女孩叫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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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神秘女子

  馬漢明頭腦發硬,思路不能集中。昨天晚上他是如何回來的?
  這是他的家。當然是!
  柔軟的床褥,佈置豪華的居室,留有穎怡韻味的家居環境。
  穎怡,他想起了,昨夜穎怡回來過。
  穎怡回來過,那簡直是匪夷所思!
  他到什麼地方去了?當時——他與東尼,還有一個叫咪咪的女孩子,從發生打 斗的健身室到了一間通宵營業的夜店,差不多快到天亮才回來。
  深夜的街道,黎明前最幽靜的時刻,街燈寂寥,咪咪和東尼坐在他的車子上。
  「馬漢明——馬先生,你住在什麼地方?我送你回去,我跟你回去!」
  頭髮鬈曲的女孩,兩片紅唇豐厚而濕潤,浮凸的少女身段在薄薄的衣服裡呼之 欲出,她說熱,還扯開了領口的兩顆衣鈕,差不多是不肯下車。
  還是東尼和他兩個人合力才把她從車上搬開。
  東尼截了一部「的士」把她截走……
  晚風把他吹醒,他才發現自己一個人站在路中央。夜涼如水,他看看腕表已經 是凌晨三時多了。
  大約喝酒喝多了,他的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在這個時候回家,夜意更深更濃。
  熟悉的歸程路,在迷濛的夜色包圍中把他帶回家裡,電閘無聲地升起,家中燈 火仍亮。孤傲的燈光,是這片黑暗海邊唯一的指引。
  在這幽靜的海邊,就只有他和穎怡這間別墅,以前是穎怡的,現在是他的。
  夜深,所有的人都睡了。
  馬漢明從來不叫人等門,當然也因為別墅裡住著的都是僕人,關係至疏,談不 上倚欄夜等,因為在等與待之間有一條感情的線牽連著。
  只有一個人等過他,也沒有多少次。
  在前一個階段,因仍是新婚燕爾的緣故,他極少夜歸;後一個階段,她已臥病 在床,有心無力,何勞嬌軀侍夫郎?
  只有極少的數次,他因有事蹉跎而誤了歸時,那是萬般不得已的。
  當馬漢明風馳電掣地駕車回家,她已在等待,夜立中宵,庭前風冷,更顯她的 幽怨標緻和纖瘦身軀,她把長髮盤在頸後,穿一件她最喜愛的碎花長裙。
  寬闊的露台,襯托著纖長秀麗的身影。
  大約是惱丈夫夜歸,馬漢明匆匆上樓時,她沒有回頭。他只看見她的背部,頭 髮束起後露出的背頂,線條很好的弧形,潔白細滑的脖子在淡淡的月色下,勾畫出 生動迷人的曲線。
  她的背部隨呼吸輕微地起伏。
  這天晚上他也是深夜歸來,溶溶灑落的月色照著他微醉的腳步。
  他把車泊好,匆匆上樓。胃裡的酒氣上湧,他靠著梯級的扶手憑欄嘔吐,這時 候,他看到一個人影!
  ——月光清楚地照著位置稍高的露台,那是一個清晰的背影,纖長秀麗的身軀, 長髮盤在頸後,身穿碎花長裙,生動迷人的背部,被月色勾畫出來。
  背影呼吸微動,是有著鮮活生命力的女子背影——
  「穎怡!」他失聲叫出,手一鬆,差點滑下梯級!
  女子的背影倏然一閃,待他抓緊扶梯把腳步站穩,再看過去時,露台上已經沒 有人了。
  馬漢明躺在床上,把昨夜的事重想一遍,他不能接受穎怡回來的事實。
  他親眼看見穎怡死亡,她呼吸停頓的剎那,是生與死的界限。
  然後是陰氣森然的墓地,穎怡的棺木徐徐下降,黃褐色的泥土帶著剛從地底挖 掘出來的濕氣,紛紛揚揚地灑下,覆蓋了棺木,變成一堆新翻的泥土。
  穎怡長眠在墓穴中,沒有清風沒有陽光,只有永恆的黑暗。
  穎怡死了。
  死了的人不會從墓穴中出來。
  馬漢明從床上翻身跳起,披上晨摟,走到露台前。清新的空氣中有點潮濕,帶 著沁人肺腑的花香吹來。
  天空佈滿陰霾,一個春風濕雨的下雨天。
  杜鵑花在花園裡開著,因其短促,更覺燦爛,帶著破繭而出的喜悅,它們春風 拂撓地開在枝頭。
  這個時候說有鬼魂出現,簡直是笑話!
