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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雪妍反身闔上杜家小姐閨房門,輕輕歎了口氣,她的心口不知怎地,就是無法踏實,沉沉悶悶地,好似有什麼不好的事就要發生。
轉身走了幾步,在一處迴廊轉角,突然有一雙男人的手臂由她身後環住她的纖腰。
雪妍一驚,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但那人立即騰出一隻手掌棉住她的小嘴,她只能嗚嗚哀鳴。
「嗚嗚……」
男人使勁將她拖入一間沒有人居住的廂房內,即使她拚命掙扎,但仍敵不過對方的蠻力。
究竟是誰?
雪妍在心裡驚呼,那人的力氣好大,還有一身酒味,她根本無法逃脫。
男人的氣息由她耳側湊來,曖昧地直搔在她敏感的耳根處。「我的寶貝兒……別掙扎,乖啊……」
是大少爺!
聽那聲音,雪妍立刻就知道此刻環住她身子的人便是杜奕君,她不斷在心裡駭叫,企圖逃跑。
杜奕君的身子不斷地在她身上摩擦,口裡不斷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響,還伴隨著濃濃的酒氣。
杜奕君終於放開了搗住她小嘴的手掌,但雪妍也不敢大叫,她驚駭地全身發抖。
「大少爺……您喝醉了……讓雪妍扶您回房休息……」
「噓……」杜奕君靠在她的秀髮上,大大地倒吸了口氣,「我的小寶貝兒……沒有你給本少爺暖床,本少爺睡不著……」
「大少爺,別、別這樣……您快放開我……」雪妍心裡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今晚的大少爺像是中了邪似的,恐怕不會輕易地讓她離開。
「過不久你我就要成親了,怕什麼?你遲早都是本少爺的人。」杜奕君邪氣地說道,雙臂緊緊環住她。
聞言,雪妍心裡不禁一涼。
大少爺說的沒錯,她本來就是他的童養媳,他若真要了她,她有什麼資格拒絕他?
但儘管如此,大少爺的碰觸讓她心生厭惡,她很討厭這樣讓他緊緊摟住的感覺,下意識地,她還是想逃脫。
「大少爺……您喝醉了……不如您放開雪妍……雪妍去廚房給您準備醒酒湯?」雪妍抖著聲音道。
「不必,那些粗活不用你來做,你只要伺候本少爺舒服了,本少爺自然會賞你個少奶奶來做,嗯?」杜奕君的身子曖昧地在她身上摩蹭個不停。
「不……」杜奕君一身的酒氣令她作嘔,雪妍急地眼圈一紅,濕了眼匡。
她不想當什麼少奶奶,從來就不想,不知怎地,她的腦海裡忽地浮現德隸貝勒的俊貌,還有他白天在客棧裡那雙緊盯著她的執著眼光……
「求求您,大少爺……您快放了雪妍……不然雪妍可是要叫人了……」
「你叫啊,這府裡誰不知道你是我的人,有誰會來幫你?嗯?」杜奕君哼聲道。
「我……」雪妍淚珠兒越掉越急,為自己的處境感到駭怕且悲哀,一張小臉早就刷白。
大少爺說的沒錯,他是杜府的大少爺,而她只不過是杜家的一隻小小寄生蟲,她憑什麼認為她的話能威脅得了他?
杜奕君的雙唇湊上雪妍那如玉的面頰。「小寶貝,早上那一巴掌打疼你了吧……讓我來疼疼你……」
「求求您,大少爺……」
啪地一聲,杜奕君忽地一巴掌甩上她的臉頰——
「呃……」雪妍臉頰上立刻傳來麻熱之感。
「你什麼身份?竟然敢拒絕本少爺?」杜奕君握住她的頭髮,用力地一扯,她的頭不禁往後傾。
「雪妍不、不敢……」
「怎麼?要知道本少爺要你,那是你的榮幸!」
「大少爺……求求您……這事要是讓老爺、夫人知道了可不好……」雪妍哽著嗓音,不住地哀求。「大少爺,您、您放了雪妍吧……咱們還沒有成親……夫人會生氣的……嗚……」
「不放、不放。」杜奕君發了狠勁,一把將她揪至床榻上,「哼!拿我爹娘來壓我?」
「不……」
杜奕君截去她的話,一臉邪淫地道:「小寶貝兒,你放開點吧,總之本少爺現在就想要了你。」
雪妍駭急了,忍不住大叫:「不要、不要,放開我!」
「叫什麼叫!」杜奕君發著淫威,一手壓住她胡亂揮舞的雙臂,一手粗魯地扯開她的前襟。
「不要啊……」雪妍不住地哀求著,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叫啊……」杜奕君哈哈淫笑。「越叫越夠勁……」
雪妍不禁闔上眼,逼迫自己的靈魂離開這副軀體,就在她幾乎喪失求生意志之時,房裡驟起亮光!
