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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菲]搶親貝勒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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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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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23:03: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對一個小嬰兒一鍾情算不算離譜?  
可是,他就是對那個小女孩念念不忘,  
但當他知道她已是別人家的童養媳時,  
也只能選擇將她遺忘……  
然而,再見到她,  
他怎麼也克制不住想要她的心──  
尤其當他知道她並沒有被善待,  
讓他更堅定了想要她的信念!  
更何況,有什麼事情是他德隸貝勒做不到的!?  
只要是他想得的東西,  
不管是她的心,還是她的人,  
就算是用搶的,他也要搶到手!

第一章     

  臘月,大寒。

  白雪皓皓,灰濛濛的天空還不時降下細雪,銀白色的一片天地像是一座死寂的城。

  冷風呼嘯,飄雪綿延,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直到一陣嬰兒的哭聲劃破了寧靜。

  一名老父大氣頻喘,懷裡抱著嬰兒,踩著艱辛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踏過雪地,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深刻的腳印。

  「哇……哇……哇……」嬰兒始終哭鬧不休,尖銳的啼哭聲在空曠之地顯得更加響亮。

  「咳咳……咳咳……」老父忽地劇咳,胸口疼痛不已,腳步不禁停歇,最後跪倒在雪地上。

  「哇哇……哇哇……」

  老父撫著胸口,望著懷裡的嬰兒,不禁一陣悲從中來,老淚沁出了眼窩。

  「苦命的孫兒啊……咳咳……你哭什麼……是不是知道咱們爺倆就要天人兩隔了……嗚嗚……咳咳……」

  「哇哇……」嬰孩的哭聲響亮,小小的五官全皺成一團,還不時地揮著粉嫩嫩的小手。

  「我苦命的孫兒啊……」老父將嬰兒緊緊地往懷裡抱,嗚咽地哭出聲。「你可別怪爺爺啊……爺爺也是為你好……你娘剛死……爺爺這個病怕也拖不久了……你那爹爹又沒個音訊……唉……想來你那個爹是個旗人,都怪你娘傻啊……那人哪是咱們家高舉得起的……嗚嗚……」

  「哇哇……」

  「嗚嗚……女兒啊……你怎麼這麼壞……嗚嗚……」老人緊摟著懷裡的嬰孩,佝僂的身軀在雪地裡看來分外淒涼。「都怪爺窮啊……養不起你……只得送你到大戶人家當童養媳……嗚嗚……」

  「哇哇……」嬰孩的哭聲更加尖銳,紅通通的小臉,像是卯足了力氣哭鬧。

  老父心疼地望望嬰兒,一臉的擔心。「是不是餓了啊?」

  他攏攏裘帽,冒著風雪,努力地睜眼望望四周,期望能看到一戶人家,替他的孫女兒討碗奶水來喝。但不幸地,眼下風雪加交,四周除了益加張狂的寒風和紛飛的雪花之外,什麼都沒有。

  「不行,一定得趕緊將你送到杜家去……」說著,他奮力地站起身,忽然眼前襲來一陣黑暗,他不禁暈倒在地。

  懷裡的嬰兒也因老父倒下而滾出了他的懷中,小小的嬰孩在雪地上翻滾了兩下,啼聲依舊響亮。

  雪花漸漸地覆蓋在兩人身上,冷風依舊無情地呼嘯而過……



  「阿瑪,你看這小娃娃。」一名稚氣未脫的小男孩,正逗弄著下人手裡抱著的小女嬰。

  俊逸的小男孩一身寶藍色緞袍,外頭罩了一件長毛狐裘,頭戴黑狐帽,腰間佩了一把鑲了許多寶石的短劍,他今年剛足七歲,但眉宇間已是英氣凜凜,顧盼之間別有一番霸氣。

  他便是洛王府格爾齊氏的長公子,德隸,尚未封為貝子。德隸皺著眉,望著整張臉都皺成一團的小嬰兒,好小的鼻子、好小的眼睛,就只有那張哭啼不停的小嘴始終張得好大,嬰兒紅通通的皮膚好像一隻剛出生的小狗,於是立刻下了評語。「好醜!」

  「哇哇……哇……哇……」小女嬰的哭聲未歇,依舊響亮。

  洛王府一行人行經此地,在雪地裡聽見了這哭啼聲,才一路尋聲而來,怎麼也沒想到會見到一老一小倒臥在雪地中。

  「阿瑪,您瞧,這娃兒真會哭。」德隸蹙著眉,抿著嘴,像是審視著什麼稀奇玩意似的直盯著小嬰孩瞧。

  「嗯。」洛王爺淡淡應了一聲,隨即問向一旁的家丁。「怎麼樣,那老人還有氣息嗎?」

  一名家丁恭敬地回道:「稟王爺,這老人一息尚存,若不趕緊請大夫,恐怕撐不久了。」

  洛王爺沉著臉,正思量著該怎麼處理這一老一小才好,愛子德隸已經開口;「那就趕緊請大夫啊,還愣著做什麼?」

  家丁瞭解主子的猶豫是何原因,於是向小主子道:「少爺,這兩人來路不明,怎麼能貿然帶回王府?」

  德隸瞪了一眼家丁,嗤笑道:「這娃兒什麼來歷?不就是爺兒我今兒個撿到的小東西?」

  「呃?」

  洛王爺睨了愛子一眼,心想這年關將近,不宜惹上穢氣,這才下令道:「去吧,把這老人抬回王府,替他找間下人房安住,請大夫替他看看再說,能不能活命,就看他的造化了。」

  「喳。」家丁領命而去。

  洛王爺牽了兒子正要回軟轎之際,德隸突然回頭朝抱著嬰孩的家丁喊道:「快把那小東西抱來給爺啊,還愣在那裡做什麼?」

  家丁這才一臉大夢初醒般連聲應答:「喳喳……奴才這就來。」

  「哇哇……呃……」

  德隸坐上了軟轎,家丁立即將嬰兒送上他的懷裡,奇異地,當德隸接過手之後,原本哭鬧不休的小嬰孩,竟然立刻止住了哭聲。

  「嗄?這可奇了!」家丁稱奇地呼嚷出聲。方纔他為了哄這娃兒,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沒想到小主子才一抱,這嬰兒就不哭了。

  「哈哈……」德隸也覺奇特,不禁哈哈大笑出聲。

  小娃娃止住了哭鬧,睜大了一雙圓圓杏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抱著她的男孩,忽地展顏歡笑,手舞足蹈,口中不時發出咯咯笑聲。

  小娃娃的笑容十分可愛,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掐掐小娃娃紅通通的圓滾臉蛋,小娃娃正揮舞的小手忽地握住了德隸的一隻手指。

  那軟軟的碰觸,一抹奇異的感覺頓時漾滿了德隸的心坎,雙眼對上了小娃娃那晶燦的眼瞳,德隸心口忽地一怔。

  「小東西……你真可愛。」德隸蒙開了笑容,語氣充滿了愛憐。

  一旁的僮僕早就看準了獻媚的時機,趕緊湊到德隸身邊道:「小主子,這小娃娃長得眉清目秀,將來長大怕不是美人一個?」

  「是啊,小主子,依奴才看,這小娃娃似乎同你挺有緣哩。」另一名僮僕不落人後地出聲。

  「嗯。」德隸隨意應了一聲,一雙眼眸仍是緊瞅著懷裡的小女嬰,一份無法言喻的悸動充斥著他的心房。

  他好奇這皺皺的小娃娃長大後會是何模樣!真如奴才所說,美人胚子一個?他的小小心靈不禁對她的未來充滿了好奇。

  這小娃娃也真有趣,德隸滿心地喜歡上她。於是他解下頸間一條純金打造的長命鎖,戴上嬰孩的頸上。

  「這給你,有了這長命鎖,可保你長命百歲,嗯?」德隸逗著小女娃,呵呵笑著。

  一股想要將她擁有的念頭,如排山倒海般衝擊著他,他捨不得放下手裡這可愛的小東西,瞧,她正抓著他一隻手指,湊到嘴裡胡亂啃著。

  這可愛的小東西,身子好輕、好柔、好小,他的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慾望,想要將她留在身邊保護。

  她那一雙眼晶瑩剔透,不住地對他眨著她那長而卷的長睫,他真是喜愛這雪地裡撿來的意外收穫。

  「起轎!」洛王爺這時也進了軟轎,下令打道回府。

  「喳!」

  馬車在雪地上搖搖晃晃地緩慢前進,過了半晌,小娃娃似乎累極而睡著了,圓通的小臉靠在德隸的胸膛上,德隸專心地研究懷裡已熟睡的嬰兒,她那滿心依賴的模樣,不知怎麼地今他心底再添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阿瑪……」德隸抬頭望向身旁的父親。

  「嗯?」洛王爺始終沉靜地端坐,一臉威嚴,不苟言笑。

  「這娃兒有趣,賞給孩兒可好!」

  「嗯。」洛王爺沉沉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啊……水……水……」老父朦朧間恢復了些許意識,乾啞的喉嚨直囔著要水喝。

  一名洛府的家丁立即替他送上了茶水,好心地扶起他餵他喝下。

  三兩下喝光了一杯水,老父睜開如豆的雙眼,梭巡著四周。「這……這是哪裡……呃……是杜府?」

  他明明記得自己好像是昏倒在雪地裡,這會兒怎麼人在杜府了?難道是杜府的人救了他?

  「老人家,這兒不是什麼杜府,這兒是洛王府。」

  「洛王府?」老人一聽大驚,眼下沒見到孫女兒,忙下床,啞聲急嚷著:「我的孫女兒……我的孫女兒……」

  難道他那苦命的孫女兒才出生沒多久,就已經凍死在冰天雪地裡?

  「你是說那女嬰,是吧?」

  「是、是。」

  家丁笑道:「你放心,那小姑娘現下有奶娘在照顧著。」

  「呃?」老父一臉茫然。

  「對了,老人家,你是哪兒人啊,要不要通知家人接你回去?」

  「我……」老父頓時悲從中來,哽咽道:「咱們本姓柳,獨生閨女剛生下那小娃兒便難產死了……嗚嗚……」

  見老人家哭得傷心,家丁不免也心生同情。「那小娃兒的親爹呢?」

  「嗚……」老父忽地老淚奪眶。「別提了,咱們不過是一般務農人家,那人是個旗人,也不曉得是哪一家的公子爺,說會回來……嗚嗚……等了大半年,也沒個消息……留下我苦命的女兒和她肚裡的孩子……嗚嗚……」

  家丁歎了口氣,安慰地道:「算了,過去的事,就別去想了,你們一老一小如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咱們少爺對你那小姑娘可疼愛了哩。」家丁一臉嘻笑道。

  「我可憐的孫女啊……不行……我得趕緊送她到杜家……」

  「哪個杜家啊?」

  「城、城西的杜家……」

  「老人家,你是說那專門放租佃人的杜家啊?」

  「是、是……咳咳……」

  「這大風雪的,要走也得等你身子好些才成。」

  「不能等了……咳咳……不能等了……我這身臭皮囊撐不久了……咳咳……我和杜家說好了……咳咳……送這孩子到杜家做童養媳……咳咳……」

  「瞧你咳成這樣哪還能走?」家丁安撫地道:「躺下吧,再睡睡,啊。」

  「咳咳……」老夫邊咳邊躺回床上,惆悵地瞇著老眼,數度哽咽:「我苦命的孫女兒啊……」

  「你安心休息吧,沒事的。」家丁替他蓋了被儒。

  「呃……謝謝……」老人這次闔眼後,便沒再睜開過眼。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轉眼間,數個寒暑飛逝而過,歲月的轉輪將兩個稚氣的孩子變成 寇年華的少男少女。

  當年在雪地裡獲救的小女嬰因老父驟逝,沒有名字,於是洛王爺便給她起了個名字——雪妍。

  當年的洛王爺由下人口中得知老父與杜家間的協議,於是在過年後便將雪妍送到了杜家,雪妍之後成了杜雪妍。

  杜雪妍在稍長之後,便被分派了工作,她沒被分派到她未來的夫君杜奕君的身邊,反而被分派到了杜家小姐杜玉簪的身邊。

  杜家因世代相襲的祖產致富,不少的田地租佃給沒有田地的農家,坐收佃租,不少當地農家見到杜家都要哈腰屈膝,如見大官般奉承。

  杜玉簪模樣長得標緻,深得爹娘寵愛,不免嬌生慣養了些,但家中奴僕都瞭解她面惡心善的個性。

  而杜奕君則幾次會考失利,既無功名,更無長才,始終沒有什麼大作為。

  這日,杜家一家四口如常一同用膳,杜母看兒子那吊兒郎當的模樣,不禁皺著眉叨念著。「君兒啊,你書念得怎麼樣啦?這次考試要加油啊……」

  「娘,別囉嗦了。」杜奕君不耐煩地皺起眉。

  「好、好,不囉嗦。」杜母歎了口氣,妥協地噤了口。

  「娘,您這是何苦,明知道哥的學問就這兩下子,還成天要他去考功名,真是!」杜玉簪嗤聲道。

  杜奕君忿忿放下筷子,惡狠狠地瞪著妹子。「吃你的飯,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怎麼樣?被人說中了痛處,惱羞成怒啊?」杜玉簪毫不留情地直刺向對方心裡的痛處。

  「你!」杜奕君氣呼呼地站起身,一掌拍向桌上。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你們兄妹倆能不能少說一句……」杜母一面嚷著,一面撫著發疼不已的前額。

  「夫人,您別氣惱,小心身子。」雪妍體貼地上前答她拍背順氣。

  「走開,這兒沒你的事。」杜母用力地推了她一把,她此刻正滿腹怨氣,正好全發在雪妍身上,誰叫她是童養媳?

  「是,夫人。」雪妍乖巧地應了一聲,臉上神色並沒有轉變。

  面對這樣的冷嘲熱諷,她早就麻痺了,因為夫人一向對她不假辭色,更時常罵她、打她。

  「娘,好說雪妍也是咱們杜家未來的媳婦,在下人面前這樣推她,她這未來的少奶奶面子要往哪放?」杜玉簪睨了臉色發青的大哥一眼,冷冷嗤道。

  杜玉簪這番話雖說的不輕不重,但雪妍心裡明白大小姐是存心幫她說話,她這樣面惡心善的個性,相處的這幾年下來,她豈有不懂之理?

  杜母已煩心至極。「別吵了……別吵了……」

  杜老爺也是頭疼得要命。「奕君,你就好好地用功,什麼事都別操心,專心念你的書就行了。」

  「爹,我……」杜奕君一臉狼狽,狠狠地瞪著妹子。

  「瞪我做什麼?」杜玉簪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你……」杜奕君發狠地朝她衝了過去,高舉起掌……

  「試試看,你敢在爹娘面前打我?」杜玉簪瞠大了一雙美眉,一副要和他拚命的模樣。

  「君兒,不可!」杜家夫婦全因兒子這突來的動作而驚叫出聲。

  「我……唉呀……」杜奕君憤恨難消,遂朝妹子身邊的雪妍一巴掌揮下。

  啪地一聲,清脆的掌摑聲在眾人中響起。之後……眾人表情各異。

  莫名挨了一耳光的雪妍委屈地退到一旁,緊咬著唇,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

  而杜家夫婦則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反正不是打在他們寶貝女兒身上,就沒什麼要緊。

  而杜玉簪則怒氣沖沖地以指尖頻戳著雪妍的額際,罵道:「你傻啦?不會閃啊?就乖乖地站著讓人打?」

  雪妍撫著紅腫發疼的臉頰,望向正對著自己罵個不停的玉簪,心裡一暖,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溫柔的笑。

  她相信杜玉簪是個面惡心善的好姑娘,只是她表現關心的方式和一般人不同罷了,玉簪她只是當慣了大小姐,習慣了對人頤指氣使,但她的心底肯定是關心自己的,不然也不會三番兩次為自己說話。

  「還笑?被瘋狗咬你也不知道要閃嗎?」

  「杜、玉、簪,你罵我是瘋狗?」杜奕君氣得咬牙切齒。

  杜玉簪一臉無辜地望向自家大哥,裝著迷糊。「有嗎?你哪只耳朵聽到我罵你是瘋狗了?」

  雪妍在一旁撫著發疼的臉頰,卻也差點笑出聲來。

  「好了,一人少說一句!」杜父終於擺出一家之主的威嚴,怒聲喝道。

  杜玉簪則像是不關己事似的,緩緩地站起身,驕傲地道:「雪妍,這裡沒法吃飯,咱們出去吃,哼!」

  「是,小姐。」杜雪妍恭敬地輕聲應諾。

  「站住!」杜奕君氣急敗壞地指著妹妹大叫。「話還沒說清楚,不准走!」

  「笑話!」杜玉簪揚揚柳眉,話從鼻孔噴出來。「你憑什麼對本小姐號令?想有點本事,就別一天到晚到賭場、 子間裡去鬼混……」

  「什麼?」杜家夫婦一聽,均驚訝地瞠大眼嘴。

  杜奕君見事跡敗露,趕緊向父母大人解釋。「沒、沒的事,爹、娘……別聽妹妹胡說……」

  「雪妍,咱們走。」語畢。杜玉簪領著杜雪妍先行離開。


  「哈哈……」杜玉簪一路開心地手舞足蹈,「雪妍,你知道嗎?剛剛將了大哥一軍,心裡好快活啊。」

  「是,小姐。」杜雪妍乖順地應聲,沒發表自己的意見。

  雪妍人如其名,一身賽雪的潔白玉膚不說,就連對任何人也是冷冷淡淡,少有言辭,始終維持著適度的距離。

  雪妍一張秀氣的瓜子臉與玉簪深邃的五官也是相當的不同,雪妍溫柔的氣質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仕女,而玉簪則像巾蟈女英雄。

  身份與命運的不同,造就了兩人截然不同的個性,若雪妍像是寒冬裡飄飛的雪花,那玉簪便是夏日裡的太陽。

  她上有父母的寵愛,下有奴僕的奉承,大小姐這個角色她一向扮演的很好。

  杜玉簪忽地回頭,雙眼打量著始終低著頭的雪妍。「雪妍,說起我那不成材的大哥,還是你未來的夫婿呢!」

  「小姐……」

  「你今日喊我一聲小姐,等到你和大哥成親過後,我便得喊你一聲大嫂了。」杜玉簪一臉認真地道。

  雪妍心裡明白杜玉簪話裡的含義,不禁為自己的未來而心裡百感交集。

  杜玉簪思量了下,又接著道:「想想你今年也十六了,爹娘應該快給你們兩個辦婚事了。」

  雪妍末再答話,抿緊著唇,心口擰成一團。

  杜玉簪又道:「我大哥那不成材的東西,說實話,誰嫁了他誰倒霉……」她語氣頓了下,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若嫁了我大哥,屆時你就成了杜家的少奶奶,也不用再幹這些粗活了。」

  聞言,雪妍不禁低下頭,對於升格為少奶奶,她心裡一點也不高興。

  她明白自己的處境,也明白自己的命運。她知道自己不喜歡大少爺,但人微言輕,除了接受現實之外,她還能說些什麼?

  母親在生她的時候難產過世,而祖父在身無分文之下,只得將她送給杜家當童養媳。

  當時的杜奕君因一場高燒不退,杜母請來了道士作法,而道士在作完法事之後,只吩咐他們為求愛子保命,得盡快為他娶妻沖喜。

  一向善於精打細算的杜母,不捨得花銀子買個丫頭當現成的少奶奶,於是想出了這兩全其美的辦法,先納童養媳,讓她先替杜家工作個幾年,再讓兒子收她做偏房。

  說也奇怪,不知道士的話是否真的靈驗,雪妍一進杜家,杜奕君的病很快就好了。

  「雪妍不敢多想,一切聽從老爺、夫人的安排。」雪妍轉開頭,望向遠方,心頭沉沉地,忍不住暗中歎了口氣。

  她不是不知道少爺平時的荒唐,其實幾年前他還很有志氣的,不過幾場考試失利之後,人也喪失了鬥志,終日流連在妓院、賭場間。

  「算了,一大早就一肚子的穢氣,咱們出府去逛逛。」杜玉簪甩甩頭,逕自走在前方。

  「是。」雪妍很快地跟了上去。



  大街上人來人往,時值年關將近,販夫走卒奔走其間,忙著做買賣。而一般人家也忙著採辦過年的物資,大街,雖雪花紛飛,寒氣襲人,但人群穿梭其間,熱鬧的景象將這冷意驅走不少。

  幸好,今早兩人出門前,老天爺賞臉,下雪紛飛時節,難得地出現了艷陽高照的晴天。

  「這大街上真熱鬧。」杜玉簪攏攏身上的皮裘,望著眼前忙碌熱鬧的景象高興地道。

  「是啊,快過年了。」雪妍語氣輕柔地道。

  「大伙都忙著辦年貨。」杜玉簪邊逛邊道,嘴裡嘖嘖稱奇,年關將近,她這大小姐與一般人家比起來,還真是顯得格外地無事一身輕。

  「是啊,還有不少人家趕著在年節前辦喜事。」

  「俗話說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真是!」杜玉簪撇撇嘴,嗤道。

  一想到辦喜事,她的心頭便不安了起來。

  雪妍側眼凝了她一眼,沒多說什麼。

  「唉,一年又過了。」杜玉簪忽地仰天歎息。她心想,再不久,爹娘大概也要替她尋對象訂親了。

  對於嫁人這件事,她可是百般地不願,因為身為女人家,她自小便深深地瞭解當了人家媳婦,一切可不比未嫁時,家裡的大小姐當得舒服慣了,她實在不想去捧別人家的飯碗。

  兩人在各個攤位間穿梭,不少人向杜玉簪喊聲:「呵,大小姐,小小姐。」

  這裡的居民十個有九個認得這嬌蠻的杜家千金,因為這城西有不少人是向杜家承租田地謀生,於是都尊稱她一聲大小姐。而對於童養媳身份的雪妍,因她尚未正式過門,逐也尊稱一聲「小小姐」。

  「嗯。」杜玉簪懶懶地應和,早就習慣了旁人的奉承。

  雪妍輕輕頷首,回應了眾人不停的招呼。

  逛了許久,杜玉簪對雪妍道:「雪妍,我累了,咱們到『臥龍軒』喝茶去,可好?」

  「是,小姐。」

  「那走吧。」

  沒多久,兩人便來到了「臥龍軒」,跑堂的小二哥當然認得這兩位貴客,趕緊熱情地上前招呼。

  「大小姐、小小姐,好久沒來啦。」

  「才不過幾天沒來,瞧你說得這麼誇張?」杜玉簪嗤道。

  這「臥龍軒」是京城裡高級的酒館之一,王公貴族時常光顧,這飯館裡的酒菜價格高昂地嚇人,據說庖廚者是皇宮裡的前御廚。

  店小二客客氣氣地將兩位貴客帶到東廂的「竹苑」。

  「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帶本姑娘上西廂的『菊苑』?」杜玉簪不滿地凶道。

  臥龍軒樓下為大眾廳堂,一般的客人便在此用餐,而樓上則是雅致的廂房,分別為梅、蘭、菊、竹四苑,而其中的「菊苑」則是杜玉簪的最愛。

  「是啊,小二哥,我們一向在菊苑用膳,今日為何帶我們上『竹苑』來?」雪妍客氣地問。

  小二哥一臉為難地望向兩人。「這……」

  「你這人怎麼……」

  杜玉簪正要啟口開罵,但一向心思較論細膩的雪妍,看出了小二哥有難言之隱,於是示意要杜玉簪先冷靜下來,才向小二哥問道:「小二哥,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這……」

  「是啊,要不給本姑娘一個交代,信不信本姑娘放火燒了你這破客棧?」杜玉簪氣呼呼地威脅道。

  「千萬不可、千萬不可,我的姑奶奶。」店小二忙著求饒,他自然知道杜玉簪這說風就是雨的個性,很有可能說做就做。

  雪妍一臉無奈地望望小二哥,溫柔客氣地道:「小二許,你若有什麼難言之隱就說吧,不然就請你帶我們上『菊苑』去。」「不行哪,那兒有……呃……特殊的客人。」

  「什麼特殊的客人?」

  「哎喲!」小二哥連聲怪叫,「我的大小姐,您這不是折騰我嗎?」

  「算了!你不說,我自個兒去菊苑瞧瞧,哼!」杜玉簪下顎神氣地一抬,身子一轉,腳步急急地往菊苑而去,想知道究竟是誰霸佔了她心愛的菊苑。




第二章     


  「玄祈兄,皇上最近催婚的動作頻繁,一心想將十一格格下嫁給你,真是可喜可賀啊。」德隸端起一隻酒杯敬酒,但臉上那頑皮的調笑讓人感覺不到他有任何一絲絲的真心祝福。玄祈睨了他一眼,冷笑一聲,也回敬他一杯。「少說風涼話,這事相信你也逃不了。」

  「喔?」德隸揚高一道俊眉,將醇酒一口灌下。

  「有消息道,皇上似乎想在『近期』內下旨,將十一格格指給你為妻,恭喜啦,屆時你就成了駙馬爺啦。」

  聞言,德隸臉色驟變。「當真?」

  皇上催婚的小動作雖不斷,但也只能算是打探心意的動作罷了,也不當真的下過聖旨,難道皇上這一次是認真的?