  生機勃勃的早晨,只適合適者生存的定律。
  馬漢明伸開胳膊迎風來了個深呼吸,清新空氣漲滿胸臆間,使他感受到生命的 強而有力。
  他是強壯的,身體的肌肉充滿張力,夜間夢魘給他帶來的緊張,隨著清晨的來 臨而消失掉。
  這座別墅,這裡的一切,都是他的。
  他一個人佔有——
  就在這時,他的笑容僵住。
  像是回應他的想法似的,花園裡出現一個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背向他而立,長髮盤在頸後,纖瘦的身軀穿著一件寬身的水湖色晨樓, 高傲地仰起頭。
  寬身的水湖色晨樓,穎怡最喜歡的衣服——
  穎怡的衣飾,穎怡的神韻,穎怡!
  馬漢明臉色煞白,胸臆間再不是生機勃勃地佈滿春意,花園裡的花朵失去顏色。
  穎怡從地府歸來,穎怡——
  花園裡的女子向他回過頭來。
  這時候,距離剛才初見女子背影時大約過了十分鐘。
  馬漢明從驚駭的震動中清醒過來,決定把事情搞清楚。他不相信鬼魂存在,更 不相信光天白日之下鬼魂會現身。
  既然沒有鬼魂,那麼花園那個就是活人,活生生的,有生命有呼吸的活人!
  他的猜測果然沒有錯。
  馬漢明匆匆跑下樓時,女子仍然站在那裡沒動,看樣子她在享受早晨清新的空 氣,真正地享受人生。
  她回過頭來,馬漢明這次看清楚了她。
  怎會以為她是穎怡?
  這個女子與穎怡相差甚遠!
  穎怡是美麗的,這個女子卻不美,她的顴骨很高,顯得臉型瘦削,甚至有點冷 硬。
  二人相同的只是身材。
  相像的服飾和髮型,使她從背影上看去與穎怡無異。
  女子回頭看他,眼神冰冷,有種孤世自重的冷傲。
  她的年紀比穎怡大,沒有穎怡的明麗溫柔。
  「我知道了,你就是昨晚我看見的女子!」馬漢明說道。知道了昨晚在露台上 的不是穎怡本人,他的心驀然感到輕鬆!
  「你是穎怡的姑姑?」雖然心中有數,他還是禮貌地問。
  穎怡的姑姑打電報給他,說要回香港,也只有她,才會這樣自來自去地在花園 隨意走動。
  看她那樣子,好像她就是這裡的主人!
  馬漢明不高興她那種態度。
  「我是穎怡的姑姑國艷。」那女子昂著頭說,就如馬漢明是她的僕人。
  神態傲慢,不可一世。
  馬漢明當初在電報見到這名字時不以為意,現在真人露相,一個姿色平庸的女 子竟然有個火艷艷的名字,還以為自己是女王!
  馬漢明真服了她。
  「你就是穎怡的丈夫馬漢明?」國艷姑姑終於肯對他垂顧一眼,「穎怡去世, 我趕不及回來,待我處理好私事回香港時,連她最後一面也見不著了。」
  她很有分寸地表示遺憾,但語氣仍是冷冷的,沒帶一點感情。
  馬漢明開始明白瑞叔所說的,穎怡這個姑姑和家庭用翻了的往事。一個連親生 母親都不愛的女人,總不能期望她會對你熱情吧。
  「姑姑打算回來住多久?」馬漢明說,心裡巴望她快點走。
  他很不願意這個女人住在這裡——
  國艷姑姑轉身看著他。
  「這是我的私事,我不打算告訴你。我今次回來有一件事要做,對我來說這是 很重要的事……」
  「姑姑住在這裡嗎?」
  「當然,這裡是我的家!」
  她特別強調「家」這個字。
  「十多年沒回香港,感覺上這裡變了很多。我剛到步時,乘搭計程車經過鬧市, 很多新的建築物都認不出來,我們這座別墅也有了改變。」國艷姑姑細心地指出, 「例如大門人口那個新型的汽車開關電閘就是以前沒有的,此外還加添了泳池、種 植花草的溫室、放置鐳射影碟的音響室,這些時髦流行的玩意,大概是我哥哥死去 後你們加上去的吧!」
  馬漢明心內一懼,這個女人的觀察力好厲害!這麼短的時間就已經把別墅內外 都走遍了,連一些細微的變化都沒有走眼。
  「國艷姑姑的觀察力果然細緻人微,希望僕人們的招待不會怠慢。」馬漢明不 得不這樣說。
  「僕人?」國艷姑姑眼睛一閃,目光陰冷起來,「為什麼過去的僕人都不在了, 只剩下瑞叔一個?穎怡在生時就這樣的嗎?」
  「我聽人說,一個人離開一個地方越久,對那裡的印象越深,卻不知道時間是 很大的鴻溝,把你熟悉的東西都改變過來。二十年不是一個短時間,你怎會期望這 裡不會發生變化?」馬漢明語詞平穩,很適當地發揮這個人所共知的道理。