杜玉簪章著燭台踏入室內。「這裡在幹什麼?」
「大、大小姐……」雪妍哀威地望向杜玉簪,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好事被人打斷,杜奕君嚇了一跳,像作賊似的忽地由雪妍的身上彈起身,面色尷尬。
他瞪了杜玉簪一眼,惡聲惡氣地道:「你半夜不睡覺,來這幹什麼?」
雪妍含著淚水急忙起身,不住地拉好讓杜奕君拉松的的襟。
杜玉簪冷冷地望了雪妍一眼,又望了自家大哥那慌張的神色一眼,心裡立即瞭解發生了什麼事。
杜玉簪朝杜奕君凌厲地瞪去一眼,語氣冰冷地道:「那你呢?半夜不睡覺,鬼鬼祟祟地在這裡作啥?」
「大小姐,我……」串串晶瑩的淚珠爭先恐後地奪出她的眼眶,身子縮到一角,嚇得全身發抖。
好在大小姐即時出現,不然她可就……
忽然間,外頭燈火通明,杜老爺、夫人在一群奴婢、家丁的擁簇下,也跟著踏進了廂房,霎時,廂房裡擠滿了人。
「娘……」杜奕君一見是母親,立即討好地上前喚了一聲。
「君兒!」杜夫人詫異地望著眼前的混亂,但見愛兒與雪妍雙雙衣衫不整,大致也猜到了發生什麼事。
杜奕君為免母親責罵,惡人先告狀,立即指向縮在一旁、淚眼婆娑的雪妍。
「娘,都是雪妍勾引我的!」
聽聞大少爺這莫須有的指控,雪妍心頭倏地一擰,驚愕地瞠眸望向杜奕君,一臉不敢置信地直直瞪著他。
他怎麼可以如此污蔑她?明明是他對她非禮在先……
雪妍血色盡失,愣愣地抬頭望向杜玉簪,隨後又別向杜夫人。心裡忽地明白了一件事,除了大小姐,沒有人相信她!
「這事可是真的?」杜老爺生氣地喝問。
「爹,這當然是真的!」杜奕君信誓旦旦。
「爹,女兒剛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可不是這一回事……」杜玉簪瞪了一眼杜奕君,但話還未說完,即讓杜奕君截了去。
「小妹,你這是誣賴我了?」杜奕君一臉似受了污蔑的模樣。「要知道我是堂堂的杜家大少爺,雪妍本來就是我的未婚妻,我有必要用強的嗎?」
杜母一聽,越覺愛兒的話頗有道理,連聲稱道:「是啊、是啊,早就看出她骨子裡騷……」
事實上,她根本就不想將雪妍許配給自己的兒子,雪妍的出身低下,哪配得上她的寶貝兒子?
要不是當年寶貝兒子病得嚴重,大戶千金的小姐根本不肯委屈下嫁,否則她也不會妥協地納了雪妍做童養媳。
哼,她的寶貝兒子該配的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雪妍算哪根蔥?寶貝兒子的病一好,她就想找機會趕她出門了。
怕她跟她親娘一樣骨子裡騷,在府裡勾老勾小、趁機興風作浪,才會將她指到女兒房裡使喚。
這幾年杜夫人眼看雪妍越長越發標緻,心裡不禁起了恐慌,生怕除了兒子之外,就連丈夫都會受她的美色所誘惑,她不禁在心裡防著雪妍。
現在好了,老天爺這下可給了她機會趕走這個小騷貨。
「娘,事情可不像大哥說的那樣……」
「嗄?」杜奕君一臉賴皮的模樣。「我說妹子,你這胳臂怎麼老是往外彎?我是你的親哥哥,你怎麼老是幫著雪妍這個外人?」
「是啊,簪兒,你怎麼老是胳臂往外彎呢?」杜夫人也埋怨地道。
「娘,我……」杜玉簪氣得跺腳。
「好了,別吵了!」杜老爺喝了一聲。
杜夫人方才聽到愛兒的指控,心裡頭火氣正大,立即抄起一旁掃帚,三步踱到雪妍身邊,朝她猛打。
「你這狐狸精,就知道你只會勾引男人,我當時真是瞎了眼,才會納了你這童養媳……」
雪妍默默地承受——杜夫人的打罵,她的心已經疼到了幾乎麻痺的地步。她彷彿一隻沒有生命的瓷娃娃,眼眸裡少了靈魂,只是一徑地呆呆注視著前方。
「你給我好好解釋,為什麼要勾引奕君?」杜夫人忿忿地嚷道,手上的力道可沒減少半分。
雪妍沉默地闔上眼,卻始終緊抿著唇,不哭不鬧,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彷彿這杖子不是打在她的皮肉上似的。