  玄祈噗哧一聲,失笑地道:「瞧你緊張的……」

  「等等,先告訴我,你剛才所說皇上在近期內要下旨指婚,這事是不是真的?」德隸認真的神色與方才嘻笑之時有很大的區別。

  「哈哈……」玄祈大笑數聲。

  「快說!」德隸冷下臉喝道。

  「急什麼?真想當新郎官啊?」玄祈仍不願放過他。

  德隸氣急地一把抓住玄祈的衣領。「說,剛剛關於十一格格的婚事,是不是真的?」

  「好啦、好啦,放手!」玄祈用隨身的骨扇敲敲德隸揪住自己衣領的拳頭,「你要知道,本人是一介文弱書生,比不起德隸貝勒你在馬背上射騎的英雄氣概,你這樣粗魯,不怕嚇到敝人?」

  「你……」德隸真想捏死他。

  呸,什麼文弱書生?貝勒中最精靈的人就是玄祈!

  「再不放手,我這人一受驚,可是什麼都記不得了喔。」玄祈笑咪咪地說著,一點都沒有受到驚嚇的模樣。

  德隸這才忿忿鬆手,不耐地道:「別打馬虎眼,快說,當真有指婚這一回事?」

  玄祈為自己斟上一杯,一飲而盡後道:「是真的。」

  「這……唉……」德隸忽覺頭頂罩上一層烏雲,不免歎起氣來。

  他負手離開八仙桌,踱向一旁牆上的山水掛畫前,像是在欣賞著畫中山水,但玄祈知道他不過是在沉思。

  「怎麼,還在想小時候那事?」身為德隸的好友,玄祈知道德隸時常為小時候的一樁回憶苦惱。

  「沒的事。」德隸甩甩頭,否認道。「別胡說。」

  「知道人就在杜府,何不上門求見?」這句話,玄祈已建議過許多次了。

  其實,德隸也曾想過,但身份矜貴的他怎麼也不肯承認,他竟因小時候與那小女嬰短暫的回憶,而心懸了數年,要讓人知道了還得了?連他自己都覺莫名其妙,這樣荒唐的事,他做不出來,他可丟不起這個臉!

  其實他曾在數年前與她見過一面,當時她已八歲了吧,她隨著杜家的小姐站在杜家門口,他適巧乘轎經過,那時她的模樣上口分可愛,令他忍不往回頭多望了兩眼。

  雖然多年未見過她,但當他見到一身素服的她,就站在杜家門口的雪地上時,他一眼就知道是她!

  她沉靜地站立在雪地上,不似其他的小孩忙著打雪仗,只是微笑地佇立一旁,她那純淨的笑容深深地印烙在他的心裡,撫慰了他才剛喪父不久的椎心之痛。

  此後,每當他乘轎出門,他都有意無意地讓轎夫經過杜家,只期望能夠再次見到她。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曉得這些事!

  如今,他的身份與她的身份可謂天壤之別,他是身份矜貴的貝勒,皇太后與皇上的寵臣,而她不過是一名身份卑微的童養媳罷了。

  況且他是旗人,而她是漢人,懸殊的身份,他究竟在冀望著什麼?

  更何況,當時的她還是嬰孩,又怎麼會記得他?他若真出現在她面前,要同她說些什麼?

  「德隸,你……」玄祈正要說些什麼,然門外一陣高聲喧嚷後,忽地廂房門讓人由外用力地推開。

  「究竟是誰佔了菊苑?」杜玉簪氣呼呼地拍門而入,沒想到見到了兩名俊逸的年輕公子。

  「小姐……」雪妍緊張地跟著她身後,生怕玉簪的莽撞會出事。玉簪待她那樣好,她可不願玉簪出事。

  她也見到了兩名氣質出眾的公子,她推斷對方身份非富即貴,於是立即福身道歉:「對不起,兩位公子,掃了你們飲酒雅興,我們這就退下……」

  杜玉簪見雪妍如此卑躬屈膝,十分不悅。「雪妍,你同他們道什麼歉,是他們先佔了菊苑……」

  哼,就算這兩人的確儀表堂堂,卓爾不凡,但佔了她最愛的菊苑,就是他們的不對!

  德隸與玄祈均因這突來的狀況而驚了一下,沒想到會突然闖進了兩名如花似玉的姑娘,更讓兩人吃驚的是,這兩位姑娘並未像蜜蜂沾上蜜似的向兩人示好,其中一人是氣沖沖地朝他倆大吼,而另一人則是急著離去。

  呃?眼下究竟是什麼情形?

  玄祈與德隸面面相覷,飛快地交換了一個想作弄這兩位姑娘的眼神。

  「小姐,我們回去吧!」雪妍急急地拉著杜玉簪,生怕惹上麻煩。

  在杜家看盡臉色的她,早就練得了一身察言觀色的好本領,她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兩位身著華服的公子,身份絕非一般。

  「唉呀,我的姑奶奶,快走吧。」店小二也急忙趕到,頻頻哀求道。

  「等等,不礙事。」玄祈一臉笑意地將店小二推出廂房門。杜玉簪不悅地擺起臉色。「你趕小二哥出去做什麼?」明明該出去的就是他,他居然還趕別人出去?

  儘管杜玉簪臉色一直不善,但他仍保持著一貫的儒雅風度。「姑娘為何認為這菊苑他人來不得?」

  「這……我……」杜玉簪一時答不上來,末了,只能忿忿道:「本姑娘喜歡,本姑娘說了算。」

  玄祈像見到什麼奇人似的,口裡嘖嘖稱奇,一雙深邃眸子直盯著杜玉簪那張嬌悄的小臉瞧,心想,好個跋扈的俏丫頭!「知不知道我倆是誰?」玄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三步之外的德隸。

  「小姐……」雪妍在一旁緊張地要她趕緊隨自己離開。

  「噓。」杜玉簪才不管那麼多,瞪了兩人一眼之後道:「我管你們倆是誰,總之你們快把菊苑讓出來就是了。」

  「喔?」玄祈挑挑眉,興味橫生。

  一旁的德隸可沒像玄祈那樣好脾氣,他眉心聚攏,立生威喝之氣,「你這無知的丫頭,真不知死活……」

  「別動氣、別動氣。」玄祈怕他嚇走人家姑娘,趕忙上前撫慰,並且在德隸耳邊低聲威脅地道:「嚇走了姑娘家,掃了我今日酒興,我明日就進皇宮奏請皇上訂下你和十一格格的婚事!」

  「你!」德隸臉色丕變,悶悶地哼了聲。

  他相信玄祈一定說到做到,於是只得不甘願地收起氣焰。

  玄祈轉身過來,仍是一臉笑笑。

  「兩位姑娘,我看不如這樣!」玄祈以手執扇比劃了四周。「這菊苑夠大,咱們四人一同用膳,就由敝人我來作東,可好?」

  「哼,誰希罕?」杜玉簪一臉不屑地轉過頭去,雙臂蠻橫地圍在胸前。

  她又不是出不起銀兩,誰要這男子多事?

  望著眼前這火辣的姑娘,玄祈沒發現自己笑容逐漸加深,深藏在心裡的心弦一不小心被這火辣的小辣椒給牽動……

  雪妍著急地替杜玉簪回話:「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識,同房飲酒取樂有違禮教,實不恰當,今日是我們冒犯了公子,闖進了菊苑擾了公子雅興,還望公子見諒,奴家們這就離開……」

  「誰要走,要走的應該是他們!」杜玉簪氣呼呼地嚷著,火氣難消,她索性吼起了雪妍。「你幹嘛老是那麼柔弱?被人欺負了也沒關係?」

  「我……」雪妍心裡一愣,莫名的傷痛情緒湧上胸口。

  杜玉簪又氣著罵道:「被家裡人欺負還不夠啊?幹嘛對外人也這樣沒脾氣?」

  「小姐……」

  「我們杜家在這城西是什麼人物……」

  「你說什麼?」德隸一聽,衝到她面前攫住杜玉簪一隻手臂。

  「呃?」杜玉簪先是一愣,隨即火氣直衝而上,甩掉對方的手。「你這登徒子,放手!」

  玄祈興味地挑高一道俊眉,驚喜地問道:「你說你是城西杜家的千金?」

  杜玉簪不知這兩人為何一聽到她倆是杜家人,便一副吃驚的模樣,以為對方因她的身份而嚇住,不禁洋洋得意了起來。

  「哼哼,嚇住了吧,知道這裡是杜家的大小姐和未來的少奶奶,還不趕緊把廂房讓出來?」

  未來的少奶奶……

  德隸才不理會她的叫囂,視線倏地落在雪妍身上,一雙沉眸直直盯住了杜玉簪身旁那抹沉靜的纖細身影,他俊容沉靜,讓人看不出他心底驟生的波瀾。

  雪妍敏感地注意到,那男子朝自己投射而來的注視眼光,那眼神極富壓迫性,今她不安地故意忽略他那緊迫盯人的注視。

  德隸踏到她的面前,心中莫名狂跳,他不明白胸口那股狂烈的激動情緒是怎麼回事,為何事隔多年,她那雙晶靈的眸子,仍深刻地烙印在他的心底深處?

  沉吟了片刻,終於在深吸口氣後,他試探性地問道:「你是……雪妍?」

  「呃?」在近距離下,雪妍忽然發現對方身材高大魁梧,自己足足矮了對方一個頭顱。

  但她並沒有太訝異對方知道她的姓名,因為這一帶居民都知道她是杜家的童養媳,直到他問起一項她私人的秘密——

  「你是否有一塊上頭刻著壽字的長命鎖?」

  「呃?你、你怎麼知道?」雪妍嚇了一跳,那長命鎖是她隨身之物,從來不輕易示人,這男人怎麼知道她如此私密的事?德隸抿唇未語,他當然知道,因為那長命鎖便是他送給她的。

  「呃?」杜玉簪也嚇了一跳。

  望著多年不見的她,德隸此刻心思複雜不已,他發現當年小臉全皺成一團的她,在長大後,竟出落的如此標緻。

  他的心裡有一絲欣慰,有一點興奮,更有一抹無法言喻的情愫在胸口裡急速地漾開……

  雪妍不懂這人為何要用如此奇異的眼光看著自己,恍如他認識自己似的,但不知怎地,她發現自己……竟不怕他!

  德隸忽地問道:「你可知你名字雪妍的由來?」

  「我……」雪妍不懂對方為何如此一問,只知他那緊盯住自己的目光,令她心口突地猛跳。

  「我來告訴你吧,你尚在襁褓之時,曾落難於雪地之中,當時有一戶人家將你與外祖父救起,後來你外祖父因與世長辭,沒能給你起名字,後來救起你爺倆的那戶人家給你起了『雪妍』這名,雪取於雪地之意,妍,意指望女有容。」

  「呃?」雪妍因他一番話而心慌,猛地抬眸,恰巧與他那雙幽眸相對。

  他是誰?為什麼一副對她相當瞭解的模樣?

  杜玉簪也因德隸這一席話而嚇住。

  某什麼這人會對雪妍的身世這般瞭解?她雖當時還小,但這些事後來也曾聽家裡人談過。

  「你是誰?」雪妍這時才感到慌張。她不喜歡這種對對方一無所知,但對方卻對自己瞭如指掌的感覺。

  德隸抿著唇,未置一辭,望住雪妍的眼光是直接的,是含有某種慾念的。

  一直遲遲不肯輕易離開的杜玉簪,忽地拉過雪妍的手。「咱們走!」

  語畢,兩人的身影很快地消失。

  德隸下意識地要追出去,但被好友拉住。

  「你幹什麼?」德隸甩開友人的手。

  「你這樣追出去能做些什麼?」玄祈呵呵笑道:「真虧老天爺幫忙,竟把你朝思暮想的俏佳人給送到咱們面前,今天能窺得德隸兄朝思暮想的佳人一眼,真是萬幸、萬幸……」

  「別胡說,什麼朝思暮想的佳人……」德隸嘴裡嗤道,但眼光始終盯著兩人消失的方向,複雜的思緒在心裡盤旋……

  沒想到當年那個丑不拉嘰的小娃娃,如今出落的這樣標緻美麗,恬雅沉靜的模樣輕易地擄獲了他剛毅的心。

  他心煩意亂地飲下一杯酒,向玄祈邀酒道:「來,咱們今夜不醉不歸!」

  玄祈報以熱烈的笑聲。「爽快!」



  急忙拉著雪妍奔出菊宛的杜玉簪,一把扯住了店小二的衣襟,將他拉到一處不顯眼的角落。

  「快說,菊苑裡的那兩位公子究竟是何來歷?」杜玉簪端出大小姐的架子命令道,她相信這店小二一定知道些什麼。

  「什麼、什麼?」店小二拿出裝迷糊的看家本領。

  「找死啊,給本小姐裝迷糊?」杜玉簪毫不客氣地朝他的手臂用力地擰了下,店小二立即痛得哇哇大叫。

  店小二的眼角沁出了淚珠,這杜家千金談吐舉止粗魯,怎麼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都沒有?反而這小小姐較像個大家閨秀。

  「還不快給本小姐老實招來?」杜玉簪惡聲惡氣地道。

  尚處在驚愣情緒之中的雪妍,臉色早已刷白,心口沉沉地,不解那男人志何對她的私事瞭如指掌,他……究竟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哎喲!」店小二怪叫一聲,一臉豁出去的模樣,他緊張地觀望四周,確定沒有閒雜人等之後,才一臉詭異地壓低聲音道:「事情是這個樣子的……你們兩個附耳過來。」

  「什麼事?瞧你一臉神秘?」杜玉簪不滿地努努櫻唇。

  「來、來,這可是天大的秘密,要不是您大小姐和小小姐的面子大,我還不肯碎這嘴哩。」店小二特意壓低了嗓音,一臉的神秘,吊足了兩人胃口。

  「究竟是什麼事?」杜玉簪雖心裡不高興,但也忍不住好奇心的作祟,於是附耳過去。

  「嘿,大小姐,小小姐,你們倆可聽過玄祈貝勒和德隸貝勒?」

  「那當然!」杜玉簪隨即應道。

  玄祈貝勒與德隸貝勒,是當今皇太后最寵愛的兩名家族小輩,兩人年約相仿,各有所長。

  德隸貝勒善騎射,馬上長弓在京城裡享有名氣,每回皇家秋狩,就屬他的成績最佳,就連皇上都對他讚許有加,再加上他英俊挺拔,卓爾超凡,京城裡不少待字合中的少女傾心於他。

  而玄祈貝勒雖不似德隸那般以武學見長,但他文學造詣頗豐,九歲便能詩文,十五歲便熟通各經,對於兵法、醫藥,更有研究。

  日前,他奉命進軍機處商討西邊吃緊的戰役,獻了數計,以致西邊戰事連連報捷,於是皇上下令讓他入主軍機處審事,權力在握,朝野上下無不期望與之結交,更希望能將女兒嫁他為妻。

  店小二又道:「那菊苑裡的不是別人,正是德隸貝勒和玄祈貝勒。」店小二爆出驚人內幕。

  「什麼?」杜玉簪驚呼。

  「當真?」雪妍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原來那高大魁梧的男人便是德隸貝勒?難怪他倆同樣一身貴氣,尤其是德隸貝勒,一身陽剛氣息……

  「噓噓,小聲點。」店小二忙示意要兩人噤聲。

  杜玉簪想想不對,捶了店小二一拳。「你是不是隨口胡謅誆我的?」

  「哎喲,小的哪敢呢?」店小二一臉委屈的模樣。

  雪妍想了想,也心覺奇怪。「兩位貝勒上飯館,何必如此低調?」

  「小小姐,這您就不瞭解了……」店小二清清喉嚨。「這要是讓姑娘家知道兩位貝勒上咱們飯館,還不怕把咱們店門檻給踏破?」

  杜玉簪與雪妍兩人想想也對,要是讓人知道兩位貝勒人在此處,還不怕引起一陣騷動?

  「所以啦!兩位貝勒為了能清靜地用餐,要咱們店裡守密。」店小二一臉阿諛奉承的模樣。

  杜玉簪忽覺眼前一黑,腳步顯得有些踉蹌。

  「大小姐,您怎麼啦?」店小二不明就裡地問道。

  「雪、雪妍……扶、扶我回去。」杜玉簪有氣無力地朝雪妍催促道。

  「是,小姐。」



  晚飯過後,杜玉簪緊張兮兮地拉著雪妍到房裡談話。

  「雪妍,你知道……咱們今日……呃……」杜玉簪緊張地猛香口水。「今日惹了不得了的人物……這該怎麼辦才好?」「小姐,雪妍也不知道……」

  「唉唉,都怪我那時氣昏了頭,沒聽你的勸,要是這兩個貝勒動起報復的念頭,咱們杜家哪是對手?」

  杜玉簪心裡明白,她杜家在當地也不過是土財主罷了,哪能跟做官的人鬥?這也是為什麼爹爹和娘老是要大哥去考功名,求個一官半職了。

  雪妍一向較杜玉簪沉靜,於是出聲安慰道:「小姐,你先別緊張,或許玄祈貝勒和德隸貝勒,不會這樣心胸狹窄的。」

  「你不知道啊,雪妍,對方連咱們的底細都摸的一清二楚,真可怕……」杜玉簪直撫著受驚的胸口,她一向潑辣慣了,不曾真正遇過背景如此強勁的對手。

  一想起德隸貝勒,雪妍心頭湧起陣陣複雜的心緒,既有些慌亂,更有些緊張,還有一絲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漾滿了心頭。

  「雪妍!你知不知道,德隸貝勒今日說的救起你和你爺的。那戶人家。是誰?」

  雪妍搖搖頭。「不,雪妍不知。」

  她只聽過杜玉簪的奶娘說過一些往事,但對於對方的身份卻一無所知。

  杜玉簪抿抿唇,緊張地道:「我倒是聽奶娘說過,當年就是洛王府救了你爺倆啊。」

  「啊?」雪妍一聽,大驚。

  杜玉簪用力地點點頭。「你外祖父在洛王府往生之後,洛王府便將你送來杜家,娘不讓人談這些事,怕是節外生枝。」

  雪妍緊緊握著胸口掛著的長命鎖,內心雜亂無章。

  只有她知道長命鎖的上頭,除刻了一個「壽」字之外,反面另刻了一個小小的「隸」字……雪妍心頭猛地一顫,難道這長命鎖是德隸在她小時候贈予她之物?

  她也曾納悶,要是當年外祖父有這一塊純金打造的長命鎖,為何不將之變賣以解窮困之境?

  如今一切細細推想起來,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雪妍……怎麼辦……怎麼辦?」

  雪妍甩甩頭,命令自己別再胡思亂想,安撫道:「小姐,刮鬍鬚了,夜深了,趕緊睡吧。」

  「我、我哪睡得著啊?」

  「現在想也沒用,還是先睡吧,待明日再看看對方有沒有什麼動靜吧。」

  「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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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23:03: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雪妍反身闔上杜家小姐閨房門,輕輕歎了口氣,她的心口不知怎地,就是無法踏實,沉沉悶悶地,好似有什麼不好的事就要發生。

  轉身走了幾步,在一處迴廊轉角,突然有一雙男人的手臂由她身後環住她的纖腰。

  雪妍一驚,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但那人立即騰出一隻手掌棉住她的小嘴,她只能嗚嗚哀鳴。

  「嗚嗚……」

  男人使勁將她拖入一間沒有人居住的廂房內,即使她拚命掙扎,但仍敵不過對方的蠻力。

  究竟是誰?

  雪妍在心裡驚呼,那人的力氣好大,還有一身酒味,她根本無法逃脫。

  男人的氣息由她耳側湊來,曖昧地直搔在她敏感的耳根處。「我的寶貝兒……別掙扎,乖啊……」

  是大少爺!