  「僕人的事只是種種變化中的一節,這一點也是另有原因的。若你要知道得更 詳細,可去問瑞叔,瑞叔對這裡的過去和現在都知道得很清楚。」
  「你以為我會怎樣?」國艷姑姑問他。
  「你說呢?」馬漢明反問。
  「我會說你這提議不錯,我會去問瑞叔,我會向瑞叔問清楚很多事!」
  她突然話鋒一轉。
  「在家真是好,一晃眼就到九時了,往日這個時候正是開早餐的時間呢!不知 瑞叔有沒有把我喜歡吃的牛油芝士蛋準備好?」國艷姑姑突然活躍起來,作了個滿 足的姿態,就像小女孩提到她喜歡的甜食一樣。
  這小小的牛油芝士蛋,揉合了她對故居的愛念,特別香濃地吸引她的食慾。
  「告辭了,我要去吃我愛吃的早餐——」
  國艷姑姑猝然轉身,活潑地挺腰離開花園,向屋內走去。
  淺藍色的松身長袍擺動,勾織出一個妙曼迷人的背影。
  假如現在有人看見馬漢明,必定會大吃一驚。他手心冰涼,額角佈滿汗水,像 看見很恐怖的東西。他張開了嘴,看著國艷姑姑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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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尾隨的人  

  他感覺到有人在後跟蹤,連忙閃身走人皮具店。
  週六下午,中環的購物廣場比平時更多遊人。
  遊人中有男有女,大多是在附近上班的白領階級,享受著半日閒暇,人群中不 乏熱戀中手挽著手的青年男女。
  馬漢明擠身於選購物品的顧客中,佯裝專心地看手裡拿著的一個真皮銀包,眼 睛卻緊盯著店舖玻璃飾櫃前的進口通道。
  皮具精品店在路邊交角處,有兩個進出口。
  跟蹤他的人在店外失去他的影蹤,心急地站在路口。
  那是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額角沁著汗,頻頻用手擦著上面的汗水。
  看樣子他是找不到目標物了。
  馬漢明剛想鬆一口氣,那個人卻彷彿是作了決定,決意進這間皮具店看看。
  一發覺那人走進皮具店,馬漢明急急從另一個門口出去,正好跟一個女孩子撞 個滿懷。
  「哎,你撞到我了!」女孩幾乎被撞至倒地,捧著腳踝在叫痛,小嘴可愛地往 上翹起,瞪著眼睛看他。
  馬漢明伸手扶她。
  「對不起,碰著了你。」他道歉,與那女孩的視線相遇。
  原來是公司新來的女打字員,叫碧琪。
  「馬先生,是你——」碧琪也認出他,張口叫道。
  「噓,別叫。」他作勢把手放在嘴邊,制止碧琪叫出來。
  碧琪的眼光滿是疑問。
  馬漢明突然用力地把她拉到身邊,在原地轉了個圈,好讓碧琪擋住他。那個跟 蹤他的男子匆匆走過。
  他走了,碧琪安靜地沒有動。
  「對不起。」馬漢明再次道歉,「剛才沒碰著你吧?」
  「沒有,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碧琪低著頭說,並沒有推開他的意思。
  路上行人擁簇,把他們擠到牆邊。
  馬漢明這才發覺自己一直拉著碧琪的手沒放,他連忙鬆開手。
  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認識女孩子。
  穎怡的事尚未完結,他感受到多方的壓力,甚至感到被監視。
  如丁正浩所說的:「你已經被警方注意。」
  他想起那天晚上回家途中尾隨著他的車子與剛才跟蹤他的男子,他們是否警方 的人?
  到現在為止警方還沒找過他,他也不知警方所掌握的資料會到什麼程度。
  這是星期六下午,馬漢明不願回別墅去,自從國艷姑姑住到那裡以後,他才知 道這個女人有多難纏。
  「你在想些什麼?」碧琪看見他默不作聲,輕觸著他的手臂問。
  他把目光轉移到她身上。白裡透紅的健康膚色,清秀的臉龐上一雙精靈的眼睛, 烏黑的捷毛往上翹起,她正聚精會神地緊盯著他。
  長腿,身材苗條。
  及肩的秀髮用髮夾扣到一邊,流露出青春迷人的清新氣息。
  碧琪還在等著他的答覆。
  一個主意升上心頭——與其在這個時候回去,何不把這段時間打發掉?