杜奕君在一旁得意地奸笑,索性再次 風點火,訕訕道:「娘啊,雪妍說她等不及當少奶奶了,說要孩兒早點要了她,她才能早點當上杜家的少奶奶啊……」
聞言,雪妍只覺好希望能當場死去,這樣荒唐的話真虧大少爺說得出來,真是枉讀聖賢書。
杜夫人一聽,氣得不得了,手上的杖子打得更重了。「你、你給我說,你真那麼等不及和奕君圓房嗎?啊?」
掃帚咻咻地直往雪妍身上招呼,她的手臂、後背已經浮起片片瘀青。
但不管杜夫人再如何地叫囂,雪妍自始至終都選擇沉默。她不想解釋,也懶得解釋,她已經被扣上了淫亂的罪名,再解釋也是徒然。
已經數不清承受了多少責難,雪妍緊咬著唇,任淚水不斷地滑落眼眶,她的心裡好恨、好怨,為什麼她的命這麼薄……
「娘,你別再打了!」杜玉簪上前奪下娘親手上的「凶器」。「再不住手,人都快被你打死了!」
杜玉簪話聲方落,雪妍悶哼了一聲,忽地眼前一黑,整個身子軟倒下去。
「啊?」杜夫人嚇了一跳,真以為自己下手太重,打死人了。
一名膽子較大的家丁立即上前查探鼻息。「還有氣。」
「快、快把這死浪蹄子給我丟出杜家。」
「娘!」杜玉簪一聽,驚道:「娘,現在外頭風雪大,你這不是要她死?」
「不管、不管,要死也別給我死在杜家。」
「爹!」杜玉簪轉向爹求救。
「這……」
「死老頭,你跟我回房去!」杜夫人拽著丈夫回房,還不忘吩咐下人將奄奄一息的雪妍給攆出杜家。
而杜奕君則是趁人不注意時,挑釁地朝妹妹揚高下巴,綻出一抹大大的勝利微笑。
雪妍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上,忽地胸口一窒,喉頭湧上一口鮮血,殷紅的血漬噴灑在雪地上,點點紅斑,怵目驚心。
她勉強撐起疼痛不堪的身子,心知自己若不趕緊找個地方躲避風雪,恐怕就要凍死。
杜府的側門忽地掀開,一顆小頭顱鬼鬼祟祟地採了出來。「雪妍姐?」
雪妍半癱在雪地上,一手搗著發疼的胸口,勉強地望向來人,嗓音虛弱且沙啞地問道:「是娟兒?」
娟兒也是服侍大小姐杜玉簪的丫環之一。
婚兒緊張地望向四周,確定無人後,趕緊出來,一看見雪地上的血漬,驚訝地大叫。「天哪,雪妍姐,你、你吐血了?」
雪妍哀戚地闔上眼,微微地頷首,想是方才杜夫人在盛怒之下,下手太重。
娟兒由懷裡掏出一隻沉甸甸的布袋交給雪妍,不捨地道:「雪妍姐,這是大小姐命我偷偷給你送來的,夫人現在管她管得緊,還有大少爺在一旁監視……大小姐沒辦法出來,所以才要娟兒偷偷給你送來。」
「大小姐真是個好人。」雪妍心頭忽滑過一絲溫暖,這世上就只有大小姐待她好,儘管大小姐從未對她說過一句溫柔的話。
「娟兒看得出來大小姐為你的事很傷心呢,大小姐還要娟兒告訴雪妍姐,要好好地保重,總有一天會再相見的。」
「大小姐……」雪妍悲慼地哽咽,若要說她住了一輩子的杜府有什麼讓她不捨,就只有那面惡心善的大小姐讓她捨不得了。
「娟兒得走了,免得被人發現……雪妍姐……你、你自己好好保重啊。」娟兒難過地哽咽。
「等等。」雪妍叫住了娟兒,自己屈膝跪下,朝杜府的方向跪拜三次,口裡念道:「一拜謝過杜家養育之恩,二拜謝過杜家還我自由身,三拜……」雪妍語氣忽地停住,許久後才淒淒地道:「娟兒……替我謝過大小姐。」
「嗯。」娟兒點點頭後,淚水奪眶,她回到側門,依依不捨地望了門外的人一眼後,才闔上側門。
雪妍拿著大小姐命娟兒送來的銀兩,勉強站起身子,她全身疼痛,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站穩了腳。
「唉……」她忍不住幽幽地歎了口氣,面對前途茫茫,竟不知自己將何去何從。
她惶惶地望向無垠天際,天空灰 的一片,宛如她此刻的心情,再歎口氣,她腳步顛簸地往城裡的客棧走去,客棧是她惟一能想到的選擇,誰叫她舉目無親?