  聽那聲音,雪妍立刻就知道此刻環住她身子的人便是杜奕君,她不斷在心裡駭叫,企圖逃跑。

  杜奕君的身子不斷地在她身上摩擦,口裡不斷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響,還伴隨著濃濃的酒氣。

  杜奕君終於放開了搗住她小嘴的手掌,但雪妍也不敢大叫,她驚駭地全身發抖。

  「大少爺……您喝醉了……讓雪妍扶您回房休息……」

  「噓……」杜奕君靠在她的秀髮上,大大地倒吸了口氣,「我的小寶貝兒……沒有你給本少爺暖床,本少爺睡不著……」

  「大少爺,別、別這樣……您快放開我……」雪妍心裡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今晚的大少爺像是中了邪似的,恐怕不會輕易地讓她離開。

  「過不久你我就要成親了,怕什麼?你遲早都是本少爺的人。」杜奕君邪氣地說道,雙臂緊緊環住她。

  聞言,雪妍心裡不禁一涼。

  大少爺說的沒錯,她本來就是他的童養媳,他若真要了她,她有什麼資格拒絕他?

  但儘管如此,大少爺的碰觸讓她心生厭惡,她很討厭這樣讓他緊緊摟住的感覺,下意識地,她還是想逃脫。

  「大少爺……您喝醉了……不如您放開雪妍……雪妍去廚房給您準備醒酒湯?」雪妍抖著聲音道。

  「不必,那些粗活不用你來做,你只要伺候本少爺舒服了,本少爺自然會賞你個少奶奶來做,嗯?」杜奕君的身子曖昧地在她身上摩蹭個不停。

  「不……」杜奕君一身的酒氣令她作嘔,雪妍急地眼圈一紅,濕了眼匡。

  她不想當什麼少奶奶,從來就不想,不知怎地,她的腦海裡忽地浮現德隸貝勒的俊貌,還有他白天在客棧裡那雙緊盯著她的執著眼光……

  「求求您,大少爺……您快放了雪妍……不然雪妍可是要叫人了……」

  「你叫啊,這府裡誰不知道你是我的人,有誰會來幫你?嗯?」杜奕君哼聲道。

  「我……」雪妍淚珠兒越掉越急,為自己的處境感到駭怕且悲哀,一張小臉早就刷白。

  大少爺說的沒錯,他是杜府的大少爺,而她只不過是杜家的一隻小小寄生蟲,她憑什麼認為她的話能威脅得了他?

  杜奕君的雙唇湊上雪妍那如玉的面頰。「小寶貝,早上那一巴掌打疼你了吧……讓我來疼疼你……」

  「求求您,大少爺……」

  啪地一聲,杜奕君忽地一巴掌甩上她的臉頰——

  「呃……」雪妍臉頰上立刻傳來麻熱之感。

  「你什麼身份?竟然敢拒絕本少爺?」杜奕君握住她的頭髮,用力地一扯,她的頭不禁往後傾。

  「雪妍不、不敢……」

  「怎麼?要知道本少爺要你,那是你的榮幸!」

  「大少爺……求求您……這事要是讓老爺、夫人知道了可不好……」雪妍哽著嗓音,不住地哀求。「大少爺,您、您放了雪妍吧……咱們還沒有成親……夫人會生氣的……嗚……」

  「不放、不放。」杜奕君發了狠勁,一把將她揪至床榻上,「哼!拿我爹娘來壓我?」

  「不……」

  杜奕君截去她的話,一臉邪淫地道:「小寶貝兒,你放開點吧,總之本少爺現在就想要了你。」

  雪妍駭急了,忍不住大叫:「不要、不要,放開我!」

  「叫什麼叫!」杜奕君發著淫威,一手壓住她胡亂揮舞的雙臂,一手粗魯地扯開她的前襟。

  「不要啊……」雪妍不住地哀求著,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

  「叫啊……」杜奕君哈哈淫笑。「越叫越夠勁……」

  雪妍不禁闔上眼,逼迫自己的靈魂離開這副軀體,就在她幾乎喪失求生意志之時,房裡驟起亮光!

  杜玉簪章著燭台踏入室內。「這裡在幹什麼?」

  「大、大小姐……」雪妍哀威地望向杜玉簪,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好事被人打斷,杜奕君嚇了一跳,像作賊似的忽地由雪妍的身上彈起身,面色尷尬。

  他瞪了杜玉簪一眼,惡聲惡氣地道:「你半夜不睡覺,來這幹什麼?」

  雪妍含著淚水急忙起身,不住地拉好讓杜奕君拉松的的襟。

  杜玉簪冷冷地望了雪妍一眼,又望了自家大哥那慌張的神色一眼,心裡立即瞭解發生了什麼事。

  杜玉簪朝杜奕君凌厲地瞪去一眼,語氣冰冷地道:「那你呢?半夜不睡覺,鬼鬼祟祟地在這裡作啥?」

  「大小姐,我……」串串晶瑩的淚珠爭先恐後地奪出她的眼眶,身子縮到一角,嚇得全身發抖。

  好在大小姐即時出現,不然她可就……

  忽然間,外頭燈火通明,杜老爺、夫人在一群奴婢、家丁的擁簇下,也跟著踏進了廂房,霎時,廂房裡擠滿了人。

  「娘……」杜奕君一見是母親,立即討好地上前喚了一聲。

  「君兒!」杜夫人詫異地望著眼前的混亂,但見愛兒與雪妍雙雙衣衫不整,大致也猜到了發生什麼事。

  杜奕君為免母親責罵,惡人先告狀,立即指向縮在一旁、淚眼婆娑的雪妍。

  「娘,都是雪妍勾引我的!」

  聽聞大少爺這莫須有的指控,雪妍心頭倏地一擰,驚愕地瞠眸望向杜奕君,一臉不敢置信地直直瞪著他。

  他怎麼可以如此污蔑她?明明是他對她非禮在先……

  雪妍血色盡失,愣愣地抬頭望向杜玉簪,隨後又別向杜夫人。心裡忽地明白了一件事,除了大小姐,沒有人相信她!

  「這事可是真的?」杜老爺生氣地喝問。

  「爹,這當然是真的!」杜奕君信誓旦旦。

  「爹,女兒剛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可不是這一回事……」杜玉簪瞪了一眼杜奕君,但話還未說完,即讓杜奕君截了去。

  「小妹,你這是誣賴我了?」杜奕君一臉似受了污蔑的模樣。「要知道我是堂堂的杜家大少爺,雪妍本來就是我的未婚妻,我有必要用強的嗎?」

  杜母一聽,越覺愛兒的話頗有道理,連聲稱道:「是啊、是啊,早就看出她骨子裡騷……」

  事實上,她根本就不想將雪妍許配給自己的兒子,雪妍的出身低下,哪配得上她的寶貝兒子?

  要不是當年寶貝兒子病得嚴重,大戶千金的小姐根本不肯委屈下嫁,否則她也不會妥協地納了雪妍做童養媳。

  哼,她的寶貝兒子該配的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雪妍算哪根蔥?寶貝兒子的病一好,她就想找機會趕她出門了。

  怕她跟她親娘一樣骨子裡騷,在府裡勾老勾小、趁機興風作浪,才會將她指到女兒房裡使喚。

  這幾年杜夫人眼看雪妍越長越發標緻,心裡不禁起了恐慌,生怕除了兒子之外,就連丈夫都會受她的美色所誘惑,她不禁在心裡防著雪妍。

  現在好了,老天爺這下可給了她機會趕走這個小騷貨。

  「娘,事情可不像大哥說的那樣……」

  「嗄?」杜奕君一臉賴皮的模樣。「我說妹子,你這胳臂怎麼老是往外彎?我是你的親哥哥,你怎麼老是幫著雪妍這個外人?」

  「是啊,簪兒,你怎麼老是胳臂往外彎呢?」杜夫人也埋怨地道。

  「娘,我……」杜玉簪氣得跺腳。

  「好了,別吵了!」杜老爺喝了一聲。

  杜夫人方才聽到愛兒的指控,心裡頭火氣正大,立即抄起一旁掃帚,三步踱到雪妍身邊,朝她猛打。

  「你這狐狸精,就知道你只會勾引男人,我當時真是瞎了眼,才會納了你這童養媳……」

  雪妍默默地承受——杜夫人的打罵,她的心已經疼到了幾乎麻痺的地步。她彷彿一隻沒有生命的瓷娃娃,眼眸裡少了靈魂,只是一徑地呆呆注視著前方。

  「你給我好好解釋,為什麼要勾引奕君?」杜夫人忿忿地嚷道,手上的力道可沒減少半分。

  雪妍沉默地闔上眼,卻始終緊抿著唇,不哭不鬧,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彷彿這杖子不是打在她的皮肉上似的。

  杜奕君在一旁得意地奸笑,索性再次 風點火,訕訕道:「娘啊,雪妍說她等不及當少奶奶了,說要孩兒早點要了她,她才能早點當上杜家的少奶奶啊……」

  聞言,雪妍只覺好希望能當場死去,這樣荒唐的話真虧大少爺說得出來,真是枉讀聖賢書。

  杜夫人一聽,氣得不得了,手上的杖子打得更重了。「你、你給我說,你真那麼等不及和奕君圓房嗎?啊?」

  掃帚咻咻地直往雪妍身上招呼,她的手臂、後背已經浮起片片瘀青。

  但不管杜夫人再如何地叫囂,雪妍自始至終都選擇沉默。她不想解釋,也懶得解釋,她已經被扣上了淫亂的罪名,再解釋也是徒然。

  已經數不清承受了多少責難,雪妍緊咬著唇,任淚水不斷地滑落眼眶,她的心裡好恨、好怨,為什麼她的命這麼薄……

  「娘,你別再打了!」杜玉簪上前奪下娘親手上的「凶器」。「再不住手,人都快被你打死了!」

  杜玉簪話聲方落,雪妍悶哼了一聲,忽地眼前一黑,整個身子軟倒下去。

  「啊?」杜夫人嚇了一跳,真以為自己下手太重,打死人了。

  一名膽子較大的家丁立即上前查探鼻息。「還有氣。」

  「快、快把這死浪蹄子給我丟出杜家。」

  「娘!」杜玉簪一聽,驚道:「娘,現在外頭風雪大,你這不是要她死?」

  「不管、不管,要死也別給我死在杜家。」

  「爹!」杜玉簪轉向爹求救。

  「這……」

  「死老頭,你跟我回房去!」杜夫人拽著丈夫回房,還不忘吩咐下人將奄奄一息的雪妍給攆出杜家。

  而杜奕君則是趁人不注意時,挑釁地朝妹妹揚高下巴,綻出一抹大大的勝利微笑。



  雪妍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上,忽地胸口一窒,喉頭湧上一口鮮血,殷紅的血漬噴灑在雪地上,點點紅斑,怵目驚心。

  她勉強撐起疼痛不堪的身子,心知自己若不趕緊找個地方躲避風雪,恐怕就要凍死。

  杜府的側門忽地掀開,一顆小頭顱鬼鬼祟祟地採了出來。「雪妍姐?」

  雪妍半癱在雪地上,一手搗著發疼的胸口,勉強地望向來人,嗓音虛弱且沙啞地問道:「是娟兒?」

  娟兒也是服侍大小姐杜玉簪的丫環之一。

  婚兒緊張地望向四周,確定無人後,趕緊出來,一看見雪地上的血漬,驚訝地大叫。「天哪,雪妍姐,你、你吐血了?」

  雪妍哀戚地闔上眼,微微地頷首,想是方才杜夫人在盛怒之下,下手太重。

  娟兒由懷裡掏出一隻沉甸甸的布袋交給雪妍,不捨地道:「雪妍姐,這是大小姐命我偷偷給你送來的,夫人現在管她管得緊,還有大少爺在一旁監視……大小姐沒辦法出來,所以才要娟兒偷偷給你送來。」

  「大小姐真是個好人。」雪妍心頭忽滑過一絲溫暖,這世上就只有大小姐待她好,儘管大小姐從未對她說過一句溫柔的話。

  「娟兒看得出來大小姐為你的事很傷心呢,大小姐還要娟兒告訴雪妍姐,要好好地保重,總有一天會再相見的。」

  「大小姐……」雪妍悲慼地哽咽,若要說她住了一輩子的杜府有什麼讓她不捨,就只有那面惡心善的大小姐讓她捨不得了。

  「娟兒得走了,免得被人發現……雪妍姐……你、你自己好好保重啊。」娟兒難過地哽咽。

  「等等。」雪妍叫住了娟兒,自己屈膝跪下,朝杜府的方向跪拜三次,口裡念道:「一拜謝過杜家養育之恩,二拜謝過杜家還我自由身,三拜……」雪妍語氣忽地停住,許久後才淒淒地道:「娟兒……替我謝過大小姐。」

  「嗯。」娟兒點點頭後,淚水奪眶,她回到側門,依依不捨地望了門外的人一眼後,才闔上側門。

  雪妍拿著大小姐命娟兒送來的銀兩,勉強站起身子,她全身疼痛,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站穩了腳。

  「唉……」她忍不住幽幽地歎了口氣,面對前途茫茫,竟不知自己將何去何從。

  她惶惶地望向無垠天際,天空灰  的一片,宛如她此刻的心情,再歎口氣,她腳步顛簸地往城裡的客棧走去,客棧是她惟一能想到的選擇,誰叫她舉目無親?

  天空開始飄下細雪,雪妍仰望天際,從來不知道人若少了頂上一片遮風擋雨的屋頂,心境上是如此地不同。

  她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沉重的步伐,不知走了多久,最後累倒在橋上。

  忽然間,三名滿臉鬍渣的大漢持刀朝她而來,惡聲威脅道:「姑娘,若要活命,交出身上銀兩。」

  「不!」雪妍嚇了一跳,戒慎恐懼地瞪著來人,下意識地緊揣著懷裡的銀袋,那是她所有的財產了。

  「想活命,就交出來!」一名大漢甩著亮晃晃的大刀,威脅道。

  她畏懼地直往後退,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在京城裡遇上盜賊。

  「你們……你們怎麼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財物?」

  其中一名大漢啐了一口。「人被逼急了,啥事也幹得出來,不搶你,老子家裡這年關可不好過。」

  「求求你們……放我一馬……」雪妍哀求道。

  「放心,咱們只求財,不劫色。」其中一名大漢「仁慈」地解釋。

  「是啊,咱家有重病高堂,媳婦兒前兩天才給咱家添了個小壯丁,都等著咱家拿銀子回家哩。」

  「是啊,要不是英雄被逼到絕路,誰想做這刀口上的生意?」另一名大漢啐了一口道。

  另一名大漢似乎是「生手」,大刀提不穩,險些掉到地上,遭到同伴的白眼。

  雪妍幽幽地閉上眼,心想,這連續發生的一切,難道是老天爺要滅了她的路?

  算了,她本就是苟活於世的人,當時尚在襁褓中的她,早就應該和外祖父一同凍死在雪地裡才是。

  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對方是有家累的人,不像她……形單影隻。

  算了……唉……

  她在心裡做了個打算,今生漂泊無依的命運,沒有希望的未來,就只能將一切冀望來生。

  今日遇上這三名盜匪,或許也算是有緣,搶點錢財,就算是為自己的來生積點陰德吧!

  心思已定,她蒼白的臉望向三人,眼瞳裡的孤寂讓大漢們一時怔住。

  接著,她就將手裡的銀袋丟給大漢們。

  三名大盜沒想到這小姑娘這麼乾脆捨了銀袋,均愣住。

  「呃?」

  「你們若缺銀兩,就拿去吧。」雪妍淒淒一笑,乾啞地道。大漢在手裡掂掂重量,怔愣過後,滿意地笑咧了嘴。「嘿,還不少,光幹這一票,年關就沒問題了,哈哈……」

  「那咱們走吧。」大漢個個提起大刀,正準備離去。

  「慢著!」雪妍叫住了三人,眸光沉沉地望著三人,緩緩地道:「這銀袋裡的銀兩夠你們三人做個小本生意,你們若珍惜家中老小,更應該愛惜自己的生命……要知道有家人……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雪妍因自己孤獨無靠的身世、坎坷的命運而有所感觸。

  語畢,三名大漢再次怔愣住,因她臉上深刻的哀戚,不禁面面相覷了片刻,心中皆因雪妍這番話而心生許多感觸。

  其中一名年紀較輕的漢子忽地哭嚷出聲。「啊啊……姑娘這一番話正是說到咱家的心坎上去……咱家原也不想……但時勢逼人……嗚嗚……」

  見同伴哭了出來、另兩名大漢心頭也同生感觸,不禁眼眶濡濕。

  「是啊,不瞞姑娘,今天是咱們第一次打劫,要不是日子真過不下去……」

  見三名大漢全哭成一團,雪妍相信自己的決定沒有錯。「別哭了,快回去吧,家裡老小還等著你們回家團圓呢。」

  「姑娘!」一名大漢奮地起身,一臉決然,朝她抱拳作揖道:「山水自有相逢,這分恩情,我阿菜今日記下了,往後有機會,必會回報!」

  雪妍搖搖頭,淡淡道:「不用了,只希望你們今後好好做人便是。」

  大漢提到往後,雪妍白皙的臉上忍不住揚起一抹輕忽的微笑。

  這人世間似乎也沒什麼好讓她留戀的了,她既沒有親人,也沒有地方可去……




第四章     

  與大漢分別後,雪妍隻身站在橋上,她單薄的身子搖曳在風中,彷彿隨時就要跌下河中。

  她雙眼滯茫地望著橋下河流,河邊已積了不少薄冰,她心想,這水該是沁涼透骨,她若一躍而下,應該很快就可以去見閻王。

  過往的回憶如走馬燈般在她的腦海裡浮現,自小,就不斷地遭受鞭打、責罵,她一直認為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

  大小姐沒有她,還能再找另一個奴婢;大少爺沒有她,還能再找另一個媳婦,而她什麼都不是,只不過是依附在杜家的一名孤女罷了……

  還不快去做事,真以為找你來當少奶奶的?

  真是笨手笨腳,再不給我手腳利落點,小心把你關到柴房去……

  我們杜家白白養你這麼多年,浪費了多少米糧,再不勤快點,罰你今晚不得用膳……

  賤丫頭,別以為咱們君兒非娶你不可,就算讓你和君兒圓了房,以你這下等的身世,頂多只能當個妾……

  哼,誰不曉得你娘當年不三不四地勾搭上男人,沒名沒分地生下你這賤丫頭,要不是當年君兒病得嚴重,一時找不到好人家的女兒婚配,不得己才先要了你,否則以你這不三不四的身世,哪裡進得了杜家大門……

  你最好皮給我繃緊一點,要是給我查到你和你娘一個德性,喜歡勻搭男人,看我不把你打個半死……

  她心痛地閉上眼,思緒煩亂,她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如今她已站在橋上,只差最後的一股勇氣躍下……

  沒有……沒有……我沒有偷懶……真的沒有……別打我啊……別打啊……

  夫人……求求您……別把雪妍關進柴房啊……雪妍好冷……好餓……

  嗚嗚……娘……娘啊……您為什麼不要雪妍了……嗚嗚……娘……您來帶雪妍一起走啊……

  就在她思緒煩亂間,一道焦急的男音在她不遠處響起……

  「不可做傻事!」

  德隸心神俱滅地望著她那在風中搖曳的單薄身軀,心臟幾乎像是被緊緊掐住般難受。

  雪妍心口忽地一揪,好熟悉的男音,她不禁睜開眼,環顧四周,下一刻身子忽讓人由後抱住,硬是將她拖離了橋緣。

  她定睛一看,竟是德隸貝勒!

  「荒唐,你怎麼可以如此輕生?!」德隸瞠大瞳眸,佈滿紅絲,責備地瞪著臉色蒼白的她。

  「我……你怎麼會……」她雖疑惑地為何會突然出現,但內心深處的空虛霎時因他的出現而填滿。

  「方纔杜家小姐急急地派人給我送了一封信,信裡道務必要我幫忙,我接到信之後趕忙出府,一路尋著你的血跡至此……」德隸越說心越慌,他不敢想像若他晚了一步,後果會是如何……

  他也不明白為何一聽到她出事,他會緊張到冒著風雪出門,他一心只想找到她,將她護在自己懷裡……就像小時候那般……

  他依稀記得當她頭一次讓他抱在臂裡時,那樣柔弱、幼小的感覺,她是那樣的輕盈,像個水晶娃娃,彷彿大力一碰就要碎了,他……怎捨得?

  「是大小姐……」雪妍心裡湧上無限哀感,壓抑許久的淚水終於潰堤而出。「嗚嗚……」

  原來……他是跟著她留在雪地上的斑駁血跡……原來她那不值錢的咳血,竟還有這一點用處……多悲哀啊!

  「雪妍……」見她傷心欲絕,德隸胸口緊窒地幾乎感受不到跳動。望著她小臉上的淒絕,他心疼地摟她入懷,恨不得能立刻趕走她的憂傷。

  他懷念她稚氣的笑花,他看不慣她臉上的憂戚,當年阿瑪沒如他的願將她送給他,他不得不承認,他一直掛念至今!

  想他方才一路跟著雪地上殷紅的血跡,心裡越來越慌,意識到她咳了那麼多血,他整顆心都擰疼了。

  「我都聽說了。」他抱住她,不捨地道。

  「我……貝勒爺……」她的嗓音哽咽。

  「別難過,有我。」他低沉的嗓音像是立誓般,觸動了雪妍心裡那股壓抑許久,無法宣洩的傷痛。

  「嗚嗚……貝勒爺……」雪妍依偎在他的懷裡痛哭失聲,將所有的委屈全化成了眼淚,小手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襟,「嗚嗚……嗚……」

  「別哭了……別哭了……」德隸溫柔地安撫她,小心地呵護著此刻脆弱地像一隻珍貴水晶的她。

  德隸的擁抱有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雪妍此刻的心情像是即將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求生的浮水般,她根本無法再去在乎什麼禮教,什麼男女有別,她只知道他的懷裡好溫暖,她真想永違依賴在這令人心安的懷中。

  「嗚嗚……嗚嗚……為什麼……為什麼……」她哭得筋疲力盡,將之前肚裡所憋住的一切委屈,一古腦地全宣洩了出來。

  德隸始終極有耐心地陪伴著她,他訝異地發現自己竟會如此在乎一個女人的眼淚,想到方纔她差點就要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殞,他的內心倏地狠狠地打了個突……

  他是怎麼回事?連他自己都無法探究原因,他只知道自己想保護她,她臉上的悲慼與眼淚今他無法坐視不管,他真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哀傷。

  「我好痛苦……嗚嗚……」

  「別傷心了……有我在。」德隸柔聲相撫。

  直到哭累了,雪妍吸了吸紅通通的秀鼻,德隸身上一股特殊的麝香味竄入了她的鼻間,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與他過近的距離。

  她神色慌張地挪了身子,慌忙地想在兩人中拉出一些距離。

  「呃……對不起……貝勒爺……雪妍、雪妍逾距了……」

  天,她怎麼不顧男女之別,抱著一個談不上認識的男人哭上了老半天。況且對方還是身份矜貴的貝勒爺?