  「我在想,不知你有沒有時間,可否請你飲杯咖啡?」馬漢明用他那雙專注的 眼睛望著她。
  很少有女孩子可以拒絕他的邀請。
  他的眼神有種無法抗拒的魅力,碧琪臉上一熱,把臉轉過別處。
  他很有信心。
  當初穎怡也是這樣接受他的邀請的。
  「我在週六下午一般都沒有別的事。」碧琪回答他時盡量顯得自然,「我們去 哪裡?」
  千萬不要有變化,我當然去——她想。
  不過沒讓他看出來。
  他們站立的地方人來人往。
  馬漢明有意無意地把身體靠近她。
  「我知道有間酒店咖啡座的咖啡很不錯,我帶你去。」
  馬漢明眼內的陰霾開始散去。碧琪跟著他走,對女孩子他一向很有辦法的。
  那間酒店的咖啡果然不錯。
  「你住在附近嗎?星期六下午有沒有去什麼地方玩!」馬漢明問碧琪。
  「我住銅鑼灣,一個人住的,有時候在家聽音樂。我不喜歡到太熱鬧的地方, 亦很少去別的地方玩。」碧琪答。
  「哦,典型的乖女孩,你的父母呢?他們住在什麼地方?」馬漢明開始對身邊 這個女孩感到興趣。
  碧琪與穎怡不同,穎怡明艷照人,對男孩很有經驗。
  穎怡過去有很多男朋友,馬漢明從她對愛情的經驗便知道。
  他只是她眾多男友中的一個。
  後來她決定和他結婚,是在眾多選擇後覺得他最好,由始至終,決定權在穎怡。
  他不喜歡過於主動的女人。
  溫順甜蜜的小女孩,令他想起了妹妹。
  很久沒打電話給妹妹了——他想,從這個女孩想到妹妹,馬漢明覺得很奇妙。
  他喜歡這種感覺。
  這些日子以來,他實在太緊張了,難得現在可以鬆弛一下。
  他決定,這天晚上回去就打電話給妹妹。
  碧琪,連聲音也像他的妹妹——也許所有可愛的女孩的聲音都是一樣。
  「我父母不在香港,他們跟隨哥哥移民到澳洲去了。」碧琪說。
  一個女孩子留在香港,現在的女孩都很獨立了。
  「你不去?」他問。
  「有一件事使我留下來了。」碧琪說。
  她沒告訴馬漢明那是什麼事。
  「你在我們公司工作多久了?」馬漢明說。
  「由在公司遇見你那天開始到現在是三天,我是上班第一天即遇見你的。」碧 琪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那雙大眼睛內有什麼在閃耀著,但那時候馬漢明不知道。
  他向來是不留意公司的女職員的。
  穎怡對他這方面的表現很放心。
  他對女孩子不很放在心上。
  他喜歡的是另一樣東西。女孩子,他只覺得煩,不及他那樣愛好的刺激。
  在公司遇到這個叫碧琪的女孩,正是他心情極為惡劣的時候。
  那天上午,他一直情緒不佳,耀成電子零件廠的老闆梁世耀打電話給他。
  梁世耀的電話使他鬱悶的心情猶如火上加油。梁世耀說:「馬先生,這是怎麼 回事?由你批出的電子原料價格,由原來的升了百分之零點七。從簽定合約到如今 不到三個月,即使是加價也不用那麼快吧,叫我們如何掌握成本開支?」
  「沒這回事。」馬漢明說,「我想你是搞錯了,合同上的價格沒有改動,此事 由我負責,有修改我一定知道。」
  「你說不知道,那真令人難以置信!」梁世耀聲音尖銳地說,「修改價格的信 函由你們公司發出,上面有董事長何威廉親筆簽名,收信即日起生效,這還有假的?」
  「何威廉」這三個字具有如此威力!馬漢明知道,如果世上有什麼是最有可能 發生的,那便是:何威廉擅改合約,當他透明如無物!
  何威廉這一手很厲害。
  梁世耀在那裡叫救命,簡直是哀求的口吻:「你知道我已和人簽好銷售合約, 甚至付運的船期已預定了,這種原料在香港只有你們公司代理,霎時間叫我到哪裡 去找?這不是『玩』起我了?請你公司再釐定價錢,要不我就慘了!」
  「我會把你的問題在開會議時提出來,盡快給你答覆。」馬漢明安撫他,「一 有結果我立即通知你。」
  「你真的要快點,我上一批人的原料已快用完了,拜託拜託!」梁世耀一再叮 囑,才肯收線。
  馬漢明放下電話,臉色鐵青。
  梁世耀的話言猶在耳:「你批出的原料價格由原價向上調升,你們公司的董事 長親筆簽名,你會不知道嗎?!」
  何威廉,又是他!