天空開始飄下細雪,雪妍仰望天際,從來不知道人若少了頂上一片遮風擋雨的屋頂,心境上是如此地不同。
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沉重的步伐,不知走了多久,最後累倒在橋上。
忽然間,三名滿臉鬍渣的大漢持刀朝她而來,惡聲威脅道:「姑娘,若要活命,交出身上銀兩。」
「不!」雪妍嚇了一跳,戒慎恐懼地瞪著來人,下意識地緊揣著懷裡的銀袋,那是她所有的財產了。
「想活命,就交出來!」一名大漢甩著亮晃晃的大刀,威脅道。
她畏懼地直往後退,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在京城裡遇上盜賊。
「你們……你們怎麼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財物?」
其中一名大漢啐了一口。「人被逼急了,啥事也幹得出來,不搶你,老子家裡這年關可不好過。」
「求求你們……放我一馬……」雪妍哀求道。
「放心,咱們只求財,不劫色。」其中一名大漢「仁慈」地解釋。
「是啊,咱家有重病高堂,媳婦兒前兩天才給咱家添了個小壯丁,都等著咱家拿銀子回家哩。」
「是啊,要不是英雄被逼到絕路,誰想做這刀口上的生意?」另一名大漢啐了一口道。
另一名大漢似乎是「生手」,大刀提不穩,險些掉到地上,遭到同伴的白眼。
雪妍幽幽地閉上眼,心想,這連續發生的一切,難道是老天爺要滅了她的路?
算了,她本就是苟活於世的人,當時尚在襁褓中的她,早就應該和外祖父一同凍死在雪地裡才是。
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對方是有家累的人,不像她……形單影隻。
算了……唉……
她在心裡做了個打算,今生漂泊無依的命運,沒有希望的未來,就只能將一切冀望來生。
今日遇上這三名盜匪,或許也算是有緣,搶點錢財,就算是為自己的來生積點陰德吧!
心思已定,她蒼白的臉望向三人,眼瞳裡的孤寂讓大漢們一時怔住。
接著,她就將手裡的銀袋丟給大漢們。
三名大盜沒想到這小姑娘這麼乾脆捨了銀袋,均愣住。
「呃?」
「你們若缺銀兩,就拿去吧。」雪妍淒淒一笑,乾啞地道。大漢在手裡掂掂重量,怔愣過後,滿意地笑咧了嘴。「嘿,還不少,光幹這一票,年關就沒問題了,哈哈……」
「那咱們走吧。」大漢個個提起大刀,正準備離去。
「慢著!」雪妍叫住了三人,眸光沉沉地望著三人,緩緩地道:「這銀袋裡的銀兩夠你們三人做個小本生意,你們若珍惜家中老小,更應該愛惜自己的生命……要知道有家人……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雪妍因自己孤獨無靠的身世、坎坷的命運而有所感觸。
語畢,三名大漢再次怔愣住,因她臉上深刻的哀戚,不禁面面相覷了片刻,心中皆因雪妍這番話而心生許多感觸。
其中一名年紀較輕的漢子忽地哭嚷出聲。「啊啊……姑娘這一番話正是說到咱家的心坎上去……咱家原也不想……但時勢逼人……嗚嗚……」
見同伴哭了出來、另兩名大漢心頭也同生感觸,不禁眼眶濡濕。
「是啊,不瞞姑娘,今天是咱們第一次打劫,要不是日子真過不下去……」
見三名大漢全哭成一團,雪妍相信自己的決定沒有錯。「別哭了,快回去吧,家裡老小還等著你們回家團圓呢。」
「姑娘!」一名大漢奮地起身,一臉決然,朝她抱拳作揖道:「山水自有相逢,這分恩情,我阿菜今日記下了,往後有機會,必會回報!」
雪妍搖搖頭,淡淡道:「不用了,只希望你們今後好好做人便是。」
大漢提到往後,雪妍白皙的臉上忍不住揚起一抹輕忽的微笑。
這人世間似乎也沒什麼好讓她留戀的了,她既沒有親人,也沒有地方可去……
第四章
與大漢分別後,雪妍隻身站在橋上,她單薄的身子搖曳在風中,彷彿隨時就要跌下河中。
她雙眼滯茫地望著橋下河流,河邊已積了不少薄冰,她心想,這水該是沁涼透骨,她若一躍而下,應該很快就可以去見閻王。
過往的回憶如走馬燈般在她的腦海裡浮現,自小,就不斷地遭受鞭打、責罵,她一直認為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
大小姐沒有她,還能再找另一個奴婢;大少爺沒有她,還能再找另一個媳婦,而她什麼都不是,只不過是依附在杜家的一名孤女罷了……
還不快去做事,真以為找你來當少奶奶的?