  「不必道歉。」德隸柔情地望著她。

  雪妍知道自己方纔已大大地失態,於是欠身道歉,語音仍然哽咽:「貝勒爺,方才是雪妍失態了,您不要見怪。」

  都怪他的懷裡太溫暖,害她一沾上便放不開……

  「沒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雪妍沉吟了片刻,心緒雜亂無章,兩人各懷心事,尷尬的沉默橫亙其中,未了,德隸終於率先打破了沉默。

  「雪妍姑娘,你如今打算上哪裡去?」德隸那雙望著她的深瞳含著一抹複雜的深意。

  雪妍抬頭,不期然與他那令她心悸的眸光交會,心頭一慌,忙低下頭,聲細如蚊。「不滿貝勒爺,雪妍如今尚無打算……」語音最後只化成無限哀戚的歎息。

  「這樣……」德隸沉思片刻,很快地在心裡作了決定。「你既然無處可去,不如隨我回洛王府。」

  德隸攫住她一臂攙扶起她,沒想到卻令她疼痛哀叫。「啊……痛……」

  「怎麼回事?」德隸欲掀起她的袖子,察看究竟。

  「沒什麼。」她下意識地躲開他,將袖子拉好。

  「讓我看看。」他執意。

  「不,真的沒什麼。」雪妍怯怯地低下頭,躲開他的碰觸,但德隸仍眼尖地注意到她滿手的瘀青。

  德隸大驚,不顧她的反對,用力扯高她的衣袖,紅紅腫腫的傷痕呈現在他的面前,不禁驚喊:「這些傷痕是怎麼回事?」雪妍垂下首,蒼白的小臉更加沒有血色,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

  「是杜家的人……」

  「不……」她搖頭,嚅嚅地道:「雪妍如今與杜家再無瓜葛,求貝勒爺別再提起杜家了……」

  德隸無言地凝著她,心口緊揪,頗有千言萬語道不盡之感。

  他心想,當年他若執意讓阿瑪將尚在襁褓中的她留在王府內,她就不必受這十幾年的苦。

  她的苦難,他是不是也要負上一點責任?

  若當時不是他注意到了在雪地裡的啼哭聲,她與她的外祖父恐怕早就在冰冷的雪地裡斷氣,也省了日後這十數年來的委屈。

  是他救了她……要不是他,她不必活下來承受這一切!

  德隸在心裡對她產生了一股沉重的愧疚之感,他想好好地補償她。



  雪妍隨著德隸回到了洛王府,儘管雪妍臉色蒼白,但仍不減其天生麗質的嬌美容顏,她一進府便受到了大家的注視。

  十數年的光陰飛逝,較於當年,洛王府的人事物也有了很大的改變,洛王爺於前幾年已因病辭世,如今整個治王府內務全由洛福晉管理。

  洛福晉是個相當精明能幹的女人,洛王爺本有幾名小妾,但爭權奪利的功夫均比不上元配洛福晉。所以儘管洛福晉未曾生下一子半女,但始終能坐穩她的寶座。

  自從洛王爺往生之後,王府裡再也容不下王爺身前的妾室,除了德隸的親生母親珍娘在德隸十歲時因病去世之外,洛福晉早早就搭了藉口,將王爺生前的妾室全部遣出王府。

  府裡的貝勒爺無故帶回了一名滿身是傷的姑娘,此事立即傳遍了整個王府上下,也驚動了洛福晉。

  洛福晉一聽到兒子從外頭帶回來一名來歷不明的女人,於是立即差人去請來德隸。

  洛福晉氣度優雅地啜了口茶後,凌厲的目光落在德隸身上。「隸兒,聽說你從外頭帶了一個滿身是傷的漢女回府?」

  「是,額娘。」德隸的態度恭敬,卻又冷漠疏離。

  洛王府裡如今人口簡單,府裡雖奴僕眾多,但真正的主子在洛福晉遣走一干妾室之後,只剩下洛福晉與德隸。

  德隸雖不是洛福晉親生,但按身份,她畢竟是自己阿瑪的元配夫人,他仍稱她一聲額娘,只是母子倆的感情疏離,相處模式也冷淡得很。

  「隨便從外頭帶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你究竟知不知道她的來歷?」洛福晉目光嚴厲,語氣冷漠。

  「額娘,她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他還未做完解釋,洛福晉即不悅地截去他的話。

  「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難道還是千金小姐?」洛福晉斥道。

  德隸深吸口氣,語氣不疾不徐地道:「額娘,雪妍姑娘算起來和咱們洛王府還有些淵源。」

  「喔?」

  德隸沉吟了片刻後道:「大約十五、十六年前,孩兒和阿瑪行經城郊,不意在雪地上撿到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女娃,後來老人沒救活—小女娃阿瑪還給取了名叫『雪妍』,後來阿瑪得知小女娃是城西杜家的童養媳,阿瑪就差人將小女娃給送到了杜家。關於這件事,額娘可還有印象?」

  洛福晉蹙眉深思了片刻,「是有這一回事。」

  「額娘。」德隸緩緩道:「事實上孩兒帶回來的那位姑娘,就是當年讓阿瑪送回給杜家的小女嬰。」

  「是嗎?」洛福晉嚴峻的臉色浮上些許詫異,疑道:「聽說那位姑娘滿身是傷,既然咱們已將她送到杜家,她不好好地待在杜家,又怎麼會讓你給帶了回來?」

  「這事說來話長,總之……」他簡略地將雪妍在杜家所受到的遭遇,向洛福晉解釋了一遍。

  洛福晉的臉色越聽越難看,最後鄙夷地嗤道:「既然如此,這種掃把星,你還把她帶回王府裡來?」

  「額娘,這事孩兒自會作主,不勞您費心。」德隸嘴上雖說得恭敬,但洛福晉仍可感受到德隸話裡隱含的堅持與挑釁。

  哼,要不是自己膝下無子,她又何需看這個庶子的臉色?洛福晉冷著臉道:「十幾年前咱們就已經救過她一次了,難道現在還得要收留她?隸兒,你有沒有仔細想過,或許這一切都是那女人刻意安排,為的是要混入咱們洛王府……」

  「額娘!」德隸臉色丕變,冷聲道:  

  「對她,孩兒自有打算。」見兩人劍拔弩張,洛福晉心知德隸是洛王府的獨傳血脈,搞砸了自己與他的關係,對自己也未必是件好事。

  洛王府的人丁夠單薄了,洛王府在朝中的勢力越來越薄弱,她不如先安撫他再做打算。

  「算了,既然你有主張,你決定便是。」洛福晉做出了妥協。

  望著座下那不馴的身形,洛福晉不得不承認,珍娘生的這個兒子的確是人中龍鳳,丈夫剛過世的那幾年,德隸還年輕,氣勢沒有如今這樣的鋒芒畢露,還算好對付,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發現德隸越發地令她難以控制。

  就算自己再怎麼厲害精明,畢竟仍只是一個女人,洛王府需要他,她更需要他,否則洛王府早就勢微。

  她恨他的出色,但也需要他的出色!

  「謝額娘。」德隸不卑不亢地躬身朝洛福晉作了個揖。

  「嗯。」洛福晉臉色沉峻地應了一聲,片刻後又道:「隸兒,別怪額娘沒提醒你,咱們洛王府自你阿瑪往生之後,家道便一日不如一日,所幸你受皇太后寵愛,咱們洛王府才不至受了冷落。」

  德隸靜靜地聆聽著,平靜無波的臉色令人無法探知真實的情緒。

  港福晉語氣頓了下,睨了他一眼,緩緩又道:「聽聞皇上似乎打算將十一格格指婚予你,你若能把握住這個機會,當上駙馬爺,想必咱們洛王府必能再回復往昔的風光。」

  德隸沉默不語,心裡沉甸甸地,似有千結糾纏,雪妍那張清秀的臉忽地躍進他的腦海裡。

  他對於額娘所說的「關係」一點興趣也無,他若要和朝中爭權奪利的人一較高下,也不屑靠裙帶關係。

  「聽說皇上已在考慮此事,在這節骨眼上,額娘只是希望你為了咱們王府著想,別節外生枝。」

  德隸拉回思緒,淡漠的神情讓人猜不透情緒。「孩兒受教,若額娘沒其他的事,恕孩兒先行告退。」

  洛福晉瞇著眼,精銳的目光睨了桀聱不馴的他一眼,心裡既急又不好表現出情緒,只得訥訥道:「跪安吧。」



  基於一股難以言喻的補償心態,德隸不捨雪妍做太粗重的工作,於是將雪妍安頓在自己的書房。

  她的身份雖是丫環,但府裡上下所有人都可看出,貝勒爺對這名雪妍姑娘的另眼對待。

  日子安靜地過了十數日,雪妍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但身體上的傷易愈,心靈上的創傷卻難以抹滅。

  有時夢裡她會憶起往昔在杜家的日子,每每冷汗淋漓地由夢中驚醒。相較於如今在洛王府裡的優閒日子,簡直有天壤之別。

  她很清楚這全靠德隸貝勒的恩惠,她時常為此感到不安,心想她何德何能,竟蒙貝勒爺如此疼愛?

  她已得知當年曾救過她一命的,便是已故的洛王爺和當年尚小的貝勒爺,他連救了她兩次,這兩次的救命之恩,是她連下輩子都還不清的浩大思情。

  德隸踏進了書房,見雪妍若有所思地一面擦拭桌面,一面神遊太虛,他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

  「在想什麼?」

  「啊?」雪妍嚇了一跳。「是貝勒爺?」

  德隸坐上案前,雙臂隨意環在胸前,深邃的眼眸望住她。「方纔在想些什麼?瞧你想得入神?」

  不意迎上他那令人心悸的眸光,她靦腆地別開視線,兩朵紅暈不由地浮上頰畔,嚅道:「沒想什麼,貝勒爺別胡猜。」

  雪妍心跳莫名地加速,她發現在他面前,她的心口總是莫名地失速狂跳。

  「喔?」德隸意味深長地揚高一道眉,見她露出小女兒嬌態,原本鬱結的心情瞬間大好。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慌,躲開他的視線,她忙拿起抹布就近抹擦起來,但不知怎地就是心不在焉,遂一不小心弄倒了桌上熱燙的茶杯。

  「啊……」她倏地抽回燙著的手,對它猛吹著氣。「呼呼……好燙。」

  德隸動作飛快地攫住她燙著的指尖,沒多想,下意識地便直接以嘴含住她燙傷的纖指。

  「呃?」雪妍驚愕地瞪著他突然的動作,一股羞窘飛快地竄上心頭。

  望著他那專注的神情,雪妍原本白皙的小臉倏地漲成紅色,她進趕緊抽回手,怯怯地道:「貝勒爺……」一點小傷罷了……不用緊張……」

  德隸仍沒注意到自己在倉促間,做了什麼不合時宜的動作,只一徑地關心她的傷勢。「我看看……」

  雪妍心口撲通撲通地狂跳,全身燥熱,腹裡像是有盆火在燒。

  想到上一回她不顧一切地撲倒在他懷裡痛哭一事,她不禁更加羞赧,頰上紅暈直竄至耳根處。

  「貝、貝勒爺,不、不打緊的……雪、雪妍出去了……」雪妍倏地抽出自己那只讓他護在掌心的手,飛也似的逃出他的視線。



  轉出德隸的書房後,雪妍紅著臉、急速地喘息。

  縱使未嘗試過男女之情,她也不至於懵懂無知到不知道情苗已深植心田。

  她也十分明了自己的身份與貝勒爺有天壤之別,於是她暗惱地命令自己不可再胡思亂想,督促自己管束好那逐漸不受控制的心。

  他對她這般好,她如今能夠有一片瓦屋遮天,全是他的恩惠,她怎可再厚顏無恥地奢求他的青睞?

  下意識地,她一手包住方才讓他含在嘴裡的指頭,心裡交織著甜蜜。

  貝勒爺那毫不掩飾的憐愛令她受寵若驚,但也令她相當不安,這樣的憐寵又能持續到何時?

  他畢竟是皇家骨血,而她不過是一名漢人孤女,能夠服侍他已是老天爺莫大的恩惠,她又哪敢奢望「永久」?

  除了杜家大小姐,貝勒爺是她這輩子所遇到第二個待她好的人,進了王府的這半個月來,他十分照顧她,面對一個像這樣相貌堂堂、內心溫柔體貼的俏公子,她如何能不傾慕於他?

  她不禁悄悄在心裡拿杜家大少爺與貝勒爺相比,勝負立分,一個是風光霽月的磊達男子,一個簡直可以說是偷雞摸狗的鼠輩。

  她無語地仰望天際,幽幽地歎了口氣,心裡明白,儘管自己管不住對貝勒爺的愛戀,但也只能永遠深藏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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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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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23:04:0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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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日之中,雪妍的工作除了打掃書房之外,便是身兼德隸的書僮,負責些磨墨、卷紙的零碎工作。

  是日,德隸在書房裡練字,在書房裡與她獨處的時間,是他一天中感到最輕鬆的時光,沒有公事,沒有朝中的勾心鬥角。

  他的眼光不時地瞟向她,而她只能老是裝忙來躲開他注視的眼光,於是她信手由架上取下一本薄冊,隨意翻了一頁便念道:「淚濕……什麼夢不成,夜……什麼前……什麼按歌……」

  德隸聽到她這漏洞百出的念讀,不禁笑道:「你識字?」

  雪妍當他是笑話她,遂紅著臉闔上冊子,羞赧地睨了他一眼。

  「貝勒爺說笑了,雪妍只不過曾伴杜家小姐讀過幾年書,順便向西席學了幾個字罷了,哪裡真識得什麼大字?」

  德隸起身離開案前,由她手裡取過書血,磁性的嗓音念出畫冊上的詞句——

  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

  紅顏未老思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

  德隸手持卷冊,雪妍在一旁聽得如癡如醉。

  德隸笑著敲了她一下額頭。「知不知道這詩是什麼意思?」

  雪妍微微羞赧地搖搖頭。

  德隸將她拉到一張雕花椅上雙雙坐下,細心為她解釋道:「這首是描述後宮佳麗們得不到皇上寵愛,在後宮裡坐等白首的愛愁心情。」

  雪妍一聽,偷偷用眼角餘光瞄著身旁俊逸非凡的德隸貝勒,心中忽有感觸,於是輕聲道:「能跟心上人一起白頭,是件很幸福的事,後宮裡的妃子們,真是太可憐了。」

  德隸聞言大笑。

  「這你就不懂了,多少女子想盡辦法入宮服侍聖上,為的不過是榮華富貴的生活。」

  「雪妍不想要富貴的生活……」雪妍說出了多年來的心聲。

  在他人眼中,她不過是一介孤女,卻能幸運地人杜家當童養媳,將來嫁與杜少爺,生下杜家子嗣,在杜家大權在握是指日可待的事。但又有誰真正明瞭她極厭惡這樣的身份與禁錮?

  在大宅子裡人口眾多,與人相處成了一門學問,勾心鬥角是每天都會上演的戲碼,她寧願如一般尋常農家的姑娘們一樣,至少不必成日受打罵。

  「喔?」德隸有趣地看著她。

  雪妍從來沒有享受過富貴的生活,但至少在杜家多年,也多少瞭解一般富裕人家的生活樣貌,於是道:「紅塵俗世之心人皆有之,不過端看個人所想不同,有些人想富貴,但有些人就連基本的安身立命也難……」

  話聲未完,她已幽幽地歎了口氣,她知道不少人羨慕她能成為杜家童養媳的「好運道」,然而她自己心裡清楚,若命運能夠選擇,她寧願過平凡的無爭生活,與相愛的人白頭偕老。

  但這看似平凡的心願,卻如天邊星辰般遙不可及,她既不是自由身,在心裡偷偷愛慕的貝勒爺也不是市井小民,不可能與她有那樣的結果。

  思緒在心裡翻轉又翻轉,這千折百轉的心思,令她惆悵不已。

  德隸注意到她眼底的落寞,將書本丟到一旁幾上,柔聲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她不著痕跡地轉過頭去,不想讓他看見她眼角沁出的淚。

  「看著我,別躲。」德隸伸臂將她背對著他的身子扳了過來,一張悲憐模樣令他胸口倏地一怔,莫名的情愫霎時佔滿了胸口。

  「雪妍……」他低啞地喚了一聲,黑瞳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

  迎上他的視線,雪妍心口忽地急喘,怯怯地低下頭,卻也小女兒羞態地回了他一聲。「貝勒爺……」

  像潮水般無法圈圍住的感情一旦潰堤,是很難收得回來,儘管雪妍努力地要讓自己認清她與貝勒爺彼此身份懸殊的事實,但她偏偏管不住自己那顆已懸在他身上的心。

  她朱如紅櫻的唇瓣令他喉頭乾澀地嚥了咽,他端起她小巧細白的下顎,德隸雖不像玄祈那般常近女色,卻也不會無知到不曉得男人的慾望是怎麼一回事。

  德隸不由自主地傾身想吻住她那紅潤飽滿的櫻唇,卻讓她先一步別開臉躲了開去。

  「貝勒爺……別這樣……」雪妍羞紅了臉,嬌羞地喃了一聲,她的心在狂跳,她期待他的碰觸,但矜持仍然戰勝了情慾。

  德隸滿腔熱火倏地降溫,他歉然地放開她。「是我失禮了。」

  雪妍站起了身,硬是逼迫自己離開他的身邊。一遠離了他身上所散發出的獨特香氣,心口像是失落了什麼般難受。

  她忽起回憶起那夜杜家少爺非禮的攀動,那令她作嘔的感覺和現下的失落之感差了十萬八千里。

  她抿抿下唇,幽幽歎道:「是奴婢高舉不上貝勒爺……」

  「不,你不是……」德隸脫口而出,本想說「你不是奴婢」的話語才一出口,他便後悔了,因她若不是奴婢,那麼她在洛王府裡,又算是什麼身份?

  額娘不會容許她因為她的身份,他若打壞了目前的平和,想必會替她帶來災難。

  而他非常明白額娘對付女人的手段,光是自小看著額娘對付阿瑪生前的幾名小妾,便能心生膽寒。

  親娘過世後,他便慣於獨然冷漠,其實怕的只不過是額娘那凶狠的手段,於是也鑄就了他冷漠的外表。

  德隸漠然起身,正想說些什麼,忽有僮僕來報:「稟貝勒爺,玄祈貝勒來訪。」

  「嗯,請到『春意閣』稍待。」

  「喳。」來人很快地領命而去。

  德隸回首望向雪妍,瞳眸裡燃燒的火焰已然消失,神態狀若無事地道:「玄祈來找我,必有要事相商,我這就去。」

  「奴婢恭送貝勒爺。」雪妍低首行了禮。

  德隸大步踏至門邊,忍不住回首望了她一眼,隨即踏步離去。



  德隸默默無語地飲了杯茶,完全漠視客人的存在,心思全繞在方才與雪妍那短暫的情慾上打轉。

  他是怎麼了?一副情竇初開的小伙子似的?

  不可否認地,雪妍的影子長久以來一直存在他的心中,自小時候第一眼在雪地裡見到還在襁褓中的她,他的心裡就直冒起強烈的保護欲。

  當時的他還小,沒能將她留在身邊,十數年後,沒想到老天爺又將她送到了他的身邊,這……難道意味著什麼?

  他的心猛地一震,倏地抬目,恰巧對上玄祈那張奸笑的俊臉。

  「幹什麼這樣看著我?」德隸瞪他一眼,沒好氣地哼道。

  「看你什麼時候回神。」玄祈朝他神秘一笑,拿起盤裡的一小塊精緻點心就往嘴裡送。

  「無聊。」德隸哼了聲,撇開頭。

  玄祈一副打探的嘴臉。「方纔想些什麼?瞧你想得入神?」「沒什麼。」德隸淡淡地應了句,沒打算告訴他實話。

  他可沒和人分享心事的習慣,就連他最要好的朋友玄祈也一樣。

  玄祈曖昧一笑。「想必那位杜家前兒媳,定是很得咱們貝勒爺的寵愛……」

  「住口。」聞言,德隸臉色驟凝。猜都不必猜,這傢伙一定閒著沒事幹,早把他將雪妍帶回王府裡來的事都打聽清楚了。

  玄祈話裡的那句「杜家前兒媳」令他大為光火,但究竟為什麼動氣,他卻沒有細想。

  玄祈識相地閉上嘴,但那眼角尾梢的輕佻之意仍是惹火了德隸。

  「你玄祈貝勒今日上門,究竟有何指教?」德隸的口氣冷硬,擺明了若玄祈沒什麼事,最好識相地早點滾人。

  玄祈聳聳肩。「其實也沒什麼事,方纔我從宮裡來,皇上似乎正為西蠻頻頻叩邊之事頗為費神。」

  「喔?」德隸挑挑眉,神情依舊淡漠。

  「我看再不久,咱們就要打仗了。」

  「嗯。」德隸神情聚斂,為玄祈帶來的消息深思。

  玄祈又道:「洛王爺往生之後,你阿爾齊氏一脈單傳,若想趁機建立功勳,保住洛王府的聲望,這倒是一個好時機,憑你的才智,小小一場戰事難不倒你,如果需要,我可以趁機在皇上面前舉薦你,你以為如何?」

  德隸眼神幽幽望向一旁,他也認為玄祈所言不差,這的確是他一展長才的好機會,一來可鞏固自己在朝中的聲望與地位,再來便是在皇上想將十一格格下嫁予他的這個當口離開京城,也可避免掉這一段他不想要的婚姻。

  但……

  一想到要遠離京城,他的心怎麼就是不踏實。

  雪妍那柔弱的身影佔據了他的腦海,他只一想到他若帶兵出征,額娘定會想盡辦法百般刁難她,他這一走,那她怎麼辦?