  穎怡死後,這是何威廉第幾次向他發動攻勢了?先是他親手擬定的計劃被否決, 然後他親自簽定的合約被作廢,都是在他背後進行,令他防不勝防。
  他的視線落在辦公桌上的金筆。穎怡父親的金筆挺立依然,超卓顯貴,金光閃 耀。
  他坐上公司董事的職位後,那支金筆仍留在原位,沒被拿掉。
  是穎怡要求它放在原處。
  「它代表了我們家的權力,父親用它來簽署文件。」穎怡說,「公司創辦之初, 父親是董事長兼總經理,父親死後,由何世伯繼任。」
  現在,它只是擺放著,物無所用。
  但它還有一個作用,它可以勉勵馬漢明。
  總有一天,權力——這支筆的象徵,會真正歸他所有。
  公司裡所有人都是知道他是因穎怡的關係才進入董事局的。
  當然有很多不好聽的閒言。
  即使別人怎樣說,他也不會退讓。
  一往直前,是他與生俱來的特質。
  他自以為很瀟灑,沒想到,聽了別人背後的議論時,他仍是沉不住氣地生氣了。
  那次,他偶然經過茶水間門口。
  裡面有聲音傳來,公司的幾個職員正談論得熱鬧。
  「你們誰學他娶個有錢太太,太太一死,什麼東西都有了,還用去做?」
  「看他不可一世的樣子,殊不知所有東西都是從太太那裡得來,有什麼了不起。」
  「你們有沒有聽說過,董事長何威廉對他很不滿意?」
  「嘿,我聽到消息,他負責簽署的合約——耀成電子那一單,被取消了,親自 簽字取消合約的就是何威廉——」
  他走進去,裡面立即鴉雀無聲。
  人人退後,「馬總經理」「馬先生」地叫著,一個個抽身離去。
  他當時的臉色大概很難看吧,只有一個女職員沒走,她站在那裡,迎著他的目 光。
  她就是碧琪,新來的女打字員。
  現在他們坐在酒店咖啡室裡。
  馬漢明在寫字樓沒有看清楚她,這時看清楚了,她另有一種韻味。
  這是個面貌秀美的女孩。
  碧琪笑起來時,眼睛微微地向上彎,很好看。
  「早幾天我們公司登報招請職員,你是那時應聘進來的吧?」馬漢明問她, 「在公司工作習慣嗎?」
  「我做過很多份工作,能很快熟悉新的環境。」碧琪的神態很輕鬆自然,一點 也不像公司內那些自以為是的女孩。
  「你以前在什麼地方工作?」
  「我做過傳呼機中心的職員,百貨零售業,也做過玩具製造廠的科文,你呢? 聽說你是公司股東之一,是嗎?」她的眼睛閃著好奇。
  「公司的股份是我妻子的,她死後留給我。」馬漢明盡可能輕描淡寫。
  他不想提這件事。
  一陣短暫的沉默,馬漢明轉換另一個話題。
  「我們公司從來沒有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他第一次這樣讚美一個女孩。碧 琪笑了。
  「那是因為你從未正眼看過她們。」
  「她們這麼說我?」
  「她們說你板起臉孔,活像個冷臉的憂鬱小生,一副天要跌下來的樣子。」
  「我像那樣?」
  「嘿,就是這樣——」碧琪縮起鼻尖,把臉往上一仰,把他的神態學得維妙維 肖,惹得他一陣大笑。
  突然他臉色一變,笑聲僵住了!
  離這裡不遠的一個角落,有個人坐在那裡冷冷地看他。
  「你幹什麼,不舒服?」
  是碧琪的聲音,她把臉孔湊上來。
  「沒什麼,我突然有點不舒服,過一下就好的。」馬漢明說。
  剛才的興致消失了,他眼前想到的是怎樣打發這女孩子走。
  「時間很晚了,多謝你陪伴了我一個下午,要不要我幫你叫輛車子?」他聽著 也覺得自己的聲音欠缺誠意。
  他起身離座,碧琪也跟著站起來。
  馬漢明臉色之差心情之壞,與剛才判若兩人。
  他再望過去,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馬漢明的心情卻沒有因此而好轉,剛才剎那間的照面,他清楚地看到那男人正 是下午在商場跟蹤他的人!
  碧琪沒有立即走開。
  「你好像很不舒服,不如我送你回去?」她不放心地問道。
  「要女孩子送,我像這樣差嗎!」馬漢明勉強擠出笑臉,「我現在有點事,下 次再約你吧。」
  他看著碧琪離去。
  打發了碧琪走後,他臉上神情冷穆、目光冰冷,就在他身邊不遠——那個人並 未走開,又在他眼前出現!
  碧琪心不在焉,眼睛看著鍵盤,心思卻飄到老遠。
  「喂,神遊太虛,在想男朋友嗎?眼定定的,我在你身邊站了這麼久都看不見。」 一起工作的瑪利拍她一下,「男朋友是誰?是否我們公司的,介紹來見見呀!」
  「我才不像你,整天想著男朋友!」碧琪把臉一沉,佯裝生氣。
  「好正經呀,不想男孩子!怎麼打字老打在那一頁?」
  瑪利戮穿她,不待她過去追打,就笑著跑開了。
  碧琪看一下自己打出來的東西,只好承認瑪利說得對,她坐了半天才打了這麼 幾行字,說是在工作,誰會相信?