真是笨手笨腳,再不給我手腳利落點,小心把你關到柴房去……
我們杜家白白養你這麼多年,浪費了多少米糧,再不勤快點,罰你今晚不得用膳……
賤丫頭,別以為咱們君兒非娶你不可,就算讓你和君兒圓了房,以你這下等的身世,頂多只能當個妾……
哼,誰不曉得你娘當年不三不四地勾搭上男人,沒名沒分地生下你這賤丫頭,要不是當年君兒病得嚴重,一時找不到好人家的女兒婚配,不得己才先要了你,否則以你這不三不四的身世,哪裡進得了杜家大門……
你最好皮給我繃緊一點,要是給我查到你和你娘一個德性,喜歡勻搭男人,看我不把你打個半死……
她心痛地閉上眼,思緒煩亂,她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如今她已站在橋上,只差最後的一股勇氣躍下……
沒有……沒有……我沒有偷懶……真的沒有……別打我啊……別打啊……
夫人……求求您……別把雪妍關進柴房啊……雪妍好冷……好餓……
嗚嗚……娘……娘啊……您為什麼不要雪妍了……嗚嗚……娘……您來帶雪妍一起走啊……
就在她思緒煩亂間,一道焦急的男音在她不遠處響起……
「不可做傻事!」
德隸心神俱滅地望著她那在風中搖曳的單薄身軀,心臟幾乎像是被緊緊掐住般難受。
雪妍心口忽地一揪,好熟悉的男音,她不禁睜開眼,環顧四周,下一刻身子忽讓人由後抱住,硬是將她拖離了橋緣。
她定睛一看,竟是德隸貝勒!
「荒唐,你怎麼可以如此輕生?!」德隸瞠大瞳眸,佈滿紅絲,責備地瞪著臉色蒼白的她。
「我……你怎麼會……」她雖疑惑地為何會突然出現,但內心深處的空虛霎時因他的出現而填滿。
「方纔杜家小姐急急地派人給我送了一封信,信裡道務必要我幫忙,我接到信之後趕忙出府,一路尋著你的血跡至此……」德隸越說心越慌,他不敢想像若他晚了一步,後果會是如何……
他也不明白為何一聽到她出事,他會緊張到冒著風雪出門,他一心只想找到她,將她護在自己懷裡……就像小時候那般……
他依稀記得當她頭一次讓他抱在臂裡時,那樣柔弱、幼小的感覺,她是那樣的輕盈,像個水晶娃娃,彷彿大力一碰就要碎了,他……怎捨得?
「是大小姐……」雪妍心裡湧上無限哀感,壓抑許久的淚水終於潰堤而出。「嗚嗚……」
原來……他是跟著她留在雪地上的斑駁血跡……原來她那不值錢的咳血,竟還有這一點用處……多悲哀啊!
「雪妍……」見她傷心欲絕,德隸胸口緊窒地幾乎感受不到跳動。望著她小臉上的淒絕,他心疼地摟她入懷,恨不得能立刻趕走她的憂傷。
他懷念她稚氣的笑花,他看不慣她臉上的憂戚,當年阿瑪沒如他的願將她送給他,他不得不承認,他一直掛念至今!