  他沒發現自己的心思全繞在她的身上打轉,就連這難得的當口上,他仍是牽牽戀戀地放不下她。

  「對了。」玄祈出聲打斷了他的冥思。

  德隸煩亂的思緒暫告一段落,抬眸望向他。

  「聽說城裡的『百悅樓』請了一名新廚,手藝好得很,咱們去嘗嘗。」

  玄祈的盛情難卻,德隸只好奉陪。「那好吧。」



  亥時,德隸帶著五分酒意回到了王府,但他沒直接回他的寢樓,反而到了他的書房。

  他和玄祈喝得盡興,酒過一巡又一巡,平時,他很少這樣豪飲,但今夜,不知怎麼地,他心煩意亂得很,於是籍著酒精一遍又一遍地麻痺自己。

  他原想進書房找些兵法方面的書,但此刻他的頭痛欲裂,想來今夜的確是喝太多了。

  他踱到桌邊,想倒杯水喝,沒想到桌上並沒有茶具。「奇怪,這兒不是都擺著茶嗎?」

  他喚了幾聲,沒人回應他,他懊惱地到一旁他平時休憩用的小軟榻上躺下,全身血液在酒精的作祟下快速流通全身,他感覺像是有人用斧頭敲著他的頭似的,他不禁煩躁地閉上眼休息,想盡快趕走這惱人的酒醉。

  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間,一雙冰冷的小手顫巍巍地撫上他的額際,動作輕柔地為他按摩太陽穴,他倏地睜開眼,印入眼簾的是雪妍那張充滿憂心的絕色容顏。

  「是你?怎麼還沒睡?」他沙啞地問她。

  他發現她提來了炭火,整個室內溫暖了,也為他送來了熱茶,更取來了薄荷膏為他按摩,他心中忽地一暖,原本打定主意要爭取掛帥出兵的決心,輕易地因她而打散。

  「奴婢聽到貝勒爺進書房的聲音,於是過來看看。」雪妍一邊擦著他的額際,一面溫柔地道。

  德隸忽地雛起眉峰。「別自稱奴婢,我聽不慣。」

  「可是府裡的丫環們要我這樣稱呼。」她的眼底露出委屈。

  德隸擺擺手,再次頭痛萬分地闔上眼。「還是自稱你的名吧,對我,你依然稱我貝勒爺即可。」

  「是,貝勒爺。」

  「該說喳。」

  「呃?」

  「那是滿人的說法。」

  「但……雪妍是漢人。」雪妍再次意識到兩人之間過大的差距,他是滿族貴族,而她是漢人孤女,她不禁感到鬱結。

  「說的是,乾脆這勞什子的稱謂也不用去管了,只有我倆在書房的時候,你隨性便是。」

  「是。」

  「我睡了多久?」

  「不久,約兩刻鐘。」她起身到桌邊替他倒了杯香茗,回身遞給他。「貝勒爺,喝些解酒茶吧。」

  德隸睜眼,正欲起身,雪妍體貼地上前扶住他的脊背,一股少女的馨香竄入了他的鼻口,體內蟄伏的情慾一下子全因她的靠近而挑起。

  他斂眉,深吸口氣,逼迫自己將心思導正軌。

  雪妍在扶好地之後,送上茶盅。「喝茶吧,貝勒爺,喝了會舒服點。」

  「喔?」他挑眉望向她,他發現這茶香和一般的茶不同。

  雪妍解釋道:「這茶的配方是杜家灶房裡的一名嬤嬤教我的,以往杜少爺時常與朋友宴聚,當他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這茶一喝便覺好些。」

  「是嗎?」聽她提起杜奕君,德隸胸口倏地一揪,心裡極不是滋味,於是訕訕道。

  德隸在接過茶盅之際,不經意地碰觸到她柔軟的素手,心裡某處的煩躁竟奇異地獲得了紆解。

  他仰頭將解酒茶一口氣灌下肚,動作之大,像是刻意要甩掉什麼煩人的思緒似的。

  雪妍是個心思細膩的人,當然注意到德隸今晚的煩躁。「貝勒爺有心事?」

  德隸躺回軟榻上,閉眼小憩。「沒什麼。」

  雪妍心思一轉,猜測道:「是不是今天下午玄祈貝勒帶來了什麼壞消息?」

  「不。」他睜眼,偏頭望向她,見她一臉真心關懷的模樣,德隸不禁心頭一暖,軟聲道:「正好相反,該算是件好消息。」

  「喔?」雪妍一聽,立刻轉喜,微微笑道:「那該恭喜貝勒爺了,不知道是什麼喜事?」

  德隸擺擺手,訕道:「不必高興太早,所謂百喜必有一憂,玄祈今天下午告知皇上極可能要派兵西征,而玄祈願在皇上面前力保我出任大將軍一職,如此一來,若戰事告捷,待大軍班師回朝之後,我洛王府在朝中勢必大有進展。」

  「什、什麼?」雪妍一聽,霎時白了臉色,一雙素手微微發顫,心裡因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而緊揪不已。

  「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德隸注意到她臉色的改變,關心地問道,甚至伸出一隻大掌輕撫上嬌顏。

  雪妍搖搖頭,努力地壓下心頭那股急於湧出的強烈酸澀之感,澀聲道:「貝、貝勒爺要出征……」

  毫無邊際的懼怕如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擄住,一聽到他可能要出戰,她便駭得無法自抑。

  「這還是個未定數。」

  雪妍逼迫自己隱藏心中那股強烈的悲愴,沉痛且低啞地道:「也好,大丈夫志在萬里,貝勒爺果然……果然……為人中龍鳳……嗚……」

  語音未休,雪妍已忍不住哽咽了起來,晶瑩的淚珠滑落頰畔,更有一番我見猶憐的嬌柔之態。

  「好端端的,怎麼哭了?」德隸詫異地抬起她沾滿淚痕的小臉。

  「我……」她目不轉睛地望著眼前這英挺不凡的男人,心中的不捨更形強烈,淚珠兒掉得更凶了。「嗚……」

  德隸心頭因她的淚珠兒而一擰,下意識地將她樓往懷裡,她的臉畔貼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傻瓜,怎麼莫名其妙又哭了?」

  這樣讓他摟住,雪妍一顆心快樂地直往上飛竄,下一刻又失落地急速往下掉,這樣如此親密地靠住他,她的心在發顫,她的思緒一片空白。

  她再也管不了那麼多,也無法再隱藏自己對他那如排山倒海般的傾慕,她生怕若不好好把握當下這一刻,她下一刻就要失去他。

  順著姿勢,她緊緊地扯住他的衣襟,小臉埋在他那令人心安的胸膛上,抖著聲道:「雪妍好怕……好怕說……」

  「怕什麼?」德隸雙瞳倏地轉深,心裡某處正急速地發酵出一種異樣的情緒。

  「沙場無情,雪妍……雪妍怕貝勒爺此番出征會遭遇不測……」她老實地說出她的憂慮。

  德隸摟著她未語,心中反覆思量,他這才注意到一整日,他都在憂心他日後若領兵出征,該怎麼處置雪妍……

  「雪妍啊……」他長指挑起她小巧的小顎,四目對望,目光在近距離下交纏。

  「貝勒爺……」萬般柔情淨化作一聲噥語呢喃。

  這樣望著她那恬靜的容顏,燭光融融,她含淚的目光晶晶閃亮,他的心中不禁熱情激盪。

  他不由自主地傾身,輕輕地吻住她那微微發顫的朱唇。

  當他性感的薄唇如蜻蜓點水般擦過她的唇瓣,她沒有拒絕,也沒有退縮,只是生澀地羞紅了雙頸。

  當他再次吻上她的雙唇,她的心中如波濤洶湧激動萬分,心跳瞬間失速狂跳。

  他的眼底盛滿了柔情,再也克制不住地,他的吻加深,輕觸著她的舌尖。

  「呃……」她不禁嬌吟一聲,似有股無形的力量在體內竄動。

  他緊緊地摟住她,胸膛急速上下起伏,他一雙幽瞳轉為更深,她美好的滋味簡直令他發狂,他非常明瞭自己身為一個男人,此刻對懷裡佳人那強烈的渴望是怎麼一回事。

  須臾,他戀戀不捨地稍稍放開她,理智與慾望在體內交戰。

  「雪妍……」

  雪妍羞赧地低著首,她雖不甚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至少她瞭解她已逾越了男女間該守的禮教。

  但她並不後悔,只是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雪妍……我……可以嗎?」他不想傷害她,更不想以他的身份來壓迫她不想做的事。

  他不是生澀的小伙子,方才一吻,他也能感受到她對自己的渴望,這令他腹下的一團火燒得更旺、更強烈。

  雪妍的頭顱垂得更低,片刻,才輕輕地點了頭。

  「抬起頭來,看著我。」他將她的身子往軟榻上一拉,將她置在自己身下。

  她驚呼一聲:「貝勒爺?」

  奇異地,德隸今日原有的煩躁在當下全部消失,心頭某處獲得了某種程度的滿足。

  他知道自己是放不開她了,他在心中默默有了這層認知。

  慾望燒灼著兩人的理智,德隸因酒精作祟的關係,想要她的慾望更加地強烈。

  如潮水般的情慾,無形中將兩人緊緊地纏繞在一起。他俯身吻住她柔軟的櫻唇,一手熟練地緩緩褪下她的衣物,她的身子僵硬,卻不住地發抖。

  他輕輕地咬住她敏感的耳垂,在她耳際邊柔聲撫道:「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他的言語為她帶來了力量,她相信他,因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早將自己視為是他的,她的一切都屬於他,包括了她的靈魂。

  「呃……貝勒爺……」她在他挺進的同時,忍不住嬌呼出聲。

  「雪妍……呃……雪妍……」她的一切均令他發狂,他忘情地喚著她的名,一遍又一遍地要了她,像是要將這十幾年來的思念,全在這瞬間補齊似的。

  漫漫長夜,他與她之間的款款柔情,交織成一曲最原始的韻律節奏……




第六章     

  德隸一早便上了朝,雪妍也回到了她的房間梳洗,一想到昨天兩人的恩愛畫面,她便忍不住紅了臉,心口狂跳。

  貝勒爺是喜愛自己的吧!她心想。

  才剛分開,她便忍不住想快點再見到他。

  她為自己燒了桶熱水,提進了自己的房間,正準備淨身之際,房門卻讓人由外粗魯地敲打著。

  她趕緊再穿回衣裳,前去開門,但見到兩名丫環皆一臉怪異地盯著她。

  「兩位姐姐,不知有何指教?」雪妍客氣地問道。

  其中一名較高的丫環出其不意地拉住雪妍的一手。「走,福晉要見你。」

  「福晉?」雪妍嚇了一跳。

  「快走。」丫環不耐地催促著。

  雪妍心中忽生不祥的預感,「兩位姐姐,不知道福晉找我何事?」

  較高的丫環撇撇嘴,不友善地道:「你是什麼身份?福晉傳你,還需要給你理由?」

  「那……」雪妍低首望著自己身上未瓏好的衣服,便道:「那請兩位姐姐稍待,雪妍更了衣便去。」

  較矮的丫環冷笑一聲,「福晉喚你,竟敢拖時間?走!」

  說完,不由分說地就將雪妍拉離房,直往洛福晉的「暖福閣」而去。



  「啟稟福晉,人帶來了。」

  兩名丫環將雪妍帶入房之後,便將木門重重的闔上,霎時遠去了許多光線。

  雪妍的心猛地一跳,嚇得六神無主。

  一進門,她便見到房內中央端坐著一名貴氣非凡的夫人,她一身高貴的旗裝,喝茶的動作優雅而冷漠,她注意到她的小指上套了一隻金色的長尖指套,銳利地有如她的視線般。

  她駭怕地猛嚥口水,心中惴惴不安,但那位夫人似乎沒瞧見她似的,始終未正眼看她。

  待洛福晉放下瓷杯,冷冷的表情令雪妍從心裡打了個顫。

  「放肆,見了福晉,還不下跪請安?」接過瓷杯的丫環忽地朝雪妍嚴厲斥喝。

  雪妍心中一凜,趕緊將雙膝跪下。「福晉萬福。」

  洛福晉鄙夷地哼了一聲。「沒教養的野丫頭。」

  雪妍一聽,心裡難過得不得了,卻不能發作,只能將委屈藏在心裡。

  「你怎麼衣衫不整?」

  「回福晉,方才雪妍正要淨身,兩位姐姐前來便將雪妍帶來,恕雪妍衣冠不整。」雪妍低頭回話。

  洛福晉眼尖地注意到她頸子下方一抹紅色的吻痕,於是心裡怒氣更翻一層,準備給她來個下馬威。

  「好個沒教養的野丫頭,來見本福晉,竟敢衣著不整,來人,給我掌嘴。」

  「喳。」

  「不、不,福晉,是那兩位姐姐……」

  啪啪兩聲。

  「呃……」雪妍撫著熱燙的兩頰,心裡直覺委屈。

  「算了,起身回話。」洛福晉施大恩似的要她起身回話。

  「是。」她應了聲,眼角餘光瞥見福晉似乎又皺了眉,這才回想起昨日貝勒爺才吩咐過她要回「喳」。

  洛福晉毫不隱藏臉上的嫌棄,冷冷地命令道:「過來,讓我看看。」

  雪妍猶豫地裹足不前,洛福晉身旁的丫環又厲聲斥道:「福晉喚你,還不趕緊上前?」

  「喳。」這回她應了聲後,便緩緩地靠近福晉,直到五步前定住。

  「抬起頭來。」福晉又一聲命令。

  這回,怕丫環又會惡聲責罵,她依言緩緩地抬起頭,也看見了洛福晉高傲的五官。

  洛福晉冷哼一聲。「果然是個美人胚子。」

  「謝、謝福晉誇獎。」洛福晉凌厲的眼光直瞅住她,她像全身插滿了針般難受。

  「可知我今日為何喚你前來?」

  「恕奴婢愚昧,諸福晉明示。」她垂首欠身道。

  「哼,明示?既然自稱為『奴婢』,你可有身為奴婢的自覺?你昨晚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好意思要人明示?」洛福晉一臉鄙夷地嗤道。

  聞言,雪妍心中忽地一凜,一顆心直往下沉……

  她和貝勒爺昨夜的事全讓人知道了?

  「你勾引貝勒爺,該當何罪?」洛福晉雙眼圓瞠,厲聲喝道,一掌氣憤地拍上情背。

  雪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福晉……您、您誤會了……事情不是那樣,我和貝勒爺是兩情相悅……」

  「住口!」洛福晉喝道。「好個兩情相悅,你是什麼身份?竟敢勾搭貝勒爺,我今日若不打死你,往後這府裡還不怕全亂了?」

  「不……」雪妍心急地還要解釋,洛福晉已喚了人。

  「來人啊,給我重重地打二十大板。」

  四名手持木棍的丫環由側門而入,個個看來面無表情。

  「福晉……福晉……我和貝勒爺……啊……」

  「給我打!」

  四名丫環手裡的木棍,毫不留情地衽雪妍柔弱的身上招呼,雪妍痛得哇哇大叫,眼淚早已流了滿面。

  「啊……啊……好痛……啊……」

  洛福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冷道:「給我好好打,若不打死這賤婢,家風何以能得正?」

  「喳!」四名丫環一下又一下地往雪妍的身上猛打。

  「啊……啊……別打了……別打了……」

  雪妍不住地哀叫,回想起在杜家的情況,眼前的福晉比起杜夫人還要狠心,這陣仗比起杜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福晉……福晉……饒了我……雪妍錯了……雪妍錯了……」

  沒多久,雪妍身上已有多處紅腫。二十杖打完,雪妍也已奄奄一息。

  洛福套不屑地瞄了她一眼,吩咐道:「把這賤婢給我趕出王府。」

  已經剩下半條命的雪妍,一聽到自己即將被逐出王府,心頭一駭,顧不得身上的傷勢,拖著滿身的傷,哭倒在洛福晉座前。

  「雪妍錯了……求福晉……求福晉別趕走雪妍……嗚……別趕走雪妍……」她一徑地哀求,聲音虛弱且瘖啞,她只期望能繼續留在王府中,否則一出了府,只怕她再也見不到貝勒爺……

  「像你這樣心術不正,只曉得勾搭主子的賤婢,還留在府中何用?」

  雪妍淚流滿面。「雪妍知道錯了……求福晉再給雪妍一次機會……別趕走雪妍……要雪妍做什麼都可以……」

  洛福晉身邊的丫環瞥了一眼窗外天色,遂低頭在洛福晉耳邊低語道:「福晉,要處置這丫頭得快,貝勒爺快回來了。」

  洛福晉不語,深思了片刻,心想她日後還是得依靠德隸,目前不宜打壞母子關係,至於這不要臉的賤丫頭,今日算是給她個下馬威就是了。

  「算了,從今後,你便到廚房做粗活,不准再上貝勒爺的書房,聽清楚了?」

  「謝、謝福晉。」雪妍鬆了口氣,只要還有機會見到貝勒爺,做什麼樣的活她並不在乎。

  「把她給我拖下去,少在這裡礙眼,哼。」洛福晉甩甩手,態度輕蔑地像是趕走一件惱人的穢物般。

  「喳。」

  「謝、謝福晉成全……」



  德隸下了朝,一回府就聽見額娘趁他不在府中時將雪妍找去,於是他緊張地立刻到書房。

  「雪妍、雪妍!」他一路大喊,沒想到一進書房,見到的人卻不是她。

  「貝勒爺?」一名圓臉的丫環正在打掃。

  「放肆,誰准你進來的?」德隸臉色相當難看。

  「呃……回貝勒爺……是福晉……是福晉……」圓臉丫環被他冷硬的臉色嚇住,遂結結巴巴。

  德隸一惱,喝問道:「雪妍人呢?」

  「呃……」圓臉丫環面有難色!

  德隸見似乎問不出什麼來,於是腳跟一轉打算上「暖福閣」求見頗娘,問明原委,離去前,回首瞪住圓臉丫環。「沒本貝勒的允許,誰都不准上這書房,給我滾出去!」

  「呃……喳!」



  洛福晉優雅地啜著香茗,身旁的丫環俯身恭敬道:「稟福晉,貝勒爺在外頭等了快一個時辰了,是不是要喚他進來?」

  「哼,不必。」洛福晉有心刁難。「繼續跟他說本福晉在午睡。」

  「但奴婢怕貝勒爺等久了,會大吵大鬧,惹惱了貝勒爺,這對福晉也沒什麼好處。」

  洛福晉沉吟了片刻,嘴角滑過一抹勝利的微笑,「好吧,傳他進來。」

  「喳。」

  沒多久,德隸即被傳喚晉見。

  「額娘萬安。」

  「起喀吧。」洛福晉佯裝無事一般,講著場面話。「人老啦,體力一日不如一日,讓你久等了吧?」

  德隸當然知道額娘是故意的,但目前只能暗自壓下怒火。「孩兒打擾額娘休憩,實有一事望請額娘替孩兒解惑。」

  「這麼十萬火急地找我,究竟何事。!」

  德隸直接就問道:「額娘超孩兒不在府中之時,曾喚雪妍前來?」

  洛福晉瞇著眼,別了他一眼。「沒錯。」

  「雪妍人呢?」他著急地問道。

  洛福晉了心刁難。「瞧你那態度,你急什麼?」

  「雪妍人呢?」

  「我讓她到廚房做些粗活。」

  「什麼?!雪妍犯了何錯?」德隸一聽,大怒。

  「哼,我堂堂一個洛王府的福晉,難道連教訓一個府裡奴婢的資格都沒有嗎?」洛福晉正色斥道。

  「雪妍何錯之有?」

  「她不顧自己的身份,狐媚地勾塔主子,光是這一條,沒打死她,已是手下留情。」洛福晉「仁慈」地道。

  「雪妍冰清玉潔,哪裡有額娘所言那般?」德隸挺起胸瞠,直視堂上的洛福晉,胸口一團怒火正不住地掀高。

  洛福晉像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冰清玉潔?你可知她來之時,衣著不整,我還能見到她頸上一處紅印,你們倆昨夜偷偷幹了些什麼事,別以為我老了,什麼都不知道。」

  聞言,德隸胸口一窒,沒想到顯娘在他身旁安排的眼線還真不少。

  洛福晉依然振振有辭。「她這賤婢幹下這等醜事,我沒趕她出府已算仁慈,你為了一個漢女,到我這來大呼小叫,眼裡還有我這個額娘嗎?」

  德隸一時語塞,忿忿地別過頭。

  洛福晉心裡得意,能這樣挫挫他的銳氣,真是令人痛快。「別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這樣在府裡和一個婢女惹出這樣的醜事來,萬一傳到皇上耳裡,你今日的地位恐怕會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洛福晉的話一字一句敲進了德隸的心坎,他雖是皇上親封的貝勒,但實質上卻無權在手。他從來不太在乎權力爭奪的遊戲,但此刻,情況似乎逼得他不得不在心裡作了一項決定。

  德隸回過頭,朝洛福晉恭敬地做了個揖。「謝額娘教誨,孩兒擾了額娘午憩,恕孩兒先行告退。」

  洛福晉因德隸態度的瞬間改變而愣住,不懂他的心裡在打些什麼主意,心裡雖懷疑,卻也只能道:「那就跪安吧。」

  「喳。」



  當德隸趕到灶房之時,正看見雪妍辛苦地提著一大桶熱水,她纖細的身子看來搖搖欲墜,那一大桶熱水似要整個淋到她的身上。

  他立刻大步跨前,奪下她手裡的熱水桶。「放下,不要做了。」

  灶房裡其餘的人皆訝異身份高貴的貝勒爺會來到灶房,無不瞠大眼望著他。

  德隸瞪了不相干的一干人等,這才拉著雪妍出了灶房。「跟我來。」

  「貝勒爺……」雪妍在見到德隸的那一剎那滿心歡喜,心裡感動地幾乎要熱淚盈眶。

  德隸心疼地握起雪妍那一雙紅腫不堪的手,眉頭緊揪,心裡一股悶氣更是往上翻了一層。

  「雪妍……」

  雪妍搖搖頭,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不礙事的,貝勒爺。」德隸又注意到她頸上、手臂上、甚至臉上的瘀青,不禁怒道:「額娘竟讓人下這麼重的手?」

  雪妍看得出德隸眸中的不捨,心頭一暖,柔情地望著他。「貝勒爺,這一點傷不礙事的,雪妍以往在杜家,也常做這些粗活,只要雪妍還能待在王府裡,雪妍就心滿意足了。」

  「不,瞧你傷成這樣,我該送你離開王府,另外為你找一處地方……」

  「不!」雪妍急急地拒絕,緊緊握住德隸的大掌。「求求貝勒爺,不要趕雪妍出去。」

  「為什麼?」德隸一愣,下意識地回問道。

  雪妍粉頓忽地浮上兩朵紅暈,顯露小女兒羞態,片刻後才忸怩道:「雪妍……雪妍若離開了王府……怕是……怕是再也見不到貝勒爺……」

  「雪妍……」德隸忘情地摟住她,沒注意到周圍窺視的數雙眼睛。

  「貝勒爺……」雪妍順勢椅上他的胸懷,所有的委屈在他的懷裡全化為烏有。

  「走,隨我回書房去。」德隸位著她就要離開,但雪妍急急拉回他。

  「不,貝勒爺,雪妍不能回書房。」

  「為什麼?」

  「雪妍答應了福晉,若要繼續待在王府裡,便不再踏進書房半步。」

  「有這等事?」

  雪妍因為不想再惹風波,於是趕緊撫慰道:「貝勒爺,雪妍真的不礙事,不過是做點活罷了,能夠繼續待在王府裡,已是雪妍今生最大的福分,雪妍什麼都不想求,只求能時常見到貝勒爺,福晉是您的娘親,千萬別為雪妍而生嫌隙啊。」

  「她不是我親生額娘!」德隸憤然道。

  「呃?」

  「我的親生娘親是漢人,是個側福晉,幾年前便已病逝。」「原來是這樣……」經過德隸這一解釋,雪妍心裡終於瞭解為什麼她絲毫感受不到他們母子間的一絲親情。

  「不管,我要你這就同我回書房去,灶房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德隸生氣地嚷道。

  「不……貝勒爺……」雪妍望著他,小手緊緊地握住他那雙大掌,唇角揚起一抹堅強的微笑。「只要能時常見到貝勒爺,雪妍待在哪裡都一樣,貝勒爺您就不用再為雪妍費心了,雪妍自知身份,理當知足了。」

  德隸心中感慨萬分,更怨恨自己毫無實權,望著她那刻意佯裝出來的堅強笑容,他的心中湧起更多的不捨。

  於是,他定定地望住她,也緊緊地回握住她的手,立誓般一字一句地道:「雪妍,你等著,我德隸今生定不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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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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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23:04:2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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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德隸一大清早便進宮早朝,早朝之後刻意私下求見聖上,皇帝允他見駕御書房,德隸一磕頭便明白揭示自己想成為出征大將軍一事。

  「你願意領兵出征?」皇上似乎頗為訝異。

  這德隸雖有才幹,但向來不熱衷功名,今天是怎麼了?