  她自己也不相信。
  與馬漢明去酒店咖啡座後,她見過阿生,他在她公司樓下等她。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阿生木訥地說,「我只是想來問你,你去那間公司工 作還好嗎?」
  碧琪到馬漢明那間公司工作,與阿生也有間接關係。那天她和阿生在快餐店內, 阿生買了份報紙,碧琪無意中看到報紙上的招聘欄。
  招聘欄上登著招聘女打字員的廣告。
  「給我看——」她從阿生手裡拿過報紙。招聘公司是她認識的名字,是馬漢明 那間公司。
  「你想找工做嗎?」阿生看到她對那份招聘廣告有興趣,猜測著問。
  馬漢明,那天晚上見到她被搶皮包也不援手的人——
  「你陪我去面試,我現在就去!」她伸手拉阿生說,「我要找的就是這份工!」
  阿生跟著她跑,當時他不知道原因。
  現在阿生知道了。
  「今天下午,我看見你和一個人一起。」阿生說,「我見過那個人,他是你約 我出來那個晚上見到的男人。」
  「你跟著我!」
  「我不是有心的,我在你公司樓下等你,看到你出來——」
  在公司樓下等她。
  那麼他是看到了——
  「你去那間公司工作,就是為了接近這個人?」阿生問她。
  她否認。
  她這樣做,是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
  馬漢明在那次以後再沒有約會她。
  他好像忘記了他們曾共度一個下午,即使從她身邊走過也不停下來。就像沒有 看見她一樣。
  最近他必定為公司的事情所忙,他的事情她都知道,比他認為的知道更多。
  有人敲她的桌子。她抬頭,看見許正那張仍然有點孩子氣的臉——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10-22 03:2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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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10-22 03:16:42
九、暗查真相  

  馬漢明不是沒有看見碧琪,他看見的。
  現在不是認識女孩子的時候。
  事情還沒有解決,甚至比原先估計的要複雜得多。
  他匆匆趕回家,他要在國艷姑姑還未回來時回去。
  他看準了國艷今天外出,特意提早回家。
  國艷沒有想到吧?
  他一直沒這個機會。國艷幾乎無處不在,馬漢明隨時隨地都看見她一派自以為 是的傲慢模樣。
  她穿著與穎怡同款的衣服,令他驟眼看去,會因錯認而驚心。
  這個突然從外地回來出現在他家的女人,真是穎怡的姑姑嗎?
  這間別墅的人都沒見過她。穎怡已去世,以前他不認識這個女人,一天她突然 出現在他面前說:「我是穎怡的姑姑。」
  唯一見過她的是瑞叔。瑞叔在這裡工作數十年,穎怡家歷來的變動他都知道。
  但是瑞叔可靠嗎?假如這個唯一的見證人說的是假話?
  沒人能證實他得到的資料百分百準確。
  要查證就只有等待國艷不在家的機會。不弄明白,他始終不安心。
  昨天晚上,他知道機會來了。
  他聽見國艷在走廊外打電話——她的嗓音一向很大,旁若無人地頤指氣使。
  有個朋友從倫敦來香港,她要去接機安排住宿。
  他跟著又聽她打電話去酒店:「喂,找訂房部,是是,我要訂一個套房,明天 要,訂客的名字——」
  她說了個英文名,男性的名字,也許就是她那位朋友吧。
  他記得一個西洋諺語:「家裡有一個溫柔女人,令他如沐春風;家裡有一個惡 劣女人,令你如陷地獄——」
  他相信。
  「瑞叔會為我準備可口的茶點,他知道我喜歡什麼。」
  可是他卻看到瑞叔躲著她,對她很冷淡。
  「以前我那個房間改裝為書房了?哥哥真不是人,以為我不會回來了嗎?」她 皺起鼻子,一副很不屑的樣子。
  現在馬漢明明白,何以當日穎怡父親跟她的關係弄至這樣糟。
  這是個沒有人受得了的女人!
  國艷姑姑,難道正如她所說,為了悼念侄女穎怡而來的?
  表面看來,完全不是這回事。
  她帶給馬漢明的精神壓力是這樣大。
  穿著穎怡喜愛的衣服,隨時隨地出現,那高傲敵視的神氣——
  收到她發來的電報那個晚上,馬漢明感到有一雙眼睛,不是穎怡的,而是一個 從未見過面的女子的,冰冷如刀鋒地注視著他。
  那時他不明白。
  現在他知道,那是這個女人的眼睛。
  他們一起在樓下餐廳進餐時,國艷姑姑往往停住不吃,眼睛牢牢地盯視著他, 看得他渾身不舒服。
  這使他想起穎怡的眼睛,穎怡後期的眼光,有種拒人千里的冷漠。
  令人心寒的冷,令人心攝的冷——
  他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避開這個女人,沒有辦法,這個女人就在他身邊。
  有一次馬漢明實在忍受不住,他問國艷姑姑:「你為什麼盯著我看?」
  「我有看你嗎?怎麼我竟不知道!」國艷姑姑的眉尖挑起,居然還這樣說!