想他方才一路跟著雪地上殷紅的血跡,心裡越來越慌,意識到她咳了那麼多血,他整顆心都擰疼了。
「我都聽說了。」他抱住她,不捨地道。
「我……貝勒爺……」她的嗓音哽咽。
「別難過,有我。」他低沉的嗓音像是立誓般,觸動了雪妍心裡那股壓抑許久,無法宣洩的傷痛。
「嗚嗚……貝勒爺……」雪妍依偎在他的懷裡痛哭失聲,將所有的委屈全化成了眼淚,小手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襟,「嗚嗚……嗚……」
「別哭了……別哭了……」德隸溫柔地安撫她,小心地呵護著此刻脆弱地像一隻珍貴水晶的她。
德隸的擁抱有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雪妍此刻的心情像是即將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求生的浮水般,她根本無法再去在乎什麼禮教,什麼男女有別,她只知道他的懷裡好溫暖,她真想永違依賴在這令人心安的懷中。
「嗚嗚……嗚嗚……為什麼……為什麼……」她哭得筋疲力盡,將之前肚裡所憋住的一切委屈,一古腦地全宣洩了出來。
德隸始終極有耐心地陪伴著她,他訝異地發現自己竟會如此在乎一個女人的眼淚,想到方纔她差點就要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殞,他的內心倏地狠狠地打了個突……
他是怎麼回事?連他自己都無法探究原因,他只知道自己想保護她,她臉上的悲慼與眼淚今他無法坐視不管,他真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哀傷。
「我好痛苦……嗚嗚……」
「別傷心了……有我在。」德隸柔聲相撫。
直到哭累了,雪妍吸了吸紅通通的秀鼻,德隸身上一股特殊的麝香味竄入了她的鼻間,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與他過近的距離。
她神色慌張地挪了身子,慌忙地想在兩人中拉出一些距離。
「呃……對不起……貝勒爺……雪妍、雪妍逾距了……」
天,她怎麼不顧男女之別,抱著一個談不上認識的男人哭上了老半天。況且對方還是身份矜貴的貝勒爺?
「不必道歉。」德隸柔情地望著她。
雪妍知道自己方纔已大大地失態,於是欠身道歉,語音仍然哽咽:「貝勒爺,方才是雪妍失態了,您不要見怪。」
都怪他的懷裡太溫暖,害她一沾上便放不開……
「沒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雪妍沉吟了片刻,心緒雜亂無章,兩人各懷心事,尷尬的沉默橫亙其中,未了,德隸終於率先打破了沉默。
「雪妍姑娘,你如今打算上哪裡去?」德隸那雙望著她的深瞳含著一抹複雜的深意。
雪妍抬頭,不期然與他那令她心悸的眸光交會,心頭一慌,忙低下頭,聲細如蚊。「不滿貝勒爺,雪妍如今尚無打算……」語音最後只化成無限哀戚的歎息。
「這樣……」德隸沉思片刻,很快地在心裡作了決定。「你既然無處可去,不如隨我回洛王府。」
德隸攫住她一臂攙扶起她,沒想到卻令她疼痛哀叫。「啊……痛……」
「怎麼回事?」德隸欲掀起她的袖子,察看究竟。
「沒什麼。」她下意識地躲開他,將袖子拉好。
「讓我看看。」他執意。
「不,真的沒什麼。」雪妍怯怯地低下頭,躲開他的碰觸,但德隸仍眼尖地注意到她滿手的瘀青。
德隸大驚,不顧她的反對,用力扯高她的衣袖,紅紅腫腫的傷痕呈現在他的面前,不禁驚喊:「這些傷痕是怎麼回事?」雪妍垂下首,蒼白的小臉更加沒有血色,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
「是杜家的人……」
「不……」她搖頭,嚅嚅地道:「雪妍如今與杜家再無瓜葛,求貝勒爺別再提起杜家了……」
德隸無言地凝著她,心口緊揪,頗有千言萬語道不盡之感。
他心想,當年他若執意讓阿瑪將尚在襁褓中的她留在王府內,她就不必受這十幾年的苦。
她的苦難,他是不是也要負上一點責任?
若當時不是他注意到了在雪地裡的啼哭聲,她與她的外祖父恐怕早就在冰冷的雪地裡斷氣,也省了日後這十數年來的委屈。
是他救了她……要不是他,她不必活下來承受這一切!