  「還望聖上成全。」

  「嗯……這……」聖上沉思地撫著下顎,思量了片刻,「這攻打西蠻一事朕尚在斟酌,若真要出征,朕心裡也有幾名人選。」

  德隸拜倒,語氣堅定地道:「請求聖上成全微臣。」

  皇帝沉默不語,神色莫測地睨著跪伏在前的德隸。

  德隸見皇帝久久未曾開口,心裡一急,便道:「聖上若允臣領兵出征,一年內便將凱旋歸來,如否,臣願一死謝罪。」

  「喔?」

  「望聖上允臣所請。」

  「你這樣積極,該是有所目的吧?」皇帝精明地睨著他。

  德隸深吸口氣,腦海裡飄過雪妍那纖纖容顏。「回聖上,臣確實有一求。」

  「說吧。」

  「臣此行若能凱旋歸來,臣不要封官祿食,只求聖上應允臣一個心願。」德隸恭敬且沉肅地道。

  皇帝沉吟片刻,終於做了決定。「好吧,既然你如此有把握,朕就姑且相信你,你可別讓朕失望才好。」

  「謝聖上隆恩,臣定不辱聖命!」

  德隸即將領兵出征的消息,幾日內即傳遍了整個朝野,最震驚的便是洛福晉。

  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一向習於安逸的德隸,終於打算有所作為,憂的是此途風險不小,德隸若萬一命喪沙場,她洛王府斷了德隸這惟一的血脈,將如何立存?

  而最憂心忡忡的莫過於灶房裡的雪妍,消息傳來,她並不訝異,但卻難忍心中憂傷,數夜輾轉難眠,偷偷躲在被裡掉淚。

  同房的阿如夜半聽到啜泣聲,歎了口氣,掀開雪妍的被子,「妹子,你這是何苦呢?」

  「阿如姐,我、我沒事,對不起,吵了你睡眠。」雪妍連忙擦掉眼淚,連聲道歉。

  「不礙事。」阿如爽快地擺擺手,「我說妹子,你也不用瞞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是為貝勒爺的事傷神。」

  「我……」

  阿如深深吸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妹子,看開點吧,認清現實,咱們是什麼身份?貝勒爺又是什麼身份?哪個大宅院裡的大老爺們會對咱們這些奴婢們真心對待?不過是玩玩罷了。」

  「不、不是的,阿如姐你別誤會……」自己的私事這樣讓人攤開來說,雪妍羞窘地連忙否認。

  「別誤會什麼啊?」阿如瞪了她一眼。「你和貝勒爺的事早傳得全王府上下皆知了。」

  「我……」聞言,雪妍羞地恨不得鑽個地洞躲進去。

  「聽我的話,忘了貝勒爺吧,你這樣執著,難道真想當福晉啊?」

  雪妍猛搖頭,嚅嚅道:「不,雪妍從來不敢這樣奢想,只要……只要能時常見到貝勒爺,雪妍已心滿意足。」

  阿如歎了口氣,又道:「貝勒爺出征在即,此番前去,生死未卜,把感情寄托在這不切實際的夢境中,又有何意義?」

  「我……」

  「你才十六歲,做個幾年活,身邊攢了點錢,過幾年再找個老實可靠的莊稼漢嫁了,老老實實過日子,這才是對的。」

  雪妍沉默不語,心緒直圍著貝勒爺身上打轉,阿如姐的話她全然聽不進去。

  幾天沒見到他,他定是為出征一事正忙著,她一天到晚心裡都念著他,不知道……他可也想著她?

  阿如將她的棉被再度拉高,「睡吧,別想太多,明天一大早還有一堆的活要干呢。」

  「嗯,謝謝你,阿如姐。」



  雪妍蹲在井邊洗菜,手裡雖沒閒住,但心思早就不曉得飄到何處,根本沒注意到一旁正朝自己踱近的偉岸身影。

  一團黑影罩下,雪妍疑惑地抬頭一望,沒想到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啊?貝勒爺?」

  德隸一身戎裝,格外地俊朗帥氣,那眼眉間神采飛揚,卻又隱含著一抹淡淡憂情神色。

  「雪妍。」

  雪妍站起了身,下意識地將濕漉漉的手往圍裙上擦,靦腆地不敢直視他。

  他氣度高雅,容光煥發,令人不敢直視,而她在灶房裡工作,蓬頭垢面,在他的面前,她不禁自慚形穢。

  「怎麼了?」

  雪妍抿了唇,搖搖頭。「沒、沒什麼。」

  「隨我來,我有話和你說。」

  雪妍心想,她這一離開,待會閒言閒語定又會傳得滿天飛,但想與他獨處片刻的強烈渴望,不住地侵蝕著她的理智,於是,她點點頭,隨他的腳步而去。

  德隸帶她到了他的寢房,一進門,他便隨手將門拴上。

  「貝勒爺,這……這是哪裡?」她不安地環顧四周講究的擺設,心生疑惑。

  「別緊張,這是我的寢房。」

  「不,這不行的呀,福晉若是知道了,定會生氣的。」雪妍著急地要離開,德隸一把由她身後環抱住她的纖腰。

  「別走……」他低啞醇厚的嗓音,伴隨著溫熱的氣息縈繞在她的耳際。

  「但……但……福晉她……」他的氣息環繞在她的耳際,一瞬間,她全身的骨頭像是酥掉了一般,陣陣發麻。

  「她只命令你不得進書房,可沒命令你不得進我的寢房,是吧?」他邪氣曖昧地吻著她細白的頸項。

  「啊!這……」雪妍愣住,不禁語窒。

  德隸邪邪一笑,「這幾日不見,想我嗎?」

  雪妍因他大膽的言辭而羞紅了臉。「貝勒爺……」

  「我就要奉命出征了,至少一年不會在府裡,你可要好好地照顧自己,知道嗎?」德隸感性地道。

  聞言,雪妍心中不禁一酸,回過身,兩眼盈淚似望住他,「貝勒爺,您……您什麼時候起程?」

  「就下個月初一。」語畢,他在她粉嫩的唇上印上一連串的吻。

  「貝勒爺……」她在他熾熱的吻裡,不禁嬌喚著他的名。

  「雪妍,你會等我回來吧?」他忽地問道。

  「呃?」

  德隸攫住她的兩肩,一臉認真地凝著她。「等我回來,嗯?」

  沒想到他會這樣要求她,像是一對小情侶般的山盟海誓,雪妍感動地直想掉淚。

  她強忍住想哭的衝動,雙唇微微顫抖著,須臾,用力地點點頭,哽咽道:「雪妍一定等貝勒爺回來。」

  德隸沒告訴她,他此番出征沙場,為的都是她,他要她等他凱旋回來,他相信一年後,將會是另一番不同的局面。

  「我的好雪妍……」德隸情不自禁地緩緩為她解下衣扣,雙瞳發紅,像是燃燒著熊戚烈火。

  雪妍嬌羞地睨著他,眼神既溫柔又堅定,剛柔兩種不同的能量在她的眼眸裡交會,激出另一股強烈的情緒能量。

  德隸將她一把抱起,大步踱向大床,動作輕柔地將她置放到他的大床上。

  一股屬於他的特殊麝香味瞬間撲進她的鼻間,她貪戀地閉上眼享受這片刻的愛戀。

  「雪妍……你不會怪我吧?」德隸褪下她的外衣,輕吻著她迷人的玉頸,喃喃道。

  「呃?怪什麼?」她半瞇開眼,回吻他剛毅有形的薄唇。

  「怪我離開京城,征戰沙場。」

  雪妍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憂鬱與傷痛,一顆顆晶燦的淚珠奪眶而出,這樣待她溫柔多情的男子,叫她如何割捨心中對他的傾戀?

  「貝勒爺……雪妍怎能怪貝勒爺?」她心痛地道。

  「別哭了,傻瓜。」德隸親吻著她長而卷的眼睫,柔聲哄道。

  德隸自己心裡也不甚明白,為什麼他的心裡始終牽牽唸唸地放不下她,他不得不承認這十多年來,她在他的心中始終佔了一處位置。

  他一直想探究當時尚在襁褓中的她,究竟對他施了什麼法術,而這一份探究卻讓他越陷越深,甚至不顧滿族常規,就算她只是個漢女,他也下定了決心要她!

  雪妍緊緊地抱住他,泣道:「貝勒爺,您、您可千萬要保重……雪妍……雪妍一定等您凱旋歸來……」

  「是啊,等我回來……」

  他大手一伸,將帳幔放下,激情如火焰蔓延,將一室的春光全藏在重重帳幔之後……

  掀開她的前襟,一隻純金打造的長命鎖,躺在她一起一伏的雪白酥胸上。

  他攫起那長命鎖,兒時的回憶,瞬間回籠,剎那間,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這長命鎖,上回沒見你戴著。」

  「這長命鎖是給小娃娃的東西,早就不能戴了,我一直收著,但前幾日,我托人替我將金鏈子加長了些,於是這才戴上。」

  「怎麼會忽然想戴上?」

  雪妍雙瞳含淚地與他相望,「這是貝勒爺給雪妍的第一樣東西,雪妍自然要終生戴在身上了。」

  「雪妍……」他雄偉的身軀緊緊壓住她。

  克制已到了極限,德隸再也按捺不住自己體內火燒般的情慾,壓抑多時的慾望在這一瞬間猛烈炸了開來。

  「呃……貝勒爺……」雪妍幾乎是與他同一時間捲入了激情風暴中,在與他結合的那一瞬間,她忘情地嬌聲喃念。

  雪妍強烈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深深愛上了這個男人,怕是今生再也割捨不下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戀……



  德隸出征在即,玄祈拎了兩罈美酒,特地前來給好友送風。

  他笑吟吟地望著姍姍來遲的德隸,待好友坐定,立即調侃地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德隸瞳眸深肅地睨了他一眼,似沒心情與他說笑。「胡說些什麼。」

  「瞧你一副疲勞模樣,怕是小弟此番前來叨擾,壞了大將軍您什麼好事吧?」玄祈曖昧地道,引得德隸不快。

  「別胡說!」

  玄祈一副不以為然的態度,嗤道:「嘿,都是大男人,你害羞個什麼勁?你離京在即,和小娘子溫存溫存,有什麼大不了的?」

  德隸不語,神色沉穩卻又複雜。

  玄祈見他似個悶葫蘆,索性開了酒罈,將酒杯注滿。

  「玄祈。」德隸忽別過頭來望住他,喚道。

  「嗯?」

  「我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瞧你認真的?」

  德隸深吸口氣,面容嚴肅。「我不在京裡的日子,替我好好照顧她。」

  「呃?」玄祈愣了一下。

  「你一定得幫我這個忙。」德隸一把按住玄祈的手掌,認真地道。

  玄祈也不得不認真起來。「這個『她』,該不會就是你思思唸唸了十多年的雪妍姑娘吧?」

  德隸並未直接答話,但眼裡的那分堅定已清楚地顯示了答案。

  玄祈沉吟了片刻,才道:「人在你府中,我如何能多事?」

  「我讓她上你府裡?」

  「這可不行,這事要傳了出去,我如何向洛福晉交代?」

  「她若留在府裡,怕額娘不會善待她。」

  「德隸,聽我說……」一向嘻笑灑脫的玄祈,此時難得地露出嚴肅表情。「這雪妍姑娘再如何地嬌美動人,也只是個漢女,你身為滿族皇貴,兩人身份差了十萬八千里,你可千萬別太認真。」

  「哼!」聞言,德隸不禁憤然地別過頭。

  沒想到連他的好朋友,都無法理解他。

  片刻之間,玄祈似乎在德隸的態度上看出了些端倪,訝道:「你、你這番請纓,該不會就是為了……」

  德隸忽地幽幽道:「玄祈,你時常流連花叢,可曾真心愛過人?」

  玄祈哈哈大笑,「你開什麼玩笑?」

  自命不凡的他,要能夠讓他心繫的佳人,必定要是個世間少有的絕色才有可能。

  德隸搖搖頭,對於他那無藥可救的自命風流感到無可奈何。「算了,咱們喝酒吧。」

  「不醉不歸!」



  雪妍正豐苦地將一籃方才檢好的菜拿進灶房,沒想到被迎面而來的兩名丫環給撞倒,一籃子的菜掉了滿地。

  「哎喲,是誰走路這樣不長眼?」一名名叫紫環的丫環哇哇大叫。

  「對不起,兩位姐姐。」雪妍連忙起身,扶起一名摔跌在地的丫環們。

  對於雪妍的道歉,兩名丫環並不領情,一把用力地推開她。「拿開你的髒手,別碰我。」

  「呃?」雪妍愣住,自尊心瞬間受到傷害。

  另一名叫阿蓉的丫環同樣是一臉不善,兩人相扶起身之後,臉上毫不隱藏鄙夷神色。

  阿蓉指指地上摔碎的瓷碗和一地的湯藥,忿忿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這是福晉的藥,現在你摔碎了,叫我們姐妹倆怎麼跟福晉交代,你這不是害我們嗎?」

  雪妍愧然地低下頭,「對不起,我這就再去給福晉熬藥。」

       「不必了!」紫環在雪妍打算離開之前喚住她,涼涼地道:「要是福晉知道藥是你熬的,恐怕也不喝。」

  雪妍立身不動,讓人說得這樣不堪,心裡難免隱隱作痛。阿蓉瞪了她一眼,嗤道:「大白天的,就這樣神不守舍,不知道魂都飛哪去了,成天淨是作著飛上枝頭的白日夢……」

  「不,雪妍沒有!」問言,雪妍連忙否認。

  「還否認?」紫環惡質地瞪著她。「你和貝勒爺的事,整個府裡上下,哪個不曉得?」

  阿蓉連忙跟著道:「說的是啊,你以為你是什麼身份?貝勒爺又是什麼身份?難道你還真以話你會當上少福晉不成?」

       「不,雪妍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兩名丫環根本就不聽她的解釋,一來一往挖苦地道:「不守奴婢的本分,還癡心妄想地色誘主子,你這種女人根本沒有廉恥心!」

  「難怪福晉看你格外地不順眼,狠狠地修理了你一頓!」

  「是啊,聽說你之前在杜家就是因為勾搭主子,才會被趕了出來—沒想到進了咱們王府,還是一個樣。」

  「呵呵,是啊。」

  對於兩人一句又一句,雪妍幽幽地瞇起眼,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別去在乎兩人刻薄的話。

  阿蓉一副施恩似的口吻,又道:「別怪我們姐妹倆沒提醒你,咱們貝勒爺是皇上相中的準女婿,貝勒爺將來定是要當駙馬爺的,你和格格相比,算是哪根蔥?」

  「是啊,尤其貝勒爺此番領兵出征,這一去還不曉得多久才能回京,說不定回來之後,早忘了你這號人物。」

  「是啊,所以我勸你,還是別作白日夢了,還是……喂喂,我們的話還沒說完,你上哪去啊?」紫環朝雪妍的身影大喊。

       「再去洗一籃菜。」雪妍頭也不回地回道。

  阿蓉與紫環相覷一眼,惡毒的眼光仍不時飄向雪妍離開的方向。

  「真氣人,還想多罵兩句的。」阿蓉忿忿地道。

  「就是,才念上幾句,她居然就走了,真是敗興!」

  「也不知道咱們貝勒爺是哪根筋不對,偏偏特別關照她,真氣人!」阿蓉扯著手絹,氣憤不已地道。

  唉聲歎氣了半天,紫環指指一地的碎碗藥漬,「怎麼辦?福晉還等著藥,來不及重煎了。」

  阿蓉壞壞地一笑。「重煎什麼?不用煎了。」

  「那福晉若是怪罪……」

  阿蓉惡毒的眼光一飄。「賴給雪妍那騷貨,不就得了?」

  「呃?」

  「就說我們看到雪妍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幹什麼,被咱們姐妹倆發現,於是她一時心虛,就失手將藥碗打破了。」

  「啊,這樣一來,她還不怕被福晉給打個半死?」

  「就是這主意!」

  紫環呵呵笑道:「阿蓉啊,你這招真毒。」

  阿蓉面目猙獰地嗤道:「誰叫她長得比咱們美,貝勒爺又偏偏對她好,我就是嫉妒!」

  「就是說……」紫環猛點頭附和,「那好,咱們就這麼辦,咱們整死她!」




第八章     

  洛福晉在兩名婢子的興風作浪下,怒火騰騰地命人將雪妍帶來面前,再次命人將之狠狠打了一頓。

  「啊……啊……」雪妍不住地哀叫著。

  「說,你這賤婢,究竟打算在本福晉的藥裡動什麼手腳?」洛福晉冷聲斥道。

  「不……我沒有……沒有……」

  「還敢狡辯?」

  一旁的紫環趕緊道:「稟福晉,您別信她,她鬼鬼祟祟地在灶房裡,我和阿蓉全看見了。」

  「來人,給我好好地打!」

  「是!」手持木棍的眾姑娘齊聲應道。

  「啊……啊……好痛……」雪妍突地撫著肚子,一股熱流由下腹流出,黏濕溫熱的液體緩緩地濕了兩腿。

  她痛苦地低頭一看,沒想到整個裙子上都沾滿了怵目驚心的血債。

  眾人一看,均嚇了一跳,持棍的丫環們全退了一步。

  「我……」雪妍臉色發白,承受不住這一頓棍打,下一刻便昏了過去。

  「去,去看看,她究竟是怎麼了?」洛福青不安地對一旁年紀較大的李嬤嬤下令道。

  她開始擔心自己是否下手太重,若真把她打死了,將如何對德隸交代?

  李嬤嬤前去檢視昏了過去的雪妍,眉頭一凝,回身到洛福晉身旁耳語道:「稟福晉,這小妮子怕是有孕了。」

  「什麼?」洛福晉一聽,大驚。

  「但孩子恐怕已經流掉了。」

  「這……怎麼辦?」洛福晉心頭惶惶不安,她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的地步,不用說,她心裡也曉得雪妍肚裡的應該是德隸的骨血。

  這丫頭雖是漢人,但肚裡卻是旗人的骨血,這事要是讓德隸知道,那還得了?

  李嬤嬤在洛福晉身旁服侍多年,曾獻過不少計幫助洛福晉剷除王爺生前的小妾們,她自然知曉此刻洛福晉心中的憂慮。

  於是,她在洛福晉身邊耳語道:「福晉,明日便是貝勒爺出征的日子,這丫頭留不得!」

  洛福晉慌慌地轉頭望向堂前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雪妍,她下身的腥紅血漬令她駭怕不安。

  「那……嬤嬤,這下子該如何是好?」

  「簡單。」李嬤嬤面色嚴肅、做出一個手刀的動作。

  「不、不成……」洛福晉雖心狠,但念及雪妍的肚裡有她洛王府的骨血,她怎麼也下不了手。

  「福晉,事不宜遲,趁貝勒爺在皇宮這當口,快命幾名丫發將這丫頭帶到郊外山上找個洞埋了。」

  「但,明日貝勒爺若問起……」

  「不用擔心,嬤嬤會想辦法。」

  「這……好吧。」洛福晉此刻已六神無主,一切都聽李嬤嬤的安排了。

  李嬤嬤冷靜地分派丫環們做事,並且吩咐若有人嘴碎將今日這事宣揚出去,必定只有死路一條。

  李嬤嬤的手段毒辣是眾所皆知的,於是大伙均駭怕地連連點頭稱是,在李嬤嬤的指揮下,一群人很快地將不省人事的雪妍給運出了王府。



  幾名丫環將雪妍塞在一隻大布袋裡,用平板車載到郊外的一處山上。

  一名丫環身子始終抖個不停。「這、這……要載到哪兒去?」

  另一名丫環也害怕地道:「不……不知道。」

  「我……我可殺不了人……」

  另一名丫環突地停下腳步,望著眾家姐妹。「咱們逃吧!」

       「逃?」

  「反正那嬤嬤也沒跟來,你們想,洛福晉這下子把貝勒爺的侍婢給打成這樣,還流掉了貝勒爺的骨血,我們這趟回去,還怕福晉和嬤嬤不把咱們給全殺了,好來個滅口?」

  眾人一聽,均面面相覷。

  紫環和阿蓉也在丫環之列,兩人瞬間急哭了。

  「嗚嗚……我好怕啊……」

  「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本來只是想整整她罷了……沒想要弄死她啊……」

  「你們兩個,這事要是讓貝勒爺知道,還有讓你倆活命的道理?」

  「我……嗚……」

  「咱們逃吧。」

  「對!」眾家姑娘們全應聲喝道。

  「咱們逃吧,若回到王府裡去,只有死路一條!」

  「那……這……」一名丫環指著麻布袋。

  「就……就擱這兒吧。」

  「對、對,讓她自生自滅。」眾丫環們全沒膽子下手殺人。「那……那咱們就在這分手吧!」

  「嗯……」一瞬間,眾人各自逃命去了。



  「喂,阿菜,人都走了,過去看看袋子裡裝了什麼。」三個賊呼呼的人躲在樹叢裡,其中一名男子催促著同伴。

  阿菜踱出草叢,小心地向四周望了一下,確定沒人之後,打了手勢要同伴全都出來。

  其中一人趕緊伸手打開布袋,嘴裡興奮地叫道:「每餐都是青菜豆腐,這下子真讓爺給撿到寶了!」

  「你想得美!」阿菜毫不留情地往同伴阿德的頭上敲了一記。「若有寶物,還會讓人給丟在這荒郊野外讓你來撿啊?」

  「哎喲,想想罷了,阿菜……啊……」阿德在見到布袋裡的「東西」後,驚叫一聲,身子慌張地退了一步。

  另外兩名同伴很快地圍了上來,也驚叫道:「啊?一個姑娘?」

  「快看看,還有沒有氣?」阿菜很快地蹲下身子將袋裡的姑娘扶正,他突地叫道:「恩人?」

  另一名同伴也叫道:「果真是恩人。」

  阿菜探了下鼻息,欣喜道:「快,還有氣,快送到咱們家,阿德,你快到城裡去請大夫!」

  「喔,知道了,這就去。」



  德隸離京的日子來臨,他一身閃亮戎裝,不時地遠眺人群,下意識地尋找著那抹熟悉的身影。

  但他就是不見雪妍!