  她堅持同台吃飯,說是家裡的傳統,強迫馬漢明每天都見她,一次又一次地忍 受她那種專橫跋扈的挑釁,最令他難以忍受的是穎怡那些服飾。
  ——這些衣服穿在另一個女人身上,令他恍然錯覺,彷彿穎怡仍然活在世上。
  他為了這件事,向她提出抗議。
  「那些衣服不適合你,你和穎怡的氣質不同。」他所持的理由是這樣。
  「你怕我穿這些衣服?是你不敢看,還是這令你想起什麼?」國艷問他。
  「這種衣服又沒有專利權,穎怡能穿,我照樣可以穿。」傲然的強詞奪理,好 像世間上的道理都在她這一邊。
  「你不可以擅人我房間拿衣服。」馬漢明提醒她,「那是我的私人地方,我不 允許別人未得我同意就隨便進來。」
  「呵?你說我進入你的房間?」國艷杏眼圓睜,她的神態表示,在她來說那是 極為侮辱的,「沒有別人的邀請,我絕不會進入那個人的房間!」
  「你沒有進入我的房間,那麼、這件衣服從何而來?」他指著國艷身上的衣服, 是白色圓點子圖案,領口是水兵制服的那種大反領。
  穎怡在巴黎的時裝店買的。
  穎怡穿著它在巴黎街頭拍照,藍天白雲襯托下,飄逸明麗,神采飛揚。
  不得不承認,國艷穿著它,完全沒有那份風采。
  「你怎麼解釋這件衣服的來歷?」他問,期望看見國艷被揭穿謊話後掩蓋不住 的狼狽臉色。
  「假如我解釋得了呢?」國艷反問,「你怎麼說?」
  「我就不相信有這樣巧。」馬漢明哼卿著說。
  「天下間就有那麼巧。」國艷悠閒地說,「這是我自己的,假若你不相信,可 以上樓查看穎怡的衣櫃。」
  後來他飯後上樓,穎怡那件衣服——白色圓點大反領的衣裙,果然仍在衣櫃。
  「我們有血緣關係,審美觀相同,不約而同穿同一式樣的衣服,在近親家庭來 說是常有的事。」她說,「這種衣服巴黎商店有出售,香港也有代理,我不但買來 穿,而且還要大批大批地買來穿。」
  國艷高聲宣稱,擺出勝利姿態。
  在那以後,穎怡式的衣服更是大量湧現。
  她穿那些衣服在身上,花園屋裡地四處走。
  她明顯是故意這樣做的,是否她看出馬漢明對這件事不高興?她到底知道了什 麼?
  國艷怎也想不到,馬漢明利用她外出接機的機會來個反偵查,從她帶來的行李 中找尋證實她身份的資料吧?
  馬漢明走進她的睡房。房裡清靜無人,這時僕人們在他們住的小屋裡,圍在一 起閒聊。
  這是他們一天中最清閒的時刻。
  馬漢明打開衣櫃,裡面放著國艷帶回來的證件雜物。
  有一樣東西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定睛一看,知道也許可以從這上面看出證實國艷真正身份的關鍵!
  這件東西放在抽屜裡,並不矚目。
  他拉出抽屜,從他臉上的表情可看出,他要找的正是這個東西——
  那是一張相片。
  穎怡和國艷合照,年代雖然久遠,那時的國艷大約不過十四歲,但臉上輪廓仍 然看得出來。
  那是國艷姑姑,的的確確沒有錯!
  相片背後是穎怡歪歪斜斜的字體:「與姑姑合照」。
  相片簽字日期是二十年前。
  這是穎怡的親筆題字,他在穎怡珍藏的兒時舊物中見過這種字跡。
  她父親把女兒讀小學時的課本作業都保存下來。
  「我父親是天下間最愛孩子的父親。」穎怡把父親留下的。紀念她成長過程的 學校習作試題給馬漢明看時,充滿緬懷的思念,「父親為我設想得很周到,我是他 永遠心愛的小女兒!」
  那刻意留存下來的舊物,反證國艷身份,相片背後的簽字,是穎怡的字跡沒錯!