德隸在心裡對她產生了一股沉重的愧疚之感,他想好好地補償她。
雪妍隨著德隸回到了洛王府,儘管雪妍臉色蒼白,但仍不減其天生麗質的嬌美容顏,她一進府便受到了大家的注視。
十數年的光陰飛逝,較於當年,洛王府的人事物也有了很大的改變,洛王爺於前幾年已因病辭世,如今整個治王府內務全由洛福晉管理。
洛福晉是個相當精明能幹的女人,洛王爺本有幾名小妾,但爭權奪利的功夫均比不上元配洛福晉。所以儘管洛福晉未曾生下一子半女,但始終能坐穩她的寶座。
自從洛王爺往生之後,王府裡再也容不下王爺身前的妾室,除了德隸的親生母親珍娘在德隸十歲時因病去世之外,洛福晉早早就搭了藉口,將王爺生前的妾室全部遣出王府。
府裡的貝勒爺無故帶回了一名滿身是傷的姑娘,此事立即傳遍了整個王府上下,也驚動了洛福晉。
洛福晉一聽到兒子從外頭帶回來一名來歷不明的女人,於是立即差人去請來德隸。
洛福晉氣度優雅地啜了口茶後,凌厲的目光落在德隸身上。「隸兒,聽說你從外頭帶了一個滿身是傷的漢女回府?」
「是,額娘。」德隸的態度恭敬,卻又冷漠疏離。
洛王府裡如今人口簡單,府裡雖奴僕眾多,但真正的主子在洛福晉遣走一干妾室之後,只剩下洛福晉與德隸。
德隸雖不是洛福晉親生,但按身份,她畢竟是自己阿瑪的元配夫人,他仍稱她一聲額娘,只是母子倆的感情疏離,相處模式也冷淡得很。
「隨便從外頭帶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你究竟知不知道她的來歷?」洛福晉目光嚴厲,語氣冷漠。
「額娘,她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他還未做完解釋,洛福晉即不悅地截去他的話。
「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難道還是千金小姐?」洛福晉斥道。
德隸深吸口氣,語氣不疾不徐地道:「額娘,雪妍姑娘算起來和咱們洛王府還有些淵源。」
「喔?」
德隸沉吟了片刻後道:「大約十五、十六年前,孩兒和阿瑪行經城郊,不意在雪地上撿到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女娃,後來老人沒救活—小女娃阿瑪還給取了名叫『雪妍』,後來阿瑪得知小女娃是城西杜家的童養媳,阿瑪就差人將小女娃給送到了杜家。關於這件事,額娘可還有印象?」
洛福晉蹙眉深思了片刻,「是有這一回事。」
「額娘。」德隸緩緩道:「事實上孩兒帶回來的那位姑娘,就是當年讓阿瑪送回給杜家的小女嬰。」
「是嗎?」洛福晉嚴峻的臉色浮上些許詫異,疑道:「聽說那位姑娘滿身是傷,既然咱們已將她送到杜家,她不好好地待在杜家,又怎麼會讓你給帶了回來?」
「這事說來話長,總之……」他簡略地將雪妍在杜家所受到的遭遇,向洛福晉解釋了一遍。
洛福晉的臉色越聽越難看,最後鄙夷地嗤道:「既然如此,這種掃把星,你還把她帶回王府裡來?」
「額娘,這事孩兒自會作主,不勞您費心。」德隸嘴上雖說得恭敬,但洛福晉仍可感受到德隸話裡隱含的堅持與挑釁。
哼,要不是自己膝下無子,她又何需看這個庶子的臉色?洛福晉冷著臉道:「十幾年前咱們就已經救過她一次了,難道現在還得要收留她?隸兒,你有沒有仔細想過,或許這一切都是那女人刻意安排,為的是要混入咱們洛王府……」
「額娘!」德隸臉色丕變,冷聲道:
「對她,孩兒自有打算。」見兩人劍拔弩張,洛福晉心知德隸是洛王府的獨傳血脈,搞砸了自己與他的關係,對自己也未必是件好事。
洛王府的人丁夠單薄了,洛王府在朝中的勢力越來越薄弱,她不如先安撫他再做打算。
「算了,既然你有主張,你決定便是。」洛福晉做出了妥協。
望著座下那不馴的身形,洛福晉不得不承認,珍娘生的這個兒子的確是人中龍鳳,丈夫剛過世的那幾年,德隸還年輕,氣勢沒有如今這樣的鋒芒畢露,還算好對付,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發現德隸越發地令她難以控制。
就算自己再怎麼厲害精明,畢竟仍只是一個女人,洛王府需要他,她更需要他,否則洛王府早就勢微。
她恨他的出色,但也需要他的出色!
「謝額娘。」德隸不卑不亢地躬身朝洛福晉作了個揖。
「嗯。」洛福晉臉色沉峻地應了一聲,片刻後又道:「隸兒,別怪額娘沒提醒你,咱們洛王府自你阿瑪往生之後,家道便一日不如一日,所幸你受皇太后寵愛,咱們洛王府才不至受了冷落。」
德隸靜靜地聆聽著,平靜無波的臉色令人無法探知真實的情緒。
港福晉語氣頓了下,睨了他一眼,緩緩又道:「聽聞皇上似乎打算將十一格格指婚予你,你若能把握住這個機會,當上駙馬爺,想必咱們洛王府必能再回復往昔的風光。」
德隸沉默不語,心裡沉甸甸地,似有千結糾纏,雪妍那張清秀的臉忽地躍進他的腦海裡。
他對於額娘所說的「關係」一點興趣也無,他若要和朝中爭權奪利的人一較高下,也不屑靠裙帶關係。
「聽說皇上已在考慮此事,在這節骨眼上,額娘只是希望你為了咱們王府著想,別節外生枝。」
德隸拉回思緒,淡漠的神情讓人猜不透情緒。「孩兒受教,若額娘沒其他的事,恕孩兒先行告退。」
洛福晉瞇著眼,精銳的目光睨了桀聱不馴的他一眼,心裡既急又不好表現出情緒,只得訥訥道:「跪安吧。」
基於一股難以言喻的補償心態,德隸不捨雪妍做太粗重的工作,於是將雪妍安頓在自己的書房。
她的身份雖是丫環,但府裡上下所有人都可看出,貝勒爺對這名雪妍姑娘的另眼對待。
日子安靜地過了十數日,雪妍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但身體上的傷易愈,心靈上的創傷卻難以抹滅。
有時夢裡她會憶起往昔在杜家的日子,每每冷汗淋漓地由夢中驚醒。相較於如今在洛王府裡的優閒日子,簡直有天壤之別。
她很清楚這全靠德隸貝勒的恩惠,她時常為此感到不安,心想她何德何能,竟蒙貝勒爺如此疼愛?