  昨夜他原想私下見她一面,但宮裡有事絆住,直至今日早晨。

  他一直未見雪妍身影,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他的心頭。

  他心頭忐忑不安,心緒紊亂無章,大軍離京之前見不到雪妍的身影,他的心裡便浮浮沉沉地。

  「這是怎麼回事?德隸大軍出征在即,怎麼似乎心不在焉?」在廉後的皇太后不禁皺眉疑道。

  陪待在一旁的玄祈嘴角滑過一抹詭笑。「稟太后,自古有云:英雄難過美人關,柔情鄉是英雄塚,當年吳三桂也為了美人陳圓圓大開山海關,而咱們這位征西大將軍也不過是掉下了英雄塚罷了。」

  「喔?」皇太后挑挑眉。「這事倒沒聽說,知道是哪府的千金?」

  「是民間漢女。」

  「什麼?!」皇太后一聽,面容霎時冷了下來。

  玄祈又道:「聽說皇上年輕時微服出巡,也曾與民間漢女譜下戀曲,後宮裡也有多位漢女娘娘,大丈夫有個三妻四妾,也沒什麼……」

  皇太后眼角餘光凝向玄祈,口氣威嚴且冷淡。「胡鬧,掀皇上的短兒?皇上年輕時的韻事休得再提!」

  「喳。」玄祈恭敬地做了個揖。

  皇太后的思緒飄回十七年前兒子微服出巡的那一段記憶……

  「額娘,我一定要納柳心為妃……」

  「胡鬧,她只是漢人民女,怎麼可以入宮為妃……」

  「朕是一國之首,難道連納妃的自由都沒有?」

  「旗人高貴的血統不容玷污!」

  當時她極力反對兒子將一名漢人民女納入後宮,甚至私下派人前去找尋打算除之,沒想到找到時已人去樓空,這段往事也就隨之束之高閣,沒再談起。

  沉思間,德隸所領導的軍隊已經出發,皇太后沉吟了片刻後,冷道:「起駕回宮。」

  「喳。」

  「臣等恭送皇太后娘娘。」



  雪妍意識模糊的睜開眼,陌生的木樑屋頂映入了她的眼裡。

  這裡是哪裡?

  她想移動身子,卻發現自己全身酸疼不堪,身子發燙,喉嚨乾燥,令她無法喊出聲音。

  這裡究竟是哪裡?儘管頭痛欲裂,但她仍努力地想著,昏迷前的記憶片片段段地湧入腦海裡。

  福晉命人將她打了一頓,她留了好多的血……

  她聽到窗外鳥兒的嗚叫聲,一瞬間,她懷疑自己是否尚在人世?對了,貝勒爺呢?是否已經領兵出京?

  不行,她一定要見他,一定要見他……

  想見到他的強烈慾念支撐著她,她不顧一切地要下床,沒想到腳才一著地,一片黑暗襲上她的眼前,雙腿一軟,她倒在床下。

  門扉咿呀一聲地讓人由外打開,一名發福的中年婦人見狀,急忙地奔上前扶起她,將她重新扶到床上。

  「恩人,你的身體還很弱虛,怎麼下床了?需要什麼跟菜嫂我說就行了。」婦人忙替她將被子拉好,一面嘮叨地道。

  雪妍皺起眉頭,努力地由乾澀的喉嚨擠出聲音。「我……我……」

  「別急,渴了吧?我先替你倒杯水。」阿菜嫂到一旁倒了一杯水,回頭餵她。

  「恩人,好些了?」

  受到水的滋潤,雪妍乾啞的嗓子才覺得好些,她半瞇著眼,虛弱地望著這位面生的婦人。「恩……恩人?」

  「是啊,我們家阿菜說,您是咱們的恩人,要不是你那一袋銀子,咱們家哪請得起產婆替我接生?」

  婦人越說,雪妍越糊塗,但她此刻什麼也不管著,一心只想去見貝勒爺。

  「讓……讓我走……」

  「不行啊,你身子還很虛弱,又小產,可得小心照顧……」

  雪妍因阿菜嫂的話而愣了下……小產?

  她……她有了貝勒爺的骨肉?

  她的心情一下子飛昇,又一下子往下墜,因她想起她裙下的那攤血水……她失去了貝勒爺的骨肉……

  「啊……不……啊……」下一刻,她發狂地尖叫。

  「恩人……恩人……」阿菜婦緊張地不得了,直按住雪妍的肩膀。「不要激動,你才剛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好不容易收的傷口可別再裂開了……」

  「不……不……」雪妍不住地發狂尖叫。

  「恩人……恩人……」雪妍執意下床,與阿菜嫂拉扯間,一時血氣翻湧,在阿菜嫂的叫喚聲中逐漸地失去意識。



  德隸皺著眉,低頭不語地望著案桌上的一封短信。

  她不見了?

  他的心裡不斷地重複著這個問題,她不見了?怎麼可能?自從大軍出發的那一天,他沒有見到雪妍來送行,他的心便無法安寧,總覺得有什麼壞預兆。

  他派了人回京去查她的下落,卻得知雪妍已不在王府裡,失蹤的前一日是由額娘叫去訓話,接著便失蹤了。

  他的心惶恐不安,難道……額娘已對她下了毒手?

  一思及這個可能,他的心緒便無法安寧,整顆心全在擔心她的安危之上,一日無法得知她的下落,他便一日無法安心。但,如今大軍在外,他身繫皇命與上萬條將士的性命,這一投不僅決定了他的一生,也決定了上萬人的性命。

  前不久,他因心境上無法安寧,作了錯誤的決定,讓敵人擄去一百多人,他對於這樣的結果感到十分愧疚。

  德隸忽地抬頭,正眼望向一旁帳上高掛的弓箭,他知道自己必須先擺脫兒女之情,專心在這場戰役上,否則一切將毀於一旦……



  雪妍在阿菜繼等人的細心照料下,總算由鬼門關前撿回了一條小命。

  她原要離開,但阿菜等人軟硬兼施地要她留下,眾人口口聲聲地喚她「恩人」,就差沒跪地磕頭,她再想想自己似乎一時之間也無處可去,於是便答應留了下來。

  阿菜嫂的小胖兒子還不到一歲,卻已很喜歡黏著她,每當他哭鬧,雪妍一抱他,輕聲唱兩句哄娃娃的小曲,小胖子便止住了哭聲。她也是很喜歡這阿菜嫂的胖小子,她常常心想,如果她和貝勒爺的骨肉沒有流掉,是不是也會像這孩子一樣白胖可愛?

  個性原本就不算開朗的她,經過一連串的打擊,及失去了貝勒爺的骨肉之後,意志更加消沉了。

  阿菜等人居住的山區裡因遠離京城,環境還算清幽雅靜,對於她郁窒的心情恰巧提供了一小處療傷之處。

  不遠處有一座名叫「靜心寺」的尼姑庵,每當早暮,莊嚴的沉鍾悠悠傳來,稍稍撫慰了她受盡創傷的心靈。

  於是,持身子好些之後,她常到「靜心寺」去潛心禮佛,也認識了寺裡的住持,法號喚「法淨」的女尼。

  法掙時常開導她,在佛樂與經典的幫助下,終於讓雪妍漸漸撫平了內心的傷痛,但過往的回憶如同一個疤,雖已不再滴血,卻永遠有塊疙瘩。

  她靜靜地數著日子,等著貝勒爺凱旋回京的日子,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

  聽說貝勒爺的軍隊遇上了些麻煩,恐怕戰事比預期中拖得還久。

  聽聞到這個消息,她駭怕地夜夜不得安枕。

  白天,她勤奮地在佛堂前頌經,希望能替貝勒爺求得平安,夜裡,她時常夢見他入夢來與她相會。

  她一心一念地等著貝勒爺回京的日子,要不是心裡強烈地牽繫著他,她恐怕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是她對他的那分愛戀救了她,讓她在生死存亡之際,想再見到他的那一份堅定意志,讓她從鬼門關走了回來。

  雪妍歎了口氣,仰望天際,碧藍晴天也無法為她帶來好心情,她的心飄得好違,恨不得魂飛千里之外與他相見。

  她忽然憶起貝勒爺曾教過她的情詩,此刻最能描寫她的心境……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雞。

  長相思,摧心肝。

  她輕聲念起了最後幾句:「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最後,她低下頭,幽幽地輕歎,心頭擰窒,無法開懷。

  當時與貝勒爺獨處在書房裡的日子,是多麼地令人懷念,她又何曾想到如今獨自體會,這相思竟是如此地折磨人?

  阿菜嫂提著剛洗好的衣物回到木屋,遠遠地就見到恩人坐在屋簷下發呆,忍不住放下衣籃,朝她走去。

  「姑娘,你又在唉聲歎氣了。」幾次在雪妍的堅持下,阿菜等人已改口喊她姑娘。

  雪妍一見是阿菜嫂,勉強露出笑容。「阿菜嫂,沒什麼。」雪妍從未對他人提起她的過去,甚至與貝勒爺的一段戀情,於是阿菜嫂等人均不知她為何會被人打得半死丟在荒郊野外,險些丟了一條命;也不知道雪妍心裡究竟有什麼苦,老是愁眉不展,只知道她很關心皇上西邊的戰事,常要阿菜他們替她多留意消息。

  阿菜嫂知道就算問了,這雪妍姑娘也不肯說,日子久了,她索性也不問了,於是她撇撇嘴,又道:「對了,姑娘,聽說將軍要班師回京了……」

  聞言,雪妍渾身一震,猛地站了起來,激動地道:「將軍?哪個將軍?」

  阿菜嫂被她突來的反應嚇了一跳,訥訥道:「還有哪個將軍?不就是替皇上打仗去的那個德隸貝勒爺?」

  「什麼?」雪妍一時無法消化這令她震驚的消息,愣了許久,才一臉驚疑地問道:「真的?阿菜嫂,你沒騙我?」

  「真的……全京裡的人大概都聽到消息了,還聽說啊,貝勒爺剛開始時打了敗仗,拖了點時間,但最終還是打了勝仗,吶,還聽說皇上打算……咦?姑娘,你有沒有在聽?」

  乍聽到消息,雪妍幾乎無法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想到很快就能與貝勒爺兒面,這兩年……這兩年……她等得好苦……

  阿菜嫂見她臉色不太對勁,擔心地問:「姑娘,你沒事吧?」

  雪妍充耳未聞,一心沉浸在貝勒爺即將回京的消息上。「要回來了……要回來了……終於要回來了……」

  阿菜嫂不安地問:「姑娘,你、你還好吧?」

  雪妍忽地回神,一掃往常灰暗的神情,兩眼炯炯發光。「阿菜嫂,謝謝你。」說完,她便回身跑開。

  阿菜嫂在後頭大喊。「姑娘,要吃晚飯了,你上哪兒去啊?」

  雪妍頭也沒回,一徑地往前跑,大聲回道:「別等我,你們吃,我到城門口去等人……」

  望著雪妍的身影跑遠了,阿菜嫂才懊惱地自責道:「唉,忘了告訴她,大軍要下個月才會回京,這麼早跑去城門等,這姑娘也真夠性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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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23:04:3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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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雪妍每天一早就到城口等待,直到黃昏西落,才回到山上去。

  眾人曾勸她不必如此辛苦,將軍凱旋回京這麼大的消息,她一定會被告知,但她就是執意要到城門去等,她要在最快的時間見到心裡那抹思念的身影。

  今日她如往常到京城裡,一入城,她便聽到所有的人都在談論德隸貝勒爺的婚事。

  「聽說貝勒爺這次回京,皇上準備將十一格格下嫁,這下好了,親上加親,我看哪,德隸貝勒這駙馬爺是做定了!」

  「是啊,那洛王府自從王爺仙逝後,便沒再有這等光景,原以志洛王府要沒落了,沒想到這德隸貝勒爺還挺爭氣,打了個勝仗回來。」

  「嘖,咱們家老爺原本還打算攀這門親,沒想到皇上竟打算將十一格格下嫁,跑了這麼一個人中龍鳳的東床快婿,我看我們家老爺和小姐這會兒定是失望透頂。」

  兩名家丁打扮的中年男子,邊聊邊踱過一臉蒼白的雪妍身邊。

  她停下腳步,駐足聆聽,這幾天等待的日子,拉長耳朵,打聽消息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她攜著發疼的胸口,金方纔所聽到的消息而心痛萬分。

  貝勒爺要娶妻了嗎?

  等我回來,嗯?

  雪妍一定等貝勒爺回來……

  貝勒爺出京前對她所給的允諾還猶如在耳,心中一個念頭忽地形成,令她惶惶不安……

  這兩年裡,貝勒爺……還會記得她嗎?

  他……會不會……已經忘記她了?

  聽說,三天後大軍便要抵達京城……

  雪妍悄悄歎了口氣,再三天……再三天……她便能見到心愛的他了……



  三天後,大軍果然如期到達京城,京裡男女老少均擠到大軍所經的大街上,爭賭大將軍的風采。

  迎台上,眾人擠破頭欲爭睹為大將軍洗塵的典禮,不僅如此,更讓眾人瘋狂的是,此次皇上並未親自前來,卻派了十一格格前往迎接。

  聽說十一格格美貌如花,眾人如今能一窺格格的容顏,真叫人不發狂都難?

  雪妍擠在人群裡,好不容易擠到了人群中間,個子嬌小的她望眼所去淨是擁擠的人潮,不論她再怎麼努力,總是挨不到人群的前頭。

  「貝勒爺……貝勒爺……」她大叫著,但比起人群的吆喝聲,根本像是小貓嗚嗚叫。

  費了好大的勁,她終於穿越人群,擠到人群前頭,一人眼的景象幾乎奪去了她的呼吸。

  她一眼便認出了那抹令她日夜魂牽夢縈的身影,貝勒爺英俊挺昂,世人少有的昂藏風采,在人群中著實醒目。

  他正接受一名打扮高貴的女子敬酒,那女子面如芙蓉,舉止優雅……身處在吵雜人群中的雪妍,不禁自慚形穢。

  一旁的老兄幾乎要流下口水。「哇,這十一格格好似天女下凡,真是美得不得了……」

  原來……她就是十一格格?

  雪妍頓時心酸地想掉淚,她想了他兩年,為了他,差點連命都沒了,還失掉了他的骨血,而如今,她卻連靠近他也不能。

  她雖遠遠地見到了他,但他卻沒注意到她,他的身邊有另一名始終漾著淺笑的天女,而她卻只能望著他倆相視微笑,什麼也不能做。

  她的心忽地好冷、好冷,所有的期盼此刻變得好不堪,她終於忍不住傷痛,掉下了眼淚,哭喊著道:「貝勒爺……雪妍在這裡……」

  用盡了力氣,她很快地被後頭不斷湧來的人潮推到後頭,一片人海將她嬌小的身子無情地淹沒。

  另一處,德隸接過十一格格羽兒遞來的第三杯酒,忽然間,他的心打了個突,好似聽見了什麼似的四處張望。

  「怎麼了?」羽兒見他停頓,不禁睨著他。

  「沒什麼。」德隸收回心神,淡淡地回道。方纔他好像聽見了雪妍的聲音。

  「那快把這第三杯酒喝了,咱們回宮見了父王之後,你可要講講你在塞外的所見所聞啊。」羽兒一臉興奮地道。

  「你都多大了,還這麼喜歡聽故事。」德隸朝她一笑,像是對妹妹一般。

  羽兒嘟起嘴,抗議地嬌嗔一道:「都十六了。」

  「才十六……」他忽地想起,當年他由河邊救起雪妍時,她也十六,在府裡度過了近一年,他又離開了兩年,雪妍應該十九了……

  雪妍,唉……你究竟在哪裡?是否還活在這世上?

  他派了許多人找尋,卻一點消息也沒有,這令他整日惶惶不安,於是他用了險招,放手一搏,打了勝仗,盡所能的以最快速度回到京城,為的就是要親自打探她的下落。

  他相信,額娘是惟一的關鍵人物,他一定能從額娘口中探出什麼。

  「十六夠大了。」

  「是夠大了,但羽兒卻還像小孩一樣。」他寵溺地微笑,一仰頭,將手裡的酒灌進了喉頭。

  「什麼像小孩,皇阿瑪還打算替我指婚呢。」羽兒亮著一雙美麗的眸子,驕傲地道。

  說到此,德隸的心頭便躁鬱萬分。

  皇上想招他作駙馬的動作頻繁,儘管羽兒是個可人兒,但他不得不承認多年來,他的心裡始終只容得下一人。

  他心想,待會見了皇上,指婚這事想必又會再說上一回,他不禁又開始煩惱,真不知該如何才能讓皇上斷了這念頭。

  他如今打了勝仗,若知雪妍的下落,他還能恃功要皇上成全他和雪妍,但如今雪妍下落不明,他若貿然向皇上提起雪妍之事,恐怕皇上會認為這只是他的借口,此舉反而只會惹怒龍顏。

  羽兒是他從小便認識的,其實兩人算來,還是遠方親戚,但兩人除了兄妹之情外,並無其他,他相信不僅是他自己,就達羽兒對他,也是相同。

  「好吧,羽兒夠大了,那麼羽兒可有心儀之人?」他小心探試,不著痕跡地問道,好在等會見了皇上時,心裡有個底。

  羽兒低頭想想,老實道:「沒有。」

  德隸低頭未語,羽兒又道:「只要有誰能說故事給我聽,我就喜歡誰。」說著,她一徑地笑了開來,如春花綻放。

  聽聞羽兒這孩子氣般的話,德隸不禁失笑。「就說還是孩子呢,只喜歡聽故事,不識情苦。」

  羽兒慧黠地睨他一眼。「喔?看來大將軍似乎頗能體會情苦之味?」

  德隸失笑一聲,輕責道:「人小鬼人。」

  「呵呵……」

  「來吧,把這儀式結束,咱們一同進宮吧。」



  待人潮散去,雪妍獨坐在一旁的石樽上檢視擦破皮的右臂,那是方才人潮擁擠時,不慎被人推擠到地上所造成的。

  她忍不住掉著淚,無聲地哭著,沒想到她等了兩年,費了好大的力氣也無法接近他,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忽然覺得兩人的距離好遠……好遠,他近在咫尺,卻感覺比塞外還遠,第一次,她深深感覺到兩人身份的懸殊所造成的距離。

  忽地,一團黑影返去了光線,她下意識地抬頭,是阿菜嫂。

  阿菜嫂掏出懷裡一條帕子,替她包好受傷的手臂。「沒見到德隸貝勒?」

  雪妍難過地垂下首,點點頭,豆大的淚珠滴上她的一雙纖纖素手,張口正要說些什麼,阿菜嫂體貼地拍拍她。

  「不要說了,咱們回去吧。」經過今日,阿萊嫂心裡大約瞭解了雪妍姑娘鎮日眉頭鬱結的原因,也明白了她這兩年來所等何人。

  「阿菜嫂,我……」

  阿菜嫂歎了口氣,和藹道:「傻孩子,咱們是什麼身份,怎麼對皇宮貴族用了真心呢?」

  雪妍低頭不語,腦海裡淨是方才德隸在迎台上的身影。

  「姑娘這兩年來,等的就是德隸貝勒爺,是吧?」

  雪妍既沒點頭,也沒搖頭,那淒苦的神情已是默認。

  「聽說十一格格親自來迎接貝勒爺率大軍回京,兩人的婚事就待皇上一道詔書昭告天下,屆時,你怎麼辦?」

  雪妍酸澀地微微開口,淚珠兒成串成串地掉個不停。「貝……貝勒爺說過……要……要我等他……」

  「都兩年了,世事變化很大,別死腦筋了,聽話,貝勒爺和十一格格門當戶對,咱們祝福他們就算了,過去的事就別想了。」阿菜嫂扶起雪妍。「天快黑了,咱們快回山上去吧。」

  雪妍沉默不語,心頭沉重鬱結,像是有千根針插在心頭上。

  待一胖一瘦的身影緩緩走遠了,暗巷裡兩名身影這才現身。

  「主子?」

  玄祈眼光直視著兩人越走越遠的身影,片刻後才冷聲吩咐道:「跟上去,暗中查出兩人落腳之處,回來向我稟告。」

      「喳。」

  回京後數日,德隸一回洛王府,便直接向額娘問起雪妍的下落,沒想到額娘的回答竟是,是她挨不住空虛的日子,和其他幾名賤婢偷了首飾銀兩之後,人就失蹤了……

  他原本不信,他的雪妍怎麼會在他尚未離京前,便以這種方式結束了她和洛王府的關係?!

  為此,他查過,家裡的確有些首飾失竊,還有幾名丫環一塊地離開洛王府。

  但這是為什麼?難道這些人斷定他兩年前出京,必定有去無回?以免洛王府日後窮困,所以先下手為強?

  他的手頭上也沒有額娘加害雪妍的證據,況且額娘還需依賴他,就算為難雪妍,應當不會不明智地加害雪妍才是。

  況且!消失的不只是雪妍一人,其餘的女婢們呢?如果雪妍已讓額娘加害,那麼其餘人怎會如此恰巧的同時失蹤?