  馬漢明看著那簽字。
  這個結果,使他愣在那裡……
  馬漢明把相片放回原處。
  他走出屋外。
  四處無人,沒有人知道他曾經進入國艷房內。
  在國艷姑姑面前他也裝作若無其事,從此卻對這個女人多加注意。
  馬漢明在結婚前已打聽過,穎怡是獨生女兒,是富商郭繼量唯一的財產繼承人。
  沒有人向他提過郭繼量有一個妹妹,也許是郭繼量從不向人提起的關係。
  這個妹妹已從郭繼量的家庭中被剔除,就連穎怡也不曾提過她。
  以致他認為穎怡是郭家產業的唯一受益人。穎怡死後,財產將必歸她丈夫所有, 除非穎怡另立遺囑,指定另一個財產繼承人。
  據他所知,穎怡沒有立遺囑。
  穎怡死後,她的產權分配問題至今未得到解決,他曾找過律師,律師說:「有 些條文仍未弄清楚,待詳細研究後再通知你。」
  他問律師:「要等到什麼時候?」
  「那要看你所遇到的情況是否複雜而定。」律師告訴他,「舉例說,某人去世, 他只有一個女兒,那麼他的財產留給女兒絕對沒有問題,但律師行卻收到一封投書, 指某人在何時何日與一名女子生下一個兒子,兒子有血緣關係,同樣有財產繼承權。 這樣律師行就要調查,調查的項目包括:投書所指的那名女子是否確實跟死者有密 切關係,即使是有,那名女子的兒女是否死者兒子也需查證,還要調查跟那女子有 親密關係的是否只有死者一人,假若同時間有幾個人就更形複雜,我們需抽絲剝繭 地追查下去,直到問題弄清楚為止。在這段時間財產會凍結井由律師行托管,在這 種情況下,不能倉猝地將財產交託給任何一方。」
  馬漢明沒想到情況會這樣複雜,他問律師:「你這樣說是否暗示今次有同樣問 題?」
  律師姓鄺,是穎怡家的長期法律顧問。
  鄺律師用很慎重的態度說:「不是,我剛才只是舉例。」
  「那麼今次遺囑的拖延執行,與什麼問題有關?」他問。
  「遺囑拖延執行的因素有很多,例如遺囑的真確性是否存疑,或遺囑是否重疊, 出現先後矛盾,亦可能涉及犯罪因素。」鄺律師說,「人性有多方面,也給從事法 律工作的律師增加了困難度,請原諒我不能即時把財產交給你。」
  鄺律師以嚴肅的態度阻止了他再追問。
  國艷姑姑的出現,使事情變得更加棘手,郭家原本只有穎怡一個人,忽然冒出 個國艷姑姑,將來會不會出現第三個,第四個?
  穎怡當初為什麼不告訴他?她帶了多少秘密長埋在黃土下的地底世界?現在他 恨不得挖開她的棺材向她問清楚!
  門外傳來叩門聲。
  馬漢明警覺地抬起頭,迅速走到門後,厲聲說:「誰?」
  一個懦怯的聲音在外面說:「是我,我可以進來嗎?」
  是瑞叔。馬漢明蹩起眉尖,這麼夜,有什麼事?
  他打開門。
  瑞叔站在門外,慪樓的身體在走廊的燈光下顯得特別恭順卑微,他低下頭小心 地說:「馬先生,外面有人找你。」
  馬漢明想不起深夜來訪的會是什麼人。
  「帶他去樓下會客室等我。」馬漢明說,「我立刻就來。」
  瑞叔走下樓,把屋外的兩個男人迎進來,帶到會客室。
  馬漢明穿著白襯衣,從樓上走下來,一身裁剪合度的黑色西裝,隆重中帶著瀟 灑,使他那高大的運動家身材更顯風度翩翩。
  他走到會客室,兩個深夜來訪的客人站起來說:「莫先生叫我們來找你。」
  「請坐。」馬漢明禮貌地說,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內心的反應。
  他快步走到會客室中間的寫字檯後面,在一張高背轉椅上坐下。
  「你可以出去了。」他對瑞叔說,「吩咐不要讓人進來騷擾我。」
  瑞叔出去,厚重的椽木門在身後並上。
  半個鐘頭後,馬漢明親自送那兩個人出別墅門外,看著他們駕駛的汽車消失在 長長的黑暗小道中。
  與莫先生派來的人談話後,馬漢明心情更煩惱更亂,他不滿意莫先生在這時候 派人來,卻又無法把他的不滿表達出來。
  現在先要應付警方可能對他提出的指控。丁正浩的警告,用意非常明顯。即使 丁正浩不說,他也注意到了。
  每次外出,後面都有人跟著。
  在應付警方的指控這方面,他還是有些把握——除非他們有證據,否則很難證 實穎怡的死與他有關。
  然而這也不是沒有使他顧慮的地方,天下間沒有絕對這回事,關鍵在於警方掌 握了多少內情。
  那就是說,他有沒有遺漏,從每一個細節到整件事……
  近日發生的事,每一件都在眼前掠過,像經過過濾鏡般,一切都被重新審核整 理,一些朦朧不清的事就變得清晰明朗了。
  馬漢明坐直在床上。
  「怎麼我連這都想不到!」他拍拍後腦說。
  一件兩天前發生的,與碧琪有關的事,此刻正以一個全新的角度出現眼前,就 像一個凝鏡,定在一個焦點上。
  他知道為什麼了,現在知道了——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10-22 03:2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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