她已得知當年曾救過她一命的,便是已故的洛王爺和當年尚小的貝勒爺,他連救了她兩次,這兩次的救命之恩,是她連下輩子都還不清的浩大思情。
德隸踏進了書房,見雪妍若有所思地一面擦拭桌面,一面神遊太虛,他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
「在想什麼?」
「啊?」雪妍嚇了一跳。「是貝勒爺?」
德隸坐上案前,雙臂隨意環在胸前,深邃的眼眸望住她。「方纔在想些什麼?瞧你想得入神?」
不意迎上他那令人心悸的眸光,她靦腆地別開視線,兩朵紅暈不由地浮上頰畔,嚅道:「沒想什麼,貝勒爺別胡猜。」
雪妍心跳莫名地加速,她發現在他面前,她的心口總是莫名地失速狂跳。
「喔?」德隸意味深長地揚高一道眉,見她露出小女兒嬌態,原本鬱結的心情瞬間大好。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慌,躲開他的視線,她忙拿起抹布就近抹擦起來,但不知怎地就是心不在焉,遂一不小心弄倒了桌上熱燙的茶杯。
「啊……」她倏地抽回燙著的手,對它猛吹著氣。「呼呼……好燙。」
德隸動作飛快地攫住她燙著的指尖,沒多想,下意識地便直接以嘴含住她燙傷的纖指。
「呃?」雪妍驚愕地瞪著他突然的動作,一股羞窘飛快地竄上心頭。
望著他那專注的神情,雪妍原本白皙的小臉倏地漲成紅色,她進趕緊抽回手,怯怯地道:「貝勒爺……」一點小傷罷了……不用緊張……」
德隸仍沒注意到自己在倉促間,做了什麼不合時宜的動作,只一徑地關心她的傷勢。「我看看……」
雪妍心口撲通撲通地狂跳,全身燥熱,腹裡像是有盆火在燒。
想到上一回她不顧一切地撲倒在他懷裡痛哭一事,她不禁更加羞赧,頰上紅暈直竄至耳根處。
「貝、貝勒爺,不、不打緊的……雪、雪妍出去了……」雪妍倏地抽出自己那只讓他護在掌心的手,飛也似的逃出他的視線。
轉出德隸的書房後,雪妍紅著臉、急速地喘息。
縱使未嘗試過男女之情,她也不至於懵懂無知到不知道情苗已深植心田。
她也十分明了自己的身份與貝勒爺有天壤之別,於是她暗惱地命令自己不可再胡思亂想,督促自己管束好那逐漸不受控制的心。
他對她這般好,她如今能夠有一片瓦屋遮天,全是他的恩惠,她怎可再厚顏無恥地奢求他的青睞?
下意識地,她一手包住方才讓他含在嘴裡的指頭,心裡交織著甜蜜。
貝勒爺那毫不掩飾的憐愛令她受寵若驚,但也令她相當不安,這樣的憐寵又能持續到何時?
他畢竟是皇家骨血,而她不過是一名漢人孤女,能夠服侍他已是老天爺莫大的恩惠,她又哪敢奢望「永久」?
除了杜家大小姐,貝勒爺是她這輩子所遇到第二個待她好的人,進了王府的這半個月來,他十分照顧她,面對一個像這樣相貌堂堂、內心溫柔體貼的俏公子,她如何能不傾慕於他?
她不禁悄悄在心裡拿杜家大少爺與貝勒爺相比,勝負立分,一個是風光霽月的磊達男子,一個簡直可以說是偷雞摸狗的鼠輩。
她無語地仰望天際,幽幽地歎了口氣,心裡明白,儘管自己管不住對貝勒爺的愛戀,但也只能永遠深藏心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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