  那麼,真相究竟是什麼?

  他派了手下四處去尋找當時一同離開的數名女婢,希望能從中得到消息,但那幾名女婢卻有如蒸發似的,沒一個找著。

  就在他思念翻轉間,僮僕來報入宮的轎子已經準備好了。

  他應了一聲,便起身準備入宮。

  轎子搖搖晃晃地行走,他忽地想到杜家,他查過,雪妍此刻並未在杜家,但……杜家小姐似乎與雪妍情同姐妹,或許杜家小姐知道些什麼?

  一思及此,他一刻也無法再等,立刻下令將轎子轉向杜家。

  「那,皇上……」

  「廢話少說,照我說的去做。」他知道皇上此次招他進宮,寫的就是指婚一事,但他無法再等,他必須立刻查探雪妍的下落。

  「喳。」



  杜家人一聽到德隸來訪,立刻敞開大門迎接,杜母笑得闔不攏嘴,直覺得似有好事近了。

  杜玉簪得用盡全力將這一群急著獻慇勤的蒼蠅、螞蟻給攬走,才能得空獨自與德隸貝勒說上幾句話。

  「不瞞杜小姐,德隸這次來,主要是打探雪妍的下落。」

  杜玉簪一張俏臉頓時冷了下來。「貝勒爺這趟怕是白來了,因為雪妍的下落,玉簪也很想知道。」

  「是嗎?」德隸掩不住心頭的失望,語氣有些無奈。

  「三年前雪妍離開杜家之後,便一直未再有消息,不瞞貝勒爺,玉簪曾多次上洛王府求見,但均不得其門而入……」

  她美麗的眸子若有似無地瞪了他一眼,又繼續道:「主人不在,洛王府的看門人,狗仗人勢,看不起咱們平民百姓,連通報一聲都不肯。」

  對於她的話,德隸竟一點怒氣也無,只是平靜地聽著她訴說。

  杜玉簪平時嬌生慣養價了,直腸子的她抓到眼前的機會,一古腦兒把不滿全道了出來。

  「如今貝勒爺功勳在身,更加尊貴了,沒想到居然肯到敝舍來,玉簪真是擔當不起。」

  「別再挖苦了,我知你怨我沒照顧好雪妍,但我也有我的苦衷。」

  「那麼運用你的權力,把雪妍找出來啊!」杜玉簪急道。

  「我額娘說,雪妍和其他幾名丫環預料我率兵出京,必是有去無回,於是相偕偷了許多金銀珠寶,便一同偷偷離開王府……」

  還未聽完,杜玉簪便拔尖叫道:「這種鬼話,你也信?」

  德隸愣了愣,說實話,他不信,但在苦尋兩年之後,一直沒有她的下落,此刻,他也不知該信什麼。

  若雪妍已死,他至少還知道了她的下落,但若她還活著,為什麼她不來見他?

  難道當年的那些山盟海誓全是假的?

  他率兵回京的事全國盡知,雪妍若在人世,沒理由不知道,瑞什麼她不上洛王府尋他?為什麼……為什麼?

  除非,她根本不想見他?

  杜玉簪怒氣騰騰地哼道:「我們杜家雖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但在城西也算是富貴人家,雪妍和我從小一同生活,她的性子,我豈會不知?

  「如果她當上我們杜家的少奶奶,爹娘過幾年若先後去世,我那個大哥又不成氣候,再加上我又出嫁,整個杜家的大權,還不全落在少奶奶的身上?」

  德隸靜靜地聽著杜玉簪繼續道:「可雪妍並不在乎這些富貴,她從來沒將杜家的財產放在眼裡,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頓了下,杜玉簪轉頭,低聲向身旁服侍的婢女交代了幾句,婢女立即領命而去,沒多久即拎來一隻老舊的黃巾包袱。杜玉簪接過包袱,將之交給德隸。

  「這是雪妍的東西,是她嬰孩時的裡巾,希望貝勒爺在找到雪妍之後,替我物歸原主……」她語氣一頓,面露哀戚,許久才啞聲道:「如果……雪妍已遭不測,也希望死能見屍,將黃巾一起埋了吧。」

  兩人心事重重,各自無語,氣氛凝重,直到德隸聽到一旁樹叢裡,似有一名女子刻意壓住哭泣之聲。

  杜玉簪也聽見了,以眼神示意身旁的婢女過去看看,不久,婢女從樹叢裡施出了一名全身發顫的婢女。

  「香苓,你怎麼了?」杜玉簪原想斥責,但見婢女全身抖個不停,眼露懼色,不禁心覺奇怪。

  「我……我……我……」

  「有話慢慢說。」德隸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安撫道。

  香苓忽地朝德隸跪下,大聲哭嚷著:「哇……求貝勒爺作主……求貝勒爺作主啊……」

  德隸扶起香苓,耐心地道:「別急,有話慢慢說。」

  杜玉簪也讓自家婢女的舉動給弄糊塗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在德隸幾番安慰下,香苓這才抽抽噎噎地道:「我叫香苓,嗚……有一個堂姐叫秋萍……」說著,香苓又搗著臉哭了起來。

  秋萍?

  好熟的名字?

  「秋萍姐原本在洛王府當差……結果……嗚……」

  「別哭,告訴我,結果怎麼樣?」德隸著急地問道,原來秋萍曾在自己府裡當過差,難怪耳熟。

  香苓越哭越大聲。「結果被人害死了……嗚……」

  「什麼?」香苓一言,令德隸與杜玉簪均是一愣。

  「嗚嗚……秋萍姐死得好冤……貝勒爺……您要替秋萍姐作主啊……」

  德隸眉心深鎖,語氣冷峻。「香苓,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

  「嗯……這件事要從三年前講起……」



  德隸心思複雜地告別了杜家,心思全繞著方才香苓所提供的消息,原來額娘的確派人教訓了雪妍一頓,而她還因此小產……他的骨肉啊……

  一股怒火不住地在他胸裡燃燒,他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一拳打在杜玉簪所給的黃巾包袱上。

  額娘害死了雪妍……雪妍死了……雪妍真的死了……

  坐在轎裡,他原本俊美的臉龐此刻愁苦萬分,心像是被人刨空了一處,鮮血淋淋。

  額娘打死了雪妍,還令人將之載往後山上埋,最後還殺了前去埋雪妍的幾名丫環,這筆帳,他一定會算清楚!

  下了轎,他收起了愁色,但面容仍冷峻地嚇人,經過重重樓閣,他進了御花園的一處小亭等候皇上。

  眼前百花齊放,美不勝收,但他的心卻冷到無法感受眼前美景,他的心思全繞在如何為雪妍報此血海深仇……

  額娘殺了她,還殺了他的骨血……

  不,從今以此,他不再敬洛福晉為額娘,她……只是一個仇人!

  羽兒一聽到德隸進宮,馬不停蹄地進花園尋找,希望他再同她講講塞外風光的故事。

  遠遠地,她就見到他那嚴峻的恐怖臉孔,但別人怕他,她羽兒可不怕他,她存心想同他鬧上一鬧,於是偷偷地,趁他專心冥思之際,用力一扯,搶走了他手上緊握的黃巾。

  德隸猛一回神,喊道:「公主,把東西還給我。」

  「叫我羽兒,才還給你。」羽兒在離他不遠處,俏皮地朝他做了鬼臉,還不時挑釁地揚揚手上的黃巾。

  德隸忙不迭地追了過去。「羽兒,把東西還給我……」

  「不給、不給……呵呵……來追我啊……」羽兒忘情地跑著,叫著,直到撞上一堵人牆。「喔,好疼……啊?是皇阿瑪?」

       「又胡鬧了?」皇上寵溺地拍拍女兒的肩頭。

  「沒啊,只是和德隸玩玩罷了,也不曉得這黃巾有什麼古怪,他寶貝得很,人家只是好奇,想看看罷了。」羽兒淘氣地吐吐舌,耍賴道。

  「喔?」皇上揚高一道眉,手裡接過羽兒遞來的黃巾,翻開一看,裡頭繡了一對鴛鴦在柳樹下自在地悠遊,繡圖下方還另繡了……

  柳下鴛鴦雙依摟。

  心頭孤魂單相思

  皇上猛地一震,瞬地抬頭,驚叫道:「柳心?」

  他認得這幅圖,更識得這首詞,那是二十年前他微服出巡時,在民間所邂逅的一名美麗女子。

  德隸恰巧追到。「皇上吉祥。」

  「德隸,這黃巾是你的?」

  德隸點點頭,又搖搖頭,心覺奇怪,為何皇上似乎認得此物?

  「說清楚!」

  「稟皇上,此巾並非臣之物,臣只是……代為保管。」

  「那麼擁有此黃巾之人呢?」

  「是一名年輕姑娘,今年年方十九,名喚雪妍。」德隸嘴裡逸出雪妍的名字,心裡像是讓熱油澆過般燒痛難受。

  「年輕姑娘?」皇上愣了愣,似乎沒有料到這個答案。

  但……十九歲?恰巧是他離開柳心之後的年歲,這意味著什麼?這名叫雪妍的姑娘……會不會是柳心之女?

  皇上心頭猛地一震,難道……會是他和柳心的骨肉?

  「這名姑娘現在何方?」

  德隸深吸口氣,面容難掩哀戚,許久後才淡淡道:「回皇上,雪妍……恐怕……已不在人世。」德隸沉痛地閉起眼。

  「什麼?」皇上一僵,身形微微晃了晃,身旁的太監立刻上前扶持。

  皇上重重地歎了口氣,兩眼茫茫地望向天際。

  「皇阿瑪?」羽兒嚇了一跳,忙問道:「皇阿瑪,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御醫……」

  皇上揮揮手,再次歎了一聲。「不用了,這多年心結,請御醫也無用。」

  「皇上?」德隸試探性地小心問道:「難道您認得此物?」

  皇上深深地吸了口氣,語氣低啞。「看看這首詞上的頭一字,繡此詩的人便喚柳心。」

  「柳心不就是……」德隸語氣停頓,小心地觀察龍顏。

  皇上大方地承認。「沒錯,正是朕二十年前微服出巡時,在民間所鍾情的一名平民漢女。」

  「那麼雪妍極可能是柳心之女,那麼不就很可能也是……」德隸一聽,心裡大驚,不敢貿然將心裡的猜測說出口。

  皇上掩不住淒色。「柳心啊柳心……是朕對不起你……」

       「等等,別急。」玄祈的身影驀地出現在御花園裡。

  眾人的眼光均飄向他,玄祈先朝皇上行了君臣之禮,才面露笑容道:「欲尋美麗的雪花,當往山上尋去。」

  羽兒皺著眉,不解地道:「這大熱天的,哪來的雪花?」

  「玄祈,你當真?」德隸一聽,像是有人突然在他的身體裡灌進了強大的力量,令他精神一振。

  皇上一聽,精神也隨之一振,「快,快去,快去把這姑娘帶回……」

  玄祈瀟灑地甩了下抽,朝眾人自信地一笑。「那就隨我來吧。」




第十章     

  德隸回京的那日,讓雪妍心裡衝擊很大,她不眠不休地想了幾日,心想,或許這是天意。

  連著一個月來,她數次想見貝勒爺一面,但終究無法如願。

  她無法堂而皇之地進入洛王府,而貝勒爺聽說時常持在宮裡,陪伴皇上與十一格格,她更是無緣見到他。

  那十一格格的確和貝勒爺十分匹配,而她只是一名漢人孤女,天差地別的身份,或許她真該如阿菜嫂所勸,不要再強求。

  愛他,或許放手才是最好的決定。

  心情老是靜不下來,她一如往常來到了靜心寺,住持大師法淨也一如往常,和藹地接待了她。

  「阿彌陀佛,住持師父。」雪妍恭敬地朝法淨行禮。

  「呵呵,是你呀,雪妍,起來吧。」

  雪妍搖著頭,恭敬誠懇地說:「師父,雪妍有一事相求。」

  「說吧。」

  「求師父成全雪妍,雪妍希望能遁入空門,了卻一切煩惱。」

  法淨稍稍皺了下眉,扶起了雪妍,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下。雪妍又道:「師父,求您成全雪妍吧,這事雪妍和您提了一個月了,您都沒答應,求您替雪妍剃度。」

  法淨面容和藹地朝她一笑,輕輕地攫起雪妍白細的素手,安慰地拍了兩下。「孩子,你別急,你真認為你準備好了?可以看破紅塵了?」

  雪妍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是。」

  紅塵往事太多不堪,像她如此輕賤的人生,她已經疲累了,無法拉近與心上人的距離,甚至讓他知曉她的存在,她整顆心都碎了。

  更何況,他即將迎娶皇女,如今大權在握,兩人之間的差距更大了。

  法掙望著雪妍淒苦的容顏,慈愛地道:「佛門不是避難所,你心中孤苦,才想遁入佛門,這兩年來你心中情緣未了,這一點貧尼不是看不出來,這樣又如何能四大皆空呢?」

  「但是,師父,世事茫茫,雪妍累了……真的累了……」一想起德隸貝勒,雪妍鼻頭酸楚,心頭沉鬱凝窒。

  回想她這一生,貧賤哀戚,能夠幸運地擁有一段貝勒爺的關愛,那也足夠了……或許……她真不該強求……

  迎台一別之後,她曾想過許多方法求見貝勒爺一面,但始終未能如願,一顆心已被折磨地滿是傷痕,如今,她不想再試,只想解脫。

  雪妍深吸口氣,一想到那抹令她心心唸唸的頎長身影,不禁心頭酸楚,愁思染上她的眉睫,深瞳裡掩不住那淒涼神色。她啞著嗓子道:「師父,所謂佛渡有緣人,雪妍心中所牽掛的人即將成親,何況雪妍本就孤身一人,也沒什麼好眷戀的了,求佛祖收容雪妍,讓雪妍疲憊的心有一塊淨土可供休憩。」

  「喔?是嗎?」法淨笑望著那名冷著臉朝兩人走來的男子。直到男子昂藏的身軀擋住了大片夕陽餘光,雪妍才怔怔地回頭,但背光的他令人看不清面容,她只能瞇著眼望著他。「是誰告訴你,我要成親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含著複雜的情緒。

  這聲音……這聲音……

  雪妍全身血液像是停止流動般,她不敢置信眼前的男人,真的是那名令她朝思暮想了兩年的他……

  「你……你……你……貝……」她全身發顫,激動地無法言語。

  「雪妍……」德隸內心澎湃激動,不敢相信眼前一身素服的她,竟是讓他心裡懸念了許久的人兒。

  雪妍臉色倏地發白,雙眼圓瞠地望著眼前這一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她的身子不住地顫抖。

  「雪妍……真的是你!」德隸嗓音低沉瘠啞,悲切地令人動容。

  「貝……貝勒爺……」頓了許久,待激狂的情緒平復些許,雪妍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澀聲喃道。

  「雪妍,我找得你好苦……」德隸大步一邁,朝她踱近一步,對她深切的渴望正要化成行動時,沒想到她卻先一步地逃離。

  「不……」

  雪妍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跑,只覺心口劇烈地跳動,似要從嘴裡跳出來似的,她一路狂奔,奔出了尼姑庵,激動地喘著大氣,但她仍不敢停下,心頭慌亂成一團。

  「雪妍……」他在她身後大喊。

  德隸快步地跟在她的身後,直到她轉入了林間,他才追上她,一把由她身後抱住,兩人重心頓失,雙雙跌在枯葉上。

  「不……不……放開我……」雪妍叫嚷,淚水迷 了雙眼。

  「為什麼要跑?」他緊緊地按住她,將她制伏在身下,燃著烈火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我……我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好慌、好慌……下一刻雙腿便自有意識地逃離。

  她好害怕,好害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影,剎那間便要消散。

  「看著我!」他騰出一手,攫住她小巧的下顎,逼迫她與自己相望。

  再次將她摟入懷中,他內心激動地無法言喻,他頭一次嘗到了失去的感覺,就算在沙場上與敵人拚命,生死之際也沒有此刻失而復得的震撼。

  他真有恍如隔世的錯覺,簡直不敢相信懷裡的人兒還尚在人世!

  在他強勢的逼迫下,雪妍不得不面對著他,不意望進了他那深邃的雙瞳。

  「不……」她全身發顫,急速地喘著氣。

  在如此的近距離之下,他身上一股特殊的麝香味直撲她的鼻間,再見到他,她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雪妍……雪妍……」他呼喊著她的名,摟她的手勁加大,像是要將她給揉進自己的身軀裡似的。

  「貝……貝勒爺……貝勒爺……」她在他的懷裡輕顫哭泣。

  「見了我,為什麼要逃?」德隸捧起她的臉,嗓音低啞又帶磁性,深邃瞳眸緊緊地瞅著她。

  「我……我不知道……」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生怕這一切都是幻覺,下一刻便要消失不見。

  「為什麼逃?」德隸低沉的嗓音明顯地含著傷痛,他找了她那麼久,而她見到他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逃跑?

  雪妍眨眨眼,久久才怔怔地啟唇問道:「貝、貝勒爺……真的是你?」

  德隸攫起她一隻柔荑,輕柔地撫上他剛毅的臉頰,心疼地道:「傻瓜,當然是我,我回來了……」

  複雜的情緒如海潮般在雪妍的心裡湧起,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委屈均化成了串串淚珠,她忘情地張手抱住他偉岸的身軀,晶瑩的淚不斷地滑下臉畔。

  她驚懼地望著眼前那張臉,兩年不見,他的膚色深了些,眼神精銳了些,了似乎也瘦了些……

  「貝勒爺……真的是你……」她輕顫著嗓子問道。

  「嗯,是我!」他堅定地道,雙眸緊緊瞅著她,這失而復得的滿足感盈滿他的心窩。

  「雪妍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傻瓜,我不是說一定會回來?」他愛憐地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兩年來的思念、折磨,終於稍稍得到了紆解。

  「雪妍以為……以為貝勒爺早就忘了雪妍……」雪妍斷斷續續地泣道。

  「為何這麼說?」

  雪妍仰起淚痕滿佈的小臉望著他。「聽說……聽說貝勒爺即將迎娶十一格格,我……」

  「傻瓜。」德隸再次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裡,薄唇印上她的額際,低聲哄道:「別聽人胡說,不會有什麼十一格格。」

  「真、真的嗎?」她不敢置信。

  「不會的,我不會迎娶十一格格。」

  她想起那日在城門口的迎台上,見到了美麗可人的十一格格,心頭不免又酸澀了幾分。

  「但十一格格是那麼地美麗,而且……」雪妍靠在他的懷裡,感受著他的體溫與心跳,心頭糾結了兩年的鬱悶,竟奇異地也得到了紆解。

  「噓……」他不讓她再繼續說下去,唇瓣輕咬著她潤如珠玉的耳華,溫柔道:「別說了,別再談什麼十一格格。」

  此刻,他只想好好地抱著她,什麼都不必再多言。

  「貝勒爺,我……」

  「這兩年所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了,真是苦了你……」

  「貝勒爺……貝勒爺……」雪妍感動地無以復加,柔聲地連連喚著他。

  「別哭了……」德隸心疼不已,啞聲道:「額娘讓人將你打到小產,這筆帳我一定會討回來。」

  「可……可是她……她畢竟是……是你的額娘……」她睜著一雙迷茫淚眼由他的懷裡抬起頭來。

  「你放心,這筆帳就算我不討,自會有人出頭。」

  「呃?」

  「來吧,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你就會瞭解。」

  「誰?」

  「你的生父!」



  經過一連串所發生的事,雪妍才瞭解,原來自己是當今皇上在民間遺留的私生女,而自己的親娘,名喚柳心。

  柳心與皇上在民間相戀,但因太后的關係,皇上無法順利地將柳心迎人後宮為妃,而就在一個大風雪之夜,柳心等不到愛人,孩子卻急著出世。

  等到孩子呱呱墜地,柳心仍等不到孩子的爹,悲憤之餘,才看了女兒一眼,還未來得及取名,便撒手人寰。

  柳心家境清苦,柳父靠務農論生,加上年歲已大,自知無法撫育這名剛出生的女嬰,於是便和地主杜家商量,送女嬰到杜家當童養媳。

  後來的一切,雪妍全知道,只是對於娘親悲哀的命運感到無法釋懷,於是對於皇上想彌補她的一切動作,她心懷抗拒,無法接受這突然的轉變。

  而皇上也礙於皇太后的關係,沒有公開兩人間的血緣關係,只是昭告天下收了義女,封為「憐心格格」。

  德隸因功勳在朝,皇上仍下旨指婚,再加上德隸出兵前與皇上相約的一個約定,於是皇上將原來的人選十一格格,改成了這個新收的義女憐心格格。

       雪妍心想,皇上賜號憐心格格,想必是皇上依舊想念娘的緣故吧。

  而在雪妍的請求下,德隸並未對洛福晉採取報復的行動。

  「我真不懂,她三番兩次害你,還害你小產,你為什麼還要護著她?」

  「不是我護著她,只是不想再添悔恨與遺憾,我們現在很好,已是老天爺給的福氣。」

  「難道你忘了她兩年前是怎麼對待你的?」一想到心愛的妻子所經歷的一切,他便心痛不已。

  「我沒忘,反正你已經將福晉身邊的李嬤嬤提送官府,秋萍等人的血仇也得以伸冤了,所以我更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幸福。」

  「為什麼……」

  「因為我要為即將出生的孩子積福啊,萬一孩子生出來少了眼睛,缺了胳臂的怎麼辦……」

  「你胡說些什麼?什麼眼睛、胳臂的……等等,你說什麼?」德隸一聽,瞪大了雙眼。

  雪妍唇畔漾笑,長睫無辜地眨呀眨。

  德隸一臉驚懼,小心地上前撫著她那仍平坦的小腹。「你不會是……」

  「嗯。」雪妍頰生紅暈,靦腆地點頭。「是啊,你要當阿瑪了。」

  「真的?」德隸一臉不敢置信。

  「瞧你,像是被嚇昏頭了。」雪妍取笑道。

  德隸尷尬一笑,心頭漾著滿滿的幸福之感。「雪妍啊……」他愛憐地輕摟她入懷,喚她的口氣甚是寵溺呵護。

  雪妍在偎入他懷裡的同時,眼角飄向一旁天際,心裡希望母親的芳魂正在天邊一處,看著此刻正沉浸幸福裡的她。

  她相信她此生能有德隸這一個摯愛,必定是母親天上保佑。

  窗外彩霞滿天,瑰麗的橘紅暈滿了半邊天,微風徐徐吹拂,柔柔地撫過她的頰畔,像極了母親溫柔的雙手。

  「謝謝您,娘……」她在心裡默默地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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